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他真的说不出话了
之后他离开了那个地方,不知道去哪,走走停停,漫无目的。
他去过很多地方,或是繁荣之地,或是落败之村。
不一样的地方风俗习惯尽是不同,可是唯一的相同点就是,哪里都不欢迎他。
他格格不入,他游离之外。
没人理他,更没人和他说话。
他们都叫他哑巴,其实每次听到这个词,他总会在心底反驳——我不是,我会说话。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唯一一个对他表露善意的人。
是个老人。
那日下雨,他缩在角落,浑身湿透了,却也平静的抬头望向街上,透过雨幕看着酒楼里的一派热闹。
风刮得让他有些冷,抱紧自己低头的瞬间,一只满是皱纹的手出现在余光里。
他抬眼,老人带着斗笠蓑衣,杵着拐杖,手里拿着一个馒头。
老人笑着,也没说话,就这样保持着这个动作。
他愣愣的接过馒头。
明明想说一声谢谢,可是谢谢怎么也说不出口。
两个字明明就在嘴边,却怎么也说吐不出来。
他张了张嘴,只发出细微的咿呀声。
老人走了,杵着拐杖摇摇晃晃的走进雨幕。
一时之间,他浑身发凉,自心底发出的凉。
他真的说不出话了。
因为他不需要说话,没人与他说话,他也没有可以说话的人
时间久了,就再也不需要了。
雨似乎下更大了,他捏紧馒头自嘲的笑了一声。
他们所叫的“哑巴”似乎也名副其实。
清嫔轻捏了下手指,隐下内心的苦涩,望着少年突然道:“我记得你还未取字。”
烛光映在少年脸上,微垂的眼睫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清嫔指腹摩擦着茶杯,秋夜微冷,茶杯一片温凉,皮肤触上去没一会儿就暖了起来。
她道:“我帮你取字,可好?”
半响后传来少年轻声的一句“嗯”。
清嫔突然就笑了,执杯饮了一口茶。
脑海里突然浮现了一张脸,那小孩长得十分精致,眉间挑着倨傲,双手抱在胸前微偏着头,一派孤傲之态,这是太子殿下的贯有姿态。
她不怎么喜欢小孩,总觉得太过顽皮闹腾,却很喜欢君卿殿的小殿下。
她偏头看了眼陈秉生,勾了勾嘴角。
她知道,这人也是喜欢的。
至于是哪种喜欢,当事人摸不清楚,她也无法多说些什么。
但是不管如何,这个后路她一定会留。
——————
开乾十八年,仲夏。
魏舒早已开始接触政务,学堂很少去,有时忙里抽空去个两三趟,坐在位置上有些黯然伤神。
先生已经敲不动桌子了,那把曾让他畏惧的戒尺被先生背在身后。
岁月无情,先生早已佝偻了腰,学堂里的人走了大半,着实冷清。
谢玖隅也时不时会来几趟。
他从文不行,一念课本就脑壳疼,因此在家父兄长的引导下谋了个武将官职。
外边艳阳高照,空气燥热,学堂屋檐下还挂着木制鸟笼,可里面早已没了画眉。
魏舒在学堂的这些年,见过里面关过许许多多的鸟儿,品种不一,习性不同,只是从某日起鸟笼就空了。
她亲眼见着先生放走了鹦鹉,在这之后,鸟笼就空到现在。
第121章 仿佛就在昨日
那天下学,想起课业忘了拿,魏舒走到半路就返回去。
站在门边,看清里边的情景后,她一时之间愣在原地。
先生踩着矮凳,手撑着墙,取下鸟笼,佝偻着背将鸟笼放在地上,里边的鹦鹉蹦蹦跳跳,不停的叫着。
“小老头——小老头——”
先生似是笑了一下,没好气的说:“是哪个皮猴教你的?”
鹦鹉叫道:“小侯爷——小侯爷——”
先生笑了:“就知道是他。”
魏舒站在门边也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鹦鹉初到时,学堂里的人都喜欢逗它说话,虽说那时他们都已经十几岁了,可还是架不住课本无聊枯燥,见着只鹦鹉都觉得新鲜。
每日下课,小侯爷总是坐在窗边逗鹦鹉:“杂毛儿,说小爷最是英俊潇洒。”
鹦鹉的颜色多,小侯爷随口就给它取了个名——杂毛儿。
鹦鹉也乐意被他逗:“小爷最是——英俊潇洒——”
“……”
怎么听都是在自夸。
小侯爷喷了声,嗤笑道:“小爷长这么大头次见这么自恋的鹦鹍。”
鹦鹉:“……”
别说鹦鹉恼火,学堂的人都想把谢玖隅摁地上捶一顿。
除此之外,谢玖隅总是喜欢叫先生小老头,这个诨号原是小时候对先生不满,用来泄愤叫的。
可后来叫久了,十几年过去了,改不了口也就这么继续叫,只是里面不再带那丝不满与不敬了。
谢玖隅逗鹦鹉说:“等会儿上课,先生过来,你就放声叫一声小老头。”
魏舒还记得她插了句嘴:“若是先生问是谁教的,你就说是小侯爷。”
原本只有无聊学习生活中说的不甚在意的浑话,魏舒没想到真的会有一天鹦鹉叫先生小老头。
先生再问,鹦鹉还会告状。
此刻正是黄昏,天边入了大半云霞,学堂之后是漫天绚烂,连屋檐都染上了余晖。
似乎是听到了笑声,先生往这边看过来。
魏舒走上前行了个礼,问道:“先生这是在做什么?”
下了课的先生总是较好相处的,他不拿着戒尺,不板着脸,笑了声说:“放鹦鹉呢。”
他蹲下身,叹了口气,探手去摸鹦鹉的皮毛:
“总是要离开的,正如‘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蓝天山林才是它的归宿,咱们已经拘了它好些时日,总得让它回家。”
先生伸手打开鸟笼,鹦鹉扑腾着翅膀飞起来,跳到房梁上,歪着头看着他们。
先生说:“回去罢,想去哪儿去哪儿。”
鹦鹉叫了一声,便张开翅膀飞走了,嘴里还喊着:
“小老头——小老头——”
“小侯爷——小侯爷——”
“小……”
声音渐远,魏舒回了神,她抿紧唇线没说话。
屋檐下挂了鸟笼后,被关进去的第一只鸟是画眉,她还记得有次小侯爷带猫来学堂被先生发现,他俩都被罚站,就站在这个屋檐下。
画眉在叫,猫也在叫。
那时也是这个时节,天热得人心烦意乱,她偶然想起,陡然发现这些场景还是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日。
可事实上,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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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爱而不得
画眉被关了近一月,就不见了,鸟笼里重新关进去了一只百灵。
学堂里的小孩惊讶,却没人细想。
现在想来,这都是先生做的。
她问:“先生,明天里面还会有其他的鸟儿吗?”
先生手撑着膝盖想站起来,但毕竟是老了,有些费劲,魏舒赶忙伸手扶了一把。
先生站起身,望着鹦鹉离开的方向,慢声道:“不会了。”
“你们这些孩子大多耐不住寂寞,总觉得课本无聊,对读书提不起多大兴趣。做一件不喜欢的事,日子总是难熬的。”
“所以那时我就想,该怎么让这些孩子的枯燥学习生活中多几分乐趣。”
“后来我做了个鸟笼,养了鸟。你们在学堂里上课,鸟就陪着你们,下课放松时,还可以逗逗鸟。”
“即使被叫到外边罚站,有鸟在一旁叽叽喳喳的叫,你们也会好受一些。”
“现在你们都要离开了,就再也不需要了。”
魏舒垂眼看着空了的鸟笼,眼眶突然有些发热。
一会儿,她又听先生笑道:“老夫倒是记得,你和谢玖隅就有被罚站过。”
魏舒:“……”
看来先生也不老啊,这档子事还记得这么清楚。
先生将手背在身后,似乎是在回想:“……那时,里边关着的似乎是一只画眉。”
后来,先生又踩在矮凳上想把鸟笼挂上去,魏舒想帮他,可先生说他自己来。
末了,天边云霞已经消散了大半,先生站在她身前,轻声说:“太子殿下,天晚了,回去吧。”
魏舒点点头,拿上落下的课业准备离开,回头再看时,先生弯着腰带上学堂的门,而后慢步离开。
曾经被他们气得吹胡子瞪眼,挺直着背训斥他们的先生,不知何时弯了腰,背影看着分外落寞。
他确实老了。
其实到最后学生们离开,难过的不止是学生,更是一路陪他们走过来的老师。
正如先生放走鸟一样。
带着不同的鸟来,而后亲自放走。
就像先生所说的——总得让它回家。
先生送走的不止是鸟,更是他教育出来的一代又一代的人。
学子归家,或是带着满身抱负勇往直前,或是空怀心中一点墨水无所事。
可无论如何,先生还是在这里,他一直在这里,在这一方天地,继续完成自己的使命。
魏舒最后一次去学堂,学堂里几乎是空的,只有几人坐在位置上和先生在聊天。
谢玖隅也在,他一开口,先生就会瞪他,怕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陪先生聊了一会,便各走一边。
谢玖隅随着魏舒走,他看着心情并不是很好,“魏挽卿,你说爱而不得是什么滋味?”
“我不知道。”魏舒先是惊讶他问出的问题,而后照实答道。
爱而不得。
其实魏舒听人说过,说世界上最痛苦的事并不是爱而不得。
而是一开始明知不能爱,还义无反顾的沦陷。
清醒着沉沦,怕是最无奈的事了。
谢玖隅沉默了一会儿,说:“过些时候,我就要去西北边关了。”
“你……”
事发突然,魏舒不明白。
第123章 喜欢了就是喜欢了
“大概去个一两年,这个皇城拘不住小爷我。”
魏舒的话在嘴边千回路转,可也终是化作一句:“那祝你,一路顺风。”
谢玖隅笑了一声,抬手往她的肩膀上捶了一拳:“那再见了,太子殿下,再次见面时记得请我吃酒。”
魏舒捂了下肩膀,吃痛道:“……我不会吃酒。”
“小爷才不管你会不会,等我回来,酒必须要吃!”
“好。”魏舒无奈应了一声。
魏舒送他送至宫门,要分开时,谢玖隅望着她,勾了勾嘴角,一贯的痞样,他突然道:“其实,若是我早一点遇到你,我可能会喜欢你。”
“?!!!”
这人又不正经了。
再说,就谢玖隅那一天天的多情劲儿?
唉,当不得真。
他又不知道自己是女子,这话怕是胡话。
魏舒笑道:“你的喜欢我可受不起。”
“我认真的。”谢玖隅笑了,“我心里有人了,很认真的喜欢。”
魏舒想了想,莫不是之前说的那个……男孩子?
她知道他是认真的,便尊重他的选择:“那祝你终成眷属。”
“好。”
临近初秋,下了场雨。
窗外的雨密密麻麻,魏舒送完谢玖隅后,回了君卿殿,她收了油纸伞,解下大氅的。
头发湿了一些,她解下发带,拿帕子揉了两下。
而后走至桌案边坐下。
魏舒从角落里拿出一本册子,执笔写道——
【初秋廿四,谢玖隅离京,与之约定,回来请他吃酒。】
写完后,魏舒收了册子,靠在椅背上吐了口气。
自母后逝去后,她就习惯在册子上记录一些事。
或是当天的心情,或是当天发生的事,往往都是标上日期后一笔带过。
不为别的,可能也只是想要留住点什么吧。
她不希望到了最后,所有人,所有的一切,都成了史册中冰冷的白纸黑字。
——镇北侯府——
雨下得淅淅沥沥,谢玖隅撑着油纸伞站在门口,谢骁燃站在一边,见他面色有些冷,别过头道:“别等了,他不会来的。”
“你怎知他不会?”谢玖隅硬声道。
谢骁燃被他怼得面色一冷,但也不再多说什么。
谢玖隅低着头,雨点敲打在伞面的声音如雷贯耳,落在地面的雨溅在他的靴子上,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他忽地抬眼望向不远处的小巷,一闪而过一抹白袍。
他大步朝那个方向跑过去,进了小巷紧抓着那人的手腕,将他抵着墙上。
垂眼撞进许归洵慌乱的眼里,他低声道:“你什么意思?来了也不见我,就看我在那傻等?”
许归洵沉默了一下,道:“若是我不来,你该如何?一直等吗?”
“我去找你,总归要见到你。”
你不来,我就去。
谢玖隅微低下头,嗓音有些哑:“你躲什么?我不就是喜欢你吗?你是不是……觉得恶心?”
毕竟他的喜欢是他丧心病狂,是他胆大包天,他喜欢上了一个和他哥差不多大的人,他喜欢的这个人更是从小到大待他如兄弟的人。
他怎么敢的?
可是喜欢就是喜欢上了,他不懂得怎么隐藏,冲动而莽撞。
许归洵还没说话,就被他堵上了唇。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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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她别无选择
雨滴答滴答的下,许归洵手中的伞掉在了地上,谢玖隅像是察觉到了,手移着伞将他一同笼罩在内。
谢玖隅做事一贯张狂器张,在亲吻方面更是残暴,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只懂得撕咬冲撞。
血腥味弥漫,许归洵疼得皱了皱眉,手指蜷缩不知道放在哪,最终只能轻颤着去拽谢玖隅的衣角。
谢玖隅松开他,捧着他的脸,与他鼻尖相触,彼此的呼吸急促而炽热。
“反感吗?我亲你,你什么感觉?”
许归洵抬眼,声线有些颤:“有点疼。”
谢玖隅低低笑了一声,抬指抹了抹他唇上的血,一把揽过他,道:“经验不足,来日方长,不如你给我一次机会,日后就不会疼了。”
许归洵似是轻轻叹了口气:“谢玖隅。”
许归洵通常是带笑的叫他一声玖隅,哪怕是他做错了事他也只是带着温怒的唤他的名,甚少这般连名带姓的喊。
“若你从西北边关回来之后,还……喜欢我。”
许归洵抬手抱住他,曾经的小孩已经长这么大了,身量比他还来得高。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我就给你机会锻炼你的吻技。”
……
——————
开乾二十年,暮春,清娘娘薨逝,父皇像是变了一个人,她也变了。
魏舒在册子上写道。
写完后靠坐在椅子上有些愣怔,清娘娘死于自刎,为何这样做她不知道,想必父皇也不知道。
魏舒知道父皇待清娘娘是不同的,在母后逝去后,她以为父皇会再立后,也一度以为那人会是清娘娘,但父皇没有立后,顶着满朝文武百官的压力一直坚持。
收了册子,魏舒突然想到了陈秉生。
近年来陈秉生调离了禁军,自然就不住呈央阁了,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她的刻意回避和陈秉生的越发冷淡导致了现在这种僵硬的局面。
魏舒蜷起手指,抿紧唇有些无措,她其实不想逃避的。
可是不躲不行。
她做了一个旖旎的梦,梦里她和另一个人身体交缠,吻得对方喘不上气,床幔摇曳,被褥凌乱,那人含着她的耳垂,含含糊糊的叫她挽卿。
可是她的意识是溃散的,起初根本听不出这人是谁。
直到那人俯身去咬她的脖颈,她才看清那张脸,一时之间僵住了。
之后梦醒了。
梦醒后,起初的羞耻也逐渐变为慌乱。
她就算再怎么不懂也知晓了为何这样的原因。
她对陈秉生的感情从小到大都是复杂的,也只有那天她才想明白。
可是她怎么能喜欢陈秉生呢?
她有自己自出生起便背负的使命与责任,她不能。
若是抛开一切不谈,只谈她是货真价实的女子,喜欢男子自然便理所应当。
可是怎么能抛开一切呢?
她早就抛不开了。
这份感情注定见不得光,只能一辈子被掩埋在黑暗之下。
她只能按照自己如今的身份,在这条路上一路走下去。
她别无选择。
父皇已经开始整日念叨着要给她选太子妃,太傅老师也常说皇家自古便该三妻四妾。
每个人都好像给她铺好了路,她只要按部就班的走就好。
没有人教她这意味着什么,真正能教她的人也早已离开。
她或许,只能当一辈子的“他”。
第125章 误打误撞抓错重点
那日后,她还是不死心,去藏书阁翻遍了有关典籍,可根本没找到自己和陈秉生之间究竟应该算是一种怎么样的感情。
她因为想不明白,就连见到陈秉生时,内心的感情也越发矛盾。
自那以后,魏舒就开始有意无意的逃避。
她一直在想:或许她只是一时误入了歧途,还能改正的。
说不定这只是一时的感觉,过段日子,她可能就不会再有这种感觉。
可这种自我安慰的心理在前几月时就被无情打破了。
那日父皇不知在说些什么,突然扯到娶亲的问题,说是要给她赐婚,魏舒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不仅仅是怕露馅,她还藏了不该有的私心。
可能是她拒绝得太过快速决然,父皇愣了一下笑问:“挽卿可是心里有人了?”
“但说无妨,父皇会酌情考虑。”
酌情考虑?
魏舒那时只剩下满心苦涩。
不行的,旁人根本无法接受。
他们都以为自己是男儿身,自己也无从辩驳,因为那条路唯一的尽头就是死。
她还年轻,她想活。
如此一来,在他们眼里,她若是说自己喜欢陈秉生,那便就是大逆不道,是枉为人伦。
她曾敲击旁侧问过身旁的好些人,试试能不能得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既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又能光明正大的以喜欢面对于陈秉生。
可是那些人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们虽然对她照样毕恭毕敬,有问必答,可是在谈及这个话题时,他们眼里的厌恶还是藏不住。
魏舒那时突然就很想知道,陈秉生是如何想的?
她不知道,她什么也不知道。
她甚至都不知道陈秉生对她是什么感觉。
魏舒立马挫败下来,她对自己的无能噬之以鼻。
……
熬了几夜处理完所有事务,魏舒抽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去寻陈秉生。
她还记得那时屋内的烛光有些昏暗,陈秉生的面庞在烛光照映下显得越发冷漠。
他垂着眼,问自己所来何事。
魏舒原本想要问的话,不知为何,竟然全都卡在咽喉底,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过了半响,她才艰涩的为自己辩解:“就想来见见你。”
若是小时候说这话,倒不觉得有任何异样,可是现在刚说出口,魏舒就有些慌乱。
一面对陈秉生,她的情绪似乎全都隐藏在这句话里,太过明显。
但是看陈秉生的模样,他像是察觉了也像是没有察觉。
陈秉生只是抬眼看了看她,并没有说什么。
沉默诡异的氛围蔓延,压得魏舒有些无措,又沉默了半响,她才说:“前几日,父皇说……要给我选太子妃……”
一说完,魏舒就想给自己两巴掌。
她在说什么?!
简直就是哪壶不提开哪壶!
这是重点吗?!!
陈秉生拿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问她:“皇上选的是哪家姑娘?”
“待选。”魏舒只好硬着头皮接下话茬。
“那我就先恭喜殿下了。”陈秉生的语气平平淡淡。
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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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满心欢喜……没了
这句话不知道那个字触动了魏舒的神经,久经压制的情绪有些收不住,她终是红了眼,快步走到陈秉生的前面,俯身看着他。
陈秉生愣了下没动作。
这般姿势像极了小时候魏舒大着胆子亲他的那次。
“你……”
还不等他说完,魏舒立马打断了。
“你真的不在乎吗?”
陈秉生眉头微皱,“在乎什么?”
“陈秉生,你不要明知故问!”魏舒真的急了,她接着问:“你真的没其他想法吗?”
陈秉生垂下眼帘,不再看她。
魏舒隐下眼中晦暗的情绪,目不转睛的望着陈秉生,一字一句说:“可是我对你有不该有的想法。”
“……我喜欢你。”
这句话一说出口,魏舒就知道他和陈秉生之间再怎么也回不到从前,说到底,她还是冲动了。
魏舒浑身僵硬,心底一片发凉,她后退了一步,垂着眸子不敢去看白楚,她怕从陈秉生眼里会看到与那些人别无二致的厌恶。
可陈秉生只是坐着,一动不动,他许久都没出声。
魏舒的指尖有些发颤,身体也有些发抖,她哑声说:“我,我以后会离你远远的。”
她就知道结果会这样。
魏舒转头就走,她甚至没有看到陈秉生的表情。
她也说到做到了,自那天起她就再没有去找过陈秉生。
魏舒只记得她回来的那天晚上,蜷缩在床上哭得失声,浑身都在发抖,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她咬着自己的手,想让疼痛刺激自己清醒,没有清醒,反而尝到了眼泪的滋味。
又咸又涩。
她一点也不喜欢。
那时她想,她的满心欢喜,算是熄灭了。
之后的日子平淡忙碌,魏舒依旧能和文人墨客谈笑风生,也能和朝廷官员游刃有余,在父皇太傅的教导下慢慢的走上帝王之路。
只是她的生活中慢慢没了另一个人的身影,也是后面她才发觉。
她在躲着陈秉生,陈秉生又何尝不是在躲着她?
事情的转变是在开乾二十三年的一日午后。
魏舒回君卿殿时,发现外面空无一人,她一眼就看到父皇站在桌案边,忙上前拱手行了个礼:“儿臣拜见父皇。”
父皇没答话,只定定的看着她。
魏舒忽觉不对劲,她看清开乾帝手中拿的东西后,顿觉血液逆流,一时之间竟也说不出话。
父皇拿着那本册子,那本记载了一切真相的册子。
包括她的真实身份,包括一切零碎往事,当然……也包括陈秉生。
开乾帝捏紧册子,看着她,突然猛地将册子摔在她身上,怒斥道:“你怎么敢!”
开乾帝用了十成的劲,砸在身上生疼,纸张都散落了不少在地上,魏舒一声不吭的跪下。
“说话啊!你是哑巴了吗?!”开乾帝吼道:“朕整日为天下,为你娶亲之事操碎了心!想尽一切办法把你变成一个真正的帝王,可你呢?!你,你和你母后,你们瞒得朕可真是辛苦啊……断断续续十几载,你们就是这样对朕的!”
第127章 江山易主
“怪不得给你娶亲你不要,原来原因在这啊!!你明知在其位,担其责,你还敢喜欢陈秉生?你的责任呢?!”
“魏挽卿!”最后的最后,开乾帝说不出别的,只能气急的叫着她的名字。
那个,他认了十几年的假儿子!
魏舒沉默着没答话。
之后开乾帝再说些什么她都不吭声。
只有隐约听见他带着怒意的问:“我只问你一句,你还喜欢他吗?”
言下之意就是假身份一事可以既往不咎。
父皇……果然还是那个最宠她的父皇。
魏舒的精神一时有些恍惚,但她还是颤抖着声线小声答:“……喜欢。”
开乾帝愣了一瞬,一怒之下将桌案上的东西都挥到了地上,瓷器破裂,溅起的碎片砸到魏舒的身上,划了不少口子。
开乾帝急促的喘着气,突然往后一仰,一口血喷出来,跌坐在椅子上。
……
跪在龙玺殿门口,魏舒看着殿门。
太医出来,朝他行了个礼,叹道:“太子殿下………”
魏舒顾不上心虚,忙问:“父皇怎么样?”
“情况不对劲。”
魏舒抿紧唇线继续跪着,贴身太监出来,看着她,神情犹豫:“殿下,回吧,陛下不见你。”
魏舒没吭声,依旧跪着。
贴身太监叹了口气,倒也没再说什么。
魏舒就跪在门外,正是隆冬之初,青石板透心的凉,夜晚下起了细雪,白茫茫的一片。
灯光在雪夜里扑朔迷离,走走停停的宫女奴才忙碌在雪夜之间,被橘黄烛光氤氲的殿内,显得多了几分蕴意。
不知道跪了多久,门吱呀的响了一声。
魏舒抬起一双被雪水侵润了的眼,眼里闪过一丝光亮。
贴身太监出来,红着眼,平定气息再次道:“殿下,陛下让你回去。陛下说让您去锦城解决水坝之事,早些回去歇息,明日启程。”
魏舒没其他办法,只好去锦城解决了水坝之事。
可她回来时就听到了父皇病危的消息。
立在龙玺殿门外,拍打着门想进去,却没人来给她开门。
不知喊了多久,等来了贴身太监的一句:“殿下,陛下,陛下崩了……”
手突然就顿住了,魏舒急忙的想冲进去,却被拦着。
听完贴身太监的话,魏舒颤抖着说不出话。
父皇竟然是至死都不愿见自己。
…………
登基大典那天,晴空万里,一望无际。
自城门延至大殿的路干净平整,但是放眼望去,不少宫殿的屋檐上尽是雪堆。
站在高位,坐下是黑压压的官员。
魏舒坐上龙椅上,隐在珠后的脸瞧不出情绪。
殿外锣鼓喧天,随着陈秉生的一句:“臣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大臣齐跪。
“臣等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代江山,终是落了幕,换了人。
光熙七年,南北战争一触即发,北国联通西域,在南国边境驻扎军队。随着北国率先攻入西北边关开始,南北之战打响。
此番战争,北国筹备已久。
南国前些时候经瘟疫肆虐,早已是伤国伤民,叶千领军镇压,效果堪微。在此危急存亡之秋,首辅大人陈秉生上奏,自愿领兵前往。
此奏一出,众臣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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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枝已经努力加快前世节奏啦,大家还满意吗?
第128章 她还能活多久
首辅乃一介文官,怎可带兵打仗?
老一辈喟叹,时间久了,他们倒是忘了,现今的首辅大人起初乃是武将,后不知何缘故从了文。
君卿殿内————
一人立于桌案旁,魏舒看着摊在桌案上的奏折,抬指轻点了一下,又过了许久,才执笔在上边做批语。
她看似随意问道:“他走多久了?”
身后的承允答:“三日。”
魏舒没再说话,收了奏折。
自她登位来,首辅大人权倾朝野至今,笼络了朝廷大半官员,身后的势力范围无人知晓。
在外人看来,首辅大人乃皇上座下第一人,欺君罔上目无王法者,无需皇上亲自动手,首辅大人早就除了个干净。
可事实上,她与陈秉生的交集尚浅,无人知晓。
午后时分,户部尚书求见。
坐在大殿内,户部尚书朝她行礼后道:“臣拜见陛下。”
魏舒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精神也不如往日好,看着恹恹的,她虚抬了一下手:“不必多礼。”
户部尚书坐下:“臣今日本不该来叨扰,但还是坐立难安。”
“大人不妨有话直说。”
“如今首辅大人远在西北,朝廷之中左丞相独大,在臣看来,这是一个削弱两党势力的绝佳时机。”
户部尚书说话倒是直接,魏舒像是笑了一下,她问:“那大人有何高见?”
户部尚书有备而来,接着侃侃而谈,分析了利与弊后,提出多个意见和方案。
他在说,魏舒就听着,时不时会应一声。
户部尚书说完后,魏舒执杯喝了一口茶,道:“大人今日所言,朕会酌情考虑。”
晚些时候,魏舒去了太医院。
太医院总是弥漫着药味,难闻也好好闻也罢,反正魏舒从不喜欢来。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儿成了她常来的地方。
陈太医正在煎药,看见她来,忙拱手行礼。
魏舒躺在一旁的贵妃椅上,看着药罐冒出的水汽,鼻尖上的药味儿越发浓重,她微皱了下眉。
陈太医替她把完脉,问道:“陛下这几日可有出现什么不适?”
“咳血,心口痛。”
还是以前的症状,除此之外,还多了失眠,晚上总是睡不着。
太疼了,每晚都是睡不到一会儿,就会被疼醒。
陈太医叹了口气:“臣无能,前些时候臣翻阅了相关典籍,发现陛下的症状倒是与断肠毒相似,可断肠毒乃北国皇室秘毒,书上并无可解之法。”
北国皇室秘毒?
魏舒手搭在扶手上,她的指节瘦弱,手背上的淡青血管尤为清晰。
她问:“可有压制之法?“
“……尚未发现。”陈太医越发汗颜。
魏舒沉默了一会儿,又问:“照这般状况,还能活多久?”
陈太医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道:“陛下乃是天子,定能福如东海,长命百岁。”
魏舒轻笑了一声,听着有些讽刺,她的嗓音很低:“别搞那些虚的了,朕需要一个确切时间。”
陈太医俯首,道:“…应当不到半年。”
呵,她还多估了。
第129章 要好好的活
前些时候魏舒查阅典籍,才发现断肠毒的霸道之处,不毒发时一切安好,一旦毒发就再无回转余地。
该毒素先至肝脏,肝脏腐烂溃散到一定程度后转至肠胃,体内器官慢慢衰竭破损。
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毒发到一定程度后,中毒者无时无刻都会感到疼,可以清晰感受到疼痛的转移,器官的衰竭。
但又不致死,就像吊着中毒者的一口气慢慢折磨。
所以中断肠毒者,要么最终找着解药相安无事,要么无法忍受痛苦自我了结。
……
魏舒回了君卿殿后,夜已深了,殿内只起了微微几盏灯,这里光线有些暗,但这几年魏舒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光线。
她坐在榻上,感受着心口的钝痛,脸色微白却未有太大的波动。
……应当不到半年?
不到半年是多久?
可能是一个月。
也可能是两个月。
她在这个位置上还能撑多久?
都说坐上了这个位置,至此便成了孤家寡人,毕竟高处不胜寒。
可是她却是先成了孤家寡人才坐上了这个位置。
父皇留给她最后的偏爱,只剩半年了。
魏舒嗓音极低的轻笑了几声,召来暗卫,吩咐了任务。
陈秉生离京,按理说确实是一个立威,削弱他人势力的绝佳时机。
今日户部尚书所言都有些许道理,但她并没有这些打算。
陈秉生的,她半分都不会动,但左丞相此人,必须除。
除此之外,她还得去查好些人,一个一个的查。
有些事总得搞清楚,迷茫的做选择是她向来最不喜的。
夜半,毒发——
魏舒尽量把自己蜷缩在一起,心口的闷痛让她有些喘不上气,面上都是薄汗,亵衣早已被冷汗打湿,湿淋淋的贴在身上。
嘴角流出的血控制不住,一股一股的流,血腥味充斥在鼻尖,刺激着她的神经。
她手抓着被褥,再怎么使劲儿疼痛依旧半分不减。
有那么一瞬间,魏舒的意识溃散,想着干脆死了算了。
可这个想法闪过一瞬间就被抹灭了。
那么多人离开,就是为了她活,她怎能死?
再说,还有那么多人盼着她死,她自然不能让他们得逞。
父皇母后辛苦给她留下的皇位和天下,她都要好好守着。
魏舒抿着唇,红着眼定定的望着某处虚空。
这样的日子还要熬多久,若是她熬不过去该怎么办?
魏舒想着,意识逐渐涣散……
西北边关——
在广袤大漠之上,一轮孤月熠熠生辉,周遭狂沙满天,夜黑沉沉的压迫着所剩无几的暖意。
夜里温度骤降,把守的士兵依旧手拿长矛,笔直站立着。
一顶帐篷内掌着灯,里边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长桌上放着一张地图,叶千手指点上一处地方,沉声道:“敌方昨夜在烽关一带驻扎,原想着他们蓄势待发一举攻下烽关谁知他们按兵不动至今。”
身旁一人道:“或许他们的目的不是烽关?此举只为调虎离山?”
众人皆沉默了一瞬。
陈秉生扯紧大氅,垂眼看向地图,半响后问:“此次在烽关驻扎的敌方将领是谁?”
叶千道:“素有孤鹰之称的将军胡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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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他不能一直保护她
胡南此人行事果断且冷血至极,曾为了兵胜不惜损失三万军马。是个有手段的人,优点在于豁得出去,缺点就在于不得军心。
士兵并不待见他,奈何军令难为,因此他带的军队易于被打散。
叶千又道:“胡南带兵驻扎烽关,倒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陈秉生抬眼看他,问:“将军认为胡南是个什么的人?”
“心高气傲,略显自负。”
“所以,”陈秉生抬指指向地图上的某个点,道:“方才将军也说了,他带兵驻扎烽关大材小用,他自己也是心高气傲之辈,又怎会甘愿去?”
叶千沉思了一会,喝了一声,传来侍卫:“急速派兵前往烽关告知那边的负责人,多加人手。”
敌军此举的目的就在于烽关,烽关作为边塞镇守要地,一旦攻破,后方的腹地便展露无疑。
北国之所以按兵不动,一是为迷惑他们,就像方才有人说的调虎离山,二是边关不好攻破,多候些时日以备万无一失。
想了想,陈秉生察觉一丝不对劲,他补充道:“应往烽关调遣一名大将。”
叶千只一思索,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担心原镇守烽关的负责人守不住?”
陈秉生摇头:“以备万无一失罢了。”说完他道:“明日我去罢。”
胡南带兵打仗有一个明显特点,那就是激进,如今却沉稳待了许久,不符合往日作风,只怕后边还有人。
再者,若他是敌方统帅,不可能派胡南去攻打烽关,太冒险。
若是胜了还好,若是败了,只会全军覆没。
此事颇有些蹊跷。
陈秉生回了自己的帐篷,外边风旋静候着。
他解下氅衣,问他:“京城可有传来书信?”
“并无。”
陈秉生垂下眼,按了按额头,“京城那边,多加留意。”
风旋应了一声,终是忍不住问:“主上,小人有一事不明。”
“说。”
“小人觉得主上并不需要亲自前往边关,此举小人有些不能理解。”
陈秉生未答。
想了会儿,他又说:“我若来了,如虎添翼,胜算大些。”
外边的风有些大,呼呼作响,陈秉生垂下眉眼,轻揉着指节。
他是不需要来,可是他不来,挽卿要如何放手去搏?
他若身在朝廷,处处压制着挽卿,等日后他离开了,挽卿又该怎么办?
他不能一直保护她,自己挡在她前面太久,是时候让路了。
一月后——
魏舒的身体越发糟糕,心口的疼痛已经转移到了肺部。
她现在,呼吸都是疼的。
陈太医似是未料到蔓延得如此之快,问他:“陛下近日可是情绪起伏过大?”
情绪起伏过大?
魏舒轻扯了下嘴角,是挺大的,她知晓了好些事情,比如陈秉生的过去,比如她和他之间的仇恨。
这些事天气很早以前就在查,只是碍于陈秉生在,并未深查。
如今放手一查,倒是查出来了好些东西。
陈秉生未进宫的那两年,她听着忽地心疼,一抽一抽的疼,下意识以为是毒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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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报喜不报忧
半响后才发现,不一样,无奈苦笑了一声,她倒是没想到自己还会心疼陈秉生,她以为她早就放下了,自陈秉生……成婚的那天起。
记忆断断续续,那时的她甚至已经有些混沌了。
偶尔午夜梦回,被噩梦惊醒时,她才堪堪回首,看着窗外长叹一声——陈秉生……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
斗转星移,气象万千,已经不知过了多少年头。
往事难回首,可还剩多少日子归西她却越来越清楚。
直到那天她才发现,她的身体都在告诉她,一切都是自己在自欺欺人。
她对陈秉生的感情,只增不减。
或许不是少时记忆,什么现代所说的白月光心思作祟,后来的陈秉生,应当多多少少对她袒露过心意的。
要不然,她真的不相信自己有如此作死的执着,会一直欢喜他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定然是陈秉生给过她希望的。
可是她忘了,那段记忆怎么也拾不起来。
……
铁骑踏入城门,溅起的水珠打湿了路边的野花,带着泥泞。
“西北边关传来捷报。“侍卫单膝跪下,面色颇有些沉重。
魏舒掩着唇,克制着喉间的痒意,她道:“呈上来。”
一月前,敌军欲攻破烽关,本一切准备就绪,未曾料到烽关原镇守人叛变,趁夜打开城门。
虽说发现尚早,但还是让敌军有机可乘,一夜之间,刀光剑影。
烽关堪堪守住,却也付出了不少代价。
魏舒看着捷报所述,问:“此次烽关领兵的将领是何人?”
侍卫道:“首辅大人。”
魏舒默了一瞬,吊着的心突然就平定了,侍卫下去后,她将捷报放至灯烛,火舌舔舐着纸张,没一会儿就成了灰。
西北边关阵营,陈秉生正赤裸着上身,自胸腹开始,一道狰狞的伤口淌着血,军医在一旁清理血迹。
叶千沉着脸,周身围绕着低气压,他看向面色平静的人,问:“你怎知龙常琼会叛变。”
因为失血过多,陈秉生的唇色偏白,他轻扯了下嘴角:“我不知道。我若知道,就不会挨这一刀。”
他原先就察觉不对劲,后去了烽关,见着龙常琼的第一反应就是此人城府颇深,便处处留了个心眼儿。
他也是在龙常琼打开城门叛变的那夜才忽地惊觉,便就地制服了龙常琼,但不想还是晚了一步。
敌军攻到城门下,战马嘶鸣,火光刺目。
一夜的厮杀终是换得了烽关的短暂太平。
军医替他上好药后就退了出去。
叶千道:“捷报已送往京城,怕是要过好些时候才能传达至皇上手中。”
“嗯。”陈秉生轻微的应了一声。
叶千看着他摇了摇头:“以往我倒是不知你是个报喜不报忧的。”
收到京城书信时已过了半月之久。
陈秉生展开,上边是熟悉的字迹,但是相对以往显得有几分生硬,他看完转递给叶千。
叶千匆匆扫过,道:“皇上的意思是?”
“无用便杀了。”
“是。”
陈秉生将信纸放至烛火处,待它燃尽,才回了神,走出账外。
……
第132章 暗流涌动
大雨倾盆,堪称狂暴的锤击着院内的花草,刮进的风都混着泥草气息。
左丞相将桌上的信件推向魏舒,道:“臣知晓皇上还存在疑心,但臣所言句句属实,还望皇上明鉴。”
魏舒扯紧身上的氅衣,面上没什么表情,她看得很慢,外边的雨没停,反而更加变本加厉。
半响之后,魏舒的指尖按着那些纸张,抬眼道:“丞相仅凭这几张想说明什么?“
他轻扯着嘴角反问:“首辅与先帝妃嫔关系密切?且不说这是陈年旧事,若是追究起来倒像是在故意找茬。”
左丞相笑笑:“皇上,您不能光看这几张纸的表面。”
“皇上可知清妃娘娘的底细?又可知首辅大人与之的关系?或是说,皇上知晓先帝是如何死的吗?”
“您不知晓,可臣都明白,就在于皇上您信不信了。”
雨越发大了,猛烈的敲击着油纸伞,回了君卿殿后,魏舒只觉得冷,不光身体是冷的,她的心里也是冷的。
靠着窗,透过雨幕望着外边的模糊景象,魏舒的手指相互轻捻着。
陈秉生不过离开月余,就涌现出了大批想要扳倒他的人。
削弱他的势力也好,想置他于死地也罢。
朝廷这滩水还是太深,深得湮没了人心,冲垮了人内心一切的美好。
谁都想上位,谁都不愿当垫脚石,他们终其一生都在追求着名与利,殊不知最珍贵的是当下。
得到的越多,失去的也越多。
有得必有失。
谁都知道的道理,却总有人不愿意相信。
吹了一天的风,魏舒本就身子弱,一下就着了风寒。
夜晚发烧兼并毒发,陈太医在一旁急得直冒冷汗,承允不知缘由,见魏舒浑身冒汗咳血还以为是风寒所致,吓得他顿时面色苍白。
承允端着陈太医煎好的药,命宫女扶起魏舒,将勺子递至她的唇边,压着哭腔劝道:“陛下,您喝点药吧,再睡一觉可能就好了。”
药苦得魏舒的舌尖发颤,她忍受不了,偏头不愿意再喝。
承允在一边急得眼冒泪花,魏舒看着他失笑,缓了一会儿,她一口气喝完了药,承允递上蜜饯和兑好的蜂蜜水。
蜂蜜水才喝了一口,魏舒就吐了出来。
就连适才喝的药都给吐了出来,晚上没吃什么东西,什么都吐不出来,酸水胆汁之后就是干呕,胃拧在一块,疼的魏舒都说不出,呼吸都得放轻,才缓了一会又开始咳血。
整个太医院连夜聚在君卿殿外,陈太医知晓本因,就留在了里面。
陈太医拿着热毛巾为她擦拭血迹,焦心得话都说不利索。
一众太医忙活了大半夜,这才把烧降了下去。
之后魏舒就开始断断续续的发热,连续几天都未上朝,众大臣皆得知皇上病重的消息。
更是有不少人借此作威作福。
前几日还有人按捺得住,但随着皇上病危的消息越演越烈,朝廷躁动。
又连接着十几天,听太医院的消息说是皇上撑不住几天了。
原本平静却波涛汹涌的水面被彻底掀开。
第133章 兵变
首辅大人尚未回京,皇上病危,朝廷之中左丞相独大,一时之间大量军队包围皇宫,皇城笼罩着沉闷而又压抑的气息,昭示着一场无硝烟的战争即将开始。
整个京城的消息全被封锁,中立派的大臣望着天边一角,无奈摇头,这天,终是要变了。
是夜,宫门大开,上千士兵一涌而入,皇宫被重重包围。
提督统领卫长铭身着劲装破开君卿殿的门,殿内十分安静得近乎诡异,并未起灯,光线昏暗。
卫长铭不觉提高警惕,绕着殿内走了一圈,终是在榻上见着了那个病危的皇帝。
那人倚在榻上,井未束发,散落的青丝有些凌乱,他微垂着头,听闻声响也没有抬眼看过来,颇有些镇静,但这样的镇静在卫长铭看来是徒劳的。
他俯身拱了拱手:“拜见陛下。”
闻言,榻上那人终是有了些动静,魏舒站起身,撩开珠帘。
卫长铭也得以看到了全貌。
此时的魏舒只着一身素衣,面上有些苍白,唇色更是淡白如雪,唯有一双狭长的眼显得有些活力。
她周身气质略有些清冷,此刻围绕着大病初愈的病气。
倒像是所传那般撑不了多久。
卫长铭常听人谈起说他们南国的皇帝生得一派好样貌,说是绝色都算亵渎了他。
平日里这人坐于龙椅之上,凌厉得卫长铭都忘了他的样貌,现在这般看来,那些人所说不假。
魏舒看向他身后的数十名士兵,收回眼道:“卫大人好大的做派。“
嗓音有些低,像是吐字都困难。
卫长铭放松了警惕,笑道:“皇上,臣也不兜圈子了,您跟我们走一趟吧。”
“不急,”魏舒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道:“聊聊?”
卫长铭说:“皇上还是不要做徒劳的挣扎了。”
魏舒笑了一声:“朕不过是将死之人罢了,折腾不出什么浪花。只是在这之前,想和大人聊聊,解会儿乏,毕竟有好些日子,不曾有人和朕说过话了。”
卫长铭看着魏舒,在她对面坐下:“皇上想聊些什么?”
魏舒看了眼他身后的人,卫长铭顿了会儿,转身将人都遣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魏舒低头抿了口茶,似乎是有些烫,她的睫羽轻颤了一下。
卫长铭看着魏舒,忽然道:“可有人夸赞过皇上生得一派绝色。”
“没有。”魏舒说。
卫长铭叹道:“皇上后宫空无一人倒是可惜。”
魏舒只笑了一声。
卫长铭道:“适才皇上不是想与臣聊聊吗?怎么都是臣在说话。”
魏舒看着他,轻声问:“朕有些好奇,你怎会甘愿为徐青州卖命?若是徐青州真的登上了这个位置,他会许你什么好处?”
“左丞相对臣有恩。”
一句话道出了缘由,魏舒站起来,走至他身前,微俯下身,低声说:“你杀了我吧。”
卫长铭有些愣怔,如实道:“丞相只命臣来带走皇上,并未让臣杀了皇上。”
魏舒没说话,一瞬之间冷了脸,眼底压着彻骨的寒,她一把掐住卫长铭的脖子,手指收缩,卫长铭没反应过来,还未出声就断了气。
魏舒看他已然没了生息,她甩开手,冷声道:“你不杀我,死的就是你。”
第134章 兄弟姊妹皆亡的真相
刚收手,魏舒的身形就颤了一下,她手撑着桌案才勉强站稳。
方才她用了内力,不然也没法短时间让卫长铭毙命。
魏舒低头笑了一声,这人倒是忠诚,受恩于徐青州便为他卖命。
方才在她面前,也是一口一个臣,人是好的,只是走错了路跟错了人。
魏舒直起身,喊了一声:“来人!”
殿门被打开,血腥味扑鼻而来,外边是横七竖八的尸体。
一群人涌入,单膝跪地道:“陛下。”
魏舒道:“徐青州意欲逼宫,目无王法,大逆不道,其罪当诛。”
不日,左丞相便被革职入狱,其相关党派也受到了一定牵连,死的死,伤的伤,流放的流放。
一时之间,朝廷上上下下战战兢兢,原还有些小心思的官员也夹紧尾巴做人。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皇上竟然会自导自地演了一场戏,更没想到首辅大人麾下的禁军会任皇上调遣。
平定了一些时日后,魏舒接到消息,说是徐青州在牢里疯了。
她去了地牢。
啪嗒一声,牢门被打开,一人蜷缩在角落嘴里念念有词,魏舒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她站在外边也没进去。
半响后,魏舒道:“或许你早就知晓会有今日这般下场,朕不明白你的执念是什么,但是你所犯下的错免不了。”
徐青州手上沾的血腥魏舒觉得他自己或许都数不清。
她只知道徐青州想要的是这个皇位,为了这个位置他什么都做得出。
魏舒的兄弟姐妹在同一年因各种意外死去,这些看似是意外,却不知这一切都是面前这人的手笔。
若不是陈秉生走了,她敢如此放开一查,她还查不出此等真相。
魏舒默了一会儿,忽得有些不解的问他:
“当初你把所有的皇子都杀了,连公主都没放过,怎么就留下我这个太子呢?要知道,留下我才是你犯下的最大错误。”
徐青州依旧没有回答,嘴里只顾哼唱着什么。
魏舒看着他痴颠的样子,心里没有一点儿快感,她往前走了两步,又看了一眼,准备离开时,终于听清了徐青州在说什么。
幽暗的地牢内,昏暗的角落,徐青州眼睛定定的望着某处虚空,嘴里唱着。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
自上次风寒之后,魏舒就落下了病根。
每到天气骤冷,不管她怎么小心,当夜总得发烧,陈太医每每为她把完脉,总会叹口气。
看皇上的脉象分明已到了油尽灯枯之时,可是皇上每次总能出乎他的意料,将死之际还能强撑着。
今日把完脉,陈太医犹豫了一下,道:“皇上,您可别糟践身子了,受不住的。”
“此话怎讲?”魏舒问。
殿内太暗了,暗得魏舒的身影都有些瞧不清,窗外的光照入,多了几分人气。
“晚上皇上还是要保持足够的睡眠,也要保持良好的心情。皇上现在这般状态,情况很是危急。”陈太医都替魏舒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