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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风翻盘全文阅读

作者:千里鹰     顺风翻盘txt下载     顺风翻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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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对峙

    一九九六年六月二十八号,是湘桂交界小山村良家寨普通的一天,但对乡长彭家和来说,是打算豁出去的一天。

    “您不会真的想和村民们动手吧?”停好拖拉机的小赵回头望了一眼身后横七竖八堆放着的铁锹、锄头,惴惴不安的目光转向了身旁的乡长。

    “我只会开拖拉机,不会打架啊,您不要怪我……”小赵很想不通:既然说了要干仗,为什么彭乡长不多带点人来?这一车家伙,还是乡长一个人弄上来的,连他不好意思地想帮着搬一搬,都被制止了:“你不要沾手,我一个人就行了!”

    “不是说过了吗?你今天的任务只是送我来、送我回,其它一律不关你的事!谁问你都要一口咬死,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彭家和不管怎样风吹日晒都始终细皮嫩肉,还戴着一副整个林新县都没几个人戴的高度近视眼镜,怎么看,都不是个会打斗的人,更别说对手是整个良家寨的村民!

    良家寨是什么地方?小赵正为这个问题脑子发麻,腰间别着大铜锣、手里牵着猴儿的三发缓缓地从远处走来,立刻就有小孩欢快地大叫:

    “看猴把戏啦!!!看猴把戏啦~~~~”

    原本寂静的山林沸腾起来,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从四面八方涌向了村口。小赵的拖拉机瞬间被晾在村民们自动团成的圈外。

    “三发啊,好久没看到你了。”彭家和迎上去打招呼,毕竟,猴戏是除了乡里电影放映队之外最重要的外来娱乐项目,三发是大家盼望且不想得罪的人。

    “没办法啊,来这里收不到钱啊!”周围一张张热情洋溢、充满期盼的脸,让三发不忍大声吐槽,一把拉过彭家和,低声说:

    “我也要吃饭啊,这良家寨的人真的太穷了,他们没钱给我啊!”

    “不瞒你说,我们老乡们都互相提醒:不要来良家寨,白跑不说,他们送的那些东西,我们也吃不惯。”

    穿着红色小坎肩的猴子兴奋地绕场转圈、向大家挥手打招呼,孩子们指着、笑着、跳着、叫着。彭家和心里很不是滋味:

    “哈是滴古古人?光晓得钱钱钱!这么好看的风景就不作数啦?你们要是去黄山、泰山,还要花钱买门票呢!我们良家寨的人多淳朴,敞开了给你们看,还给你们送吃的喝的,哪里让你们吃亏啦?”

    (作者备注:哈是滴古古人?—湖南话-怎么都是些这样的人?)

    三发无奈地摇摇头:“你是领导,我知道你不爱听,我也不跟你争。我这不来了吗?我走到哪里都会想起这里的人,就是觉得可惜。你别说,东西虽然吃不惯,时间长了,还蛮有点想呢。”

    “彭乡长,你又来做啥?”人群里突然冒出来一个身强力壮虎头虎脑的小伙子,他这一声吼,穿针引线般地让人们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到彭家和脸上。那些欢快的笑脸,立刻翻成了清一色的愤怒,连小孩子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敌意,这样的氛围,吓得见惯世面的猴子都跟着扭头机警地盯着彭家和,一时间,他从人类公敌升级到灵长类公敌。

    “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们,无论如何,不能砍树!更加不能把树砍掉了盖小工厂!这是死原则!”彭家和扶了扶其实并不需要扶的眼镜,仿佛这个动作,能够让他的话语更有分量、气场更加强大。

    “开玩笑,靠山吃山,我们不砍树吃什么?吃树皮啊?”带头吼的小伙子叫陈洪强,人如其名,声音洪亮、身板强壮。

    “就是啊,再不砍树,就要饿死了,还哪里有奶水喂崽。”一位妇女愤愤然。

    她背后背着一个、肩膀上顶着一个,四围的喧嚣对她背后的小娃毫无影响,他正仰着头迎着清晨软绵绵的阳光打瞌睡,肩膀上两三岁的大娃紧紧抱着妈妈的头,望着猴子兴奋得两只小脚在妈妈胸口蹬来蹬去。

    “彭乡长,你就晓得欺负我们!把我们当哈宝!”

    “别的农村都在搞小工厂,你把我们捆手捆脚地,再这么搞下去,都要出去当告花子了!”

    ……

    (作者备注:湖南话哈宝-傻子

    告花子-乞丐)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群情激昂,被突如其来的彭家和抢了戏的猴子抓耳挠腮,有点吃不准该不该把风头抢回来。

    三发细细观察了一圈,蹑手蹑脚、抖抖索索、小心翼翼地陪着笑:

    “按道理,我是个外乡人,不该在这个时候说话的,不过,彭乡长,我觉得大家说得都很对!现在外地都在搞小工厂。”

    彭家和推了推眼镜,目光瞬间虔诚地穿过厚厚的镜片落在了三发身上:

    “对对对,你见多识广,你来说说别的地方是怎么搞的!”

    一看彭家和这么认真,三发佝偻着的背立刻挺直了:“就说说你们隔壁的身兹县吧!他们那里有一个叫王中民的人,就办了个面粉加工厂,听说每个月的纯收入有八万多!”

    “天哪,八万多!!疯了吧??怎么用得完啊!!”八万多的金钱数字,犹如八万多吨火药,炸得人群三观碎裂、五官变形!

    “就是啊,不敢相信吧?我去他们那里的时候,经过这个王中民的家啊,雕龙画凤,弄得跟皇宫一样!听说他家里冰箱彩电空调样样都有!”话到这里,三发想起了闹心事:王中民村里的人赶他走,说他们都看电视了,谁还看耍猴。眼前质朴热情的村民,让他顿时觉得穷也有穷的好,于是不再继续添油加醋地描述别村的富裕。

    毕竟居住条件还处在用纸糊墙,三发的这些话显然超出了的良家寨村民的想象,但大家都听得很明白:就在隔壁县,人家办小工厂赚了几辈子都用不完的大钱!

    “不行,我们不能再这么穷下去了!”

    “对,再这么下去,老婆都找不到,要断子绝孙了!”

    “是啊,穷死饿死也是死、跟你斗也是死,反正迟早都是死,那还不如跟你斗!”

    “就是!不怕彭家和,我们现在就去砍树!”

    “对,现在就去!”

    群情激昂,男人们一朝前,立刻破了圈,拖拉机赫然出现。

    彭家和以和瘦削身材完全不符的笨拙爬了上去,企图凭借居高临下的位置优势厉声制止:

    “我跟你们好话说尽了!良家寨最大的宝,就是这些树、就是这些山!我说不能砍树,就是不能砍!”

    “不砍树,你说吃什么?”小伙子又质问起来。

    “就是啊,卖树就可以赚钱,砍掉树腾出来的地方可以盖小工厂,不这么搞,怎么活?”车轱辘话,又来了。

    “洪强哥,村里所有的斧头、锯子都收上来了!”一脸稚嫩的唐海波把箩筐放在了陈洪强面前-稀稀寥寥。

    “跟我来,砍了树去卖钱!”陈洪强一挥手,箩筐瞬间空了。

    “不行,不准去!谁去我和谁拼命!”眼看拦不住,彭家和抄起了一把铁锹。

    猴子吓得一激灵,慌张地躲在了三发身后。

第二章:讲和

    “爸,爸,快点,快点!洪强哥跟乡长打起来了!”轻盈灵秀得像一只飞燕的李小叶冲到家门口的土坡边呼叫。

    一大早她背着书包和好朋友萧红燕正走在上学的山路上,远远看到了拖拉机上的乡长。等拖拉机停好,她赶紧靠近,悄悄朝里面望了望,大喊一声:“糟糕”,拔腿就往回跑,赶着去通知表哥。彭家和和村里人的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最近闹得更凶,他带这么多家伙来,这是要对付我们了呀!

    红燕左看看、右看看,不知该继续一个人去上学、还是该跟着小叶回去,正犹豫呢,看到了牵着猴子的三发,立刻不纠结了,欢天喜地去追小叶。

    正在家门口织箩筐的李志和腾地站了起来:“打起来了?”他朝旁边的吊脚楼大喊一声:

    “培栋,快去村口,乡长又来了,听说打起来了!”

    当村支书陈培栋和村长李志和赶到村口的时候,彭家和正柔弱无力地挥舞着手中的铁锹虚张声势。他不断指挥着手忙脚乱满头大汗的小赵把拖拉机前前后后地开来开去,目的只有一个:挡着洪强他们的路。

    山里本来就没有什么像样的路,好不容易开出来的一条小道,被拖拉机这么一挡,就成了万夫莫开。就算绕过这条小路,又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从哪棵树开始砍,这样的对峙显得十分茫然且低效。

    “洪强,不要动手!”李志和高呼着冲上来从洪强手里夺过斧头。

    “舅,我不是要拿斧头砍乡长,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呐!我是打算去砍树的!”洪强赶紧解释。

    “我说,你还不如人家猴儿精明,猴都会看形势,你怎么这么稀里糊涂的!”李志和压低嗓门:

    “要不是彭乡长是个老实人不计较,就凭你拿着斧头对着他,就该被抓起来了!”

    陈洪强脸顿时煞白,赶紧看看猴子:果然,这家伙特别识相、特别乖巧而机警地躲在三发身后,一副审时度势的样子。洪强立刻想到了课文里学过的进化论,感觉自己好像确实进化得不太行。

    “乡长啊,彭乡长,您来了!您说,怎么不提前告诉一下我呢?我好到村口来等着您啊。”陈培栋点头哈腰,表现出了对官大一级的无比敬畏。

    “我怎么告诉你?你们村连个电话都没有!”彭家和抱怨完还没来得及后悔,果然就被陈洪强抓住了把柄:

    “你也嫌我们村穷是不是?那就给我们想办法啊!你又没有办法,还要阻拦我们自己想的办法,你这不是想逼死我们吗?”

    “我怎么想逼死你们啦?我是在想办法啊!我一直在跟县里打报告,要在良家寨搞旅游开发,我大大小小的报告写了多少回了,要县里向市里申请良家寨公园。上次省里的领导来我们县考察,要不是怕不符合纪律,我差点去拦车了!“

    彭家和额头的汗顺着眼镜往下流,他顾不上擦,极力申辩着。

    “什么旅游旅游的,要等到什么时候?”

    “是啊,我们这里除了石头就是水、除了水就是树,有什么好看的?”

    “穷得叮当响,连隔壁县的姑娘都不愿意嫁过来,哪个愿意来这里旅游啊?”

    “你就是在给我们喝迷魂汤,好帮你自己升官发财!把我们困在这里饿死了,你照样搞不成!”

    村支书陈培栋的手抬起来又放下去、声音高起来又低下去,每次努力解围都被群众一浪高过一浪的声音压下,毫无作用。

    “彭乡长!”李志和这一声高亢正式的称呼,让大家瞬间安静下来。

    村里的广播定时开启,飘来了情深意重的歌声:

    “妈妈哟妈妈~~

    亲爱的妈妈~~

    您用那甘甜的~~把我喂养大

    扶我学走路教我学说话~

    唱着夜曲伴我入眠

    心中时常把我牵挂

    …………”

    “爸,我这就去把友芝也叫过来。”李小叶机灵地打了个手势,拔腿就往村委会跑,是的,村里的大事,谁都不能错过。红燕正要追上去,被人群中突然伸出来的一只胳膊拽住了。她满脸疑惑地跟着那只胳膊离开了人群。

    “彭乡长,你听我说啊。马上不就是七.一了吗?没有这样吵吵闹闹地给母亲过生日的是不是?要和和气气的。我们良家寨也是被逼得没有活路了。发展旅游也好、申请省里的公园也好,这都是……”

    他顿了顿。

    “远水解不了近渴!”唐海波眼明手快地递上村长在脑海里四下翻捡却找不到的词语。

    “对对!还是海波聪明、有文化!”李志和欣赏地拍了拍他,不愧是全村成绩最好的机灵孩子!

    “我们不能活人给尿憋死!”海波愣住了:咦,这两句话好像还真是意思差不多。

    “彭乡长,你不让我们砍树,那就答应我一个条件。”李志和看起来胸有成竹的样子,似乎对眼前的形势早有准备。

    彭家和从拖拉机上颤颤巍巍地爬了下来,站在李志和面前,推了推眼镜:

    “你说,只要我有能力办的,都答应你!”

    “这个我相信!你和我的名字里,都有一个和字,我们肯定要以和为贵。”李志和把陈洪强拉到身边,一副托付的样子:

    “洪强是我的亲外甥,我当亲儿子养的。他今年二十一了,不能一辈子在这个山窝窝里吃苦受穷。你要是不让他砍树,你就想办法把他送到广东去,他去那边打工,总比留在这里强!”

    “啊?广东??我也要去!”唐海波的眼睛都亮了!

    “我也要去!”李小叶揪着爸爸的袖子恳求,她身边的友芝满眼羡慕。

    “我也要去!”

    “我也要去!”年轻的声音此起彼伏。

    “你们去什么去?到了那里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搞不见了还要我们去找,话说清楚:不见了我们村里没钱找的啊!”李志和大手一挥,年轻人们想想又怂了。

    “不是不可以,我想想办法,总之,无论如何把洪强送上到广东的火车!”

    “乡长,你说的是真的?”陈洪强不敢相信,紧紧拽着彭家和的肩膀,简直要把他的骨头都捏碎了。

第三章:想走

    “我好歹是个乡长,应该不至于这么点能力都没有吧?”不管彭家和的语气如何在十分自信背后藏着百分自卑,反正整个良家寨都沸腾了!人们像簇拥着高考状元般,抬起了陈洪强,瞬间,他变成了全村最幸运的人!

    欢乐的气氛立刻像撒在空中的祝贺彩带,让整个村子上方变得喜气洋洋,三发顺势急促地敲锣,眼见云开雾散、心情大好的猴子得意洋洋地绕场转圈,瞬间重拾焦点。

    小猴尽显看家本领:倒立走、钻罗圈、后空翻、拉车……忙得不亦乐乎,三发念念有词,半说半唱地开讲古今民间奇闻逸事,欢乐的人们暂时忘记了那个苦苦缠斗却无法摆脱、名叫贫穷的怪兽。

    彭家和把一车的铁锹、锄头留在了村委:“我今天做了两手准备:要是打起来了这些家伙就当武器、打不起来就送给你们挖土、种点能换钱的东西。”

    村支书在分配这些崭新的工具,为发了一笔横财满面春风。村长李志和却在为十分现实的问题发愁:

    “土倒是有,能换钱的东西哪里来呢?我们不晓得种什么、也不会种啊。”

    他带着彭家和在全村的山头、林间四处查看,对每一寸土、甚至每一棵树都如数家珍。

    彭家和不由得赞叹:“我看你就是良家寨的包打听,就没有你不晓得的东西!良家寨的人要过上好日子,还真的只能靠你这样的当地人。”

    李志和顺手扶起一棵歪倒的小苗:“我还不是天天在想办法,想得脑壳疼!本来就没有什么空地,随便做点什么都要先把树砍掉吧,你说不让砍,我们就没有地,没有地我们能做什么呢?”

    “这些是我到山里挖的草药,把它们这样小片小片地种在一起,看能不能弄出点名堂来。”

    两个人一路走着、看着、聊着,不知不觉已到下午,李志和把彭家和带到他家-一栋十分老旧的吊脚楼,虽然家徒四壁、但干净整齐。

    “这个山路,上来下去都不容易,你今天就搭乡长的拖拉机,跟着他一起出发吧!”李志和说完这话没多久,老婆何妙英递给陈洪强几件包好的换洗衣服。

    “你不和你妹妹妹夫商量一下?”彭家和小声问。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妹妹、妹夫,妹夫十分信任地说:

    “没得事,就听他舅舅的!”

    “跟着乡长出去,我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李志和的妹妹朴实得让彭家和想哭。

    好不容易拼到的儿子李隆煊已经十岁了,果然对得起爸爸李志和付出的一切,长得白白净净、斯斯文文,浓眉杏眼、鼻梁高挺,看上去就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世家公子。

    今天来了耍猴的,全村像过节,学校也放了假,猴戏表演结束,他恋恋不舍地陪猴子玩,三发说乡长提到走的时候带上他和猴子一起搭拖拉机下山,于是隆煊自告奋勇带他们回家找乡长,果然,遇到了一门口的重要人物。

    彭家和示意三发再等等,何妙英赶紧给三发和猴子递水。小猴子一点不见外,瞅准一张椅子,端坐下来,听得很认真的样子。

    “爸,我要跟洪强哥一起去广东!”李志和的大女儿李小花已经拿好了一个小布包,目光坚定地站在表哥身边。

    “不行,你才刚满十五岁,从来没出过门,一个女孩子跑那么远做什么?在家帮两年忙,找个人嫁了就行了!”李志和毫不犹豫地反对。

    小花哀求地转向妈妈,何妙英给李志和和彭家和加好水,在丈夫身边坐下,温和地望着他:“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李志和的眼神也变得柔软起来:“你说。”

    “小花不是读完九年书,刚刚下学吗?反正在家里也没事情做,还不如让她跟着表哥一起出去看看。”何妙英的声音就像村边烈日下的山泉,轻柔、细腻、温润。

    “妙英啊,不是我不愿意,她一个女孩子,出门多不方便啊,迟早要嫁人的,还在外面跑什么呢?我们也操心啊。”李志和耐心地开导妻子。

    “就是因为女孩子迟早都要嫁人的,现在不到外面看看,以后说不定就没有机会了。”何妙英的目光望向远方,像在说给自己听:“总不能和我一样,一辈子都没离开过这座山吧?”

    “妈妈说得对!女孩子也应该出去看看!我也要和洪强哥和姐姐一起去!”小叶拉着姐姐的胳膊,打算一起走,隆煊打量着屋子里的每个人,他很害怕两个姐姐都走,更害怕姐姐要带他走,他可不敢离开村子。

    “不行!”幸亏爸爸妈妈异口同声地反对,让他松了口气。

    “你太小了,才十三岁,怎么能跑那么远?”爸爸的语气很严厉。

    “小什么小,不就只差两岁吗?我和姐姐一样高了!”小叶昂首挺胸地和姐姐比身高。确实差不多高,但一看就是妹妹。

    “小叶,你还不行,必须读完九年书,这是规矩!”妈妈的语气也不容分说。

    “陈书记和李村长都在啊?”李家大门口的坡下,探头探脑地出现了一个身影。

    “是萧校长吧?你上来吧!”李志和赶紧迎上去。

    果然,是村办学校的校长萧开云,他清瘦的脸上满是疲惫,甚至还有一丝丝的歉疚。

    何妙英赶紧起身,热情地搬了把椅子过来:

    “萧校长,请坐、请坐!”

    萧开云难为情地摆摆手:“坐就不坐了,几位领.导都在,我来说个事。”

    集聚的目光让他更加不安,不过,显然他心意已决,用不容置疑的语气扔给了大家一个晴天霹雳:

    “我要去县城的中学教书了!”

    “这是我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机会,就算我能在这里穷一辈子,我的孩子也不能啊。我家红燕是块读书的好材料,我不能耽误她。”

    “我还向县城中学争取了,我把海波也带过去。这孩子聪明,说不定是良家寨的第一个大学生呢!”

    乡长、村支书、村长,三个在整个山头最有威望的男人全都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李志和感觉失望正如村学校房顶上动不动就掉下来的泥土渣,在心头稀里哗啦,眼看就要垮塌。

    “萧老师,那红燕也要跟着您一起去县城了吗?”还是小叶的话打破了尴尬和沉寂。

第四章:出逃

    “是的,都办好手续了。明天我就要带我老婆女儿一起搬到县城。”

    这也不是能劝得着的事啊,人往高处走,更何况这萧校长从二十出头地级师专一毕业就满怀激情地来到了这里。这所村里唯一的学校,一直只有萧校长一个正式人员,他既是校长、又是老师、还是勤杂人员。何妙英过意不去,从儿子读小学起,就主动到学校帮忙,四年下来成了萧校长默契的搭档。

    这所学校是萧开云一手办起来的,这么多年来,他每天走家串户地劝说,终于让每个孩子必须读九年书的规矩,在这个小山村的每个人心里扎了根。虽然从来没培养出大学生,连考上县城高中的人都没有,萧校长依然是良家寨村民们心中最受尊敬的人之一。

    萧校长这突如其来的离开,让良家寨唯一的村办学校怎么办?

    “明天就走了啊?”何妙英有点懵。

    “是啊,怎么这么突然呢?”陈培栋皱着眉。

    “是啊,起码得找到合适的接班人吧?你安排好了吗?”彭家和推推眼镜,问得很严肃。

    萧开云为难地小声嘟哝着:

    “找当然是找了,就是没有人愿意来啊!”

    要是有人肯来,我也不至于走啊-他以为他的气叹在心里,没想到自然而然地叹到了对面乡长脸上,还从气态变成了液态。

    彭家和扭过头去,因为他不想让人看到那已经逼近眼眶的泪水。

    能说什么呢?能怪萧开云吗?一个为了良家寨默默奉献了二十多年、把最好的年纪都耗在了这里、从活力四射到满头花白、为了孩子求一点发展机会的父亲?

    良家寨啊良家寨,什么时候才能富起来?旅游、天然公园……彭家和坚信这样的发展方向一定是对的、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给村民们带来真金白银的收入,他对着上上下下描述了无数遍的好事、美事,什么时候才能变成真的呢?

    男人们都陷入了无奈无言的安静,猴子东张西望了一番,不知道做些什么才好,走到隆煊身边,探究地望着他。

    “妈,我们是不是要……“小叶话音未落,何妙英就点点头。小叶飞快地看了姐姐和弟弟一眼,姐弟仨心领神会地分头而去,猴子想追随,无奈套住它的绳子在三发手里,只好悻悻地坐了回去。

    不一会儿,村民们从四面八方来到了李家的坡下,手里举着蕨粑条、野山菌、良江剁椒小鱼干、猪血丸子、柴火腊肉……

    山歌四起,道着感谢、说着离别……

    能干的妇女将这些每家每户掏箱底奉献出来的宝贝分成两份,一份给三发、一份给萧校长。

    萧校长终于憋不住,抱着这一大袋东拼西凑的土特产嚎啕大哭。

    他身后,正是他从围观耍猴的人群里一把拉回家的女儿萧红燕,她和李小叶,正在交头接耳……

    山路曲折,必须赶在天黑前到达镇里。友芝又打开了广播,悠扬的歌声在山林间回响:

    “党啊党啊亲爱的党啊

    您就像妈妈一样把我培养大

    教育我爱祖国鼓励我学文化

    幸福的明天在向我招手

    四化美景你描画……”

    碧空澄澈、山峦环抱、溪水清透、奇峰蜿蜒……这本是一幅大自然鬼斧神工的画卷,拖拉机上的人却无心欣赏。小赵和彭乡长当然坐在前排,车斗里的陈洪强、李小花、三发靠在围挡边,默默不语,只有猴子充满新奇地欣赏着两边的景色,多年的走南闯北似乎让它已经忘了也曾来自山林。

    拖拉机终于在山脚停下,三发要带着猴子去和他的老乡们汇合,他们俩要先下车,大家七手八脚地将村民们送的东西递给三发,发现旁边还有一堆稻草。

    “不应该啊,稻草里有什么呢?”小花掀开一看,吓得尖叫起来:

    “小叶,你怎么在这里?”

    睡眼惺忪的小叶突然被叫醒,睁开眼,面前是六张脸-还包括一张猴脸。

    “啊,到了吗?这么快?”她一骨碌爬起来。

    “到哪里了啊?小叶,你胆子可真大!怎么会躲在这里?”小花又心疼又害怕。

    “是啊,小叶,你这跟谁都没说一声就跑出来了,舅舅舅妈得多着急!”陈洪强也慌了。

    “小赵,你是怎么回事?这里藏了个人你都不知道!?”心虚的小赵对乡长的批评无话可说,爬上车斗将那些稻草摊开来,试图用行动上的整改来弥补过失。

    “现在天也晚了,山路太黑,明天一早让小赵送你回去!”彭家和想来想去也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可以马上联系到李志和,唉,这个村,最麻烦的是到现在还没通电话。

    三发说,他到老乡那里打听一下,如果有人明天上良家寨,带个口信过去,这倒让彭家和眼前一亮:“我联系一下县中学,他们不是明天一早有人去给萧校长搬家吗?”

    双保险:三发和彭家和都去找人告诉李志和。

    和三发他们告别的时候,大家都对猴子依依不舍,不过有一大堆吃食的快乐冲淡了猴子的离愁别绪,它帮三发提着袋子欢快地蹦哒着,乐颠颠地跟着主人奔赴老乡们的据点,红色坎肩在暮色中像跳跃的火焰。

    彭家和决定带陈洪强和姐妹俩到家里住一晚,明天去打听能到广东的办法。

    路上,哥哥姐姐免不了还是埋怨小叶胆子太大。

    “我和弟弟说过了,他会告诉爸妈的,你们放心!”李小叶胸有成竹、态度明确:

    “我不会回去的,我要和你们一起去广东!”

    “你才十三岁,去广东能干什么呀?”陈洪强一路像个大家长似的絮絮叨叨,心里也明白得很:就算舅舅舅妈现在冲下山来,也拗不过这头小倔牛。

    一进门,彭家和就交代老婆李春芳:“你先给三个孩子做点吃的,我去乡里给县城中学打个电话。”

    李春芳只知道他今天要去良家寨,没想到他一下子带回来三个年轻人。小伙子看着很结实,一定吃得不少,两个小姑娘很瘦弱,不过也得吃饱。李春芳默默盘算了一下,家里的肉菜应该还够。

    在她做饭的时候,三个孩子大气不敢出,眼睛不敢朝她之外的地方看,怯生生的,似乎害怕目光偏离一点就是在打她家里东西的主意。

    这是一套极为简单的两房一厅,灰地白墙,李春芳还没搞清楚丈夫带他们到家里来的目的,不知道他们要在这里住多久,暗暗担心伙食费会不会不够。正好今天周五,儿子一放学就被爷爷奶奶接到他们家了,就让两个姑娘住儿子房间,小伙子就在客厅打个地铺吧!

    李春芳是个心里想法多多,嘴上却没话的人,她的沉默,让三个孩子愈发不安,仿佛他们的到来是给眼前的这位阿姨带来了极大的负担,大气也不敢出。平日在村里咋咋呼呼的陈洪强,此刻温顺得像一只小绵羊,两个小女孩看到表哥都这么紧张,更是手搓着椅子的两边,涨红了脸,不知所措。

    这才刚刚离开村子到镇上呢,这乡长夫人还啥都没说呢,仨孩子就怵了吗?

第五章:踏实

    一条大鲫鱼滑入锅底,伴随着噼噼叭叭水油四溅的声音,不一会儿豆豉辣椒和鱼的浓香钻入鼻孔。小叶吞了一下口水,小花立刻瞄了她一眼,正想偷偷说点什么,却听到了表哥肚子在咕咕叫。

    眼看李春芳开始把做好的饭菜往饭桌这边端,小叶腾地起身去帮忙。

    “你要先洗个手的。”李春芳轻轻地提醒了一句。

    小叶僵在那里,不知道该把手上的菜碗继续端到桌子后再去洗手,还是先把碗放下,洗好手了再来端。

    小花站起来,径直走到刚才李春芳洗菜的水龙头旁,冲了冲手,麻利地在衣服上蹭干了,去接小叶手里的菜碗。

    “衣服本来就不干净,你再这么擦一下,手就白洗了。”李春芳若有若无地说了一句,小花根本没听懂她的意思,但感觉到这肯定是责怪,不知该怎么办的她,紧闭着嘴,小脸涨得通红。

    陈洪强却看明白了:“阿姨,你是不是嫌我们脏?我们出门之前,专门在家门口的溪水里洗过的,还换了衣服。我舅妈说了:每天都要干干净净的,到了大城市才不会被人嫌弃。”舅妈这么说的时候,他还没觉得这句话这么重要,现在想起来觉得舅妈好有远见-原来大城市的人真的很讲卫生。

    “你们不要太在意,我这个老婆啊就是穷讲究!我们也就是个乡镇,又不是什么北京上海,搞那么复杂做什么?你们随便吃啊,千万不要讲客气!出门在外,讲客气饿的就是自己的肚子!”打完电话回来的彭家和正好进门,一看就知道他有洁癖的老婆又在给外人做规矩了,赶紧打圆场。

    他说和县中学的人说好了,明天他们到良家寨接萧老师的时候,顺道把李小叶带回去,小叶一听,仿佛彭乡长是要拐卖她,立刻紧紧抓着姐姐的手,死活要跟他们去广东。她那十头牛都拉不回去的坚决,让彭家和担心真把这小姑娘逼急了,她再一个人跑,岂不是更加麻烦?为了稳住小叶,他就推说:那等明天学校的人来了再说吧。

    小叶这才松开姐姐的手。小花和洪强心里明白得很:虽然他们也不知道后面的每一天会遇到什么,但肯定是要带上她了,他们俩也不再劝这个从小到大很有主见的妹妹。

    彭家和一坐在饭桌上,话就像门外突然下起来的夏日暴雨,又密又急。在良家寨的时候,一听说彭乡长要来,人人高度警惕,此刻,三个孩子在温暖的灯光下,吃着香喷喷的饭菜,听着他唠唠叨叨,反倒觉得特别安心、特别踏实。

    “你们背井离乡,到外面闯荡,就是要习惯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良家寨虽然经济条件不好,人和人之间还都是蛮单纯的,都没有坏心眼,害不到你们。你们到了大城市,什么样的人都会遇到,千万要保护好自己、千万不能跟人起冲突,不然,你遇到一个不要命的,后果就不堪设想!”

    “尤其是你啊,洪强,你脾气急,在村里横横也就算了,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没人跟你当真,在外面谁管你啊!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不跟你这个年轻人计较的,好多人一句话不对头,就跟你拼命!你在外面要少说话、多做事,不跟人讲狠,搞得赢也不要跟人争,搞不赢就更加要躲开!”

    彭家和喝了点小酒,一扫平日的斯文,滔滔不绝、极为自信,不停地向上推着眼镜,一副教你做人的样子。

    如果还在良家寨,陈洪强早就不爱听他扯这些大道理,但现在形势逼人: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家,而彭家和,是他在眼前这个陌生世界里唯一的依靠!洪强识趣地点头,两位妹妹也乖巧地附和着连连点头。

    吃完饭,姐妹俩懂事地争着洗碗,洪强擦桌子扫地,春芳刚开始还客气了几句,后来也就由着他们了。

    刚收拾完,三个孩子就哈欠连天,一问,他们平时天一黑就睡觉、鸡一叫就起床。

    “那行,你们早点睡吧!”几乎春芳话音一落,三个孩子就睡着了。

    “还是年轻好啊,一点负担都没有!你看那个妹妹小叶啊,居然躲在拖拉机上的稻草里,一觉睡到山脚下,不是我们发现她,还没有醒呢!”

    “我以为小姑娘吃得少,没想到她们两个的饭量一点都不比那个男孩小,你注意了没有?她们吃得比那个表哥还快,自己的吃完了,还馋表哥的。”李春芳想起了两个小姑娘定定地盯着表哥碗里的鱼。

    彭家和一听就笑了:“毕竟是山里长大的孩子,就是淳朴、没有心眼,能吃能睡,体力好得很呐!”

    “他们要在我们家里住多久?”李春芳的问题让彭家和有些不快:

    “你这是在赶他们吗?”

    他非常严肃地叮嘱:“我跟你说啊:我答应了良家寨的村长,要想办法把他们送到广东谋个出路,我也没有去过广东啊,究竟怎么个走法,我还两眼一抹黑呢!明天我就出去打听。要是一时半会送不走,你不能给孩子们脸色看、不能赶他们走,不然我后面的工作就没办法开展了!”

    “行啦,我又不是落后分子,还用你担心!”李春芳白了他一眼。

    “我知道你要做好人,就是当好人也要有能力的。他们这个年纪,正是吃得多的时候,我是担心我们养不起他们三个呀!”彭家和这下不能接话了:确实,李春芳在集体企业上三班倒,工资很低,他的收入也不高,养一个儿子、照顾双方老人,日子过得紧巴巴地,真一下子收留三个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还真是吃不消。

    雨水冲刷窗户玻璃的声音,在彭家和耳朵里是对明天的忐忑,在三个年轻人听起来,是能够在雨夜吃饱穿暖盖着被子安心入睡的幸福。

    第二天,习惯了早起的春芳正打算开灯,突然发现在黑暗中有几个窜来窜去鼓鼓捣捣的身影,惊叫起来……

第六章:拘束

    李春芳的惊呼如同武林高手甩出的流星锤,直接把彭家和从梦乡里撞飞,落在自家床上猛弹起来。他一边高呼:“怎么啦、怎么啦?”一边双手四处拍着找他的眼镜。

    平时他都会放在枕边,昨晚太累,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突然睁眼没有眼镜的加持,完全跟瞎了没两样!他想立刻冲出去保护老婆,却有心无力,唉,眼睛不好,连英雄都当不利索!

    一时半会摸不到眼镜也得赶紧去看看老婆究竟遇到了什么呀,他像只无头苍蝇跌跌撞撞地冲到房门口,春芳已经开了灯,原来是三个孩子没等鸡叫就起来了,正在客厅阳台忙忙碌碌,春芳的惊叫和突如其来的光亮,让他们仨吓得原地立定:一个握着扫把、一个拽着抹布、一个举着喷壶,不知所措地望着李春芳和彭家和,仿佛主题为“惊恐”的群组雕塑。

    “怎么啦怎么啦?”彭家和一直觉得近视真是个非常矛盾的毛病:明明训斥人的时候都怒吼一声“睁大你的眼睛(狗眼)看清楚!”,但他每次想看清楚的时候,总是身不由己地眯着眼,他就一直很困扰:看清楚,究竟应该睁大眼还是应该眯着眼?当然,对他来说,近视得实在太厉害了,睁成圆眯成缝都是徒劳。

    “唉,你们几个孩子为什么不开灯呢?黑灯瞎火地搞卫生,搞得干净吗?”李春芳说完,看到几个孩子不安地低下头,意识到这话确实说得不合适,赶紧解释:

    “我不是说你们不该搞啊,我是说你们要是看不清楚,就可以开灯。”

    “你这说的什么话?他们还不是为了给我们节约电费!”

    彭家和知道,良家寨村民省到骨子里,节约用电肯定是三个孩子的习惯。

    “他们又不是专门来我们家搞卫生的。”失去了视力无法眼观六路,必须耳听八方的彭家和全力调动着听觉、使唤着嘴:

    “洪强,你和妹妹在这里不要拘束,就安心住着,不用你们做家务,家里人少、东西也少,没有多少事情做。”

    李春芳在心里直嘀咕:“人怎么少了?好家伙,一口气来了三个人,等儿子回来了,就是六个人,一日三餐买菜做饭、搞卫生洗衣服晾衣服收衣服叠衣服,你是在家里当甩手掌柜不知道辛苦,还没有多少事情要做呢,全扔给你做,你看多不多?”不过这话她当然不会说出来,即便真要说,也得关着门跟丈夫说,在外人面前顾他的面子,这是作为乡长家属的基本素养。

    当然,她的脸色不会好看,可惜彭家和一点都看不到,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的只有三个孩子。姐妹俩不敢说话,眼巴巴地望着表哥,表哥脸红红的,一副有话不知从何说起的憋屈。小叶觉得表哥自从下了山就好像被拔了牙的老虎,温顺成了一只猫,还是家猫。

    李春芳默默地做起了早饭,没有她的首肯,三个孩子不敢继续做家务,生怕坏了女主人的规矩,但也知道不能无所事事地干坐着,于是三个人齐刷刷地站在灶台旁,认认真真地观摩李春芳的厨艺。李春芳觉得很不自在,却也明白,再给他们发号施令,彭家和肯定又会不高兴,那就当他们仨完全不存在-她淡然地、行云流水地该干嘛干嘛。

    彭家和回到房间继续找眼镜,毕竟房小床不大,找回眼镜戴上的他,好像戴上皇冠般瞬间恢复自信,走出房门,对着仨孩子苦口婆心地开启新一轮出门在外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循环讲座。

    李春芳知道丈夫能说,但也从来没见过他这么能说,事无巨细地交代,比对亲儿子还上心,听得她也跟着担忧起来:他们真的能顺顺利利地到广东吗?到了那里会不会遇到坏人,能应付得了吗?如果他们应付不了,会影响老彭吗?

    不过她也只能想到这里,担心也没用,她既没有好办法,老彭也不会听她的阻拦,那就尽量做好后勤吧!

    吃完早饭彭家和要先回趟乡政府,说是去打探怎样到广东,其实也是想顺便再打个电话给县城中学,落实带小叶回去的事。小花跟着李春芳去买菜,买好了她提回来、李春芳去上班,小叶主动申请和表哥一起洗碗收拾。

    “哥,你怎么一出门,就什么话都不说了呀?”她这个问题算是问着了,陈洪强立刻打开了话匣子: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怕说错了乡长就不带我去广东了。”

    在小表妹面前,他不想显得自己畏畏缩缩,憋了一肚子的话也要地方倾诉:

    “在良家寨的时候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像歌里唱的那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一离开那里,我就感觉到心里空空的,很担心也像歌里唱的那样,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小叶,不怕你笑话,我昨天晚上就开始想家了。”

    碗在陈洪强手里转圈,水龙头的水声,让他想起了家门口潺潺流淌的溪水……

    此刻,被陈洪强思念的溪水,正看热闹般地欢快追逐着奔跑的少年李隆煊。

    “隆煊,你跑这么快,要去哪里啊?”友芝正走在去村委开广播的路上,好奇地问。

    “躲我爸!”他话音刚落,李志和的身影就出现了:

    “跑什么跑?你摔倒了就麻烦了!”

    语气又急又气又心疼。

    “我不跑,站在那里等你揍啊?”穿过树林的阳光如同聚光灯,打在他细如麻秆的小腿上,仿佛在提醒所有人:瘦成这样的孩子,能扛得起揍?

    “那你说你是不是该打?”李志和虽然气喘吁吁,脚步也没有放松,一副打不上你我就不是你老子的决绝。

    “我又没有做坏事!”隆煊逃跑申辩两不误。

    “哟,这是个稀奇事,你们父子还会你追我赶。”虽然友芝的任务只是开开广播放放歌,但新闻工作者的职业敏感,让她不能错过这场好戏。

    她一把拦住隆煊:“来,跟友芝姐说,你干了什么?”

    “我又不憨,跟你说了,就等于跟全村人都说了。”鲶鱼般活络的他轻松突破她脆弱的阻拦,留下的这句话让她噎了好久。

第七章:迟钝

    “这个儿子真没白养,鬼精灵鬼精灵的,我哪里打得到他!”放弃追逐的李志和与其说是无奈,不如说是得意,连友芝都看出来了他根本就不是真心要教训隆煊。

    “村长,全村就您最宠儿子了,隆煊说话这么狠,真是……”她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后半句:真是您给惯出来的!

    隆煊敢说别人不敢说的话,对这些话,当事人有的觉得童言无忌、有的喜欢开玩笑也开得起玩笑、有的不看儿面看爹面,围观群众会因一针见血而觉得舒爽,总之,没人和他计较,这也导致隆煊开起口来无所顾忌。

    好在这孩子话虽狠、但不多,加上人长得清秀白净文文静静,就算冷不丁嗖嗖射出一支言语暗箭,被射到的人正打算喊疼怒骂,回头一看:哟,是他,立刻转怒为笑:“你这个隆煊啊,不愧是村长的儿子!”

    是啊,谁让他是村长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的宝贝呢?

    友芝当然觉得奇怪:全村哪个爹都有可能追着儿子打,唯一不可能的就是村长,她当然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隆煊不说,那就问村长呗,反正村长对大家向来有问必答,只是你敢不敢问。

    “村长,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您怎么会舍得打儿子呀?”友芝刚问完,就看到何妙英板着脸过来了,手上还提着个包袱,打算出远门的样子。

    “妙英,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说走就走呢?”李志和顾不上回答友芝,嬉皮笑脸地凑上去想把妙英手里的包袱夺过来,何妙英拍了他一把:

    “你不心疼女儿,我心疼!”

    哎呦喂,看来真的是有故事啊!友芝的好奇心被点燃了:这要是看明白了,回头跟大伙儿一说,今天一天全村人都有精神了!

    “不是的,你看你,小叶也是我的丫头啊,长得都和我一模一样,我怎么可能不心疼!我就是没有想到她也会跟着洪强和小花跑啊!”李志和极力辩解着:

    “妙英哪,这个事情你不能怪我,你不也是那么晚才发现吗?”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我到处找,你老人家可以一觉睡到大天光!说不定好几天都不晓得丢了个丫头!”何妙英气呼呼地。

    友芝这才意识到:确实,平时这个时候肯定看到小叶在他们家门口不是扫地就是喂鸡了,今天却人影子都没有,天哪,她跟着洪强和小花跑了?她也去广东了?她那么小都有胆子去,我为什么不行?

    看着友芝一脸认真地听他们说话,何妙英也不好意思当着她的面和丈夫争吵,匆匆忙忙往前走,边走边对紧紧跟着她的李志和说:

    “我今天要跟着萧校长的车到镇上去接小叶!”

    “不行,连你都走了,不就只丢下我和隆煊了吗?谁来给我们做饭啊?饿死我们爷俩了,你心里过意得去啊?”

    “我放心得很,你们饿不死,到哪家不能扒两口饭!”何妙英态度坚决。

    “你这么硬气,都是那个臭儿子的错!他真的是个叛徒!”李志和嘴上骂着儿子,脸上却笑嘻嘻的,柔软得很。他想想,也觉得自己确实有些马大哈:

    昨晚他已经睡了一觉,突然被何妙英叫醒:“小叶不见了!你知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妙英到处找了好几圈,实在找不到,太着急了,才回来问他。他从床上慢悠悠地坐起来,摸着头疑惑地问:

    “是吗?小叶不在家?”

    他这糊里糊涂的样子,惹毛了何妙英:“你心里一点都没有关心过女儿!这么大个人不见了,你都不觉得的吗?”

    “她能跑到哪里去嘛,村子里安全得很,没事的!”李志和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有点慌,倒不是担心小叶会在村里有什么问题,怕的就是她跑得太远了。

    良家寨的山性情很温和,虽然树多草多,但没有猛兽,连蛇都不常见,偶尔窜出来一条,只要人不惹它,它就会默默地看你一会儿,然后静悄悄优雅地离开。但是,山就是山,长得再善良,也架不住岩石陡峭一脚踏空、万一下大雨,还会有泥石流……

    李志和不敢再细想,赶紧接过何妙英手里的手电筒:“我喊人一起去找!”

    他正准备出门,隆煊睡眼惺忪地嘟噜了一句:“不用找了,二姐跟洪强哥和大姐去广东了!”然后他倒头就又睡着了。

    隆煊不是不想告诉爸妈、也不是怕他们,只是严格执行二姐的叮嘱。二姐交代过,不能太早告诉他们,不然他们就会追上来的,一定要等到天黑爸妈都要睡觉了才说。

    二姐还真是料事如神:爸爸就算到第二天早上都不一定能发现,妈妈在睡觉前一定会发现,不要马上告诉妈妈,一定要等到她实在找不到了,冲爸爸发火时候才说,这样在他们俩吵架的时候,他就可以去安心睡觉。就算他们俩一起来找他,他也可以装作睡得很香。等到第二天再问起的时候,经过一晚上,他们该急的都急过了,想的都想过了,也不会连累到他了。

    但是,这次小叶和隆煊都低估了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突然跟着哥哥姐姐跑掉后,妈妈反应的强烈。她立刻要下山去找小叶,坚持说没有读完九年书绝对不能到外面瞎晃,以后一定会吃没有文化的亏!

    她伸手找李志和要钱,李志和说我又不是储蓄所,哪里来的钱?何妙英问:到了山下镇里,没有钱没得吃、没车坐,怎么办?李志和咬死就是没钱,企图掐断她的念想。

    李志和不是不担心女儿,而是觉得她毕竟是跟着哥哥姐姐出去的,犯不着这么着急。

    没想到隆煊把老爸用报纸包好藏在泥巴墙里私房钱挖了出来,毫无保留地交给了妈妈。他并不希望两个姐姐出去,只是他没有办法劝住她们。

    藏钱的地方,是李志和告诉隆煊的,毕竟只有这么个唯一的宝儿子,他的就是儿子的,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他有的,老婆都不需要知道、但儿子一定要知道!没想到,儿子在这个关头,把他给出卖了!

    他追打隆煊,是真生气!这是他好不容易攒下来的一点钱,转眼间全部成了老婆的,以后再想从她手里抠出来,肯定比登天还难!这个臭小子,不管怎么对他掏心掏肺,还是跟妈亲!

    “妙英,等我去把小叶带回来,你留在家里照顾隆煊。”就冲着妙英的健步如飞,他也知道让她放弃接女儿是不可能的,既然都到这个份上了,跑腿出力气的事,肯定要男人来呀。

    隆煊在远处探头探脑地观察形势,妙英听丈夫说要去接女儿、望着大树后张望的瘦弱儿子,有点心软。她放慢了脚步:

    “你去?”

    “对呀,当然是我去!”李志和拍着胸脯:

    “你从来没有下过山,门都摸不清楚,我对镇里熟,肯定比你找得快!”

    正在妙英犹犹豫豫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

第八章:震惊

    “村长,我都要走了,我看你还不慌不忙地,实在是放心不下。”

    “就算我不在这里当老师了,良家寨的孩子们不能不读书吧?学校谁来管,你考虑过没有?”来的人是萧开云,他本来就憔悴的脸显得更加没精神,一看就没睡好。

    你都扔下我们拍拍屁股就走了,还问这些,是故意气我们的吧?李志和本来没想怪他,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怨气,他能理解萧校长为什么走,就是气他闷声不响地找好了后路才开口,一开口就已经是通知,前一天下午说的,第二天一早就全家搬走,这算什么事呢?

    现在他还以这种口气来问,感觉好像是我没有安排好,这不是猪八戒背钉耙,倒打一耙吗?

    但是李志和又不忍心把这些气话说出口,总觉得萧校长在良家寨这么多年,到走的时候跟他翻脸显得太没人情味了,竟一时语塞。

    萧开云当然曾经前思后想,他确实没有办法,但还是心怀侥幸,以为他把炸药包丢出来后,支书、尤其是脑子特别好使的村长李志和,一定有他意想不到的办法。萧开云甚至偷偷躲在李志和家门口的大树后,观察他有没有进进出出地找人,看到他老婆着急忙慌地四处东张西望,心里觉得奇怪,老师又不是个阿猫阿狗,是你伸长脖子瞄就能看到的吗?

    直到何妙英放开嗓子喊小叶,他才知道自己想错了:人家根本就不是在找老师!村长呢,照吃照喝,天黑就没出来过,后来听到他们夫妻吵架,也是为小女儿的事,他们似乎忘记了:从明天起,乡村学校就会没有老师。

    唉,这帮村民,没知识没文化就是这样,今天不想明天的事。

    “急也没用啊,是不是?”李志和慢悠悠地回了一句。

    “萧校长你认识的人比我们多得多,你也说过,你已经想了各种各样的办法,找了好多人,一个都不肯来,你都没得办法,我们不吃不喝也不解决问题,对不对?”

    萧开云把李志和的话一琢磨,觉得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不管你急不急、急多久,从结果的角度来说,都是一样的。就像学生一样:他每天挑灯夜战勤学苦练、李志和吊儿郎当书都不看,到考试的时候,都考了个零分,你能说谁比谁更好吗?前者有可能身体都熬垮了,后者反倒身强力壮,算总账,确实不操心还更划得来。

    既然解决不了问题,也不能光顾着说气话,说得太狠的言语,会像一只黑板擦,把我这么多年的付出一点一点拭去,伤和气、伤我的心、也伤李志和和村民的心,算了,还是好好商量吧!

    “村长,你说得对,急也没用,我这不也是担心这么一走,耽误了良家寨的孩子们,好不容易大家都知道了一定要读九年书,总不能又散了架,让孩子们放羊当文盲吧?”

    萧开云师专的同学,大多留在了县城中学当老师,连当时班里成绩比他差很多的葛兵,都已经是一中的王牌班主任了。年轻的时候,大家钦佩萧开云的勇气,到现在这个年纪,都劝他多考虑实际。前一阵县里发政策,要从乡镇调一批好老师到县城中学,葛兵马上亲自找到良家寨来告诉他这个消息,还为他四处张罗。

    水到渠成,不走肯定就是个哈宝,但他一走,良家寨的水就有可能变成臭水塘、这道渠就可能变成臭水沟。

    “实在没得办法的话,就我先顶着!”何妙英这句话,声音不大,甚至很没底气,但就像茫茫黑夜中划过的一根火柴,让人看到了光明和希望。

    “萧校长,你要是不放心,我们现在就到教室里去试一试,你看我讲得行不行。”何妙英的主动请缨已经让萧开云大为吃惊,她还主动提出试课,让萧开云简直没有拒绝的理由。

    “萧校长,我到村口等着,县城中学的人一来,我就在广播里喊你!”友芝就是因为机灵,十八岁时成为村里的广播员,两年下来,事实一再证明这个姑娘实在是太机灵!

    来到教室,萧开云将信将疑地随手抽了几堂课,万万没想到,四年多下来,他上的课已经被何妙英依葫芦画瓢地学了个七八成!这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萧开云又惊又喜,他又抽了几个课,讲台上的何妙英和平时总是在一旁默默打扫收拾的样子,判若两人!除了刚开始有些羞涩,后面越讲越放得开,她的声音本来就好听,上语文课的时候,她还全程用普通话,除了h/f不分(这也是萧开云的老大难),比萧校长的发音还要标准。

    本来趴在教室窗外看热闹、哪里都有他们的几个捣蛋王,居然自己走进来,乖乖坐着,安安静静听何老师讲课,还一脸沉醉的样子。

    不要说萧开云,连李志和都惊呆了!我老婆、一个几乎半文盲、连个正式的小学都没有上过的女人,居然这么自信地站在台上当老师讲课,还讲得这么好!!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结果,让萧开云既开心、又受挫!他感觉到全身的皮肤都在发麻,巨大的震惊顺着每个毛孔渗透到他的血液里、在全身奔涌,直至钻入骨髓。这种感觉,冲击着他的灵魂,甚至连他离开良家寨的过程,都变得行尸走肉一般。

    何妙英成为良家寨村办学校的校长,那么不可思议,又那么理所当然,虽然她百般叮嘱萧校长,一定要尽快帮他们找到一位正式的老师。

    县城中学找来的接萧校长的小卡车上,没有李小叶;去的时候,也没有李志和。司机带话:李小叶说和萧红燕约好了在县中学门口等她的,萧校长的爱人立刻热情地表示反正也要放暑假了,那就让小叶在他们家玩两天再回来。

    李志和的风格向来是如果女儿现在要做什么,他基本上都会反对,但如果她们已经做了,那就随她去吧。何妙英觉得小女儿既然已经到了镇上,在萧校长家玩两天也没什么,于是小叶被抓捕回家的警报暂时解除。

    葛兵安排了今晚要在家给萧开云一家接个风,老婆在厨房当了一天“站”长,终于准备好一桌子饭菜,有人急速敲门。无论如何,这种把门要敲破的方式,都不是萧开云的风格啊!

第九章:便车

    葛兵一开门,就看到了门口提着个袋子的罗毅。想来也是,够胆把他的门敲得这么放肆的,只有这位和他兄弟般的学生了。

    罗毅是葛兵的得意门生,当年难得的大学生,他的名字在县城教育局门口高考大红榜单上,足足挂了一年!他学的造纸制浆工程专业,毕业后分到了一家芦苇丛边的国营造纸厂,地理位置偏僻,生活凄苦到连住在县城里的父母都看不下去,硬是想办法把他塞到了当地的机关工作。

    他回到县城工作后,葛兵一直觉得可惜: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又回到这个乡窝窝做什么?那不是白考了一回?罗毅本来就有点心高气傲,听葛老师这么说,更加觉得怀才不遇,两个人经常在一起喝酒、叹气。葛兵本来就比罗毅大不到十岁,一来二去,称兄道弟起来。

    县里大学生极少,又正赶上重视文凭,罗毅非常受重用,在县城里绝对算得上是个说得上名字的人物,娶了实力人家的女儿,生了聪明伶俐的儿子,小日子过得比上稍显不足、比下绰绰有余。但这两年,他没考上大学的中学同学李东海到广东打工,几年下来自己开了厂,听说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他经常给罗毅打电话,邀请他去帮他管技术,开的工资一个月顶得上县里一年,搞得罗毅心里七上八下。

    最近这一年,罗毅去过广东两三回,每次一回来就像煮沸的开水冒着热气地打算去辞职、回来三天后水凉了,又一切照旧,如此反复,家里人也不再担心他抛下铁饭碗、扔掉铁锅铲。

    今天罗毅的第一句话就把葛兵给搞蒙了:“葛老师,我马上就要去广东了,来给你告个别,下回见面应该要等到过年了。”

    “啊?你怎么突然下这么大决心呢?”葛兵招呼他还是先进来喝杯茶,他坚定地摆摆手:

    “不了,刚好有便车,可以把我送到桂林。”他这话提醒了葛兵:彭乡长从昨天晚上打电话过来,就一直在打听怎么去广东,这不正好,罗毅正要去,而且他是去过几回的人了,还是大学生,让他带着这两个孩子,样样都放心啊!

    “罗毅,我有件事情拜托你:你能不能带两个年轻人一起去广东?”葛兵试探地问。

    “什么样的人?他们去广东做什么?”罗毅的回答并不爽快。

    “不是我直接认识的,是一个乡长要送良家寨的两个年轻人到广东打工。良家寨那个地方,你也晓得的,穷得叮当响,不出去没得活路啊。”葛兵很同情这个彭乡长,要不是没办法了,他怎么会答应这么个事呢?

    “来不来得及?我马上就要走咧。”罗毅一松口,葛兵就激动坏了,赶紧拉着他说:

    “你跟我到校门口传达室去打电话,我马上约他们到你搭车的地方碰头!”

    “我也是搭别人的便车,他们愿不愿意,还有几个座位,我真的不好说。这样,你先把他们喊过来,到了搭车的地方,我们再看看实际情况。”

    一辆比爷爷还老、除了喇叭不怎么响,其它哪里都晃晃荡荡地响的破旧面包车,车里的司机一脸横肉,爱答不理的样子,看围着他的人迟疑的样子,他先不耐烦了:

    “坐不坐啊?要走就快点上车,不走就不耽搁我的时间。”

    送彭乡长和三个孩子来的小赵,头一次不羡慕开面包车的,说实话,坐这么个样子的面包车,还不如坐他的拖拉机。他知道肯定不能在这个凶神恶煞的司机面前公然抢生意,就一直期待地瞄着乡长,期望他来一句:“小赵,要不就你开拖拉机把他们送到广东去吧!”

    在小赵的梦里,身为光荣的手扶拖拉机手,他无数次开着心爱的拖拉机驰骋在广东大城市的马路上,尽管每次梦里大城市的样子都很模糊,但去过那里的感觉已经刻在记忆里。

    李东海找人安排了一辆这样的便车,对罗毅来说,真的是莫名其妙的羞辱,他不知道究竟是李东海自己搞错了、还是他手下的人搞错了、还是他故意的、还是他手下的人故意的。但不管怎么样,铁饭碗已经丢了,现在站在这辆车前面,手里不拿碗都感觉像丐帮驾到。

    “罗毅,要不我来个李东海打个电话,应该不是这么回事吧?”葛兵和李东海联系不算多,当年和班主任互动最多的要不就是像罗毅这种尖子生、要不就是令人头疼的个别差生,像李东海这样当年成绩中不溜秋的,自始至终和葛兵都不亲密,尤其是听说他发财后,每年过年、清明回来请吃饭的时候,几乎没有亲自请过葛兵,每次一起吃饭,都是罗毅这样的学生提议后,由他们出面把葛老师叫过来的。

    葛兵也不确定自己在罗毅面前说不说得上话,不过这样的一辆破便车,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说实话,还真不如不安排,至少不会让人难堪到想七想八。

    “不走是吧?你们不走,我就走啦!”横肉司机不屑一顾。

    “师傅,您先别走,您等一等!”居然是小叶走到车窗前主动挽留。

    她转身眨巴着山泉般清澈的眼睛,一脸真诚地问罗毅:“大哥哥,请问你以前是怎么去的广东呀?”

    “跟李老板的车去的,他逢年过节回来,我就搭他的便车。”罗毅心想,李东海的便车是小汽车,派头多大,这是个什么烂车?我能上吗?

    “那你回来的时候呢?坐的什么车?”她好奇地追问。

    “回来比去方便,从广州坐火车到桂林,再从桂林坐当地的长途车到县城。”

    “师傅,我想问一问,如果我们不坐你的车,还有什么办法到桂林啊?”小叶纯净如水的双眸让横肉的眼神稍微多了一点点放松:

    “你的爸爸是省里的领导还是县里的领导?”

    “如果是的,你们就坐他们安排的专车去啊!”

    “还嫌弃我这个车,出去访一访,我这样的车就是最高级的了!”

    原来他是在讽刺我们啊!洪强心里憋得慌,拳头攥了起来-

    总不能走到哪里都是忍忍忍吧,对这种说风凉话的人,还能让他们给欺负了?

第十章:挤车

    连陈洪强都觉得受气,罗毅这个知识分子怎么看得了横肉的脸色?不过横肉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横,看他们犹犹豫豫,直接拉上车门,气鼓鼓地扬长而去,还骂骂咧咧地甩下话来:

    “真的是不晓得好歹!要不是看李老板的面子,老子还不愿意这么一趟车就只拉这么几个人呢!不坐就不坐,老子还要去接别的人!等你们哭着喊着来求老子的时候,老子还要看心情好不好!……”

    司机飚粗话,令罗毅在葛兵和这些初次见面的人面前颜面尽失,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为自己的失算而懊恼,不过毕竟是见多识广的大学生,他很快稳住阵脚,转身到传达室打电话给长途汽车站。毕竟是县城里有头有脸的人,那边他认识的车站工作人员老何客气地说可以给他留票,让他马上去。

    彭乡长和小赵热情地邀请他一起坐拖拉机去长途汽车站的时候,罗毅是很不情愿的,毕竟,在县城里,他还是坐小汽车机会最多的人之一,但眼看葛老师都毫不纠结地爬了上去,他也不好忸怩。他们刚坐好,就看到一辆黄色面包车在校门口缓缓停下,“小叶!”“洪强哥!”惊喜的叫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原来是萧校长一家三口和唐海波!

    车和人一样,就怕比:平时看这种黄面的也就一般般,现在和拖拉机摆在一起,尤其是看过刚才的爷爷车,顿时觉得它高端大气,有一股视察领导斜眼睨之的威严稳沉气质。

    面的司机小张也是葛兵的学生,高中毕业后就买了这辆二手面包车跑运输,对葛老师是随叫随到,葛兵知道他很勤快、很努力,从他一直以来的穿着打扮,看得出他干这个应该不会很赚钱,葛兵就从来不问他生意好不好,但凡有机会就尽量用他的车。

    小张是个机灵人儿,一看这情况就明白了肯定要去长途车站,他快手快脚地把车上的行李拿下来,热心地问着要搬到哪里,然后顺势说:

    “这是有客人要出远门啊?坐得下吗?不行就我也来送一送!”他话音未落,罗毅就从拖拉机上跳下来,钻进了他的车。

    “爸,我和海波也去送一送洪强哥和小花姐吧!”萧红燕拉着李小叶的手,恳求地望着爸爸。

    “是啊,反正坐得下,一起去呗。”接他们过来时,小张和红燕、海波聊了一路,彼此之间已经十分熟络,听她这么说,便热情地招呼着。

    “也行吧,送上车了就赶紧回来,不要在外面瞎逛!”萧开云叮嘱着。

    彭家和让葛兵留下来陪萧开云夫妇,他带队去送,葛兵想想也觉得合适,于是兵分两路。

    小张的面包车带着罗毅、小叶、小花、红燕和海波,小赵的拖拉机载着彭乡长和洪强,向长途汽车站进发。

    一到车站,罗毅找的熟人老何就站在检票口等他了:“要几张票?”

    他的三张还没说出口,小叶就挤在他前面抢着回答:“六张!”

    “什么??”罗毅大惊失色:

    “哪里来的六个人啊?”

    “他、他、她、她、你、我!”小叶飞快地点着人数。

    “车票要多少钱啊?”她可怜巴巴地问。

    其实不管要多少钱,性质都是一样的:除了罗毅,其他人,都,没钱!

    “诶诶诶,这个事情不是这样的,玩笑开大了!只能两个人跟着你们罗大哥去广东啊,你们几个小孩子不要凑热闹!”彭乡长吓得连连摆手。

    “车来啦!”不知是谁一声高呼,车站的人从四面八方奔涌而去,一时间,鞋子跑掉了的、小孩哭、大人叫的,人仰马翻。车门、车窗,凡是车上有洞的地方,全是在朝上挤、朝里爬的人。罗毅看这个情形不对,当年去读大学的时候,在长途车和火车上立体被挤成平面的可怕记忆呼啸而来,他声音有些发颤地问:

    “不是有票的人先上车吗?”

    老何见怪不怪地苦笑着说:“想去广东打工的人实在太多了!有票也没用,有力气才有用!谁能挤得上去,谁就能去!”

    小叶一听眼睛都亮了:“不要钱也行吗?”

    老何气定神闲:“没钱当然不行,但是有钱也不行,能先挤上去才行!”

    他的话音未落,小花、小叶、洪强、红燕、海波这五个孩子,飞快地冲到正在拥挤的人群中,配合默契地一个踩在另一个的肩膀上,叠罗汉一般,洪强首先钻进了车窗,回转身开始拉海波,海波又去拉红燕、红燕又去拉小花、最后小叶轻盈地钻了进去。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浑然一体,把罗毅都看呆了!

    “你们这是练过杂技吗?”他对着人群高喊。

    “罗大哥,快过来,我们接你!”如果罗毅还是读大学的年纪,一定会马上冲上去,可现在,他已经当机关干部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还遭这个罪呢?他转身问还在旁边等着的小张:

    “可以包你的车送我去桂林吗?”

    小张为难地看了老何一眼,老何也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用眼神确定谁来向他解答。

    小张摆摆手,话是对罗毅说的,眼睛却望着老何:

    “我们整个林新县去外地的长途,只有车站指定的车可以跑,我的车只能跑县里。”

    啊?还有这一说?

    小赵无比失望:看来开着拖拉机去广东的美好愿望泡汤了!

    “也不是啊,刚才还有一辆面包车可以去呢,彭乡长,是吧?你也看到了的。”罗毅说的就是横肉的车。

    彭乡长正极力地想靠近车身,把三个未经允许就挤上车的孩子叫下来,可面对如潮的人群,他深知他们几个已经在车上的孩子属于幸运儿了,哪里还有下来的道理。

    听到罗毅问他,他应付地点点头,心急如焚:这五个孩子,三个都没有跟家长打招呼,是他带的队,结果让他们跑了,这怎么交差?

    “哦,你说的是车牌号6688那辆吧?”老何的语气十分轻松,似乎对这辆车的情况早就了然于心。

    “是啊,难道有什么来头?”罗毅这才回过神来。

    “你晓得就好,你不要嫌人家车破,就算它是一辆拖拉机,生意也好得打破头!你要是想包车去桂林,还真的只有找那辆车!”老何的话,对罗毅来说简直如同晴天霹雳!失策了啊失策了,总不能再回去求那个横肉吧?

    小叶在车上使劲招手:“罗大哥,快过来!我们接你上来!”

    天哪,难道我一堂堂大学生、干部,真的要跟着这群盲.流一起挤长途车?

第十一章:发车

    小叶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平日里在山间爬树、摘果子练出来的这套工夫,居然在今天爬车的时候派上大用场、发挥大神威!他们没钱,但有从爬树转化而来的本事-爬车。

    在小叶和她的小伙伴热情的召唤和天衣无缝的配合下,硬是把纠纠结结扭扭捏捏的罗毅给拽上了车。他们这套配合得堪称完美的真本事,让下面嗷嗷叫着想爬上来的人羡慕不已,纷纷伸长胳膊高叫:“拉我、拉我!”连已经挤上来了人,看到他们的轻盈洒脱,也为自己的连滚带爬而羞愧,对他们的这种本事叹为观止。

    “拉你也可以,拉一个,就给我们半张车票钱,行不行?”小叶高声喊着。

    “可以可以!”竞争激烈到这份上,既有勇夫,必有金主。

    拉到人悬在空中的时候,洪强就要求对方掏钱,人家说一只手不方便给,洪强和海波就一人一边托着,为对方创造掏钱的便利条件,钱一露脸,小花就一把接过来,麻利地清点,然后两个男孩子一使劲,人就进来了。

    对坚持爬进来才肯给钱的,他们就松手,反正下面都是人抬人,根本摔不着。一番下来,他们不但有了车票钱,还多出来了从来没见过的那么多现金。为了分散钱被偷被抢的风险,他们用眼神、动作,飞快地把钞票从小花这里,传递到每个人。

    有了钱的快乐,真是无法想象,他们每个人的嘴角都流淌着抑制不住的喜悦,甚至萌生了是不是以后就来这里靠拉人上车挣钱的想法。

    罗毅目睹他们几个孩子从身无分文,到瞬间有钱可分,震惊不已:还有这么干的?难怪人家说卖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还是有力气来钱快啊!不过,他们挣的这点算小钱,我是凭技术吃饭的高级人才,才不会在乎这个。至少有一点放心了:这几个孩子不是我这一路的拖累,还是有点小聪明的!

    孩子们对罗毅这位大学生大哥哥无比敬重,凭着他们的机灵劲儿帮他找到了一个下铺位子。这是一辆最大众、最常见的普通长途大巴,票价却贵得超过高级豪华车型,限载四十人的车,肯定装了不止八十人,下铺每个座位坐两个人,走道上更是人挤人,缝都没有,走道上企图把屁股弯一下形成坐姿的人,立刻被旁边的人训斥,本来觉得上这辆车就是受委屈的罗毅,立刻为自己能坐在半张座位上而幸福感爆棚。

    幸福、满足,也是比出来的感觉。

    他们以为车上的人挤到要爆炸啦,该发车了吧?还偏不,售票员还不断兴致勃勃地拍打着车门,高呼:“再往里走、再挤一挤!”好像车上的人连脸与脸之间、鼻子对鼻子留出来的空都是浪费,司机也不停地对着人群指挥:“再往里走、再挤一挤!”但凡还有一丁点可能,他们都会试图挤出一立方毫米的空间,估计他们都恨不得把人捏成长方形,然后不浪费一分一毫空间地摞起来。

    眼看着原定的发车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三个小时,售票员和司机还毫无去意,依然保持着如初的热情,继续拍着车门、招着手高呼:“即走、即走、马上走啊,桂林、桂林、快上车啊!”

    七月天,这样的人贴人,让越来越多的乘客忍无可忍,每次有人催促着快点开车,司机和售票员就会一唱一和地翻着白眼教训他们:

    “急什么急?这又不是专车!”

    “嫌弃啊,嫌弃就下去!”

    “钱不多,脾气还蛮大!有钱就别坐这样的车啊!”

    外面明明还有好多挤不上车的人,他们缺的不是客源,可还要这么一直保持着热热闹闹的挤车状态,简直就是在故意制造紧张、彰显嚣张:想去广东的人多着呢,你们别无他法,只能上这里的车!

    彭家和在车外急得团团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赶紧走去喊萧开云和李志和吧,怕车开了肯定来不及;不走就在这里等吧,这几个孩子肯定不愿意下来、也下不来,这种纠结、矛盾,随着长途车滞留的时长越来越浓,他觉得不能这么等下去了,让小赵去通知萧开云、小张去通知李志和。

    萧开云还有可能赶上,李志和来的时候,车肯定开走了,但彭家和也实在没办法了,即便他们只能看到空荡荡的长途车站,对这件事情的认知,也是他们的孩子不听彭乡长的劝,自己跑了,而不是彭乡长带着他们的孩子出来,然后搞丢了。画面、场景形成的记忆,几乎决定了人们对一件事的认知。

    果然,无论是萧开云还是李志和,面对着已空荡荡的长途车站和已精疲力尽的彭乡长,唯一能说的话,就是:“都怪我的孩子不懂事,给您添了麻烦。”

    当彭家和挽留李志和在他家住一晚的时候,李春芳心里有点小窃喜:还蛮顺利的呀,三个孩子真的只住了一夜就走了。虽然她也十分嫌弃这个土了吧唧的村长:他会十分自然地把痰吐在她家的水泥地上、吃饭前不洗手,好在他只住一晚,这种有数的安排让她的招待踏实笃定,不管是彭家和还是李志和,都对她无声但细致的照顾赞不绝口。

    孩子们的家长在彭家和面前,虽然无奈,但都表示,有罗毅在,心里还是踏实的,但罗毅自己,心里却七上八下,极其不安。

    这辆大巴从开出后,就表现出一副该无组织的时候有组织、该有计划的时候无计划、永远跟你的预期反着来的状态。

    比如,为了躲避交警查车,他们居然一路安排了三次转车:眼看大概快到查车点,他们就把车上的乘客赶下来,只留看着合适的人数,其他人原地等待他们安排的短驳车,一车车过来拉他们到安全的集合点,表现出一副熟门熟路的组织感。

    可因为车上音响出了小小问题,司机师傅就把车停在路边,专心致志地琢磨、研究、立志要自学成才地耗了两个多小时,直到售票员也忍无可忍,发生内讧,才让这位对时间毫无概念、毫无计划的司机终于重新上路。

    发动的引擎突突突地冒着火一般,与司机同声同气地表达着对现实的不满,这才让一车人惊觉原来所有人的命运全掌控在他一人手上,他心情不美丽、情绪不高涨地穿在这一路弯多壁峭的山路,让坐在车上的人感觉一颗心放在悬崖上。

    汗味、烟味、屁味,味味熏鼻孔

    鼾声、叫声、哭声,声声刺耳膜

    从来呼吸着山林新鲜空气、从未出过远门的孩子们,此时此刻,在想着什么?他们会后悔吗?

第十二章:不安

    “真是疯了!疯了!”萧开云当着彭乡长非常淡定,保持了知识分子应有的通情达理和宽宏大量,可一回到刚刚安顿好的家,所有的闷气全对着老婆邓玉芬发泄:

    “你说这是什么事啊?我好不容易把他们两个带到县城中学来读书,他们怎么就这么不懂事,跑了呢?”

    “这两个孩子,明明就是读书的好苗子啊,我还指望他们考上大学,为良家寨争光呢,小小年纪,跑到广东去打什么工啊?”

    无论萧开云踱来踱去有多崩溃,邓玉芬都一声不吱地做着针线,时不时瞄他一眼,她心里清楚得很:这萧开云的脾气,就像山里的天气一般阴晴不定。她根本不需要费心去追太阳、赶乌云,大雨滂沱、雷电交加的时候,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找个地方躲着,任何冲出去的动作,都只会让自己被淋得更惨。

    萧开云简直觉得天都塌了,他几乎认为这是老天爷对他的惩罚:谁让你丢下良家寨的孩子们不管的?你看,以前你在良家寨的时候,条件再艰苦,红燕和海波都那么地勤奋读书,现在呢?人前脚到县城,后脚就连书都扔掉,不读了!这不是报应是什么?

    萧开云一直都认为自己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此时此刻,他只能通过这样的自我谴责,来解释这莫名其妙的倒霉事,企图换得心里的一点安宁。

    他还没想好该怎样和海波的父母解释。海波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上面有个姐姐、下面有两个妹妹,姐姐在镇上餐厅打工,妹妹还在乡村小学读书,无论萧开云怎么夸海波聪明、成绩好,他的父母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无论村里多少人羡慕他们养了这么个一直考第一名、奖状贴满墙的孩子,他们都是不喜不悲,平静地说等他读完九年书,就去镇里找师傅学泥瓦匠。

    萧开云有时候真急了,会对油盐不进的海波父母说狠话,刺激他们要重视对天才儿子教育的投入和重视,海波的爸连眼皮都不抬,也不生气,等萧校长所有的话都说尽了,他波澜不惊地来一句:

    “我们唐家祖坟上就没有冒过青烟,不可能出大学生的!”

    海波的妈妈虽然对萧校长是客气的、热情的,但她慈祥的笑容里显而易见的包容明明白白地在说:

    “萧校长,你喜欢说什么就说什么,反正我不会往心里去。”

    萧开云对海波父母真是又懊恼又佩服:懊恼的是他们暴殄天物,把燕窝当银耳,佩服的是他们强大的心理素质,从来不吹不擂云淡风轻。

    他们同意萧开云带海波下山,到县城中学上学,仅仅是因为从今以后,他们就不用再为海波的口粮发愁。至于他能读多少书,那真是管不着了!

    所以,从此,萧开云就算是海波真正意义上的监护人,他对海波的信心远远超过对亲生女儿。红燕成绩好,是因为他的督促和她自身的刻苦,而海波,完完全全就是天赋!他像脑袋里装了个照相机,过目不忘。更神奇的是,一般记性好的孩子,数理化大多不怎么样,他却不同,好像所有的知识都天生长在他脑子里一样,无论教什么新的知识点,他都一看即通。

    萧开云早就感觉到他教不了这个孩子了,这种不安到惊喜的感觉真的很折磨,当葛兵为他张罗调到县城中学的时候,他脑子里考虑最多的,与其说是女儿,不如说是唐海波。女儿能不能考上大学还不好说,毕竟只能算资质中等,海波就不同,换到全县最好的中学,一定是状元的苗子!

    他实在想不通:他们俩是什么时候盘算上要跟着去广东的?怎么一点苗头都没有?

    “小叶,我真的好想呕啊!”萧开云惦记着的女儿红燕此刻脸色惨白,软塌塌地靠在小叶身上,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一阵又一阵地渗出来,小叶不停地用袖子替她擦着。

    红燕用尽全力去控制,还是没忍住,一大口污物吐到了前面人的后背,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小叶也忍不住,跟着开始吐。

    “我的个娘哟,这是遭的什么殃,坐在你们两个妹子前头,洗澡也不是这么个洗法的呀!”这个倒霉的男人本来想发作,一看是两个柔弱的妹子,实在不忍教训他们。幸亏他的行李就在屁股下,他随手摸出一件短袖,飞快地换上了,索性把那件已经没法补救的衣服卷成一团,递给小叶:

    “就拿这个当痰盂,你们想呕就呕在这里吧!”

    小花道了声谢谢,接过这个味道十足的布痰盂,认认真真地捧着,时刻准备着迎接新的飞流直下。

    身强力壮的洪强虽然没有晕车,但也被车里的气味熏得不想开口,海波的目光一直在红燕这里扫来扫去,想为她做点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更何况,还挤不过来。

    罗毅已经被这两个女孩子呕得心烦意乱,乡村小姑娘,就是没见过世面啊,还是车坐少了,像我现在,估计连坐火箭都不会晕了。

    大巴好像感受到了来自罗毅的歧视,特别不服气地突然来了个急刹车,站立的人群犹如风吹麦浪,立刻朝着同一个方向倾倒,车子特别硬气地站稳了,众人刚舒口气,大巴又来了个更高难度、更大角度的紧急刹车,如此这般来了个五六趟,直到把罗毅这样的超级老乘客都折磨得面青唇白口服心服。

    “欸,你究竟会不会开车啊?这是想害死我们吧?”人群里响起了忍无可忍的抗议。

    司机一副理都懒得理的样子。售票员十分负责地挺身而出,义正言辞地维护着全车的权威:“我们全县唯一的长途汽车站,司机不会开车?不服气的,你们下去啊!还在这里等哪一个?”

    抱怨如同刚刚冒出来的花骨朵,还没来得及成形,就被突如其来牙尖嘴利的飞鸟啄了个光。

    “小叶,我是不是要死了?”

    “我真的不行了……”红燕的脸血气全无,虚弱到瘆人。

    “我该不会就这么死在路上吧?”

    萧开云如同心理感应般,突然打了个冷战,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冒出来:

    该不会是我的红燕出事了吧?

第十三章:路子

    心里极为不安的,除了萧开云,还有何妙英。

    突然两个女儿都不在身边,何妙英的心和原本不大的家一样,空荡荡的,晚上睡不踏实,总觉得女儿会突然出现在家门口,哭着对她说:“妈,我害怕,我再也不要出去了!”

    她越想越惊恐,拉开床头灯坐了起来。

    李志和跟着小张的面包车去镇里追小叶的时候,如果不是担心两个男人都不会做饭,她肯定要亲自过去劝的。

    “妙英,我知道你舍不得她们,我心里也不舒服。不过,就算万一我到的时候,没有赶上把小叶带回来,你也不要多想,我们良家寨的女孩子,吃得苦、拉得蛮。”

    想起李志和的话,她又稍许宽慰了一些,她心里很清楚,这个小丫头能瞒着他们逃出去,就不会那么容易被拉回来。彭家和都已经托小张来请他们了,李志和当然要去看看,既代表他们家、也代表唐海波家,尽管唐海波的父母的态度是:“村长,现在有人肯包他吃包他喝,我们就没得任何意见了。”

    反正睡不着,她索性起身在堂屋里编箩筐,隆煊揉着眼睛地从房间出来,担忧地问:

    “妈妈,你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妙英放下手头的活儿,起身给隆煊倒了杯水、递给他,摸着他的头怜爱地说:

    “是妈妈吵醒你了吗?你平时都不是这个时候喝水的。”

    三个孩子排排躺着,一个叫:“妈,我要喝水”,妙英端着搪瓷大水杯乐呵呵地进房间,一个喝完,另外两个也立刻说:“我也要喝”,这么一路喂过去,三个孩子都喝完后,心满意足地躺下,说着小话、嘻嘻哈哈,不一会儿就酣然睡去。

    这是何妙英每天生活里的一部分,摸着隆煊的头,她的眼眶红了。

    “妈,你不用担心,二姐说了,她和大姐都那么聪明,一定能到广东找到事情做的!她还让我劝你和爸爸,要对他们有信心,三发说过,他去过那么多地方,我们良家寨的人最善良!好人有好报,我们一定会好起来的!”

    眼前的儿子,仿佛突然长大了,居然能说出这么安慰人的话,还句句在理,妙英摸着儿子的脸,轻声说:

    “隆煊真是懂事,对,妈妈要对两个姐姐有信心!她们老老实实,在外面只要勤快、肯做,养活自己一定不成问题!”

    她搂着儿子的肩膀把他送回房间,他乖巧地躺下,那张用土砖砌成的床,此刻显得如此宽大、本来就清瘦的儿子,显得更加弱小孤独……

    妙英强忍着泪水,摸了摸儿子的头发,柔声道:

    “有什么事就叫妈啊!睡不着可以让妈妈来陪你。”

    “没事的,妈,我是男子汉呢!”

    看着妈妈欣慰地带上房门,隆煊在暗夜里泪光婆娑,他没有告诉妈妈,假装喝水,是他根本睡不着,更没有告诉她,身边没有两个姐姐,他的心像被挖走了一样,又疼又空。

    “姐姐,你们现在在干什么,有没有想我?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他就这么一直默默念叨着……

    幸亏第二天李志和回来的时候神清气爽,说他们是跟着县里那个了不得的大学生一起去的广东,妙英才放下心来:

    “那个姓罗的大学生啊,真是太好了!”

    “也是对的啊,他们如果不出去,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认识这么有文化的人呢!”

    “这才刚刚到镇里,就能认识大学生!”

    妙英的话,就是山里的一阵清风,将笼罩在这个家上方那叫做“不安”的黑烟吹得无影无踪。

    他们站在家门口的土坡上,遥望着远方连绵的山峦,仿佛可以看到小花和小叶跟着大学生迎着阳光神采飞扬向前奔跑的样子。

    而事实是:这辆一路状况不断又臭又脏的长途车,终于到达桂林站的时候,几个孩子下来后的第一个动作,都是直接瘫倒在广场的地上。

    “再多一分钟,我就要呕出来了!”洪强拼命拍着胸口。

    “再多一分钟,我就直接断气了……”红燕气若游丝。

    红燕和小花几乎一样大,比小叶还大两岁,但此时此刻的她,虚弱得像个小妹妹,还是婴儿式的。

    小花和小叶本质上已经自顾不暇,但手还死死抓着红燕的胳膊,这已经是她们俩能力范围内唯一可以让同伴感受到力量举动,纯天然、下意识。

    仅凭那白到没有一丝人气的面色,就可以看出海波一定还是没忍住,加入过呕吐大军。

    罗毅觉得自己是拼尽全力奋勇爬出这辆魔鬼大巴的,他认为,那已经完全不能叫豪华长途车,而是一个恶臭大粪坑。县里的长途车站平时是怎么经营的?这哪里有服务、哪里有形象?一定要……然后思维被挡住了:你现在只是个南下打工人了,林新县好不好,跟你没关系了!

    接下来应该先落实去桂林的火车票,罗毅头脑很清楚,他想着火车无论如何应该比汽车要舒服,但是当他带着五个孩子来到售票窗口的时候,直接眼晕了:

    人山人海,没有成型的排队队伍,汹涌的人群密密匝匝地结成了一块板-以一字排开的购票窗口为直径的半圆。

    想挤到购票窗口?和登月的难度一个级别:都属于痴心妄想。

    这可怎么办?在林新县还可以找老何这样的熟人,来到了桂林,罗毅也成了无依无靠的游民,什么门路都没有啊!

    罗毅有点后悔:李东海曾经提出过给他送个手机,他觉得毕竟还是在机关工作的人,拿着这么个家伙,太张扬了!现在才意识到如果手上有这么个家伙,可是要方便多了!

    他想了想,跟孩子们说,帮他一起找可以打长途的公用电话,海波想都没想,立刻指着他们来的方向:我们下车的地方就有!

    不愧是好使的脑子,他带着他们毫不犹豫原路返回,果然看到大大的四个字:长途电话

    罗毅开始拨已经烂熟于心的号码:李东海的手机号。

    “东海啊,我人已经到了桂林,这个售票口真的是挤得吓死人啊!你有没有路子,可以让我买到火车票?”

    “太好了太好了!可以可以!”罗毅兴奋起来:不愧是老板,就是有办法!

    “不过,我不是只要一张啊,我要六张!”

    “不是我疯了,是没得办法,葛老师托付的。”

    “葛老师不是吃饱了饭没得事,他是个热心人,这个你晓得的。”

    “最多只能搞到一张票啊?”

    罗毅看了一眼身旁五双充满期盼的眼睛:“这……”

第十四章:歇脚

    罗毅也知道张嘴让人帮忙买六张火车票,有多么不懂事,可把这五个孩子不管不顾就扔在桂林的大马路上,他一个人大摇大摆地去坐火车吗?这是人干的事吗?

    罗毅无奈的眼神,让孩子们沮丧起来。小花默默地捏了捏小叶的胳膊,小叶明白,姐姐是在问怎么办。

    连最有办法的大学生大哥哥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他们能怎么样呢?孩子们无助而恳切的目光,让罗毅实在不忍:

    “我要去拿火车票,你们还是跟着我一起吧,不要走丢了。”这几个孩子怎样才能上火车,罗毅还毫无头绪,但能多带一分钟是一分钟吧,看看是不是车到山前必有路。

    孩子们跟着他,他们越安静乖巧,他就越良心不安,短短几百米,他感觉走了三分之一程长途,这是一种深刻的纠结:是自顾自、还是负责到底?

    拿票的地方,是火车站附近一个很小的门脸,进门之后,比想象的面积大,正中间放了三排竹躺椅,门口有个牌子,写着“每小时3元”,原来这里提供按小时收费的服务,专供来火车站候车或到站后,还要等早班长途车发车的人衔接时间临时歇脚。

    坐在门口穿着白色汗衫的大叔把衣服撩得老高,露出圆鼓鼓的肚子,仿佛这样才能去除一身暑气。一台老旧的落地风扇来来回回勤勤恳恳地摇摆着,让人十分担心它的头会不会随时掉下来。躺椅上的客人把脚搭在行李上,手脚大摊、嘴巴大张着睡得十分酣畅,他们这放松的样子,让一身疲惫的六个人十分羡慕:如果此时,他们也能这么躺着,该有多享受、多舒服啊!

    罗毅问门口的大叔:“取到广州的火车票,是在这里吗?广东李老板交代过的。”

    “啊,是的是的。”他一招手,躺椅上一个没有睡着的小伙子立刻站了起来。他穿着一件黑色T恤,眼睛又圆又大,个子不高、身形瘦削,很老实的样子。

    “先给钱!”罗毅赶紧递上车票钱。

    “拿票的,广州!”大叔言简意赅。

    小伙子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小小硬硬的纸板票,罗毅接过来一看,车票背面贴着小纸片,上面有车次、发车时间,最惊喜的居然还有座位号!9车87座!真是看不出来啊,这两个人其貌不扬,居然这么快可以弄到带座位的火车票!

    罗毅强压着内心的喜悦,装作平静地问:“我们还有五个人,有没有办法再弄五张坐票呢?”

    大叔挥动着手里的蒲葵扇,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哟嚯,你的口气还不小,开口就是五张,还要坐票!你知不知道现在能弄到一张火车票,就是天大的本事啊?!”

    罗毅赶紧识趣地陪笑:“知道知道,当然知道!这不就是一高兴,就想顺便问问嘛!”

    “我这里还有五个小孩子,都想去广东,只有一张票,我也不能丢下他们不管哪。不知道大哥您有没有办法?”

    大叔果断地将手中的蒲葵扇摆成了一道光影:“没办法没办法,今天到广东的票都没有了!”

    他想了想:“要不你们就在桂林多住几天,我找到票了,你们再走。”

    可能这是最没有办法的办法了,但是,罗毅的票是三个多小时以后发车的,他走了,这五个孩子怎么在桂林住着?不行不行,罗毅摇了摇头:

    “我们还是要想办法一起走!”

    “大哥,您帮忙再好好想一想,有没有其它路子?”

    “离发车只有三个小时了,天王老子都没得办法了!”大叔的话,断了所有人的念想,一下子所有人都遭了霜打,全蔫了。

    “姐,我肚子好饿……”小叶轻轻地嘟囔了一句。

    小花的肚子也在咕咕叫。

    “那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隔壁就有吃牛肉面的,他们的料足,吃得饱。”黑衣小伙子目光真诚地指路。

    罗毅带着他们来到了旁边的大排档,一人一碗,狼吞虎咽。

    吃完面,小花掏钱打算付面钱,红燕紧紧摁着她的手,让她不要给,拿眼神示意等罗毅付。

    果然,很快,罗毅就起身,把六碗面的钱全付了。

    “罗大哥,不行不行,怎么能让你付呢?我们这里还有钱。”小叶急着站了起来,红燕暗暗叫苦,光顾着摁小花,忘了小叶身上也有钱。

    “不用了,一碗面而已,大哥还是请得起的,怎么能让你们花钱呢?”罗毅这淡然的态度,让红燕很意外:原来他根本就没打算让他们付钱。

    “要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你们手上这么点小钱,还是要看好,用到刀刃上!”罗毅叮嘱着。

    他们出来的时候,看到黑衣小伙子在门口,似乎在等他们。果然,他走过来,对罗毅说:

    “我有一个办法,你们要不要试一下?”

    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

    “小兄弟,你有什么办法?”罗毅搂着小伙的肩膀,突然就和他成了兄弟。

    “我可以带你们沿着铁轨走到靠近火车的地方,等火车一停下来,你们就冲上去,只要有办法爬上车窗钻进去,后面就没有问题了。反正火车上基本都是站票,到时候列车员肯定会找你们补票的。”

    听起来也是个办法啊!大家兴奋起来,洪强信心满满:

    “挤车我们没问题!”

    “对,我们就是这么挤汽车的!”海波眼里燃起了火焰。

    三个小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十分惊喜。

    “那我们现在就去,早点到早点占位子!”罗毅提议。

    “这倒不用,去太早被车站工作人员发现了,会赶我们走的。我知道这趟车进站的时间,到时候我给你们带路。”

    “哥哥,你真是太好了!你叫什么名字呀?”小叶热情地招呼。

    “是啊,还没问你的名字呢。”罗毅也赶紧追问。

    “是啊,是啊,你叫什么名字?”年轻人们七嘴八舌地追问。

    “我叫陈松云,你们就叫我阿云吧!”众人的热情,让他有些羞涩起来。

    “现在离你们的火车到站还有两个多小时,要不你们就先在我们那里歇一会儿。”他真挚的目光让人无法拒绝。

    对着“每小时3元”的牌子,望着酣睡到流口水的歇脚客,那一张张空空的躺椅,充满了无限诱惑,仿佛在张开怀抱大声说:“来呀,来呀,来躺一会儿吧!”

    老旧风扇有节奏的听呤哐啷和柔和的小风,十分舒适且催眠。如果能在这里躺下,这一觉该睡得多香啊!

    可是,每个人两小时六块钱,对这六个人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啊,比牛肉面可贵多了,能花在这里吗?总不能让罗毅哥哥一个人给吧?

第十五章:踏实

    “你这个孩子,就是心软!个个都像你这样,我还赚不赚钱啦?”大叔嘴上这么说着,手却将蒲葵扇一划拉:

    “你们就先歇着吧!要是有人来了,你们就要起来啊!”

    “欸,欸!放心!”孩子们一边应着,一边奔向躺椅。

    天哪,躺下的刹那,真是舒爽啊!当神仙也就是这个感觉了吧!

    果然,没一会儿,几个孩子就沉沉地睡着了。罗毅本来还想睁着眼睛警觉地把握形势,可实在太困太累,居然也身不由己地进入了梦乡。

    迷迷糊糊之间,小花感觉到有人在用什么东西碰着她的胳膊,一睁眼,是陈松云,他背对着她,碰着她胳膊的,正是他手里一包方方正正的东西。

    小花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卫生巾”,看了看图示和文字介绍,她突然明白了这是什么,脸立刻红了。

    陈松云蹲下来,在她耳边很小声说:“出门右拐就是公厕。”他另一只手递过来圆圆鼓鼓胖墩墩的卷纸。

    小花默默地从包袱里掏出来衣服,把卫生巾和卷纸藏在里面,羞答答地出了门。她是下长途车后感觉来了状况,一直在担心怎么办,她在公厕处理好,才意识到原来这位细心的哥哥,不仅注意到了,还帮她想好了办法。

    这是小花长这么大,第一次用卫生巾!以前用的是妈妈给她的布带和草纸,这突如其来的方便和干爽,让她整个人都精神起来。回到歇脚站,她发现原来有些污渍的躺椅也已经被擦干净了,羞愧、感动、温暖……复杂的心绪此起彼伏。陈松云看到她回来了,比她还尴尬地低下头,退到最后一排她身后的一张躺椅上坐下。他在她身后轻声说:“放心睡一觉吧,时间差不多了我会叫你们的。”

    小花靠在躺椅上,点了点头。她两只手放松地扶在躺椅上,轻轻地闭上眼睛,嘴角的小酒窝里,荡漾着羞怯和甜蜜,接着,睡了从离开良家寨到现在,最踏实、最无牵无挂的一觉……

    陈松云挨个轻轻拍打,叫醒了六个人:“该出发了!”

    罗毅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唉,本来没有打算睡着的,这一躺下就不省人事了!太累了,这一路上太累了!”

    本来还睡得有点懵的孩子们从梦境中回到凡间,就知道要开始面对激烈的争抢,瞬间打起了精神。

    罗毅有些过意不去,正想着是不是该给这大叔付点钱,小叶已经在递给他一张大团结了:

    “叔叔,我们只有能力给您这么多钱,我们在广东赚到钱了,再回家的时候,来来回回肯定都来您这里。您要是能帮我们买火车票就最好,买不到,我们也来您这里歇。”

    “叔叔,要不您这里也装个长途电话,这样我们就方便提前告诉您我们要来的时间,您也可以赚客人打电话的钱。”

    大叔假模假式地客气了一小下,心满意足地收下了,乐滋滋地:

    “你这个小丫头真的是很聪明!松云也说要我装长途电话,我还没有想清楚是不是要,你这么一说,也确实是的,生意可以做得更活。”

    “松云,你们装好电话了,就打这个手机号,说是罗毅的朋友,把你们的号码留给我。我们以后来桂林,就有了个落脚点。”

    罗毅不愧是知识分子,这一路那么落魄,居然还可以随手摸出纸笔给人留李东海的手机号码。

    “哥,这个号码我们有的,找我们帮你买票的,就是这个李老板!”松云的话让罗毅尴尬地拍着脑袋笑了:“我真是晕了,怎么觉得我才是和你们认识了很久的人呢?”

    这么一觉睡下来,还搞得和大叔有点依依不舍,让陈松云的带路也变得特别理所当然。阿云果然对这一带熟门熟路,完全没有走一步弯路地将他们径直带到了站台边。站台的工作人员好像和他很熟,看到他还朝他微笑着点头打招呼,完全没有阻拦的意思。

    “阿云哥,他们怎么不赶我们啊?”小叶留意到了。

    “来太早他们怕进来的人太多,就不得不赶;现在火车马上就要进站了,他们认识我,就不会赶了。”

    “那你这样光靠带人进来,也可以赚钱的呀!”小叶两眼发光,又看到了生财之道。

    陈松云微笑着不置可否。

    他特别贴心地将他们带到了九号车厢所在的站台:

    “罗哥有座位的,你们爬上车后,就在罗哥座位旁边想办法坐在行李上,实在不行,晚上可以钻到座位地下躺一会儿。”是的,有一个座位,就等于有了一个根据地,这个道理大家都懂,立刻觉得这陈松云好聪明!

    “松云,你多大了?”罗毅的问题,听得最认真的是小花。

    “我啊,十九了!”他回答的时候,脸红了,下意识地扫了小花一眼。

    和他目光相对的刹那,小花立刻显得很不自在,手不停地掐着身边的妹妹。

    “阿云哥哥,你是大叔的儿子吗?”小叶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不是,他是我堂叔,我家在乡下,读完初中,就来给他帮忙了。”

    一声尖利的鸣笛,一辆火车昂首阔步气势汹汹地呼啸而来。站台立刻沸腾起来,人群好像从天而降、从地而生、从旁而入,人群如蚁,瞬间爬满了车边,又开始朝车上凡是有洞的地方钻。

    经历了爬长途车的六人团,此刻显得淡定从容了许多,他们一眨眼,就配合默契地鱼贯而入,连本来有票的罗毅,也不得不靠老办法被他们先拉进来,再由他们五个护送到早已被人占领的座位上。罗毅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孤傲地坐下,五个年轻人理所当然地聚在他身边,每个屁股都各得其所地有了支点,心满意足的他们,可以专心致志地对着车窗外的陈松云挥手道别:

    “松云,装好电话,一定记得打到我给你的号码,我们回来的时候就来找你啊!”罗毅突然觉得所谓关系网,不一定得是达官显贵,陈松云和他的堂叔老陈这样的关系也挺好,踏踏实实地解决实际问题,还让你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以后经过桂林往来是少不了的,这条线可以好好维护一下。

    “阿云,等我们在广东发了财,就来接你啊!”洪强自信满满地开着玩笑。

    “阿云哥,谢谢你!”

    “阿云哥,再见啊!”

    海波、红燕和小叶的道别声此起彼伏。

    “姐,你怎么啦?怎么哭了?”小叶一转身,惊呼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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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风翻盘介绍: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毫无资源的年轻人来到改革开放前沿阵地广东,通过手足相助的奋斗,化劣势为优势,顺应时代春风,改写人生的翻盘故事。
#手足情#亲情#爱情#兄弟情#姐妹情#姐弟情#兄妹情#女强#励志#初恋#职场#创业顺风翻盘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顺风翻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顺风翻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