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厉鬼美人
他们听不明白我的话,歪着脑袋思索。
“诶,道长,画上的女人笑了。”有人说道。
“笑起来更美了。”又有人说道。
我一看这些人愚昧,禁不住怒目而视,“你们也想找死吗?”
几个后生急忙摆手,画上的人虽然漂亮,但他们可不想为了多看两眼而丢了命。
周萌对画轴的事一无所知,但黑匣子为什么会跑到他们房间里去呢?这事只怕要王小皮才能解释清楚了。
我觉得,王小皮肯定有事情瞒着我们没说。因为我了之前,道姑阿姨说王老皮是马上风而死,但是,我来到这里,自始至终也没有听到这样的信息。
李木仁叹了口气,哀求道:“经理,有没有办法把他们的魂魄弄出来?他们的尸身已经被烧了,魂魄要是再没了,可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我对李木仁说道:“能不能出来,在于他们,不在于我。”
“什么意思?”李木仁问。
“他们愿意出来,我略施法术就能搭救。如若他们执意留在画中,就算是我,也无能为力。”
“可……可要怎么才能知道他们愿不愿意出来?”李木仁焦急问道。
我想了想,说有一个办法。
我又让李木仁去弄来了一只鸡,放了一碗血。然后兑上朱砂,用笔在符纸上书写了一个‘走’字。
接下去,人们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想知道我怎么询问画卷里的王老皮夫妇。我捏着指诀,右手中指食指伸直,左手握住右手手腕,朝着画卷上的符纸一点,大喝一声敕!
神奇的一幕出现了,画卷上竟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漩涡,将符纸吸了进去。
众人看得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我就保持着先前的动作,大概过去了三分钟,符纸被送了出来。我看了周达一眼,他急忙伸手去把符纸扯了出来。
符纸上写着两个猩红扭曲的字,不走!
我把符纸递给李木仁,说道:“王老皮夫妇不愿意出来。”
李木仁脸色惨然,“他们就……就那么喜欢待在画卷里么?”
“他们的心智都被画卷中的厉鬼所迷惑了。”有人说道。
“经理,你觉得该怎么办?”李木仁问我。
我沉吟了好一会,说道:“这幅画太邪门,无论如何都不能留。这样吧,去找些桃木枝来,将画卷烧毁。周达,下面,该你了。”
李木仁立刻带着两个后生走开……
他们好久才抱着桃木枝回来,我让他们把桃木枝放在地上点燃,将先前兑了朱砂的鸡血洒在上面。
我将画卷扔进火堆,本来漂亮的女人,在火焰的灼烧下,脸庞扭曲,双眼流出鲜血,十分阴森可怖。她肯定在惨叫,但却听不到一点声音。
画卷在焚烧中,不断冒着黑气,这黑气让人觉得冰冷刺骨。李木仁他们很害怕,缩着身子远离火堆。
“经理,孩子……女鬼怀里怎么突然抱着孩子了?”周达突然注意到女鬼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先前还没有呢。身子一哆嗦,急忙告诉我。
我眯着眼睛看去,片刻,缓缓说道:“这孩子应该是王圆圆的魂魄……”
说完,我咬破手指,滴血在火堆里。
“啊……”突然,画卷之中传出一阵女人刺耳的惨叫声。
那声音嘶哑、凄厉,如乌鸦嘶鸣,寒入骨髓。然后,画卷缓缓溢出猩红的鲜血,在画卷上流开,一个充满怨气的死字缓缓出现。
我看到这个死字,双目之中闪过怒火,“蚍蜉撼树,自讨苦吃!”
我抽出一道纸符,飞快念起咒语,“周天世界,炎炎赤风。与神俱合,与道俱通。急急角箕,斗翰张翼。何神不伏,何鬼不从。兴雷咒!”
轰……纸符飞起,悬在火堆上面。突然间,一声晴天霹雳,一道胳膊粗的闪电从天而降,劈在画卷之上。同时响起了几道惨叫,几秒钟后,烟消云散。
悬着的纸符掉在火堆里,无情的焚烧了。我冷哼一声,“在本经理眼中,没有半途而废之事,既然做了,就会坚持到底。”
人们也不知道我和谁说话,有人刚想问我,就在这时,紧闭的门开了,一股冷风吹进来,直冲火堆而去。卷起火堆里被烧得残破不堪的画卷远远飘走。
突然间,周达觉得自己的手机震动起来,连忙掏出来给我看。我知道,这一部手机有点来历。
它原来是义老师的手机,后来周达听说这手机曾经被义老师带到蓬莱仙歌开过光,就拿出一万元钱,缠着义老师把手机买到自己的手里。
我知道这手机有灵性,就把天线对着那副画,然后看到手机屏幕出现一小小字:“我乃是村里第一美女晴子,住在村东关帝庙里,练习古琴。
“可惜村委会主任之父借开发之机,摧毁我庙宇,说是重新修缮,却是至今还没有兑现,所以,特将王老皮夫妇及圆圆之命提前索走。若后辈人仍然失信,王家终结香火。”
“哦!可是晴子,王老皮固然可恨。圆圆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没有罪呀!你为什么把她的命也带走?你这属于滥杀无辜了吧!”
我一边喊着,一边打几个字传给晴子,希望她能够还回圆圆无辜的小生命。
“王小皮若想活命,必须重新修缮庙宇,还我家园。否则,命不过今朝。希望他好自为之。”屏幕上回复了几个字。
“这位经理,你刚才说什么?你能够让我们的圆圆起死回生?”我刚刚与晴子对话完毕,就看到王小皮夫妻二人跪在我面前。
“是啊!经理,只要能够让圆圆起死回生,我另送给你一百万元谢礼,立刻兑现!”王小皮信誓旦旦地说道。
“这种事,不可能吧?”我想,世界上从来没有起死回生的法术,自己如果做这种事,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万一失败了,岂不是自讨没趣?
但是,在义老师送给我的《道家丧典》那本书上,似乎是记载过道家与医术结合成功的案例。我就问王小皮:“村里有没有针灸先生?如果有,请来一位。”
47三人同感
“刘夕阳,那个让圆圆起死回生的人就是你?太神奇了!”余小晴听到这里,马上用一种仰慕的神色看着我。
“不是我的功劳,是义老师教给我的独门绝技,而且还有针灸先生的配合。我们两个人联手才能办到。我一个人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我怕她以讹传讹,别弄出什么说道来。
只好把这种事的功劳往别的方面推。
“刘夕阳,刘馆长就要退休了,你就不想回来吗?大家都传说,你要当馆长呢!”与小晴一双大眼睛瞪着我,那意思,太明显了!
如果我当了馆长,她这个办公室秘书就可以依附于我,不会担心被炒鱿鱼了。
“谁当馆长,是上级决定的事。殡仪馆职工传说也是瞎传。”我心里话,谈这种事情一定要冷静,千万不要弄出什么误会来。
“刘夕阳,你去服务部那里当头头,就是为了挣大钱吧!其实,如果你回到殡仪馆当馆长,照样可以挣大钱。”
余小晴拿起身边的算盘扒拉了几下,告诉我:“最近,工商部门出台政策,只要资金到位,任何人都可以注册公司做买卖。”
“这种手续,好办吗?”我看着余小晴,心里忽然想起服务部还没有营业执照呢,就想问一问这方面的事。
“如果资金到位,其他材料也完全备齐。他们凭什么刁难我们?”余小晴说话理直气壮,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好像我就要回来办公司似的。
“嗯,我就是随便问一问……你忙吧!”我怕两个人说话多了耽误时间,赶紧告辞,去财务室找兰灵了。
“你怎么回来了?”我一进入财务室,兰灵就问我。
“怎么,我回来你不欢迎?”我开玩笑。
“都说你们服务部一天到晚降妖捉怪,可忙了!”兰灵不知道怎么了,居然会这么描述服务部的工作。
“什么降妖捉怪?你把我们看成什么了?我们是殡葬服务部,不是道士,更不是神汉!”我想纠正他。
“我还听说,你把丧户的小孩子起死回生了?”兰灵忽然想起了这件事,立刻求证。
“我哪有那个本事,是老中医针灸救活的。”我连忙纠正她。
兰灵再也不说什么了,过了一会儿,她一边整理账目,一边问我:“刘夕阳,你们天天来送尸体吗?”
“差不多,天天来吧!”我想了想,这些日子,除了我与义老师处理葬礼上的灵异事件,执尸队几乎每天都有尸体送过来吧!光我陪着他们一起来,就不下四次了。
“天天来?我怎么看不见你?”兰灵立刻提了一个问题。
“也许我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吧!”我想了想那一天来到刘馆长办公室,我没有来得及看望兰灵,就被义老师急急忙忙催着去李素玲家了。
“刘夕阳,这些日子,你有什么感觉没有?”兰灵突然问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什么感觉?”我楞了一下。
“当初,刘馆长让你去服务部,说是与民营殡仪馆抢尸体。还把我们与民营殡仪馆的竞争说到了吓人的地步。
“可是,这些日子,我和牡丹姐都觉得,我们与民营殡仪馆的竞争,似乎是没有那么激烈。平时,咱们的尸体量并没有减少。
“前些日子闹流感时,老人去世比较多,咱们殡仪馆火化班几乎天天加班。你想,如果有人与咱们竞争,咱们的殡仪馆还能这么忙吗?”
哦?听兰灵这么说,我心里的疑团也升腾起来了:平时,除了联系客户,处理葬礼。我也没有感觉到竞争对手的存在。
记的就是第一个农村老头的尸体,义老师说是从城关殡仪馆的地盘上抢来的,其他的尸体,没有哪一个说是从竞争对手那里抢来的。
以至于我常常错觉:与民营殡仪馆抢尸体,这是不是个伪命题?刘馆长把我这个业务骨干派到服务部当经理,是不是因为他个人神经过敏导致的错误决策?
我就说道:“兰灵,你这个想法,我也有。”这时候,财务室电话铃声响了,兰灵立刻接听,没想到,打电话的人是牡丹姐。
她问:“刘夕阳是不是回来了?”兰灵说:“回来了,在我办公室里。”牡丹姐又问:“那件事你问他没有?”兰灵回答“问了。他说,他也是这个感觉。”
牡丹姐就说:“如果你屋子里没有别人,我马上过去。”兰灵说:“咱们还是回宿舍说吧,办公室余小晴总是过来找我聊天。”
说着,兰灵就把账目收起来,告诉我:“走!咱们回宿舍说说这个事。”看来,这件事在兰灵和牡丹姐心里很重要,她们不止一次讨论过这个问题了。
回到宿舍,牡丹姐穿着化妆师的工作服等待我们两个。我就奇怪:“牡丹姐,你至于忙成这样子吗?”过去,我记得下午基本上没有火化任务,当然也就没有化妆任务。
“不知道怎么了?自从你走后,送到咱们殡仪馆的尸体越来越多。刘夕阳,刘馆长说,这是你们服务部与民营殡仪馆激烈争夺的结果。是这样吗?”
我听了,一惊:刘馆长怎么会这么说?我们服务部,除了正常办葬礼、送尸体,没有与谁展开激烈竞争啊!
他这么说,是表扬服务部的光辉业绩?还是证明他成立服务部的必要性?或者是证明:他派我去服务部的决策是绝对正确的?
刘馆长这么说太令人不解了。我想起兰灵刚才说的那些话,干脆说道:“牡丹姐,我说一句实话,我在服务部工作这些日子,根本就没有感觉到竞争对手是谁?”
接着,我仔细回想起这些日子自己与周达几个人送来的寥寥无几的尸体,与殡仪馆繁忙的火化尸体的场面相比,我们送来的几具尸体简直可以用微不足道来形容。
听了我的话,兰灵与牡丹姐两个人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她们大概没有想到,她们心里的一点点怀疑,一下子被我证实了。
“刘夕阳,这么说,你们送来的那几具尸体,真不是从竞争对手手里抢来的?”牡丹姐瞪大眼睛,像是要极力证明刘馆长说话的虚伪性似的。
“真不是!”我马上强调。
48心存疑虑
“怪不得,他们去花园村处理了两个尸体都没有送到殡仪馆来呢?”兰灵想起了花园村王老皮夫妇两个老人同时去世的事,
就想到:如果我想显示自己业绩,早就把这两个尸体送到殡仪馆了。而我们居然把两个尸体土葬了一个,当场火化了一个。这说明,我心里根本就没有为殡仪馆抢尸体的思想意识。
“刘夕阳,对这件事,你怎么想?”牡丹姐看了看兰灵,向我提出一个严肃的问题来。
“难道说,刘馆长让我去服务部当经理,不是让我冲锋陷阵去挑重担、受锻炼,而是为了让我在殡仪馆的地盘上‘出—局—’?!”我说出这句话,自己都觉得可怕。
“想一想,为什么不能呢?”牡丹姐听了我的话,反而点点头,确认了。
“可是,刘馆长在我的心里,可是伟大光荣正确的存在啊!我觉得,他一直对我很好,没有恶意。”我想起刘馆长一直对我信任的态度,极力排斥自己刚才的判断。
“刘夕阳,我觉得,这件事可能存在三种情况:
“第一种,最好的情况,刘馆长派你去当经理,确实是想锻炼你,为你将来当馆长创造条件,至于你没有遇到竞争对手,那是他对形势判断失误,出发点是好的,没有恶意。
“第二种:不好不坏的情况,刘馆长虽然没有恶意,但是也不想你想像的那样伟大光荣正确。面对干部年轻化的趋势,他非常恋栈,不想离开馆长位置。
“所以,就把提拔呼声很高的你支走,造成无人接班的困难情况,让自己再多干几年,这种情况属于私心作怪,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第三种:最坏的情况,刘馆长与桂圆是一伙的。他不但提拔桂圆当班长,而且把他当接班人培养。可是,你来了,让他原来的如意算盘落空了。所以,尽管桂圆犯罪了。
“刘馆长也不想把馆长位置交给你,于是,就借着桂圆被抓的机会,把你支了出去。这可就麻烦了!这样的话,你的馆长不但没有希望,将来也许还会遭到他们的算计。”
“刘馆长与桂圆一伙的?这……不可能吧!”想一想刘馆长亲自把我从民正局接到殡仪馆来上班,以及平时对我无比信任的态度,我怎么也想不到刘馆长与桂圆是一伙的!
“刘夕阳,你傻呀!你没有来到殡仪馆之前,桂圆一直是班长啊!如果不是你来到殡仪馆,他怎么会与你发生冲突?又怎么会被抓起来?”兰灵提醒我。
“刘夕阳,别忘了,这里是县殡仪馆,不是部队。这里的人与你,是人与人的关系;不是战友与战友的关系。你用部队一个战壕战友那一套原则处理这里人际关系,是不对的。”
牡丹姐看到我执迷不悟,就一针见血,说出我考虑人际关系的思维偏差来。
“是啊!刘夕阳,连机关干部们都觉得,前一阵子桂圆被抓,人们觉得馆长接班人只有你才够格。可是,自从你离开殡仪馆,人们对你的印象淡化了。
“有的人甚至于认为,你瞧不起殡仪馆火化班的位置,自己跑出去挣大钱了!你想想,你现在给人是什么印象了?这样的你,还像是馆长接班人的形象吗?”兰灵又说道。
哦!听到这里,我不由得点点头。至于人们怎么看待我,我不得而知。但是,我明显的感到,过去我在火化班时,与殡仪馆的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是亲密无间的。
她们看到我说话非常亲切,非常热情。可是,自从我去了服务部,几次回殡仪馆,人们好像是对我冷淡了。我回来送尸体,很多人见到我都不说话,好像是不认识似的。
我想,这就是人们说的:人在人情在,人走茶就凉吧!
过去人们之所以对我热情洋溢,无非我是馆长接班人的热门人选。现在,我离开了,人们觉得我与殡仪馆无关了。干嘛对你还那么热情?
想一想这些日子我与刘馆长不再像过去那么密切的联系沟通,想一想服务部那里人际关系的冷若冰霜、利益关系,尤其是想起周达那一天狠狠地打我的那一拳头。
那里哪像是县殡仪馆国有事业单位的下属单位?倒像是一个真正的江湖团伙。我在那里与他们那些人的处事原则,不就是用的江湖是那一套吗?
还有,那天刘馆长带领我去上任,义老师本来把我当领导,要汇报工作。没想到却被刘馆长制止了。
他只是告诉我向义老师多多学习业务,增长才干,丝毫没有提我什么时候正式上任主持工作的事情。
这一次,如果不是义老师受伤主动把位置让给我,我说不定猴年马月才能亲政呢?
不知道怎么了?我突然间觉得心里一阵冷飕飕的。原来心里的阳光、温暖,一下子不见了!我好像是看到了一个个冷冰冰的现实,冷冰冰的人际关系。
原来那一点对于未来美好前程、美好世界的向往,一下子都消失了!
我静下心来,想一想兰灵刚才对刘馆长决策三种情况的分析,还有牡丹姐说的话,都是客观的,也是理智的。我现在虽然与刘馆长不必撕破脸皮干一仗,认定他与桂圆是一伙的。
但是,我也没有必要把他当成伟大光荣正确的人格代表去迷信,去傻傻的尊重,去愚蠢的忠诚。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句话倒是千真万确的处世之真理。
为了欢迎我回来,兰灵去附近的小食店买了啤酒,牡丹姐让食堂做了几道丰盛的菜。虽然我表面上与她们两个人推杯换盏,但是,大脑里,时时刻刻在思考着刚才的事情。
多亏有这一对姐妹花,对我真心实意地关心着,如果不是他们俩,我回到殡仪馆,恐怕连个吃饭的地方也没有吧!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就是如此,或者不过如此。过去,我对于社会,对于职场,是过于天真,过于想当然了。幸亏,与兰灵与牡丹姐提醒我,不然的话,我至今还执迷不悟呢!
49静观其变
当然,我知道,自己是一个大男人,遇到这种事,只能自己扛起来,理智对待,绝不可以把眉头皱起来,愁眉苦脸、患得患失地去找领导讨回公道。
眼下最需要我做的,就是走一步看一步,静观事情的发展。我是个大学生,怎么也不至于在这种地方一败涂地吧!
县城那么多国企职工下岗失业,那些人不也得客观面对,自主就业吗?
我至少现在还有一个服务部的活在干着,总比待业那一阵子兰英提出与我分手,我面临回农村种地双重压力好多了吧?
喝酒微醉,牡丹姐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对兰灵说:“晚上刘夕阳住这里吗?如果住这,我回舅舅家里睡。”兰灵就装作生气地怼了她一句话:“住个屁!你这当姐姐越来越没有正经。”
牡丹姐就笑一笑,说道:“我没有正经,我看你们俩能正经到什么时候?”我看看天色黑下来,马上出门打车,返回了县城的出租屋。
晚上,无事可做,我拿出义老师送我的《道家丧典》来读,想查一查那天我在花园村处理王家丧葬时遇到的奇怪现象有没有道家记载?
首先,我用义老师的符与画上美人沟通,居然会真的通了,这是什么原理?想查一查。但是,查了半天,找不到依据,于是,只好把这种现象贵为意念作用。
还有,就是周达拿出他的手机,居然也能够通灵,这是怎么回事?但是,一看,这一本《道家丧典》是线装书,成书年代不说是远古,起码也是明清或者是民国时代。
那个时代,哪里有手机?不过,周达手机短信上那些文字,可都是真真切切呀!于是,又想到了近代物理的磁场理论。
周达手机据说是去蓬莱仙歌开光过的。它之所以能够通灵,大概是两个磁场之间形成了通路吧!
我就觉得,道家这玩意儿,只能是采取实用主义,遇到问题能够解决就好,非要去弄懂那么多原理、那么多原因,太复杂了!
第二天,我来到服务部,道姑阿姨告诉我又接了一个局级干部的丧葬业务。地址挺好找的,就在高档的花园小区,进门有门岗登记,车辆要停放在统一的地下停车场。
我停好车,拿着地址,按图索骥找到一户公寓前。楼道口的电子对讲机里和上面住户验证身份,打开电子门走了进去。我暗暗吸口气,这一次业务只能靠自己,一定不要掉链子。
我回忆着义老师带我办的那些丧事,从头到尾的流程。考虑这件事怎么处理?
公寓太高档了,一层楼就住一户,走廊门口还封着铁门。我敲了敲,时间不长有个女孩过来开门。等开了门,我顿时愣住,没想到是她。
这女孩是初中时的同桌,我记得叫郭燕燕,学习成绩特别好,全年级不是第一就是第二,毕业后考入重点高中。从那时起,我就没见过她,我们走了两条截然不同的人生路。
后来参加初中同学聚会时听说,她又到了北京念书,大学没毕业直接去欧美留学,成为同学们口口相传的一个传说。
这么多年没见,这丫头洋气了不少,还挺有女人味,真是女大十八变。
我尝试着跟她打招呼:“郭燕燕?”
她看了我半天,想起来:“刘夕阳!你就是殡葬公司的工作人员?”
殡葬这个活儿好说不好听,在她这个留学生面前我有点自惭形秽,支支吾吾点点头。
郭燕燕看看我,好像不怎么信任我,说:“进来吧。”
我跟她来到里面的房子,一进门就镇住了。
三室两厅的大房子,一水欧式风格,铺着地板,头顶是吊灯,还有小跃层,橡木楼梯螺旋盘旋向上,直通二楼,曲径通幽。
家里来了不少客人,一个个都是西服革履,言谈举止一看就是社会贤达。
我心跳加速,有些不自信,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办好。
郭燕燕把我引荐到她母亲这里,她妈妈哭得眼睛都肿了,正在擦拭死者郭局长的遗照。我这才反应过来,郭局长是郭燕燕的父亲,两人是父女关系。
我握住她妈妈的手:“阿姨,节哀,你一定要保重身体。”
她妈妈点点头:“谢谢你,小伙子。”
郭燕燕还不错,在旁边介绍:“妈,他是我以前的老同学,现在在殡葬行业做,爸爸的后事就是他负责。”
“小伙子你多费心了,有什么事就跟燕儿商量,你们两个一起拿主意。我先去休息了。”她妈妈说。
郭燕燕把她妈送到里面的卧室,出来后歉意地说:“老同学,不好意思,我妈心脏不太好,爸爸突然过世,她受了点刺激。”
“阿姨身体重要。”我打开公文包,掏出报价单和流程表想和她细说,郭燕燕让我稍等,她先去打点客人。
我在旁边看着,别说郭燕燕这些年在外面历练得相当不错,待人接物颇有章法,她把那些朋友亲戚一一都打发走了。客厅里只有我们两个。
我看着她的马尾辫,神情有些恍惚。她来到我身边,我赶紧收神,现在可不是心猿意马的时候,好好工作。我把报价单给她,给她讲解整个殡葬一条龙的流程。
从殡仪馆火化,联系告别厅,选什么价位的骨灰盒,火化之后墓地怎么买,是不是要找风水先生,整个环节中需要注意的事项,有哪些细节,我一一给她解释。
郭燕燕没说话,用笔在报价单上勾勾画画,听得非常仔细。跟着义老师这段时间,我的经验有站长进,到郭燕燕家里打眼一看,对她的家境有了初步了解,这在江湖门里叫摸家底。
家装得富丽堂皇,她又在国外留学,看来她爸爸生前没少往家里划拉钱。我和她谈不上同窗之谊,这么多年了,谁认识谁啊,我暗暗把价格往上提,反正她家也不差这仨瓜俩枣的。
都说殡葬这一行是暴利,可怎么暴利外人很难窥得一斑,这么说吧,我有一次偷看了道姑阿姨的进货单。
拿骨灰盒举例,是从农村木匠手里收上来的,成本费一百,往外卖报价就是三千,中间转手费三十倍。
50理智丧户
这一行每个环节都能富裕出很大的油水,有点类似卖组装电脑,每个零件都有水分,外行人就等着掏大头钱吧。
中国人还有一个心理状态,家人过世,讲究厚葬,葬礼要风风光光,掏钱少了好像就是不忠不孝,哪怕明知道花了冤枉钱,也得花,花了心里就舒坦。
我尽力说服郭燕燕用最好最贵的东西,可郭燕燕忒有主意,油盐不进,就选中档价位的。她对我说,人死如灯灭,尘归尘土归土。
葬礼就是那么个意思,表达亲人对逝者的哀思,意思到了就行。
真不愧是留过洋的,被欧美人洗脑了,完全没有咱们中国人的传统美德。
她是户主,我又不能勉强,细算算她的报价,这一趟实在没太大油水,也就挣个跑腿钱。不过转念一想,这是我亲政后的第二单独立出马,不可多贪,事情顺利就行,讨个彩头。
聊完了公事,我们又讲了讲这些年各自的发展,颇为唏嘘。其实我特别想问问她爸爸是怎么死的?可这种事实在没办法张口去问,尤其郭燕燕还是个女孩,更没法谈。
义老师曾经教育过我,干好自己的工作,事主家的事少掺和。我们敲定流程时间,三天以后从这里出发,带着遗像撒着纸钱,一路开到殡仪馆,火化安葬。
离开她家后,我也没闲着,在服务部忙活别的事,三天一晃就过去了。这天早上,我很早就来到郭燕燕家里,亲戚朋友来了很多,小区门口停满豪车。
郭局长生前人脉甚广,结识很多朋友,他这一走,大家都来捧场。
按我的指示,所有去殡仪馆的车辆,车头灯都要栓上红绳。说实话我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就看过义老师这么干过,我也跟着这么干,显得逼格比较高。
别看这么多豪车,我的金杯车是头车,其他车都要跟在屁股后面。我的车上坐着郭燕燕,她捧着遗像在副驾驶的位置,她妈妈坐在后排。
郭燕燕搂着爸爸的黑白照片,眼睛哭得红肿,穿着一身黑,小脸刷白。我不时偷看她一眼,有点心疼。
车队浩浩荡荡从小区出发,一路进发殡仪馆,我开着金杯不紧不慢在前面,后面是一队的豪车。有人专门负责从车窗往外洒纸钱,一路寒风凛冽,纸钱飞舞,所到之处一片肃杀。
到了殡仪馆,出乎意料,我看到了道姑阿姨带着正哥、老穷和周达也到了。正哥把我拉到一旁,低声说:
“道姑阿姨怕你有纰漏,自己忙不过来,昨天晚上就通知我们过来帮你。你别客气,有需要帮忙的叫我们,哥们义不容辞。”
我看着不远处正在和殡仪馆工作人员沟通的道姑阿姨,心头发热。
正哥说:“道姑阿姨这人是真不错,非常热心肠。就是嘴上厉害,不饶人。”
我和他们握手,表示由衷的感谢。周达说:“经理,你别玩嘴,口头感谢我们不要,等这单业务的提成下来,请咱哥们喝酒撸串。”我说一定一定,到时候大家都要捧场。
他们在,我有了主心骨,整个流程有条不紊地进行。今天人很多,我跑前跑后,调解和沟通殡仪馆方面的工作人员,总算全部完成。
就在我长舒口气的时候,最后一个环节突然出了意外。殡仪馆有个专门提供焚烧供品的区域,呈开放式的圆形,顺着边缘一溜是隔断的槽位,每个槽位下面都是通风的空洞。
上面摆供,下面烧纸,构造精巧,烧纸点燃后扔进去便会快速焚烧,火势极旺,扔多少烧多少,绝对不会中途熄灭。
在槽位的对面,也就是这个圆形区域的圆心,是一处无门无窗的石头房子,上面竖着巨大的烟囱。这个房子专门用来焚烧大型祭品。
石头房子可能很久没人收拾,里面是烧过的祭品残骸,铺满了厚厚的烟灰,散发着一股形容不上来的怪味。
我指挥郭家的亲戚朋友,把死者的遗像找了槽位放好,前面摆上香炉,七个碟子八个碗的供品。
今天天空阴沉,寒风凛冽,飘着淡淡的雪花,所有人都冻得缩脖子,急切看着表,希望早点结束。这是最后环节,我也希望早点结束,让他们到石头房子里把花圈烧掉。
石头房子太埋汰,又脏又臭,大家在外面把花圈点燃,然后扔到里面。花圈噼里啪啦烧起来,躺在地上越烧越旺,后面不断有人捧着花圈来,往石头房子里一扔。
我看着担心,一层一层的花圈别把火压灭了,如果火在中途熄灭,虽说没什么,但终归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时,忽然卷起一阵寒风,风也邪门,吹进石头房子里,把满地的烟灰卷起来,浪潮一般往房外涌。
一大股黑烟冒出来,遮天蔽日,站在房口的众人,吓得哇哇叫,赶紧戴帽子或是把塑料袋扣脑袋上,黑烟落得人满身都是。
突然,郭燕燕惊叫了一声:“爸!”
我赶紧回头看,靠在墙上的遗像,被风吹得竟然站起来,前后摆动,无所依靠。
旁边几个人看的目瞪口呆,谁也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遗像晃了两晃,朝前一扑,正砸在香炉上。
一连串连锁反应,香炉应声而倒,烟灰洒了一桌子,前面是瓜果鱼肉的供品,被全部推开,有的还落在地上,摔得满地都是。
我眼皮子剧烈跳动,生出不舒服的预感。这时,不知从哪突然窜出一只斑纹老黄猫,站在遗像上,垂着大肚子,喵喵怪叫,双眼碧绿看着我们。
旁边有个愣小子,从地上抄起火钎子,对着猫就捅。老猫喵喵叫了两声,别看又肥又大,动作倒是极灵活,往前一纵跳到高处,居高临下看我们。
它这个姿势太像攻击状态了,大家一时不敢上前,要被这只猫跳下来抓那么一下,估计就得毁容破相。这野猫看着就让人腻歪,一时那么多人竟然和一只猫僵持住了。
51燕燕同学
就在这时,道姑阿姨吹着口哨,她不知从哪弄来一条鱼干,一边打着口哨,一边晃给猫看。老猫懒洋洋叫了一声,小眼睛眯起来,盯着道姑阿姨。
道姑阿姨把鱼往外面草堆一扔,老猫一个纵跃从那么高的地方跳出去,落入后墙根不见踪影。众人面面相觑,今天算是见了西洋景,一时竟无人说话。
正哥对我使个眼色,我这才想起自己的职责,赶紧过去把遗像扶起来,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遗像表面是玻璃的,经过刚才的重创,玻璃面裂出丝丝的条纹。死者的黑白照片配上上面的玻璃裂纹,呈现出非常诡异的效果。
这件事可大可小,细说起来属于天灾,跟我没太大关系,但我心里就是不舒服,认为自己的工作出现了巨大的失误。
今天有大风,放遗像的时候,完全可以在前面摆上两块砖头进行固定,为什么想不到呢,还是经验值太少。
我正自责,有人抓住我的胳膊,是郭燕燕。她非常善解人意,轻声说:“夕阳,这不是你的责任,回头你帮我爸爸把照片换个镜框就行。”
我看着她,心里一暖,点点头。我强打精神,把整个流程走完。亲戚朋友们办完葬礼,还要凑在一起吃一桌白宴,郭家把大饭店的包间都定好了。
众人坐着车出发,我准备回服务部,郭燕燕和她妈妈来找我,邀请我一起去吃饭。今天如果顺顺当当,我肯定不客气,可刚才遗像的意外,让人心里不舒服,这顿饭吃不下。
她们娘俩倒是很热情,郭燕燕说:“夕阳如果你仅仅是殡葬服务部的经理,这顿饭你可吃可不吃,我不会勉强,但现在你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是我的老同学啊,就必须要去吃了。”
她妈妈一个劲夸我:“小伙子不错。看着年轻,如此稳重,事情办得条理清楚,井井有条,一点也不毛躁。现在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
我心里挺美,实在推不过,和道姑阿姨他们打了招呼,便跟着老郭家一起去吃饭。
老郭家是有钱,大包间放了三桌,宾客满堂。
众人没什么悲戚之色,反而吆五喝六的喝酒划拳攀关系。这就是人生,逝者已逝,活人还要继续活着。
我坐在主桌,谁也不认识,闷头吃饭。正吃着,郭燕燕问我:“夕阳,你们公司管不管售后服务?”
这话问得离奇,问到公事我不能顺口开河,斟酌着说:“看情况吧,一般也没什么售后需求。不过呢,咱们作为私人朋友,有忙我肯定帮,义不容辞。”
郭燕燕对这个答案挺满意,不在追问。我也没当回事,吃完白宴,便回到公司。道姑阿姨在拢帐,告诉我,老郭家的殡葬费用已经到帐了,你的提成这个月底就能发出来。
来了钱总归是好事,我特别高兴,对道姑阿姨说,开了工资,请大家吃饭。
道姑阿姨鼻子哼了一声:“你先别乐这么早,今天遗像摔碎了,家属那边有什么反应?”
我把郭燕燕和我的同学关系说了一下,然后道:“我这个老同学在欧美留过学,懂事,通情达理,她还主动让我宽心,说换一下镜框就没事了。”
“这个事没那么简单。”道姑阿姨用计算器算着账目:“葬礼上遗像摔裂,这是不祥之兆。”
“嘿,哪那么邪乎。”我没当回事。这一行有一个好处,后事办完就完了,麻烦事比较少。
道姑阿姨算了一会儿账,突然把我叫的身边说:“刘夕阳,你从王小皮那里得到的一百万,我没有入服务部的账目,现在还给你!”
说着,她把那一张银行卡塞给我。我还装逼地说道:“这笔钱,应该是服务部的。给我自己算是怎么回事?”
道姑阿姨却说:“我们私营企业有个原则:公款不应该归自己,私款也不应该归公有。”
“什么?私营企业?咱们服务部,不是县殡仪馆的下属单位吗?”我懵懵懂懂的问。
“这事,义老师以后会告诉你。”道姑阿姨微微一笑,不做声了。这一刻,我似乎是觉出了什么事情?又不敢深究,只好等着义老师给我说清楚。
把郭燕燕家的丧事办完之后,我安心工作,接触的都是葬礼、悲痛的亲人、遗像、烧纸,见天往殡仪馆跑,有时候一天还去好几次。
虽说是业务,可这种事见多了,人也未免消沉起来。说来也怪,越到冬天死人越多,简直是扎堆。很多老人,本来春夏秋都能挺过来,可一到冬天的时候就不行了。
这段时间,义老师身体复原,上班了。我自然就靠后、让位。这一天难得消停,我和义老师们正在服务部吃盒饭,周达急匆匆进来:“义老师、经理,我拉了个大活儿。”
眼瞅着要过年,店里其他员工都不闲着,撒下关系网到处联络业务,天天往医院跑,找潜在的丧户。心情可以理解,谁都想多挣两个钱,开开心心回家过年。
义老师问他是什么业务。
等周达说完,我们才意识到,真是大活儿来了。
死者是本市一个集团的大老板,七十岁出头,大名周大强,外号周扒皮。旗下光超市连锁店就好几个,还经营房地产,最近插手稀有金属的生意,还要准备上市哩。
这大老板赫赫有名,以前经常上电视上报纸,我租的房子附近就有他们集团开的大超市,我经常去买东西。
这样的老板过世,葬礼其实轮不到我们公司这样小门小户来承办,人家找的都是香港台湾那边专业的殡葬师来做。
这个大老板其实在一周前已经过世了,葬礼也办完了,可就在头七那天,出事了。
具体出什么事,周达也不知道。
他说,他朋友在那家大集团里是核心高层,现在大老板的头七出了问题,他们家人正到处寻找高人来解决。周达得到这个信息,心动了,知道机会来了,马不停蹄来找我和义老师。
义老师没急着答应,用筷子敲着方便盒沉思。
52大户周家
周达着急:“我的叔啊,这有什么可想的,咱们现在做的都是平头百姓的业务,没多大油水,真要能联系上这样的大客户,把业务圈扩大,对以后咱们服务部的发展都有好处。”
义老师点头:“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是机遇和风险并存啊。你们想想,大老板的葬礼已经办完了,请的是台湾专业的殡葬团队,你们可别小瞧台湾,那里是有高人的。
“现在头七出了问题,居然连他们都处理不了,可想而知,问题的棘手程度有多麻烦。咱们有没有胃口吃下呢?”
周达道:“叔,我说句不好听的,没难度的活儿能轮到咱们吗?”
道姑阿姨从柜台后面出来:“小周说得不错!老头子,你这个人就是优柔寡断。这样,咱们先去看看,处理不了就回来呗。不试试怎么知道水深水浅。”
“刘经理,你的意见?”义老师看看我,征求我的意见。我本来是跃跃欲试的。可是,一听是台湾高人留下后遗症,心里没有底了,就推辞给义老师,说道:“我听你的。”
“行吧。”义老师有些勉强,但是不敢不服从道姑阿姨的话,就点头说道:“小周,你跟那边联系,我带着你们过去看看。”
周达高兴:“得嘞。叔、婶,经理,咱们得先说好,这单业务一旦拿下来,我的提成不能少。”
“放心吧。”道姑阿姨说:“咱们服务部啥时候差过你钱。”
周达兴匆匆去联系,义老师喃喃自语:“怎么总觉得不对劲呢。”
道姑阿姨骂:“你就是天生穷命,有机会也把握不住,瞻前顾后的,不像个男人。”
周达和那边联系好了,让我们下午过去。这是大客户,我们没心思吃饭,收拾收拾东西,我开着车,拉着周达和义老师按照地址开过去。
大老板住在运河边别墅区,这地方就跟世外桃源差不多,住的全是富贾显贵,里面一水的古风建筑。我们通过门岗,进到别墅区里,找到了他们家。
一进门就震住了,这哪是别墅,整个一大宅门。前后两重院子,回廊带着前中后的两层小楼,后面还有游泳池和小花园。
建筑风格仿大汉的古风,雄浑之余不缺温馨,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周达和我眼睛都直了,啧啧感叹,这得多少钱。
进到门里,正厅相当大,摆成了灵堂。大老板的遗像挂在正中的墙上,两边悬着挽带,柱子上分别贴着挽联,一拖到地,花圈、供品、火盆,那气势都快赶上国葬了。
周达的朋友,把我们引到家属这里。坐在主座的是个雍容华贵的老太太,穿着一身黑色衣服,她是大老板的正妻。
据说大老板一共有四个老婆,情人无数,眼前这位是糟糠之妻,地位相当于集团王国里的太后。
老太太身后坐着两个儿子一个姑娘,全都扎着孝带,气色沉沉,眼睛哭得红肿。
义老师和老太太握手,递交名片。
老太太看了看,没太大反应。她是经历过很多世面和风雨的女人,神色淡然,对其中一个儿子说:“周荣,你交接一下。”
那个叫周荣的儿子站起来,做个手势,示意我们到一边说话。来的时候听周达介绍,这是家族企业,老爷子是董事局头头,儿子姑娘都是集团里的中层干部,在董事会都有股份。
这个周荣看起来不到三十岁,身上却有股上位者的气场,举止有度,非常干练。
他看看名片:“义师傅,是吧。”
义老师坐在周荣对面,我和周达如同哼哈二将一般站在他身后。
“义师傅,我也不瞒你了,我们家确实是出了解不开的怪事。”周荣说。
义老师问怎么了。
周荣说,怪事发生在老爷子头七那天。
按老规矩,头七要小辈儿守灵,老爷子的孙男娣女全来了。一晚上不能睡觉,要守着香火。这些年轻人熬不住性子,凑在一起打麻将打扑克。
打到半夜,肚子饿了,有人想从冰箱拿吃的,用微波炉热热。冰箱放的位置也缺德,在灵堂后面,那人去拿吃的时候,路过灵堂。
据那人后来描述,突然来了一阵风,吹的他后脖子发凉,长明灯不停摇晃。
灯火幽幽中,他看了一眼墙上的黑白遗像,心里咯噔一下,赶忙默默念,我就是来拿口吃的,您老有怪莫怪。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了不寻常的事情。
老爷子生前最喜欢吃饺子,上岁数牙口不好,吃得就少了,可越不能吃他越想吃,据说临终前,老爷子最后一个愿望就是能吃上一口热喷喷的饺子。
过世之后,家里的后辈觉得自责,老人家这口饺子终归没吃上,决定在灵桌的供品里,加一碗饺子。
那人所看到不寻常之事,就是桌上作为供品的饺子,出了问题。其中有一个,不知被谁咬了一口。
碗里其它饺子都是完整的,唯独最上面这个,流出馅子,显得特别扎眼。
他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两秒之后,脑子嗡一下炸了,头发根竖起来。
他连滚带爬跑回去,吓得快尿了,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说老爷子可能回来了。
周荣也在场,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胡说八道。
可看那人的表现,真是吓得不轻,不像撒谎。他马上得出第二个推论,这个饺子很可能被家里某个熊孩子吃了。偷吃饺子的这孩子嘴是真够欠的。
一大群人凑到灵堂的供桌前看,果然,饺子被吃了一个。周荣当时就急了,大声问这是谁干的,只要主动承认绝不责罚,可如果不说,一旦日后查出来,后果自负!
众人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这时,忽然有人惊叫:“又少了!”
他们再去看,不知什么时候,又一个饺子被咬开,流出浓浓的馅子。这可邪了。周荣也开始觉得不可思议,这么短的时间里,莫名其妙又出现这种事,不像是人为的。
一股阴风吹来,挽联瑟瑟抖动,灯火昏暗,灵堂里阴森逼人。大家互相看看,脸色都极为苍白。
53怪异现象
老爷子的大儿子当机立断,马上给妈妈打电话。老太太倒是很稳重,告诉他们莫慌,让他们马上联系台湾殡葬团队里的师傅。
台湾殡葬团队操办完老爷子的葬礼后,人家拿着支票,拍拍屁股坐着飞机早就回去了。
台湾那边接到电话,鞭长莫及也没什么办法,沟通后提出一个方案。
让在场的这些人尝尝灵堂上的供品,如果供品还有滋味,说明没有老爷子没有回魂。而一旦供品干涩难以入口,就说明老爷子真的回来了。
因为鬼食用阳间的食物,和人是不一样的,它们吸收的是食物里美味的精华。
在场的人,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敢吃桌上的供品。
最后周荣的大哥,也是家里的长子,身先士卒,拿起供桌上的橘子用手直接扒开,当着所有人的面咬了一口里面的果肉。
大家看着他,周荣的大哥眉头一皱,“哇”一声把嘴里的果肉都吐出去,拿起桌上的水咕咚咕咚喝,把嘴漱干净。告诉大家,橘子一点味道没有,像是木头渣子一样难吃。
所有人都害怕了,难道头七回魂夜,老爷子的魂儿真的回来了?周荣赶紧和台湾那边联系,殡葬团队还算负责任,告诉他,会派高手到大陆为你们家善后,请静等佳音。
听到这里,我们面面相觑。义老师掏出烟丝,慢条斯理卷着,跟他时间长了,我明白他卷烟丝其实是辅助思考的习惯。
“然后呢?”义老师问。
“最麻烦的是,”周荣迟疑一下说:“如果只是供品少了,那到也没什么。等到头七的第二天,我们去收拾老爷子生前的房间,门开之后,大家都傻眼,房间折腾得乱七八糟。
“像是有人住过,床单拖到地上,水杯里还有半杯水。这间房间自从老爷子去世之后,一直上着锁,没有人进过。”
周达对义老师说:“看样,还真是回魂了。”
“师傅,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回魂一说?”周荣问。
义老师点上烟,吧嗒吧嗒抽了两口:“头七还魂是有一定道理的,死去的人往往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魂魄还以中阴身的形式存在,等到第七天,会回到生前的地方。
“我接待丧主的时候,都会嘱咐他们,如果家里人过世,最好是把家里的摆设重新设计规划,挪挪家具的位置,这样中阴身回魂会认不出自己住的地方,便不会骚扰亲人。”
“那我父亲真的是回魂了吗?”周荣问。
“头七还魂也是需要一定条件的,”义老师耐心解释:“并不是所有的死者都会这样。要找到你父亲回魂的原因,还要你们提供更多的线索。
“老爷子在他过世之前,有没有反常怪异的举动?”
周荣正待细说,这时门外来了一群人。来人的装扮简直晃瞎了我们的眼睛,来的是七名道士。一身红黄色的道袍,头戴道冠,两侧还有纶巾,个个背着行囊,风尘仆仆的样子。
工作人员赶紧汇报说,这七名道士不远万里,是从台湾来的,是台湾殡葬礼仪公司请来的世外高人,台南全真观的当家道士,号称全真七子。
为首的道士,估计还不到三十岁,留着小胡须,温文尔雅,玉树临风,他拿出名片递过来。老太太看完,交给两个儿子。周荣把名片给我们看。
这位道士叫吕师傅,道号悟元,是台湾殡葬礼仪协会名誉副主委,后面还有一串名头。都说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他们一到场,我们就被冷落到一边。
老太太亲自接待这七名道士,供为上宾。周荣随便叫了一个工作人员接待我们,而他则颠颠和这些道士打交道去了。
周达在旁边纷纷不平,低声骂:“什么东西!什么狗屁道士,就是一群骗子。”
义老师不动声色,一口口抽着烟管,冷冷看着。
我们没有走,凑在旁边听,想看看这帮道士到底有多大脓水。周荣把回魂夜发生的怪事跟道士们说了,为首的吕师傅告诉老太太,头七还魂,中阴身回家,这种事可大可小。
他们这次从台湾过来,就是为了给客户善后,具体方法是办一场名为“破地狱”,也叫“斩鬼王”的仪式。再来场超度,就能确保没事。
“破地狱是怎么回事?”我低声问义老师。
义老师摇摇头:“这种仪式我听说过也没见过,大概是港澳台那边的风俗。所谓‘破地狱’是应了地藏王菩萨的那句话,一歇之功能破地狱,取的是大慈大悲超度孤魂野鬼的意思。”
周荣问吕师傅,我们需要准备什么?
吕师傅从随身行囊里取出一张纸笺,然后从笔筒里拿出毛笔,稍一思索,龙飞凤舞在纸笺上写了需要准备的东西,个个都是小篆字,字体圆滑饱满,像是朵朵绽开的梅花。
义老师点点头,赞了一声:“好字。”我和周达面面相觑,从这一手字来看,人家或许真不是什么骗子,有两把刷子。
吕师傅把纸笺递给周荣:“仪式定在明天晚上八点,就在这座客厅。可以有宾客旁观,不过有几个禁忌需要注意。
“第一,作法时不能走来走去;第二,经期女人不能上香,太过污秽;第三,最好不要让十岁以下的孩童参加。”
周荣答应一声,开始忙活去了。这里没有我们什么事,我们三人站在旁边显得有些尴尬,义老师要走。周荣顺口邀请我们,明晚一起参加这个仪式,义老师点头同意。
义老师对这单业务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他之所以还过来,可能是想开开眼界,看看台湾同行是怎么做仪式办葬礼的。
我们三个出了大门,周达突然道:“叔、经理,我有办法夺回这单业务。”
义老师看他:“台湾道士很厉害,刚才我扫了一眼,这些人都是有道行在身的。都是同行,同吃这碗饭,没必要去竞争,开开眼就行了。”
周达冷笑:“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跑到咱们槽子里抢食吃,叔,你看我的吧。”
“不准胡闹啊!”义老师瞪他,径直上了车。
54手套之谜
我们在后面,我嘻嘻笑:“铁公鸡,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积极了,这单业务做不成,你的提成也没了。”
周达白了我一眼:“有些事说得那么直白就没意思了。”
业务没了,我们都没心情说话,闷闷开着车。在路上,一直沉默的义老师忽然开口:“其实这单业务不拿也没什么。”
“为什么?”周达问。
“凭我多年的直觉,”义老师说:“这里肯定另有隐情,中阴身头七回魂,又是这么猛烈,吃供品糟践房子,非同一般。这种业务挣钱是多,同样也有很大的风险。”
周达哼哼了两声,没有说话。
回到单位,义老师把事和道姑阿姨说了。道姑阿姨没当回事,她想的倒是挺明白,这样的大客户可遇不可求,重点还是做老百姓的业务,流程短,麻烦事也少,挣个踏实钱。
第二天跟着义老师跑了一家丧户,忙活一个白天。晚上我开着车,拉上义老师去接周达。周达在路边等着招手,我看到他戴了一双手套。
奇怪,这小子皮糙肉厚,冬天没看他戴过手套啊。我随口问,手怎么了?周达骂骂咧咧,说昨晚夜里黑,他没注意绊了一跤,两只手的手掌磨破了皮,怕见风。
我没当回事,继续开着车,我们三人很快到了河边别墅区。来到别墅前,发现情形有些不太寻常。
门口放着纸扎的两座金山,分列在门的两旁。进门后,院子里修了一条巨大的纸扎银桥,从门口一直到内宅前。
院里挂着灯,忽闪忽灭,冷风阵阵。黑漆漆院子当中的这座桥,阴森逼人,真像是阴间的奈何桥。
宾客们谁也不敢往前凑,绕边顺着回廊进到内宅。到了客厅,里面已经有不少人。灵堂被重新布置过。
墙上除了老爷子的遗照,旁边还挂着道家三清像,供品香炉一大桌,最为扎眼的是前面的那片空地。
地上摆了一个莲花状的铜炉台,燃着火,火苗子窜起老高。铜炉台的四周围绕一圈,放着九块红色大瓦,每块瓦片上都贴着一张白纸剪成的脸谱。
每张脸谱的眼睛都是尖尖的三角形,嘴角上翘,看上去像是扑克牌里的大鬼儿,有种说不出的邪恶。
七名道士,个个手持桃木剑,一字排开盘膝坐在地上。为首的吕师傅对着铜炉里的大火,闭目诵经,嘴动得极快。
“铛铛铛”三声钟响,晚上八点,在场所有人像是被同时噤声,客厅里寂静下来。
吕师傅站起,手持桃木剑,围绕火炉转圈,嘴里念念有词,“鬼王挟阴魂,无主孤魂苦,我等七子在,斩鬼渡苍生!”
他一边念一边用桃木剑的剑尖点向铜炉。莲花火炉毫无征兆中,一盆大火突然爆燃,火苗子一窜三四米高。在场所有人无不惊骇。
“关灯!”吕师傅厉喝一声。估计他们事先已经有过安排,命令一出,客厅里所有的灯立即熄灭,四周一片漆黑。
只听“嘎吱嘎吱”门响,大门也被关上。众宾客在黑暗中无不惊骇,场景有点诡异,不知道这些道士想做什么。
吕师傅围着火炉转圈,客厅唯一的光源就是这炉大火,以及供桌上两盏幽幽而燃的长明灯。吕师傅对众人说,接下来就是斩鬼王仪式的开始,大家切记不要随意走动。
还说,你们身后的大门上,已经悬挂开光风铃,如果有阴魂到,风铃则响,大家勿要惊慌,呆在原地即可。不少人低声议论,语调惊恐担忧,都有些后悔了。
早知道这么恐怖就不来了。吕师傅提剑凝神,围着火炉转动,剩下六位道士也都站起来,跟着他的步法,一起围着火炉转。
火苗子窜得高,七个道士身形如走马观花,步法诡异多变,身体越转越快。晦暗的光线中,造成强烈的视觉误差,感觉这不是七个人,而是一个人,他速度太快,转出了七道残影。
周达在黑暗中低声问义老师:“叔,他们在干什么?”
义老师道:“昨晚我回去查了一下这种仪式,因为叫‘斩鬼王’,看这七个道士现在的状态,已经进入了阴间地狱。
“地狱里的鬼王会发射喷火的毒箭,他们这种步法是躲避飞箭流矢的攻击,一旦走位失误,就会被箭射中。”
我似懂非懂,这七个道士快赶上表演杂技了,身体如陀螺一样自转,一般人这么做早就晕吐了。
转了一会儿,他们身形慢下来,吕师傅挥动桃木剑,上蹿下跳。这人应该有点国术功底,身形利落,飞起窜下,没有丝毫绷挂之处。
吕师傅挥剑在供桌上一点,剑头挑起黄色符纸,插在炉火里晃了晃,火苗子窜出来,符纸燃烧,冒出金黄色的火光。
吕师傅稍一沉吟,以剑为笔,在空中写字。冒着金黄色火苗的符纸,随着剑头快速移动,形成一道道视觉残影。
黑暗中,这种影像非常扎眼,能让人看清每一笔画的走势,还没写完,我就认出来,他写的是一个巨大的“敕”字。
这个字我一直不明白是什么含义,很多道家符咒里都会出现。这个字成形的瞬间,我突然听到义老师低声惊叫:“不好!有邪气侵入。”
话音刚落,黑暗中,大门口突然响起一串清脆的铃铛声,像是一阵无法觉察的风吹过。大厅里众人顿时一阵大哗,刚才吕师傅曾经说过,风铃响则有鬼到,难道真的来了?
吕师傅说:“大家莫慌,留在原处,我从地狱已招到鬼王前来。过世的老人家,他的阴魂被鬼王所胁迫,今晚我们全真七子要斩鬼王!”
他说的这么瘆人,加上气氛阴森,人群里有女孩已经吓哭。吕师傅用桃木剑挑动炉子里的火,俯下身做了一个极为怪异的举动。他对着火苗子猛吸一口气,似乎把火吸进了嘴里。
他把桃木剑挽了个剑花,隐立在手臂后面,然后对着大厅上方,猛然吐去,一股火从他嘴里喷出去,巨大的火球落在空中,瞬间即逝。
就在这个瞬间,我们所有人都看到一幕不可思议的场景。原本什么都没有的空地,隐隐出现两个人来。
55手套之谜(2)
这两个人,前面那个穿着白衣黑裤,肩膀平平的,好像没有头。他身后拖着一条锁链,锁链那头是个老人,身形佝偻,一身黑衣,看不清长相。
这两人随着火球而现,火灭后即时消失,出现的时间也不过一两秒。本来有说话声的大厅,突然沉寂下来,众人都看到了这一幕,情景阴森得让人无法呼吸。
“鬼王来了,莫要惊慌。”有个道士喊。
他们七个人,轮番向空中喷火,桃木剑挥舞。那两个神秘出现的怪人,一个无头人一个老头,身形若隐若现,每一次出现的位置都发生变化,像是在黑暗中遁走的妖精。
这么一幕大戏,如果是在电影院看电影,那就爽死了,可现在是现场,惊悚感直逼心脏,让人汗毛乍竖。
我的世界观被完全颠覆,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以前也遇到很多怪事,可从来没见过鬼,顶多是无法理解的超自然事件。
现在,眼前活生生出现的这一幕,用现有的知识体系已经完全无法解释了。
我的双眼花了,只看到火球闪动,人影徘徊,一阵眩晕。
这时,有人喊了一声:“开灯!”听声音是吕师傅。顿时大厅里灯火通明,在黑暗中呆得时间太长,光亮大作,眼睛受不了。所有人都用手掌捂住了眼睛。
等适应下来,我们看到莲花炉里的火已经熄灭,众道士放下桃木剑,拿起木鱼法钟等物,团团围坐,叮叮当当敲着。有一位道士站在中间,用怪异的发音吟诵着听不懂的经文。
吕师傅摘下道冠,拿起干净毛巾擦擦头上的汗,说:“斩鬼王结束,阴魂已收,明日超度。”
他拍了拍供桌上一个毫不起眼的黑色罐子。
周荣凑过去问:“老爷子在这个罐子里?”
“嗯。”吕师傅点点头。罐子口用道符封住,上面插着一根未燃的长香。
“现在你们在做什么?”周荣问。
吕师傅道:“这叫打醮,是道家的一种仪式。我们做的打醮比较特殊,又叫施幽给食。简单来说,刚才作法的时候,开启了地狱门,引来很多孤魂野鬼。
“既然来了,我们就不能让它们空口而归,总的吃点东西,布施布施,这也是普度众生。”
有人提出告辞,想赶紧离开这里。吕师傅道:“大家给老爷子上柱香吧,为他明日的超度积攒念力,上完香就可以走了。”
地上摆着一个大香炉,旁边有香火,来的这些宾客自觉排起队,挨个上前敬香。
道士们也不管我们,他们围成圈做着打醮的仪式。喃喃声不断,木鱼法钟敲个不停。
有人上了香要走,门口悬挂的风铃又开始铃铃作响,而且响得特别厉害。
吕师傅不参与打醮,他坐在一边的太师椅上休息,对我们说:
“大家莫要惊慌,这是孤魂野鬼前来打食,和你们没有关系,该走就走。记住,走出这道门,莫要回头,径直出院门,回家去吧。”
话是这么说,可一些人堵在门口就是不敢开门,女孩们互相依偎着,怕的不行。
我看着大门口,心里着急,这是多好的机会。如果我在那里就好了。
我会第一个把门打开,然后做个绅士一般请的手势,把这些女孩护送出去,说不定还能泡到一两个姑娘。能来这里吊唁的,那肯定非富即贵,要是能泡到哪个大老板的千金就妥了。
正意淫着轮到我们上香,周达排在我前面。他脱下手套,从香炉旁捡起一根长香,香头在火盆里蘸了蘸,点燃后,默默念叨了两句,然后把香插在炉子里。
他把手套戴上,我匆匆一瞥,忽然发现不对劲。他的手掌漆黑一片,好像抹了什么东西。
正要细看,他已把手套戴好,来到门口要出去。
轮到我了,我捡起香点燃,正要往炉子里插,突然吕师傅一拍椅子把手:“不好!”
大家都愣了,他站起来,冲着周荣说:“关门!一个都不能放!”
周荣不知怎么回事,还是他大哥反应快,一个箭步窜到大门前,把门关上。宾客们都不干了,尤其那些女眷,本来就怕得要命,这时候还不让走,她们的情绪焦躁到了极点。
周荣问吕师傅怎么了。吕师傅没有说话,默默捧起供桌上封着老爷子阴魂的黑罐子。罐口贴着道符,上面插着一根香。那根香不知怎么的,居然自燃起来,以极快的速度往下烧。
吕师傅探出二指,想去从中间绞断长香,手指还未探到,香头处已燃的香灰突然掉落,落在道符上,嗤嗤燃了起来,把道符腐蚀出一个细小的黑洞。从这个洞里嗤嗤往外喷白烟。
吕师傅脸色凝重,放下黑罐子,环视大厅一周,大声地喊叫:“哪位高人隐在此处?请现身说个明白,何必藏头藏尾?
“我们全真七子来的仓促,没有拜会贵地高人,是我们的错,事后必备厚礼。请不要同道反目,罪及阴魂。”
吕师傅这么一说,大厅里寂静无声,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按照他的说法,宾客里藏着高人,这个高人偷着使坏,破坏了仪式。
我下意识看向义老师,义老师瞪我一眼。我心里狐疑,应该不是义老师吧,义老师是江湖老油条,和自己没关系的事从来不惹是生非,这种蔫损坏的事确实也不是他的风格。
铜炉里插满长香,此时所有的香同时熄灭,香灰落在炉子里。吕师傅面色凝重,环顾大厅,没有人敢说话,连声咳嗽都没有。
其他六个道士打醮的声音停下来,有个道士走出圈子和吕师傅低声说着什么,两人用闽南土话快速交流,我们大陆人完全听不懂,只能干瞪眼。
在场的宾客里不乏一贯趾高气昂的社会精英,他们起哄:“还让不让走,软禁啊?!周荣,给个说法,赶紧开门!”
吕师傅的气质全变了,不再是温文尔雅,此时变得独断专横,说一不二。他厉声道:“现在大厅里除了我们人类,还有很多阿飘,都是孤魂野鬼前来打醮。
“有人破坏了仪式,这些鬼徘徊在客厅里不走。这扇门如果一开,孤魂野鬼便会无所顾忌,到别的地方去,它们会跟着你们一起回家。”
56周达露馅
大家都害怕了,可又半信半疑,有人说:“你们整的这叫什么事,现在怎么办?”
吕师傅脸色阴沉:“你们这些人里藏了一个高人,蓄意破坏。不把他先找出来,整个仪式没法进行。”
周荣在旁边也说道:“道士告诉我,本来找到家父的阴魂可以超度,就因为有人破坏,放走鬼王,鬼王带着家父的魂魄就藏在灵堂里,它们在找机会逃走,门暂时不能开!”
气氛压抑,谁也没有说话。这种怪异的场合,大家都没经历过,一时没了主意。
“你们想怎么找?”有人问。
吕师傅道:“在场的女人走到客厅左边,男人走到客厅右边。”
为了洗清嫌疑,一个小伙子主动走到右边。有一个动的,其他人也都动了,男女分别在客厅两侧站立。
我低声对义老师说:“今天这事怎么办?”
“看看再说。”义老师脸色阴晴不定。
周达道:“叔啊,他们不会怀疑到你的身上吧?”
“清者自清。”义老师说:“现在这事不简单。如果这些道士想找背锅的,找到咱们爷们身上,说不得今天要大闹一场。”
“对!”周达说:“干他妈的。”
吕师傅提着桃木剑站在女人们面前,冷冷说:“今天是哪位女士的经期?请你站出来。”
女人们岁数都不一样,老的有五十来岁,小的有十七八岁,都是穿着光鲜,不是千金就是贵太太。被道士这么问,大家都不说话。
吕师傅回头对周荣说:“我和你交待过,宾客里不能放经期的女人进来。”
周荣说:“都说了,她们进门的时候,我们工作人员还专门问过,有经期的都不让进门,直接打发走了。”
吕师傅面色凝重,对着女人们说:“既然约法在前,如果你们隐瞒经期不报,那就是故意捣乱。
“现在说,既往不咎,放开大门,自行方便。如果一会儿查出来,就不是现在的态度了。”
有个贵太太被女孩们推出来,她岁数最大,非常不高兴:“周荣,你们是不是也太不讲人权了,这是我们女人家的私事,怎么好给他们这些臭男人知道。我要找老太太,让她处理。”
周荣不愧是历练出来的富家公子,此时态度非常坚决:“阿姨,我知道你不高兴,我爸爸现在落到这样的下场,我更不高兴!
“超度老爷子现在是我们集团、我们家族首要的大事,大家多理解理解,担待担待。等这件事一完,我们会带着厚礼看望今天每一位捧场的朋友,我周荣挨个鞠躬给你们请罪!”
贵太太一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得叹口气,回头对女人们说:“哪个妹妹今天经期来了,赶紧说一声,别耽误大家时间。”
女人们叽叽喳喳,说什么都有,就是没人承认自己来大姨妈。气氛这么紧张,我忽然听到旁边有人偷着捂嘴乐,是周达。我暗暗踩了踩他的脚,示意他闭嘴。
周达戴着手套捂嘴,眉开眼笑,幸灾乐祸说:“这下热闹了。”
吕师傅朗声道:“既然大家不承认,我们也没有办法了。摸脉。”
他一声吩咐,其他六个道士进入女人堆里,让女人们按照顺序挨个伸出右手,他们探出双指,开始给女人掐脉。我明白了,他们通过摸脉摸出女人是否在经期,真够神奇的。
每个女人都要过堂,摸过脉的就到一旁站着,人数越来越少,气氛也越来越紧张。就在紧张到令人窒息的时刻,突然灵堂前有人嚎啕大哭,这一嗓子嚎出来把所有人都吓一跳。
哭的人是老爷子的女儿,也就是周荣的大姐,她跪在地上,双手抓着自己的脸,非常惨烈。她是老爷子的亲女儿,并没有被摸脉,女儿不可能祸害自己的爸爸吧。
从始至终她都站在灵堂一旁守孝,没想到,居然在她身上发生了异状。她突然站起来,掐着腰,两个眼角向太阳穴的方向吊起来,形成一种病态的剑眉,脸颊的肉不住颤抖。
最可怕的是,她的脸泛着铁青,我从来没见过有人的脸色会变成这样,就算死人也比这种脸色滋润。
她一手掐腰,一手指着我们,开始大笑,声音又尖又锐,高一声低一声。笑得就跟恐怖片似的,在场所有人都毛骨悚然,女人们吓得紧紧依偎在一起,气氛阴森到了极点。
义老师低声说:“她被鬼附体了。”
我艰难咽下口水,紧张地看着。
七个道士蹭蹭窜过去,把鬼上身的女人围在中间,吕师傅竖起桃木剑,厉声道:“恶鬼,勿要猖狂,赶紧离身!”
女儿还在狂笑,又摔在地上打滚,不停歇地惨嚎,“啊~~啊”大叫,场面真是用语言无法形容,像是这个女人被泼了汽油被火点燃了,焚烧带来的巨大痛苦,临死前发出的嚎叫。
在场的宾客们饱受惊吓,再也撑不住,蜂拥到门口,挤着要出去。门口有三个工作人员拦着,苦口婆心劝解,大门上方悬挂的铃铛,叮铃铃响个不停,现场极为混乱。
周达突然道:“赶紧走!离开是非之地。”
义老师点头:“不错,趁乱出去,赶紧走。”
我们一起冲过去跟着人群一起往大门挤,全真七子正围着满地打滚的女人诵经。吕师傅看到大门口的混乱,厉喝一声:“谁也不准走!”
现在谁还屌他,门口的工作人员实在拦不住,把门打开,几十号人争先恐后从门里往外挤。“那个人,我说你不准走!”吕师傅指着人群喊,谁知道他喊的是谁。
一道黄光射过来,吕师傅的桃木剑出手,如流星如箭矢,“嗖”的飞来,正插在我们面前的窗棂上。
这座别墅是仿古的,木门木窗,窗棂布满了细小的格子,这吕师傅果然厉害,桃木剑不偏不倚,剑头正插在一个指头大的格子里,拦住了众人的去路。
大家也只是迟疑一下,继续往外挤。吕师傅踩着木桌,一路飞窜,几个纵跃来到人群前,伸手进了人堆,抓住一个人的脖领,猛地把他拉出人群。我一看愣了,他抓住的是周达。
57作弊手段
义老师反应极快,反手拽住周达的袖子,往回拉。吕师傅往这边拽,义老师往那边拉,周达在中间忽左忽右,像是小船在大浪里颠簸。吕师傅冷笑:“果然是高人,有几分真力。”
只听“撕啦”一声,周达的棉袄被四分五裂,一团团破棉絮落在地上。他里面穿着土黄色的毛衣,一阵冷风吹来,冻得抱紧肩膀,大喊:“非礼啊,臭道士要非礼我啊。”
吕师傅手疾眼快,掐住周达的脉门,大喝:“孽障,做了恶还想走吗?!”
周达被掐的嗷嗷叫。
以前部队的老首长曾经告诉过我,人的脉门相当于蛇的七寸,遇到练家子掐在这个地方,整个人都会绵软无力。
看到周达的脉门被掐,我本来不敢造次,但是想一想我是经理,他是员工,一责任保护他,就站出来对吕师傅说:“朋友,你可不要乱说,没凭没证别往我们的头上泼脏水。”
吕师傅冷笑:“刚才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本来仪式好好的,就在此人上过香之后,一切全破了。”
“跟我没关系,”周达疼得头上冒虚汗:“我又不是女的,没有大姨妈。”
吕师傅上下打量他:“体无真气,一身散漫,油嘴滑舌,一脸奸相。”他看到周达的双手,室内温度这么高,他还戴着棉手套,非常突兀。
吕师傅厉喝:“手套脱了!”
“你算老几,让我脱就脱。”周达哼哼。
吕师傅手下使了使力气,不知用了什么暗劲,周达疼得差点没跪在地上,连连惨叫:“叔、经理,救我啊。”
周荣和其他亲朋好友走过来,问怎么回事。吕师傅道:“罪魁祸首找到了,就是他!”伸手一指,正指向义老师。
周荣目瞪口呆:“道长,不会搞错了吧,这位是本地殡葬行业的一个小老板,跟我们家无怨无仇,我以前都不认识他。”
“这是他的徒弟,”吕师傅捏住周达:“就是此人破坏了仪式。”
周荣看向义老师:“义师傅,怎么回事,你解释明白。”
这时,厅里的宾客走得差不多了,大厅里空空荡荡。大门关上,家里的亲属和工作人员把我们团团围住,想走也走不了。
被这么多人充满敌意盯着,我的腿有些哆嗦,情不自禁靠近义老师。
义老师非常镇定,不卑不亢:“空口无凭,拿出证据。”
“好!我让你们死的明白!”吕师傅一只手捏着周达的脉门,一只手扯下他的手套。
周达一只手暴露出来,想藏也藏不住。
他的掌心一片黑污,乍一看像是沾了黑墨。吕师傅抓住他的手掌,翻开给大家看,厉声喝道:“这是什么?”
周达哭丧着脸:“昨天我绊了一跤,手掌破了,擦的药水。”
“好一张利嘴。”吕师傅冷笑,他捏住周达的手腕,递给周荣他们闻,一股浓烈的气味传来,众人捂鼻子。
“这是女人的经血。”吕师傅说:“此人早已包藏祸心,偷着抹了女人的经血来上香,污秽仪式,破我功法,导致群鬼失控。”
我和义老师面面相觑,没想到周达会干出这种事来。周达哭丧着脸,突然跪在地上,面向义老师和我,说道:
“叔、经理,我也是好心,想给咱们抢点生意,这些台湾道士把咱们的业务都给霸占了。”
周荣气得脸色发青:“义师傅!没想到你们是这样的为人,恶意竞争,竟然使出这样下三滥的手段!
“你们服务部就是这么对待丧户的吗?还有没有职业道德?还有没有从业的良心?!得罪我们家,我看你这买卖是不想干了,等着关铺子吃官司吧。”
此时此刻气氛相当紧张,这么多人虎视眈眈瞅着我们,我知道这件事无法善了,今天估计得躺着出去了。义老师的双眼紧紧盯着周达,一字一顿说:“我让你害死了!”
他捂住胸口,无征兆中突然喷出一口血,身体缓缓倒下。我吓坏了,赶紧扶住他,慢慢把他放平在地上。义老师紧咬牙关,闭着眼,嘴角不停地流血。
周荣也吓了一跳,问道:“他是不是有心脏病,别是犯病了。”我狠狠瞪他一眼,慌乱地摸出手机打120。谁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不过,义老师这一躺下,算是解了困局。
时间不长,120救护车来了,医生简单检查一下义老师,把他抬到担架,我跟着上了救护车。其实我也是有私心,这里是是非之地,赶紧离开为好。
周荣一家人倒是没有为难我,只是把周达扣在那里。周达蹲在地上,抱着肩膀,一脸沮丧。他看我要跟车走,急忙喊:“叔、经理,赶紧想办法救我。”
妈的,这小子没说问问义老师怎么样了,光想着自己。他扣下就扣下吧,让他吃点苦长长教训。
没想到这人品质这么坏,为了揽活挣提成,竟然不惜在手上抹了女人的经血,真是个人物。我看看义老师,还是昏迷不醒,脸上扣着氧气罩,紧闭双眼,嘴角还有残留的血迹。
在路上,我给道姑阿姨打了电话,简单把事情说了一遍。道姑阿姨说知道了,她马上赶到医院。
义老师一到医院马上被送进重症病房,医院让我签字,现在这里只有我,我犹豫一下,还是签了。
接着就是漫长的等待,我在病房外面正来回踱步的时候,看到道姑阿姨和王阿姨还有正哥,仨人急匆匆的来了。
道姑阿姨上来就问:“老义呢?”
“老师被推进ICU了。”我说:“还没出来。”
“扯什么犊子,”道姑阿姨骂:“他是真气散乱,走火入魔,送进重症病房有个屁用,这些医院就会搂钱。小王,跟我去交涉。”王阿姨答应一声,两个老娘们去找大夫了。
正哥拉着我,小声问怎么回事。我把发生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正哥凝眉思索,好半天才道:“没那么简单。”
“怎么呢?”我赶紧问。正哥这人我还是挺敬重的,他是执尸队的老大,做事沉稳,考虑问题周全。
正哥说:“我和周达在一起共事能有五六年了,这人什么品质我太清楚,他外号铁公鸡,最好占小便宜,但你也别小瞧他,他对什么便宜该占什么不该占,心里相当有数。
58道姑出面
“我不信他在做这件事之前,就没考虑过后果。说白了,他抹经血这件事,损人不利己。破坏了道士的仪式,再让咱们服务部承包,然后再轮到他提成……
“这里差了好多环节呢,繁琐无比,有这个工夫,他还不如出去多拉几个私活儿。周达小算盘打的相当精明,我能想到的他肯定也想到了,可是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对啊,为什么他要这么做?”我问。
正哥摇摇头:“我就不知道了。”
我低声说:“正哥,你说周达会不会在报复义老师?前些日子,义老师没收了他的钱和玉,周达又是小心眼……”
我们正说着,道姑阿姨和王婶走过来,护士在后面推着病车,义老师从重症监护里出来,她们和医院的交涉成功了。
“正哥,小刘,你们帮着把老义的衣服穿上,回家!”道姑阿姨说一不二。
医生在后面道:“病人如果出现意外,我们医院可不负责任。”
道姑阿姨看他:“负你马了戈壁。”
医生暴怒:“给他们办出院手续。”
我和正哥帮着把昏迷不醒的义老师衣服穿上。正哥背起义老师就走,我在旁边护送,我们一行人出了医院,上了车。
道姑阿姨让我先回去,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她招呼正哥开车,送他们回家。看着车子远去,我心下怅然,关键时候道姑阿姨还是不信任我啊。
义老师出了这么大的事,道姑阿姨指定是连我一起恨上了。此时此刻面临着我的服务部以来最大危机,义老师生死不明,周达被扣做人质。
服务部也因为信誉问题,风雨飘摇,很可能再也办不下去了。
我心情极为沉重,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步步往回走。起风了,寒冬正在肆虐。
晚上我一宿没睡。第二天到服务部的时候,道姑阿姨已经上班了。全服务部就我们两个,道姑阿姨让我把昨天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全部讲一遍。
我深吸口气,开始讲起来,道姑阿姨听得非常仔细,哪里没讲明白,她就反复地问,让我反复地说。说完之后,我弱弱地问:“义老师怎么样了?”
道姑阿姨没回答,把车钥匙扔给我:“走!去河边别墅,我和那家人说道说道。”
我不敢抗命,我们一起锁门出去,开着车前往别墅区。
到的时候,那家人倒是没阻拦,把我们放进客厅。进到客厅,才发现问题真是严重了。
厅里还是昨天灵堂的布置,地上洒满了纸钱,四角挂着高高的招魂幡,一片惨淡的气氛。
灵堂中央,空出一大片空地,全真六子围成圈,把昨晚鬼上身的女人围在中间。那女人还在地上打滚,可能是折腾了一夜,没多少力气,嗓子都沙哑了,听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吕师傅在外面围着圈子转,手里持着铃铛,一边走一边念叨,可能在驱邪。周荣和其他人在旁边帮不上手。家里辈份最高的老太太也来了,心疼得看着圈子里的女儿,不停擦眼泪。
工作人员上前跟老太太汇报,他们一起看向我们。周荣怒气冲冲,指着道姑阿姨的鼻子骂:“你们等着吃官司吧!我让你们那个倒霉铺子倒闭,再也翻不了身!让你们倾家荡产!”
周荣手指头都快戳着道姑阿姨的脸了,道姑阿姨没有动怒,翘起下巴,对着圈子里鬼上身的女人说:“你们这么瞎整,非把她弄死不可。”
老太太走过来问:“大妹子,你是做什么的?”
道姑阿姨说:“昨天被你们气吐血的那位是我的道长师傅,我是观里的道姑。”
周荣耐着性子说:“我还是叫你一声阿姨。阿姨,你那个道长不地道啊,派手下人给我们捣乱,现在我过世的父亲无法超度无法往生,还是孤魂野鬼。
“我大姐又被鬼上身,你说怎么办吧?你们是赔钱还是关门,总得有个说法。”
道姑阿姨没和他打嘴仗,指指圈里鬼上身的女人说:“我看看行吗?”
周荣看他妈,老太太点头:“让大妹子看看,或许有办法。”
道姑阿姨走到圈外,拍拍吕师傅的肩膀,吕师傅下意识一闪:“这位女士,你想做什么?”
“我知道你们有能耐,可你们这么对付一个鬼上身的女人,未免手段太过暴戾。我看看中不中?”道姑阿姨说。
吕师傅脸色阴晴不定,道姑阿姨这番话似乎说到点子上了,他停下铃铛:“给这位女士闪开一条路。”
两个道士站起来,圈子马上出现豁口,道姑阿姨走进去。鬼上身的女人此时坐在地上,黑发披散,看不清面目,气喘吁吁,胸口一起一伏。
道姑阿姨蹲在她的面前,啧啧说道:“好好的丫头,折磨成这样。”说着,伸手去撩动女人额前的长发。
女人突然一声长叫,伸手去挠道姑阿姨,道姑阿姨反抓住她的手。女人的手腕没有血色,一片铁青。
道姑阿姨冷笑:“好好跟你说,你长脸了是不是?连我都想碰!你趁早别祸祸人了,赶紧离开这个可怜的女人,要不然我让你灰飞烟灭。”
道姑阿姨嗓音洪亮,灵堂里所有人都听得清楚,开始还以为她在和女人说话,后来才听出来,她这是在说鬼话,应该是和上身的小鬼谈判。
女人听了道姑阿姨的话,一声声怪笑,不歇气不断篇,笑得尖锐阴森,像是精神分裂了一般。
道姑阿姨突然做了个举动,把在场的人全都吓了一跳。她一个大嘴巴扇过去,正给那女人来个脆的。
老太太在旁边看的心疼,“哎呦”一声。周荣暴跳如雷,过去想拽道姑阿姨。说来也怪,大嘴巴扇过去,女人不笑了,捂着脸,怔怔看着眼前的道姑阿姨,好像明白过来什么。
道姑阿姨站起来,走出圈外,对吕师傅说:“你们这些道士,能驱鬼就驱,不能驱就别硬逞强,真要出什么事,这个责任你们不好承担。”
吕师傅脸色阴晴不定,冷冷说:“哪来的疯女人,你懂什么。我们全真七子行走大江南北,降妖伏魔,你是什么身份,来说这些话。”
59力压群雄
道姑阿姨抱着肩膀笑:“怎么,台湾人也会耍臭无赖?”
吕师傅暴怒,对周荣说:“把这个女人赶走,否则我们就走,你们掂量着办!”
道姑阿姨拉过旁边一把椅子,翘着二郎腿坐下,悠哉悠哉说:“驱鬼这件事他们道士不行,只会越搞越糟,只能我们来。你们斟酌着看,是选他们还是选我们。”
我站在道姑阿姨身后,这个提气啊。道姑阿姨一来,马上黑成白,倒转乾坤,现在我们握了主动。
我看出一点门道了,道姑阿姨是打蛇打七寸,她现在唯一能和这家人谈判的筹码,就是鬼上身的女人。这女人是家里长女,老太太掌上明珠,拿她说事,是我们翻身的唯一机会。
周荣和其他人都没了主意,到底还是年轻,他们把目光集中到老太太身上。
老太太走到道姑阿姨面前,轻轻问:“大妹子,剩下的事你都能处理吗?”
“保证给你们收拾得明明白白。”道姑阿姨信心十足:“这件事说起来我们有责任,就帮你们善后。两家都吃了亏,恩怨就此勾销。完事之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两不相欠。”
老太太点头:“大妹子是明白人。”她把周荣和长子叫过来,咬了咬耳朵。周荣有些不服气,老太太一脸疲惫:“去办吧。”
周荣过去和吕师傅说了什么,吕师傅恼怒异常:“你们信这个疯婆子的,不信我们全真七子?你们这些肉眼凡胎,不识金镶玉。”
道姑阿姨拿起桌上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自顾自扭开,悠然地说:“道士,差不多得了,给个台阶就下吧,别演大了不好收场。”
吕师傅大怒:“既然你们相信这个疯婆子,以后再出什么事我们全真七子概不负责!走!收拾东西,今天回去。”
老太太说:“周荣,该给师傅们的钱一分不能少,让工作人员帮着订台湾的机票,今天订不着就订明天的,晚上请师傅们到酒店下榻,好吃好喝伺候着,不能慢待喽。”
周荣叹口气:“师傅们,走吧,我送你们出去。”
全真七子收拾好东西,背着行囊,气呼呼地都走了。
道姑阿姨瞅着他们背影笑,摇摇头,对老太太说:“老大姐,我们还有个员工被你们扣下了,是不是放出来让我看看?”老太太点点头,挥手示意下面人去做。
说实话,周达这种行为真不好处理,他没触犯法律,送公安局没法定罪,只能说是恶作剧。扣在家里吧,算是非法拘禁,打不得骂不得。
不过人家有钱有势真要收拾你,也不是没办法,私下找黑社会的把你臭揍一顿,打断两条腿,扔在荒郊野外,告都没地儿告。
时间不长,周达被人推进来,他受了不少罪,头发蓬乱,脸色铁青,眼角嘴边还有淤血,看来没少挨揍。他走到道姑阿姨身前,哭丧着脸:“阿姨。”
道姑阿姨站起来,二话没说,劈头盖脸就是一个大嘴巴,“啪”打得周达原地转三圈,槽牙都打松了。
周达“哇”哭了,跪在道姑阿姨面前,捂着肿胀的脸放声大嚎:“阿姨,我对不起你。”
“你最对不起的不是我,是你叔。”道姑阿姨青着脸,完全没有刚才的从容气度:“滚一边去,完事再算账。”
道姑阿姨走到鬼上身的女人面前,把她扶起来,搀扶到老太太面前:“老大姐,你女儿现在身上跟着三个鬼儿,其中还有一个小孩,处理起来非常棘手,我做这个不在行。”
老太太脸色变了,皱眉没说话。
“不过我们这里,有人能做这个。”道姑阿姨突然把手指向我:“就是他。”
我脑子嗡了一下,赶忙道:“阿姨,别开玩笑,我哪会驱鬼。”
道姑阿姨道:“谁给我拿支笔?”
老太太狐疑看着她,示意手下人拿来一支圆珠笔。道姑阿姨对我说:“把手伸出来。”
我伸出手掌,道姑阿姨在我的掌心快速写下一串字,然后道:“去找这个人,务必要快,时间就是金钱,现在就去!”
我“唉”了一声转身要走,被工作人员拦下:“你们要走?”道姑阿姨笑盈盈地说:“小哥,放心吧,我押在这。只是让这小伙子跑个腿,去请高人。我给你们当人质,行不?”
老太太挥挥手:“做事大度点,我看大妹子不像说话不着调的人,放他走。”
几个人把道路闪开,我顾不得许多,撒腿往外跑。出了大门,窜上金杯车,心怦怦跳。我看看手掌上的字,上面写着“运河路44号,,牡丹。”
咦?运河路44号,不就是我们殡仪馆的地址吗?至于那个牡丹是谁?是牡丹姐吗?我只知道牡丹姐在县京剧团演过戏,还当过中医,可是,我从来没听说她会驱鬼呀!
算了,不管了,去了再说。时间就是金钱,我发动车子,直奔殡仪馆。等到了化妆间,遗体告别大厅全是人,好像过年似的,这几天怎么了?需要火化的尸体这么多?
“喂?牡丹姐却哪里了?”我来到化妆间,没有看到牡丹姐,看到几个生人见到我代答不理的样子,就大声地喊叫。
“来了来了!”顺着声音看去,远远的从卫生间走出了牡丹姐,她此时显得很漂亮,长发飘飘,只是脸色苍白,没有笑容。
她叼着烟,一边走一边提着裤子,当着那么多人,旁若无人系着裤腰带。那副模样,看不出下作和猥琐,反而带着一种懒洋洋睥睨天下的派头。
她走到我面前,吐着烟圈说:“夕阳,我算计着你应该找我了。说吧!什么事?”
我赶紧道:“是道姑阿姨让我来的。说是找牡丹,是不是你啊?”
“什么道姑阿姨,我不认识。”牡丹姐显得很不耐烦。我一拍脑袋,道姑阿姨是从义老师那边叫的,人家哪知道什么道姑阿姨。
可道姑阿姨的真名我真不清楚。我赶忙道:“道姑阿姨,就是跟着义老师管理服务部的道姑。义薄天,你不认识吗?”
“就是带你的那个道长?”牡丹姐问。
“对,对,就是他。”我激动地说。
60牡丹出山
牡丹姐坐在化妆师工作台,叼着烟,翻着报纸:“认识归认识,他们出事找我干什么?”
我没想到她能这么说,心往下一沉。
道姑阿姨在关键的时候让我来找她,想必两人关系不一般,这个牡丹姐可能是高人,能帮我们度过危局。没想到她一口拒绝,看都不看我,好像过去不认识我。
我在旁边站着,看着她打开化妆盒,慢条斯理为尸体化妆。我看看表,时间不短了,道姑阿姨那边危情似火,我心情极是焦躁,可又不能打扰人家工作,只能在旁边干等着。
等两个尸体化妆结束了,牡丹姐摸出烟纸,放上烟丝卷成卷儿,点燃后悠悠然又抽上了,这大姐干起活来烟瘾还挺大。
她一边抽烟一边翻报纸,随手把旁边的“随身听”打开,放着轻音乐,悠闲的劲头不啻于退休老干部。
我实在等不及,说道:“我算是义老师和道姑两个人派来求你的,我们现在摊上事了。义老师现在生死不明,道姑困在丧户家里成了人质。
“他们把我派来找你,说你能帮忙解开危局。如果你们是朋友,请帮帮忙,好吗?”
牡丹姐抬头看我一眼:“我和他们不是朋友。”说着,继续低头看报纸。
我气急了,脑子一热,拍了桌子,“啪”一声脆响。周围的人目光全都吸引过来,我听到有人说,“还有人敢拍牡丹姐的桌子,这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牡丹姐脸色发青:“刘夕阳,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激动地说:“就算你们不是朋友,我们俩算是朋友吧,他们两个道家人遇到了天大的困难,看在我的面子上,你能不能出手相助?你想怎么样,要钱吗?我有,想要多少?!”
我掏着兜,颤抖着掏出一把零零碎碎的杂钱。
牡丹姐冷笑:“让我出手,怎么也得一百万,你有吗?”
我把钱包拿出来,从里面抽出银行卡,递给她:“这是我这些日子干活攒下的全部家当,密码是六个六,在你眼里可能不多,可这是我能拿出来的最大极限了。”
牡丹姐看看我,毫不客气把银行卡收了,然后继续看报纸,悠哉悠哉说:“继续凑,凑够一百万再来说。”
我气急了,大吼:“何美旦,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时,周围人越聚越多,中国人就是爱凑热闹,以为是家属和殡仪馆的人打仗了。我脸皮发热,胸口一起一伏,今天豁出老脸不要了,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把她请出山。
牡丹姐气定神闲,抽着烟说:“找人帮忙不能空手相谈,朋友也逃不出这么个道理。让我解决麻烦不是不行,总的有对得起我的价码,这是行规,我不能破了规矩。”
“我给你一百万。”我想了想那张一百万的银行卡,干脆说了。
牡丹姐惊奇:“你真的有一百万?现在拿得出吗?”
“小意思,”我说:“就是费点时间。去银行办一下转款手续。”
“那你到时候不后悔?”牡丹姐问。
我心里纳闷,此时的牡丹姐完全没有刚才的盛气凌人,反而言语软软的,像是可怜兮兮的小媳妇。
“男子汉说话算数,”我挠着头:“说了反悔还算什么人?”
牡丹姐笑:“那咱们来个约定,我帮你平事,不过,除了钱,我还想要你一样东西。你给我吗?”
我一喜,真是峰回路转,没想到这牡丹姐还真的给我面子。就说:“还想要什么?说!”我心里话,一百万都豁出去了,剩下的她还能管我要什么?
“不过,”牡丹姐说:“这一样东西你是不会给我的。你压根就不知道我会要什么……但是,万一你反悔,咱们到时候就要说道说道了,我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你放心吧。”我说:“我一百万都能给你,剩下的东西自然不在话下。”
牡丹姐伸出手掌:“击掌为誓。”
我和她一拍,只觉得牡丹姐的手掌白皙绵软,细腻可人。认识这么久了,我们的手才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
牡丹姐把化妆台收拾了,告诉旁边的临时工徒弟帮忙盯一会儿,她有事先走。那个小徒弟临时工说,让她忙去,不用担心。
我们出了殡仪馆,上了我的车。我说:“牡丹姐,没想到你今天变成这个样子了?”
牡丹姐嘻嘻笑:“你觉得我是翻脸不认人吗?”
她说话特别温柔,声音也好听,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我一时心痒痒的,不知说什么好。
我发动车子,牡丹姐说:“为人处事一是要讲原则,二是要真诚。老师和徒弟也一样,谁的心都是肉长的。”
“你对谁都真诚,就是对我不真诚。”我腹诽不已,你这么真诚,还问我要一百万。
我心急如焚,开着车很快到了河边别墅。
我和牡丹姐走进去,客厅里道姑阿姨在悠哉悠哉喝茶,和老太太聊着天。周达垂头丧气像罚站一样站在墙角。
鬼上身的女人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垂着头,周荣和他哥哥在旁边盯着,脸上是无比焦急的表情。
一看我们来了,道姑阿姨马上迎过来,一把搂住牡丹姐:“你个死丫头,终于来了,是不是难为人家小刘了?”牡丹姐看我一眼,说道:“我要讲原则。”
道姑阿姨欣赏地看着我,我还是第一次从她眼里看到这样的目光:“小刘,不错,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请牡丹姐出山,除了他们圈里人,你是第一个做到的。
“你肯定拿什么当了筹码,才能请的动这尊大神的?”
在场人这么多,我不好意思说是一百万元钱,笑笑没说什么。
道姑阿姨拉着牡丹姐的手来到老太太面前:“老太太,我要给你介绍一下,她叫牡丹姐,是殡仪馆化妆师。
“看着她柔柔弱弱小姑娘的样子,其实她在天府上是有官位的,遇到危机的时候可以调遣天兵天将来办事。她是本地道家八女将之一,八女将你知道吗?”
老太太迷惑,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