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挑战
襄阳太守府。
关羽负手站在廊下,颌下一部美髯在阳光下发出绸缎一般的柔光。一对细长的丹凤眼,看着正在庭中较量武艺的一对儿女。年方十七七的关凤手持战刀,步步紧逼,刀法凌厉,杀得关平汗流浃背,招架不住,一步步的直向后退,很快就被逼到墙边,无路可退。关平双手握刀,勉强架住关凤劈来的战刀,苦笑一声:“妹子,你不要这么拼命好不好?”
“竖子,艺不如人,还有脸说话,难道战场之上,还要向对手求饶不成?”关羽不快的哼了一声,瞪起眼睛就要骂人。关平满脸通红,又无可奈何,只得讪讪的收了刀,站在一旁。关凤微微喘息着,白晳的脸上透着健康的红润,她将刀交到旁边的士卒手中,走到关羽面前一拱手:“父亲,兄长最近很用功,进步十分明显,父亲当予夸奖才是,何必责之太深呢。”
“还夸他?”关羽又好气又好笑,可是心爱的女儿求情,他也不愿意回了面子,只是瞟了一眼关平道:“而立之人的人了,战场上也厮杀了这么多年,刀法却依然平平,真是人如其名。”
关平尴尬的擦擦汗,陪着笑说道:“这么说,倒不能怪我了,父亲给我起名为平,我自然平平,给妹子起名为凤,当然是人中龙凤了。”
关羽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滚吧,自己没出息,反倒怪起老子来了。”
关平也不生气,冲着关凤笑了笑,带着亲卫走了出去。关凤陪着关羽进了正堂坐下,一边倒茶一边笑道:“父亲,其实兄长并不是如你所想的那么不堪,他的武艺在军中也是数得上的。只是在父亲这样的万人敌面前,他才那么不起眼。”
关羽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他一手挽着胡子,一手端起杯子,呷了一口,有些遗憾的说道:“银屏啊,只可惜你是个女子,要不然多好啊。”
关凤笑道:“兄长在父亲身边做得也不差啊。”
“你兄长呢,孝心是有的,只是能力终究要差一些。”关羽摇摇头:“要不然,我又何必要让糜芳那个竖子守江陵?如果你是个男子,能够为我坐镇江陵,必能保我后方无忧,我又怎么会坐守此地?我早就杀到许县去了。”
关凤淡淡的笑着,并不说话。她知道这是关羽的心病,提不得,只能由关羽自说自话,无趣了,便也罢了,否则一说起来就会火大。
“父亲,曹军在巴郡的情况如何?”关凤有意无意的撇开话题。
“还好。”关羽有些兴致怏怏的说道:“你翼德叔正和张郃对峙,以他的本事,想来张郃那个竖子是占不了便宜的。”
关凤点点头,没有吭声。
关羽的目光穿过楹柱,越过前面一排房子的屋顶,看向湛蓝的天空。沉思了片刻,忽然说道:“如果他能夺回汉中,西线战事就基本结束了。到时候我就可以挥兵北上,只是……只是鲁肃在陆口,我终究是不能放心啊。眼下曹操大举出兵,江东自顾不暇,如果有人能保我后方平安,我就可以……唉——”
关凤细长的柳眉一皱,有些后悔,自己本想把话题扯到一旁的,没想到父亲还是耿耿于怀,又把思路拉回来了。她没有说话。在对待江东的问题上,她和父亲关羽有些不同的看法。她觉得孙刘之间虽然有些矛盾,但终究是盟友,眼下应该互相克制,一致对外才是正理。可惜父亲也好,左将军刘备也好,他们都把孙权当成最大的对手,全然不顾大局。
“父亲,鲁肃是个识大体的人,他不会趁人之危的。再说了,前年重新分割了荆州之后,我们双方不是相安无事了吗?”
“相安无事?”关羽冷笑一声:“这些都是暂时的。分割荆州?这荆州是汉家的荆州,是左将军从刘表手下得来的,为何要与他分割?哼,当年要不是曹操攻汉中甚急,我自率大军,取了荆州全境才是正理。惭愧啊,左将军将荆州交与我看守,我却不能让左将军安心。唉——”
关羽唉声叹气,抚着胡子连连摇头,越想越来火:“那个碧眼儿居然还想和我联姻,真亏他开得了这个口,要不是西线战事紧张,我便向左将军请兵灭了此贼。”
关凤黯然。她在感激父亲对她爱护的同情,又觉得这样有些不妥。孙权派人来联姻,这是对双方都有好处的事情,父亲纵使不允,也只能婉言相拒便是了,恶言相向是不合适的。孙权那个人是个外宽内忌之人,焉肯如此受辱?眼下虽然发作不得,但以后必然报复。然而她又不好相劝,因为从她的内心来说,她也极不情愿嫁给一个才八岁的小儿,正如孙权的妹子孙尚香当初不愿意嫁给左将军刘备一样,这样的政治婚姻,有什么幸福可言?父亲对她的爱护和大局需要之间,让她难于取舍。
亲卫督赵累匆匆的走了进来:“将军,江东有使者来了。”
“江东的使者?”一听到江东两个字,关羽的脾气就不好:“是谁?什么事?”
“嗯,是张昭之子张承,还有一个……”赵累看了一下手中的名刺:“承烈校尉孙绍。”
“张承?”关羽直接忽略到了孙绍,眉毛一挑,顿时火大。“他来什么事?”
“说是要到成都去拜见左将军,由此经过,特来拜见将军,并请拨付关传。”赵累有些吞吞吐吐的,看向关羽的眼神有些畏惧,他瞟了一眼关凤,随即把眼睛耷拉了下来。关羽将他的眼神看在眼里,顿时明白了,他冷笑一声,不屑的撇了撇嘴:“他们去成都向左将军提亲?”
赵累为难的点点头,知道自己的遮掩没有成功。
“竖子,敢拿左将军来压我?”关羽勃然大怒,霍的站起身来,高大的身躯如同战神一般,居高临下的看着赵累:“你去跟他说,去成都也没用。我关羽的女儿,岂能嫁给孙家的犬子?让他死了这条心吧!”
关羽的声音中气十足,震得头顶的青瓦似乎都在发出响声,赵累额头冒出了汗珠,想劝又不敢劝,只得唯唯喏喏的退了出来。关凤想上去叫住赵累,可是脚却不听使唤,好象粘在了地上似的挪不开步子,嘴也像是被鱼胶粘住了,发不出声音。
关羽气犹不消,猛地的一转身,手臂横扫在楹柱上,楹柱发出一声呻吟,一阵猛烈的摇晃,几片青瓦摔落在地,砸成碎片,把刚刚走进来的主簿廖化吓得一激零。
赵累出了门,十分惭愧的对张承拱了拱手,委婉的把关羽的意思说了一遍。张承皱起了眉头,觉得有些意外,他只是说去成都,并没有说要提亲,这关羽就一口回绝了,连个关传也不给办,这似乎也太霸道了吧?一个臣子,居然敢阻拦盟友的使者,这是什么臣子?
张承正准备再请见呢,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孙绍却沉下了脸,走上前去,似笑非笑的看着赵累:“赵大人,刚才那一声吼,便是你家将军吗?”
赵累看了孙绍一眼,直起了腰,脸色有些不好看。你一个嘴上没长毛的小子,还是个副使,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话?他还没有发作,孙绍却又冷笑了一声:“孙绍不才,忝为孙家不肖子,敢向关将军请教。步战、马战,武艺、经学,一概由关将军指定,孙绍来者不拒。”他一把扯到了身上的大氅,手臂旋了几下,便卷成一团,扔在阶下帅增的怀里,冷笑道:“我倒要看看,关家有什么样的虎女,敢如此藐视我孙家的儿郎。来人,给我在襄阳城里喊一圈,就说孙家的犬子来向万人敌关将军讨教来了。”
帅增应了一声,转身去安排了。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不仅赵累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连张承都愣住了,那些江东士卒也傻在那里。孙绍大怒,转身再次大吼了一声,那些士卒这才回过神来,连忙飞奔而去,一边跑一边喊。赵累想拦都拦不住,他连忙看向张承,却见张承已经面无表情的让在一边,摆出了一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架势。
第八十四章 关公门前骂大街
平时戒备森严的太守门前很快就聚起了十几个人,他们虽然不敢走到门前,只能远远的看热闹,可是孙绍的声音很大,即使他们站得远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诸位襄阳的父老乡亲,我,江东孙家的子弟,今日奉使到襄阳来,向你家关将军提亲,寻求孙刘联盟,共抗国贼曹操,以图兴复汉室,重振王纲,为汉家除残去秽,重现天下太平。奈何关将军自恃其能,不仅不领会我家将军的一片好意,反而恶语相向,辱骂我孙家儿郎,是可忍,孰不可忍?孙绍不才,愿向关将军请教,请各位做个见证……”
孙绍声音朗朗,添油加醋的将事情说了一遍,在他的嘴里,关羽已经成了不识大体的匹夫,而他们是受了天大委屈的可怜孩子,不得已在此讨个说法,那可怜劲儿,比在财主门前告地状的乞儿还要多三分。那些看热闹的哪知道其中的原委,见孙绍这么一个帅气阳光的小伙子这么委屈的说话,虽然嘴上不敢附和孙绍,眼神里却多了几分同情。
“谁在这里大声喧哗?”关平虎着脸,带着几个面色不善的亲卫匆匆走了过来,身后还押着一个脸上青了一块的江东士卒,看样子这小子运气太背,刚跑没多远就被关平撞到了,还挨了打。
“阁下是?”正说得起劲的孙绍一看关平那副样子,立刻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且不说关平身体壮实,杀气腾腾,就说他身后那几个亲卫就知道不是好惹的,看那横眉竖目的样子,绝对是战场上厮杀过的骄兵悍卒。
“平寇中郎将关平。”关平绕着孙绍走了两圈,不屑一顾的哼了一声:“你是谁?”
一听说是关平,孙绍挺起了胸,同样用鼻子哼了一声:“故讨逆将军之子,孙绍,特来向关将军讨个说法。”
“讨什么说法?”关平莫名其妙。
“看看究竟是你关家的子弟是犬子,还是我孙家的儿郎是犬子。”孙绍微微的昂着头,用鼻孔看着关平。背在身后的手却慢慢的握紧了,那一股似乎已经陌生的暴戾渐渐的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孙绍?”关平气极反笑,他不知道孙绍是使者,还以为他是千里迢迢专门来找场子的,他一边命人将远处观看的人赶开,一边笑道:“原来如此。你要怎么比试?”
“步战、马战,随你挑,短兵、长兵,也由你。”孙绍傲气十足,片刻之间,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本尊还是山寨,整个人充满了戾气和少年轻狂。
“小竖子,挺狂啊。”关平乐了,顺手连鞘拔出了腰间的长刀扔到亲卫的手里,卷了卷袖子,露出结实的手臂,双腿微微分开,弓起了腰,双手一拍,轻松自在的说道:“来,让我告诉你谁是犬子。”
话音未落,刚才还一动不动的孙绍忽然动了,象一阵风似的扑了过来。一个箭步就冲到了关平的面前,舌绽春雷,猛的一声暴喝,左手往旁边一带,将关平伸出的手带得偏了方向,蹬腿,扭腰,冲拳,一拳就轰在关平的胸口。动作快如闪电,劲道十足,干净利落,关平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他结结实实的击中。
“轰”的一声响,关平仿佛被狂奔的野牛撞到了一般,整个人腾空而起,在空中飞过三步的距离,仰面栽倒在地。这一下子摔得他七荤八素,不仅着地的那一下子让他差点背过气去,被孙绍击中的位置更是失去了知觉,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孙绍清喝一声,赶了上去,提起拳头就要打。关平身后的亲卫久经战场,片刻的惊讶之后都反应过来了,同时冲了上来,不约而同的拔刀大喝,“喀嚓喀嚓”的拔刀声不绝于耳。孙绍冷笑一声,连想都不用想,顺手夺过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亲卫手中关平的战刀,如虎入羊群,挥起战刀,连鞘横扫。
“丁丁当当”一阵响,那些亲卫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眨眼之间就被他打翻在地,孙绍拔刀出鞘,刀尖直指刚刚勉力从地上坐起来的关平,轻蔑的笑了一声:“你真是万人敌关羽的儿子?我看你倒是个货真价实的犬子啊。”
“我?”关平大怒,可是看看近在咫尺的刀尖,他又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只敢用愤怒的目光瞪着孙绍。
“什么人敢在我门前撒野?”一个愤怒的声音如同一声炸雷从背后传来。孙绍从关平的脸上看到了无地自容的惭愧,再加上背后感受到的巨大压力,大致也猜到了来人是谁。虽然他对自己继承的身体武力很有信心,但是面对三国超一流猛将关羽,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在准备闹事的那一刻,他就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可是现在发现,一切的准备,似乎都不起作用。
他没有立即转身,而是先缓缓的还刀入鞘,然后才慢条斯理的转过身子,慢慢的抬起头,用一种冷静中带着几分嘲弄的眼光看向眼前这个和姚明一般的高大战神。
两对目光在空中交错,一个年轻而勇气十足,一个愤怒而杀气盎然。
孙绍强自压制着心中的紧张,将那股戾气发挥到极致,不躲不闪的和关羽对视。他虽然极力让自己显得很平静,可是对面关羽的强大压力,还是让他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关羽看着这个虽然身材强壮,却掩饰不住稚气的俊朗少年,不由得一怔,暗自叫了一声好。纵横沙场三十余年,见过的英雄无数,可是象这个孩子这样能在他面前保持平静的,这还是第一个。虽然他的眼神里不可避免的紧张,他的嘴唇也咬得紧紧的,胸膛在剧烈的起伏,可是整个人却如同一只年轻而彪悍的豹子,如同一张已经张满的弓,随时准备扑向自己,义无反顾。
好强的杀气,好一个骄傲的少年。
关羽眯起了眼睛,轻轻的哼了一声,探身向前,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如蒲扇一般的大手便向孙绍抓去。
孙绍早有准备,手一动,将原本手中握着的长刀连鞘塞进了关羽的手中,抽身急退。关羽下意识的握刀在手,大步赶上,甩了个刀花,便向孙绍头顶砸来。
孙绍连退两步,却不仅没有拉开距离,反而被关羽逼到了面前,只得举手喝道:“且慢!”
“怕死了?”关羽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孙绍话音刚落,他就收住了快砸到孙绍头顶的刀鞘,刀鞘带起的风逼得孙绍差点闭起眼睛,他依然一手背在身后,淡定从容的看着孙绍:“现在求饶还来得及。”
孙绍极力不让自己去看一眼悬在头顶的刀鞘,镇静的对着关羽一施礼:“孙绍有幸,能和将军这样的当世英雄切磋,岂有求饶之礼?只是孙绍后进,不敢在将军面前托大,请将军容我取刀,再与将军一战。”
关羽不禁大为惊奇,同时脸一红,孙绍把刀塞进了他手里,现在自己可不是空手对付孙绍——虽然手里的刀并没有出鞘,可那也是有兵器在手。他收回了刀,也不拔刀出鞘,只是静静的看着孙绍从旁边的江东士卒手中接过长刀,耍了个刀花,这才双手握刀,摆出了进攻的姿势,双眼紧紧的盯着关羽,无声一笑:“在下孙绍,故讨逆将军之子,年十八,刀一口,刃长四尺,握长一尺一分,重三斤二两,向关将军请教。”
关羽却犹豫了。刚才是盛怒出手,可是现在被孙绍一提醒,他这才注意到孙绍还是个孩子,自己就算打赢了他又有什么名声?一个成名已久的英雄打败一个弱冠少年,只能给人留下以大欺小的恶名。可是不打好象也不成,对方已经摆好了姿势,指名道姓的和他较量呢,难道这时候退下去说不打了?
就在关羽进退两难的时候,随后赶到的关凤站到了两人中间,伸手接过关羽手中的长刀,躬身施礼:“父亲请稍息,容女儿代父一战。”
关羽点点头,转身站到了台阶上。关凤这才转过身,冲着孙绍拱拱手:“妾身关凤,愿代父一战,请孙君恩允。”
孙绍松了一口气,说实在的,他虽然对自己的身手有信心,可是还没有信心足到能和关羽这样的牛人过招。刚才关羽那一伸手,他就看出了关羽虽然已经年近花甲,可是体力、速度却不可小觑,自己占不了什么便宜。现在关凤能代父上场,正是他所期望的。
他连忙收起架势,也客客气气的躬身一揖:“敢不从命。”
第八十五章 棋逢对手
孙绍十分感激陈海和周胤,他的身手是不错,可是实战经验欠缺,要不是陈海他们陪着他操练了一个多月,他现在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关凤的对手。
两人使出了浑身解数,你来我往,拳风呼呼,战刀呼啸,光花四射,看得周围的人都张大了嘴巴,叹为观止。张承是暗自庆幸,他虽然并不知道孙绍的真正来意,但是孙绍主动挑衅,他却大致猜出了一些意思,所以并不出言阻拦,孙绍一拳就打倒了关平的时候,他还十分得意,但是关羽一出手,就把孙绍逼到了死路上,把他吓得够呛。眼下孙绍和关凤打了个平分秋色,他总算松了一口气,但是那颗心却依然悬在半空中。
虽然他知道孙权一直在压制孙绍,可是他知道,如果孙绍因此受伤甚至死亡,所有的责任都将是他张承的,孙权一定会在暗自开心的同时严厉的处罚他,以示他对孙绍的爱护之情。
所以他看着场中交手的两人,眼睛连眨都不敢眨。
关羽却是久经战场之人,他的眼力不是张承这样的儒生可以比的。两人一交手,他就看出了孙绍和关凤大致在伯仲之间,而且他们看起来打得激烈,但是手下都有分寸,并没有生死搏杀。看着双目炯炯有神,专心与关凤对攻的孙绍,关羽抚着胡子,难得的露出了一丝欣赏的笑容。
“父亲……”关平捂着胸口,凑到关羽的身边,关切的说道“妹子不会有事吧?”
关羽哼了一声,看似不悦,却还是为关平对关凤的关心而高兴。“你妹子怎么会有事?倒是你,真给老子长脸啊,一个回合就让人放倒了。”
关平惭愧的低下了头:“儿子无能,请父亲责罚。”
“罢了,此子能和银屏战到此时也未落败,诚为难得。”关羽的口气缓和了一些,又自言自语道:“想不到孙策还有这样在的儿子。”
“将军……”别驾从事殷观和治中从事潘濬匆匆的赶了过来,一看场中交战的二人,连忙走到关羽的面前行礼。
“孔休(殷观的字)、承明(潘濬的字),你们怎么来了?”
殷观苦笑一声,指了指越聚越多的人。“将军,现在只怕大半个襄阳城都知道了,我们如果再不知道,岂不是失职之极?”
关羽“啊”了一声,这才醒过神来,刚才只注意看孙绍和关凤交手了,却把这件事的原委给忘了。不知不觉之间,太守府门前已经成了闹市,拥挤的人群正在对孙绍和关凤指指点点,叽叽喳喳的评头论足。这实在有些不象话了,他抬手欲呼,场中却已经分出了胜负,孙绍略占上风。两人同时向后退了几步,倒持战刀,躬身施礼。
“孙君武艺高强,凤佩服。”
“承让承让,不愧是关将军的虎女,名符其实的巾帼英雄,孙绍佩服。”
关羽松了一口气,却不肯落了面子,哼了一声,转身回了府。殷观和潘濬互相看了一眼,无奈的摇摇头,转身向张承施礼。张承报上姓名,殷观和潘濬都是眼前一亮。
“原来是彭城张仲嗣啊,久闻大名,久闻大名。”
张承笑了笑,他虽然不做官,可是在士林中的名声却是响当当的,只是在关羽那样的人面前没用罢了。他连忙谦虚了几句,赞道:“襄阳殷孔休,武陵潘承明,二位的大名我也是如雷贯耳啊。”
“哈哈哈……”三人齐声欢笑。
“二位先生,江东的两位使者就请二位先生予以接待。凤先行告退。”关凤俏脸通红,有些不好意思的施了一礼,匆匆的走了。殷观连忙把张承请进府,到偏房坐下,问了来意,然后想了想道:“贵使请稍坐,我去去就来。”说完,冲着潘濬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出了门。
张承看着满头是汗的孙绍,笑道:“奉先,想不到你这一搅,倒是有了转机。”
孙绍连连摇手:“仲嗣兄莫怪,我是受不得气的人,当时一时义愤,也顾不得许多,亏得没有坏了大事,侥幸侥幸。”
张承也不多说,只是笑眯眯的看着孙绍,过了片刻,又说道:“其实这样也好。对关羽这种傲气的人,你太客气了,他反而不把你当回事,只有亮出本事来,他或许能高看你几分。你今天做得对,回去之后,我一定为你向至尊请功。”
孙绍哈哈一笑:“功不功的,我是无所谓,没有让仲嗣兄收拾烂摊子,我已经很满足了。”
张承也不接他话,淡淡笑道:“你也不要轻松,依我看,关将军待会儿恐怕还要试你的学问的。”
“试学问就试学问吧,难不成张公的家传左传春秋还会败给他一个武夫不成?”孙绍冲着张承挤了挤眼睛,两人会心而笑。张承忽然有些怀疑,孙绍一路上那么用功,难道就是为了和关羽来较量经学的?可是他怎么知道关羽通左传春秋?
关羽高坐在堂上,怒容满面,殷观和潘濬跪坐在他的前面,好言相劝。
“将军,江东有此美意,诚为将军的大好机会啊,奈何要拒人千里之外?”
“这算什么好机会?”关羽怒道:“难道把我的女儿嫁给一个八岁的娃娃是攀龙附凤不成?且不说他孙家不是龙凤,就算是,我关羽需要用女儿来换前程吗?”
殷观摇摇头,不急不躁的说道:“将军,我说的不是这个好机会,将军英雄,岂会做这等事?我说的是将军报效左将军的好机会啊。”
一听说和刘备有关,关羽冷静下来,他捻着胡须沉吟了片刻,“这和左将军有什么关系?”
“将军有所不知,张将军和张郃在巴郡对峙已经有月余,蜀中不安,已经不是一日两日。夏侯渊帅重兵在汉中,久有图巴蜀之意,左将军难道会坐视不理?当此之时,左将军一定不希望将军与江东起纠纷,以便尽力与夏侯渊一战,稳定巴蜀,进而重夺汉中。”
关羽虽然不以为然,但是脸上的怒气却淡了一些。
“原本我们还要提防江东偷袭,现在曹操大举东进,与江东大战在即,此时孙权为保西线安全,主动派人来求亲,向我示好,正是左将军所希望的局面。将军如果一口回绝,孙权必然大怒,说不定会忿而起兵,将来左将军知道了,岂不是失望?”
关羽眯起了眼睛,觉得殷观说的有几分道理。
“再者,左将军是皇室宗亲,眼下陛下受辱于逆贼曹操,左将军必然感同身受,日夜思报之。此时让孙权安心与曹操一战,正是收复汉中,兵进关中的大好良机。一旦西线得手,将军可北进中原,建不世之功业,到时再让孙权由东线策应,三路齐进,共灭曹操,岂不妙哉?”
关羽连连点头,可是一想到要把女儿嫁给孙登那个才八岁的娃娃,他又不高兴了。
“将军何必担忧?”潘濬笑道:“孙登才八岁,就算应了,眼下也成不了亲。将军何不以此为理由,将日期后延,过上几年,谁说得准天下会是什么样子?再说了,与江东结亲,成与不成,无须将军出面,他们本来就是去成都的,由左将军去答复他们,岂不更好?左将军与将军有兄弟之谊,他不可能不考虑将军的爱女之心,如此,则将军的忠义不损,而亲事也未必能成啊。”
关羽眉毛一挑,这才舒心的笑了。
殷观和潘濬退了出去,一面安排人给张承他们办关传,一面置酒准备招待张承。在席上,他们高谈阔论,自然不用赘言。关羽没有出席,对这些文士之间的交往,他不感兴趣,只是让关平和廖化来作陪。他自己回到后院,却见关凤悄生生的站在廊下,脸上的红晕还没有散去,一见到他,便抿着嘴笑了。
关羽不解的皱了皱眉:“银屏,你开心什么?”
关凤的脸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她迎上来扶着关羽的手臂:“父亲,江东的使者安排好了?”
“这些何须我来安排,交给殷观他们就行了,明日便让他们西去。”关羽摆了摆手,轻描淡写的说道:“潘濬说,左将军会考虑的,实在不行,也可以先敷衍一下。”
关凤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眼睫毛忽闪着,迟疑了一下又问道:“父亲,那个……孙绍不是说比文比武都可以吗,现在只是比过了武,这文可还比么?”
关羽一愣,转过头看着关凤,犹豫了好一阵才说:“你说呢?”
第八十六章 吉士诱之
夜深了,襄阳城里的灯火越来越稀,热闹的襄阳城慢慢安静下来。太守府后院的小楼上,一灯如豆。关凤身着罗衫,披着锦袍,坐在灯下,轻声吟哦着。只是她显得有些心神不宁,眼神虽然还在书简上,心思却不知道到了哪里。
父亲虽然说这事只是敷衍一下,就算是要结亲,也要等到几年后,几年后的情况谁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可是关凤还是有些忐忑不安,自己已经十七岁了,再等几年,那岂不是要到二十多岁才能出嫁?万一左将军为了他的大业,答应了这桩婚事怎么办?父亲虽然爱护自己,可是他对左将军忠心耿耿,如果左将军答应了,他就是再不愿意,也无法拒绝。
和一个八岁的孩子成亲?关凤觉得又可笑又可悲。她想起那个和她颇有几分相似的江东女子,当年她还觉得正当妙龄的孙尚香嫁给左将军是个很可悲的事,谁又能想到,自己的亲事却比孙尚香在可悲之外,还多了几分可笑。
关凤黯然的放下了手中的书简,裹紧了身上的锦袍,却还是觉得一阵阵的寒意侵体。
“小姐。”贴身侍女关小青见关凤脸色不好,连忙关心的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关凤强笑道,“你去把窗户关严了,我有点冷。”
关小青瞅了关凤一眼,不疑有他,便走到窗户边上,伸手正要去拿支着窗棱的竹竿,眼神一瞟,仿佛看到一个人影,她“咦”了一声,好奇的伸出头想去看个究竟,关凤却冷笑一声,振衣而起,顺手拔出了身侧的长刀,刀光如电,从关小青的腮边直刺出去。
“咯”的一声响,长刀被人架住了。
“哪来的蝥贼,敢闯太守府。”关凤一手将面色煞白的关小青护在身后,一手持刀指着晃悠悠的窗户喝道。
窗户被拉开了,一只手拿着从关小青手中脱落的竹竿,支好窗户,然后又缩了回去。一个幽幽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孙绍冒昧来访,惊吓了关姑娘,请恕罪。”
“是你?”关凤手中的刀慢慢的垂了下来,忽然满脸通红,连忙走回座位上,披上了锦袍,怔了半晌,才说道:“夜深了,孙君在此,多有不便,还是请回吧。”
窗外的孙绍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声音如同远处的风吹来的一般,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怨。关凤的心仿佛被一只手轻轻的拨了一下似的,她沉思了片刻,眼神一瞟关小青,关小青愣了一下,摇头不允,却被关凤瞪了一眼,只得撅着嘴出去了,顺手带上了门。
关凤裹紧了锦袍,轻手轻脚的走到窗边,只是几步路,却仿佛走了几千年,她靠在墙上,张开嘴吸了一口气,让呯呯乱跳的心慢慢的平缓下来,这才用弱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君深夜前来,恕妾身不能请君入室。”
墙外的孙绍笑了,虽然关凤看不到他,他还是欠了欠身:“孙绍鲁莽,打扰了姑娘休息,本是不该,奈何与姑娘一战,情实难忘,故而斗胆前来,有几句话,想告与姑娘。”
关凤沉默了片刻,语气变得有些生硬:“关凤洗耳恭听。”
孙绍的声音淡定从容:“姑娘为关将军之女,想必对自己的婚姻有所预知。纵使我江东不来求亲,将军亦不能自主。非是他国之人,即是已国贵人,非左将军之子,即张将军之子,抑或是其他贵戚,正如我姑姑一般不能自主。”
关凤沉默不语,孙绍所言,她当然心知肚明,只是没有解决的办法罢了。父亲再傲气,还能不顾大局吗?如果左将军要利用她的婚姻做一个政治交易,父亲也是没有办法的。以父亲的地位,就算不嫁给孙登,也很可能是嫁给左将军那个还拖着鼻涕的儿子刘禅。
“孙绍先前听姑姑说过姑娘,当时不以为然,以为姑姑言过其实,到荆州来,实在是不忿令尊之语。今日与姑娘一战,方知姑姑所言不虚,而令尊所言亦有出处矣。”孙绍婉转的夸了关凤一句,然后又叹了口气:“孙绍不才,不忍见令尊舔犊情深,误了国家大事,故冒昧前来,借进言之机,再闻姑娘纶音,岂敢有登堂入室之心,唐突佳人之举?”
关凤黯然了半晌,低下了头,轻声说道:“感谢孙君美意,无以为报,夜深风寒,请孙君还是回去歇息吧。”
外面悄无声音,关凤侧过头,很想伸头出去看看孙绍还在不在,可是又不好意思,只得悄声问道:“孙君?”
“我听着呢。”孙绍轻声笑了笑,接着说道:“姑娘还没休息,莫非是在温书吗?”
关凤眼珠一转,轻声的笑了:“正是。孙君说要较文论武,这武已经论过了,明天自然要较文了,不预先做些准备,如何能是孙君敌手?”
孙绍叹息了一声:“左传春秋,不过断烂朝服而已,由那些酸腐的儒生说说便也罢了,奈何姑娘这样的七巧心,也说这样的文章。”
关凤见他说得有趣,不免笑了一声,也不反驳,轻声道:“那依孙君之见,又当如何?”
“如果是与姑娘较文,孙绍宁愿谈论诗。”孙绍淡淡的一笑:“比如说‘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多好啊,正合姑娘允文允武之姿。”
关凤小脸有些发红,好在两人隔着一堵墙,孙绍倒也看不到她。她抬起手,抚了抚发烫的脸颊,好半天没有说话。孙绍说的这两句是诗经中的《邶风击鼓》,而他的用意显然不仅仅是这两句,而是这首诗中的另外两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深夜前来的目的已经不言而喻。只是这么大胆直白的表示,让她一时无法接受,更不知道如何回答。
“姑娘,孙绍且去了,有缘以后再见。”孙绍用手在墙壁上轻轻的敲了两下,算是拜别。关凤听得外面瓦上轻响,忍不住的从墙外闪了出来,想看一眼孙绍的背影,却没想到迎面是一张笑嘻嘻的脸,吓得她惊叫一声,下意识的一拳击出。
孙绍早有准备,出手如电,叼住了关凤的手腕,轻轻一拉,关凤不由自主的被他拉到了窗前,两人仅仅隔着一堵墙,脸几乎贴在了一起。关凤大羞,再也不有白天的飒爽英姿,连忙低下了头,不敢迎视孙绍那火辣辣的眼神。
孙绍在关凤的耳边叹息了一声,这才松开了关凤滑腻的手腕,偏过头,伸手将关凤已经滑到胸际的锦袍拉起,轻轻的裹在她的肩上,然后退了一步,躬身一拜,将身一纵,沿着屋脊飞奔了几步,便如同一只大鸟一样掠下了墙头,消失在长长的巷道里。
关凤看着孙绍在夜风中衣衫飘飘的身影,轻轻的握住了自己的手腕。一阵夜风吹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的拉紧了锦袍。
“小姐,你怎么还站在这里,会受凉的。”不知什么时候,关小青推门进来,见关凤还站在窗前,连忙上前关好窗,将她拉到床上坐好,见关凤身体冰凉,只是拉着自己的手腕不放,不由得嗔怪道:“小姐,你看你,衣服都乱了,是不是那个登徒子欺负你了?”
关凤一惊,这才发现自己锦袍下的罗衫衣襟敞开了,露出一片白晳的胸口,顿时满脸通红。她想起孙绍替她拉好锦袍时转过头的神态,又羞涩的笑了:“他可不是登徒子。”
“大半夜的跑到小姐的楼上来,还不是登徒子?”关小青嘟嘟囔囔的说道:“我看他来去无踪的,说不定是个惯犯呢。”
关凤正要说话,却隐约听到一阵乐曲声,她侧耳听了半晌,连忙下了床,重新走到窗前,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悠扬的笛声立刻冲了进来。笛声婉转而清亮,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极是分明,却又一点也没有刺耳的感觉,如泣如诉的腔调混合在夜风里,仿佛在诉说着什么心愿。
“是他吗?”关小青凑在关凤身边,指着驿馆方向屋顶上的一个人影问道。可是她半天也没有听到关凤的回答,抬头一看,只见关凤双目直勾勾的看着那条人影,脸颊上的两个酒窝中,装满了羞涩和憧憬。
第八十七章 马屁不穿
张承不放心的拉着孙绍的袖子,叮嘱道:“奉先,小心应对,不可一时意气,误了大事。”
孙绍点点头:“仲嗣兄放心。”
正在门外相迎的关平冷着一张脸,有些怨恨的看着孙绍,没好气的说道:“你放心,我关家父子光明磊落,断不会害了你性命。”
孙绍只是一乐,知道关平昨天被自己一招撂倒丢了面子,说不准还被关羽剋了,心情不好在所难免,倒也不跟他计较,躬身一礼:“有劳将军引进。”
关平哼了一声,却不好发作,只好领着孙绍进了内庭,张承伸长脖子想往里面看,却被殷观拉住了,笑道:“仲嗣,莫要担心,孙校尉有张公那样的老师,纵使初学,也差不掉哪儿去的。”
张承笑了笑,听出了殷观话里的意思。关羽这个人很傲气,平时看不上这些士大夫,当然也不会和他们探讨经学,所以他虽然读了这么多年的左传春秋,但是说实在的,他那经学水平实在并不出众,孙绍虽然读经不过两个月,也只读了两卷而已,但是这两卷上的深度,却不是关羽可比的。他担心的不是经学水平的高低,他担心的是孙绍再跟昨天一样发了牛脾气,把关羽惹火了。
“关将军前辈英雄,当然不会为难小辈。”张承故意大声笑道,让院内的关羽能听到,然后拉着殷观的手臂笑道:“昨晚不胜酒力,未能与孔休深谈,今日趁此良机,我们不妨再研讨一下圣人经义,如何?”
殷观含笑点头,他对张承的用意心知肚明,也不多说,拉着张承走到西厢房,里面已经备好了茶水,两人细谈。
关羽高坐在堂上,看着孙绍跟着关平进了门,对站在一旁的赵累挥了挥手,赵累起身带着亲卫出去了。关羽抚着胡须,眯着丹凤眼,锁定了孙绍,一声不吭,强大的气势蓬然而出。
孙绍拱手而立,却不看关羽一眼,而是看向站在关羽身后的关凤。关凤本来正盯着他,被他这么一看,想起昨晚的事情,颇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的拉紧了前襟,耷拉下了眼皮。
关羽沉默了半天,却见孙绍不为所动,嘴角微微挑起,反而笑得很轻松,不禁有些气馁。孙绍不愧为孙策之子,自己多年在战场上锤炼出的杀气对他居然一点作用也没有。
“咄,小子,来。”关羽哼了一声,指了指面前的席位,摆足了谱:“予与尔言。”
孙绍差点没笑出声来,不就是考论经学吗,有必要搞得象演戏似的这么正经吗,连说话都文乎乎的?他顿了顿,忽然笑了:“久闻关将军为当世英雄,豪迈过人,没想到……嘿嘿嘿……”说着,有些惋惜的摇了摇头。
关羽也正在有些难受,他对这种之乎者也的说话也不习惯,只是他看那些文士要较量学问的时候,经常引用古人经典,而且总要做得谦谦有礼的样子。所以他虽然极不喜这套作派,但是为了先声夺人,还是有样学样的做了出来,没想到孙绍不仅不吃他这一套,反而语带讥笑,一副很不以为然的样子。关羽有些恼了,本来就有些红的脸更红了。
“竖子,敢轻视关某?”
孙绍也不理他,自顾自的坐在席上,整理着自己的衣摆,直到关羽要发飚了,才叹了口气说道:“孙绍不才,久闻将军威名,恨不能亲见尊颜。将军辱我江东之使,绍身为孙家子弟,不胜其忿,故斗胆前来搦将军虎须。昨天与令爱一战,方知我孙家子弟虽然不是犬子,但将军之女,却颇有将军之风,是名符其实的将门虎女。”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关羽听了孙绍这几句话,绷紧的脸顿时缓和了不少,他偏过头得意的看了一眼身后的女儿,微微点头:“你也不差,小小年纪,竟敢在关某门前叫阵,勇气可嘉。”
孙绍蹬鼻子上脸,笑道:“多谢将军谬赞,孙绍资质愚笨,在江东子弟中不值一提,所以将军这犬子之称,还请收回。”
关羽一怔,脸又沉了下来,不快的哼了一声。其实这件事是个误会,他说的原话是“吾女岂嫁权子”,没想到徐详被他当时的威势所逼,惊慌失措,误听成了“虎女岂嫁犬子”(*),但是这样的事情他又岂会解释?更何况现在孙绍还为了这句话打上门来了,不仅打败了关凤,还要跟他较量学问,非要逼着他把这句话收回去。纵使他欣赏孙绍的勇气,可是他又怎么肯收回。只是孙绍打败了他的儿子、女儿,如果再说他是犬子,那关平、关凤算什么?
关羽气闷,无言以对。
关凤也觉得孙绍的要求并不过份,这年头为了名声以命相搏的都正常,何况父亲把江东的子弟全给骂了,人家来讨回面子,也是理所当然,只是父亲的性子他也知道,纵使是误会,他也绝不肯解释的,就算她想解释,恐怕关羽也不允。她想了想,欠身施礼:“孙君误会了,我父亲说的犬子,非指孙君,孙君纵然胜了,也不能说我父亲就说错了。如果来的是公子登,他也能如孙君一般文才武艺,那关凤自会代父道歉。”
孙绍眼睛一翻,无言以对。关凤虽然有些狡猾,却也说得过去。他想了想,笑道:“姑娘好口才,颇有吹枯嘘生之能,孙绍佩服。”
“哼!”关羽松了一口气,暗自得意女儿的急智,又不满孙绍那双眼睛总在女儿身上逡巡,手指敲了敲桌面,提醒孙绍进入正题:“闻说你也学左传春秋?”
“正是。”孙绍连忙从关凤的俏脸上挪开眼神,笑道:“其实,我学左传春秋,与将军还有几分关系。”
“哦?”关羽大惑不解,你学什么经,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绍不才,一直以将军为楷模,闻说将军读左传春秋,故而千方百计求入张公门下。”孙绍的嘴甜得象是抹了蜜,好一顿吹捧,偏偏他又说得十分真诚,让人丝毫不能起怀疑之心。关羽一向自大,就喜欢有人崇拜他,现在来了一个超级粉丝,当然求之不得,听得眉开眼笑,关凤虽然听出了其中的猫腻,却也不点破,看着孙绍献殷勤。
“绍性虽劣,为学也晚,却闻贤者有云,丈夫疾没世而名不称焉。”孙绍说得眉毛色舞,不经意之间把话题引到了真正想说的话上来了。“将军文通春秋,武冠当世,诚为大丈夫,只是功业不显,是以前来送将军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
关羽抚着胡须,沉默不语。昨天殷观和潘濬已经把这桩婚事的利害关系和他讲清楚了,现在再被孙绍一捧一架,他更觉得自己应该答应这桩婚事了,否则自己这个当世英雄能有什么战绩?细想起来,这一生好象败仗打了不少,提得上嘴有功劳却一件也无。去年听到张辽在合肥大破孙权之后,他就十分的遗憾,当年自己还略胜张辽一筹,可是现在的功业自己却比张辽差远了。
孙绍见关羽不说话,知道自己已经成功的挑起了关羽的名利心,不用再多嘴,立刻话题一转:“绍学春秋日浅,颇有几分不解之处,还望将军指点当面。”
“指点不敢,我们共切磋之。”关羽不知不觉的已经放弃了和孙绍较量一番的想法,象对自己的女儿一样和蔼。
“仲嗣,孙校尉颇有几分能耐。”殷观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看了一眼内庭的方向笑道:“能和关将军说这么久而没有被轰出来的求亲使者,他是第一个。”
张承瞟了一眼殷观,沉吟了片刻:“那孔休以为,这件亲事能成吗?”
殷观似笑非笑,伸出手翻了一翻:“成与不成,皆在仲嗣覆掌之间。”
张承眼珠一转,没有说话,似乎有些为难。殷观也不说话,只是侧耳倾听内庭的声音,嘴角露出了微笑。内庭不仅没有听到关羽常有的咆哮,反而听得朗朗的笑声,看来宾主尽欢,事态正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他看了一眼张承,有些不解,照理说亲事有望,身为使者的张承应该高兴才对,为何他却脸有难色?难道他担心孙绍这个副使说动了关羽,对他这个正使不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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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关羽口误的说法来自书友司徒千钟,在此谢过。小木匠说,当不得真,古音与现在的发音不一样,咱就不追究了。另,来较真的就免了,老庄没兴趣为这事争论。
第八十八章 狂妄的法正
张承一手支着头,随着马车摇晃着身体,眼睛看着前方,一声不吭。孙绍卧在车里,呼吸平稳,神色安静。
“奉先。”张承轻轻的叫了一声。
“嗯。”孙绍轻轻的应了一声。
“你真的准备这样过一生吗?”张承直起了身子,转过头,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孙绍的眼睛。孙绍的眼皮一颤,慢慢的睁开了眼,看着张承,嘴角挑起一抹笑容:“仲嗣兄在担心什么?”
张承的眼角一跳,他确实是在担心。他精通音律,昨天夜里虽然喝多了酒,可是一听孙绍的那首笛曲,他就听出了那是变调的《凤求凰》,心中顿时多了几分警惕——好在他还不知道孙绍翻墙去见了关凤,要不然的话就不仅仅是警惕了。原本他很感激孙绍推荐他担任使者,可是现在看起来,这一路的事情颇有些不对劲了。孙绍在关羽的太守府前闹那么一出,好象并不是随意而为,他是有备而来。如果真是如此,那他把葛玄的坐忘术传给鲁肃,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而以孙绍的身份去结交鲁肃这样的重将,是十分危险的,现在孙绍还想和关羽结亲,那就更是诛心之举了,他张承可不愿意趟这场混水。做不成官虽然可惜,可是跟着孙绍造反,把全家性命都投进去,这个代价太大了。至少在他看来,孙绍是一点机会也没有。
“奉先,有些话,我想听你个准话。”张承很慎重的说道。
“你说。”孙绍漫不经心的点点头。
“你是不是对关凤有心?”
“嗯。”孙绍毫无遮掩的意思,坦然的点点头。
张承眯起了眼睛,恼怒的瞪着孙绍,语气十分不快:“你是什么时候有这个心思的?”
“昨天。”孙绍脸不红,心不跳,看不出一点虚伪的样子。“以前听姑姑说过她,可是我不相信这世上有这样的女子,昨天一看到她,我信了,所以,心动了。”他坐起身子,整理了一下衣服,这才转过头看着张承,反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张承有些搞不清孙绍是真是假,从他的脸色看,好象不象说谎,大汉虽然讲究礼,但是男女一见钟情的事情也并不罕见。孙绍和关凤年龄相当,又都是文武双全的才子佳人,说起来是比孙登要更适合关凤,从刚才关羽看孙绍的眼神可以看得出,一向眼高于顶的关羽对孙绍也颇有几分欣赏之意。张承考虑了半天,觉得如果真想孙刘联盟的话,让孙绍和关凤成亲或许更有可能一点,毕竟孙登太小了,就算关羽答应了,也难保有敷衍之意。
“奉先,我不反对你和关凤的事情,相反,我觉得对江东来说,这也许是件好事。”张承斟字酌句的说道,“不过,我要提醒你,这件事有不少的难度,且不说至尊会作如何想,就算至尊答应了,那你付出的代价也不小。”
孙绍没有回答他,而是挠了挠发梢,靠在车壁上,从窗缝里看着外面萧索的草木,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的说道:“不就是不让带兵嘛?我就算不娶关凤,那也带不了兵。”他说着,又转过身来,有些心不在焉的说道:“仲嗣兄,你该怎么汇报就怎么汇报,反正也没有必要瞒着。我这么大了,喜欢一个女人也是正常的,至于最后结果如何,不在我的考虑之列。”
张承苦笑着连连摇头,他觉得孙绍也蛮可怜的,明明一身好本事,可是却没有施展的空间,还要处处防着被人猜忌,到了这个年龄,孙权这个叔叔也没有替他张罗婚事,现在看上一个人了,偏偏又是盟友重将的女儿,看起来是那么的不可能。
“奉先。”张承放缓了口气,好言相劝:“我只是想提醒你,关羽的身份很敏感,如果你和关凤成亲,那不仅至尊要防范你,就算至尊不防范你,其他人也要提醒至尊。你就真的一点出头之地也没有了。”
孙绍转过头,打量着张承,似乎不太相信他的话,过了一会,他忽然笑了:“那你可说错了,我本来就没想什么出头,我就想着安安稳稳的做我的公族,如果至尊能问鼎天下,我说不准还能捞一个王位,既不用辛苦,也不用拼命,我何乐而不为?”
张承愕然,他不敢相信孙绍的话,难道孙绍是借此向孙权表示他真的没有野心,真的想做一个安乐翁?他不敢做这个判断,当然也不敢立刻向孙权报告,毕竟这只是孙绍单方面的想法,关羽如何想还是未知数,这门亲事牵扯到的关系太多,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
不过,如果孙绍这些话是真的,那么他和孙绍来往就没有危险了。相反,因为孙绍不需要功劳,那么所有的功劳就都是他的,孙绍只是白出力。照这么说,孙绍经由他的手送给鲁肃坐忘术便也解释得通了。
但愿如此。
后面的十几天的路程一如既往的平静,张承和孙绍谁也不再提那件事,他们除了讨论左传春秋,就是说些闲话。孙绍还是那么用功,一副要当春秋博士的姿态,每天向张承请益。除此之外,他又向张承请教汉书,张承也乐得有个听众,便趁着空闲给孙绍开讲。
十二月初,他们到达成都。
成都和建邺一样,气氛很紧张,到处可见全副武装的成队士卒,百姓匆匆而过,即使是停下来说话也是寥寥几句,张承和孙绍互相看了一眼,心中暗喜。这说明巴郡的战事吃紧,刘备有些焦头烂额了,提亲成功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按照鲁肃的指点,张承和孙绍带着厚礼先去拜访法正。
法正中等身材,面容消瘦,两只细长的眼睛,看人的时候眉毛总是不停的抖动,鼻翼两侧的沟纹又深又长,使整张脸看起来十分傲气。他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张承和孙绍,嘴角一挑:“原来是彭城张昭之子啊,果然是一表人材。”
孙绍站在张承身后,明显感到了张承的身子僵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了下来。张承朗声笑道:“承不过空有一张皮囊,博一些虚名,如何能和将军相比。将军辅佐左将军,安定益州,内为谋主,外统都畿,声名远播,威震天下,承望尘莫及啊。”
法正的眼角抽动了一下,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随即又将目光看向孙绍,笑意更甚:“孙校尉好身手,在关将军面前叫了阵,居然毫发无损,闻所未闻啊。”
孙绍笑了笑:“绍不过是匹夫之勇,关将军有爱护后辈之意,不为已甚,故使绍成此虚名,焉能入得将军法眼。”
法正呵呵的笑了两声,转身进了大堂坐下,这才挥挥手,示意张承和孙绍入座,他沉默了片刻,又瞥了张承一眼:“你的来意,关将军已经派人通报与主公了。说实在的,你们这个主意……呵呵……有点矬。”
张承脸上有些搁不住了。只知道法正狂妄,却没想到法正狂妄到这个地步,当着面就说江东的主意矬,这和扇了他一个耳光一样难受。但是他却不动声色,躬身施礼:“还请将军指教。”
法正见张承依然恭敬有加,十分受用,语气缓和了不少。他一面拨弄着案上的书简,一面说道:“江东欲与我益州和好,这本是好事,只是孙夫人之事在前,我家主公不得不多加思量。再者,关将军都督荆州军事,是外放的重将,纵使主公信任于他,可是他又如何能不避嫌?你们与他联姻,他要是不拒绝,那才是怪事呢。”
张承连忙解释:“将军指点的是,是我江东疏忽了。不过,我家将军愿与左将军重归于好,却是真心实意的。闻说将军深得左将军信任,言听计从,还请将军看在共靖国难的份上,多多美言,促成此事。”
法正瞟了一眼案上那副丰厚的礼单,傲然说道:“这点你放心,法正虽然不才,却还识得大体。刘孙之间虽有龃龉,但既为盟友,理当求同存异,共商大计。我马上就去入府去见左将军,你们就等着召见吧。”
“多谢将军。”
第八十九章 别有用心
军师将军诸葛亮打开鲁肃的亲笔信,仔细的看了一遍,然后慢慢的收了起来,笑道:“鲁子敬身体可好?”
张承摇摇头,苦笑一声:“不瞒将军,横江将军劳累过度,身体不佳。”
诸葛亮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有些惭愧的叹了口气。鲁肃才四十多岁,就累成这个样子,不仅仅是因为他肩上的担子重,还跟他的心理压力大有莫大的关系。当初是鲁肃力主和刘备联盟的,结果刘备不仅借了荆州不还,而且因此和孙权大打出手,鲁肃这个始作俑者肯定会难做人。现在江东名义上鲁肃是最有威望的重将,但是这几年吕蒙、蒋钦等人受到孙权的大力栽培,取鲁肃而代之的趋势已经十分明显,鲁肃的地位岌岌可危,其压力可想而知。
真是愧对老友。
“不过,如果亲事一成,双方再次结盟,那横江将军或许可以安心的休养一阵。”张承借势说道:“将军掌左将军府事,必然知道眼下的情况,左将军要夺巴郡,要取汉中,我家将军也要与曹操周旋,双方如果能同舟共济,则荆州方向安然无事,必能并力破曹。”
诸葛亮摆摆手:“这件事无须仲嗣多说,左将军也是明白的,我相信他会做出正确的处置。只希望这次你们不要再做出孙夫人那样的事情来。”诸葛亮有些担心的看着张承:“关将军爱女心切,纵使为了大局出发,他愿意听从左将军的安排,将女儿嫁到江东,如果在那里受了气,恐怕这件亲事就不是好事,而是坏事了。”
张承连忙点头:“这一点请将军放心,一定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诸葛亮叹了口气:“但愿如此才好。”他顿了顿,又说道:“其实,左将军帐下除了关将军之女以外,还有不少合适的女子,万一事有不谐,你们不妨再做商量,谁家的女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双方的诚意。”
一直跟在后面听着的孙绍暗自发笑,他从诸葛亮的话里听出了不确定因素,好象诸葛亮对这桩亲事也不看好,难道是他担心关羽连刘备的话也不听?
诸葛亮见孙绍脸上闪过一抹笑容,随即又消失得无影无踪,眉头不经意的皱了皱。“孙校尉可有什么高见?”
孙绍微微一笑:“绍性粗劣,哪有什么高见,此事还要仰仗将军玉成才是。”他挥挥手,让人将两坛新酒送了进来,摆在诸葛亮面前的书案上,笑道:“这两坛酒是吴中新出的酒,本来是想送给张翼德将军的,奈何他正在巴郡作战,不能当面亲呈,劳烦将军转交。”
诸葛亮看着面前的两坛酒,笑了:“闻说孙校尉在吴中卖酒,莫非就是这样的酒?”
张承的脸有些红,孙绍经商这件事在他看来是自轻自贱的事情,没想到诸葛亮都知道了,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孙绍却不以为然,他知道诸葛亮虽然是书生,但是他并不是那种迂腐的书生,相反,他对技术改造有极高的天赋和兴趣,对经商也并无轻视之心,后来治蜀的时候,他还大力推行商业,不过那都是官商罢了。
“将军说得对,正是此酒。”
诸葛亮打量了孙绍半天,忽然说道:“校尉难道就带了两坛来吗?”
孙绍看着诸葛亮,嘴角挑出两抹心有灵犀的笑意:“将军是想自己喝呢?还是想经销?如果将军是自己喝,我船上倒还有一点自己喝的,送两坛给将军也未尝不可,如果将军是想经销呢,我们倒可以坐下来谈一谈合作的相关事宜。”
张承有些恼了,我这儿谈正事呢,你说什么卖酒的事啊,真是胡扯淡。他刚要制止孙绍,诸葛亮也颇有兴趣的说道:“我是想先喝喝看,如果确实不错的话,也想经销,不知校尉有没有兴趣?”
孙绍哈哈大笑,拱拱手说道:“那好,我马上就派人把酒送到你府上,你先尝尝,然后我们再谈其他的。”
诸葛亮连连点头:“那就先谢过校尉。”
张承目瞪口呆,孙绍经商自污也就罢了,怎么诸葛亮也要经商?他可是堂堂的军师将军。
一直到出了门,孙绍才收了脸上的笑容,转过头看着张承道:“仲嗣兄,你当诸葛亮真是想经商吗?”
“难道……”张承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对,孙绍的脸色很严肃,和刚才谈笑风生的样子判若两人,显然另有说法,他想了想,忽然想到了什么:“奉先,你是说,我们的新酒引起他的怀疑了?”
孙绍点点头:“诸葛亮是个绝顶聪明之人,更重要的是,他不是个空谈仁义道德的书生,他对新技术的敏感远超一般人。我们虽然把新酒的作坊藏在酒坊里面,能瞒过不少人的耳目,但是要想瞒过他,恐怕不容易。”
“他会注意到这些事?”张承还是有些不太相信。
“嘿嘿,他现在还只是一把藏在囊中的锥子,远未露出他真正的锋芒。”孙绍很神棍的说:“仲嗣,你虽然也是个少见的人才,可是你只注意权谋,却不注重技术,和他相比,你欠缺不少。”
张承不以为然,他认为这是孙绍夸大其辞,也没有太在意。孙绍见他漫不经心的,也不好再说,总不能告诉张承,诸葛亮以后要发明连弩、六出岐山吧。
左将军府,头发半白的左将军刘备当中高坐,法正、诸葛亮坐在一旁,神态各异。
刘备又拿起案上关羽的书信看了一眼,轻轻的放下,抬起头看着法正:“孝直,你说如何是好?”
法正眼皮一抬,直截了当的说道:“臣以为当和亲。”然后紧闭着嘴唇顿了顿,又说道:“上次曹操亲征汉中,旋而返回邺城,并不是他没有实力全取益州,而是他内部出了问题,所以才赶回去处理,要不然,主公能否还坐在这里议事都很难说。今年他僭称魏王,要出征耀兵,现在大军发往合肥,这一仗如果打起来,他短期内不可能再到汉中来,这是我们夺取汉中的大好机会。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等曹操抽出手来,再次亲征汉中,益州恐怕不安。与孙权结亲,让他放心与曹操纠缠,对我们有利。”
刘备连连点头,又有些为难的说道:“只是云长性傲,又把那个女儿当作掌上明珠,不肯轻易许人,何况孙登还是个孺子,云长岂能答应?我担心就算我同意,他也会拒绝啊。”
刘备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他对关羽的脾气太了解了,虽然他们名为君臣,亲如兄弟,关羽对他也一直忠心耿耿,可是关羽性傲,上次封马超为平西将军,关羽就很不爽,特地写了一封信来质问,亏得诸葛亮答复得当,这才没有惹出事来。现在要把他的宝贝女儿嫁给一个拖鼻涕的孩子,他不火才怪呢。
法正不以为然:“关将军虽然桀骜不驯,可是难道连主公的话他也违抗?这件事关系到主公的大业,岂容他自作主张?上次他不允婚,还辱骂江东使者,还可以说是江东没有先通报主公,可是现在江东使者已经到了成都,由主公下令通婚,如果他再违抗,就说不过去了。”
刘备苦笑一声,关羽傲气,法正也傲气,是少有的不怕关羽的人,他的意思是对,可是对关羽未必有用。他又把眼光转向诸葛亮,“孔明,你看呢?”
诸葛亮恭敬的一躬身:“孝直所言甚是,但主公担心的也有道理。”
刘备有些不高兴,你这不是滑头吗?
“但是,臣以为,这件事要变通一下。”诸葛亮小心的看着刘备,欲言又止。
法正有些不悦的看着他,诸葛亮好象是赞同他的意思,但是法正不是傻子,诸葛亮真正的意思是说他错了,他另外有更好的主意。
刘备也听出了诸葛亮的话外音,轻轻的眯起了眼睛:“如何变通?”
“臣……以为,结亲可以,但不能和孙登结亲。”诸葛亮声音很轻,但是却很坚决:“关将军是国之重将,孙登是孙权长子,为国家计,他们不能结亲,否则必有物议。”
刘备眉头一耸,还没听出什么意思,法正却恍然大悟,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自己最近把全部精力都放在研究汉中的战局了,居然连这个浅显的道理都没想到,白白让诸葛亮露了一把脸。
第九十章 渔翁得利
刘备也很快回过神来。
关羽是坐镇荆州的大将,而孙权是江东之主,他们如果结了亲,那他这个左将军怎么办?就算关羽对他忠心耿耿,可是关羽的不听话也是明显的,将来万一他死在关羽之前,儿子刘禅继承了他的事业,关羽还能对他忠心耿耿吗?如果他有点别的心思,谁能制得住他?
刘备惊出了一声冷汗,他看着法正,法正却是又愧又恼,半天没有说话。刘备只好又将目光转向了诸葛亮:“那依孔明之见,当如何?”
“关将军忠心日月可鉴,可是却不能避免别人会有想法,到时候只怕主公与关将军的君臣佳话将横生波折。”诸葛亮委婉的说道:“臣以为,必须挑一个不会引起别人猜忌的人选对结亲。更何况,孙登还是个孩子,确实也不适合迎娶关将军之女。”
“那……又有哪个比较合适?”刘备抚着颌下的胡须,手指在案上一下下的敲着。
诸葛亮却没有说话,低着头退了回去。法正转了一会眼珠,却笑了起来:“主公,我倒想起一个人来了。”
刘备转过头看着他。
“孙绍。”法正略有些得意的笑道:“孔明刚才的担心十分有道理,关将军确实不能和孙登结亲,但是和孙绍结亲却正合适。”他竖起了手,掰下一根手指头:“其一,孙绍和关凤年龄相当,又长得一表人材,这次在襄阳和关将军见过面,较文论武,和关凤也颇相衬,关将军必然不会反对。其二,孙绍身份特殊,孙权肯定不会让他带兵,可以避免别人的猜疑。其三,孙权如果不同意,那责不在我,而且江东人也会认为他对待孙绍太过,有伤仁义,名声必然受损。双方和亲之后,他也必然有所顾忌,不能再蹈孙夫人覆辙,授人话柄。”
一提到孙尚香,刘备的眼角就不由自主的抽了几下,那几年可被孙尚香这个悍妇吓得不轻,都有心理后遗症了。他想了想,觉得法正说得颇有道理,更重要的是,如果孙绍真的如法正所说,那么关羽那关就好过多了,要不然他还真没有把握让关羽听话。
“孙绍真能行吗?”
“孝直所言甚是,臣也以为孙绍可行。”诸葛亮适时的拍了一下法正的马屁,然后又说道:“孙绍在江东不能带兵,现在只能经营酒业以自给。不过,他的这个酒,颇有几分说道。”
“酒又有什么说道?”法正扳回一局,心情大好,见诸葛亮说得慎重,便带了三分笑意的问道:“难道这酒还有什么秘密不成?”
“孝直果然是言不轻出,出必有中。”诸葛亮笑着从怀里抽出几份密报送到刘备面前:“这是在建邺的探子送回来的消息,孙权在建邺建了一个作坊,并派孙夫人带兵守卫,闲杂人等一概不得入内,里面的人也不能随便出来。他们还购买了一些物资,这是清单。”
刘备看了看清单,禁不住笑了:“他是造酒还是炼丹啊,我怎么看着这些象是炼丹的材料?”
法正接过去看了一眼,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这么说,倒是的确可疑了。如果仅仅是酒,又何必搞得这么神秘?孔明,这酒和孙绍有关?”
“正是。”诸葛亮郑重的点点头:“这酒的方子,就是孙绍所献。而且,孙绍自己也在卖酒,他和十三个县有协议,每年因此进帐六百五十金。”诸葛亮的眼睛炯炯有神,显得精明干练,和平时的温和迥然不同:“臣估计了一下,建邺那个酒坊的规模,比孙绍自己的酒坊大数十倍,足以供应整个江东地区,如果他和孙绍自己的作坊一样是做新酒的,那么他做这么多酒卖到哪儿去?为何孙绍自己还主动去监制,一点也不担心会受到影响?”
“有鬼。”刘备和法正异口同声的说道。
“所以,臣建议请关将军将女儿嫁给孙绍,说不定有可能帮助我们得到这个秘密。”诸葛亮最后下了一个结论,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刘备,毫不掩饰自己的急迫。他听到建邺酒坊的消息之后就上了心,这次孙绍到成都来,他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个主意,眼下先否定了法正的主意,然后趁势抛出了自己的想法,如果刘备采纳,那他在刘备眼中的地位就要变一变了,而不是现在这个不尴不尬的军师将军。
人总是有好奇心的,刘备虽然不知道这新酒有什么用,但是孙权搞得这么神秘,他一下子来了兴趣,恨不得立刻知道究竟是干啥的。法正却是个聪明人,他对孙权了解很深,孙权能花这么大的代价搞这件事,那这件事就一定值得探究,而且他虽然和诸葛亮交情一般,但是他也知道诸葛亮也是个聪明人,他这么上心,一定也有上心的理由。
三人一商量,立刻把这件事定了下来。
张承接到诸葛亮转达的决定,倒没有太多的意外,只是犹豫了一阵之后才说,孙权的本意是孙登,现在换成了孙绍,他不好擅自决定,所以需要向孙权请示。这一来一去的,又得近两个月,恐怕要到年后才有结论,为了节省时间,请你们也先和关羽商量一下,如果他也同意的话,等孙权的许可一到,他们就可以下聘了。
诸葛亮二话不说,立刻表示同意。他信心十足的对张承说,你放心,这件事对双方都有好处,孙权一定会同意的。张承苦笑,是对双方都有好处,唯独对孙绍没有好处,如果孙绍真的没有野心,那也罢了,抱得美人归,也算是有所得,如果他并不如他所说的那样甘于淡泊,还想着带兵,那这次可就被套牢了——他娶了关凤,孙权怎么压制他都不会有人说三道四。
孙绍还是那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只是觉得这件事有些太顺利了,他还在想着怎么移花接木呢,刘备倒主动成全他了,他可没想到自以为绝密的新酒已经引起了诸葛亮的怀疑。
江东的使者沿江而下,立刻赶回建邺,刘备的使者也同时出发,赶往荆州询问关羽的意见。张承和孙绍两个没有了事情,就在成都转悠开了。张承对学问感兴趣,他去拜访许靖那样的大学者,孙绍却对市场感兴趣,他一有空就往成都市跑。成都市的规模比吴县的规模还要大,物品丰富,有许多都是吴县闻所未闻的,而以漆器为天下冠,孙绍自然不能白来一趟。
这一天,孙绍从成都市上回来,身后的桥月两手抓的全是首饰,帅增却提了一套漆器,其他几个随从手上也没空着,主仆正在街上逛当,迎面看到了诸葛亮的马车。诸葛亮一看到孙绍就笑了,他看了一眼帅增手上的漆器笑道:“孙校尉喜欢成都的漆器?”
孙绍哈哈一笑:“是啊,成都市的釦器质量比吴县的要好多了。”
“这还不是最好的。”诸葛亮一边把孙绍请上车,一边笑道:“最好的都是官作,以前都是宫里御用之物,眼下陛下为曹操所挟持,不能进御,工匠们不能养活自己,便流出来了。”
孙绍眼前一亮,这御用之物那肯定是好东西啊,如果能搞几套带回去,那多拉风啊。
“哪有卖的?”
“没有卖的。”诸葛亮转过头看了一眼孙绍,又说:“孙校尉如果想要的话,我们不妨做个交易,可以送你几套也无妨。”
孙绍本能的起了警惕心,却嘻笑如常的看着这个后世近乎妖的智者:“将军想做什么交易?”
诸葛亮却避而不谈:“亮想请问校尉,如果亲事成了,你想以什么为聘礼啊?”
“聘礼?”孙绍笑了:“不是都给将军看过了吗?”
“那些……恐怕还不够。”诸葛亮带着三分笑意的看着孙绍:“左将军和关将军情义深重,如果关将军嫁女,左将军一定会赏赐甚多,你们那些聘礼都是给关将军的,可没有给左将军的。”
“左将军想要什么?”孙绍不动声色的反问道。
“酒。”诸葛亮目不转睛的盯着孙绍的眼睛:“建邺作坊的新酒。”
第九十一章 一试诸葛亮
孙绍眼神一闪,迎着诸葛亮看似平静的目光,思索了片刻,笑了。他转过头,看着前面熙熙攘攘的人群,沉默着,眼神显得有些空洞,神情中有一些疑惑,有一些无奈。诸葛亮有些意外,他看似随意的一问,实则是敲山震虎,如果孙绍露出紧张的神情,或者有一点愤怒,他就可以肯定孙权在建邺的酒坊绝不是造酒那么简单,但是现在孙绍却没有紧张,而是很无奈,倒让他搞不清究竟是什么意思了。看着孙绍嘴角那一抹意思复杂的笑,他只好报以沉默,静等孙绍反应。
孙绍其实是在笑。
他早在造酒之初,就料到曹操和刘备都会有探子在建邺,所以才建议孙尚香主动要求保护酒坊,诸葛亮现在问这句话,其实可进可退。他可以理解成他真的想要高浓度的新酒,也可以理解成他已经知道了酒坊的真面目,借机向东吴提出要求,但是他又没有明确点出这个要求。
这就跟一只脚在门外,一只脚在门内,然后问你他是进门还是出门那样模棱两可。
这就是古人的机智。
可惜,自己对诸葛亮太熟悉了,远不象诸葛亮那样对他了解不深。
“将军,我可以问你一个私人的问题吗?”沉默了好久的孙绍终于扭过头来看着诸葛亮貌似镇定的侧脸,语气淡淡的问道。
诸葛亮犹豫了一下,孙绍对他刚才的问题避而不答,却反过来问他一个私人的问题,他是在转移话题呢,还是准备借题发挥?他转过头,迅速的看了一眼孙绍,随即笑了:“可以。”
“将军成亲多久了?”
诸葛亮这次是真的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孙绍会在这个地方问这个话题。他有些恼怒,却又不好发作,只好面无表情的应道:“十多年了。”
孙绍却对诸葛亮的不悦视而不见:“将军成亲十多年,却无一子一女,是将军公务繁忙,还是与夫人感情……”
孙绍说到这里,故意停住了,但是后面的意思却显而易见。诸葛亮这次是真的恼了,他成亲十几年,还没有生个儿子,只能向兄长诸葛瑾过继一个儿子,这确实是个很伤感情的事情。但现在孙绍怀疑他们夫妻感情不和,却是胡乱猜测,他的夫人黄月英虽然长相一般,但是心灵手巧,又家学渊源,对他事业上大有裨益,他们夫妻情深,岂容别人胡猜。
但是诸葛亮并没有立刻反驳孙绍,他想到的是,孙绍为什么这么问?他略一思索,便笑了:“怎么,校尉对这门亲事有想法?”
孙绍赞了一声,和聪明人说话就是好,不要把话说得那么明显,大家就能猜到了。这样好,你模糊来,我模糊去,大家猜着玩,不需要直接当面,就有回旋余地了。
“敢问将军,棋盘的棋子,能有什么想法吗?”孙绍脸上的失落更加明显,越发坐实了诸葛亮的猜想。
“关小姐文武双全,和校尉正是相称,将来必然是一对好夫妻。”诸葛亮淡定的笑着,安慰孙绍道:“校尉何必如此想。关将军爱女心切,那么多名将贤士提亲,他都没有同意,而校尉如果能抱得美人归,难道不是好事吗?”
“关小姐诚为佳妇,然而这种被人摆弄的滋味,却着实不好。”孙绍低下对,抚着衣角说道:“正如将军,也许你们夫妻感情确实好,但是在我这样的俗人看来,未免会以为将军迫于外力,心实不喜,强笑于人前耳。”
诸葛亮沉下了脸,心火顿时旺了几分,这孙绍果然是个莽夫,居然把话说得这么难听,真是一点礼节也不懂。可是转念一想,自己确实要想想办法了,这十几年成亲也没一个孩子,别人认为夫妻感情有问题也在所难免,而自己一直没有纳妾以延续血脉,大概也会被别人认为是惧内,迫于黄家的势力,这可不太好啊。他越想越多,又突然想到,刘备对自己一直若即若离,是不是担心被荆襄人挟持,不能一心为公?
聪明人的好处是想得多,聪明人的坏处是想得太多,而诸葛亮显然就是这种聪明人,不知不觉之中,他就被孙绍带偏了方向而不自知,思绪起伏,一时有些失神。
孙绍暗自得意了好一会,这才轻轻的推了推诸葛亮,轻声叫道:“将军,将军。”
诸葛亮一愣,这才回过神来,不免有些尴尬,连忙拱手致歉,掩饰道:“校尉多虑了,管他外人如何说,日子还是你们二人过的,何必管别人说什么呢。”
孙绍笑了一声:“多谢将军指点。刚才将军说要建邺的酒,是将军的意思,还是左将军的意思?”
诸葛亮见孙绍主动提起,连忙点头笑道:“是我的意思,可是我想左将军一定也会这么想。校尉想必也知道,张将军刚刚在巴郡大败张郃,左将军要犒赏张将军,仅有你送来的几坛酒哪里够?想来一定会借着这次双方联姻的机会,向孙将军讨一些新酒了。”
孙绍似乎也抛开了刚才的心思,他眼神闪了两闪,有些得意的笑道:“如果是左将军要的,那倒好办了。亲事成与不成,都没有关系。”
“为何?”诸葛亮听孙绍说得轻松,反而有些迷惑了,难道建邺酒坊真是酿酒而已?
“你知道建邺酒坊是谁的?”孙绍挤了挤眼睛,眼神越发的怪异。
诸葛亮摇了摇头,嘴角有些苦笑,他已经猜到了孙绍的意思。
“建邺酒坊是我姑姑的,左将军是我姑父,他要酒,又何必对我说,只要给我姑姑写一封信,我姑姑自然是有求必应。”孙绍哈哈一笑,又接着说道:“如果左将军嫌路途遥远,那只须求我姑姑回成都,岂不是连酒坊都可以搬过来?”说着话,他还伸手拍了拍诸葛亮的肩膀,挤了挤眼睛,一副恶作剧得逞的模样。
诸葛亮无可奈何,孙绍这个样子让他有些猜不透。让孙尚香回来是不可能的。且不说孙尚香太过剽悍,刘备对她十分忌惮,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她给剁了,就说现在刘备已经娶了刘瑁的遗孀吴氏,就已经决定了他和孙尚香的婚姻已经无疾而终——吴家在益州的身份特殊,吴氏的兄长吴壹是刘焉的旧交,二十年前随刘焉入益州,至今已经有二十多年,他既不是益州人,又在益州颇有根基,与刘璋的旧部也好,益州本地的豪强也好,关系都不错,刘备娶吴氏,一方面是有相士说吴氏有贵人之相的原因,另一方面也是要借助吴家与刘璋旧部、益州豪强拉拢关系,如果这时把孙尚香请回成都,那吴氏将置于何处?
诸葛亮想了想,又笑道:“又何必去求孙夫人,难道校尉就不能投桃报李吗?”
“你们要的建邺的酒,我在建邺可没有作坊的。”孙绍摊摊手,有些惋惜的说道:“再说了,这门亲事成与不成还在两可之间,我就是想送投桃报李,也未必有机会啊。”
“校尉觉得可能不成?”
孙绍点点头,笑了一笑:“孙刘联盟,是有识之士的共识,是天下大势所需,又岂会因为一门亲事而成败?我江东固然有曹操大军压境,可是益州也在和夏侯渊大战。”孙绍指了指来来往往的军人,“你觉得成都的情况,我家叔叔会一无所知?”
诸葛亮笑了一声,没有说话。他们有探子在江东,江东自然也有探子在益州,这是无须多言的。如果仅从天下形势来看,这门亲事成不成的确实不重要要,可是他通过这门亲事给孙权送了一副礼,孙权又岂有不收之理?他信心满满的说道:“校尉放心,我相信这门亲事会成的。”
“你这么有信心?”孙绍也笑了笑,见诸葛亮胸有成竹的点点头,也稍微放了些心。说实在的,他还真怕孙权会不同意呢。他想了想,忽然说道:“如此,那就看左将军给我多大的桃,我再决定报多大的李吧。”
诸葛亮心中一动,稍一咂摸,便品出了孙绍话中隐含的意义。
“将军,我还有一些问题想请教。”孙绍不给诸葛亮多想的时间,又接着说道。
“校尉请说。”
“闻说将军卧居隆中之时,自比为管乐,孙绍不才,想向将军请教一二。”
诸葛亮灵机一动,立刻点头道:“街衢非论道之所,亮敢请校尉屈尊光临寒舍,略致薄酒。”
第九十二章 天道
孙绍看到诸葛亮的家时,很是吃了一惊。在成都这些天,他虽然知道现在刘备并不象传说中那样对诸葛亮言听计从,但是诸葛亮毕竟是军师将军,又主掌着左将军府的事情,怎么可能住得这么简陋呢?眼前这座小院,可比自己在吴县的那院子寒碜多了。
“将军就住在这里?”孙绍指着院门,面色有些怪异。
诸葛亮却神态自若的一笑,抬手示意:“真是惭愧,亮家徒四壁,不能和校尉相比,还请校尉包涵一二。”
孙绍苦笑了一声,跟着诸葛亮进了门。说是家徒四壁当然太夸张了,可是说简朴却一点不过份,院子虽然面积不小,可是空荡荡的,除了一个老眼昏花的老仆正在院中慢悠悠的打扫落叶之外,居然看不到其他的佣人。孙绍从那个老仆身边经过时,老仆一点反应也没有,自顾自的扫着,好象根本没有看到孙绍似的,更别指望他赶上来端茶送水了。
到了堂上坐下,一个年轻人才匆匆的赶了过来,一看到孙绍就深深鞠了一躬,歉意的说道:“不知有客光临,有失远迎,死罪死罪。”
“这是我三弟诸葛均,草字子平。”诸葛亮很随和的笑道。
孙绍连忙见礼,诸葛均不敢大意,连忙还了礼。孙绍虽然年少,可是诸葛均知道,诸葛亮平时从不把人带回家,孙绍这是绝无仅有的一个,不能怠慢。
“兄长,你陪孙校尉坐着,我去准备一下?”诸葛均看着诸葛亮,用眼神询问他是不是要准备午饭,如果要留客的话,家里的酒菜可都不上档次,他还要赶到市里去采买才行。
诸葛亮笑了笑:“你不用多事了,孙校尉什么没见过?你去告诉你嫂子,到后园子里摘点新鲜的菜,你到市里去酤两斗酒,割点牛肉,便也是了。”转过脸又对孙绍笑道:“孙校尉,家中实在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的,只能意思意思了。”
孙绍一直在看着诸葛亮,他觉得诸葛亮似乎有些过了,凭他的俸禄,难道一家人只能过这么的俭朴的生活?如果自苛的人,要么是伪君子,要么是真的甘于平淡,可是诸葛亮如果真的甘于平淡,他又何必跟着刘备趟这浑水?可是你说他伪君子吧,好象也看不出有这个倾向,他的所作所为表现得很自然。
“将军客气了。”孙绍淡淡的摆摆手,一点客气的意思也没有。诸葛亮也不解释,请孙绍入座,诸葛亮送上了茶,便出了门,想来是酤酒买肉去了。
“将军,我闻说曹操手下有一诸葛诞,与你可是同宗?”
诸葛亮愣了一下,怔怔的看着孙绍:“公休在曹操手下吗?”
孙绍也愣住了,他只知道三国时诸葛家族有一龙一虎一狗,龙在他眼前坐着,虎在江东,那狗可不就是诸葛诞?所以才随口一问,怎么诸葛亮却不知道?
“哦。”诸葛亮笑了,连忙解释道:“公休确实与我同宗,他比我小一岁,是我的从弟,只是失败已经十多年,我一直不知道他的下落。校尉又是从哪儿听说的?他现在可好?”
孙绍一脑门的黑线,我哪知道啊。他掩饰的一笑:“我也是听人说起,具体的情况并不太清楚,真是不好意思。”
“呵呵呵,无妨,既然知道他在曹操属下,我以后再派人去打听就是了。”诸葛亮也不介意,提起茶壶给孙绍倒了一杯茶,“校尉,今日请校尉到寒舍一叙,说实在的,有些企图。”
孙绍笑了笑:“是想问新酒的事吧?”
“正是。”诸葛亮也笑了,“我十分好奇校尉是如何做出这酒的,希望校尉能指点一番。”
孙绍打量着他,喝了两口茶,脸上笑意盈盈的,却不说话,过了好一会才说道:“将军如此盛情相邀,照理说,我是应该坦诚相告的。不过,嘿嘿嘿,将军,这可是我的谋生之路,你总不能断了我的生路吧?”
诸葛亮有些尴尬,他本来以为,把孙绍请到府上来,又这么诚意的请教,孙绍多少也要说两句,哪怕关窍之处含糊带过,他也可以理解,却没想到孙绍如此不给面子,直截了当的拒绝了他,一个字也不肯露。一时之间,他倒不好说什么,反过来还得抱歉的说道:“如此,倒是亮冒昧了。”
孙绍脸皮厚,他一点不好意思的感觉也没有,心安理得的喝着茶,想了想又道:“新酒的法子,我是不能说,一来这不仅是我的谋生之路,同时还是我姑姑的生存之道。左将军娶了新人忘了旧人,既不给我姑姑休书让她再嫁,又不给一点生活费,我姑姑只能指着这酒坊生活,我如果告诉你,岂不是看着她活活饿死?于心何忍啊。”
诸葛亮苦笑一声,心里却是火大。要不是碍着面子,他恨不得把孙绍一脚踢出去。孙尚香会饿死?她现在也没把酒卖到成都来啊。孙绍这么说明着是指责刘备做事不地道,没有给孙尚香一个交待就又娶了吴夫人,说到底,这是孙家和刘家的家事,他也不怎么好置评。可是孙绍居然拿这个当理由,还这么理由气壮的,实在让他很不高兴。
“校尉言重了。”
“哈哈哈……当然了,这个只是说笑,我想将军也不会相信的。”孙绍哈哈一笑,好象恶作剧得逞似的,十分开心:“但是我却有一个一点也不玩笑的话,想必将军一定能谅解。有所谓,天机不可泄漏,否则必有飞来横祸。将军,你可信么?”
诸葛亮心中一动,刚才的怒气不翼而飞。孙绍的这句话越发的坐实了他的猜想,那座酒坊里有秘密。他端起茶杯,浅浅的呷了一口茶,心有同感的点点头:“校尉这么说,我也能理解,既然如此,那亮就不敢追问了。”
孙绍嘴角一挑,有些得意的看着吃了瘪的诸葛亮,接着又说道:“然,承蒙将军相邀,我却很想和将军说说这新酒以外的事情,比如……这道。”
“道?”诸葛亮眼神一闪:“何道?”
“天之道。”
“天之道?”诸葛亮瞟了孙绍一眼,有些不以为然。他对孙绍的情况虽然并不太清楚,但是并不代表他一无所知。孙绍是个武夫,一身的好武艺,可是学问却一般,和关羽论春秋,他只能说前两卷,后面的都没学问,也就是关羽那个半吊子才看得上他。他今天居然敢来和自己谈天道,还这么一本正经的,岂不是自讨没趣?他心里不屑,脸上却不露出一丝异样,欠身说道:“亮洗耳恭听校尉高见。”
“哈哈哈……”孙绍又没心没肺的笑了:“将军,儒法道墨兵,不知道将军心仪哪一家?”
诸葛亮略一沉思:“当然是圣人所传的儒了。”
“言不对心,言不对心。”孙绍大模大样的指着诸葛亮,一副老前辈指点小后生的模样,“将军没有诚意啊。”
“校尉何出此言。”诸葛亮微笑着反问道。
孙绍摆弄着手中的茶杯,慢条斯理的说道:“绍也不才,闻说将军隐居隆中之时,自称管乐。可有此事?”
“有。”诸葛亮略一思索,便点头应了。刚才他就是因为孙绍这么说,才请孙绍到府上来一叙的,虽然他觉得孙绍知道这件事有些怪异,但是兄长在江东,孙绍偶尔听说,也不奇怪。
“将军心灵手巧,善于机关之术,可有此事?”孙绍又追问道。
诸葛亮眉头微微一皱,犹豫了片刻,又点了点头:“有。”
“将军入益州,掌左将军府事,以商韩之法治蜀,这也是有目共睹的吧?”
诸葛亮嘴角略微歪了歪,皮笑肉不笑的点了点头。
“那……将军又治何经啊?”
诸葛亮不以为然的一笑:“亮读书唯求大概,不循章句,不专治一经。”
“那就是没治经了。”孙绍一拍大腿:“管仲,杂家也,乐毅,兵家也,商韩,法家也,机关之术,墨家也,将军通此数家,唯独不治一经,又如何能说独心仪于圣人之道?将军言不由心,难道是想诳我么?”
第九十三章 一滴水中的智慧
诸葛亮一声不吭,端起茶杯慢慢的呷着,过了一会儿,脸上才慢慢的浮起别有意思的笑容:“想不到校尉对亮这么了解啊。”
孙绍也不谦虚:“我对将军的了解,恐怕比将军对我的了解要深得多。”他顿了顿,没等诸葛亮说话,又慨然叹道:“因为我觉得,左将军帐下虽然人才济济,可是唯有将军有经天纬地之才。绍对将军仰慕已久,故而不怕交浅言深,欣然与将军同车。只可惜啊,将军却言不由衷,对我多方防备,实在令人沮丧。”
诸葛亮听了,心里十分受用,脸上却不露声色的笑道:“校尉言重了,亮何曾防备校尉。如果真的防备校尉,又怎么敢冒昧的请校尉来寒舍一叙。刚才只是随口一说,还请校尉不要放在心上。”
孙绍摆摆手:“将军莫要多心,你这么做,我也能理解。这样吧,我们今天不谈时政,不谈人事,只谈天道,免得有闲言碎语的,于将军不利。”
诸葛亮无可奈何,明知孙绍这是拿话挡他,却又不好推辞,只得点头称是:“就依校尉。“
“我们说说墨家吧。”孙绍端起茶杯,倒了一些茶水在手掌心,然后竖起手掌,让茶手沿着手指缓缓流下,茶水在指尖慢慢凝成一个水滴,晃晃悠悠的,却不落下。“将军,易云‘天道广大,无所不包’。西方有贤人亦云‘一花一世界,一叶一乾坤’。自来是人远道,道不远人。将军可曾想过,这一滴水中,亦有道否?”
诸葛亮微微的皱了皱眉,孙绍说的话他大部分都懂,那个什么‘一花一世界,一叶一乾坤’的虽然没听过,可是他也能理解,但是说这一滴水中亦有道,是不是太玄虚了些?他是个务实的人,不喜欢这些太玄虚的东西,如果孙绍要和他谈这些,他可没有兴趣。他看着孙绍,很淡漠的说道:“敢请教。”
“来,你来看。”孙绍招了招手,示意诸葛亮过去一点。
诸葛亮越发的不快,可是却不好推辞,只好凑了过去,敷衍的看了一眼,当然什么也没看出来。孙绍见他心不在焉的,又笑了笑,小心的将手指挪到他的眼前,然后神秘的笑道:“请将军通过此水滴看这景物,可与平时有所不同。”
诸葛亮见他说得郑重,倒有些摸不着底了,他按照孙绍所说,专心的透过水滴看了一下,却见水滴中光怪陆离,并没有什么东西。正在此时,孙绍另一只手缓缓的靠近了水滴,两根手指拈了一根头发:“将军请透过这水滴看这头发。”
诸葛亮闻言细看,一看之下,顿时吃了一惊,水滴后面的头发明显看起来要粗得多。
见诸葛亮露出惊愕之色,孙绍笑了,手指甩了甩,将茶水甩落,又扔了头发,重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这才高深莫测的看着诸葛亮:“将军可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诸葛亮愣了一会,摇了摇头,拱手施礼,神态恭敬了不少:“请教。”
孙绍却没有直接说答案,又接着说道:“将军在军中呆过,想必知道军中取火用的琉璃珠吧?”
诸葛亮抚着胡须想了想,略有所悟:“校尉是说,这和琉璃珠生火的道理一样?”
琉璃珠就是指玻璃珠,不过三国时的玻璃生产技术还不过关,不如后世的玻璃这么纯净,通常都会带一些颜色,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气孔。仅管如此,这些琉璃珠也是难得之物,除了用来作饰物以外,还有一个作用就是用来聚光生火,如果有合适的琉璃珠,效果还马虎说得过去。
诸葛亮在军中呆过一段时间,对这种琉璃珠并不陌生,他也思考过其中的道理,但是并无所得,现在看到这个水珠,他突然之间就想到了琉璃珠,隐隐的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却又不甚分明。
“虽不中,亦不远矣。”孙绍斜着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沉思的诸葛亮,又说道:“将军既然通晓墨家的机关术,想必也知道有这么一段话,‘景到,在午有端,与景长。说在端。’还有这么一段话,‘景。光之人,煦若射,下者之人也高;高者之人也下。足蔽下光,故成景于上;首蔽上光,故成景于下。在远近有端,与于光,故景库内也。’”
诸葛亮想了想,有些兴奋的点头:“不错,是有这两句。”
“这两句中,讲出了一半道理。”孙绍笑着说道。
“一半道理?”诸葛亮真的有些糊涂了,他读过墨经,当然知道那两句话的意思,但是这两句话和眼前这个水滴能够将头发变粗有什么关系?又和琉璃珠能够聚光生火有什么关系?他看着神态自若的孙绍,忽然之间充满了好奇心,这个少年是真的知道其中的道理,还是在故弄玄虚?
“对。”孙绍提起案上的茶壶,将杯子里面的水加满,然后从头上拔下发簪,斜放在茶水中,“将军,这发簪可有什么变化?”
“似若折断。”诸葛亮已经被他给吸引住了,喃喃说道。
“嗯,这便是另一半道理。”孙绍哈哈一笑,重新别好发簪,然后将茶水泼掉,笑盈盈的看着诸葛亮,却不说话。诸葛亮等了半天,见他不吭声,有些沉不住气了,只好躬身施礼,沉声道:“请校尉指点。”
孙绍十分得意,看着这个被后世的文人形容得多智近乎妖的当世智者在自己面前拜倒,这种感觉和把绝代佳人抱在怀里戏弄一样的爽啊。老子玩权谋玩不过你们,可这些却是我的长项啊。你不是聪明吗?解释一个给我听听。
诸葛亮解释不出来,只好诚恳的向孙绍请教。
孙绍一抬手,撸起袖子,露出大半截手臂,很快意的叫道:“取纸笔来。”
诸葛亮也顾不上问要纸笔干什么,连忙起身入室,起身刚走了两步,他的夫人黄月英却捧着笔墨走了出来,诸葛亮顺手接过,回身放在孙绍的面前,这才想起来介绍。一抬头,却见孙绍已经避席施礼:“敢问,可是将军夫人?”
黄月英连忙施礼:“孔明正是臣妾拙夫,闻校尉解说天道,臣妾见猎心喜,一时失态,还请校尉见谅。”
“久闻夫人巾帼不让须眉,今日得见,实在是快慰平生。能与夫人论说天道,诚绍之幸也。”
诸葛亮这时才从求知的争切中回过味来,见夫人已经和孙绍见了礼了,也不好多说什么,好在孙绍并不见怪,他和黄月英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奇。
孙绍握笔在手,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竹简,这竹简又细又长,写字没问题,但是画图就不行了。他抬头看了一眼诸葛亮,诸葛亮还没反应过来,黄月英却立刻知道了他的意思,反身入室,取了一块帛来摊在孙绍面前。
第九十四章 给诸葛亮上一课
孙绍一笑,也不客气,迅速的在帛上划了个草图,然后推到诸葛亮夫妇的面前:“将军,夫人,你们看,这条线表示水与虚空的交界之处,这条线表示光线。光线是直线前进的道理,墨经上已经说过,二位精通机关之术,想必是能理解的。”
诸葛亮夫妇不约而同的点头,这一点他们确实都能理解。
“光在经过这个面的时候,会发生改变。”孙绍对他们的理解力有了进一步的认识,接着说道:“光在经过不同物质的界面时,就会改变方向,这就是水中的发簪看起来象是折断的原因。这个道理和光线直线前进一结合,便是水珠能够使头发看起来更粗的道理。”
这个对诸葛亮和黄月英来说有点难度了。他们看看孙绍,又互相看看,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光会发生折射虽然匪夷所思,但是毕竟亲眼所见,勉强还能接受,可是水珠能使头发变得更粗,却不是仅凭想象就可以理解的。
孙绍见他们不理解,又在帛上画了一个扁圆形,然后画了两条线:“琉璃珠之所以能聚火,就是因为光在透过琉璃珠前后,两次改变了方向,原本不相干的光线聚集成一点,所以能生火。而水珠和琉璃珠类似,但是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光线发生了变化,但是眼睛却不能感觉到,所以会产生错误的感觉,以为自己看到了一个更大的物事。”
孙绍一边说一边画,好一通说,他尽量用他们能理解的语言,不时的还要解释一下,脑门上都快出汗了,诸葛亮才点了点头:“这么说,似乎有些道理。”
孙绍很气馁,我嗓子都快冒烟了,你却只是似乎有些道理?他失望的看着还在琢磨的诸葛亮,又看看含笑不语的黄月英,暗自叹了一声,黄月英看起来比诸葛亮还要聪明一些,她已经理解了,但是顾着丈夫的面子,却一直不吭声。好媳妇啊。
诸葛亮捻着胡须,目不转睛的看着孙绍:“要是照校尉说的这个道理,光在经过两个不同的物体时都会转弯,那么水和油也不相同,难道也会发生变化不成?”
孙绍一愣,随即大为感慨,这个学生太聪明了,举一反三啊。他胸有成竹的笑了笑:“将军为什么不当场一试?”
试验的结果让诸葛亮目瞪口呆,心悦诚服。正确的理论不仅仅是能解释现有的事物,还能用来推测未知的事物,得到又一次验证。眼前这个结果,明确完误的证明了孙绍所说的道理虽然离奇,却是正确的。
如果说孙绍开始要和诸葛亮谈天道时,诸葛亮还有些敷衍的意思,那么现在他已经不再抱有这种想法了,他觉得至少在某些问题上,孙绍的确有过人的见识。
“闻君一语,令人茅塞大开。”诸葛亮轻轻的拍着大腿感慨道,眼睛还盯着那个看起来折成三段的竹箸不放。
“哪里,哪里。些许小道,何足挂齿。”孙绍谦虚还了一礼,又诚恳的说道:“绍生也幸,仰先父遗荫,承叔父照顾,衣食无忧,才可以静观天地,略有所得,将军公务繁忙,却有这样的造诣,实在令绍汗颜。贤夫妻悟性过人,虽粗衣蔬食,却能坐而论道,亦人生一快也。”
诸葛亮看了一眼黄月英一眼,心有灵犀的笑了。孙绍说得虽然不尽然,但是他们互相欣赏,却是一点也不差的。
经此一试,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诸葛亮夫妇对机关术的研究非孙绍能比,但是孙绍在理论上的认识高度,也非他们能及,而且和葛衡那样的技术能手呆在一起那么久,孙绍多少对机关术还有一些了解的,同样的东西,他理解得要比诸葛亮夫妇深得多,偶一语及,便让他们惊为天人,叹服不已。
诸葛亮学问好,但是他对世人所崇尚的经学并不推崇,在读经这个问题上,他和孙绍有相近之处。除了平生几个好友,他并不被大部分人能认同,就连刘备在内,只是认为在他政事上比较勤勉,在计算之术上有过人之处,但并不认为他是如何的出类拔萃,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死去的庞统相比,可能还不如庞统在刘备心目中的地位。他重视技术,在别人看来是沉迷于小道,却忘了圣人的教诲,而他对那些动辄圣人如何如何的儒生——比如许靖也是十分反感,虽然不会表现在脸上,但也是很少交结。今天难得遇到一个和他在技术上有共同语言的孙绍,他顿生知音之感。两人相谈甚欢,直到诸葛均提着酒肉回来,他们才意犹未尽的打住了话头。
同样听得入神的黄月英这才发现午时已到,可是自己的午饭却还没有准备,连忙告了罪,赶到厨房去安排。孙绍也不介意,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诸葛亮扯着闲话。
诸葛亮感慨不已,他自幼聪明过人,不屑于做一个读死书的人,而是以经世致用的心理去读书,他从书里得到的东西,远远超过普通人。虽然说书上得来的东西和实际还有一些距离,但是他的距离要近得多,所以他能很快的熟悉了政务,以最短的时间成为一个优秀的内政人才,朝着他出将入相、功比管乐的目标迈进了一步。他觉得自己是脚踏实际的,不是儒家经典里那样虚无缥缈的道,他觉得自己领悟到的道,是超人一等的。
可是今天他面对着孙绍,却发现自己的信心有些动摇。
一滴水中,居然还蕴含着这么多的道理,居然和琉璃珠还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居然和墨经上的两句话有些如此奇妙的联系。他自认思维精微,可是也没有达到这样的水平。
“校尉见识过人,亮自愧不如。”诸葛亮举起酒杯,笑道:“请以薄酒一杯,谢校尉点拨。”
孙绍连忙谦虚了几句:“岂敢岂敢。贤夫妇智慧过人,如果将军不是为俗务所扰,又岂有我置喙的机会?将军有理政之才,又有务实之心,假以时日,功德不可限量,必将留名青史,光彪千秋。如果孙绍有幸,得附将军骥尾,为后人所知,岂不快哉?”
诸葛亮摇着头笑了,孙绍说的话正说他的心窝,脸上却不能太过直白,连忙谦虚了几句,又似乎很遗憾的说道:“校尉如此年轻,就有了这样的成就,以后又岂是我敢望项背的?我当附校尉骥尾才对。”
“哈哈哈……”孙绍大笑,举杯道:“我们这么说,是不是有些肉麻了?来,将军请满饮此杯。”
诸葛亮见孙绍避而不答,滴水不漏,有些遗憾,只得放弃了刺探孙绍心思的打算,转而又谈起治学之道。当然了,他们说的治学,可不是治经学,而是他们现在正在谈的自然之道。诸葛亮总觉得孙绍看问题的深度有些可疑。大汉不是没有出过精通自然之道的大学者,比如张衡,比如王充,他们在自然之道上都有过人的见识。可是他们成名的时候是多大?而孙绍才多大?就算他从孩提时代就开始研究这些,也不可能达到这样的高度啊。
“其实也简单。”孙绍轻轻的放下酒杯,若有所思,仿佛正在斟酌用什么字眼来表达。
诸葛亮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他感觉到,孙绍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都将让他受益非浅。
孙绍很深沉的看着有几分紧张的诸葛亮,一字一句的说道:“静能生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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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关心则乱
孙权放下书简,伸出两根手指揉捏着有些酸痛的眉心,另一只手轻轻的敲着桌面,单调的声音在大帐内显得特别清晰。军师张昭、车骑将军长史孙邵等人都静静的看着孙权,他们只知道这是前往益州提亲的使者张承发回来的急信,但里面讲什么,他们却不太清楚,只能看着孙权,希望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信息。
“刘备愿意联姻,但是他不想和我子联姻,要和奉先联姻。”孙权一提到孙绍这字,就忍不住看了张昭一眼,张昭面色平静,恍若未见。左司马顾雍眉头皱了一下,也没有说话,中司马诸葛瑾欲言又止,连连摇头。右司马滕耽却站了起来,拱手道:“至尊,臣以为不妥。”
“哦,为何?”孙权不动声色的问道。
“至尊提亲是为公子登,如今左将军却欲与校尉联姻,与礼不合。再者,校尉是公族,与外国大将联姻,这……似乎有所不妥。”
孙权眼神一闪,随即又看向其他人。张昭咳嗽了一声,出言反驳道:“老臣以为不然。”
“张公请讲。”
“至尊是为公子登提亲,但是公子登年幼,关羽拒婚也是实情,左将军为联姻成功计,转而欲与校尉联姻,这也是有道理的。校尉与关羽之女年纪相当,关羽想必不会反对。至于校尉的公族身份……”张昭抬起头看着孙权,目光炯炯:“公族之中与敌国联姻的,校尉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又有何不妥?”
滕耽有些不高兴,他觉得张昭极力促成这桩婚姻,是不愿意他儿子第一次出使就任务失败。可是他又不敢反驳,张昭是出了名的资历深,脾气大,而且他说的也在理——只是他有意无意的忽略了孙绍这个公族的特殊性。
孙权也不生气,又询问了其他人的意见,孙邵无可无不可,两面不得罪,诸葛瑾从大局出发,赞同联姻,可是他又怕孙权有其他想法,也只能吞吞吐吐的没有明确意见。只有顾雍一直没有说话,孙权看了一会,直接点将:“顾公有什么看法?”
大帐里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顾雍。顾雍抚着胡须略略欠身,“臣以为可。”
“为何?”孙权还是不急不慢的说。
“一者,校尉与关羽之女年龄相近,很般配。二者,校尉着意于商贾,无意朝堂,不会惹人非议。三者,校尉……也该成亲了。”
孙权眼神一闪,直起了腰,频频点头。顾雍果然是不轻言,言必有中。他一下子就说了三个问题,一是由孙绍与关凤成亲可以确保联姻成功,二是孙绍没有危险,而且孙绍娶了关羽的女儿以后,孙权再怎么压制他都是名正言顺的,三是孙绍已经十八了,他的父亲早逝,你这个做叔叔的,理当为他操办此事,否则别人就会有闲话。
而这三点,都是孙权不能不考虑的。孙权本来还有些犹豫,听了顾雍这几句话之后,立刻打消了疑虑,决定成全此事。他笑道:“顾公言之有理,我也是这么想。奉先奉先,不成家焉能奉先。再说我这个侄儿眼界甚高,也只有关羽的女儿这样的奇女子方能配得他。”
众人附和的笑了。
孙权拍拍案上的书简,又笑道:“诸君有所不知。奉先在关羽门前骂阵,接连击败了关羽的一子一女,可算是涨了我江东的威风,就凭此功,我也要好好的奖赏他才对。”
“有这事?”张昭面露喜色。
“正是。”孙权笑眯眯的看着张昭,示意谷利将书简递给张昭:“奉先不仅以武力击败了关平、关凤,更和关羽论说春秋,这可是张公的功劳。要不然,以他那点文章如何是关羽的对手。”
张昭迅速的看了一遍张承手书的信,哈哈一笑,坦然的说道:“校尉为学虽晚,却十分勤奋,是个做学问的人才,将来在经学上必有所成。”
孙权很满意:“那还要请张公多多督促才是。”
“臣,敢不遵命。”张昭心领神会。
“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定了。”孙权摆摆手:“诸位先下去准备战事吧,我要安排一下这桩婚事。我家兄长英年早逝,奉先就如同我的亲生儿子一般,婚姻大事,可马虎不得。”
众人连忙拜倒:“至尊仁意圣心,实乃校尉之幸,臣等之幸。”
孙权大笑。
待众人走了之后,他站起身,掂着手里的书简,脸上露出向往的笑容,想了片刻,转身道:“阿利,准备车马,回城一趟。”
大桥和小桥对面而坐,棋盘上的棋子已经寥寥无几,战局已经分明,小桥捏着手里的将,却无处可放,大桥的一车一马虎视眈眈,已经露出了獠牙,正等着她放下棋子就迎面扑上。
“姊姊,我不下了。”小桥耍赖的搅乱了棋局:“这棋是阿满所制,他一定还有些绝招只教了你,却没有教我,姨母到底是不如阿母亲的,不公平。”
大桥抿嘴浅笑,瞥了小桥一眼道:“你看你,孩子还在身边,你倒象个孩子似的。小玉儿输了那么多,也没像你这么没皮没脸的闹过。”
小桥瞪了嘻笑的周玉一眼,佯怒道:“不说她还好,一说她我就更生气了。女生外相,她倒是帮你多还是帮我多?白养了她十几年。”
周玉大羞,把头埋到大桥怀里不肯出来。大桥嗔了小桥一眼,爱怜的抚着周玉柔若无骨的肩膀,也有些得意的笑道:“小玉儿就是乖,知道该帮谁。”
“姨母——”周玉拉长了声音,扭在大桥怀里撒着娇,逗得大桥开怀大笑。
“夫人。”桥英急急的走了进来,打断了三人的说笑。大桥见她面色有些紧张,不免有些吃惊,连忙扶起周玉。“什么事?”
“至尊来了。”桥英有些惊惶的说道,显得手足无措。
“他怎么来了?”大桥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站起身,不快的说道:“不是说了嘛,等阿满回来再去谢恩,他身为江东之主,如何自轻身份。不见,就说我身体不好。”
“说是……说是与少主有关。”桥英压低了声音,打断了大桥的话。
“阿满?”大桥吃了一惊,连忙拉着桥英的手臂,声音也跟着发颤起来:“阿满怎么了?是不是关羽拒婚,他又发了牛脾气,唉呀,这孩子……怎么到了外面,还是那么的冲动,这……”
小桥见大桥乱了方寸,连忙上前拉开她,镇静的对桥英说道:“至尊的心情如何?”
“还好,看样子心情不错。”
“那应该不会有事。”小桥松了一口气,正要劝大桥,大桥却恼道:“他心情不错,那肯定是阿满出事了,如何不会有事。”
小桥叹息一声,大桥平时都很冷静,唯独一涉及到孙绍她就方寸大乱。她上前拉住大桥安慰道:“姊姊,你怎么能这么想呢,如果是阿满有事,就算他心里高兴,他也不会表现在脸上啊。”
大桥听了,觉得好象有些道理,这才心定了一些。想了想,挥挥手吩咐道:“立刻迎接。”
“姊姊,我们暂到内室避一避。”说完,拉着周玉匆匆去了内室。大桥又仔细检查了衣服,走到庭中跪下,这才让桥英请孙权进来。
在外面等候的孙权松了一口气,咳嗽了一声,迈着威严的步子,缓缓走进了大门。这座宅子是他赏给孙绍的,目的就是为了离大桥近一点,可是没想到他接连不断的赏赐了那么多东西,大桥却一直没有过府谢恩,直到今天,他才第一次见到大桥。压制了太久的思念让他有些惴惴不安的感觉,心脏不争气的跳得飞快,嘴唇也有些发干,脚不由自主的想走得快一点。
老远的看到那个跪倒的身影,看着那个虽然隐藏在臃肿的冬衣下却还是那么优美的弧线,孙权只觉得一股热血涌上了头,眼角不由自主的跳动着,他负在身后的手搅在一起,关节都有些发白,他的步子突然加快了,两步就走到大桥面前,他哈下腰,冲着那个在梦里出现了无数次的身影伸出颤抖的双手。
第九十六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大桥看到孙权的脚停在了自己面前,衣袖已经向自己伸了过来,暗自冷笑了一声,适时的伏身在地:“故讨逆将军……”
孙权的手已经快要碰到大桥的肩膀了,忽然听到讨逆将军这四个字,顿时挨了当头一棒,他的手停在半空中,不知是该继续伸过去呢,还是收回来。伸过去,只怕兄长的在天之灵要震怒,收回来,又如何舍得?
“故讨逆将军未亡人,臣妾桥氏,拜迎至尊。不知至尊驾临,有失远迎,请至尊恕罪。”
大桥说话的片刻功夫,孙权已经打消了心中的绮念,不舍的缩回了手,有些贪婪的看了一眼大桥依然纤细的腰身,这才转身上堂,带着几分威严的说道:“起来吧,是我来得匆忙,未及通报,你无须自责。”
“谢至尊。”大桥又拜了三拜,这才起身,跟在孙权后面上了堂,分尊卑坐下,又行了礼,敛容静听孙权发话。孙权打量了四周一眼,微微皱了皱眉。他赏赐了那么多东西,可是这里却一件也看不到。他转过头,扫了一眼大桥冷若冰霜的脸,心中五味杂陈。他平静了一下失落的心情,这才强笑了笑:“嫂嫂,君臣之礼已毕,我们就不用那么拘束了吧?”
大桥不卑不亢的应道:“圣人有云,礼之难者,慎独。臣妾寡居多年,不敢有污至尊名声,虽处家中,抑不敢须臾有忘礼节。”
孙权有些恼怒,偏偏又发作不得,只得干笑了一声:“嫂嫂有所不知,我这次来,却是为了一件家事。”
大桥依然没有一丝笑容,静静的听着,一点搭话的意思也没有。孙权等了半天,见没有反应,只好自说自话,把刚收到的消息说了一遍,然后说道:“我兄长英年早逝,阿满便如同我的孩子一般,这次与关羽联姻,我想好好的操办一下,所以特来与嫂嫂商议。”
事关孙绍,大桥倒不好再拒人千里之外。虽然她觉得孙权这么说有些让人不舒服,却只能忍着,稽首道:“但凭至尊吩咐。”
孙权见她缓了口气,也松了口气,露出一些笑容说道:“我已经安排人准备聘礼,即刻送往荆州,嫂嫂这里也做些准备,届时新人来了,宾客齐聚,家中如果还是这般,岂不让人说我待阿满太薄?那些家具虽说是我给的,却也是阿满自己挣来的。嫂嫂有所不知,阿满的新酒现在是供不应求呢。”
听孙权夸孙绍,大桥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一丝温馨的笑容。虽然这丝笑容稍纵即逝,但一直在留意她的孙权又岂能错过。那一刹那间的笑意如同严冬后的一缕春风,抚平了孙权胸中的不快,仿佛数年的思念都得到了满足,不由得他不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内室,周玉面色煞白,整个身子都软了下来,墙上的帷幕被她拽落,如一片乌云缓缓的落在她的身上,将她笼罩在其中。小桥大惊,连忙掀开帷幕,却见周玉泪流满面,平日鲜红的嘴唇看不到一丝血色,不由自主的颤抖着。
“小玉儿,小玉儿……”小桥顾不得孙权就在外面,连声惊叫。
正出神的孙权一惊,下意识的直起了身子,握紧了腰间的刀环,随即又听出了是小桥的声音,顿时心虚的满面通红,讪讪的说道:“有人在?”
“阿满不在,妹妹来伴我,至尊来得急,她们怕惊了至尊,所以躲在内室,还请至尊恕罪。”
孙权一听,不好再多留,只好又交待了几句,怏怏离去。大桥送走了孙权,赶回内室,却见周玉伏在小桥怀中无声的抽泣。小桥也是双目含泪,无可奈何的看着大桥,眼神中充满了不忍。
大桥也有些难受。上次她答应了小桥问问孙绍的意思,没想到还没来得及问,孙绍便领命出使荆州去了。小桥问过她几次,她总觉得应该不成问题,心里其实已经把周玉当儿媳看了,话里话外的没有少拿周玉开心,没曾想事有意外,去提亲的人居然成了要联姻的人,对孙绍来说是意外之喜,对周玉来说却是个晴天霹雳。
“小玉儿……”大桥开了口,却不知道如何相劝。
周玉一动不动的伏在小桥怀中,过了片刻,却坐直了身子,抹了抹眼泪,欠身施礼:“小玉儿一时失态,请姨母海涵。姨母家有大事,小玉儿不便打扰,先行告退。”
说完,她起身提着衣摆,缓缓的走了出去。大桥连忙一推小桥:“还不赶紧跟上去。”
正暗自伤神的小桥一惊,顾不上多说什么,连忙跟了出去。大桥追到门口,看着失魂落魄的周玉上了马车,粼粼远去,心里像是被割了一刀似的,十分难受,刚刚为孙绍感到高兴的心情已经不翼而飞。
“夫人……”桥英见大桥难受,也有些不是滋味的劝道:“其实,也不见得就……”
“小玉儿心气儿多高啊,她怎么可能做妾。”大桥摇了摇头,歉疚的说道:“都怪我,如果在阿满出使之前就问他一声,也不至于让小玉儿空欢喜一场。可是我……我是真的希望他们能成的啊……谁知道,谁知道会出这样的事情。唉——”
襄阳。
关羽抚着胡须,笑容满面的看着羞红了脸的关凤,半天没有说话。关凤将手中的书札看了一遍又一遍,这才依依不舍的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那天孙绍夜访,向她挑明了她的婚姻前景,就象是撕去了一层她一直不肯撕去的面纱,让她看到了自己注定要悲剧的婚姻,不期然的把希望寄托在了孙绍身上,好象除了孙绍,她就只能嫁给孙登或刘禅一样。
她忽然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别的女子在出嫁之前大多没有见过自己的夫婿,只能通过一些渠道来了解情况,像她这样身份的女子,大部分都是利益交换的筹码,她们自身的意愿并不在考虑之中。而她是幸福的,有一个为了她的幸福可以拒绝任何人的父亲,现在又有了一个和她一见钟情的夫婿,无论如何,她都该为自己感到幸运。
“那个小竖子,倒真是好福气,居然能娶上我的女儿。”关羽也十分满意,关凤劝他和孙绍论文,他便猜到了女儿的心思。他自己对孙绍也颇有几分喜欢,不仅是因为孙绍武艺出众,文才也不错,更重要的是孙绍在他面前谈笑自若,既没有那些酸腐儒生的狂傲,又胸有韬略。其实他不知道,孙绍对他的性格了如指掌,那一切的作派,都是投其所好,包括他向张昭学左传春秋,都是冲着这一天来的,所以他才怎么看怎么满意。
“只可惜,这竖子虽然文武双全,却没有多少带兵的机会。”关羽又有些失落的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着步,看看关凤,又连连摇头:“这么好的女儿居然只能相夫教子,殊为可惜。”
关凤看着已经年近花甲的关羽,忽然悲从中来,她起身扶着关羽的手臂,眼圈一红:“父亲,女儿舍不得你。”
关羽也十分难受,他伸出大手,盖在关凤的手上,轻轻的拍了拍:“傻孩子,女儿大了,总得嫁出去的。好在江东也不远,届时候常回来看看老父便是了。这是喜事,不要伤心。”他劝着关凤,自己却不住的湿了眼眶,生怕被关凤看见,连忙扭过头去,用手擦了擦,这才回过头来强笑道:“你要是孝敬老父,以后让他免费供应我的酒便也是了。”
关凤知道关羽这是故意开玩笑,更觉得难受。她轻轻的抚着关羽的左臂:“父亲,女儿去了,以后天阴,谁来给你熨这酸疼的手臂啊。”
关羽再也忍不住了,他伸出大手,将关凤搂在怀里,老泪纵横。他的左臂曾经中过流矢,贯穿了整只手臂,后来伤口虽然好了,但是一到阴天就酸疼不已。以前都是关凤细心的用热水给他敷,现在女儿要嫁人了,再也不能给他敷了,也许,他们父女再也见不着面了。孙刘之间虽然是盟友,可是关系一直很紧张,身为大将的关羽知道,这种紧张的关系就象是弓弦一样,终有绷断的一天,到了那个时候,关凤将是何等的心情。
但愿不要让自己看到那一天。关羽忽然有一种希望,希望在自己的有生之年,不要看到孙刘再次交兵。
第九十七章 下马威
建安二十二年正月,张承接到了孙权的回复,随即向刘备辞行,带着刘备赏赐的一大批财物沿江而下,赶往荆州。本来成亲的礼节很复杂,要经过六道程序,但是现在双方都忙着打仗,所以把程序全部省略了,关羽派关平将关凤和嫁妆送往江陵等候,孙绍连迎亲都免了。
顺江而下,说一日千里当然有些夸张了,可是比起逆流而上却着实快了许多,只用了五天,孙绍一行便到达江陵。送聘的车骑将军长史孙邵,江陵守将糜芳和送亲的关平已经在码头相迎,长长的送嫁车队旁,站着横眉冷目的二百全副武装的彪形大汉。
张承开始没在意,和孙邵见了礼之后,又和糜芳、关平寒喧了几句以后,便请关凤上船,却等看到那二百大汉搬完了嫁妆却不下船的时候,他有些愣住了:“这是?”
关平笑得有些勉强:“这次我妹妹出嫁,主公赏赐了许多财物,家父生怕财物众多,引起宵小觊觎,所以派人沿途护送。这二百人,嘿嘿嘿,原本就是我妹妹的亲卫,家父心疼妹妹远嫁,生怕她在建邺孤独,所以让他们护卫我妹妹,嘿嘿嘿,也算是嫁妆的一部分。”
张承沉下了脸,却不好说什么,人家愿意多给嫁妆,你还有什么意见。只是这二百人一看就不是善茬,孙权看到了,难免会有芥蒂。他转过头看着孙绍,希望他出言婉拒,却看不到孙绍的人影,再一问,才知道孙绍已经钻到关凤的船舱里去了。
张承很尴尬,也不好多说,只好拜别了糜芳,和孙邵、关平一起上了船,扬帆起航。
孙绍笑嘻嘻的坐在面带红晕的关凤面前,对怒目而视的关小青视而不见,他打量着满舱的财物,乐得眉开眼笑:“我那岳父真大方,送这么多的东西,大概把家当送了一半了吧?”
“这是送给我家小姐的……”关小青很不高兴的说道,话刚说了一半,孙绍突然沉下了脸,手指轻轻的敲着面前的案几,冷冰冰的说道:“一个侍女居然敢在姑爷面有这么放肆?这是谁家的规矩?”
关小青一下子愣住了,求助的看着关凤。关凤愣了一下,挥了挥手,关小青只好撅起嘴巴退了出去。孙绍哼了一声:“等会儿再走。”
“还有什么事?”关小青怒视着他。
“你信不信我一脚把你踹江里去?”孙绍一拍案几,大声喝道。
“你——”
“你什么你?再敢多一句嘴,老子立刻宰了你。”孙绍大怒,戟指关小青大喝:“滚下去,给老子送点酒菜来,快点。”
关凤皱了皱眉,脸色很难看,盯着孙绍看了一会,又叹了一口气,示意关小青去办。关小青气得一跺脚,转身走了。
“你这是给我下马威吗?”关凤看着怒气未消的孙绍,极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缓和一些。孙绍看了他一眼,这才气哼哼的坐下:“是你们先给我上眼药好不好?”
关凤神色一黯,没有吭声。关羽给她置办的嫁妆里面,本来没有这二百亲卫,是接到了刘备的命令之后临时决定的。关凤当时就觉得不妥,特别向关羽说过,关羽却只是叹气,也不解释。关凤就意识到其中有问题。孙绍的情况她是知道的,孙权可以由得他胡来,却绝不允许他带兵,现在突然陪嫁过去二百精锐,这不是给孙绍出难题吗?
“再说了,一个侍女居然敢对新姑爷发脾气,不治治怎么行?”孙绍看着脸色铁青的关小青和强忍着笑的桥月送上酒菜,又指着桥月说道:“如果我的侍女给你脸色看,你会怎么想?”
关凤强笑了笑,欠身施礼:“是妾身管教不严,请夫君恕罪。”起身又严肃的对关小青说道:“还不给夫君陪罪?”
关小青见关凤这么说,倒也不敢反抗,委屈的给孙绍陪了罪,这才退了出去。
“夫人。”孙绍拈起一颗盐豆扔进嘴里,慢慢的嚼着,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夫人想必也知道我在江东的情况,我就不细说了。这二百人是岳父给你的嫁妆,我也不好退回去。只是到了建邺,我希望夫人还能体谅我的难处,不要太过张扬。”
关凤缓缓点了点头:“既然已经嫁入君门,自然一切听从夫君安排。”
“这样就好。”孙绍叹了一口气,“我也好,你也好,我们都是棋子,身不由已。左将军他们在想什么,我大致也能猜得出。我不怪岳父,也不怪你,只是要费一些心思,不让我那叔叔生疑才好。我那岳父是个好面子的,真要退回去了,恐怕他无法接受。”
关凤见孙绍到这个时候还为她着想,心中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神色之中多了几分担心,见孙绍愁眉紧锁,她关心的问道:“夫君……可有化解之法?”
“办法总是有的,只是我现在还没有想到而已。”孙绍挠了挠眉梢,又展颜而笑:“好在还有十来天时间呢,且不急。唉,我说,我们这就算是成亲了吧?”
关凤一时没搞明白孙绍说的意思,茫然的看着孙绍。孙绍指了指关凤,又指了指自己,露出一脸的坏笑,正如那天在窗口吓关凤一跳一样:“我们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吧?”
关凤这才明白,脸一红,低下了头,声音低得和蚊子叫一样:“尚未拜堂,还算不得夫妻。”
“可是……”孙绍也压低了声音,凑到关凤面前,闻了闻关凤头上的发油香味,伸手拨了拨关凤头上晃晃悠悠的金步摇:“我在成都无一日不思念夫人,如今总算见了面,却又如何舍得离开夫人半步?”
关凤的耳垂都红了,既觉得孙绍孟浪,心里又甜滋滋的,十分受用。
“再说了,事急从权,我们这本来就是急事急办的,既然如此,又何必在乎那些俗人的眼光。”孙绍伸出手指挑着关凤的下巴,将她红得能滴出血的俏脸抬了起来,挤了挤眼睛,坏笑道:“夫人,你就从了我吧。”
“夫君请自重。”关凤又羞又恼,伸手拨开了他的手指,将头偏了过去,沉下了脸。孙绍却顺手抓住她的手,然后挪了过来,依着她坐着,将她的手抬到鼻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才满意的赞道:“果然还是那个味道。”
“什么味道?”关凤不解的看着他。
“还是那天晚上的味道。”孙绍一副很心醉神迷的样子,放松了身体靠在舱壁上,轻轻的将关凤拉了过去,一只手揽着她的肩膀,将她拉到自己怀中,惬意的说道:“我在成都那些天,每天夜里都梦到你,醒来的时候,仿佛还能闻到这样的香味。夫人啊,你有没有想我?”
关凤虽然比平常女子豪爽得多,也被他说得害羞不已,想要起身离他远一点,偏偏又被他搂得紧紧的,闻着他身上的气味,听着他那些羞人的话语,关凤挣扎了片刻,便放弃了抵抗,伏在他的怀中,闭上了眼睛,轻轻的点了点头,却不肯说话。
孙绍双手搂着关凤的纤腰,将脸贴着关凤的脖子,轻声说道:“我做了一首诗,你想听么?”
关凤侧过脸,如波的眼神瞟了一下孙绍,期待的点点头。孙绍微微一笑,凑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关凤眼波流转,羞意更甚,却又说道:“是夫君的真心话吗?”
“当然是。”孙绍指天发誓,“若有半句虚言,天亟之,天……”
关凤伸出手,轻轻的掩住孙绍的嘴,悠悠的叹息了一声,放松了身子,象一只猫也似的蜷缩在孙绍怀中,半天才喃喃说道:“妾生也幸,得遇夫君,愿将此生托付。至于家国事,非我女子所宜问,一切全听夫君安排。”
一肚子委屈的关小青听得舱内没了声息,生怕关凤吃了亏,很想进来看一看,可是一想孙绍刚才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又有些胆怯。桥月见她心神不定,眼神总不住的往船舱里看,忍不住吃吃的笑道:“姊姊莫要担心,我家少主惯是会心疼人的,一定不会欺负夫人。”
“这可难说。”关小青见桥月聪明可爱,也不忍恶语相向,再说了,她跟着关凤进了孙家的门,就和桥月一样是妾的备选,论资历,她要还比桥月浅一些,这个时候得罪桥月显然不是适宜的。她眼珠一转,眼神便有些调笑的味道:“我看少主是个不老实的人呢,妹妹可曾……”
桥月一愣,忙不迭的摇头,又掩着嘴笑道:“我家少主不喜欢我这样年纪的,姊姊这样的才合他的心意,依我看,姊姊倒是要小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