六十一章 伏击
沈有容问完沉吟着说:“此次大船都停靠在松山脚下,来的四百多艘小船,没带水手,可装了虎蹲炮一艘船满员也只有五个人,兵力不足两千五,打伏击战可以,可占领镇夷堡怕是不好守啊。”
“不错,镇夷堡一旦被我们收复,广宁城的鞑子定会倾巢而出,为了吸引他们,我们的援兵还不能太近,至少要坚守两天时间,我们才能完成包围圈。”
熊廷弼接过话题道:“本抚给你一千五百人,只是火器不足,有把握吗?”
“有!如果多一千五,别说两天,七天之内保证能守住!”
沈有容惊喜之余,大声保证道。
熊廷弼和卢象升对望一眼,眼神里露出笑意,站在卢象升身旁的曹文诏不解道:“只是多一千五百人,就能延长五天时间,这账怎么算的啊?”
卢象升转头笑道:“老曹是猛将,善攻不善守是吧,这账不是这么算的。”
“那怎么算啊大人,末将这脑瓜子蒙蒙的,上回就被皇上教训,说不许我蛮干。”
卢象升笑道:“守城不能困守城内,必须在城外扎寨子倚为抵角,互相依托的防守,兵员充足了外面的寨子才守得住,城堡自然就安全了。”
“这我知道啊。”
曹文诏狐疑的开口,马上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原本两千多人镇夷堡本来就装不下,也是要在外面扎寨子,可人数太少顾头不顾腚。”
曹文诏当然知道守城的基本事务,只是那毕竟不是他强项,他的战斗思想只有一种,那就是攻击。
不断的攻击敌人薄弱之处,造成敌军的恐慌,有点攻其所必救的味道,其实这种战斗方式也是名将才能做到的。
必须极具眼光,能很快找到敌人的薄弱方向,并且攻击要凌厉干脆,一点不能拖泥带水。
只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对于纯粹的防御,他就差了不止一两点了。
正月十五元宵节,广宁城今天一点过节的气氛都没有,凝重的让空气都结冰了。
刚刚收到探马的报告,魏家岭关卡被明军攻击,快要撑不住了,接到努尔哈赤的命令,去通知代善撤兵才几天,明军就动手了。
很显然,明军不想让草原上那三万女真活着回来,断了这条路,就能让代善疲于奔命,只能去更远的镇远关。
可后有追兵,路途远一点危险就多很多,四大贝勒中可是有两位在草原,广宁城这边谁敢冒这险。
“不能等了,先让镇夷堡出兵威胁明军,咱们这马上召集人马,准备粮草出发。”
一切都被算计的死死的,熊廷弼琢磨了广宁城这么久,加上卢象升这聪明的脑袋,定出来策略一环扣一环,逼着你上当。
广宁城是熊廷弼的耻辱,当年那一战他之所以有罪,就是放弃的太快了,应该说当时他要是不意气用事,广宁城很可能不会丢。
反叛的孙得功占据广宁城,其实手下没多少人,有个一万兵马就顶天了,但熊廷弼为了一口恶气,完全是看笑话的心思,直接撤往山海关不管了。
的确他手上只有五千兵,可一路上数万的败军,他完全可以收拢后反攻,孙得功的手下也是他的兵啊。
不见得那些人都愿意跟着孙得功反叛,而且时间其实还算充裕,努尔哈赤都不相信广宁城这么快被拿下。
孙得功派人去请他,他推了三次,都是派人去查看是否真实,在这段时间里广宁城其实没有女真人,全是孙得功的叛军。
因此历史上熊廷弼被杀不算冤,现在的朱由校也明知他不冤,可毕竟他是个帅才,在这急需要人才的关口还是不要内耗了。
大明是还有帅才,可卢象升、孙传庭现在还年轻,声望不够、也没真正上过战场,拔苗助长怕会坏事。
就算洪承畴此时也没打过仗,孙承宗和袁可立年纪大了,而且朝中必须有一个他很信任的人坐镇。
袁崇焕现在也不过是兵备道,再说朱由校对他的感情很复杂,要说才能袁崇焕肯定有,但他总觉的不能让他独当一面。
这家伙胆子太大了,而且主观意识太强,毛文龙事件一直是朱由校心里的一根刺。
毛文龙该不该杀,其实是可杀的,就凭他谎报战功,出卖刘爱塔等人就该杀,可杀他必须要朝廷同意才有规矩。
别说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那是将领的事,作为君王,朱由校考虑的是皇权的威严。
再说袁崇焕完全可以扣押他,上报朝廷后再作决定,一刀宰了那是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这里面其实损失最大的是刘爱塔,这位努尔哈赤的侄女婿,当年被袁可立说动,暗中投靠大明。
可事不机密被女真人发现,好在没有证据,努尔哈赤杀了他的弟弟和几个亲信,并没有动他,闲置了两年后重新启用。
几年后到了袁崇焕当蓟辽督师,重新跟他秘密联系,取得他再次信任,要投靠大明朝。
可这事被毛文龙知道了,用这事跟女真人交易,刘爱塔只能只身逃亡到袁崇焕那,抛下老母和妻儿。
要不是他的妻子是老奴的亲侄女,一家人早被皇太极杀了。
可他这次的逃亡,没对大明有益处,原本说好的献出海州也没有了,因此到了明朝也没被重用,只是被封了个参将闲置。
……
“出来了大帅!”
镇夷堡外埋伏地点,探子匆匆赶来汇报消息,沈有容咧了咧嘴,揉揉有些冻僵的脸颊。
“年纪大了,不如年轻时了。”
感叹了一句,他下令道:“放他们过去,三百步后虎蹲炮齐射!”
“诺!”
副将应声而去,半个时辰不到,一支队伍大约千人左右,谨慎的通过,后面马上被明军拉出虎蹲炮摆开阵势。
听到动静的后队女真人回头一看不妙,大声疾呼着,可来不及了。
四百多门虎蹲炮齐射,一千人的队伍简直是灾难,人仰马翻的不等他们重新集合,前面马蹄声如雷般震响。
六十二章 战后
“祖宽在此,鞑子纳命来!”
一千五百骑兵如风般疾驰而来,人未到弓箭就如飞蝗般倾泻而来,乱成一团的女真人根本无法抵抗,瞬间被击垮了抵抗的决心。
此时的祖家军还不是后来名扬天下的关宁铁骑,但已经有了雏形了,兵员已经到位,差的只是关宁铁骑的标配三眼铳。
所谓关宁铁骑其实不算是大明的正规军,而是祖大寿的私军,后来被朝廷分成三部。
一部由祖大寿自己指挥,一部跟着祖大乐和祖宽入关,一直在跟乱民作战,镇压造反的闯王等人。
最后一部由祖大寿的外甥吴三桂指挥,看起来还是祖家一家人,可实际上被分兵后,无法形成统一的指挥。
而关宁铁骑的人员,大部分是蒙古人,汉人其实只占不到三分之一。
这些蒙古人不是草原上的部落,而是生于辽东长于辽东的蒙古族部落,被女真人杀戮后恨透了后金。
后人之所以把关宁铁骑列入孙承宗,或袁崇焕手里建立的,其实是因为这两位在辽东时,大力的扶持祖家招募这些人。
之所以关宁铁骑用的是清一色的三眼铳,正是老袁用大明的军饷为他们装备的,因此也可以说是他手上建立的。
这支军队正是从广宁大战后成立的,孙承宗督师辽东,下令招募军队,祖大寿由于是辽东地头蛇,许多蒙古人投奔他手下。
到崇祯二年驰援京城时,关宁铁骑已经有两万人马了,这才被忌惮而分之。
十五的夜晚亮如白昼,明亮的月光在皑皑白雪的映照下,老远就看得到城外,可数百人匍匐着爬到镇夷堡墙下,城上的人还没发现。
原本驻守镇夷堡的女真人是三个满编的牛录,可去了两个仅剩五百人,只能早早的关紧堡寨的大门。
人员少了本来应该更警惕,可人都是有惰性的,军官少了、管他们的就少了,加上看守的间隔也大了。
祖宽带领的军队,在后面看着沈有容的士兵全部披上白袍,连头都盖住。
只露出一张脸爬行,连他们都惊讶的发现,稍远一些都不好辨认,何况城墙上的人。
那些人爬到堡寨下后并没有行动,还是静静的趴着,等到城上有了动静,交接班的人完成了交接后,再过一刻钟左右。
有人慢慢的爬起来,缓慢的活动之后,一根根飞勾绳索甩上城墙,慢慢的爬了上去。
夜晚交接班,睡过一觉的人其实不会清醒,反而更困,上过大夜班需要交接的人都知道。
由于心里有事,要想着等下接班,往往睡的不踏实,半夜起来几乎都是迷迷糊糊的。
只能强打起精神交接玩后,一个个都开始打盹,特别是这寒冷的季节,坐在火堆旁,更容易犯困。
上墙、潜行、捂嘴割喉,一系列的动作行云流水般的,一块区域被清理出来,更多的人上了墙。
随着一声惊呼,惊醒堡寨中的人,可此时镇夷堡的大门已经内打开,疾风暴雨般的马蹄声敲响,等候在外面的祖宽,早就迫不及待的冲进堡寨。
杀戮、哀嚎,没有任何的怜悯,一条条生命像这寒风中的枯叶,枯萎、凋零成风中的碎片。
清晨的阳光下,一队队士卒忙着建筑营寨,挖掘壕沟,说笑声时不时的响起,好像昨晚不曾有过杀戮一般。
祖宽麾下的士卒(后面就叫关宁军),好奇的看着挖战壕的场景,私语声、惊叹声此起彼落。
“看什么呢,赶紧的干活。”
祖宽粗豪的声音炸响,士卒们哄笑着跑了,看的出他们平时关系很好。
沈有容缓步过来,看了看这群将士,明白都是蒙古人,看向祖宽含笑道:“看来祖将军跟士卒亲如一家,祖游击治兵有方,不愧为辽东将门之首啊!”
祖宽心中一凛,赶紧笑道:“大帅说笑了,辽东将门首推李家,我家老爷当年就是宁远伯麾下。”
此时的祖大寿官职还不高,仅仅是游击将军,但祖家是将门这是不争的事实,其父祖两代都是总兵,家里有世袭的军中职位。
祖家原本是安徽人,宣德五年明朝第一次筑宁远城时,身为低级武官的祖庆被任命于此,因此居家迁移,世袭宁远卫。
祖家人很争气,祖庆当年官职不高,但随着子孙出息,以军功升职,到了祖大寿祖父时,已经是总兵官了。
他的父亲祖承训,当年是李成梁的副总兵,祖宽这话其实是谦逊,副总兵可不是随便的麾下可以形容的。
沈有容满怀深意的笑道:“听说你们家二少爷、三少爷都进了内操军,你家老爷也被皇上召见过,听说他想把老夫人送到京中被皇上拒绝了是吧?”
祖宽憨憨的回答道:“确有此事,皇上洪恩,老爷回来后就召集家中子弟,训诫大家忠于王事,不得懈怠,还说不听话的就不是祖家子孙呢,大少爷还被老爷揍了一顿,夫人心疼的几天都不理老爷。”
“哦!看来祖夫人果然贤良,难怪皇上说,祖家两代贤内助,这才是祖家的立身之本。”
沈有容这话说的很诚恳,朱由校的确跟他说过这话,那是他领兵出征前,在宫中陛辞时说的。
历史上祖大寿投降,应该是的确不得已,他的本心其实是向着大明朝的,这跟他老母和妻子有关。
这两位女人虽然没像洪承畴的母亲一样不食满清之黍,但的确一直规劝祖大寿忠君爱国。
祖宽也不觉的沈有容的话突兀,他倒不是理解这些,而是说祖夫人贤良,是认为她对儿子们一视同仁。
祖大寿的长子不是亲生的,而是过继的从子,夫妻两结婚多年不曾生育,过继了从侄儿祖泽润为子。
可自从祖泽润过继后,祖夫人连生三个儿子,不过现在第三子还没出生。
值得称道的是祖大寿夫妻,并没有因为自己有了亲儿子就慢待继子,反而更疼爱祖泽润,就连祖家的世袭也是由祖泽润继承。
这是真正把继子当做亲儿子,历史上祖家的爵位也是祖泽润继承的,而不是他两的亲儿子,这一点绝大多数人是做不到的
六十三章 捷报
正月十九日,明天就是最后一天元宵假期了,早上辰时刚过,一匹快马从永平方向疾驰而来。
“捷报!八百里捷报!”
“辽东捷报!收复广宁!”
……
整座京城轰动起来,“大明万岁!皇上万岁!”声此起彼伏,朱由校坐在皇极殿宝座上,时不时的伸长脖子,底下群臣也都焦急的等待着。
终于,魏忠贤快步跑进来,踉跄着冲到大殿之中跪下高呼:“皇上来了!祖宗保佑,辽东大捷、阵斩老奴第九子巴布泰,广宁城收回来了!”
朱由校猛地站起来,狠狠的挥一下手后坐下,强忍着激动摆手道:“起来吧,叫报捷的人进来,朕要当面问问他,将士们伤亡如何。”
他这假模假样的装云淡风轻,众臣没一个笑话他的,大家满脸喜庆,纷纷道贺“吾皇万岁”。
很快人被带进来,穿的是小旗的服饰,倒头就拜道:“皇上万岁!”然后就不知道说什么了,看的出他的紧张和激动。
朱由校和颜叫他起来,并问道:“叫什么名字呀?这一路辛苦了,我军伤亡怎么样?这冰天雪地的打仗难为你们了。”
“小人……小人叫申赐……”
见他紧张的手足无措,朱由校脸上更温和了,柔声安慰着他,申赐这才慢慢的舒缓许多,开始叙述这一战的经过。
镇夷堡之战,沈有容坚守了四天,熊廷弼才完成包围圈,比原定的两天延迟了一倍时间。
祖宽重伤,关宁军阵亡七百多人,登莱军阵亡九百多人的代价,把一万五千女真人吸引在镇夷堡整整四天。
等到女真人发现陷进包围圈后,已经来不及突围了,一战定乾坤歼灭了这一支有生力量,其中俘虏就达到九千多。
在这期间,卢象升并没有参加战斗,而是带着三千人直奔广宁城,诈开城门消灭了守城的四千多人。
巴布泰就是在城中单挑卢象升被斩杀的,让辽东的明军惊讶万分,这位进士出身的兵备道,竟然比武将还猛。
连超级猛人曹文诏都说,自己要是跟卢象升单挑,胜败都不好说,可见老卢的确不是人,哪有这样文武双全的,这让别人怎么活。
这是题外话,广宁之战现在还没落下帷幕,虽说明军大捷,但广宁原本是个军镇,除了这座城,周边还有数十个堡垒。
要全部收复才能让整个广宁镇安稳下来,现在明军挟大胜之威,正在攻打每一个堡寨,就看下一步后金会如何行动了。
放弃增援,那广宁肯定就落入明军手中,派兵增援,那就要看看能不能守得住后路了。
宁远的袁崇焕已经赶到锦州,跟孙元化一起合兵一处,虎视眈眈的盯着那边的女真军。
右屯卫的赵率教和何可刚,蠢蠢欲动的屡屡出兵试探周边,鞍山那边的毛文龙,牛皮糖一样,没开打就跑,跑了再来。
让去增援那的阿巴泰根本不敢回锦州,死死的被拖在鞍山,只有辽阳那边的守军来增援,才能彻底的驱逐毛文龙。
可这样一来,辽阳就空虚了,最可怕的是他们摸不清登莱的军队,还会不会躲在暗处,一旦鞍山恶战,辽阳空虚会被偷袭。
沈有容可是带了整整两万的军队去辽东的,否则也不会让防御东江镇的后金军吃个大亏。
可现在知道他袭击镇夷堡就带了不到三千人,其他人在哪这是个大问题,要是躲在暗处,就等着辽阳空虚呢。
因此努尔哈赤绝不敢冒这险,广宁失守还不算很糟糕,可要是辽阳被夺,那后金这十几年的功夫就白费了。
真到了那时,女真人只能撤到开原,不敢把沈阳当成大本营,那朝鲜到时候肯定会出兵勤王。
原本天启三年时,朝鲜发生政变,光海君李晖被废,继任的绫阳君李倧得不到明朝的承认,有机会让他表忠心,他肯定会抓住。
不敢打后金是因为后金实力太强,可一旦明军占了上风,落井下石的事李倧绝不会放过。
后世的棒子为什么要去中国化,看看这时代的朝鲜就知道,整个朝鲜的士大夫阶层,几乎都是自承是大明的臣子。
光海君当年怕女真人,首鼠两端想要两面讨好,结果引来全体士大夫阶层的反对,最终被废掉王位。
此时的朝鲜朝野上下,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大明是他们的父母之邦,这话是朝鲜使者去后金见努尔哈赤时说过。
为此朝鲜使者被努尔哈赤挖去双目,连续杀害了两批,可还是无法让他们背叛明朝。
朝鲜国王会因为害怕而不敢得罪后金,可朝鲜的士大夫许多人不怕,这就是当时的现状。
后世棒子为光海君平反,说他是大英雄,眼光很好认清时事,中国人还有附和的,这得多不要脸啊。
看待历史人物,不站在当时的情境下看待事情,那就是胡扯。
光海君是大明朝任命的朝鲜国王,等于他是大明的臣子,首鼠两端还是英雄,完全就是笑话罢了。
君主时代,任何背叛君主的臣子,不管有什么理由,背叛就是背叛,那是乱臣贼子。
臣子不是受压迫剥削平民,本身就是既得利益者,平民造反还能说民不聊生,可臣子背叛算什么,嫌荣华富贵不够吗。
因此他才会被朝鲜群臣抛弃,一个自己都不忠于君主的人,不值得人们效忠。
……
努尔哈赤当然要谨慎,因此辽东之战,看起来还在对峙,其实可以说是落下帷幕了。
只要明军统帅脑瓜子不要发热,别想着一口吃成大胖子,后金撑不了多久只能放弃,保住辽阳再说。
“申赐是吧,朕升你为总旗,至于你的战功,由你的主将上报后,兵部审核后另行奖赏!”
朱由校笑的很开心,这场大胜让自己的声望高涨,这是可以预见的,辽东战局也将迎来防守反击的时代。
当然还有一点,这位小旗的名字叫申赐,记忆里有一个明末殉国的烈士名单,其中就有一个叫申赐的。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眼前这个,但无碍于他破格奖赏的好心情。
六十四章 努尔哈赤的决断
跟明王朝京师的喜气洋洋不同,此时的沈阳城愁云惨淡,广宁城的失守刚刚让人揪心,草原那边噩耗再次传来。
代善和阿敏率领的队伍,在魏家岭关隘进不去后,转道镇远关却被林丹汗追上了。
一场恶战虽然女真人个个奋勇,击退了林丹汗,可将士阵亡将近两万,除了科尔沁部的阵亡四千多人外,能回来的女真人不足一万五。
三万五千人出征,经过宣大那边,然后草原追逐,一直到回到镇远关外,整整死了两万女真人。
这沉重的打击,让本来就人数不多的女真人,几乎家家戴孝,户户哭声。
更可怕的是经过这一战,竟然让林丹汗惊醒了,原本他觉的女真的威胁不算很大,但这一战让他看到女真人的强悍。
十三万蒙古大军围攻四万联军,科尔沁同为蒙古部,他们的实力林丹汗太清楚了。
也就是说仅仅三万的女真人,竟然硬扛住他十三万大军,而且还击退了他,这不是颜面的事,这实力让人惊悚啊。
努尔哈赤手中,至少有十万大军,要都是这样,林丹汗可以预见,一旦大明放任女真人来草原争夺地盘,自己的处境很危险。
他现在后悔了,后悔当初女真人反叛大明时,自己拒绝了大明朝出兵协助的请求。
还有这一战没开始前,大明也曾跟他商量共同抵御,可自己想渔翁得利,可现在砸了自己的脚了。
惊醒的林丹汗,现在顾不上脸面了,此战他的损失也很大,马上派人去大明,送上一份厚礼,消息已经被女真人查探到。
“和谈!谁愿意去一趟关内?”
撤军结束战争的努尔哈赤,回到沈阳第一件事就是召集重臣,开口就让满殿哗然。
此时的后金依然保留这议政制度,大汗并没有一言独断,因此议政殿经常像菜市场一样。
“父汗!不过败了一战而已,咱们打了多少胜仗了,汉人都没跟咱们和谈,咱们败一次就和谈,这算什么?”
莽古尔泰第一个反对,他是四大贝勒之一,有权质疑大汗的方略。
凋零的五大臣如今只剩下何和礼和风烛残年的安费扬古,两人对视了一眼,何和礼站起来道:“臣支持和谈,只有给咱们时间,才能解决粮食问题,如今不宜再战,否则明军只要死守和骚扰,就能困死咱们。”
代善迟疑着问:“明朝愿意和谈吗?还有即使愿意,那咱们如何解决粮食,既然和谈,朝鲜就不能动,否则就给明朝借口重开战端。”
努尔哈赤满意的看一眼代善,自己这二儿子,虽然此次战败,但脑子还是清醒的,不像老五、整个就是愣头青。
“和谈就要给诚意,咱们可以承诺,退到辽河以东,双方以辽河为界,三年内不启战端。”
努尔哈赤这话再次惊起乱糟糟的议论声,退到辽河以东,那就回到天启二年的形势了。
虽说这一战广宁镇没有了,可西平堡这战略要地还在后金手里,要是放弃,那锦州就不是前线,明军调兵可以从容的多了。
努尔哈赤没有理会他们的议论,虚抬一下手接着说:“第二点,互换俘虏,佟图赖一定要换回来。”
这话刚说出,佟养性登时就跪下了,高呼“奴才谢大汗隆恩”后,重重的磕三个响头。
佟图赖是他的侄子,兄长佟养真就是被他说动投靠后金的,可镇江城一战,佟养真被毛文龙部斩杀,已经三年了。
这一次佟图赖又因为救援阿敏被抓,他知道如果后金不出大代价,佟图赖绝对死定的。
大明对汉奸的惩罚,都是凌迟处死,他说自己是女真人,可大明不认为是,肯定按汉奸处置。
佟养性本来是大明派去后金当间谍,结果不仅自己投靠后金,还把佟家全部策反,兄长佟养真是族长,他当然要为死去的兄长保住子孙性命。
“起来吧,每一个英勇的战士,都应该被善待,这是咱们的立足之本。”
不得不说努尔哈赤,比许多大明的高官更有远视,甚至比好几个大明的皇帝更英明。
这话不仅安抚住佟养性,更是让投降的大明叛徒感激涕零,收买人心做的不露痕迹。
“至于粮食还是先抢为主,度过眼前的难关,抢哪里呢……”
沉吟了一下,努尔哈赤望向何和礼跟安费扬古,呵呵一笑道:“倭国那边如何?”
“大汗英明!”
两人异口同声赞叹道,何和礼抱拳道:“当年朝鲜那一战,倭奴首领回去后就死了,二十多年前,德川家掌控权势,成立幕府将军,如今已是第三代,武力大不如以前。”
后金当然有人了解倭国,别以为他们都是野蛮人,身为五大臣,见识是绝不会少的。
当年丰臣秀吉侵略朝鲜,明朝出兵时,其中女真部落也派人参战,那时候的女真人,还是大明朝的忠臣孝子。
战胜后回去的女真族战士,几乎人手一支倭国的火枪,那时候倭国的火枪比明朝的还先进。
引进西方火器其实日本人更早,葡萄牙、西班牙人更早大规模的来日本做生意,那时候还是日本战国时代。
有史可载的明朝嘉靖年间,从倭寇手中缴获一批火枪,发现比大明的先进,嘉靖皇帝这才下令仿制一万支,命名为鸟铳。
所以后世影视剧中,那些倭寇只会拿着倭刀“杀吉吉”的冲的情节,不仅可笑,而且没文化。
此时的大明京师,来了蒙古林丹汗的使者,朱由校明白他们的意图,本想晾着他。
可一想自己要称霸世界,没有皇者的心胸如何称霸,因此就熄了那念头,下令召见,看看他说什么。
“拜见大明皇帝陛下!”
出使的是贵英恰,这位后来跟林丹汗互换妹妹嫁给对方的,兀良哈部的一支首领,一想以狡诈著称。
但他是林丹汗的重臣,此时的兀良哈早就没了往日的威风,因为背叛了大明朝,被土默特、喀喇沁、察哈尔等部吞并分裂,只剩下朵颜山一代生活的一部。
六十五章 林丹汗的想法
当年的朵颜三卫,原本就是叫兀良哈三卫,属于正经被明朝册封的指挥使,现在福余卫和泰宁卫早就灰飞烟灭。
剩下一个朵颜卫被蒙古三部瓜分,而土默特西迁分裂,喀喇沁势力减弱,如今察哈尔一枝独大,因而跟林丹汗关系更亲密。
“你说什么?想跟大明联姻,我大明自太祖以来,不和亲、不割地、不赔款,虎兔墩想联姻?”
朱由校被气乐了,林丹汗还真是异想天开,想要跟大明联手干掉后金,竟然想出这主意。
贵英恰被他这大声吓的脖子一缩,赶忙辩解道:“外臣没说明白,我大汗的意思是我们嫁女过来,不是求嫁大明公主。”
这话让满朝文武脸色一缓,纷纷嘀咕还算识相,大明王朝不是没有蒙古族的妃子,当年朱元璋、朱棣的后宫中就有。
但大明的公主绝不外嫁,这是太祖爷定下的规矩。
朱由校坐直的身体松了一下,他其实是愿意跟林丹汗联手,至少现阶段这是个好策略,可把妹妹嫁过去绝对不行。
看了看贵英恰,突然想起这家伙的妹妹是个大美人,现在应该还没嫁给林丹汗。
“那虎兔墩汗的意思是?”
朱由校这话让贵英恰冷汗下来了,他是急中生智的说那话的,林丹汗真实的意图,还就是想娶大明的公主。
要是换个人来出使,朱由校起先那责问肯定会硬着头皮说真话的,可贵英恰一向狡猾。
一看大明的君臣全都沉下脸来,明白这是捅了马蜂窝了,马上改变说法,说成蒙古这边嫁女过来。
可现在人家问了,自家大汗没这打算啊,这话要怎么回答。
说没有吧,自己起先就是说谎,要是说有,那回去怎么交代。
林丹汗虽然不像朱由校宠爱妹妹,可也不能由他来决定啊。
林丹汗也有妹妹,其中兀良哈大公主日后就是贵英恰的妻子,二妹泰松公主现在还小吧。
历史上她在八年之后,丈夫阵亡、林丹汗去世,她跟着娜木钟投降后金,嫁给代善时并没有孩子,应该结婚不会久才没生养的。
“我们大汗……大汗的意思是、是我们公主年幼,可以选部族中……”
贵英恰这断断续续的话没说完,就听一声大喝,御史夏之令怒容满面的出列,指着他呵斥道:“虏奴竟然欺我大明天子!”
朱由校一看是他也头疼,这家伙正直但性子急,前年就因为臭骂魏忠贤被下诏狱,去年朱由校清醒后把他放出来。
可这家伙还是那脾气,逮住谁不对的地方,就揪着你不放。
明明不是东林党,但因为跟袁化中、周朝瑞同榜进士,相交莫逆儿倾向于东林党。
这点朱由校倒不介意,可这家伙爱喷人,眼里揉不得沙子,要说干御史的确是最好的人选,可这脾气也让人头疼呀。
见他开口朱由校明白不能让他再骂下去,否则准没好话,眼下跟林丹汗闹翻,只能便宜后金。
赶紧插话道:“虎兔墩汗想要联姻不是不可以,但朕的妃嫔不是谁都能当的,这事先放一放,先说说其他事吧。”
夏之令被他抢了话,生气的怒瞪他一眼,好在这家伙脾气臭归臭,忠君还是真的,只好悻悻的退回去。
贵英恰悄悄抹一把冷汗,赶紧拱手道:“大汗的意思是双方联手,草原那边由我们牵制住科尔沁诸部,大明一旦跟后金交战,我们就攻击科尔沁,绝不让他支援后金……”
林丹汗还是打着好算盘,攻打科尔沁本来就在他战略之中,这家伙从小的志向就是统一蒙古各部,成为第二个铁木真。
科尔沁各部很早就跟女真人联姻,一直不愿听命察哈尔部指挥,这让他深恶痛绝,本来就是他迟早要收拾的目标。
以前他不是没动过武,可被女真人破坏了,这次正好借明朝的手,既让自己有了支持大明的名义,又可以让大明拖住女真没办法支援科尔沁。
朱由校听完贵英恰的陈述,呵呵笑道:“虎兔墩汗是想不用付出,就让我们既给银子又拖住女真人,这么算计盟友不好吧?”
“不是的,尊贵的大明皇帝陛下,我们也为你们拖住了科尔沁诸部呀,这是互利的事,怎能说是算计呢。”
贵英恰狡辩着,被袁可立问道:“那既然是互利,为何是我大明给你们银钱?”
“银钱之事不是以前说好的吗?外臣只是加了一点,并没有加太多啊。”
贵英恰这理由太强大了,自觉的理所当然,大明的确曾经跟林丹汗有过协议,每年给林丹汗四千两银子。
这是当年杨镐担任辽东督师时的事,一直没有废除,林丹汗也确实派兵协助辽东明军,但都是一触即走,根本没跟后金死战。
最大规模的是沈阳之战,林丹汗派了蒙古左翼三万户攻打被后金占据的沈阳,可领兵的大臣只攻打一次就撤退了。
原本定好的营救内喀尔喀部首领斋赛父子的事就此告吹,为此不仅沈阳没夺回来,林丹汗还从此失去内喀尔喀的诸部的信任。
“既然是联盟,那以前定下的规矩就要作废,以前是大明用银子请你们协助,现在是双方联盟,性质不同了,你们再要银子说不过去吧?”
袁可立说话还算温和,但直指问题的本质,贵英恰连忙叫屈道:“首辅大人,蒙古苦寒你们是知道的,你们出一点钱,也算给牧民们改善生活,这不是显示中原天子恩德的好事吗?”
朱由校被逗笑了,这家伙狡辩还不忘给自己戴高帽,还真是个贪心的家伙,难怪历史上会被明朝边将骗进埋伏圈斩杀了。
“算了,那四千两银子朕就不跟你计较,但加钱是不行的。”
朱由校摆摆手,正经起来说道:“朕这可以答应你联盟,但仅限于你们攻击科尔沁,内喀尔喀部和顺义王那边,朕不希望看到你们攻击他们。”
“顺义王那边外臣能保证,只是内喀尔喀名义上是我们大汗的臣属啊。”
六十六章 联盟之议
土默特蒙古部这时代已经分裂,其中名正言顺的大汗是扑失兔,他是大明册封的顺义王。
但土默特部其他人并不买账,跟随他的部族只有一部分,在宣大外面的草原生活,最大的两支已经快迁徙的漠西蒙古了。
内喀尔喀名义上的确臣服于察哈尔,可他们一向亲近大明,从开原之战开始,一直到广宁之战,都看得到他们支援明军的身影。
朱由校当然不能让他们被林丹汗欺负,他的皇祖父、父皇没有意识到这点,但他不同。
这是人心向背的问题,一旦心寒了就再也挽不回曾经。
“朕知道内喀尔喀是虎兔墩汗的臣属,但你兀良哈原来不是朕的臣民吗?如今怎么成了察哈尔的臣属了?”
朱由校淡淡的问出这话,直接让贵英恰失语。
如今的兀良哈只剩下朵颜卫的地盘,如果不是他们自己疏远大明朝、不听号令至于被其他人吞并吗。
达延汗当年强盛时,也只是逼他们财货,并没有吞并他们,以免直接跟大明翻脸,关闭马市互贸区。
那时候的兀良哈,还是三卫并存,挂着大明卫指挥使的名头,直到他们自己不来述职,不向大明朝贡,才被人吞并。
至于他们被达延汗逼迫,大明不出手帮他们其实也是自找的,从宣宗时他们就开始时不时的背叛一下,实在是让大明君臣都厌恶了。
在大家看来,这三卫就是脑后长反骨的典范,部落强盛了就不理会朝廷,一旦衰弱就哭爹喊娘的找朝廷要好处。
也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三卫从朱元璋平定辽东时,就跟着大明,在蒙古人心中,他们早就被烙上叛徒的标签了。
再背叛大明等于是给自己掘墓,追杀北元皇族有你参与,你还背叛大明那不是找死吗,人家正等着大明不理你,正好吞了你。
看着面色窘迫的贵英恰,朱由校微微一笑,慢条斯理的说:“说回联姻吧,朕听说你有个妹妹叫乌云娜,还未订亲吧。”
说话留一半,但贵英恰浑身一激灵,惊骇的望向他,失声叫道:“皇上如何知道我妹妹的名字?”
贵英恰作为如今兀良哈的首领,有兄弟姐妹的信息被明朝知道很正常,但连女孩的名字都知道,这就吓人了。
朱由校呵呵笑道:“朕不仅知道乌云娜,还知道科尔沁乌克善有个妹妹叫乌尤黛,女真人叫她海兰珠。”
“海兰珠???”
朱由校这是多嘴了,此时的海兰珠还没嫁给皇太极,根本没有这名字,只有蒙古族的名字,的确叫乌尤黛。
这两个名字其实是相同的,只是蒙古语和女真语的发音不同,汉语音译的称呼罢了。
贵英恰满脑袋问号,不明白女真人怎么知道乌尤黛,但现在不是思考这的时候,而是要琢磨朱由校说这话的目的。
“难道科尔沁已经偷偷跟明朝联系了?”
想到这他吓一跳,这不是没可能的,科尔沁诸部并不是铁板一块,亲近女真是一回事,可女真大败后,他们是有可能两边下注的。
毕竟广宁镇被明朝夺回去,对科尔沁影响同样很大,不同于蒙古其他部,科尔沁部在天启四年,跟后金白马黑牛的立下盟约,明朝一旦强盛,肯定会拿他们开刀。
而且科尔沁不是没打过女真,万历二十一年,女真叶赫部联合九部围攻建州女真时,科尔沁就是其中一部。
也就是那时候,九部联军战败后,科尔沁才倒向建州女真,二十年后大明的右臂屏藩叶赫部被灭。
没错,女真叶赫部就是大明的压制建州女真的得力臂膀,只是当年被建州女真灭亡时,明朝却坐视不管。
明朝可以说刚刚经历了萨尔浒惨败,无能为力,但这其实是借口和短视,不在这时支援叶赫部,后果才是最严重的。
这不仅让叶赫部残余怨恨上大明朝廷,也让其他各部,包括科尔沁蒙古部,从此离心。
应该说建州女真的做大,是大明朝自找的,努尔哈赤就是在大明的扶持下,一步步壮大,然后反叛大明朝。
“外臣惶恐!皇帝陛下的意思是,愿意垂青外臣的妹妹吗?”
贵英恰不敢问科尔沁之事,但自己的妹妹自己能做主,而且现在乌云娜的确没订亲,嫁给大明皇帝怎么看都是赚大发的事。
朱由校笑了,可没等他说话,几位御史同时窜出来,一个个涨红了脸,梗着脖子叫道:“皇上不可!”
朱由校一看,连忙抬手叫停道:“想好了再进谏!诸卿都是圣人门徒,三思而后行的道理还要朕教你们吗?”
他这严厉的模样,让大家吓一跳,几位站出来的御史迟疑了,这是他第一次变脸,大家还是会慌的。
看到他们迟疑,朱由校悄悄的给袁可立使眼色,老袁虽然疑惑,但他深知朱由校不是好色之人(当然这是以前的朱由校),回头示意大家先退下。
转身拱手道:“皇上,兹事体大,还是请使者先去休息,联盟之事大致方向已经定下,剩下的交给鸿胪寺如何?”
朱由校假装沉吟一下,点头道:“那就先这样吧,朕也乏了,先退朝吧。”
三呼万岁后众臣退出,贵英恰被带走,内阁诸位随后进宫去了养心殿。
“老师该管管都察院那些人,在外人面前怎敢如此,咱们现在首要之事是灭了后金,其他事难道不能先放放吗?”
朱由校一见他们就开口抱怨,袁可立迟疑一下问:“皇上真要娶蒙古女人?可即使要娶,也应该是虎兔墩之妹,贵英恰身份是不是低了些?”
朱由校笑了,亲自递上一杯茶道:“朕是故意的,老师不觉的此举不仅有联盟的诚意,又可以离间察哈尔和兀良哈的关系吗?”
五位阁臣一怔,马上反应过来,黄立极拱手笑道:“吾皇圣明!这是未雨绸缪,为今后打算的。”
“嘿嘿!虎兔墩日后跟咱们必定还有一战,不能让他轻松的统一蒙古各部,老奴懂得跟科尔沁联姻壮大自己,咱们为何不能。”
奸笑的朱由校,说不出的狡猾,让袁可立都看呆了,但不得不承认朱由校的远见。
六十七章 委屈的锦衣卫都督
“那皇上是如何知道贵英恰妹妹闺名,还有科尔沁那个乌尤黛?”
朱由校有些傻眼,这李宗延啥不问,偏偏问这尴尬的话题,好在他反应快,一愣之后马上说:“锦衣卫啊!不然朕如何知道的?”
他这还反问呢,几位内阁大臣狐疑的望他一眼,好在没深究,锦衣卫吃饱了撑着,去报告蒙古部落女孩的名字给你听。
接下去的事就不由皇帝了,袁可立只是问了一句,是否真要娶乌云娜,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这事就交由大臣去谈了。
他不知道的是,黄立极跑去问乌尤黛的事了,结果出事了。
乌尤黛也就是海兰珠,此时已经嫁人了,人家丈夫还没死呢,历史上人家也是在崇祯七年嫁给皇太极的。
“什么!皇上竟然看上有夫之妇,成何体统!”
骆思恭惨了,一头雾水的被礼部主事瞿式耜拦在自己家门口,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
他从惊愕到懵懂,最后终于听出来了,可他不敢反驳,只能憋红着脸替朱由校受过。
“瞿大人教训的是,骆某的确莽撞了,下回一定改、一定改。”
瞿式耜是钱谦益的学生,妥妥的东林党,可他跟自己这位水太凉的老师,简直的神和鬼的区别。
他可是弹尽粮绝,将士尽失后,跟自己的学生两人稳坐城中,喝酒赋诗等着清兵上门,英勇就义的神人。
今年他刚刚丁忧完,被朱由校召回礼部任职,听到这消息后,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瞿老头不干了。
你丫的锦衣卫正事不干,给皇上找美女,这不是害皇上吗。
朱由校这半年多来的改变,可是让这些正直的大臣欢欣鼓舞的,要是被你们这些坏蛋带坏了,那还了得。
因此他也顾不上得罪锦衣卫,雄赳赳的来堵骆思恭。
“大伴说什么?”
宫中终于得到消息的朱由校,眼珠子快凸出来了。
来报告的魏忠贤心头还惴惴的,自己主子什么时候喜欢蒙古那女人了,自己一点不知情,这是失职啊。
至于会不会被人骂他才不管,骆思恭那傻乎乎的,自己是武官,偏偏喜欢跟文官一样附庸风雅,他老魏才不干。
敢骂他,他就敢怼回去,揍你都没商量。
朱由校现在哭笑不得,想了想还无解,总不能说是自己知道的吧,那到时候就真说不清了,只能黑锅让骆思恭背。
“算了,去叫骆思恭来一趟。”
魏忠贤心中不愿,皇帝这表情是觉的骆思恭委屈了,要安慰他,可自己替皇帝背的黑锅还少吗,这有啥好安慰的,不是应该的吗。
可他不敢违背朱由校的命令,只好让人去叫人,自己磨蹭着不出去,就呆在养心殿乖巧的站在一边。
朱由校想事情没注意到他,等终于想好了,抬头看到他还在,狐疑问道:“大伴不去做事,呆在朕这边干嘛?”
“皇上……奴婢侍候皇上才是大事呀!”
看着吞吞吐吐,小心翼翼的魏忠贤,朱由校明白他的小心思了。
不由笑道:“得了得了,朕从小就是你侍候着长大的,你一撅屁股,朕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想呆在这就呆着吧,等骆思恭走了你再走。”
争宠的小心思被皇帝揭穿,可魏忠贤是什么人,久经沙场的厚脸皮,他才不会不好意思。
谄笑着奉承“皇上圣明”等等一系列的彩虹屁,朱由校也任他发挥,反正好听话听着舒服,就当给自己放个心灵假期了。
终于等到骆思恭进来,不等他下跪,朱由校抬手道:“免了,为了朕你受委屈了。”
见他要说话,朱由校阻止他继续说道:“但这事朕也没办法,只能由你背黑锅,瞿起田正直清廉,是个良臣,朕也不好替你惩罚他,这样吧,让骆养性去内操军乳虎营受训,你可舍得?”
骆思恭浑身一震,“扑通”一下跪下,三呼万岁,感激的涕泪横流,这是皇帝给骆家机会啊。
骆家是锦衣卫世家,作为长子的骆养性当官是不愁,可作为皇帝的心腹,他深知朱由校建立的乳虎营是什么。
内操军经过整顿后只剩下三千人,但多了一个乳虎营,这是朱由校亲自命名的培训基地。
里面接受培训的全都是大明将门的后代和阵亡将士的遗孤,这些人接受的是新式的教育。
这些人是朱由校日后改革军制的顶梁柱,只要忠诚被认可,前途绝对的光明,而且文武双全。
别看锦衣卫威风的很,可身为锦衣卫都督,骆思恭太清楚这个职位的烫手,而且局限性太强。
最关键的是自家这主子,早有向锦衣卫动刀子的想法,虽然不是取缔锦衣卫,但限制权利是早晚的事。
“去吧,回去交代你儿子,把心思放在正途上,朕知道他有敛财的不良习惯,趁早改了。”
朱由校这是敲打了,骆养性在历史上就是个贪财的指挥使,但要说他不忠是过了。
只是一个人太贪财了,肯定就惜命,因此他才会李自成围攻京城时不愿意拼命,成为锦衣卫历史上的污点。
骆思恭则被吓一跳,自己儿子贪财,竟然连皇帝都知道,可此时的骆养性,不过是锦衣卫中的百户,没多大权利。
这么个小官皇帝都关注,该不会是魏忠贤上眼药吧。
想到这他偷眼看一下魏忠贤,见到老魏也是一副惊讶的神情,他更迷惑了。
朱由校当然知道他俩的震撼,也不说破,摆摆手让骆思恭回去,回头对魏忠贤道:“大伴,去跟首辅大人悄悄说声,朕想给张居正子孙们恢复官职,让他探探朝臣们的口风。”
因为瞿式耜让他想起了张居正,张居正的重孙张同敞是瞿式耜的学生,也是原本的历史中,跟他一起就义的那个。
天启二年,朱由校就为张居正平反了,但并未给他儿子们恢复官职,而且张嗣修当年被发配广东,也没被召回。
魏忠贤这会儿也准备走了,再留在这没有意义了,人家骆思恭都走了,还留在这干嘛。
听到这话赶忙应着,借这机会去跟袁可立亲近亲近,好处是大大的。
六十八章 坏人朱由校
张居正一共八个儿子,长子张敬修正是张同敞的祖父,张家抄家时张敬修被严刑拷打,愤而自杀。
次子张嗣修,万历五年榜眼,任职翰林院编修,被发配广东雷阳(后世徐闻县)。
三子张懋修,万历八年状元,翰林院修撰,自杀未遂后在家修书,整理其父一生所写的文章。
四子张简修没参加科考,以父荫锦衣卫千户,先任锦衣卫指挥佥事,后任锦衣卫同知,抄家时被夺职,六年前在家中去世。
五六八三子早年夭折,因此第七子张允修又被称为第五子,跟他四哥张简修一样,没参加科举,而是父荫出仕,任尚宝丞。
朱由校传出的这话,虽说是悄悄给袁可立的,可老袁多狡猾呀,不对,是很有谋略才对。
一琢磨那正好呀,内阁这正为朱由校喜欢有夫之妇头疼,都察院那些人没事都会找事喷人,这会儿皇帝不检点,正好撞枪口上了。
一个个打着鸡血般的,都憋着一股劲,只等着七天后的朝会跟皇帝对峙,大明的御史才不怕皇帝。
可内阁大臣要保护皇帝啊,这好不容易出了个明君,不能被你们这些喷子给霍霍了。
而且他们站得高自然望的远,也知道朱由校提到乌尤黛那不过是顺嘴那么一提,根本没说要娶她。
说的只是娶乌云娜,离间察哈尔和兀良哈,正头疼怎么压制那些喷子御史,这不正好。
张居正之事任何时候,在大明朝都是敏感话题,天启二年朱由校给他平反,为何不顺势为他儿子们做主。
不就是朝中反对的人还是很多,张老头当年权倾天下,不仅得罪了一大批人,更让人不愿意的是,百官再也不想再出一个张居正。
谁也不想没有好日子过,因此平反是一回事,起复他的儿子们又是另一回事,那代表着张老头的势力有可能卷土重来。
想想他的那五个儿子,一个状元一个榜眼,当年围在他们身边的同科进士有多少。
这些人或多或少都被边缘化了,要是他们回来,这些人还能再边缘化吗。
袁可立于是跟几位阁臣商量后,把这事公开了,这下关注点果然转移了,可朱由校并未轻松下来。
这下是没人喷他,可反对起复的奏章堆满了他的案桌,气得他爆粗口还无可奈何。
朝臣们上奏章是正常程序,总不能说朕不喜欢看吧,可同一件事看多了会烦啊。
因此后宫之中他发**力的次数就多了,可皇后跟嫔妃们个个有事,大家都忙着学习、教导那些女孩,他总不能去折腾她们吧。
得便宜的只能是客印月,每天战战兢兢的生怕怀孕,几天后,想出骚主意的客印月,挑选了十几个大美人送上给他。
这放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的,客氏防宫女胜过防贼,虽然现在改变了作恶,可嫉妒、吃醋是她的天性,哪有那么容易改。
“皇上,鸿胪寺那边报告,女真人请求和谈的使者到了。”
褚宪章的到来,让朱由校精神一振:“终于来了,还好,要是晚到一天,贵英恰一行就走了。”
跟林丹汗的谈判已经完成,贵英恰多留了两天、正是朱由校找理由让他留下的,为的正是让他看到女真人也来和谈了。
狡猾的朱由校,为的是增加蒙古和女真双方的紧张感,好谈条件。
果然,贵英恰见到女真使者阿布泰时,两人都是眼神微缩,然后大笑着拥抱见礼。
阿布泰,乌拉那拉氏如今最重要的人,努尔哈赤大妃阿巴亥的弟弟,后金八大固山额真之一,真正位高权重的大臣。
固山额真是仅次于八旗旗主的佐贰臣,八旗实际上的管理人,有权参加议政大事,并且常常能左右旗主的决定。
努尔哈赤时代的固山额真,几乎都是他的兄弟子侄担任,阿布泰能担任此职,除了姐姐是皇后外,本身的才能也足见能服众。
同样的朝会上召见后,交给鸿胪寺谈判,朱由校再朝会上并没有承诺什么,下了朝就跟内阁商量。
“佟图赖之事可以谈,杀了虽然痛快,但诸卿别忘了,我大明也有被俘不愿降的人在那受苦,甚至那数千女真人都可以送他们回去,交换回咱们的士卒,各位臣工不要因为他们被俘了而看不起,人心才是最重要的。”
朱由校说完一段看着他们,见他们都点头后才继续开口说:“至于科尔沁那边的俘虏,告诉阿布泰,让科尔沁的人自己来谈。”
黄立极眼神一亮,笑道:“皇上这还是离间之计。”
“然也!”
群臣几个哈哈大笑,蒙古族的俘虏这一战其实不多,总共不到七百人,但愿意放回去,科尔沁诸部很难拒绝。
风声一旦放出去,部落不来人谈判,那对那些俘虏和他们的家人亲朋,都是一种打击。
为了笼络人心,对方也得掂量一下得失,而大明一点不会吃亏,反正人要想要回去,总要花代价吧。
无论是交换在科尔沁的汉人也好,还是对方出钱买回战俘也罢,大明总之不会吃亏。
反而为了交换,大明愿意放回战俘,这对被俘或者抢掠的汉人来说,是一个向心力,说明朝廷没有忘了他们。
最重要的是不跟女真谈他们的归宿,这会让女真人怀疑,科尔沁会不会被大明收买。
几天后谈判结束,阿布泰要回去汇报后,交给努尔哈赤定夺,鸿胪寺照例请他们酒宴,算是饯行。
不一样的是今天朱由校突然驾临酒宴,大家被他的到来慌了手脚,没接到通知啊。
朱由校满面春风的跟大家打招呼,举杯敬大家后,特意单独敬阿布泰。
感概道:“遥想朕皇祖父之前,海西女真都是大明的忠臣啊,如今你们不认大明了,朕不怪你们,都怪朕失德啊!”
阿布泰身体一僵,一张脸唰一下白了,他从来没想过,大明的皇帝会说出这种话,汉人不是都很骄傲吗。
六十九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阿布泰现在很后悔,自己就不该来大明当使者,这事应该让爱新觉罗氏的子孙来。
朱由校这话是离间他知道,但这是阳谋,无解的阳谋。
人家说的没错,海西女真一向是大明臣子,建州女真同样也是。
这一点爱新觉罗氏都不敢否认,历史上满清入关,也是打着替朱明皇室报仇的旗号,而不敢说是争天下。
顺治进京第一件事,就是去祭奠崇祯,还不是三百年的君臣关系不容否定,这是大义的名份。
中国人讲究名正言顺,这是根深蒂固的思想,因此历代造反能成功的,都不是草寇。
从陈胜吴广开始,一直到太平天国,失败的理由有千百种,其实最致命的原因正是名不正则言不顺。
项羽一生无敌却败给刘邦,是因为杀了楚王被天下人摒弃,曹操一生不敢称帝,不是他没这实力,而是真的不敢。
南北朝的各朝代为何都短命,也是因为这原因,任何人被天下人认为是造反而不是推翻暴政的,最终的结局都是毁灭。
别认为女真人是渔猎民族,蒙古人是游牧民族就不讲这些,北方自从匈奴归附以后,或多或少都融合了汉文化。
生活习惯可以不同,但深层次的文化基因,已经烙上印记,特别是盛唐的出现,让周边所有其他民族都崇尚汉文化。
日本人叫嚣的崖山之后无中华,虽然是包藏祸心,但正好说明了他们崇尚汉文化,才会自诩是汉文化的正宗继承人,可以取代中国人统治东方大陆。
而朝鲜更是以小中华自居,看不起除了中原王朝外的所有国家,认为他们都是蛮夷。
因此这种君君臣臣的关系,在汉文化圈是极重要的,谁都不敢违背另起炉灶,只能想法子找借口的顺应它。
努尔哈赤的七大恨,说穿了就是借口,跟武王伐纣、李唐代隋找的借口没两样。
商纣王太过久远不说,杨广其他的也不说,就说他被李唐说成荒淫就很可笑,看看的他儿子们,几乎都是皇后一人生的。
这样还能说荒淫,那被他荒淫的女人没一个中标的,难道是他的皇后一碰就能怀孕,那也太神奇了。
“朕听说令姐风华绝代,贤惠端庄,三个儿子个个出色,努尔哈赤真是好福气啊!”
正当阿布泰不知如何回答之时,朱由校第二句雷人的话又来了,他整个人都傻住了。
这是称赞吗,这不是添乱吗,阿巴亥今年才三十四岁,努尔哈赤已经六十五岁了,面临着最大问题就是继承人是谁。
六年前因为阿巴亥和代善之间爆出丑闻,被休弃了一年才重新上位,你这说她贤惠端庄真的合适吗。
阿布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那是他姐姐,还能怎么说。
他当然知道自己姐姐想当皇太后,可阿济格太莽撞,多尔衮和多铎年纪太小,努尔哈赤再宠爱多尔衮,都不可能立他为继承人。
朱由校开心的回宫去了,留下风中凌乱的阿布泰和女真其他人,以及同样被雷的五荤七素的大明官员。
但朱由校也没得意多久,这才一晚上刚过去,第二天一大早袁可立就进宫了。
“皇上,臣昨晚一晚没睡,皇上能否为臣解惑否?”
“老师一晚没睡,出了什么大事了?要保重身体啊!”
不解的朱由校,赶紧叫人看座,亲自接过太监端上来的茶,给袁可立递上。
袁可立眼神一暖,但还是板着脸道:“皇上昨天出宫了?”
“是啊,没去很远。”
“在鸿胪寺赐宴那地方吧?”
朱由校开心的笑起来,献宝一样询问道:“老师也听说了吧,怎么样,朕表演的还不错吧?”
“表演!皇上是说那些话全是表演的?”
袁可立紧盯着问道,朱由校诧异道:“对呀!咱们不是说好了,给他们离间吗?”
“唉!”的一声叹息,袁可立嗔怪道:“皇上前面那话说的挺好的,可后面那完全是狗尾续貂啊,内阁一大早收到了两份折子,等下肯定会更多,好好的皇上问候奴酋的妻子干嘛?”
“啥?他们不会又喷朕好色吧!”
“皇上觉的呢?”
朱由校傻眼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呀,不就是假惺惺的称赞一句阿巴亥吗,至于吗?
袁可立无奈的瞪他一眼,语重心长的说:“皇者一言九鼎,一定要慎言才是,臣觉的皇上这几天有点飘飘然了,都忘了谨慎了,要戒骄戒躁啊!”
被教育了,朱由校还无法反驳,自己好像、似乎是有点飘了,前面说海兰珠时就没想过,这女人还没到女真,哪来的这名字。
袁可立告退了,去内阁上班去,果然一天下来,朝臣劝谏皇帝的奏折堆成山了。
许多人没说的那么尖锐,但话里话外都是劝朱由校要爱惜羽毛,就算要选妃,也要按照程序一步步来,不能自作主张看上一个是一个。
欲哭无泪的朱由校,去找皇后诉委屈,可他这一段时间的确沉迷那事,张嫣虽然很忙,可对他的关注一点没放松。
早就想劝他悠着点了,正好自己撞枪口上来。
张嫣庄重的盈盈下拜道:“臣妾为皇上贺!忠言虽然逆耳,但与国事有利,大明有此诤臣,是吾皇之福,百姓之福。”
“朕没有……没有……唉,算了。”
朱由校想说自己没好色,可看到张嫣清澈的目光,心虚且无奈了,只好伸手扶她起来,再也坐不住的回去自己委屈去了。
他不知道的是,这事自己的确办砸了,身为大明的皇帝,一言一行不谨慎是不行的。
被后世思想影响的他,忘了这是大明朝,贵英恰和阿布泰回去后,各自在蒙古和辽东都传开了,大明皇帝喜欢人妻。
这要是别的皇帝,人们或许不信的更多,可他是朱由校,从前有宠爱客氏,天下人都看在眼里,不由的人们不信啊。
广东雷阳,垂垂老矣的张嗣修,跪接圣旨后老泪纵横,他的身体已经不行了,原想着今生今世只能客死他乡,可今天皇帝让他回乡养病,以礼部侍郎的官职致仕,这是多大的恩典啊。
七十章 皇帝的尴尬
“……朕不敢言先皇功过,然朕亦不敢抹杀良臣之功,先太师张居正一生勤勉,虽有瑕疵、瑕不掩瑜,一扫我皇明二百年渐积之弊,功在社稷……”
洋洋洒洒上千言,传旨的太监告诉张嗣修,这是皇上亲手写的,并以明旨昭告天下,张嗣修当场哭晕了。
这跟四年前的平反不同,这是皇帝肯定了张居正的功绩,虽然没有明说,但话外之音是万历皇帝错了的意思。
这对张嗣修的冲击是震撼的,一个敢于认错的皇帝,华夏八千年历史没有几个。(别喷我,本作者就是认定我华夏有八千年历史,从伏羲氏开始算的。)
当然,这份圣旨是朱由校思考了好几天才写下的,当初他可不这样认为,跟袁可立第一次交谈时,还是觉的万历没错的。
但这次他想通了,张居正是不给万历面子,也有任人唯亲之嫌,但不能否认,他为大明朝延续了近百年(算上南明)。
否则大明朝在他祖父时代,就应该终结了。
这不是笑话,万历三大征打了多少钱,没有张居正的改革,大明朝根本拿不出那些钱打仗。
就算能打赢那三大征,也是如崇祯晚期那样,全天下揭竿而起,因为百姓活不下去的。
“皇上,这是兵部交上来的请功名单。”
终于尘埃落地,此战的立功人员由兵部审核后提交上来了,朱由校一改以前不关注的习惯,仔细审核起来。
大明朝自打朱祁镇开始,对于军中立功名单就没那么上心了,都是由兵部弄完,皇帝就是走一个过场。
但今天他要认真了,而且他先从最底下的看起,那是小兵立功的奖赏,别说皇帝不会看,就是兵部都懒的看。
一般都是各军将领自己定好了上报兵部,然后兵部原封不动的抄写在后面交给内阁后,上交司礼监披红。
“咦,有意思。”
朱由校突然惊疑一声,等着他回复披红的褚宪章,偷偷的看他一眼,见他脸上露出笑容是那样的灿烂。
褚宪章惊讶一下,马上低下头,朱由校抬头招手道:“叫个人去问问,为何京仓守库的人会出现在战场上。”
褚宪章躬身道:“回皇上话,此事奴婢问过了,说是永平那边人手不足,最后一批粮草,是由京仓守卫押运过去的,正好他们到时,女真人攻城,有几个胆大,跟着上城作战去了。”
“原来如此。”
朱由校点点头,沉吟一下道:“去安排一下,朕要见见这个阎应元。”
褚宪章惊讶的抬头,朱由校笑道:“此人勇武过人,斩杀三个鞑子,其中两个是真鞑子。”
“诺!”
褚宪章躬身应下,心里还是奇怪,不就杀了三个吗,一个小小守卫,皇帝竟然要亲自见他。
他当然不知道,此时朱由校心中兴奋啊,阎应元,那可是江阴城的大英雄,江阴三公之一的抗清英雄。
阎应元是通州人,年轻时就是在京仓任职的,崇祯十四年才被任命为江阴典史,这不是官,而是一个小吏。
崇祯十七年他升官了,被任命为广东韶州英德县主簿,这是九品的小官,只是由于老母生病未成行,遇到清兵南下江阴城。
“袁崇焕啊!要让他当巡抚吗?”
终于看到前面的朱由校,袁崇焕的名字进入眼中,他迟疑了。
按说此战辽东那边三个兵备道,立功最大的是卢象升,但袁崇焕毕竟是早就在辽东,前面的功劳同样功不可没。
加上孙承宗很欣赏他,辽东巡抚一职孙承宗上报的就是他的名字。
至于熊廷弼,这一战后肯定升官,到底是回兵部还是接任孙承宗,这事不是皇帝说了算,要在朝中廷推。
朱由校是倾向于让孙承宗回来,由他顶上去,毕竟孙老师老了,又是帝师,肯定要照顾的。
“不行,若是熊廷弼当督师,袁崇焕当巡抚不合适,这两人肯定针尖对麦芒,别搞出事来,再难以收拾。”
原本还迟疑不决的朱由校,终于下定决心了,这两人性格相冲,谁都不愿居于人下。
孙承宗在那能压得住他们,是因为他身份不同,有足够的威望,要是不在,这哥俩说不定就干上了。
“回复:卢象升升为辽东巡抚,孙元化去登莱任巡抚,袁崇焕升为宣府巡抚、加参赞军务。”
朱由校调整了一下秩序,特别强调了一下袁崇焕参赞军务,算是对他的补偿,随即看向对毛文龙的奖赏。
可这刚看还没思考,门外魏忠贤的声音响起,火急火燎的叫着:“皇上……皇上大喜呀!朝鲜的供使到了,奴婢派人去看了,好几个美人儿呢。”
“吧嗒”一声,朱由校手上的毛笔掉落,墨汁飞溅慌的他赶紧往后跳,并焦急喊道:“谁让他们送女人了,老子不喜欢棒子!”
这下不仅魏忠贤傻眼了,褚宪章也瞠目结舌的,嘴巴都能塞进一个大鸭蛋。
“皇……皇上……”
朱由校也反应过来了,自己不经意间,竟然说出老子这样的粗话来,这要是被外臣知道,自己几天几夜都不用睡了。
劝谏的奏章绝对能把养心殿堆满,几位内阁大臣,恐怕都会进宫陪着自己不睡觉,就为了教育自己庄重威严。
反应过来后,他赶紧恶狠狠的瞪太监们道:“刚才朕什么也没说,谁敢多嘴一律家法侍候!”
魏忠贤赶忙厉声道:“皇上什么都没说,但凡有一丁点风声传出去,咱家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都听见了吗?”
朱由校自己是假凶狠,魏忠贤是真凶残,几个小太监身体筛糠般的,脸都白了,他看到又不忍心了。
摆摆手道:“大伴算了,反正朕不承认,他们就是听说了也拿朕没辙,别吓到孩子。”
说着不等魏忠贤回答,紧接着问道:“朝鲜到底怎么回事,李倧是吃饱了闲得慌是吧?”
魏忠贤偷看他一眼,赶紧回答说:“是有人传消息说,皇上喜欢美人,正好这次辽东大声,他们应该送贺礼。”
七十一章 洗白自己的方法
“朕喜欢美人!谁说的呀?这不是造谣吗!”
朱由校青筋都冒出来了,就算是喜欢美人也不能被人满天下去传啊,何况他这些年,哪里有表现出好色过了。
这些年你要说他喜欢干工匠活他还认了,可说他喜欢美人,这是污蔑啊。
魏忠贤腰更弯了,脸上咬牙切齿的恨声说:“是鞑子皇上,是鞑子回去宣扬的,奴婢还查到,蒙古人回去也大肆宣扬了,恐怕科尔沁那边都知道了。”
这时代的科尔沁不在后世那地方,那地方是满清分解科尔沁诸部,把他们迁移到那的。
此时的科尔沁诸部,大部分在吉林到黑龙江,以及更北的草原,最远能到贝加尔湖附近。
科尔沁蒙古部是成吉思汗册封给他弟弟的,那地方后来一部分成了大明的奴儿干都司的地盘。
因此科尔沁诸部跟女真人很早就杂居在一起,这也是他们当初为何会被叶赫部邀请,共击建州女真的原因。
他们跟海西女真的交往更早更频繁,从大明撤掉奴儿干都司后,科尔沁诸部也开始逐渐南迁,但还是没到后世那地方。
“他们宣扬的?”
朱由校平静下来,皱眉问道,随即狐疑道:“如果是这样,恐怕不止说朕喜欢美人吧?还有什么都说吧。”
“这……”
魏忠贤迟疑着不敢说,朱由校没好气的走过去,踢了踢他的小腿道:“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说!”
“他们说……他们说皇上……皇上喜欢……喜欢有夫之妇。”
魏忠贤断断续续的,终于说完,偷偷看一眼他,见他脸色变幻,登时哭了:“皇上!皇上您别生气啊,奴婢派人去草原,去辽东杀了他们,您可不能生气,担心伤了身子呀!”
“行了大伴,朕不生气,不就是造谣吗,朕看的开,何人背后无人说,何人背后不说人,爱说说去,朕就是曹贼怎么滴!”
朱由校拍拍他的后背,反而安慰他,心说老魏千不好万不好,可忠心还是有的。
走回座位坐下,朱由校揉揉自己的眉心,想了一会儿,突然“扑哧”一下笑了。
“大伴,你说朕要是就是喜欢人妻,让李倧把他姑姑贞明郡主嫁过来,他会不会气的吐血呢?嘻嘻!”
魏忠贤和褚宪章再次目瞪口呆,贞明郡主朝鲜人叫公主,由于朝鲜国王是大明册封的,等同于大明的王爵。
因此大明不可能叫他的女儿为公主,李氏朝鲜王室规定,只有中宫王后所生的女儿叫公主,其他嫔妃生的叫翁主。
贞明郡主是宣祖的皇后仁穆王后的嫡女,是李倧的亲姑姑,但年纪其实比李倧还小八岁,却比朱由校大两岁。
这年纪嫁给朱由校也是可以的,但三年前人家就出嫁了,朱由校这纯属玩笑,也有点故意的意思。
“皇上,这主意不好。”
褚宪章皱巴着脸先开口了,魏忠贤斜了他一眼道:“叫什么叫,皇上还能不知道,这是玩笑话懂吗?”
老魏对褚宪章还是没好脸色的,名义上褚宪章现在是他上司,可他才不怕,司礼监掌印太监无权任免他这东厂督公。
当然,换个人当厂公,司礼监掌印是敢管的,毕竟东厂在名义上属于司礼监管辖,就像当年的西厂,属于御马监一样。
这两个特务机构并没有独立的部门,都是隶属于二十四监之一的内监管辖。
朱由校一看他又怼上,瞪他一眼道:“还记仇呢,这都过了多久了,再这样朕让你去洗恭桶去。”
“别呀皇上!奴婢错了,再也不敢了。”
这次魏忠贤没哭,而是嘴巴叫着,满脸委屈的凑过去,一看就是装的。
朱由校嫌弃的推开他,对褚宪章笑道:“朕说笑呢,就你这实心眼的会信,朕难道还能无良到抢夺臣子的妻子。”
朝鲜的大臣同样是大明的臣子,贞明郡主的丈夫,自然在朝鲜当官。
褚宪章忙点头弯腰,承认自己错了,朱由校摆摆手,示意他没事,转身叫魏忠贤道:“大伴去朝鲜那些人那问问,七年前萨尔浒之战,朝鲜左营将军金应河的后人现在如何了,朕要接他们来大明。”
魏忠贤明显的楞了一下,朱由校明白他不懂,解释道:“当年朝鲜出兵一万三千人,李珲那混蛋暗中密令他们不与女真人交战,只有左营在金应河率领下力战不退,战死在深河,此人咱们该赏赐,还有那些战死的将士,让他们拟一份名单,兵部派人去核实。”
“皇上圣明啊!奴婢都不知道该如何赞美皇上了。”
魏忠贤习惯性的拍马屁,褚宪章听的嘴抽抽的,朱由校这次却很满意,一点没怪他拍马屁。
“皇上,金应河之赏赐,万历先皇已经赏过了。”
褚宪章作为司礼监掌印,这些还是知道的,毕竟萨尔浒之战离现在也才七年时间,他不像魏忠贤没文化,上任后查了不少卷宗。
朱由校叹道:“朕知道,皇祖父册封他为辽东伯,但朕听说他家贫,朝鲜这几年也是动荡不安,李倧宫变夺了李珲王位,清理了不少人,朕不知道他家有没有被牵连,心中不安呐!”
褚宪章这才退下,魏忠贤眼珠子一转,又开始拍马屁道:“皇上这是千金买马骨,奴婢听人说过这典故,那是圣君才有的。”
朱由校“扑哧”的笑了,这没文化的老魏,明明是耍心机手段,偏偏被他说成圣君,这拍马屁拍马腿上了他还不自知。
自己这次还真是耍手段,但不是针对金应河,而是自己这次名声被败坏了,借赏赐这事来给朝鲜臣民知道,自己是个明君。
鸿胪寺中,匆匆赶来的魏忠贤,让朝鲜使者李适大吃一惊,作为大明属国的大臣,他岂能不知道魏忠贤是谁。
半年前朱由校调整权利分配,外人哪里知道,魏忠贤的职位其实没变,还是东厂的厂公,因此李适吓到了。
“皇上口谕:辽东伯金应河忠贞刚烈,朕要知道他的家眷后人如今还好吗?深河一战中,跟随金将军的将士全部阵亡,抚恤都到位了吗?朕要再赏赐他们,着卿等拟出名单,朝廷会派兵部去核实……”
七十二章 心情不好的朱由校
随着魏忠贤宣读完毕,李适长长松口气,但马上又紧张起来,大明要去核实名单,这可是大事。
当年李珲不愿跟女真敌对,自然对力战而死的将士抚恤不到位,除了金应河那是入了万历皇帝的眼中没办法,其他人可都是被克扣了的。
“魏公公,不知圣天子何时派人去朝鲜,下臣好早点安排。”
李适很小心的问道,一只手悄悄的伸过去,往魏忠贤袖子里塞东西。
魏忠贤瞟了他一眼道:“咱家不知道,但可以给你个定心丸,皇上是圣明天子,特意交代此次派去的人不许你们刻意接待,凡事按祖宗成法办就行”
“那是那是,下臣岂敢乱了法度。”
朱由校是先派魏忠贤去通知朝鲜使臣,然后再跟内阁说这事的,此时的养心殿中,他正被李宗延教训。
没错,就是教训,不经朝廷通过,自己让人去宣旨,这是夺了内阁大权的举动。
上次因为是军中,内阁也没去计较,可这次又来,难道是让他尝到甜头了。
这一点李宗延要跟他掰扯清楚,朱由校这回深刻体会到宋仁宗的委屈了,寇准和包黑子把唾沫星子喷到他脸上,他都不敢擦,自己现在也被洗礼了。
其他几个阁臣,包括脾气最好的徐光启,也都干看着,虽然没有喷他,可那模样就是支持李宗延的。
他能怎么办,难道学自己那傻弟弟,不顺心就换人,换来换去的结果,到最后是无人愿意做事。
他算是明白了,这大明和大宋的皇帝,就不是人干的,可这是祖宗留下的基业还不能丢,无奈啊!
“景哲,皇上累了,这事先这样吧。”
终于袁可立开口了,但也已经过了一炷香还多,朱由校已经被训的快哭了,这才开口解围。
李宗延满意的退开,徐光启叹道:“皇上这事其实是很好的,只是太急了些,老臣知道皇上想中兴大明,做事会冲动些,但要记住欲速则不达呀!”
五个阁老走了,朱由校很不开心,郁闷的埋头客氏怀里嘟囔道:“这老东西太可恶了,朕是皇帝,一点面子都不给我。”
客印月眼中寒芒乍现,阴森森的开口道:“奴婢今晚去杀了他,给主子出气。”
朱由校抬起头,看到她脸上那神情不是假的,赶紧抱紧她的腰身,紧促道:“不许胡来,李阁老是好人。”
“可是他骂皇上呀?”
“那是另一回事,他的本意是为了朕这江山,你不懂别乱来,知道吗?”
客印月越来越像妖了,身上的人味越来越少,朱由校很无奈,这死女人本来就没文化,变成半妖后更无法沟通了。
抬眼看看这宫里,能沟通的人是有,可他是皇帝,人家不敢跟他沟通,倒是还有一个皇后可以,可张嫣支持的是祖宗成法。
也就是说这事他要是跟张嫣诉苦,人家会觉得内阁没错,你就是侵占了内阁权利嘛,因此他才不会去找张嫣。
这一点朱由校深信不疑,从记忆中张嫣支持朱由检登基就能看出,其实朱由校驾崩后还有一个选择。
那就是魏忠贤想要干的,找一个年幼的皇室子弟继位,过继给朱由校,张嫣极力反对。
其实这对她是有好处的,虽说这是魏忠贤想继续掌权的策略,可皇帝年幼,她完全可以学当年的李太后,联手外朝夺回权利。
再扶持一个张居正的事,不是不可能的。
但她认为祖宗之法,大明的皇位继承不是谁说了算的,而是规矩在那,皇帝无子,皇位就交给跟皇帝血缘最亲的那位。
朱由校最亲的只有兄弟,那自然是朱由检了。
这跟嘉靖当年登基一个道理,武宗正德皇帝无子,连兄弟都没有,皇位只能给他父亲这一代的兄弟后人。
要知道嘉靖的父亲,曾经跟正德的父亲争过皇位,一直是被监控的对象,按人情喜恶来说,是绝不会由他儿子继承的。
可大明的规矩就是如此,果不其然,嘉靖登基后就弄出大礼仪之事,强硬的把自己父亲尊为父皇,正德的父亲孝宗成了皇伯父。
这是很无耻的事,既是按照民间来论,你继承了伯父的家产,就算过继给伯父了,何况这是皇位。
这种事到了南明时、更是成了南明混乱,无法支撑的主要原因。
全天下都知道福王朱由菘是混蛋,唐王才是有希望抵抗女真的皇帝人选,奈何朱由菘跟朱由检血缘更近。
众人宁愿葬送大明朝,也不愿支持唐王登基,这就是祖宗成法的威力。
“意娘,准备一下,咱们出宫走走去。”
朱由校郁闷了无人倾诉,只能出去逛逛,还好这件事去年自己争取到了,不然会被闷死的。
……
“公子爷,不能再往南了,咱们往东走吧?”
已经是下午未时末了,朱由校逛的高兴了,已经来到正阳门,这可吓坏护卫的侍卫。
京城布局东富西贵、南贫北贱,正阳门外不仅是外城,而且是穷人的聚集地,皇帝跑到那,万一被冲撞了那还了得。
朱由校兴致正高呢,被他这一拦顿时不乐意了,怒瞪了伸手拦他的那位侍卫道:“本公子要体察民情,不去贫民住的地方,难道还要去商贾之地,那能看到什么,歌舞升平吗?”
这位侍卫三十多岁的样子,身量不高也不壮实,长相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武人,要不是眼神很锐利,还真像个文弱的书生。
见他生气了,眼神一缩,可马上又倔强道:“公子爷一定要去,还请多带些护卫出来,今日仓促就我们几个,小的不敢让公子爷冒险,大管家交代过,一定要护好公子爷。”
“大管家大管家,你就知道听他的,我才是你家主子。”
朱由校还要往外走,护卫不让,两人僵持起来,蒙着面纱的客氏眼神一冷,脚步一点就蹿上前,一抓抓向侍卫的脖子。
“意娘住手!”
原本还生气的朱由校,这下顾不得生气了,急忙叫停并伸手抓住客氏的胳膊,往回一拉。
七十三章 跟侍卫吴衡的对话
朱由校还好叫的快,这得益于他跟客氏心意相通,客氏心中杀机一动他就感应到,否则今天乐子就大了。
谁都想不到客氏如今的身手竟然高到这地步,连朱由校都没想到。
按理说他的这些护卫,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每个人不敢说以一当百,但以一当十还是能做到的。
可客氏这出手,那侍卫竟然反应来不及,虽说也有没防备她的原因,可练武之人的本能反应本身就是必备的能力。
吓出一身冷汗的侍卫,震惊的看一眼客氏,连忙低下头。
朱由校皱眉道:“意娘怎么回事,跟在身边的都是自己人,怎能随便出手?”
客氏此时乖巧的站在他跟前,丝毫没有狠辣的模样,朱由校看看人来人往的大街,只好收住话头。
“算了算了,今天不去了。”
出了这档子事,兴致也没了,转身往回走的朱由校,看了看刚才那侍卫,安慰道:“没事吧?今天是意娘莽撞了,我替她给你道歉,别放在心上哈。”
侍卫浑身一震,差点当街跪下,半弯的膝盖赶紧站直,恭敬的回道:“公子折煞小人了,小人是公子的家奴,当不起的。”
见他说的诚恳,朱由校笑道:“什么家奴,咱们大明朝可不兴这些,这是鞑子才讲的主子奴才。”
侍卫半弓着腰,一边跟着一边回答说:“百姓不是家奴,但小的认为我等看家护院的是。”
“哦,为何?”
这下朱由校来了兴趣了,看的出这位侍卫还是有文化的,话语中还带着点之乎者也的味道。
不过也正常,挑选这些护卫内阁可是要考核的,不能粗鲁是首要的,不然把皇帝带坏了,这责任谁付得起。
那侍卫见他心情大好,也暗自松口气,今天自己虽然尽职尽责,可毕竟是犯了龙颜。
偷偷的深吸一口气道:“百姓供养天下,因此不能是家奴,文武治理守护天下也应该不能是,但小人等既没有安邦,也不能治国,还要公子爷养着,若没有奴仆的忠心留之何用。”
朱由校这是第一次听到这理论,不由的眼睛一亮,好奇道:“你或者你们真是这么想?”
“是!小人的确这么想,其他人也应该是吧。”
跟随身旁的还有几个护卫,也都纷纷点头,朱由校眼神一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啊?”
“小人吴衡,苏州府人。”
“苏州府啊,那可是好地方。”
朱由校感概一句后,突然一怔,转脸看着他好奇问:“你是苏州人,怎会被选中的,我记的这次选拔是在京营和御马监中的啊?”
他当然好奇,选拔这些侍卫不可能全天下动员的,内阁和百官也不会同意,那是扰军。
因此是由在京的将士中选拔,而且还是偷偷选拔的,只有五军都督府和内阁,以及兵部几个人知道。
暗中交代领军的将领们,把他们各自看好的人员资料送上来,再由锦衣卫秘密调查后确定人员进行考核。
吴衡低下头,低声道:“回公子爷的话,小人是万历四十一年武举,两年前因杨左一案被夺职,因生计艰难,得知二公赦免后,小人进京想找同乡帮忙,正好大管家得知小人之事,把小人加入考核名册。”
“原来如此。”
朱由校点头明白,眼神一闪道:“这么说你是东林的人了?”
吴衡心中一跳,不敢看他,但感觉到他的目光灼热,一咬牙回道:“是!小人的确跟东林党交往密切,但小人是武官。”
话不说尽,让朱由校自己想明白才是最重要的,不然自己辩白就苍白许多了。
果然,朱由校听完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东林党都是文人士子,看不起武官的多了去了。
因此一个武官说是东林党,那就有点牵强了,一般都是跟东林一脉交好的,或者被利用的罢了。
吴衡是武举出身,那就说明他读过书,因此跟读书人交往是正常的,或许人家没去考武举前,就是个读书人,有些当年的同窗没什么可奇怪的。
明清时代考武举,不仅要考核武艺,还要考文化的,除了兵书战策外,儒家的基本还是要考的。
这也是武举人都能被授官,而且不是底层的军官,一般都是从中级干起的,可见武举也是很难的。
“家里现在还好吧,有几口人啊?”
想明白的朱由校,边走边拉起家常来,其他几位侍卫都羡慕不已,这家伙看来是入了皇帝的眼了。
“回公子,小人一家五口人,两男一女,女儿最小,两年前生的。”
“哦,小不点啊,那应该很可爱吧?”
……
回到宫中的朱由校,让人去查了吴衡的资料,的确跟说的没两样,不过看到吴衡家在苏州西郊的枫桥时,他总觉的很熟悉,但又说不上来哪里熟悉了。
“也是,枫桥自古有名,唐人张继的枫桥夜泊嘛!”
想不出所以然的朱由校哑然失笑,只能归结于自己熟悉的诗词“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几天后朝鲜使臣回去了,朱由校看着被送进宫的贡女,有些傻眼,两大四小的组合,怎么有种负罪感呢。
朝鲜贡女不是他独有的,大明朝之前就有收过,最出名的就是朱棣的贤妃权氏,这是唯一一个在明史中有详细记录的。
其实除了这位还有不少明史不曾记录,但朝鲜的李朝实录中有记载,特别是正德皇帝朱厚照,还下旨到朝鲜选妃。
这还是嫔妃,更有所谓的贡女,也就是进贡的美女,大多都淹没与宫女之中,并未记录,这次这六位就是贡女。
朱由校之前说过不要的,但这次是众臣逼着他要的,甚至首辅袁可立都亲自劝说,必须留下她们。
这倒不是说他们喜欢皇帝好色,而是站在国家利益上说的,作为宗主国,属国进贡的无论是什么,除非有辱国体和君王的,其余的不能拒绝。
而且这不是选妃,仅仅是贡女罢了,说白了就是来侍候皇帝的,至于以后她们会不会升为嫔妃,那是以后的事。
七十四章 会试考官
其实这次这六位,是有点不合适的,为此鸿胪寺的官员,还曾大骂了朝鲜使臣一顿。
对方解释后才被接受的,因为这六位中那两位大的不对,剩下四位都是十岁以下的,这是正常的贡女无可厚非。
可那两位大的,年纪早就过了嫁人的最佳年龄,当然不是后世那合法年龄。
明清两朝女子十三四岁就嫁人,最大不超过十八岁,过了就属于老姑娘了,百姓家可以,但进宫就不行了。
秀女入宫更是有明文规定,小于十七岁才可以,但这两位,一位报的是二十三岁岁,另一位更是报出二十八岁,鸿胪寺官员当然要教训他们。
李适解释的是这两位精通大明官话,让她们来是为了教那四个小的学官话,以免皇后娘娘还要操心教导她们。
但真实的原因到底是不是,现在还不清楚,反正李适送了不少礼物给鸿胪寺卿后,这件事就可以了。
“算了”
朱由校呓语一句,看向正在行大礼的六位贡女,抬手道:“起来吧,难为你们了,特别是四个小的,这么点年纪就离开父母,远离家乡了。”
他这还真不是假好心,朱由校天性就是善良,即使被那灵魂影响了,可还是时不时的会表现出原本的性情。
这一点好像大明的皇帝好几个都是这性情,或许是因为朱元璋、朱棣太残暴,把子孙们的暴戾全都耗尽了。
就连被黑的最惨的正德皇帝,真实的性情其实很和善,翻开满清黑正德的明史,就可以看出问题。
被说成头上长疮脚底流脓的荒唐皇帝,偏偏找不到他亲自下令杀人的记录,有的只是打板子和跪午门。
朱由校也是这样,可把那六个贡女感动的,看他的眼神都充满崇敬了。
几天后会试开始,朱由校这才想起,自己弄出来的会试自己忘了关注了,连主考官的任命自己都不知道是谁,
今年是恩科,原本不是科举之年,是去年十月皇子降生后,朱由校下旨开恩科,说是为皇子祈福。
反正理由随他编,真实的原因大家都知道,抓了那么多贪官不得补上啊,而且去年抓的是京官,今年继续肯定是地方官了。
要不是女真犯边之事,原本是定好过完年处置了那些人后,马上开展地方官的贪腐调查的。
但开年后接二连三的进谏,把朱由校搞得脑袋晕乎乎的,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
也是他没经验,前面那几年把朝政几乎都交给大臣和内监了,真到了自己拿主意的时候,往往会顾此失彼。
现在才想起这重要的事,他赶忙叫人道:“来人,去把今科考官的名单拿来,朕要看看。”
刚刚升为近身内侍首领的高时明,应声去办事,朱由校低声嘀咕道:“这事该不该现在干呢?这刚刚有点起色,会不会太心急了些?”
沉思了半晌,还是先放下,正好小太监拿着名单进来,交给高时明,他招手拿过来一看,眉头皱起来。
“礼部侍郎董其昌。”
“陈所闻!”
“薛国观?”
看到考官名单,朱由校是不开心加上有点惊讶,主考官是董其昌,这让他不悦了。
两位副考官之一还是他讨厌的薛国观,这心情更是不美了,惊讶的看到陈所闻的名字,他不是今年死的吗?
再一转念,想起陈所闻去世的时间是今年十月以后,现在才二月末呢。
先说董其昌,此人才学横溢,的确够资格当主考,可人品朱由校觉得不咋地,因为这老头是他老爹的帝师。
万历十七年董其昌中进士,由于书画双绝,文章优秀被选为庶吉士,随后被任命为当时还是皇长子的朱常洛老师。
但接下去他的骚操作就厉害了,万历皇帝宠爱福王天下皆知,不愿立皇长子为太子,百官据理力争,跟皇帝拉锯战了十几年。
可作为朱常洛老师的他,告病回乡了,可没多久就去湖广当提学,紧接着去了福建跟河南。
正当开始国本之争时,他再次隐居了,而且长达十九年,这是要撇清跟朱常洛的关系,以免被牵连进去。
等到朱常洛登基后,他又以帝师的身份重返朝堂,要不是朱常洛才当了一个月皇帝就死了,他恐怕现在是内阁首辅了。
历史上这时他是在南京任礼部尚书的,那是因为他是东林党,朝堂自然没他的位置。
但这时空中朱由校没让党争继续,他自然还留在朝中,担任礼部侍郎。
至于薛国观那就不用说了,这是一个拿钱不办事的典范,整个大明王朝,他是第二个被皇帝诛杀的首辅,把崇祯坑的欲哭无泪。
可此时的薛国观还恶迹未显,仅仅是户部郎中,而且还挺能干的,朱由校没理由拿下他,会被人诟病的。
至于他当副主考,朱由校一寻思就明白其中意思了,薛国观是楚党,一辈子都在痛恨打压东林党。
而主考官董其昌是松江府上海县人,即使不是东林党,也是跟他们来往密切的。
另一位副主考则是正宗的东林党,可朱由校偏偏对他没有不顺眼,谁让他有个好儿子的。
陈所闻,工部侍郎两年前被夺职,因为跟杨涟等人的关系,去年杨左之事赦免,他自然也被赦免,但如何安排他朱由校还不知道。
今天看到他在考官名单上,才知道他仅仅恢复了官身,还没有实职,看来这次任副主考,应该是内阁要重用他,这是给他积累功绩用的招数。
“也对,这家伙跟徐老头关系好,他儿子是老徐的学生。”
想明白的朱由校并不生气,因为他知道陈所闻的为人,能教养出陈子龙那样儿子的人,基本上人品不会差。
陈子龙其实有好几个老师,只是最出名的是徐光启,一个华亭人,一个上海人,陈所闻又当京官好几年了,两家自然关系亲近。
“老高,去看看首辅大人忙不忙,不忙的话请他进宫一趟。”
高时明不是小太监,只晚了魏忠贤几年进宫的,只是没在朱由校身边呆过,原本不会被重用。
但现在的朱由校知道他的忠心,自然要重用他,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会被皇帝任命为贴身大太监。
七十五章 去年的噩耗
内阁办公处,亲自来这的高时明,跟袁可立说了事后,徐光启就乐道:“皇上这是问难来了,礼卿可想好如何回答了?”
袁可立回头笑道:“子先兄自己可想好了,这黑锅小弟可不背。”
徐光启开怀大笑,一点也不担心被责问,这次陈所闻当副主考还真是的一力举荐的。
这可是东林党内阁下台后,再次有东林党成员出任考官,而且还是个跟魏忠贤有仇的考官。
陈所闻担任工部侍郎时,有一个至交好友万璟,任职于工部,是个员外郎,天启四年因弹劾魏忠贤,被太监们殴打致死。
陈所闻当时告病回乡,听到这消息后病情更加沉重,这也是原本的历史中,他早早去世的原因。
且说袁可立放下手头之事,跟着高时明进宫,朱由校招呼他落座后,满脸纠结的不知如何开口。
袁可立没让他再纠结,主动问道:“皇上可是为了主考官之事,叫老臣来的?”
“对对,老师那个、那个董其昌任主考,您是怎么想的?”
袁可立一怔,狐疑的望着他,不解问道:“皇上不是为了陈无声,而是董玄宰?”
“对呀,他是父皇帝师,却在父皇最需要时退隐十几年,可见是个不忠的,朕不喜欢他。”
袁可立张张嘴,想为董其昌辩解,可却不知如何开口,涉及先皇他不能教育皇帝,那是孝道,不容置疑。
沉吟了良久,他叹口气道:“皇上先不论喜恶,就以才学而论,董玄宰任主考都无可厚非呀。”
朱由校皱眉叹道:“朕何尝不知,可这心中膈应不是,当了主考就是座师,那这一科的进士,就跟他牵扯不断,朕不甘心。”
袁可立明白他这话没错,可如今已经开考了,不可能更换主考官,只能沉默坐着无言以对。
或许是为了缓解气氛吧,呆坐了半晌后,袁可立问道:“皇上难道不介意陈所闻当副主考?”
朱由校正坐着无聊呢,被他一问想也不想就回答道:“他呀,朕不担心,能教出那样好儿子的,他肯定是好官。”
说完想起不对来了,看到袁可立惊讶的看过来,他赶紧避开目光,强自解释说:“朕听人说的,说他的儿子陈子龙很有才华,而且人品很好。”
袁可立狐疑着,马上笑起来道:“皇上也知道那孩子,只是皇上可曾听说,陈子龙前年去年两次参加院试,都被督学黜落名落孙山?”
“还有这事?不可能吧,以他的才华哪个人眼界这么高?”
朱由校哪知道这事,陈子龙大名他知道,是来自于那灵魂,可后世人不见得都知道那么详细。
对于陈子龙的资料,他只知道那是抗清英雄,誓死不降的文人风骨,还有他诗词文章冠绝明清两代。
他的出色还真是少有人能比,一般才子多是精通一种,像纳兰性德的词,吴梅村的诗。
可陈子龙诗词歌赋,文章策论样样精通,每一样都达到第一流的水平,这种人叫通才,几乎是几百年才出一个的。
要不是死得早,恐怕后世听到他的名字,就可能跟苏轼一个等级了。
袁可立原本也不知道这事,是这次陈所闻进京后才听说的,本来就要查查这位督学御史了,见皇帝问这人,当然顺势告诉他了。
朱由校一听恼了,一拍案桌骂道:“岂有此理,县试第二,府试高等,连这两年被同一个督学黜落,他想干什么?”
骂完就要叫人去查,袁可立连忙阻止道:“皇上不可!区区一个督学御史,由皇上亲自下令查不合适,此事臣会交给吏部,以李景哲的操守,皇上当可放心。”
朱由校这才止住,愤愤不平道:“大明亿万子民,朕知道人才不少,都是这些只为私利的赃官,把朕的人才给糟蹋了。”
或许是骂人后心情舒服了,朱由校脑子越发清醒起来,想了想试探问道:“老师觉的座师这师生名份,会不会太草率了?这样容易滋生朋党啊。”
袁可立浑身一震,这事大条了,皇帝一旦起了这心思,那对整个天下的读书人,都是个震撼的事。
多少年了,自打大明朝重文轻武以来,科举就有了座师和房师,不是没人对此有过质疑,可二百多年是潜规则已经根深蒂固了。
要想改变,必定引起轩然大波,朝廷安稳强盛之时还能压制得住,可如今上有天灾频繁,下有女真作乱,真不适合大手术啊。
“皇上……”
袁可立迟疑叫着,被朱由校抬手止住,呵呵一声道:“朕知道老师的担心,但朕不是没道理啊,像老师于朕有传道授业解惑之恩,学生尊重老师是应该的,可座师房师是什么,他们在利用朝廷给他们的权利谋自己的私利,这是弊政,应当去除。”
“道理是没错,可此时不宜呀皇上,这两年天灾频繁,好几个地方都出现人相食的情况,皇上要是此时动作大了,会被有心之人利用,嫁祸皇上失德,皇上请三思啊!”
袁可立的确忠心耿耿,连文臣惯用的手段都跟他说出来,朱由校听到这话,首先第一个反应不是害怕,而是悲伤。
“人、相、食……这还是朕的江山吗老师?”
历史的记忆告诉他有这事,可毕竟那只是记忆,跟被人当面告知确有其事的震撼是不一样的。
袁可立发现自己失言了,这种事不应该跟皇帝说,毕竟现在的皇帝不是昏君,不用这么刺激他。
可话已出口已经收不回了,他只好沉重的回答:“臣接到青州府的奏折,是去年的,被臣压下了,不过臣派人去赈灾,年前收到奏折已经好了许多。”
朱由校沉默了半晌,眼神渐渐坚定起来,咬牙道:“朕有一道旨意,老师帮我一定要通过内阁。”
袁可立望着他半晌,才开口道:“皇上请说。”
“朕要强行推行全国种植番薯、玉米和土豆,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阻挠,推脱,否则没收其土地,收归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