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忐忑
“不好意思啊,今天这几个人,都是我老家来的家里人,穷得没办法,没钱,都是去广东打工的,我不好收他们的钱,下次多收一点了再补上!”陈松云向站台相熟的工作人员解释着。他们通情达理地笑笑,没有说话。
他当然是靠这个赚钱,收到的钱还和站台上的人分。这项业务,是他来到堂叔这里帮忙后,自己琢磨出来的。他人看上去十分老实憨厚,话不多,句句都在点上,很讨火车站的人喜欢。也正因如此,他还有办法从里面搞到火车票,虽然量不多、供给也不稳定,但这样的能力,足以让堂叔对他刮目相看。
堂叔的歇脚点生意并不是很好,尽管来乘火车的人每天都挤满车站,但舍得花钱到这里来睡一觉的还是极少数,绝大多数都直接在火车站横七竖八就地躺下,只有对生活品质有要求、懂享受的,才会来到这里放松地睡个把小时。
陈松云的到来,无疑帮堂叔的业务打开了新局面:他们的主要收入就是来自于靠他带人进车站,今天带六个人,却一分没收,很出乎堂叔老陈的意料。
不过路子也是他找到的、事情也是他做的,老陈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叹息:“怎么到手的钱都不赚呢?他们在这里歇的时候只给了十块钱,不过当时也一直没有客来,十块就十块,也是赚了,你这个带路的事,完全可以收钱的啊,煮熟的鸭子怎么就让它飞了呢?”
在陈松云眼里,这次遇到的不是煮熟的鸭子,是美丽的白天鹅。从小花进门的刹那,他就被她深深地吸引了:一张小巧精致的瓜子脸,就算是明显很疲惫,皮肤也娇嫩得掐得出水。一双眼角略微向上挑的杏眼显得十分妩媚,但眼神却冷冷的,让人不敢造次。高高的鼻梁、秀丽的鼻尖,奠定了整张脸的基调:立体、清晰。虽然桂林郊县土生土长的松云还没见过真正的樱桃,但她的嘴唇让他完全可以想象,樱桃一定就长这样!
从她进门起,他的注意力就全在她身上。虽然看不出来她多大,但和旁边叫她姐姐的小女孩比,她明显成熟许多。直到他留意到她脏了的衣服,他立刻就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和他一样,还懵懵懂懂的家伙。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去帮她买卫生巾和卷纸,小卖部的大姐大声笑着和他开玩笑,他只好解释说是帮妈妈买的,回去的时候带给她。递给她的时候,心跳得快从嘴里吐出来了。带着他们沿着铁轨走的时候,他在前面,感觉后背火辣辣的,因为一定有她的目光。
火车喘着粗气吼吼吼吼地叫着笨拙地扬长而去的时候,他居然感觉到眼泪不听使唤地掉了下来,这也是站台工作人员相信他送的,是他家里人的原因。
堂叔的话,在耳畔忽远忽近,小花的容颜却在他眼前越来越清晰。
“老天爷呀,我这该不是喜欢她了吧?”他突然一激灵。
“我该不是喜欢他了吧?”在小叶用袖子给小花擦去眼泪的刹那,小花也在问自己。
“太奇怪了,才见了一次面,怎么就舍不得他了呢?”
小花平时话就少,这一路,她更沉默。小叶总觉得姐姐哪里不对劲,隔一会儿就问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总是摇摇头,但又显得心事重重。
幸亏大家都很累,有许许多多欠着的瞌睡要补,过道总是不一会儿就有乘务员力排众拦地经过,将他们的睡眠撞得支离破碎,大家都陷入极力将这些睡眠连起来、补起来的过程中,没有人太关注小花的变化。
火车上虽然也很拥挤,好在没有晕火车的人,至少没有那么多污物恶臭,再加上工作人员可比长途车上的训练有素太多,大家反倒觉得这漫长的旅途变得有乐趣起来。
每到一个站,听到广播念的名字,他们就很兴奋:呀,我们到了这里呀,以后可以吹牛说我们来过呢!那些从前只听萧校长说过的城市名字,居然就在脚下,这种感觉太神奇了!
尤其是海波和红燕,简直就是在复习,地理、历史、政治的各种知识点,你问我答,输了的接受刮鼻子,两个人把拥挤无趣的列车车厢,当成了高端大气的知识竞赛现场,尽管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还是吸引了不少竖起耳朵倾听、围观参与的旅客。
路上唯一让人不踏实的,只是需要花钱的时候。总不能忍饥挨饿,但火车上买啥都贵得让人无话可说,他们有些后悔没经验,怎么不买些方便面什么的,可以充充饥。
他们舍不得在火车上消费,罗毅心里算算,每一顿都他全包,这么下去开销也着实不小,可不一定撑得住啊,他就只好也说不饿,陪着他们死扛。
越饿就越乏、越乏就越不想说话,直至海波和红燕都饿得忘了所有知识,只惦记着有没有东西吃。
车中途到站的时候,车窗边出现了很多很多举着鸡腿、玉米、卤蛋的小贩,阵阵香气逼得人意志全无。小叶摸摸口袋,不知道在和谁说:
“我们还是买点吃的吧!”
看到大家的目光都那么期待,她转头开始对着小摊贩们讨价还价:
“玉米、卤蛋,我都最少各要六个,我这里就只有五块钱,你们哪个能卖给我?哪个给得多,我就买哪个的!”
她这个类似竞标的做法,让摊贩们都愣着了。
她挥舞着手上的钞票,让竞标的成果如此真实地近在眼前。
“你们再想,我就到下一站才买,反正我也不是很饿,哪一站买都无所谓。”通过对这一路不同站点的观察,她发现他们经营的品种也确实都是大同小异,此站不便宜,自有便宜处。
摊贩们也知道,这生意不仅仅是同一站台的争抢,还是和上一站和下一站抢,于是有人松口了:
“我的吧,我可以给你各六个!”
“那我给你七根玉米、六个卤蛋!”
…………
一番竞标,最后,八根玉米、七个卤蛋的胜出。手心里握着壮实的玉米、鼻腔里充满了卤蛋温暖的浓香,幸福的感觉在奔赴广东团的每一个人心里激荡。
“姐,我们在良家寨从来没有觉得要花钱,怎么这一出门,没有钱就寸步难行了呢?”小叶一边啃着玉米,一边问小花。
她记得阿云哥哥提醒过:在车上会有列车员来找你们补票,等一会儿究竟要补多少钱?
我们身上的钱够不够啊?不够的话,该怎么办?
就算现在够,到了广东,吃喝住都要钱,这些钱从哪里来呢?
第十七章:底气
没有钱的焦虑深深缠绕着小叶。十三年来,她并不觉得在良家寨的生活清苦,但她从广播里听到了许许多多关于广东改革开放的新闻,脑海里无数次想象过那里的繁华和绚烂。她不顾一切地跟着哥哥姐姐出来,不是嫌弃良家寨不好,而是想见识更好。
在表哥陈洪强第一天就想家的时候,她鼓励表哥:“我们就当出去看看,如果实在不行,就回来呗,总比一辈子哪里都没去过要好吧?”
陈洪强在良家寨的时候,真是孩子王,一呼百应,小叶十分崇拜表哥。奇怪的是,他在良家寨是条龙,一离开大山就变了个人似的,不敢轻易说话,不敢冒前,还显得有点优柔寡断、瞻前顾后,要不是小叶一直在他身边打气,他极有可能在镇上就打退堂鼓了。
当然,后来海波和红燕的加入,又给了他信心:既然连他们都想去广东,我最大,有什么理由不敢去的?
而罗毅对他们五个的不离不弃,让洪强前所未有地惭愧起来:我还真不是个当大哥的样子,你看看罗哥,多讲义气、多让人有安全感啊!
小叶一边吃着玉米,一边问洪强接下来他们应该靠什么赚钱,洪强的第一反应还是“砍树”,毕竟在良家寨,看起来能马上变成钱的只有树。小叶推了他一把,咯咯笑着说:
“我的哥呀,就知道砍树!人家广东的树,就更加轮不到我们砍了吧?”
洪强一时没了辙。
坐在罗毅脚边的海波抬起头问:“罗哥,你为什么愿意放弃这么好的单位,去广东呢?”
他的问题,让四周所有旅客的头都转了过来,似乎想听这个大八卦。
这突如其来的众目睽睽,让海波也意识到了不该在这个公开场合询问如此私人的问题,他立刻咳了咳,改问:
“罗哥,你最喜欢吃的广东菜是什么啊?”
显然,对这个问题感兴趣的人大大减少,目光的留存率大大降低。
“我去了这么多回,最喜欢喝他们的老火靓汤,真的是喝得心里舒服。”
“最不习惯的是吃蛇肉,还是觉得有点恐怖。不过椒盐的做法还是可以接受一点,不觉得是在吃蛇了。”
这让孩子们想起了良家寨温顺的蛇,很难想象把它们打死了拿来吃,想到这里,小叶打了个冷战:
“那我们如果不想吃蛇呢?会不会没东西吃啊?”
“当然不会啦!广东有好多好吃的,光是早茶,品种就多到数都数不过来!叉烧包、凤爪、虾饺、马拉糕……”罗毅越数,旁边的人就觉得越饿,有人吞口水的声音真是大,红燕赶紧摆手:
“罗哥,不能再说了,我刚刚吃完卤蛋和玉米,现在又饿了!”
海波偷偷塞给她一个卤蛋,红燕压低嗓门说:“你给了我,你怎么办啊?”
海波小声说:“刚才罗哥说我年纪小,长身体,就给我多分了一个,我就想着留给你。”
红燕嘴上想客气,手却已经接了过来,最后嘴也不想客气了,一张开就把它给吞了。
“你可以小口小口吃的,味道那么好。”小叶感觉这个吃法有点浪费,咽着口水建议。
“小叶,等我以后发了财,就请你到我家里吃茶叶蛋,我给你做满满一锅!”红燕以为小叶是羡慕她又有茶叶蛋吃,赶紧许诺来安慰。
“好啊,你答应了的啊,海波作证!”小叶笑得没心没肺。
“好,我作证!”海波望着红燕,仿佛已经看到了红燕穿着围裙在厨房认真做茶叶蛋的样子,又觉得那一天遥不可及。
“打架啦!有人打架啦!”随着一声尖叫,过道里的人群骚乱起来,两个男人在人挤人的环境里要拳脚相加,就必然会侵占原本就已经前胸贴后背毫无伸展弹性的公共空间,但他们的勇猛,还是殃及周围的人,为了自保,人群不得不紧急避让,导致前方站不稳的人突然如城墙般压倒,洪强眼明手快,冲过来顶着,如果没有他这么一挡,小叶和红燕肯定会被压伤。
“不要打了!”洪强大喝一声。
“都是出来找活路的,就不能互相体谅一下吗?”
“把别的人搞伤了,赔得起吗?”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兄弟,多个朋友多条路,不要惹祸!”
脱口而出的,居然是彭家和那些洗脑式的叮嘱,看来是真听进去了啊!
打架的两个小伙子,看到这么浓眉大眼一脸正气,主要是身强力壮的洪强,本来就不知道该如何收场的他们,立刻手上停了下来,尽管还骂骂咧咧,但明显已经很小声了。
列车员及时赶到,彻底平息了打斗。受了惊吓的小叶和红燕,想起来都有些后怕。但洪强在关键时刻的挺身而出,让妹妹们瞬间有了底气:“我们有洪强哥,以后什么都不怕了!”
这是罗毅认识洪强以来,第一次看他发威。罗毅早就在心里盘算着是不是先把洪强介绍到李东海的厂里当工人,再由洪强出面把他的老乡们带进去,但他观察下来,觉得这个最大的男孩子太拘谨,这么放不开,到了厂里肯定挑不起大梁,他要是立不住脚,这些小的跟着他,就更没有可能安身。现在看来,他还是有希望的啊。
海波刚才问的问题:为什么他会放弃那么好的单位去广东打工,这当然不是一个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随便说给人听的事情,好在海波机灵,又把话岔开了。但这的确是个需要解释的问题。最根本原因,是罗毅跟领导闹矛盾了,呕了气,不想忍一辈子。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领导都没有觉得自己话太重,只是罗毅本来就心高气傲、加上有来自李东海一而再、再而三的邀请,自然觉得领导的话特别刺耳: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又不是没地方去,何必天天在这里受你这个高中都没有读完的老朽的气呢?
对周围的人群攻领导嫉贤妒能、容不下大学生,领导也很着急,找他解释了好几次,他就是不想听。其实,也许他早就决定了要去广东,这次受气,只是个导火索,甚至只是他在借题发挥,毕竟,他有底气:我是大学生,有真本事!
夜已深,车窗外时不时闪过的路灯,让此刻的罗毅更加孤独,他突然感觉这一路带着这五个孩子,也许也是件好事,至少这份使命感和他们的陪伴,让他没有那么自怨自艾、没有那么多精力去纠结过去、惶恐未来。
“罗哥,你还没睡啊?我想问你:到了广东,你可不可以不要丢下我们?”望着昏暗的灯光下小叶稚嫩的脸和无邪的眼,罗毅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第十八章:路费
“如果没有遇到罗毅,你打算怎么收这个场的?现在几个孩子跟着罗毅去了广东,我们就当没得事啦?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心里一点底都没有,这样怎么行?”
萧开云恨自己反应太慢了,硬是在家里转了两晚上,才醒过神来:不能当这个事情没发生,就放两个孩子去广东瞎混了!别人的孩子要不要读书,他管不着,但他的女儿萧红燕和他带下山来的唐海波,一定要读高中、考大学!
他不敢责怪葛兵,毕竟这是想方设法把他从山村里接回来县城中学的大恩人。但是,他可以去找彭家和抱怨,反正他每次去良家寨,村民们人人都可以和他争。
尽管还是怕他,但这个人看上去就文弱好欺负,只要不踩过线,在他面前发发牢骚,以他的性格,还是会去想办法解决问题的,总好过我一个人在家对着老婆束手无策吧。
彭家和果然比他还急:“我没有觉得把几个孩子交给罗毅就解决问题啦!”
“这五个孩子,本来只有陈洪强和李小花去广东的,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李小叶来了,后来又杀出两个程咬金,你的女儿和唐海波也来了。葛老师带来一个罗毅,这是几个小孩子的福气,总比他们几个瞎跑要强得多吧?”
“我跟你说,要不是有个罗毅带着,我早就跟你翻脸了!”萧开云的超长反射弧,导致他现在处在开始和乡长撕破脸的状态。
这两天家里没有红燕和海波,他才觉得原来不是孩子们离不开他、是他离不开孩子们。更何况,报应、报应这两个字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他已经深刻底感觉到:如果不找个解决方法,可能他要疯了!
“我已经找葛老师要过李东海的号码,给他打过电话了,让他一接到罗毅,就给我来个电话,搞清楚孩子们的情况。光在家里干着急也不是办法,还是要有行动。”彭家和的话让萧开云更加生气:
“你这话是在埋怨我没有行动吗?”
“我的女儿和海波是你带走的,他们不见了,你还怪我没得行动?”他已经顾不知识分子的颜面,扯开了喉咙。
“我知道你心疼女儿,又不是我逼他们走的,是他们自己跟着上的车呀!我嗓子都喊破了,她和海波都不听呀!”
“你自己的女儿,脑壳里在想什么,你不晓得的呀?她都不告诉你就跑了,说明了什么?”彭家和自己也觉得不该这么说,但如果不这么说,萧开云把一本账全算在他身上,他也有点受不了。
良家寨申请搞旅游开发、省级自然保护公园,已经有眉目了,这是他一直在推动的事情,万万不可以在这个关键时刻出什么乱子,他要是被扯下来,这个公园的事又没有人上心了。
“你说想怎么找,我都配合,但是你不能把这个事情全怪我!你作为家长、就没有责任和义务吗?”
萧开云很少见到彭家和说话这么严肃,这个派头一出来,萧开云就有些自责:大意了,人家大小都是个领导,我这么不给他面子,让他难看,也确实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萧开云只好软下来:“这样吧,我去广东把他们找回来。路费你给我报销。”
彭家和厚厚的镜片背后眼睛瞪得老大:“你去广东??”
“是啊,我正好放暑假了,也没什么事,我跑一趟,把他们找回来,就当替乡里出了趟差。”
彭家和觉得萧开云不放心,亲自去找几个孩子没什么不妥,但让乡里承担全部差旅费,就很不妥了,毕竟乡里没这个钱,就算有钱,这么做也说不出过去。既然不能掏钱,就只能掏心:靠讲道理让他口服心服:
“你想去把他们找回来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这个事情,你想想啊,我们乡里、这么说吧,我,作为乡长,究竟做错了什么?需要拿集体的钱来给你去找你的孩子?”
“我的孩子是跟着你出来的啊,他们跟你和小张的车走的时候,所有的法律责任就在你这里了!”哟嚯,看来萧开云这几天真的拿出了当年冲高考的劲头,在找解决方案啊。
“你借助法律解决问题的思路是对的,但是矛头指的方向错了!我不是你的敌人,我跟你是一路人,我也一直在帮你啊!”彭家和据理力争。
“彭家和,我要是有钱去广东,也就不到这里来和你讲条件了。我是良家寨出来的,一穷二白,我还不是没得办法了!乡里总比我有钱吧?你总比我有钱吧?”
萧开云讲到这里,居然坐在彭家和的门口大哭起来。
他也知道现在这个样子,毫无知识分子的尊严,更加没有为人师表的风范,可是比起找女儿和海波,面子算什么呢?
他这么一哭,让彭家和强硬不起来了。可是彭家和又哪里来的钱呢?他每个月就那么一点点收入,前两天老婆还在为家里突然多了三张嘴发愁,他们这个乡也不富裕,就算拿得出路费,也没道理这么做。
他只好坐在彭家和身边,拍着他的肩膀安抚:“你不要担心,等他们到了广东,罗毅一定会打电话过来的。”
“到时候我和洪强说,让他尽量想办法,快点赚到车费,让红燕、海波和小叶这三个小家伙回来!你就当他们放暑假出去玩了一趟,不要太紧张了。”
乡长这个说法也不是没有道理:刚刚放暑假,他们出去就当是旅游了,只要能赶在八月份回来,就还没有耽误学习。
乡长就是乡长,做思想工作的水平还是高!萧开云被他这么一开导,情绪平复了许多。
咦,洪强有这么大本事吗?到了广东一个月就能赚到三个孩子的路费?他自己还要生活费吧?再说了,他赚的钱,凭什么要给这三个孩子花呢?
回到家的萧开云往这个方向一想,又觉得不合情理,不想点别的办法,女儿和海波就耗在外头了。他思前想后,只好去找葛兵求救。
刚刚走到葛兵的家门口,他就看到了一张很眼熟的脸,但就是想不起来在什么场合见过这个人。
“不好意思啊,让您白跑了一趟。”葛兵虽然态度客气,但明显语气不卑不亢,似乎刚刚拒绝了什么。
那个人脸色阴沉、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他是谁?他来找葛兵干什么?葛兵说了什么话让他这么生气呢?
第十九章:盘问
“哟,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吃晚饭了没有?”葛兵开门的时候很惊讶。他知道萧开云这几天为了女儿跑到广东的事情足不出户、闭门思过,压抑得很。他去开导过他,但萧开云不想说话,气压很低,没想到今天他主动登门了。
“吃了。我刚刚在门口看到有一个人从你这里出去,他的样子我觉得很眼熟,就是想不起来是哪个。”萧开云也没有遮掩,因为直觉告诉他,这个人一定是个重要角色。
“哦,这个是县里分管经济的领导郑志彪,他想开发良家寨,到那里砍树开木材厂,运出去卖。偏偏遇到彭家和对良家寨严防死守,怎么都不肯。彭家和还把申请省级自然保护公园的文件越级递到省里,让县里脸面很不好看。”
萧开云想起来为什么觉得他脸熟了:他来过良家寨一两次,背着手,前呼后拥的大领导款,每次来就直接进村委会开会,轮不到萧开云正式认识。
“郑志彪是听说我跟良家寨学校的校长,也就是你,关系好,来找我了解情况的。他想问彭家和最近是不是到良家寨去闹过,听说还跟村民动了手。我说萧校长已经调到我们县中学了,那边的情况不了解。他要是想知道什么,可以自己去良家寨问。”
“我最讨厌背后打小报告、递材料这种小人行为!他是问错人了,我葛兵不做这种事!”葛兵的话,让萧开云眼前一亮,他装作突然想起了什么:“哎呀,我真是糊涂了,我家里炉子上还烧着开水,怎么就跑到你这里来了呢?”话音未落,他已经转身离去,搞得葛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个萧开云,什么时候他们家的开水要他烧了?他是不是急糊涂了?”
萧开云急急忙忙出来,为的是追上郑志彪。
果然,他还背着手低着头气鼓鼓地慢慢走着。萧开云迎上去,站在他前方四十五度角:“郑主任是吧?”
郑志彪抬起头,警惕地上下打量着他:“你是?”
“我是萧开云,以前良家寨学校的校长。”萧开云恭谨地说。
“哎呦哎呦,是你呀!”郑志彪声音立刻高了两个八度,热情地伸出双手,紧握着这位踏破铁鞋无觅处的重点人物。
于是,在郑主任的办公室,萧开云一五一十地讲述了彭家和带着一拖拉机工具和良家寨村民打斗的全过程。
“我从良家寨出来,就是实在呆不下去了!那里太穷了!不砍树,不是捧着金饭碗要饭吗?”
“彭乡长什么都好,就是在这个要搞什么公园上,太死脑筋了!等到良家寨的村民全饿死了,再好看的公园给谁看?”
在良家寨究竟是砍树开小工厂、还是封山当公园发展旅游这个问题上,萧开云也是支持砍树的,他自己就是个靠情怀撑到了四十几岁的人,他理解情怀的伟大,却无法再忍受贫穷。他坚信今天向郑主任汇报是正确的行为,是在为良家寨村民谋福利,当然,最大的心愿是谋到眼前的福利,所以当郑主任笑盈盈极为满意地对他说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就向组织反映,他几乎没等到他的话音落下,就响亮地回答:
“郑主任,我的确生活有困难!”
“哦,怎么回事?”郑主任很感兴趣。
“我的女儿和我最得意的学生,一下山就被彭家和搞丢了。”
“啊,还有这种事?”郑主任大吃一惊:
“这彭家和,虽然眼睛很近视、脑子也很固执,但不至于还拐卖人口啊!真的是穷疯了吗?”他的思维活跃起来,脑补着各种画面。
“倒也不是,他肯定不会拐卖人口。我把两个孩子交给他,他没有管住,让不懂事的小孩子跟着大孩子跑了!”
“我跟你说啊,郑主任,我的女儿和我的得意门生,都是难得的好苗子,一定能考上大学,为我们林新县争光的,我一定要把他们两个找回来!”萧开云趁热打铁,说得十分动情。
“这不是个小事。萧校长,你需要组织怎么帮你?”郑主任眉头紧锁。
“我想去广东把孩子找回来,还有一个很小的,只有十三岁,也是因为彭乡长没看住跟着一起跑了,这个小的,是良家寨村长的女儿。我要是把她也找回来了,良家寨的村民们一定会对郑主任感激不尽!”萧开云深深地鞠了个躬,吓得郑志彪赶紧将他扶起:
“我们党员同志之间不能这样!你放心,你的这个情况我马上安排,绝不能因为路费困难,就耽误几个祖国未来的花朵!”
接下来的几天,郑志彪根据萧开云提供的情况进行了调查。当小赵被找去问话的时候,他才想起彭乡长当时的叮嘱:
“你不要沾手,我一个人就行了!”
“不是说了吗?你今天的任务只是送我来、送我回,其它一律不关你的事!”
“谁问你都要一口咬死,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原来乡长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啊!
小赵按照乡长当时的嘱咐回答,一问三不知。
当良家寨的人被问到彭乡长是否来和他们打斗时,村民们非常谨慎:
“没有打起来,彭乡长是来给我们送工具的。”村支书陈培栋态度坚定。
“没有打没有打,分好工具,我就陪着彭乡长去看我们的山头。他很关心我们良家寨的发展。”村长李志和态度真诚。
“彭乡长打得赢哪个哦!他那么瘦、细皮嫩肉的,眼睛还那么近,我都比他力气大吧?”背上背一个、肩膀顶一个的妇女笑得很轻蔑,仿佛彭家和根本和她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对手。
“他不是不让你们砍树、不让你们建小工厂吗?你们吃什么喝什么?这样怎么发展经济?”郑主任循循善诱。
“哎呦,要是有别的办法,我们也舍不得砍树啊!这些树都是我们祖祖辈辈种下来的,长得多好!只要有其它路子,肯定不愿意砍树!”友芝说得很动情。
“那你们哪里来的其它路子呢?”郑主任万万没想到,良家寨这群一直和彭家和对着干的村民,嘴巴还这么严实,分明还在替他打马虎眼。
“他帮我们把洪强和小花、小叶带下山,送到广东去打工了!”
“是的,洪强哥说过,只要他们在广东落了脚,就会接我们过去的!”
“是啊是啊,我们可以跟着他们一起去广东打工!”
这群热情高涨的村民,究竟是质朴,还是傻?广东的钱有那么好赚吗?郑志彪想到这里,突然想起还有一笔钱-那笔也是有人为了去广东找他要的钱。
第二十章:奖金
良家寨难怪穷,这些村民显然就是不懂得看云识天气,站他彭家和的队和站我郑主任的队,有这么难选吗?简直了!
这也必须是一件赏罚分明的事:于是,郑志彪特意挑了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坐着小汽车带着萧开云来到良家寨,当着所有村民的面,大张旗鼓地对萧开云颁奖,获奖理由是为良家寨经济建设积极主动献计献策。
奖状写得很官方、讲话说得都明白:你们如果都像曾经的萧校长这样拥护砍树建小工厂,你们也会有好处。
等同于路费的奖金没有当着村民发,郑志彪算过账:万一人人都要,他可承担不起。他想着这些村民没见过世面,奖状就足以让他们看清楚选谁跟谁还是有差别的。
举着奖状的萧开云几乎喜极而泣:今天来良家寨之前从郑主任这里领到的一笔路费,是我这辈子一口气挣得最多的钱!如果不是为了女儿,我哪里来的这么大勇气去挣这样的钱啊!
萧开云在内心深处还是有些不安的:毕竟这么做肯定对彭乡长不好,有点踩着他给自己谋利益的意思,但是,我这么做既能伸张正义、又能拿到路费,没问题、没有任何问题!
钱还在长裤最贴身的口袋里,不知是因为真的从来没有随身携带过这么多钞票,还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裤子右边在往下掉,导致他时不时就去拉一下,这极不自然又频繁发生的动作,让郑志彪都忍不住问他:“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他赶紧回答:“没有没有!”
他想说:“一下子有了这么多钱,我现在心里很舒服!”
带着这样的小喜悦,在郑主任到村支书家慰问完,又到村长家的时候,萧开云特意瞅准拉着李志和上厕所的时机,偷偷告诉他:“我要去广东把红燕和海波找回来!放心,到时候肯定也会把小叶一起带回来的!”
本来全程感觉怪怪的李志和瞬间眼睛一亮:“啊?你要亲自去广东?!”
“嘘……”萧开云赶紧伸手企图压低他的音量。
“你哪里来的路费啊?很贵的!我就是没有钱,才硬把洪强塞给彭家和的。后来小花也要跟着去,那我就不管了,让老彭想办法!”
“你这些年在良家寨没有钱的,你老实告诉我,哪里来的路费?是不是郑志彪给你的?”李志和还真不愧是村长,这嗅觉很灵敏呀!
“是啊,明人不做暗事,我就告诉你一个人:是我和郑志彪谈条件,他答应给我的!”萧开云倒也磊落,但他也非常清楚如果落得不好,会被磊的石头砸:
“我只告诉你一个人!良家寨有第二个人知道了,我就当作你说出去的,找你算账啊!”他用上完厕所根本没条件洗的手,紧紧握住李志和:
“老兄,你要答应我!我知道良家寨这帮人,在村子里怎么吵都可以,谁要是当着外人的面出卖村里人,肯定会被他们骂死的!”
“我萧开云虽然不会回良家寨了,也不想落个骂名!你不能说出去啊!我这个钱也是在帮你把女儿带回来!”
李志和甩掉他的手:“我宁愿你没有告诉我!这下好,难过的是我了!”
是的,虽然李志和早就知道郑志彪和彭家和不对付,而且彭家和怎么看,从各方面都不是郑志彪的对手,但他就是靠着这么一次次跑到良家寨来跟村民文讲道理武拉架,唐僧念经一般,让村民们虽然嘴上反抗,心底已经接受了但凡有点办法就不砍树。
听说他还一直到处写申请,时间长了,居然在上头也鼓捣出来了支持他的声音,弄得县里的人也不敢把他压得太狠。
但是很明显,这次萧开云给郑志彪撑腰,就是从良家寨内部瓦解了对彭家和的力挺。郑志彪今天来颁什么奖,只是个开始,后面一定还有动作要在良家寨拉更加多的人去支持他。这个事情,可大可小,搞不好老彭就栽了。
为了萧开云答应的把小叶带回来,就假装不知道,不行不行,肯定不行!
郑志彪和萧开云走后,何妙英一眼看出了坐在门口编箩筐的丈夫心神不宁。她一边背着手里的书,一边偷偷观察他,看他会不会主动和她说,他那发紫又有些干裂的唇抖抖索索张了好几次,还是一次次又闭上。
何妙英给丈夫倒了碗水,递给他:“你是不是有点上火?”
他居然像没听到一样,似乎沉浸在一个焦灼不安的世界里。
她轻轻拉了拉他的胳膊:“你怎么啦?是不是不舒服?”
他瞬间掐灭眼里的焦灼,笑呵呵地接过碗:“没什么,我就在想等一会儿是不是要去找陈书记说点事。”
“哎呦,他就在旁边,想说就去说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啦?”妙英这种玩笑的语气,也是故意的。她还不了解李志和吗?如果不是遇到了特别为难的事,他早就一股脑儿全倒给她了,平日里对陈培栋这位村支书,也是随时扯着嗓子一声吆喝,能让他这么静静地坐着想的事,一定就是大事。
“妈,等我读完九年书,也去广东!”坐在堂屋里写暑假作业的隆煊抬起头来,心意已决的通知语气。
“那你也要把书读好!”何妙英起身回到隆煊身边,继续整理萧开云留给她的书-这小半堵墙,就是萧开云这么多年来燕子衔泥般地积累起来的良家寨教研图书馆。
“我看着良家寨学校一天,你就得好好读书,不能丢我的脸。”
“要是彭乡长帮我们找到好校长了,你更加要好好读书,对得起新校长。”
隆煊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就乖巧地点点头:
“妈,你放心吧,不管怎么样,九年还是要读满的。二姐也这这么说的。”
“小叶啊,这个丫头,她跟你这么说,怎么自己还没读完九年,就不声不响跑出去了?”妙英脾气再好,说到这里还是生气。
“二姐说反正暑假了,她出去赚点钱再回来接着读,一点都不影响。”
“赚钱?她真的想得太简单了!哪里那么容易赚到钱的?”妙英觉得心很疼:要不是村里人天天念叨没有活路了,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老想着出去赚钱?
这几个孩子现在到了广东没有?有没有找到落脚的地方?幸亏有大学生哥哥带着……
“志和,你说几个孩子去广东,哪里来的路费呢?”她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不该现在才想。
“啊?路费?你说谁的路费??”一直闷声不响、闷闷不乐的李志和,突然被“路费”两个字激活了。
第二十一章:迷惘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远远地看到小赵的拖拉机突突突地过来,友芝就亮开她洪亮且甜蜜的嗓子:“彭乡长,您怎么这个时候来啦?”
“洪强和小花小叶他们有没有消息?到广东了吗?”
她这嗓音和功放条件,换在平原地带,直接可以当广播使,于是隆煊第一个冲到了彭乡长面前,后面跟着手拉手气喘吁吁的李志和和何妙英。紧接着,陈洪强的父母、弟弟、唐海波的妹妹、甚至那显得漠不关心的父母也来了,当然还有一大波看热闹的村民,都涌上来,把彭乡长团团围住。
停好拖拉机的小赵忐忑地在一旁察言观色:良家寨的人有没有对着郑主任说彭乡长的坏话?
“我就是专门来说这个事的。”彭家和扶了扶眼镜。
“我昨天晚上接到了罗毅的电话-就是县里那位大学生啊。”他得意地抬高了声调,只有这样高亢的语音才配得上这样的人物和他们相熟的荣耀。
“他们昨晚已经在广州落了脚啦,就是请罗毅去的那个大老板李东海安排的。”
“哎呦,一听都是了不起的人哪!不是大学生,就是大老板,真的是一出去就开眼界啊!”村支书陈培栋带头实名羡慕。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这个罗毅还真的是负责,说到做到,硬是把五个孩子平平安安地带到广州了!”彭家和对大学生赞不绝口。
“我今天一天都在陪工作组的同志,想来想去,这个情况还是要马上告诉你们,不能拖!这就还是过来了。”
“乡长,今天太晚了,你们走山路回去太危险,就在我家里住一晚,明天一早再下山吧!”李志和邀请得热情,彭家和和小赵就答应得爽快,一大群人喜滋滋地跟着他们走到了李志和的家门口。
当然,毕竟彭乡长和小赵不是猴,没那么好看、更加没有那么有吸引力,乡里乡亲拿到关键信息后,也没有多少继续围观的动力,就渐渐散去。
小赵飞快地扒完饭就识趣地说先去睡了,洪强父母热情地把他带到了洪强的床。
彭家和、李志和、陈培栋三个,喝着小酒慢慢聊起来。
“乡长,你晓不晓得大学生带着几个小孩子住在哪里?你有没得地址、电话?”李志和看似轻松随意地开口问。其实这是萧开云叮嘱过他的:如果见到彭家和,一定要打听清楚孩子们在哪里。萧开云还说他也会去找彭家和,问好了还要再和李志和对一下,确定彭家和没有给他打马虎眼。
“这个事情,我还是不会忘的!”彭家和显然为自己的周到得意:
“是我,提醒他留一个电话号码的,他确实留了,是李东海他们公司在广州的宿舍。”彭家和从上衣贴心的口袋里郑重其事地摸出一张纸条,递给李志和:
“晓得你们心急,肯定要问好的。”
“这个就是他们宿舍的电话号码。”他咪了口酒:
“不过昨天罗毅提到了:他只能在广州歇个一两天就要到中山的灯厂去上班了。”
“啊,那他们几个跟着他一起去灯厂吗?”静静坐在一旁时不时倒酒添菜的何妙英有点急了。
“罗毅当时也没说清楚,但是听得出来,他一直都在管着这几个孩子,不用太担心。”彭家和吞了一口酒,不知道是在安慰何妙英、还是在安慰自己。
李志和不能把萧开云要去广东找孩子的事情说出来,因为只要一提,所有人单单从路费来源和郑志彪最近高调频繁的上蹿下跳,就能猜出事情由来。
李志和的闷酒倒真不是因为想念孩子,但症状看起来是一样的。何妙英默默来到大门口,望着外面黑魆魆的山野,心里念叨着:
是啊,这几个孩子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啊?
即便知道他们很安全,作为父母还是无法想象,毕竟这是他们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良家寨,而且居然一下子就去了那么远的地方。
他们朝思暮想的孩子们从广州火车站一出来,就惊呆了: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多这么高的房子、还可以有这么多的人、还可以有这么热的天!
火车站旁的高架桥上巨幅汽水广告,清澄的气泡、笑得得意洋洋的年轻模特,“晶晶亮、透心凉”的广告语,让饥渴的孩子们猛吞口水。
当然,还有比桂林火车站广场的地板还要烫得多的地面,简直就是个大火炉啊!到处都播放着听不懂的歌,动感、时尚,头发吹成鸡冠、飞机、穿着飘然的大摆裙、紧身牛仔裤的男男女女,实在是太好看了!传说中的“时髦”,就是形容他们的吧?
红燕激动地捏着小叶的手:“天哪,我们是不是到外国了?繁华,对,这就叫繁华!”
“这是广州,当然不是外国!”海波耐心地纠正着。
“我当然知道不是,就是开个玩笑形容一下我的激动嘛!”红燕白了他一眼,海波立刻表示臣服。
“当然不是外国,可是他们的话好像一句都听不懂呢。”是的,罗毅去找公共电话亭的时候,问了好几个人,都是鸡同鸭讲,搞得罗毅开始怀疑自我:“是不是我在林新这个县城呆久了,普通话退步了?”
当然,在他也听不懂对方说什么的时候,自信心被回了点血。
问的人都说让他到后面马路的士多,罗毅实在听不懂是什么意思。
拐到火车站背面的一条小马路后,果然看到了成排的小卖部,几乎家家都打着“公用电话”的牌子,打完电话,问老板娘一打听,原来士多就是小卖部的意思。
虽然这不是罗毅第一次来广州,但以前他都是跟着李东海,生活圈子都是老乡,讲的也是家乡话,这突如其来地意识到语言差异,搞得他心里慌慌的,生怕这些已经对他言听计从的弟弟妹妹们对他失望。
打完电话,他意识到好像有点迷路了,可为了不塌台,他硬着头皮说:
“来都来了,也不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有机会来这里,索性我们就一起走一走,逛一逛街吧!”
害怕坐公交晕车的红燕立刻很雀跃。五个孩子跟在罗毅身后,迎着有点毒的太阳,缓缓朝前走着。
冷暖哪可休
回头多少个秋
寻遍了却偏失去
未盼却在手
我得到没有
没法解释得失错漏
刚刚听到望到便更改
不知哪里追究
一生何求
常判决放弃与拥有
耗尽我这一生
触不到已跑开
一生何求
迷惘里永远看不透
没料到我所失的
竟已是我的所有
…………
一阵深情迷人的歌声,让五个孩子都驻足,虽然他们听不懂,但被歌声里的迷惘深深地击中……
“罗哥,他唱的是什么意思啊?”罗毅望着小叶黑白分明清澈好奇的大眼睛,不知该怎样回答,才能在不撒谎的情况下表示他听懂了。
第二十二章:世界
热烈、时髦、让人不知是因为热还是因为激动总是忍不住咚咚狂跳的心、明明是卖菠萝卖大蕉皮肤比良家寨的人黝黑干瘦得多的农民,但挺起小身板说话的自信洒脱让人望尘莫及……中国大酒店、越秀公园、小北花圈……沿着道路这么一直走……广州,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沸腾的世界、一个洋气的世界、一个让人看到林立高楼里的无数扇窗,会莫名觉得向往和忧伤的世界:会不会有一天,这里也有一扇窗,属于我?
“呀僧火烤”(一生何求),虽然没听懂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但这个发音和歌曲中深深的迷惘与淡淡的忧伤,好像刻在了小叶的心头,她情不自禁地跟着哼唱起来。
罗哥红着脸没有回答这首歌唱的是什么意思,不过这丝毫不影响小叶投入地摹仿,很快,她似乎唱得像模像样了。
“小叶,你就是聪明!你肯定是我们这几个人里最快学会广东话的!”表哥洪强直率的赞赏和羡慕。
“我觉得广东话好好听啊!像唱歌一样,拖得长长的!啦~~~~嘅~~~~”红燕蹩脚地学着,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只有小花,脸色煞白,额头冒着大颗汗珠。她一直不说话,小叶每次问她,她都坚定地摇摇头说没事,但明明看上去很不舒服。
小叶正打算再问:“姐,你没事吧?”
小花就一个跟头栽倒在地。小伙伴们吓坏了,呼啦啦地围过来,七手八脚地去扶她。可她好像完全没有了骨头,找不到立住的支点,几个男孩子都不敢下手去抱她,小叶蹲下来,把姐姐的上半身靠在她怀里,紧紧搂着,右手轻轻拍打着小花的脸:
“姐姐,你醒醒!姐,你快醒醒!”
“天哪,她这是怎么啦?该不会是晕倒了吧?”红燕担心得惊呼。
“来,先喝点水,该不是中暑了吧?”罗毅把他的水壶递到小花嘴边。
他十分庆幸刚才打电话的时候,找士多老板讨了些凉白开,装在他随身携带的水壶里。那五个孩子共用一个水壶,他每次看着他们那不讲究地你一口我一口心里就膈应得慌。这一路,洪强每次看到自来水龙头就会飞奔而去将他那个斑驳的军用水壶装满水,还热情地高呼罗大哥我帮你也装满,罗毅每次都坚定地摇头,生水怎么能喝呢?他哪怕渴得发慌,也要熬到能找到白开水为止。
喝白开水,是罗毅作为一名堂堂本科大学生,对生活品质最后的底线与倔强。
不和任何别人共用一个水壶,哪怕是妻儿-是他对讲卫生的基本准则。
可是,他居然主动把水壶送到了小花唇边。
小花却毫无张嘴的欲望,她双眼紧闭、大汗淋淋,表情十分痛苦。
“天哪,这可怎么办哪!姐姐……你哪里不舒服?”小叶从来没见过姐姐这个样子,吓得眼泪都出来了,跪在地上紧紧抱着姐姐。
“小花、小花!”小伙伴们呼唤着她的名字,仿佛他们叫得越专注、越虔诚、越大声,才能让她好受些。
罗毅最担心的一幕还是发生了:他就怕这几个孩子路上遇到意外或者生病。早知道就不该这么瞎逛,一下火车就直奔李东海他们在广州的宿舍,说不定她就不会晕倒了。现在怎么办?人生地不熟,哪里有医院?去医院要花多少钱?万一很严重出了问题,我怎么向他们家长交待?她的家长找上我了怎么办?
罗毅脑子嗡嗡作响,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眼看大哥哥都没了主意,小叶更着急了,搂着姐姐哭得更大声。
一辆面包车缓缓停下,车门打开,一位戴着金丝眼镜、清瘦俊朗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你们需要帮忙吗?”他的这声询问,简直就像西游记里及时出现的观音。
“啊,求求你帮帮忙,我姐姐不知道怎么了!”小叶哭得鼻涕都起泡了,顾不上擦,对着这位从天而降的大哥哥就开求。她双手紧紧抱着姐姐,似乎担心一松手她就没了。
“姐,看起来像中暑了。”年轻人转身朝车里喊了一声。
“云杰,让他们一起先上车吧!”十分悦耳的女声应道。
当洪强背着小花,其他人七手八脚地托着扶着,一起来到车上,瞬间被眼前的这位女子闪到目不转睛:
她一头蓬松的大波浪卷发,前额刘海吹成了最时髦的翻翘式,乌黑自然的柳叶眉、浓密纤长的睫毛、乌亮的大眼睛、秀丽挺翘的鼻子、鲜艳欲滴的红唇。上身是一件洁白小圆翻领修身泡泡短袖、下身一条蓬松的同色大摆裙,脚上一双同色平底小皮鞋,浑身散发着极好闻的幽香。
从来没见过好看成这样的人!大家都惊呆了!除了晕晕沉沉的小花,四个从良家寨出来的孩子是彻底目瞪口呆!相对见过世面的罗毅算是明白了:这是画报上的香港女明星走到面前了吗?
“大家先坐下,不要慌,应该没有太大问题。”金丝眼镜的年轻人笃定地安抚道。
“来,先喝点水。”他从前排的箱子里取出一支支绿色的瓶子,递给每人一瓶。
不知所措的年轻人诚惶诚恐地接过来,瓶身摸起来十分光滑,上面写着“宝怡纯净水”,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小伙子轻松地拧开一瓶,示范式地喝了一口。天哪,水,还能这么喝?海波依样画葫芦地拧瓶盖,果然,开了!他赶紧递给红燕,红燕把手上未开的那瓶换给了他,将信将疑地小嘬了一口:
“真的是水!”她十分欣喜。
其他人也纷纷拧开,小心翼翼地享用这高级到超出认知的水。
小叶和洪强也喂小花喝了水,小花的脸色慢慢恢复了红润。
“姐,她看起来好像好一些了。那我们是去市一,还是?”年轻人问极其美貌的女子。
“罗师傅,您先朝市一方向开,如果路上她没问题了,我们再送他们到要去的地方。”女子轻启朱唇交代司机,然后回眸对着弟弟会心一笑。
“我叫杨云杰,你们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打算去哪里?”金丝眼镜的男孩子打开了谈话局面。
第二十三章:仙女
“我叫罗毅,华中工学院造纸制浆专业毕业,在湖南老家工作了几年,现在正准备到中山我同学的灯具厂去帮他管技术。”罗毅毕竟是这帮孩子的带头大哥、也是最有身份、最有见识的人,他当然第一个落落大方地回应。
论资排辈,应该是陈洪强第二个自我介绍,他却脸涨得通红,不敢开口,一个劲地推身边的唐海波。海波羞涩地低下头,又抬起头,目光不敢直视杨云杰、更不敢去看天仙一般的姐姐。
“我是李小叶。”她指了指怀里还闭着眼睛的姐姐:
“这是我的姐姐李小花。”
“我们都从良家寨出来,想来广东打工赚钱。”
她那毫无遮掩的坦诚和单纯,让杨云杰不得不问:
“你们看上去很小。你能告诉我,你们多大吗?”
小叶的目光坦荡,清澈得像良家寨的溪水:“我13、我姐和红燕姐都是15、他-海波哥16、他-洪强哥,我表哥21。罗哥……”她犹豫着该不该说。
罗毅笑了:“我最老,马上就要30了。”
杨云杰也笑了:“还真是为难你了,带着这么多小朋友。”
气氛立刻松弛下来,小花也睁开了眼睛。
“姐,你醒了?太好了!”小叶激动得赶紧给姐姐再递上尊贵的绿瓶:
“姐,你再喝点水吧!”
小花顺从地大口喝了几口,偷偷瞟了瞟杨云杰和他身边的大美女,显然,她也被姐姐的美貌震住了。
“你好些了吗?”姐姐转身微笑着问小花。
天哪,这笑容,真的美得像梦里的仙女!小花都有点走神了。
“姐,你好些了吗?”小叶小声提醒着。
小花赶紧拉回思绪,羞怯地点点头。
“需要去医院看看吗?”仙女又问。
小花赶紧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在良家寨,如果有人要被送去山下的医院,那基本上就是没得救了的意思,我可不要!
“那也行。你们要去哪里啊?”仙女继续问。
“我们要去林和东路的这里。”罗毅从口袋里掏出刚才电话里记下来的地址。
杨云杰接过去一看,对姐姐说:“不算顺路,我们得特意绕过去才行。”
“没事,反正我今天请了一整天假,就先送他们吧!”仙女姐姐把地址报给司机,面包车改道他们的目的地。
“我叫杨芸芸,草字头的芸,是杨云杰的姐姐。你们就叫我芸姐吧!”
“终于知道仙女姐姐的名字了,好好听啊,草字头的芸!”小叶也不知道自己竟然不知不觉把这心里话脱口而出了。
“小花的名字也好听,草字头的花。”海波接的话,让刚刚恢复精神的小花也忍不住笑了:
“不是草字头的花,还能有什么花?”
“那你说,花就是花、草就是草,为什么花要是草字头呢?”海波平时话并不多,但不知道为什么见了这神仙姐姐,突然来了这么多机灵可抖,可见,美貌一定能激发人的灵感和沟通的欲望。
一车人就这么说说笑笑着,居然很快就到了林和东路。
之前通话时,那里值班的人特意交代过:到了楼下先打个电话,有人他们就直接上来,如果没人,就在附近先等等。
果然,像有意避开他们似的,电话响了很久也没人接。
陪着他们打电话的杨云杰看着罗毅的尴尬,倒是没有丝毫惊讶,反倒安慰他们:
“说不定你们老乡出去吃饭了。这个时候正是饭点,要不我先带你们去吃点东西吧!”
“这怎么好意思呢?萍水相逢,你们已经帮我们很多了,特意把我们送到这里,怎么还能让你们请吃饭呢?”罗毅这下真是受宠若惊。
“没关系的,反正我也没钱,吃我姐的。”杨云杰有些调皮地说:
“我今天刚刚大学毕业离校,我姐来接我的。以她的菩萨心肠,一定会等你们安顿好,她才放心。”
果然,当他们回到车旁,杨芸芸就提出请他们一起吃饭,杨云杰会心地对罗毅眨眨眼,似乎再说:“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他们在楼下最近的大排档坐下来,杨云杰点了炒牛河、肠粉等广东特色后,又贴心地点了几个辣菜:“怕你们吃不习惯,来点合口味的。”
仙女姐姐还特意点了两瓶广式菠萝啤,说是让他们稍微尝尝,尤其是年纪小的小叶、小花和红燕、海波,真的只是让他们尝了尝。
仙女姐姐还耐心地劝导:你们几个才十来岁,出来打工还太早了!应该先读好书,至少读个高中毕业,如果读书还行,那就要争取上大学!以后工作的起点不同,选择的自由度也很不同。
红燕看着几个男生,甚至连罗毅哥哥都屏气凝神满脸虔诚地望着芸姐,心里还是有点不服气的,她没有像小叶小花那样盲目点头,而是非常犀利地开问:
“芸姐,你说要争取上大学,是不了解我们农村的情况吧?”
“我们良家寨有史以来就没有出过大学生。我爸在那里辛辛苦苦几十年,教那里的孩子,还不是实在受不了那里的苦了,才跑到县城的。”
“你这样大城市里的小姐,是不会了解我们的辛苦的!”
红燕的这番话让罗毅都刮目相看:没想到她年纪这么小,话语中却透着对生活、对现实的认知和这个年龄段不大有的清醒。
“萧红燕。”芸芸轻轻将她的名字一个个字地念出来,一点都没有生气。她的笑容更加令人如沐春风:
“你说得没错,我是不大了解农村的情况,但我也是从湖北的一个县级市考到广州来上大学的。我当时班上也有农村来的同学,他们也考到了北京、上海、广州的大学,毕业后留在大城市工作,扎下根来,再把弟弟妹妹、父母都接过来。”
“这并不是遥不可及的事情,是我身边、包括我自己,每一个普通人都做到了的事。”
她拉了拉身边的杨云杰:“比如我弟弟,如果不是当年我来广州读大学,他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动力要考到这里来。”
“是的,我姐考上广外后,我们身边的亲戚朋友、连老师都问我:你是不是也要考你姐姐读的大学啊?好像这已经是一条我必须走的路。好在我也做到了。”
真的很难相信,眼前这两位十分洋气、一看就是大城市人的哥哥姐姐,居然也是从小地方来的?
“读大学,真的有这么大的威力吗?”红燕半信半疑地问。
第二十四章:幸运
“读大学是我们普通人最重要的改变命运的机会。”杨云杰肯定地说:
“我们家就是从我姐考上大学开始发生变化的。”
“我姐以我们当地高考状元的成绩考上广外,等我上高中的时候,全部老师都认识我姐,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我肯定也成绩优异,我连考第二,都觉得愧对我姐的名气,唯一的目标就是保持第一。”
“每次老师们指着我说:这是杨芸芸的弟弟,听到他们说:难怪……这就是我特别开心的时刻。”
杨芸芸也从来没听过弟弟说这些,她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哪有,明明老师说这是杨云杰的姐姐!”
呀,原来姐弟俩都这么优秀,是如此让人羡慕!
“高考后,我也是我们当地的高考状元,我毫不犹豫地报了姐姐的大学母校、同一专业。”
“我姐以优秀毕业生的身份毕业后,就分配到了深圳工作。深圳是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他们单位特别重视大学毕业生,她一去,就成了业务骨干,每年都随着单位人事部到我们学校来招人,我们师弟师妹都很崇拜我姐。”
“实不相瞒,我毕业虽然没有去深圳,留在了广州,我们这届也不如我姐那时候还包分配,但因为有姐姐的关系,安排工作还是相对比较容易。”
原来芸姐他们当年大学毕业的时候,来学校接迎接毕业生是单位的事。这两年市场化了,才是芸姐自己来接弟弟。但这样的条件,根本优越得让人无法想象啊!
“云杰哥,那就是说,如果我考上大学了,我也有可能像你们一样,到大城市生活,一家人都过上好日子,对吗?”唐海波的眼睛闪闪发光。
“是的!我今天正式毕业了,下午到单位报到后,再休息一周,就可以正式上班了。我一工作,我姐就会把我爸妈接到深圳和她一起住。我们家就基本上不用再回老家了。”
“不管我们是生活在农村、还是小县城,考上大学,应该是我们改变生活环境、增长见识的最好机会。”
“洪强跟着罗毅哥去打工,没什么问题。小花、小叶、红燕和海波,你们都还小,应该继续读书,争取考上大学!”杨云杰耐心地劝导着。
仙女姐姐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包里有一个什么东西响了,她就起身拿着那个东西去和人像打电话一样地说话去了。她这是拿了个什么呀?她说的应该是英语吧?和萧校长的发音完全不同,萧校长的口音一听就是我们林新英语,她说的好听极了,一听就像外国人在说话,简直比我们的普通话还说得自然、地道。
小叶的目光一直都没有离开仙女姐姐。这是她从记事以来,见过的最美、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睛的人。
她还那么厉害,读书成绩那么好,把一家人都从县城带到了大城市。我什么时候才能有像她这样的本事呢?
“小叶,你觉得海波是不是喜欢上芸姐了?”红燕趴在小叶耳朵边轻声说,她语气里的不满显而易见。
小叶看了看海波,他非常认真地在听杨云杰说话,但目光确实时不时朝杨芸芸这边扫,但又不敢光明正大地看,偷偷摸摸躲躲闪闪的样子,实在有些滑稽。
“他喜欢又有什么用?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小叶脱口而出。
“你这说的什么话?他是癞蛤蟆吗?他是我们良家寨最聪明的人!”红燕突如其来的恼怒,让小叶赶紧道歉:“我错了,他不是癞蛤蟆,我才是!”
“谁是癞蛤蟆?”杨云杰突然扭过头来问。
“没有,我是说我们村里的癞蛤蟆都挺大只的。”小叶飞快地回答。
大家哈哈大笑。
眼看着吃得差不多了,仙女姐姐也重新回到了座位上,她把那个神奇的家伙递给罗毅:
“你要不要再打给电话,问问他们回来了没有?”
啊?这是个电话?为什么没有电话线??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就算罗毅见过大哥大,也没有见过这么小巧精致的,他有些犹豫地不敢接。
仙女姐姐心领神会地笑了,轻声问:“号码?”
她飞快地拨通了号码,有人接了,她递给罗毅,罗毅明显慌乱地问:
“我是罗毅,我们已经在你们这里楼下了,我跟您说过的,我带了五个孩子一起过来,您那边方便安排我们挤一挤吗?”
“可以啊?!太好了!我们马上就上来!”罗毅激动得差点跳了起来。
“这个马姐说,李老板说了,只要是老乡,找上门来了都不能不管,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你们在外面流浪。”
“太好了!有地方落脚了!”孩子们雀跃起来。
“姐,我有个想法,和你商量一下。”杨云杰小声说。
“你说。”杨芸芸对弟弟,总是一脸宠溺。
“我想,要不明天带他们这几个小的到我们大学转转。他们年纪还小,一定要继续读书,光讲大道理可能他们没什么感觉,我带他们到大学校园里转转,有些直观体验就不同了。”
“没问题!你这个想法非常好,确实,和小孩子光讲道理是不够的,还得带着他们长见识。”杨芸芸非常认同弟弟的想法:
“我今天是无论如何都要赶回深圳的。要不要我把司机和车留下来再给你用一天?”
“那倒不用!车和司机也是你借的,不给你添麻烦了。我带他们坐公交,很方便的。”姐弟俩商量好之后,杨云杰说了这个提议,六个人都炸了锅:罗毅也要求一起去参观,毕竟,他只听说过外语学院很多美女,都没机会见识过。
“已经放假了,见不到美女。”杨云杰开着玩笑。
“没关系,感受一下也好。”罗毅几乎忘了他离开林新县前的憋屈,仿佛等着开学的大学生般充满了好奇和向往。
约好了第二天上午八点半在楼下碰头,六个人和杨家姐弟告别显得有些依依不舍。
“我们运气可真好!一上来就碰到这么好的人!”小叶喜不自胜。
“还不是小花晕倒得正是时候、醒得也更是时候,一点都没有添麻烦,还搞得我们认识了贵人!”海波画龙点睛的总结总是这么到位。
喜上眉梢的六个人,边聊边走,进来了李东海广州联络处的楼下。
这是一栋高层,看上去很气派,可见李东海实在是混得不错。
电梯突然张大嘴,似乎你一进去,它就会把你一口吞噬,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我们真的能住在这里吗?
第二十五章:老乡
六个人站在电梯口,犹犹豫豫的样子,很快就引起了后面人的狐疑又嫌弃,一位大姐警惕地问:
“你们究竟上不上?是找哪一层的?”听她的口音,不是本地人。
“我们去602。”罗毅小心翼翼地接话。
“那就上去啊,堵在电梯口干嘛?”大姐的督促,让他们不得不放心纠结,老老实实地进了电梯。
大姐麻利地摁下6,嫌弃地说:
“你们没搭过电梯哈?摁都不摁,指望电梯自己把你们送到六楼啊?”
“哦,哦,不好意思。”罗毅尴尬地把那个6又重新按了好几下,仿佛这样才能补救。
大姐白了他一眼:“摁这么多下干哈?一次就行了!摁多了会坏掉的,知道不?”
罗毅赶紧服气地回答:“知道、知道!”
他又看了看电梯的摁键:“大姐,您这也是去六楼啊?这么巧?”
“哎呦,光顾着跟你唠嗑,我都忘了摁。”她飞快地去摁5,可惜已经来不及,电梯门打开,六楼到了。
罗毅和小伙伴们一出电梯,就憋不住,笑出声来。罗毅做了个安静的手势,提醒他们:
“记住了:以后坐电梯,要一进门就摁数字啊!”大家懂事地连连点头。
这一梯不知道究竟有几户,上来后东绕西绕的,还真不好找。终于,在推开一道防火门后,里面出现了几户,防盗门装得严严实实。
“他们把自己关这么严做什么?比监狱还可怕!”小叶看到这些防盗门,就觉得这是她想象中监狱的样子。不过监狱是为了防止里面的人跑出来,这里的人好奇怪,是把自己牢牢关在里面。
在602的门口实在找不到下手敲门的地方-防盗门太密实了,罗毅、洪强和海波的手都太大,根本钻不进留下来的缝隙里去敲里面的木门。
只好让手最小的小叶去敲。小叶把细细的手伸进防盗门的铁闸后,再去做敲门动作,总觉得使不上劲,敲门的声音很小很轻,敲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人来开门。
他们正纠结该怎么办,里面的木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个满头卷发的大姐站在门口:
“是真的有人在敲门,没有听错啊!”她又打开防盗门:
“是小罗吧?”
“对的对的,是我是我,还有我的五个同伴。”罗毅回答的速度之快,仿佛担心晚一秒人家就会把门关上。
“那就先进来吧!”大姐的态度还是挺热情的。
六个人进了门,客厅里坐着好几个人,从头到脚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们:
“又是从林新县来的人?”一个中年男子见怪不怪的。
“肯定啦!不是林新,是哪里的哦。”一个中年女子正在嗑瓜子,随手把瓜子壳扔到地上。
“李老板生意做得大,跟上来打巴结的当然不少。”另一个年纪稍大的男子翻了翻眼睛,开始审问他们:
“你们是通过哪层关系找上来的哟?”
“认不认得李老板?还是认得他们屋里的哪个亲戚?”
罗毅实在忍受不了他们这样的评头品足,真想大吼一声:“你们知道罗毅吗?全县出名的大学生罗毅??我就是!你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他甚至幻想他这么一吼出来,一屋子人立刻半膝跪地连连作揖高呼:“失敬失敬!”
可是,他没敢喊-毕竟万一他们个个摇头说不认识,那真是更加丢脸。没有这一路颠簸,罗毅还真有可能这么喊一嗓子,不过连滚带爬地来才来到这里,罗毅已经认识到:这里是广州,一个以前没有罗毅、现在谁也不知道罗毅的大城市,心态要放平,看到谁都应该从头认识。
“你们不要问了,他是李老板亲自交代过的。”大姐轻巧的一句话,堂屋里的人都不说话了,默默地用紧追不放的眼神来延续对他们这几个人的关注和好奇。
“那个小丫头,年纪还蛮小吧?这么小出来搞么子的哟。”还是有一个说着方言的中年妇女忍不住对着小叶指指点点。
“就是,他们屋里的娘和老子也放心啊,这么小就跟斗跑出来,那是屋里穷得么样子啦。”虽然不是每个字都听得懂,但大概意思还是完全能理解的。
从下火车,小叶就感受到了她的年龄是个大问题,不管是谁,都在质疑她太小,连今天认识的大学生杨云杰哥哥和杨芸芸姐姐都在劝她回去继续读书。
可他们的劝,怎么就听得那么舒服,这几个人说话就那么让人生气呢?
不过,现在也不是生气的时候,千万要留下来,不能光顾着跟人怄气,万一说错了话被人赶跑就完蛋了。
五个人谨小慎微地对罗毅亦步亦趋,罗毅则对大姐亦步亦趋。
“您就是马姐吧?”罗毅以前每次来都是跟着李东海的车直接去中山,从来没来过他们广州的落脚点,更加没见过马姐本人,不过从声音就能判断一定是她。
“是的是的。李老板交代好了啊:你们几个呢,就在这里住,长呢,就住两个晚上,短呢,就住今天一个晚上。可能啊,只能说可能,明天下午他们有一辆车送客过来广州坐火车,等他们送好客人后,转身回中山的时候,就把你带过去。”
“哦,哦,好的好的,谢谢马姐啊!”罗毅连连道谢。
“罗哥,是只接你过去中山吗?”
“能不能带我们一起去呢?”小叶紧紧拽着罗毅的袖子,可怜巴巴地。
洪强失望地低下了头,十分沮丧。
“李老板说了:按照我们这里的规矩,老乡来了,住个把晚上、吃餐把饭,还是可以的。不是工厂里需要的人,我们也不能长期养着,不需要的人呢,就该往哪里走,就往哪里走。”
马姐的语气很强硬,颇有大姐大风范:
“确实有困难,一个人没得办法回去的,我们可以帮忙代打一个电话到你的屋里,有家人接的,就由家人接走;没得家人接的,只要请当地机关来接走。”
回头一望,几个年轻人一脸惶恐,仿佛突入贼窝的样子,马姐的语气突然变得柔软:“你们是不是担心没人来接啊?”
第二十六章:表态
“不行,我的丫头肯定是要考大学的,绝对不能就这么出去打工!还有唐海波,是个好苗子,我好不容易把他带到县城读中学,肯定不会放手,一定要把他培养出来!”
“我萧开云不会让我在良家寨的这么多年白费!我不能这么多年下来,两手空空、一事无成!”
“你看看我的同学葛兵,他当年的成绩能跟我比吗?现在真的叫桃李满天下,我呢?什么都没有,就是穷了一辈子……”他哽咽了。
“要是能培养出两个大学生,也不多,就两个,我的红燕和海波,就这两个,我就死而无憾了!”萧开云喝着小酒,开始又哭又笑。邓玉芬淡定地给他倒酒、热菜、擦额头的汗。
最近这一两年,她习惯了他几乎每天都在喝得小醉说着不得志的真话、假话、胡话中慢慢睡去。她能怎么办呢?她是良家寨土生土长的女孩子,一天书都没有读过,萧开云能看上她,她就感恩戴德了,至于他说的那些话,她半懂不懂,但是有一点:顺着他总是对的,他有知识、有文化,他想做的事,她就去支持。
邓玉芬正默默收拾着,突然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郑志彪。
“郑主任,您这么晚了怎么还会过来?”邓玉芬很吃惊,赶紧将他迎进屋。
“来看看老萧,他什么时候去广东?”郑志彪很关心的样子。
看到趴在桌子上又哭又笑的萧开云,他无奈地摇摇头:“这么喝酒可不好,容易坏事。万一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就惹祸上身了。”
这话让邓玉芬毛骨悚然。虽然她没有文化,但她会看人啊,这郑志彪打的什么主意,她一眼就看穿了。她并不想萧开云出卖彭乡长,但确实找女儿需要路费,能解决这个实际困难,全家才有希望。萧开云把钱掏出来给她看的时候,哭得很伤心,她知道他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她缝了个贴身的腰包,把钱放在里面,等老萧出发的时候,给他绑在身上。这是老萧出卖了良心换来的钱,她当然要替他好好想办法守护。
“主任,不会的不会的,他哪里来的胆子在外面喝酒呢?就是想丫头,心里苦,关在屋里喝点闷酒。”邓玉芬索性轻轻拍着萧开云:
“你啊,一点酒量都没有,喝了几口就醉成这个样子,让郑主任看笑话了。”
“来,我扶你去睡吧!”她偷偷用力掐了掐萧开云,想提醒他装醉。
萧开云本来也没真醉,被老婆这么一捏,自然明白她的用意,索性借酒装疯:
“我萧开云,活到今天,最对不起的人,就只有一个!”
猛料来了,郑志彪竖起了耳朵。
“我啊,就是对不起郑主任!他对我多好啊!多关心我啊!全世界都不给我钱去找丫头,就他关心我……他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邓玉芬虽然对丈夫的表现满意,但这话也确实有点太肉麻了,她都有点听不下去了。
萧开云突然不说话了,郑志彪正好奇他怎么安静了,探过头去张望的瞬间,萧开云一口呕吐物喷出来,溅了他一脸!
“哎呦我的个娘耶!”郑志彪被这实在难闻的气味恶心到也差点呕出来。
邓玉芬赶紧拿起擦桌子的抹布给郑志彪擦脸,郑志彪看着那油乎乎的破布,哪里受得了,赶紧朝外跑,一边跑一边说:“算了算了,不要你擦。”
“你跟老萧好好说说,不能喝就不要喝!”
“哎呀,真是倒霉!”
听着他的声音伴随着高一脚低一脚的脚步声远去,邓玉芬觉得很好笑,又担心起来:
“开云,你怎么还真的呕了?是真的不舒服吗?”
“是不舒服啊!”萧开云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仿佛大病一场。
“你今天喝了很多吗?”邓玉芬一边时不时照顾他吃饭喝酒、一边在给女儿缝一件新衣服,没有留意他究竟喝了多少,听他这么一说,才细看酒瓶,原来真的少下去了很多。
他这是有多苦闷啊!
“诶,那你刚才说的话,是真的那么想的?”她还是不相信丈夫会喜欢郑志彪到喝醉了都念他的好。
“还能有假吗?有谁能像他那样关照我?有谁能像郑主任一样相信我、给我机会?”
“邓玉芬,你这个妇女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你没得文化、没得知识,不懂,郑主任对我好,我就要全心全意跟着他……”说着说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杀了个回马枪回到他们家门口的郑志彪,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尽管被这个家伙喷了一脸很倒霉,但知道他对我如此忠心耿耿,还是很欣慰。欣慰减去倒霉,今天还是神清气爽的。
郑志彪哼着小曲往回走,碰到了葛兵。葛兵老远就问道郑志彪身上难闻的味道,打了个招呼:
“主任,这是怎么啦?”
“没事没事!”郑志彪慌慌张张摆摆手,赶紧开溜。
葛兵当然看出来了他是从萧开云家里出来的。真是很奇怪,这个郑主任为什么这么器重萧开云?他以前在良家寨的时候,也没见他们有什么来往。如果他真的早就对萧开云欣赏有加,应该是他找路子把萧开云调到县城来,也轮不到我操心了呀。
葛兵已经留意到了最近萧开云和郑志彪的突然密切,联想起之前郑志彪要他去劝萧开云举报彭家和,他不由得不安起来:难道萧开云一到,就出卖了彭家和吗?
葛兵只是县城一中的教学骨干、优秀班主任,是实力派老师,但不是实权派,虽然他对教导主任、校长,都很有影响力,他们也非常尊重他,但他并不是一中的权力核心,也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他虽然本能地觉得萧开云和郑志彪的突然热络有问题,但也不想深究有什么问题,于是他也去敲了萧开云家的门:
“老萧,我刚好经过,来看看你。”
邓玉芬热情地将葛兵迎进门,正准备给他斟茶,葛兵赶紧摆手:“不喝了,今天毕业班家长请吃饭,我在外面一直在喝,不要了。”
葛兵看着床上躺着睡得昏昏沉沉的萧开云,无奈地叹了口气:
“玉芬,你是个老实人,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一定要如是回答,好不好?”
第二十七章:摊平
邓玉芬心里一惊:“该不是又有什么事吧?”她仔细地回想起这几天丈夫的言行,没觉得有什么反常。
“你家老萧是不是和郑主任走得很近哪?”葛兵还真是不拐弯。
“我也搞不清楚。你也晓得的,我没有读过书,没得文化。”邓玉芬以前总为自己的这个毛病自卑,现在觉得可能这点还是个护身符。
“说老萧和郑主任走得近不近,又不需要有文化,你就说他们两个是不是经常见面、经常在一起叽叽咕咕的?”葛兵只是不热爱搞斗争、不是没有这个觉悟,起码有一点:还是要保护好自己的,不然,他也不可能先进工作者、优秀教师的头衔一个个拿呀。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一天到晚除了买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葛兵其实有点吃不准这个邓玉芬究竟是真淳朴、真的不懂这些,还是心眼很多。总之不管她是真傻还是装傻,他还是一点料都没有挖出来。
这种奇怪的感觉让葛兵有些不安:萧开云这么多年都一心一意扎根良家寨,隐居山林、与世无争,他的老婆是个大字不识的山村妇女,我怎么可以怀疑他们、认为他们是有什么坏心眼呢?我这是怎么啦,怎么变得这么疑神疑鬼的?
气氛莫名尴尬,葛兵无话找话:“有红燕的消息了吗?”他当然知道红燕到了广州,负责任的罗毅给他打了电话。
“有,彭乡长告诉我们了,那位大学生把他们平平安安地带到了广州,要不是你帮忙,我们真的没方法!”
咦,这邓玉芬还真是……不简单啊,说话这么清醒,这是刚刚才从良家寨那个小山村出来的农村妇女吗?
“这就好!红燕确实年纪还小,出去打工还是不合适,我也很担心。”葛兵还是下意识地观察着邓玉芬的反应,试图从她的表情里看出点他内心深处怀疑的端倪:
“老萧急着想把她找回来,这种心情我很理解。怎么说呢?你提醒一下他:不要跟郑主任走得太近!我真是为他好。”
葛兵还是叮嘱了邓玉芬,虽然不知道她究竟听不听得懂、躺在那里的老萧是不是故意装醉。
从萧开云家出来,葛兵突然有些伤感,他总觉得这费劲心力拉回县城的老同学,似乎没有对他无话不说,隐隐的不安让他对他们俩将来的相处突然有点没信心。
“你们不至于对自己这么点信心都没有吧?”马姐的笑容倒显得胸有成竹:
“你们今天睡一觉,想清楚了谁能来接你们,明天上午把他的电话号码告诉我。”
这是在通知我们明天上午我们就得离开这里吗?小叶立刻不安起来,把姐姐的手捏得更紧了。
“马姐,他们……可不可以和我一起去中山?”罗毅觉得这件事情一定得争取,就算马姐不同意,也得直接找李东海商量。好不容易一路拼到广州了,怎么能又把他们扔下呢?
“你肯定没问题的。”马姐爽快地说。
“这个小伙子应该也没问题。多大了?”马姐打量陈洪强的时候,客厅里的人也用目光齐齐对他上上下下刷涂料-刷到他脸通红。
“我……二十一……”他声音小得连站在他身边的罗毅都听不清楚。
“哦,过了十六,工厂就可以收了。”马姐的话,让洪强立刻眼前一亮。
“你们几个呢?”马姐也很好心,虽然怀疑,还是问了一遍。
“我们三个都十六了!”红燕指着小花和海波大声说。
“正好十六?”马姐将信将疑。
“哪一年的?”她老辣地打量着他们仨。
“我们三个同年,都是今年年底满十六岁。”红燕回答得特别自信。
“哎呦,我就知道你们在说虚岁。不行的,我们李老板认真得很,差一天不满十六都不收。他搞外贸的,老外对工厂要求严得很。不行不行,你们三个不行!”
她扫了一眼小叶:“这个就说都不用说了,更加不行!”
“这样,明天要是有车来,你们两个就跟车去中山。”她麻利地安排着:
“你们四个,联系一下家里人,让他们来接你们回去吧!”
“有没有电话号码?我来帮你们打。”马姐熟门熟路:
“实在是没有电话,你们就报一下你们父母的名字、住在哪里,我可以打到县里帮你们找的。”
小叶的眼泪不听使唤地扑扑簌簌。
“哎呦,看那个小女伢子,哭起来了!她哭么子啦,又没得人说她。”嗑瓜子的女人十分不解。
“没有出过门的,一听说不要她,急呀!”旁边的男子点评。
“马姐,这样吧,能不能先安排我们落个脚,后面我来想办法。”孩子们失望的样子,让罗毅很难受,赶紧打圆场。
“可以,你们就住这一间吧!”马姐推开了一道房门。
房间并不大,十分紧凑地摆了四张上下铺,让罗毅找到了当年大学宿舍的感觉:
“可以的可以的,谢谢马姐!”他赶紧致谢。
五个孩子也跟着道谢。进了这间宿舍,每张床都铺着凉席、一个枕头、一张毛巾被,简洁整齐,这么久没有沾过床了,看到床就好想躺下去啊!可是,他们不敢,怕弄脏、更不敢关门,毕竟这不是自己的地方。
“你们轮流去冲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吧!路上肯定辛苦了。”马姐的语气从刚才的坚持原则、到现在的温和,孩子们立刻舒缓了很多。
当他们终于换上干净衣服、在硬硬的床板和凉凉的竹席上躺下时,立刻觉得全身的骨头终于可以摊平、松开,这六个大字平躺的年轻人酣然入睡,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微笑,尽管不知道未来会如何……
但他们知道明天会如何-早上八点半,满怀期待地来到楼下,果然,杨云杰已经等着了。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T恤、上面印着大大的英文、一条水洗发白的牛仔裤、一双透气的网眼球鞋,一只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有一种莫名的洒脱和帅气。
“小花,这个哥哥是不是很好看?”红燕悄声问。
小花没有回答,上挑的眼角似乎在审视。红燕看她这个表情,觉得不可思议:
“难道你见过比他还好看的哥哥吗?”
“云杰哥,红燕姐说你真好看!”小叶生怕云杰没听到,大声强调。
云杰笑了,温和又带劲地招呼起来:“早上好,我的新朋友们,我们今天的广外之旅就开始啦!”
“趁着这么好的朝阳、这么轻柔的小风,我们要不要先来一段晨跑?一起跑到公交车站?”
第二十八章:大学
从来没有被人像这样感召过的年轻人兴奋起来,杨云杰突然想起来:
“你们吃早餐了吗?”
大家一起摇头。
“那正好,跟着我先伸展伸展,跑一小段,然后我带你们去吃早餐。”
“美好的一天开始啦!”他一边示范、一边喊口令:
“头部运动”……
“扩胸运动”……
“肩部环绕”……
“体转运动”……
“腿部拉伸”……
“弓步压腿”……
“跳跃运动”……
“高抬腿”……
也跟着萧校长上过体育课的良家寨孩子们,除了广播体操,从来没有为了跑步做这么多热身,既新鲜、又佩服这哥哥,一番动作下来,小叶羡慕极了:
“云杰哥哥,你要是能到我们良家寨学校教我们,该多好啊!”
“我要是还在读书,有假期,倒是肯定可以的。马上就要工作了,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如果有,我非常愿意去你们那里支教!”杨云杰的笑容比阳光还有魅力-让人温暖却毫不刺眼,这群孩子很快就和他熟络起来。
当然,一位能带着他们有吃有喝、有玩有乐的大哥哥,谁不爱啊?
“这不行的,怎么能让你出钱呢?”看到杨云杰去付早餐钱,罗毅赶紧起身。
“没关系,我虽然还没有开始挣工资,在学校读书的时候每学期都有一些奖学金的。”杨云杰调皮地说:
“更何况,昨天我姐已经给了我款待你们的招待费了。”
“她说这是你们第一次来广州,不管留不留下来,都好好感受一下这座城市。”
“我今天带你们看看我的母校,我希望你们几个弟弟妹妹自己决定,要不要继续读书。”
“杨云杰哥哥就是神仙!杨芸姐姐就是仙女!”小叶粉粉的小脸蛋上全是虔诚的崇拜。
“你好好读书,将来也可以当仙女!”云杰真诚地鼓励她。
坐了好久的车,终于来到了一条僻静的公路边。校门口被铁栅栏拦起来,浅灰色的清墙、黑底金字的招牌,看上去透着一股精致的高冷,而里面一株燃烧似火的凤凰花树,让你不知不觉就朝它迈开脚步。
“怎么这么快就又回来了?”门卫笑呵呵地问。
“是啊,舍不得。”杨云杰熟络地开着玩笑,介绍着身后的这群年轻人:
“我带几个朋友一起来看看,说不定他们当中也有人将来会成为这里的学生。”
“可以可以,现在放假了,没人,平时更好看!”门卫有些遗憾。
“是的,我们这个大学面积很小。我姐说她第一次到学校的时候,听说只有两个系、只有这么点大,当场就哭了!她一直觉得自己是要读北大的,没想到阴差阳错来了这里。可是两年下来,她就坚定地动员我也来这里。”
“她说,这所学校的魅力,就来自于他的包容和开放,来自于他的国际视野。”
“为祖国的外贸事业奉献青春的热血。”
“我们的国家,要发展,一定要对外开放,那就需要一大批懂外语、了解国际贸易、世界经济的专业人才。”
杨云杰这番话,让即使读过大学的罗毅也惭愧起来:
“我只知道书读得好,就可以考上大学,考上了大学,就能让父母脸上有光、光宗耀祖,从来没有想过这么大的事,没有这么高的觉悟。”
“这里是外教楼。我姐刚入学的时候,这里就有外教课,教材都是全英文的。不要说听力、口语、精读、泛读,连计算机软件实务、管理信息系统……这些专业课程,都是外教课。”
“我和我姐都觉得,广东毕竟是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思想很国际化,有大格局、大视野。”
现代的教学楼、精良的图书馆、温馨的学生公寓、齐备的体育馆、幽静的天鹅湖、庄严的八角楼……
“这所学校没有我们学校大,但你知道给我什么感觉吗?”
“你们大学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贵公子,随便拿出个什么,都显得有品味。我们大学可能就是比较淳朴的理工男,拿出来的东西先讲实用,好多设施就是又大又傻,只有个大框架,没有细节。”罗毅连连赞叹。
“去年我们两校合并了,我再带你们到白云山的北校区看看。”
“这里离白云山近,听说每年都有读到崩溃,背着条板凳就上了白云山的学生。”
“所以书读得好不好使其次,最关键的身心健康!”
罗毅直夸杨云杰简直就是个专业导游:“真的太佩服了!我带我爸妈去我们大学参观,我都没说出个名堂来,你的介绍,要啥有啥,太牛了!”
“你们听明白了吗?”他转头问几个弟弟妹妹。
“云杰哥,我想来这里读书!”唐海波的眼睛闪闪发亮。
“我想和你一样!”唐海波从来没有见过杨云杰这样的人:他好渊博啊,什么都懂!他对每一个人都那么有礼貌,说起话来轻言细语,而和他说话的人也总是笑眯眯的。他说的那些话,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好像不是很懂,但又感觉他说得很明白。
“欢迎欢迎!只要有了目标,一点点去努力,一定能够离目标越来越近!”云杰听到海波这么说,很欣慰。
“云杰哥哥,我也要回去好好读书!大学太好了!我确实不应该现在就出来打工,反正考不好也可以再出来打工的,还不如先试一试能不能考上大学!”萧红燕被今天一路看到的女生刺激了:
她们一个个那么自信,走起路来昂首挺胸,她们的头发都不扎起来的,就那么随意地披着,这要是我们的山风一来,肯定是披头散发,眼睛都睁不开,可是这里好像连风都对女大学生们特别呵护,只让长发在风中飘啊飘,一点都不乱她们的发型。
“红燕,你这么想非常对!好好回去读书,如果能考上大学,就比早早出来打工多了一条出路。”
他的目光转向小花和小叶。
小花羞涩地低下头,没有任何打算发言的迹象。小叶全程都是最认真的那个,但显然,她并没有像海波和红燕那样坚定。
她也感受到了杨云杰探索的目光,四下张望了一圈,她趴到杨云杰的耳边,像说悄悄话:
“云杰哥哥,我可不可以只告诉你一个人?”
第二十九章:分流
小叶那清澈的眼睛、认真的样子,让杨云杰不得不认真地点头:“你说吧!”
小叶立刻凑到他耳边:“我考不上大学的!我妈老说我很聪明,很多人都说我聪明,只有我自己最清楚:其实我很笨很笨的!读书一点都读不进去!”她真诚又无奈的语气,让杨云杰几乎要笑喷了。
“你跟云杰哥说什么了呀?为什么只和他说悄悄话,不告诉我们?”红燕嗔怪道。
“没什么!”小叶在根本没有搞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个笨蛋之前,不想和这么多人一起讨论这个问题。
“那你愿意听我给你的建议吗?”杨云杰忍着笑问小叶。
“愿意!”她连连点头。
“你也回去好好读书,如果有困难,就告诉我,我会尽全力帮你的!”
小叶乖巧地点头。
“小花,你呢?”沉默的小花没想到杨云杰会点她的名,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红着脸,羞怯地不说话。
“姐,那我们就一起回去上学吧!”
小叶拉着姐姐的手,小花未置可否,杨云杰没有继续追问。
杨云杰带着他们回到李东海公司宿舍楼下的时候,正是罗毅和马姐约的时间,之前罗毅还很为难,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安顿这几个孩子,现在情况已经非常明朗了:他带着陈洪强去中山打工,打电话给彭乡长,找人来接海波、红燕、小花、小叶回去继续读书。
“这几天我正好还在休息,你们的家长来接你们之前,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我。”他从口袋离掏出一张写好的纸条递给罗毅:
“这是我宿舍的电话。”
小叶凑上来认真地看了一眼,飞快地重复了一遍号码,开心地说:“我记住了!”
唐海波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做什么?要抢我的位置啊?记性最好的不是我啦?”
红燕白了海波一眼:“你为什么要碰她?你跟她很好啊?”
小叶说:“是啊,海波哥是跟我很好啊。”
小花拉了拉小叶,示意她不要接话。
海波立刻笑嘻嘻地凑近红燕:“我和你最好!”
红燕得意地笑了,转身对杨云杰说:
“云杰哥哥,要是洪强哥和罗毅哥去了中山,就是我最大了。有什么事情,我就给你打电话,你不会嫌我们烦吧?”
“怎么会呢?云杰哥哥要是嫌我们烦,就不会今天专门来陪我们这么大半天了!”小叶抢着回答。
“我们的车费、早饭、午饭,都是云杰哥哥出的钱。他对我们这么好,怎么会嫌我们烦?”小叶的话,让大家纷纷向云杰道起谢来,红燕立刻找补:
“云杰哥,我和你开玩笑的。我知道你是个大好人!杨芸姐姐也是个大好人!”
“我回去一定好好读书,不考上广外,我就一直复读!”萧红燕着突然起来的狠话,把唐海波吓了一跳:
“你不会复读的!我会帮你的!”
“诶,唐海波是不是喜欢萧红燕啊?”罗毅问陈洪强。
“是吗?我不晓得欸。”陈洪强迷迷糊糊地,两头看了一下:
“海波喜不喜欢红燕,我不晓得,萧校长喜欢海波,这是在我们良家寨出了名的!萧校长到县中学去教书,把海波一起带走了,真的是当自己亲儿子养的!”
罗毅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啊,还真的是晚熟!”
拉拉扯扯依依不舍地和杨云杰道别后,六个人来到了马姐面前。马姐很负责地把电话打到了彭家和那里,彭家和一听要派人来接四个孩子,立刻非常为难:
“你说这是不是在玩呢?刚刚一起跑过去,又要找人接回来!真的是吃饱饭了没得事做!”
“我当时就喊几个小的,让他们不要跟着去,不听话吧?现在要来接,谁来接呢?哪里来的路费呢?”
马姐耐着性子听他说了几句后,突然说:“我知道你接受不了,但是没办法,当领导的就是要为群众解决困难。话我是传到了啊,号码我也留给你了,长途电话超过三分钟要另外加钱,我就不说了。你快点找人来,明天你要是不回话,我就没办法继续收留这几个小孩子,他们就没人管了。”
然后马姐利落地撂下了电话。
目瞪口呆的,除了几个年轻人,更是彭家和。
这可怎么办?本来还有点小庆幸:稀里糊涂地一分钱路费没花,几个孩子就搞到广东去了,这么快,就又找回来了,要去接!先不说有没有这么多时间、有没有这个胆子一个人跑到广东去找他们,光是这来回的路费,就受不了啊!
回到家的他阴沉着脸,魂不守舍,李春芳看他茶饭不思,就一边辅导儿子做作业,一边暗暗观察他。等儿子睡觉了,他还是坐在那里两眼发直若有所思。
“还不睡啊?”她搭了一句话,他瞬间来了精神:
“春芳,你还是很关心我的,对不对?”
李春芳觉得他这话太莫名其妙了,甩开他的手:“神经病!”
“春芳,我们手上还有多少钱?我要用钱,你给我吧!”彭家和决定豁出去了!
“出了什么事?你要钱做什么?”李春芳也急了。
“我要去广州把那四个小的接回来。”彭家和痛苦地推了推眼镜。
“不是三个吗?怎么变成了四个小的?”李春芳其实也惦记着这三个孩子,也想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萧开云的丫头和萧开云带的一个学生、李志和的两个丫头。”
“那个大的,留在广东打工了。”彭家和取下眼镜,按摩着负重的鼻梁。
“哎呀,你这就是脑壳不清醒了:这怎么要你去接呢?”
“他们又不是孤儿,都是有父有母的!”
“你当时只答应了李志和,送那个大的男孩子去广东,其他的都不是你的任务。他们那几个小的是自己跑出去的,要回来,也是他们自己的娘和老子去接,关你什么事?”
李春芳这义正言辞的话,让彭家和有点手足无措,他本能地大声反驳:
“我是乡长啊,这几个小家伙确实是我们乡的,找到我这里,我就要负责啊!”
第三十章:泪光
“负责、负责,你要有那么大个脑壳,才能戴那么大的斗笠啊!”李春芳不是个唠叨的人,这是真的气了:
“你有本事去接他们回来吗?我们家里什么情况你不晓得啊?找我要钱,我哪里来的钱?”
“你再这么逼我,我也跑到广东去算了!反正这日子不用过了!”说着说着,她居然哭了!
彭家和知道不能再找她要钱了,一旦她到了流眼泪的程度,就说明这件事情完全没有谈的余地,他只好赶紧搂着她给她擦眼泪:
“我也是没得办法了呀!大小都是个乡长,人家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我不管,谁来管呢?”
“他们的娘老子管哪!李志和住那么远、又没钱,你找他也是白找,萧开云不是调到一中了吗?他没钱,可以找老师借、找单位借啊!他的丫头、他的学生,他不管,要你管?没得这个道理!”
对、春芳说得对,我不能只逼自己,还是要多想办法!
说干就干,彭家和骑着自行车就来到了一中宿舍。
萧开云看到彭家和这么晚了还过来,急得从床上坐了起来:
“是不是红燕他们出事了?”
邓玉芬也吓得直哆嗦。
“没有没有,他们很好!”彭家和赶紧安抚。
看到他们夫妇立刻如释重负,他又觉得不能让他们这么轻松,赶紧补充:
“还是有问题!李东海那里的人打电话给我了,说这几个小的年龄不到,他们那里没办法收,要家长赶快去接!他们那里不是慈善机构,只能管一两天,要是家长不去接,他们就只能把这几个小家伙赶出来了!”
萧开云一听,立刻对着邓玉芬大喊:“快点,把你给我收好的袋子拿过来,我现在就出发!”
“这个时候也没有长途车了吧?天太晚了,不安全,你还是明天一早再走吧!”彭家和一看萧开云这么着急,心里松快下来:老天,终于不用我去接这几个小家伙了!
“要不这样,上次罗毅他们走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可以去桂林的包车司机,要不联系一下他,你不用去挤长途车,人轻松多了,路上也不用花那么多时间。”
“你说的是6688那辆面包车吧?”萧开云不假思索地问。
“是啊,你怎么晓得的?”彭家和愣住了,不过很快反应过来:
“也是啊,你天天担心丫头,肯定早就打听清楚了。”
萧开云心想:这辆6688就是郑主任他们的关系户啊,郑主任早就打好招呼了,他什么时候走,一个电话,司机就可以来接,全林新县只有这辆车可以跑桂林,要不是郑主任有这么大能力,我怎么可能跟他跟得这么紧呢?
不过这话当然不能告诉彭家和,萧开云非常清楚:他其实已经和彭家和是对头了,只是面前这个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的人,看不清、也看不远。
“是啊,我天天提心吊胆,生怕一个电话来,说他们出了事。你有他们的电话吗?我现在就去打个电话,跟李老板那里求求情,先不要把他们赶出来,我马上就来接!”
于是彭家和用自行车带着萧开云到乡政府打长途-这也是他能为这件事情尽的心力。
接电话的马姐态度还算可以,但话还是很强硬:“要快点来,千万不要开空头支票,嘴巴上说来来来,把几个孩子就扔在这里不管了。反正最多两天,两天之内看不到你的人,就不要说不讲情面。”
萧开云在电话里信誓旦旦。他鼓起勇气问能不能让他的红燕来说一两句话,马姐倒也通达,真的叫红燕来了。萧开云在听到女儿一声喂的时候,就崩溃了,泣不成声,让电话那边的红燕很尴尬:
“爸爸,你有没有重要的话说啊?听说打长途很贵的。”
“红燕,爸爸就来接你们啊,不要怕,爸爸马上就来!”萧开云抹完眼泪擦鼻涕,看得彭家和心里很不是滋味。
“好的,爸爸,我不说了啊。”红燕识相地把电话还给马姐。
“好,就这么说定了啊,两天后,看不到你的人,就不要怪我了!”马姐这语气,让罗毅怎么听都有点港产片里大姐大的意思,虽然他一点都不觉得马姐真会这么做。
他算是看出来了:马姐就是个口恶心善的人,不过,萧开云不知道啊,急得放下和马姐的电话,立刻打给面包车司机横肉,约好了明天一大早就去桂林。
看着萧开云麻利地和横肉约好车,彭家和算是彻底放心了。他又用自行车把萧开云送回一中宿舍,刚到萧开云家门口,就看到葛兵正出门,一看就是准备到他当班主任的高三毕业班检查晚自习的样子。
“咦,这么晚了,你们两个怎么在一起?”葛兵有点惊讶。
“我正打算和你说:我明天一早就去广东,把红燕他们几个小的接回来。”萧开云把刚才的情况飞快地说了一遍,葛兵立刻从口袋里摸出两张钞票:
“我就只有这么多了,私房钱,没让老婆知道的。我知道你没钱,你先收着,我晓得不够,等我上完晚自习,再帮你想想办法。”
萧开云知道他不该接这个钱,路费早就准备好了,但这两张钞票,就像送到你面前的两块闪闪发光的宝石,让人身不由己地伸出手来。
“我就不装、也不客气了啊,我确实需要钱。”萧开云的坦诚,让彭家和惭愧不已。他摸了摸口袋,里面只有几张毛钞票,这是老婆给他发的零花钱,平时他基本不花,这么少,有点拿不出手吧?尤其和葛兵的两张大钞票一比,就更没底气掏出来了。
不过话说回来,不也正是葛兵给钱,才让我过意不去了吗?
望着葛兵急匆匆地走向教室的身影,彭家和纠结着。萧开云和他说了谢谢,转身要开门的刹那,彭家和还是掏出来了那几张零碎钞票:
“萧校长,我知道你没钱,我也没有。这是我身上全部的钱!肯定帮不上什么忙,就拿着路上买杯水喝、买个西瓜吃。”
“等良家寨的旅游发展起来了,我们都会越来越好的!”
夜色中,萧开云不知道是彭家和的眼睛真的在发光,还是厚厚的眼镜片在反光,但是,他知道,渐渐模糊了他双眼的,是不知为何冒出来的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