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满门荣耀（1）
随着空气逐渐凝固起来，姣绒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那张宣纸握在手里搓成了纸团，直视着皇上的眼睛，咬了下牙根说道：“奴婢没事了，先行告退。”
话落，姣绒给皇上行了屈膝礼，扭头便要离开。可就在她刚要走的下一秒，皇上就坐在龙椅上挑了下眉，淡声道：“你就不想知道，朕在那纸上写的诗是什么吗？”
听到这话，姣绒的脚步微微一顿，她睫毛轻动，愣了两秒钟后回过了头，冷冷地道了声：“奴婢出身贱籍，没有一点文化，就算皇上读给了奴婢听，奴婢依旧是听不出高低贵贱的。可见，皇上与奴婢本就不是同类人，硬要融入道同一条路上是不可能的。”
话落，姣绒没有再理会皇上，径直离开了乾清宫的正殿，留下一道潇洒无比的背影。
直到姣绒离开后许久，梁九功才敢拿着拂尘慢慢走进来，他始终低着头，不敢去看此刻皇上的脸色。皇上被姣绒拒绝了多少次他都快记不得了，姣绒姑娘性情刚烈，他也实在想不明白，皇上究竟为何就独爱这一款，也不知是否能驾驭得住。
不过就以姣绒的性格，若是最有权力和能力的皇帝都无法驾驭，怕是这全天下的男子，也没有能与之适配的了吧。
梁九功咽了口口水，纠结了很久，开始开口说道：“皇上，您也别逼得姣绒姑娘太紧了，她这样的性子逼不得，您再这样下去，她指不定做出什么来。”
听到这话，皇上面色极其沉淡地冷哼一声，挑眼皮扫了下梁九功，直接惊起梁九功一身鸡皮疙瘩。皇上看着他，声音发冷地说道：“朕还没找你算账呢，今日这破主意还不是你给朕想的，朕也是一时忙于政务，这才忘了她根本认不得汉字。”
一听这话，梁九功抿了抿唇，脸色极其尴尬，头埋得更低了，恭敬地认错道：“是是是，千错万错都是奴才的错，皇上要打要骂都使得，可千万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朕有什么好生气的。”皇上不咸不淡地说了这么句话，而后便看向了手中的奏折，声音极淡地说道：“来去她也不过是个宫女，这里是紫禁城，是朕的天下，朕想要她只是一句话的事。”
听到皇上这话，梁九功直觉不太对劲，“皇上，您这话的意思是？”
“没什么。”皇上回答得很干脆利落，他用毛笔沾了下砚台上的浓墨，吩咐了句：“今晚去承乾宫。”
今天夜里比以往要晴朗得多，皇帝今日批了一天的奏折，已经很累了，没过多久便与懿妃一同歇下了。就在懿妃合眼要睡着的时候，她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了皇上的一声轻唤：“灵惜。”
听到这一声，懿妃的眼睛瞬间睁开了。她平日和皇上在私底下相处时，皇上很少叫她懿妃，通常都是叫她的闺名灵惜，也许在皇上心里，更多的还是把她当成要照顾的母族表妹，而不是一个皇帝的妃子。
“怎么了皇上？”懿妃微微扭了下头，不知所以地看向皇上，声音因为快要入睡，有些奶奶呼呼的。
皇上这会儿并无睡意，他望着房间的顶棚，眼神中充斥着一种迷离与闪烁相结合的光亮，他开口慢慢说道：“我有个事，想与你商量一下。”
对此，懿妃的困意减轻了几分，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皇上俊朗的侧颜，柔声道：“您但说无妨。”
皇上略微瞥了懿妃一眼，薄唇轻动，说出口的话显得有些不太平静：“朕……想纳了姣绒。”
听到这话的一瞬间，懿妃的眼睛忽然就变得有力起来，她凝着皇上看了好半晌，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脱口而出的只有一句：“您问过姣绒自己的想法了吗？”
闻言，皇上收回了目光，睫毛扇动了两下，明显无法回答懿妃的这个问题。他沉默了一会儿，叹息着开口：“朕若是遵从她的意愿，估计就只能等到九年后看着她出嫁了。”
懿妃眨了下眼，也挪开了视线，脸色比以往清冷了些许，声音也显得不是那么温和：“皇上不愿意看着姣绒九年后出宫嫁人，可皇上又如何能够保证，现在纳了姣绒为妃嫔，就能够像现在一样钟爱她九年。”
皇上似乎没想到以往最为温柔的懿妃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有点懵住了。
正当皇上思考起如何回应懿妃的话时，懿妃微微叹了口气，默默地闭上了眼：“您是天子，凡事虽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可出于仁德，您也该为他人思考下未来，姣绒若是成了众嫔妃之中的一个，可能目前看来会显得无比耀眼和受宠，但您需要摄像一下，若干年后姣绒不再得到您的喜爱，那时的她又会成为什么样子？”
说着，懿妃轻声提起了几个名字：“是同马常在一般沦为为皇家绵延子嗣的工具，还是像李答应一样落到更为惨不忍睹的田地，您敢去设想吗？”
懿妃的语气虽然始终平和柔情，但话语中的力度却是有字字珠玑之感的。她本人就是家族送入皇宫的工具，没有自由、没有自己的人生，所以懿妃宁愿去对皇上说些不好听的话，也不希望姣绒成为她如今的模样。
这些话也确实都问到皇上的心坎里了，他好半天都没有吱声。确实，他是九五之尊，俯视着世间的一切人和物，他到底能对一个人的新鲜感持续多久，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过了许久后，皇上的眸子深沉了几分，再度开口道：“可你有没有想过，朕若是纳了她，对她的家族是一种怎样的提升？乌雅氏族人不多，却都在朝中位列高官，他们多代以来一直在等待一个能够抬旗的机会，朕若是纳了姣绒，便是乌雅氏的满门荣耀和光明灿烂的前路。”
懿妃听到这话，也紧闭起了双唇。她只顾着去想姣绒自己开不开心，全然没有去顾虑姣绒的家族，成为妃嫔可以得到的东西实在太多，多到她也无法分辨家族里有和个人快乐到底哪个更重要。
第92章 满门荣耀（2）
不知过了多久，懿妃困倦到忍不住打了声哈欠。她的眼睛慢慢眯合上，对皇上说道：“说到底，皇上若是想做什么，旁人自是无权干涉的，姣绒那边若是您需要，臣妾会替您去劝说，其他的皇上便自己看着去做吧，不必再过问臣妾。”
听到这，皇上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应答道：“那就麻烦爱妃了。”
第二日，姣绒起得很早，将承乾宫打理好之后，开始给懿妃梳妆打扮。懿妃看着铜镜中站在她身后的姣绒，想起皇上昨日的话，脸色渐渐复杂起来。
没过多久，懿妃便扭头扫了眼旁边等候着的亦竹，柔声说道：“亦竹，你去内务府替本宫要些深色的眉黛，本宫觉得现在的颜色有些浅了。”
“是。”亦竹恭敬地应答着，没过多久便离开了承乾宫。
姣绒看铜镜中自己给懿妃画好的眉色，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哪里浅了，便轻挑了下眉角，淡淡地说道：“娘娘，是奴婢手中的螺子黛不好用吗？奴婢看着并没觉得很浅啊。”
懿妃轻轻地摇了摇头，抓住姣绒放在她旁边的手，拉着姣绒的手腕轻轻带着她从后绕了过来，直到站到了懿妃的身边。
姣绒心细，她看到懿妃此刻不太对劲的脸色，顿时反应过来懿妃是故意支走了亦竹，于是姣绒紧忙俯下身凑近了懿妃几分，认真地询问道：“娘娘，有什么事吗？”
懿妃转过头，看着姣绒这双明明像个狐狸一样妩媚狡猾，却无时无刻都在散发正直坚定光亮的眼睛，微微点了点头，“本宫确实有事需要与你探讨。”
姣绒疑惑地看着懿妃，等待着她开口，懿妃轻舔唇角，犹豫了好半晌，才淡声询问道：“你当真一点都不想嫁入皇室吗？”
听到这话的那一刻，姣绒整个人都愣住了，她的脸色逐渐沉了下来，看向懿妃的表情多少带着点不可思议：“娘娘，您怎么会问奴婢这样的问题？”
面对姣绒的质问，懿妃忍不住垂下了眸，她轻淡地说道：“本宫思来想去了许多天，觉得有些事，还是需要与你谈一谈。”
“你从前未入紫禁城，对宫中的事情可你不太了解，你的阿玛魏武和玛法额森，虽然看起来都是最朴实的包衣官领，也从不在你面前谈及起升官发财这种事情，可这么多年以来，乌雅氏全族都在想尽办法地走出包衣这个局限。”
说到这里，懿妃顿了顿，声音温和了几分：“你玛法额森如今年岁已高，可依旧在想尽办法地提高自己的地位，因为乌雅氏始终面临着一个不得不承认的事，便是后代男子都在前朝不得志。”
姣绒听着懿妃一句一句地给她讲解她的家族在前朝的这些琐事，眉角慢慢蹙了起来。
懿妃叹了口气，看着姣绒，声音轻了几分：“你的阿玛和玛法宠爱你，所以从来不肯在你面前提及前朝争官的不易。据我所知，额森跟你说过很多次，他愧疚于不能让家族抬出包衣，这才让你不得不入宫做了宫女，干着最下等的活儿。”
“抬旗是乌雅氏近几代以来始终在争取的一件事，你虽是乌雅氏这一辈中唯一的女子，可也该替你的家族做做打算。也许就是你的一个决定，就能让你年迈的玛法少拼死拼活地奋斗许多年。”懿妃语重心长地教育着姣绒，脸上带着像长辈一样慈爱的光。
说实话，懿妃的这些话姣绒是听进去了一些的，她从小被玛法和阿玛宠爱大，作为一个女儿家，始终没有能力为他们分担些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玛法和阿玛每日忙碌和忧虑。若是像懿妃说得那样，她的一个决定可以让她为家族做件大事，这又何尝不是姣绒想去做到的。
可没过多久，姣绒就再度皱起了眉，她看着懿妃，冷声道：“娘娘，奴婢若是做了嫔妃，那便是在与您夺宠，这样的事情奴婢绝不会做。”
看着姣绒这副倔强的模样，懿妃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不是总说想要嫁给一个有才气的翩翩公子吗？皇上虽然不同于普通人家的男子，可终究也是这天下最有才干的人。眼下你身上有这样的大好机会，不仅可以助你的家族一臂之力，又能嫁给心中所愿之人，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
姣绒的眉角皱得更紧了，她紧咬着牙根，声音也越发沉重了：“我若是这样做，便捷式负了娘娘。”
对此，懿妃丝毫没有感到在意的神色，她只是用手指摩挲了两下姣绒的洗腕，而后便开口说道：“傻孩子，这怎么会是负了我呢，不管是你的荣宠还是我的荣宠，终归是咱们承乾宫的，你如果真能得了皇上的宠爱，对我也是一份助益，不是吗？”
先前悠贵人也与姣绒说过类似的话，不过悠贵人曾经的话语能让她非常深刻地理解到，悠贵人对她终究最重的是利用。可此时这几乎同样的话语从懿妃的口中说出来，倒像是专门永来哄姣绒的。
姣绒在原地低头沉默了很久，久到她自己的头脑无比混乱，她才闭了下眼，轻声说道：“奴婢会认真去思考，还希望娘娘不要再逼奴婢了。”
听到这，懿妃的脸色也渐渐平和下来，柔声道：“好吧，本宫的话只说这些，你也没有必要什么都按照本宫说得去做。不过姣绒，本宫还是那句话，你是大孩子了，生活的本源不该出自你自己的心情。”
姣绒乖巧懂事地点了点头，知道这个话题差不多也到结尾了，便重新拿起了那枚螺子黛，凑近了懿妃几分：“奴婢该继续为您梳妆了。”
“嗯。”懿妃略略应了一声，转而再次直视起了铜镜中的自己。
之后的几天里，皇上除了处理朝政，几乎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承乾宫度过的，这未免让姣绒感到奇怪。况且皇上每日来，都会对她做一些很没有必要的事，给她送吃的、送穿的都还只是好的，最过分的一次甚至直接让人给她送了簪子和耳钳，都是嫔妃才能用的那一类。
第93章 满门荣耀（3）
不出几日，姣绒就有些受不住了，看着桌子上堆满的那些与她一点都无法匹配的首饰，气呼呼地起身走向了懿妃的寝殿。
看到懿妃正在翻阅书籍，姣绒蹙着眉凑到了她身边，埋怨道：“娘娘，皇上做这么多逾矩的事情，您怎么也不管管啊！”
听到这话，懿妃看了姣绒一眼，微微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柔声道：“皇上的意愿，哪是本宫能够左右的？说到底，皇上中意你，你就算再不愿，最后怕也是要入了宫的，还不如现在欣然接受，对你和乌雅氏都好。”
听着懿妃侃侃而来的这一席话，姣绒一时间愣住了，她不可思议地看着懿妃，猛地摇了摇头，“娘娘，你前几日不是这样跟奴婢说的。”
懿妃似乎已经无力去管这件事，她慢慢放下了书。眼看又要入冬，天也渐渐凉了下来，懿妃身上穿了件淡粉色的貂毛披衣，抚摸着自己的手指取暖，她温和地对姣绒卷了卷手指：“到本宫身边来。”
姣绒苦着一张小脸，乖乖地走上前去。懿妃的皮肤很白，被冻到之后红得很明显，姣绒看到后立刻停住了脚步，“娘娘，您等着，奴婢去给您拿个手炉来。”
听到这，懿妃的睫毛一颤，叫住了她：“等一下。”
闻声，姣绒没有走，不解地看向懿妃，慢慢走了回去，紧闭着双唇等待着懿妃发话。懿妃那如春风一般干净温柔的脸上此刻也有些愁色，她抿了抿唇，垂眸道：“本宫这几日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你应当做皇上的嫔妃。”
一听这话，姣绒的眼睛瞬间睁大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懿妃，有些委屈地问道：“这是为何？”
懿妃似乎有点不敢直视姣绒的眼睛，生怕看到她现在的模样，就会忍不住地感到心疼。懿妃的睫毛轻颤了两下，轻声道：“在这件事上，本宫要为你和皇帝两个人去考虑，本宫始终以你的想法优先，所以从未在皇上的角度考虑过。”
“这几日，本宫在脑中整理了下皇上这一年来在你身上花的功夫。他对你一个宫女用尽心思已经成了后宫人人皆知、甚至前朝都有所反应的事，倘若你再不受封，皇上要是热情殆尽也就罢了，可皇上如若始终对你有情，他继续这样下去，在前朝和百姓眼里，可就是个一心只有美人的昏君形象了。”
说着，懿妃再度叹息了一声，看着姣绒劝谏道：“你知道，皇上他无论如何，都是一个好君王，一个绅君才子。有损皇室清誉的事，咱们做不得，本宫也不希望你今后被人说是吊着皇帝、勾其心性的红颜祸水。”
懿妃的道理姣绒一向是听得进去的，因为懿妃的心思真的很细腻，可以把任何事情都考虑得很全面。但恰恰是如此，姣绒才会觉得委屈。
她咬着嘴唇说不出来话，眉角紧紧皱着，手指也攥成了拳头。姣绒真的很想大声地去喊出来，懿妃说的这一切若是发生了，也都是皇上他自己咎由自取，她一个平白的女儿家，从未想过招惹他，是他自己非要盯着她不放，与她有何干系！
可姣绒说不出口，懿妃视她如亲姐妹一般，姣绒不希望让懿妃难过内疚。
不知过了多久，姣绒狠狠咽下了这口气，终究是没去反驳懿妃，恭敬地屈膝道了句：“奴婢去给娘娘拿手炉。”
在往回走的路上，姣绒的眼眶有些湿了，这些天里她的心情始终处于一个无比复杂的状态，她那看似可笑的尊严一直在与现实做着无休止的碰撞。
就在这时，姣绒的耳边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姣绒。”
闻声，姣绒下意识停住了脚步，扭头向声源处看去，只见希达那修长挺拔的身姿正向她迈步而来，脸上的表情有些许严肃。
“希达？”姣绒收了收脸色的表情，不知所以然地询问道：“你怎么这？被人看到了怎么办？”
谁知道，希达根本就没有回应姣绒的话，走上前直接圈住了姣绒瘦小的身子，将她揽进了自己温暖结实的怀中。这一刻，姣绒根本无法反应，瞳孔逐渐放大，整个人僵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自然也就忘了推开。
“你……干什么？”姣绒的声音有点弱，她不知所措地缩在希达怀里，感受着这抹温度，手不知该往哪里放，像是个刚从村里出来的傻丫头。
希达将姣绒的头轻轻按在自己的肩上，轻蹙着眉角，声音比以往要冷酷和深沉了太多，甚至还带着一股慌张和沙哑：“姣绒，别答应皇上，好吗？”
说着，希达似乎深吸了口气，触碰在姣绒后脖颈上的手指有些微凉和颤抖，“我会娶你，我会努力升官，让你的家族获得荣光，用军功换你做诰命夫人，这些我都能做到，姣绒你别做皇上的妃子，答应我好不好？”
感受到希达有些失了理智，姣绒一时间也慌了神，她抬头看着希达，蹙着眉不知道该说什么：“我……”
自少年人情窦初开的时候，希达就始终钟情于她，这一点姣绒一早就知道，虽然她一直把希达当做哥哥来看待，却也并不排斥希达对她的感情。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姣绒一直觉得希达似乎也是个不错的婚姻对象。
但眼下两人都在这紫禁城中，脚下皆是一滩浑水，所遭遇的也再不是能够让少年人真诚的那片净土，姣绒沉默了好半晌，口中的话始终说不出来。
并不是她不想接受希达，只是她现在所处的环境变数太大，说不准哪日又要生出什么事端，姣绒担心自己若是此刻答应了希达什么，今后会无法遵守诺言。
希达迟迟等不到姣绒的回应，真的有点害怕了，他闭上眼睛，紧紧揽着姣绒，生怕松开一点，姣绒就会从他的怀中流失。他的声音很浅，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姣绒，答应我吧，求你了……”
第94章 乌雅常在（1）
姣绒从未见过希达这般模样，她的表情复杂了几分，眸光也变得深沉起来。她拍了下希达的背。希达如今已经不是她记忆里那个青涩的少年郎了，他的背膀结实有力，已然成了一个可以托付的男人。
“希达，别这样……”姣绒叹了口气，声音温和了几分，想要去安慰希达，又不知该怎么去说。
“你从不奢求权力，这一点别人不明白，但我清楚，你从不是个对身份地位有野心的人，你不会喜欢嫁入皇宫的生活。”希达的声音始终很沉重，却依旧带着平日里的那种温文尔雅，这似乎已经成了他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我确实不想嫁入皇宫。”姣绒认真地说着，可她转而又咽了口口水，小声说道：“可我们不再是小孩子了，做事情不能只用想与不想来决断，那就太幼稚了。”
听到姣绒这话，希达的心瞬间跌入了谷底，他放开了姣绒，向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姣绒的眼睛，一度觉得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姣绒，你……”
姣绒也想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说什么，她避开了希达的目光，淡声道：“你先别急，让我自己考虑好吗？我也没有想好，什么都没有想好，我只是想做一个不会让自己今后后悔的选择。”
希达看着姣绒这一如往常清冷无情的模样，虽然很不情愿，但也不想再去逼姣绒。在凝着姣绒看了许久过后，希达缓缓点了点头，声音很哑地道了声：“好。”
而后，希达深吸了一口气，眉心的苦意溢于言表，“只要你能过得好，能开心，怎么决定都行。”
希达的善解人意和温柔似水总是能触到人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姣绒于心不忍地看向了一旁，轻轻地“嗯”了一声，声音有些凉：“谢谢你，希达哥哥。”
两人在纠缠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的是，姣绒刚从正殿出来的时候，梁九功就带着皇上今日赏给姣绒的点心走进了承乾宫的宫门。梁九功本要快走几步来给姣绒打招呼，可当他看到希达和姣绒两人抱在一起时，赶紧顿住了脚步，躲到了隐蔽的地方。
以至于，刚刚两人的话梁九功虽然没听见几句，但两人之间的举动他是看得一清二楚。这不禁让梁九功皱起眉来，作为中间人，一时间有点略显尴尬。
犹豫再三，梁九功叫住了刚要从承乾宫离开的一个小宫女，把手中的食盒交给了她：“你过一会儿把这些东西给姣绒姑娘，就说是乾清宫的太监送来的，别说是我。”
小宫女听到这话，不免愣了愣，不过看在梁九功是御前的大太监，还是乖巧地答应下来：“是。”
梁九功回了乾清宫后，在皇上身边站着看皇上办公，脸色一直很怪异，脑海中不停地重复放映着刚刚姣绒和希达拥抱的画面，再加上眼前这位对姣绒姑娘爱得灼热的皇帝，简直诡异。
皇上很快也察觉到了梁九功的不对，他先是扭头看了走神的梁九功一眼，而后趁梁九功不注意，轻轻起了身，拿起手中的奏折就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
这一下敲得梁九功一激灵，他赶忙看向了皇上，颔首躬身请罪：“皇上。”
皇上从台阶上走下去，回头瞅了梁九功一眼，单边挑了下眉：“自打上午从承乾宫回来，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子可将近一天了，你是打算直接招，还是自己去领板子？”
一听这话，梁九功瞳孔一震，连忙也跟着下了台阶，在皇上身前拱手道：“奴才不敢，奴才这就如实招来。”
皇上从桌案上顺起了把扇子，没有说话，拿着扇柄将扇子在手心敲了敲，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梁九功被皇上盯得有点紧张，他咽了口口水，无奈道：“奴才今日去承乾宫，不小心看到了点……不该看的……”
闻言，皇上显示一愣，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而后脸色便沉了几分，冷冷地回问道：“不该看的？”
梁九功脸颊一抽，硬着头皮应了声“是”，而后缩着脖颈担惊受怕地说道：“奴才看到姣绒姑娘和她那位青梅竹马的侍卫，在承乾宫的院子里……举止亲密……”
说完这话的一瞬间，梁九功就闭上了眼睛，生怕皇上下一秒能让他见血。
虽然实际上皇上的反应没有那么夸张，但脸色的瞬间变化是极其明显的，皇上的脸平日里就是一种冷峻的帝王像，此刻更是如同冰川一般，没了一点温色。
“你说的，确定吗？”皇上紧紧盯着梁九功的眼睛，就像是在审讯朝中罪臣一般。
梁九功看都不敢看皇上一眼，被盯得浑身不舒服：“奴才就是个太监，哪敢在皇上面前瞎说话啊。”
听到这，皇上的眸光又黯淡了几分，他站在原地停顿了许久，突然冷声开口说了句：“给朕找个翰林院的大学士来。”
对此，梁九功疑惑地挑了挑眉，“皇上，您找那些大学士做什么？”
“拟圣旨。”皇上冷冷地扔给梁九功这么一句话，转而便将拿着扇子的手背在身后走出了正殿，留下一道带着冷风的背影。
站在原地的梁九功愣了好半天，嘴里默默地重复了一声“拟圣旨”，几秒后才恍然大悟地瞪大了眼睛。皇上这是没耐心等下去了，打算直接封人啊！
意识到这一点，梁九功顿时不再迟钝，赶紧跑了出去，按照皇上的指令办事。
姣绒今夜睡得很不安生，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要在家族振兴与自己的自由之间做选择，同样的，她也从未想过，自己也有一天能够有为家族做些事的机会。
出生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这样一个时代，贵族之女都未必认识几个字，更何况是她们这样的奴籍人家。她没有才干，没有能力，一直以来姣绒都觉得自己是家里的累赘，所以懿妃在说起她能够让乌雅氏全族拥有无限殊荣的时候，姣绒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她是心动了的。
不是对皇帝，也不是对权力，只是对为家族获得荣光的资格。
第95章 乌雅常在（2）
第二日早上，姣绒睡醒从被窝里坐起身来的时候，发现耳房里所有的侍女都已经离开了，姣绒眯着眼愣了几秒钟，缓缓看向了门外。明媚的阳光顺着敞开的房门照射进来，晃得姣绒伸起手遮了两下。
很快，她便意识到自己今日起晚了。这几日由于与皇上的纠缠，姣绒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因此作息也不太规范，清早并不能够按时醒来，所以她每日都是让亦竹把她叫起来的。
姣绒睁大眼睛眨动了两下，一时间有些茫然。今日亦竹怎的没有将她叫起来？
姣绒没有再过多停留，迅速地下床穿鞋，整理好身上的衣装，草草地洗了把脸便走出了耳房。
可她刚踏出门槛，就撞上了门口守着的一群宫女。姣绒顿了下脚步，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这群人，发现都是些生面孔，从穿着上也能看出并不是承乾宫的宫女。
“你们……”姣绒蹙了蹙眉角，不知所以然地看着这些个姑娘。
可还没等她开口询问，为首的一个穿着月色衣袍的宫女便上前了一部，率先对着姣绒低头行礼，恭敬地说道：“乌雅小主，奴婢名叫白桑，今后就是伺候您的大宫女了。”
听到这，姣绒懵了一下，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往前倾了倾身，紧紧皱起了眉，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你叫我什么？小主？”
随即，眼前这一排的婢女全部整齐划一地屈膝说道：“奴婢给乌雅小主请安。”
姣绒狠狠地用手捂了下眼睛，觉得自己一定还在梦里，现实中不可能发生这么离谱的事情。可几秒后，当她再度重见光明时，眼前依旧是这群与她年纪相仿的姑娘。
这一刻，姣绒明显有点慌了，她抿了抿唇，直接抓过了白桑的手腕，由于一时情急，她的力气有些大了，嗓音也是十足的冰冷：“你为什么叫我小主？”
白桑显然没想到姣绒会这样问，挑起眼皮看了姣绒一眼，满眸皆是紧张和害怕，她微微颤抖着，一时间不知该怎样回应。
姣绒见她这副模样，脸色更难看，抓着白桑的腕子，强迫性地盯着她的眼睛，语气无比阴森冷酷：“说话啊！”
“奴……奴婢……”白桑似乎也是第一次做掌事宫女，面对姣绒的质问，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得咬着嘴唇，害怕得红了眼眶。
好在就在这时，亦竹从旁边走了过来，轻柔地叫了姣绒一声：“姐姐，别为难白桑了，她也只是个宫女罢了。”
姣绒闻声扭过头去，见亦竹来了，顿时放开了白桑，急切地走到亦竹身边，满脸都写满了惶恐，声音比平时淡了太多：“亦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亦竹的脸色也很复杂，她微微叹了口气，看着姣绒的眼神有点意味深长。亦竹先是扫了这些婢女一眼，轻声道：“你们先去把偏殿收拾出来吧。”
“是。”按理说大家都是宫女，她们没有必要听亦竹的吩咐，但奈何姣绒的气场压迫性太强，此刻这些宫女们个个都巴不得赶快逃离。
待这些宫女离开后，亦竹娥眉轻蹙，缓缓执起了姣绒的手，实在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高兴：“姐姐，你……被皇上封为常在了，圣旨就在正殿，梁公公也在，等着在你面前亲自传旨呢。”
说完这些话，亦竹自己也很忐忑，她太清楚姣绒的脾性，皇上这样贸然地册封了她，必定会激起姣绒的逆反心理。
果不其然，姣绒在听到这话的一瞬间，整个人就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站在原地半天都没有动过，瞳孔不停地震动着，表情充满着倔强不屈和不相信。
亦竹实在看不得姣绒这副模样，默默地低下了头，狠了狠心，小声说道：“姐姐，事已至此，咱们没有选择了。皇上赏了你大量的珠宝首饰，衣服也都是最好的料子和最华丽的花纹，完全就是宠妃的待遇，这个面子，你是必须要给皇上的。”
姣绒依旧没有说话，在原地站着微微颤抖起来。许久过后，亦竹再度抬起头的时候，发现姣绒的眼眶已经完全湿润了，亦竹从未见过姣绒这个模样，咬着唇恨不得咬出血，眸中闪烁着脆弱却又充斥着怨恨和不满的光。
就在亦竹打算再想些话来安慰姣绒时，姣绒咬着牙根一字一顿地挤出了一句：“为什么？”
亦竹看着姣绒越发狠厉的眼神，也有点害怕了，微微咽了口口水，安抚道：“姐姐，皇上他是真心待你的，你……”
“他有什么真心！”姣绒大声吼了出来，眼泪也随着这一声怒吼流了下来，浑身上下似乎都写满了屈辱，她狠狠攥着拳，说出的话无比强劲：“他的真心就是不顾我意愿地把我纳入他的后宫吗！他断送的是我的一生！”
明明昨天晚上姣绒还想过要不要真的考虑一下做皇上的嫔妃，可当一切真正发生的时候，姣绒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无法接受。
“他凭什么不顾我的意愿就决定我的生活！他是皇帝又如何？皇帝就可以肆无忌惮任意妄为吗？”姣绒的眼泪不住地流了下来，一年以来这件事在她心底的全部排斥和压抑在这一刻完全爆发出来。
亦竹被姣绒吓得连连后退，可理智还是让她想拦住姣绒：“姐姐，你别这样……”
姣绒慢慢闭上了双唇，脸上的神色越发黯淡，她颤抖着吸着气，将视线移向了一边。有些事她从一开始就想错了，皇帝就是可以肆无忌惮任意妄为，就是可以不顾他人意愿去决断是非，皇上自始至终给她选择的权力，无非是想给她一个缓冲的时间，其实打心眼里就没想过给她自由。
想到这里，姣绒讽刺地笑了一声，闭了下眼睛。自己是多么的弱小无能啊，一个宫女而已，得了皇上的喜爱，居然还清高到想着拒绝皇上吗？这从最开始就是不可能的事，是她自己太自以为是了。
第96章 乌雅常在（3）
她总是自以为只要她不愿意，皇上就不会逼着她去做她不想做的事，她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坚持本心，就能始终清白如一。
可她忘了，在这君主高于一切的时代，皇帝是天子，她只是蝼蚁，根本没人会真的在意她的想法。
不知过了多久，姣绒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亦竹看到这里，赶快小跑两步跟了上去，蹙着眉十分担忧地询问道：“姐姐，你干嘛去？”
姣绒没有理会她，只是自顾自地走向了承乾宫的宫女为她收拾出来的偏殿。亦竹看着这个方向，起初还以为是姣绒想开了决定接受现实，可她看着姣绒这走路带风的样子，怎么都觉得不太对劲。
姣绒踏入偏殿的那一刻，原本被亦竹安排来收拾完偏殿的宫女们全都吓了一跳，赶忙停下手里的活给姣绒行礼：“奴婢给小主请安。”
可这无疑是让姣绒更加不耐烦了，她皱着眉，直接无视了这里的所有人，一把抢过了其中一个宫女正要铺上的白绫桌布，在所有人都被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二话不说就抛到了顶棚的木杆上，将垂下来的白绫两侧打了个结，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在亦竹和白桑都意识到出事了的时候，姣绒已经顺脚踩了下旁边的木凳，借力拽了一把白绫，将自己的下颌勒到了紧系的白绫上。
这一刻，在场的所有宫女全都吓了一跳，白桑哪见过这架势，瞬间瞪大了眼睛，向后退了几步，尖叫着喊道：“不好了！乌雅小主要寻死！”
亦竹也顿时慌了，大步向姣绒跑去，原本细声细气的嗓音也突然大了起来：“姐姐！”
偏殿闹出的动静不小，没过多久，承乾宫的宫人就都知道了姣绒要上吊的事，纷纷从承乾宫的四面八方跑了过来，以各种方式想要将姣绒救下来。
懿妃在知道姣绒在偏殿寻死的那一刻，心跳也空了一拍，本就不安的心瞬间慌了起来，放下手中的茶盏，赶忙起了身，扶着身边的白荷生怕自己晕过去，声音淡淡道：“快带本宫就找姣绒。”
梁九功原本在正殿等着姣绒醒来后传旨，谁知却直接收到了这样的消息，直接就懵了，缓了还半天才想起来救人，把圣旨往边上一撂赶快跑了出去。
姣绒虽说是一时冲动，可却也是直接奔着死去的，等到懿妃等人到偏殿时，姣绒的脖颈上已经勒出了淤血，脸色也苍白起来。
“快将她放下来啊！”懿妃很少有这样不顾形象的时候，大声对在场的太监们喊着。
很快，其中一个太监急拿起了一把剪刀，踩了脚木凳直接快速地减下了姣绒头顶的白绫。下一秒，姣绒便迅速地落了下来，懿妃二话不说就冲上前去，不顾身上衣袍的蓬松感，直接亲自接住了姣绒，而后由于惯性作用，直直地摔倒在地。
这一刻，姣绒险些晕厥，她眯着眼看着眼前的懿妃，脸上干了的泪似乎又有了要出来的预兆，她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却因为脖颈被勒得太狠，一时间有些发不出声音。
懿妃紧紧皱着眉，不顾摔到地上的痛感，直接凑到了姣绒身前，伸手去抓住了姣绒的手指，另一只手则是抚上了她的脸，声音很小，透着十足的担心：“姣绒，你冷静点，本宫在这里呢，你还要照顾本宫，你不能有事。”
梁九功这会儿刚到门口，看到里面杂乱不堪的景象，向周围观望了一圈，揪来了其中一个小太监，不耐道：“还看什么看，赶紧禀报皇上去啊！”
听到这话，小太监先是一愣，而后赶快动弹起来：“噢噢。”
梁九功站在原地，不知该不该上前。他想到了姣绒会不满于皇上直接册封的行为，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姣绒会想不开直接上吊，他现在若是凑上前去，恐怕会惹得姣绒更加气愤。
想着，梁九功乖乖地站在殿门前看着情况，没有再往里面进。
懿妃早上接到圣旨的时候，人也傻了，她知道终究有这样一天，可怎么也没想过会这样快，这样让人没有反应的机会。按理说宫女册封都是由官女子做起，也只有服侍过位分较高妃嫔的宫女才可能被封为答应。
可皇上却直接给姣绒封了常在，这在后宫是从未有过的事，这一点传出去让任何一个嫔妃知道，恐怕都会对姣绒多几分芥蒂心。
懿妃知道姣绒的脾性，也知道她会想不开是因为什么，此刻懿妃不愿再多说什么话，直接伸长胳膊将姣绒的头揽到怀里，像哄小孩一样极轻地拍着姣绒的后脑勺，语气里充满了无可奈何：“是本宫不好，是本宫没能力保下你的自由。”
姣绒暂时无法发出声音，她像个脆弱的孩子，伏在懿妃肩头哭了起来，委屈地抽泣着。也只有在懿妃身边的时候，她才会肯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展现出来。
“傻孩子，别想不开，你玛法和阿玛还在宫中，你若是寻死，要他们怎么办啊？”懿妃覆在姣绒的耳边，声音十分轻柔，纤细的手指始终摸着姣绒的头，像是看待自己的亲妹妹。
听到这，姣绒哭得更厉害了，她刚刚实在是过于冲动了，可她真的不想被束缚在宫里一辈子，只能为皇帝生儿育女。但就像懿妃说得那样，她想不开，阿玛和玛法怎么办呢？
这样矛盾的内心让姣绒久久得不到平静，心中的浪翻涌得越发强烈了，承乾宫的宫人们全都站在旁侧低着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懿妃无比耐心地抚慰着姣绒，试图能让她看开一点。
没过多久，梁九功派去通报皇上的那个小太监回来了，梁九功本以为皇上得了消息后会亲自来看看。谁知道，这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只说了句：“梁公公，皇上召您即刻回乾清宫。”
听到这话，梁九功挑了挑眉，疑惑道：“我回去？”
第97章 私奔（1）
“是的。”小太监用力地点了点头，补充道：“皇上的脸色可不好看了，您赶快回去吧。”
一听这话，梁九功的脸色复杂了几分，只得应了声：“行吧。”
等到梁九功回到乾清宫的时候，他本来真该思考着应对方式，谁知道乾清宫里竟然不只有皇上一人，昭贵妃竟然也在。梁九功有些懵地缓缓走到正殿中央，轻轻躬身请安道：“皇上，贵妃。”
也不知皇上和昭贵妃在交谈些什么，皇上这会儿直接看向了梁九功，目光充满了深沉与冷漠，嗓音极淡地询问道：“她如何了？”
梁九功“噢”了一声，赶快答道：“姣绒姑娘……啊不，乌雅小主已经被懿妃娘娘救下来了，奴才让人给她传了太医来诊治，目前已无大碍。”
听到这，皇上的眉心才松了几分，他垂着眸“嗯”了一声，脸色没有丝毫变化，抬头再度看向了昭贵妃，冷声令道：“嫔妃自戕是大罪，这件事万不能传到宫里人耳中，该如何做你明白的。”
昭贵妃还是一如既往的端庄模样，此刻微微颔首，恭敬地应了声：“是。”
比起皇上对待懿妃像是对待表妹亲信，皇上对待昭贵妃则一直像是对待手下的臣子，总是需要她去帮着处理许多事情，之间的利益往来总要比夫妻情愫多，更像是君臣，而不是皇帝与妾室。
“皇上，姣绒妹妹的事臣妾都会办妥，这几日也会亲自去劝说她，您不必过于劳心伤神。”昭贵妃的声音很温和，双手持于腹前，是一副让人很能安心的面孔。
与此同时，站在昭贵妃身后陪同而来的章秋洁目光微微一顿。讲道理，她也没有意料到姣绒会被封为嫔妃，不过想想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先前她、姣绒、亦竹和霜妎一同入宫时，姣绒身上的那股灵气和气质就与其他的宫女们格格不入，被人看中也是早晚的事。
“劝说就不必了，那丫头倔强又无礼，可别让她冒犯了贵妃。”皇上的视线移到了桌案上，宣纸上写的正是他那日为姣绒拟的那首情诗。
雪染红梅娥容潇，犹若凤眸挂星梢。
雪凄凄，凤姿傲。
郭南城北，无一似姣。
从上到下从看了一遍这诗，皇上忍不住哼笑了一声。得亏这诗那小丫头看不懂，若是让她知道自己私下拿凤凰这样无比高贵的神鸟来形容她，说不定会闹到哪般程度。
可这诗中所描述的美人之姿，恐怕除了姣绒，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够符合。如雪染红梅一般清冷娇艳，又能如凤眸星辉一般高雅皎洁而明亮，将雪的寒凛清洁与凤的傲骨典雅结合得异常奇妙，这不是任何人能模仿的，也不是任何人比得上的。
昭贵妃听着皇上这番话，一时间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唇，只好回道：“臣妾倒是无所谓，若是皇上觉得麻烦，臣妾不去便是了，今后在宫中，臣妾也会多照顾一下姣绒妹妹的，皇上尽管放心。”
皇上压根没有再去看昭贵妃一眼，轻轻地“嗯”了一声，目光盯着纸上那诗，不只是在沉思些什么。
就在这时，昭贵妃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看着皇上再度开口道：“对了皇上，姣绒妹妹今日既然刚刚册封，您是否今日召寝呢？”
听到这，皇上的目光顿了一下，他挑眼皮瞅了昭贵妃一眼，表情沉着思考了片刻。过了许久，皇上的睫毛轻动了两下，淡声道：“不必了。”
他册封姣绒本就没股她的意愿，放到民间，这行为说是强抢民女都不为过，还是让那小丫头缓几天比较好。就姣绒那小野猫似的性格，他要是现在去她眼前晃悠，指不定被挠成什么样子。
想到这里，皇上摇了摇头，默默地移开了目光，一时间觉得自己像个罪人。昭贵妃见皇上这模样也不想再多说，很快便转了下身子，纤细的手搭到了秋洁的手上。
“皇上，若没什么事的话，臣妾就先告退了。”昭贵妃与秋洁一同屈膝行礼，在得到皇上的应和后，转身离开了乾清宫。
待昭贵妃走后，梁九功躬身走上前来，犹豫着对皇上询问道：“皇上，奴才看乌雅小主今日是真的想寻死，并不是做做样子，您还是重视点这事为好。”
闻声，皇上挑眼皮瞥了下梁九功，声音沉了几分：“朕当然知道她不是做样子，就她那脾气，直来直去无所顾忌，自然是认真的。”
“那您……”说到一半，梁九功闭上了嘴，没有往下继续说。皇帝册封嫔妃，按理说大部分都会在册封夜侍寝，更何况姣绒是如今宫里众所周知得了皇上芳心的，这要是没召寝，也太奇怪了。
皇上自然是明白梁九功话里的意思的，他挑着眉叹了口气，凝着梁九功的眼睛无奈地问道：“朕只是册封了她，她就二话不说要上吊，你让朕今夜就传她侍寝，是生怕她不把喝毒酒跳城楼全给朕走一遍吗？”
听到这里，梁九功顿时就明白了，他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道：“皇上您既然早就想到姣绒姑娘就如此，为何还要这么快就册封她？明明先前您还给了她思考的时间。”
对此，皇上停顿了一会儿，淡然地说道：“朕原本想着，她到底是九年不能嫁人，不急于这一时，但朕似乎忘了，这九年里，足够让她爱上别人，偷偷谈情说爱，若是如此，倒不如趁早把她封了，她就算不满，适应一下也就罢了。”
不知怎的，梁九功听到这话总觉得有些不舒服。许是与姣绒做朋友做得比较久了，他打心底里还是比较向着姣绒的，皇上这些话表面听起来像是中意于姣绒，其实说到底，他都是帝王，姣绒在他那再得宠，也就是个物件，可以随意调配。
“姣绒姑娘的性格一向如此，恐怕不是三天两天能适应得了的，皇上您打算如何？”梁九功的声音轻了几分，开始试探起来。
第98章 私奔（2）
皇上听着梁九功这话，忍不住哼笑了一声，双手的手指交叉在一起，拇指摸索着玉扳指，轻声道：“还是那句话，她性格比较独特，但是人不傻，一直反抗下去对她没什么好处，这个她自己能明白。”
对此，梁九功神色复杂，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默默地低下了头。
另一边，昭贵妃回到启祥宫，坐到木椅上，脸色始终有些凝重，她用手拄着头，按了按太阳穴，对秋洁说道：“去给本宫泡壶茶水。”
“是。”秋洁微微屈膝，恭敬地下去干活了。
等到秋洁回来的时候，昭贵妃已经在看后宫这个月的账本了，自打昭贵妃统领六宫事以来，几乎没出过什么纰漏，可这也使得她平日里很是劳心伤神，精力都要比其他嫔妃耗费了太多。
与先前仁孝皇后的赫舍里氏、懿妃的佟佳氏一样，昭贵妃的家族钮祜禄氏同样也是朝中数一数二的贵族，更何况昭贵妃的父亲遏必隆已经去世了，为了将家族的荣光持续下去，昭贵妃也需要不停地巩固自己的地位。
“娘娘，今日发生的事，您怎么看？”本着作为姣绒的朋友，秋洁犹豫再三，还是打算谈一谈昭贵妃的口风。毕竟皇上平时忙于朝政，太皇太后这些年年纪大了，二者都不愿意去管后宫中的琐事，太后又处处被皇上压制着权位。所以这六宫中真正有话语权的，还得是统领六宫的昭贵妃。
秋洁自打做了启祥宫的大宫女，就常位昭贵妃参谋后宫的事宜，因此秋洁问这话，昭贵妃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思考了片刻。而后她淡声答道：“本宫怎么看又有谁会在意呢，这后宫中，得了皇上的宠爱，人人便都要礼让三分，这与什么出身是没有干系的。”
说着，昭贵妃慢慢合上了账本，轻抚着手上的护甲，“况且那丫头，本宫也不是头一回认识了，她聪明忠心、伶牙俐齿，身上有一股所有的主子都会忍不住提拔的灵气劲，皇上喜欢她这种女人，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随即，昭贵妃抬了抬眼，继续说道：“只不过，那丫头到底是承乾宫的人，又与懿妃主仆情深，她若是得宠，就会是懿妃的一份助益。仁孝皇后去了两年了，中宫之位一直空悬着，懿妃虽然性情温顺，但到底家世显赫，族中有数不尽的前朝权臣，又是皇上的母族人，今后只会越发享有荣华富贵。”
听到这，秋洁了然地点了下头，而后轻声询问道：“所以娘娘是怕，懿妃会有一日窜到您头上做了皇后？”
对此，昭贵妃叹了一口气，一双灵动的眼睛露着股灰暗的光，“本宫倒是没什么怕的，毕竟这懿妃妹妹做皇后对本宫也没有威胁，只是……本宫的族人，怕是会怪罪本宫无用了。”
闻言，秋洁的眸光也迷离了几分。这宫中的女人有几个不是家族的傀儡呢？能活得如姣绒一般洒脱，也是实在不易。
另一边的承乾宫内，姣绒被懿妃安排了太医诊治，强制性地让她睡了一觉，期间懿妃一直守在姣绒身边，几乎是寸步不离。
姣绒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懿妃正在她身边靠着榻边的木杆睡着了。对此，姣绒小心翼翼地坐起身来，将困倦的懿妃缓缓挪到了床上，给她盖上了被子。
而后，姣绒扫了眼周围，一个下人竟然都没有留下，想来是懿妃怕人多会打扰到她休息。想到这里，姣绒伸手抹上了自己原本白嫩的脖颈，眉角慢慢蹙起。
手指触碰到的地方有些淤痛，不过想想也是她自己活该，多大个人了，竟然也会做这样冲动的事。姣绒自责地看了一眼懿妃的睡颜，觉得是自己又给懿妃添了麻烦。
直到现在，姣绒的脑子都还很乱，一觉醒来，她就从紫禁城最底端的奴才，成了尊贵的小主，而这之间无非只需要皇上的一句话。这种被操纵了命运的感觉，真的让她有种说不出的苦楚。
她今后的生活会是怎样的？姣绒不敢去想。宫里的勾心斗角她是见过的，她今后也会参与进去吗？宫中的嫔妃唯一的职责就是服侍皇帝、为他生儿育女，可姣绒一想到今后的生活是这样的，就又想冲动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只自由翱翔的鸟，突然被栓上了一只脚，然后就成了任人们溜着玩的宠物。
正当姣绒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无法自拔的时候，亦竹从外面走了进来，她看到姣绒醒了，脚步一顿，微微愣了愣。
而后，亦竹便快步走了进来，凑到姣绒身前，眸光清澈，小声说了句：“姐姐，门外有人找你。”
一听这话，姣绒疑惑地挑了下眉角，嗓音极其沙哑地问道：“谁？”
亦竹面色复杂，没有直接回应，而是凝着姣绒的眼睛，再度说道：“快去吧。”
姣绒原本还以为是皇上，因此直接就皱起了眉，后来一想，若真的是皇上，亦竹就不会是这副别别扭扭的样子了，应当是满脸急切不知所措才对。
想到这，姣绒这才慢慢走出了偏殿，很快，希达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希达似乎是忙了很久，此刻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并不是很好，脸色相当沉重，身上的气场也很奇怪，变得极为压抑。
姣绒本想问一句“你怎么来了”，可刚刚和亦竹说话的时候，嗓子的那种刺痛感让她很是难忍，纠结片刻，姣绒还是没有把话说出口，就这样默默地看着希达，等着他发话。
得知皇上将姣绒封为了常在，第一个百般不愿的是姣绒自己，第二个便就是希达。明明前两日还询问过姣绒自己的想法，可皇上根本就没给他们任何人余地，这不禁希达一瞬间就崩溃了。
“换个地方说。”希达只说了这样一句话，便上前拉住了姣绒的手腕，头也不回地向后院走去。
亦竹看着两人这暧昧的动作，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提醒，毕竟姣绒如今已经成了皇上的嫔妃，有些距离，恐怕这两位青梅竹马是真的要保持了。
第99章 私奔（3）
一路上姣绒都不知所以地看着希达的背影，她知道希达一定是知道了她被皇上册封的事，不然也不会是这样的脸色，索性姣绒便依着希达去了，跟着他到了承乾宫一个不会有人注意到的角落。
随即，希达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向姣绒，姣绒也直视着他，没有开口说什么，等待着希达发话。
希达依旧握着姣绒的手腕，那双眼睛比曾经的任何时候表现得都要深情和深邃，甚至让姣绒都有些不敢去与他对视了。
不知过了有多久，希达才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合握住姣绒的一只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道：“皇上还是封了你……”
听到这，姣绒的眉角下意识蹙了下，脸上露出了不舒服的表情。可还没等姣绒开口，希达便先她一步说道：“我知道这一定不是你想要的，我也不想去抱怨皇帝，毕竟你的优秀和美丽是每个人都能看到的。”
说着，希达咽了口口水，目光有些复杂，睫毛轻颤着，低着头淡声道：“但是……我不甘心，我都还没有争取过，你就被皇上直接抢走了……”
希达轻抚着姣绒纤细的手指，声音很柔，却也透露着一股淡淡的冷意：“姣绒，我不想看到你成为皇上的嫔妃，你……跟我走好吗？”
闻言，姣绒愣了一下，看着希达一时间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跟他走？跟他去哪？
“我已经安排好了宫外的事，宫里我会让人说你是失踪，你家中的人我也会安排好，什么我都会办好。”说到这里，希达略微顿了顿，而后真诚地说道：“跟我走吧姣绒，我们去宫外过最自由的生活，可能不会是你最理想的样子，但是我能保证，一定能让你比被囚禁在这紫禁城中强千倍万倍。”
姣绒的大脑在这一刻完全停止了运转，她呆愣地看着希达那诚挚的眸，完全没想过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希达从小就是所有人眼中最乖顺的孩子，可就是这样一个少年，此刻却想带着她做出私奔这么疯狂的举动。
姣绒的脸上充满了不可思议，可她却无法直接拒绝。希达的话确实有一些刺中了她的心，对于姣绒来说，就算是私奔，确实也比被关在这四九城中好上太多。
看着姣绒这副犹豫不决的模样，希达再度摩挲了两下她的指腹，温柔地说道：“姣绒，我会真心待你的，我不会像皇帝那样有三妻四妾，我只会爱你一个，一生一世只有你一个人。”
姣绒的脸色逐渐有些松动下来。不得不说，到底是青梅竹马，希达实在太了解她了，了解她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也就因此，希达总是能随随便便地就用话语击破她的内心。
可是没过多久，姣绒便再度皱起眉来。不论如何，国家都有法规，她被皇帝册封为妃嫔，如若要与他人私奔，日后再想回到紫禁城，怕就难了。可她还有阿玛和玛法，她若是跑了，这些家人该怎么办呢？
不管怎么说，私奔都是一个很不负责的做法，何况她真的想和希达共度余生吗？希达就一定是她对的那个人吗？
希达没有管姣绒这纠结的表情，叹了一口气道：“我已经定制好了路线，明日我会在内务府等你，你如果想好了，可以借着去浣衣局送衣服为理由出来，我会带你走。”
这一刻，姣绒才明白，为什么圣旨是早上传的，希达却在快要天黑时才来承乾宫找他，想来是已经用这一天时间布置好了一切，就差她点头答应了。
可希达越是这样干脆利落地做事，姣绒就越是犹豫不决，她到最后也没有点头，只是默默地看着希达，神情带着迷茫。
希达似乎也不敢去应对姣绒这样的表情，比起姣绒犹豫的样子，他更害怕被姣绒拒绝。于是，希达很快便移开了目光，声音很小地说道：“天色不早了，你今天受了累，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话落，希达最后看了姣绒一眼，轻轻松开了她的手，径直离开了承乾宫。
他们两个不知道的是，自打上次姣绒和希达在承乾宫亲密搂抱被梁九功瞧见后，皇上就在暗地里让梁九功在承乾宫安插了一个小宫女，专门监视姣绒与希达的状况。
也就以至于，希达自从进了承乾宫，那个小宫女便时刻观察着两人，刚刚希达对姣绒所说的那些话，也都被小宫女尽数听进了耳中。
第二日，希达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偷偷出了乾清宫，想内务府的方向行进。他一向身手敏捷，在这宫中做些私事也很难被人抓到。
可是今日，就在希达即将到达内务府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希达略微放缓了脚步，眼角轻动，灵敏地听着身后不远处那些不易察觉的脚步声。
在宫中行事已久的希达很快就反应过来他被人跟踪了，而且能在这么早跟踪到他，一定是他和姣绒的事败露了。希达来不及多想，保持着淡定，继续向前走着。至少他做事习惯留有后手，不至于让他和姣绒被一网打尽。
没过多久，希达就到了内务府的门前，就在这一刻，跟在他身后许久的人终于不再掩盖自己的脚步声，小跑几步到了他的身后，冷声喊道：“你是何人！一个御前侍卫在这个时候到内务府来，有何图谋！”
听到这话，希达眉角一挑，慢慢转过身来，眼前很快就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是御前侍卫敖佳，赫舍里氏在宫中有名的走狗，先前希达还曾为其暗地里做过事。
看到敖佳这张脸，希达也就基本了然了。敖佳此刻口中的这些话，也不过就是个过场，他的这些预谋，皇上怕是早就用某种不为人知的方式知晓了。
对此，希达不禁冷笑了一声。不愧是皇帝，他每次自认为聪明的策略，都会被轻易地一眼看穿。
只不过，就算是这样又能如何？他既然有胆子在皇帝眼皮底下带着姣绒走，自然就有办法保证皇上没法判他一点罪行。
第100章 玩不起（1）
希达凝着敖佳的眼睛看了好半天，而后忽地轻哼了一声，冷冷地说道：“敖佳，这么多年了，你还真是做谁的狗都能做得无比出色，真让人佩服。”
听到希达这话，敖佳的脸色瞬间沉了几分，他不屑地看着希达，嗤之以鼻地说道：“都要现在了，你还在清高什么？带着皇上的嫔妃出逃私奔，可真有你的。”
对此，希达的面色不变，冷淡的目光愈发深邃，眉角微微一挑，不紧不慢道：“带着嫔妃出逃？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敖佳冷笑了一声，显然觉得希达是在无能狡辩，淡淡地说了句：“你又何必跟我装呢，我劝你还是乖乖认罪，到皇上面前去磕几个头，或许能让你死得体面点。”
对于敖佳这副高傲的模样，希达也没有多瞧得上他，只是平淡地说道：“你要逮捕我，手上总归要有证据吧？”
敖佳将希达全身打量了一遍，自信地扬了下唇角，挑着眉挑衅似地说道：“证据？你一个御前侍卫，什么时候需要来内务府这种地方了？难不成是起了心思想做太监，来内务府跑腿？”
听到这，希达并没有觉得恼怒，面对敖佳的挑衅也是依旧平和地应答道：“你还没当上御前侍卫总管，又怎么能知晓我每日的差事呢？”
说着，希达从腰间拿出了刀，利落地拔了出来，刀尖的冷色瞬间刺到了面前几人的眼，为了防身，敖佳以及后面的几个侍卫也纷纷拔出了刀，戒备地看着希达，声色严肃：“图门·希达！你要做什么！”
希达淡定地将这把刀从上到下扫了一遍，这把刀跟了他许多年，上面也算是曾沾满了人的血肉。希达默默地瞥了敖佳一眼，有些瞧不起地说道：“我又没要对你动手，你慌什么？”
话落，希达走上前了两步，将这把刀举到敖佳面前，淡声说道：“这刀上有些陈年的破损，已经不太好用了，我只不过是要到武备院做把新的，居然也需要被逮捕吗？”
敖佳显然没想过希达会这样说，他是奉皇上的旨意来内务府蹲守的，再加上前些日子承乾宫的事御前的人多少知道些，他来抓希达自然是以一种无比傲慢的姿态。可眼下，对于希达的这番辩解，敖佳竟有些愣住了。
武备院是内务府所辖三院之一，掌管宫廷所用的兵器，希达若只是想换把刀，去武备院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
看着敖佳这副模样，希达冷哼了一声，继续说道：“我提前约过武备院的张院卿，让他为我造一把好用的顺刀，顺便刻上我的名字。眼下我不过是将这刀取回来，皇上若是不放心，你便与我一同进武备院，将那刀取来看看，自能明辨分晓。”
说这句话的时候，希达在“皇上”两个字上直接加重了声音，算是明了地告诉敖佳，皇上会下什么样的指令他也一早就算到了，自然不可能让她们抓到把柄。
敖佳狠狠咬了咬牙，脸色沉了几分，直视着希达的眼睛，凝了他许久，最终还是被气笑了，阴阳怪气地嘲讽道：“图门·希达，我是真没想到，你这厮平日里脸最臭，最能装清高，骨子里居然还是个大情种。”
说着，敖佳勾了勾唇角，讽刺地说道：“不过都这个时间点了，你的那位小青梅还没来，估计是不会跟你远走高飞了。我听说皇上似乎还挺宠爱她的，你说……我要不要哪日去承乾宫阿谀奉承一番，说不定这小主子日后还是个宠妃呢。”
敖佳狂妄地笑了起来，笑的每一声都像是一把利刃，狠狠地插进了希达的心中，不停地搅动，又痛又酸。
“你现在玩得过我又有什么用？你玩得过皇上吗？你有几条命玩得起？”敖佳的眉尾勾着，那股不可一世的模样再度浮现出来，明摆着狐假虎威，他一字一顿道：“看看吧，你一定会败在你爱的女人手里。”
说完，敖佳哼笑了一声，蔑视地看了希达一眼，掉头离开了，没有再去追究希达，更没有提出去武备院查看。毕竟以希达这无人能及的细致和缜密程度，他若是想掩盖住一些事，是一定不会露出一点马脚的。
待敖佳走后，希达站在原地，默默地攥起了拳头。他的心绪很复杂，他既为姣绒没有来赴约、没有被他拖下水感到庆幸，又因为被皇上一次又一次地看穿心思而感到无比的不甘心。
敖佳的话更是深深地刺中了他，是啊，他玩得过皇上吗？跟皇帝抢女人，这本来就是整个紫禁城最疯狂的事。可他多希望自己能成功，能背着千古罪名遗臭万年。
姣绒终究还是没有来，也算是无声地拒绝了和他度过余生。其实真正得到这个结果的那一刻，希达反而像是丢掉了某些沉重的包袱，其实他并不能真正保证，如果姣绒跟他走了，他能真的让姣绒过上好日子。相反，这简直太难了，他和姣绒很有可能还要过上一辈子流亡的生活。
也许现在的状态是姣绒最好的选择，最起码，姣绒真的可以一辈子锦衣玉食，只是站在姣绒身边的，永远不会是他了。
这一天，希达没有再去找姣绒，他独自一人在不知名的角落游走，思考了许多许多事，从他们的儿时经历，一直到对未来的设想。每一个回忆都让希达感觉是心被割了一般，他又不得不劝自己放下沉痛，继续默默地守护好姣绒。
另一边的姣绒也同样在内心进行了无数次的挣扎。刚得知自己被封为了皇上的嫔妃时，姣绒非常冲动地想要了解自己，被救下了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愚蠢和偏执。于是对于私奔这种更加疯狂的做法，姣绒选择了冷静地去思考。
这一次是希达的冲动，但她却不会再冲动了。懿妃的话是对的，她还有家人，不论如何都不能以身犯险，若是因此让全族背上骂名，就太不该了。
第102章 玩不起（3）
“秋洁，将本宫的点心端上来。”昭贵妃先是向殿内知唤了一声，而后便看向了姣绒和懿妃，勾唇笑道：“本宫最爱吃的点心便是松子百合酥，这些日子御膳房来了个新的甜点师傅，手艺堪称一绝，本宫这里留了不少，两位妹妹也尝尝吧。”
“多谢贵妃娘娘。”懿妃矜持一笑，而姣绒却因为听到了“秋洁”这个名字抬起了头来。
没过多久，秋洁便从殿内端了一盘精致的点心走了出来，恭敬地走到了懿妃和姣绒身前，放在了两人中间的小桌子上。此时的姣绒看着秋洁，内心多少有些许复杂，两人原本是同时进宫平起平坐互称姐妹的，可此刻却要秋洁对她毕恭毕敬，这种感觉不禁让姣绒皱起了眉。
“谢谢。”姣绒轻轻地道谢了一声，这使得秋洁的动作也略微顿了顿，她扭过头看了姣绒一眼，脸色有些发愣，几秒后才反应过来，抿唇轻笑，点头示意。
昭贵妃自然也注意到了两人在下面的交集，唇角微微扬了扬，目前宫里最受宠的大概也就是承乾宫的这两位了，懿妃是个好脾气的，刚被册封的这位乌雅常在看起来也足够听话，这让昭贵妃统领六宫也要显得方便一些。
秋洁倒是没什么想法，她不是个有嫉妒心的人，虽然秋洁也是个极其聪明和敏锐的人，可她的野心却是建立在自己不断努力的基础之上的。姣绒走到如今这个位置，算得上是秋洁一早就预料到的，她看着姣绒从上到下都显得精致了不少的着装，也是发自内心地觉得高兴。
昭贵妃和懿妃又聊了一会儿天，懿妃才带着姣绒回承乾宫。太后近来身子不舒服，后宫嫔妃每日都是要来给昭贵妃请安的，由于姣绒刚被册封，今日才是在上午来的，等到明日开始，她便要像其他那些嫔妃一样，每日晨昏定省。
想到明日要与后宫所有的嫔妃共坐到一起，姣绒就忍不住地感到焦虑。这后宫中的女人每一个都不是什么善茬，心中的算计堪比前朝论政的大臣，不知不觉间若是惹到了哪个，很容易就会让自己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等到懿妃和姣绒离开了之后，昭贵妃正打算与秋洁交谈些什么，胤褆却在这个时候从里殿走了出来。
看到胤褆出来，昭贵妃有些惊讶，声音柔了几分：“胤褆，怎么了？学累了吗？学累了就歇一会儿，本宫让人给你准备些吃的。”
谁知道，一向在启祥宫乖巧拘谨的胤褆，此刻的脸色十分复杂，完全没了小孩子的那股稚气，他凝视着昭贵妃的眼睛，冷漠地询问道：“昭娘娘，刚刚那位与懿娘娘一同前来的是谁？”
闻言，昭贵妃略微愣了愣，一时间不太明白胤褆问这个做什么。反应了几秒钟，昭贵妃想到姣绒先前是延禧宫中的人，便回应道：“那位是乌雅常在，就是曾经在延禧宫照顾过你的姣绒姑娘，她现在已经成了你皇阿玛的妃嫔，你也该唤尊称了。”
听到这话，胤褆的脸色顿时变得无比沉重，他皱着一双小眉头，不太高兴地说道：“姣绒为什么会变成皇阿玛的后妃，她是不是爱慕虚荣，贪图皇阿玛的位高权重？”
昭贵妃显然没想到胤褆会说出这样的话，眼睛睁大了几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这......”
秋洁倒是反应够快，在胤褆身边淡声说道：“大阿哥，姣绒姑娘并不是爱慕虚荣之人，想必是皇上看中了她身上的优点和长处，这才册封了她。”
胤褆听了这话依旧没有罢休，声调提高了几分：“皇阿玛眼光那样刁钻，怎么会随随便便就看上一个宫女？如若不是她有意勾引，皇阿玛才不会看上她！”
胤褆的话实在说得不太好听，况且自从胤褆到启祥宫以来，昭贵妃从来都没有见过他这样叛逆的模样，一时间也有些乱了阵脚：“胤褆，你先冷静一点，白椿，快带大阿哥回偏殿，大阿哥该休息了。”
对此，胤褆皱着眉冷哼了一声，没等到秋洁走到他身边，便直接转过头去，气冲冲地离开了启祥宫的正殿。
“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昭贵妃看着胤禔离开的背影，不知所以地看向秋洁，担忧地蹙了蹙眉，却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
秋洁本着贴身侍女的职责，柔声安慰道：“贵妃娘娘不必忧心，大阿哥向来稳重，许是乌雅常在曾经侍候过他的缘故，大阿哥才更不能接受她做了自己的小娘。”
昭贵妃微微点了点头，似是想起了什么，轻声道：“说起来，悠贵人闭关也有半年了，过年之前大概就能出关了。胤禔养在本宫身边这么久，到底也只是把本宫当做养母，并未生出丝毫感情，等到延禧宫门打开，胤禔也该还给悠贵人了。”
对此，秋洁略微点了点头，附和道：“这宫中的皇子，到底是以太子殿下为尊，是否笼络得到其他皇子，想来也并不是什么要事。”
“是啊。”昭贵妃感叹了一声，而后缓缓说道：“本宫也曾想快点生出个皇子来，为此算是绞尽了脑汁，可现如今二阿哥已经成了太子，就算生出个皇子，也只是个普通皇子罢了，一时也就不那么着急了。”
秋洁看着昭贵妃头痛的样子，体贴地站到了昭贵妃身后，用纤细的手指按起了昭贵妃的太阳穴，“娘娘膝下还有长公主，也不算孤单寂寞，若是像马常在那般接连生产，反而会心力交瘁。”
一听到这话，昭贵妃的眸光淡了几分，“说起来，马常在先前也是贵人，生了长生以后皇上始终没有复她的位分，这次她又再度怀孕，复位的事也该跟皇上提一提了。”
对此，秋洁的手指顿了顿，多少有些不解：“奴婢记得，马常在先前得宠时对娘娘十分不敬，娘娘为何还想着为她复位？”
第105章 朕不会碰你（3）
听到这话，姣绒下意识想要拍开皇上的手，可到底还是没有这样去做。毕竟无论怎么说，皇上的劝说到底还是好心的。
于是，姣绒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轻声说道：“是我冲动了，寻死这样的做法很愚蠢,也很不负责任，以后不会再犯了。”
姣绒这话虽是在认错，可语气间却充满了疏离。皇上的手悬在半空中半晌，最终还是无奈地放了下来。姣绒就像是一块捂不热的冰，可这块冰却又恰恰是全天下最晶莹剔透又美丽精致的一块，就算捂不热,也总想让人放在怀里,可结果往往就是被这冰冻得刺骨钻心。
不知过了多久，姣绒实在有些待不下去了,皱了皱眉，硬着头皮开口说道：“时候不早了，皇上先回去吧，奴婢担心懿妃娘娘，想去看看她。”
对此，皇上不免挑了挑眉，不解道：“同样都是这宫中的主子，同样位高权重，为何你对懿妃可以那般忠诚，对朕却不屑一顾？”
听到这话，姣绒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皇上一眼，那双眼中的神情十分古怪。不知过了多久，姣绒沉声说道：“皇上,人和人之间是要将心比心的,懿妃娘娘待我如亲妹，对我的一切无微不至,我自然也要将她视为亲姐,处处细心关照。”
闻言,皇上的面色不变，目光凝着姣绒的眸子，声音很淡：“既是如此，那朕视你为妻，怎不见你将朕当做夫君看待啊？”
这一刻，姣绒微微愣了一下，而后毅然决然地说道：“皇上这话说得人实在惶恐，皇上的妻子只有仁孝皇后一人，这宫里的嫔妃再多也不过只是您的妾室，自是也不配与您将心比心。”
说着，姣绒挪开了实现，声音也跟着冷了下来：“更何况，皇上自己心中应该清楚，您从未将我视为妻子，甚至连妾室也算不得，只是一时兴起觉得有趣的一个你可以随便玩弄的宫女罢了。”
皇上沉默了很久，在姣绒看来他像是被说中了心中的想法,所以才无话可说。可皇上真实的内心活动则是在想,他究竟还要做到何等地步,才能让眼前这个思想偏执的小丫头明白，他自始至终所付出的一切感情，都是发自内心的。
不知过了多久，皇上重新抬眼看向姣绒，略微轻笑了一声，“你这么着急赶朕走，可朕今夜是传你侍寝的，敬事房都会有记档，朕要真走了，传出去说是朕嫌恶你，似乎也不太好吧？”
姣绒显然没想到皇上会说这话，一双媚眼顿时就睁大了几分，不可思议地看着皇上。
很快，姣绒的脸上就露出了排斥的表情，她又往后退了两步，很明显并不想与皇帝同床共枕，这是她万万不能接受的事。
皇上看着姣绒这副表情，微微送了耸肩，声音柔下来几分：“你别总这个表情看朕，总像是朕要让你掉脑袋一样。朕已经强制性地把你纳入后宫了，就不会再做强迫你的事，你接受不了，朕是不会碰你的。”
闻声，姣绒的脸上依旧充满了防备，似乎对皇上的话将信将疑，在她心里，皇帝是不可能会这样好心的。
眼看着姣绒还是不信，皇上单边挑了下眉，也不多逼她了，轻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太医这会儿应该到了，你想去见懿妃，便去吧。”
姣绒先是在原地愣了两秒钟，而后眸中瞬间亮起了光，她这下才肯不带厌恶表情地看皇上一眼，屈膝恭敬地说道：“多谢皇上。”
下一秒，姣绒二话不说就绕过了皇上跑了出去，直接推开了偏殿的殿门，把在外面站守的梁九功都给吓了一跳。
“哎，乌雅小主，您慢点！”梁九功执着手中的拂尘，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追上去。但他顿了顿，还是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去看皇上，慢慢走进了偏殿内。
“皇上，这乌雅小主，她……”梁九功不解地看着皇上，一时间不知道这两个人之间又闹出了什么幺蛾子。
可看着皇上这表情，似乎事情又没有那么严重。皇上只是略微瞥了梁九功一眼，淡淡地说了句：“还是太年轻了。”
听到皇上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梁九功有些茫然，“皇上，奴才愚笨，您是说什么太年轻了？”
皇上皱了皱眉，“啧”了一声，似乎觉得梁九功有点烦，“朕是说她，年纪还是太小了，心智不成熟，朕想干点什么都怕惹她生气。”
话落，皇上边往殿外走，边随口说了句：“不着急，养大点就好了。”
很快，梁九功就“噢噢”地应和着，赶忙跟上了皇上。
姣绒寸步不离地侍奉了懿妃一夜，期间白荷、白桑和亦竹都曾劝过她，毕竟姣绒如今已经成了小主，再这样无微不至地守在懿妃身边，也不是那么个事。
可姣绒的性格倔得很，愣是一夜未眠，始终在懿妃的榻边，给她擦汗散热。
第二日清晨，按往常，姣绒该在这时同懿妃一起去给昭贵妃请安了。可今日懿妃生了病，启祥宫那边应该也得了消息，她便只能独自去请安，顺带着给懿妃告个假了。
“小主，今日是您第一次在宫中的嫔妃面前出面，懿妃娘娘又不能给您撑腰，还是不要穿得这样清淡了。”白桑担忧地蹙了蹙眉，在姣绒身边给她提着建议。
姣绒看着殿内数不尽的漂亮衣裳，犹豫半晌，开口清冷地说道：“我不懂这些，你看着来就是了。”
能得了姣绒这样的指示也是难得，白桑轻轻勾了下唇角，多少有些欣慰。之后，白桑给姣绒挑了件淡妃色云鹤花纹的蓬松纱衣，头上还装饰了不少粉红鲜艳的绒花，白玉和玛瑙的簪子别在两边，一支流苏挂坠垂在耳边，与平日里只有一身宫女布衣的样子实在差了太多。
许是怕给懿妃丢人的缘故，姣绒今日也没有拒绝白桑给她化妆的提议。她那双媚眼本就眼尾上挑，略施粉黛后更加勾人魂魄了，简直有倾国倾城甚至红颜祸水之貌，而后姣绒小抿了下口脂，鲜红的色泽与她本就清冷的相貌相搭，简直攻击性十足。
第106章 学字（1）
将一切都打点好后，白桑看着此刻的姣绒，眼神就像是钉在她身上了一般，怎么都不肯移开。姣绒看着她这副模样，不禁挑眉问了声：“有什么问题吗？”
听到这话，白桑赶忙摇了摇头，粲然一笑：“没有,奴婢只是觉得，小主终于有了主子的样子。”
姣绒不论是气质、相貌还是体态，都像是该出生在贵族世家的大小姐，似乎现在这样贵气的打扮，才更映衬她这冰冷又妩媚的身姿。
一切都收拾好后，姣绒带着白桑去了启祥宫,亦竹因为不放心姣绒一个人,也跟着一起去了。
今日姣绒来得不算早，等她到启祥宫时,大部分的嫔妃已经在殿中就坐与昭贵妃攀谈了起来。
“姐姐近日的气色看起来好了不少，想来是肚子里这一胎要乖顺许多。”兆常在平日里不怎么说话，此刻却也阿谀奉承起来。
马常在微微一笑，唇角依旧带着酶色，她轻轻用手摸了摸小腹，轻声道：“确实如此，有了这一胎，我心中便更踏实些，这宫里啊，终究还是皇子多才是福。”
几人正交谈着，可没过多久，殿内便安静下来。随着姣绒一步一步走进殿中央，周围的嫔妃们纷纷停下了谈话,目光全都集中到了姣绒的身上,对她上下打量起来。
皇上近日里册封了一位承乾宫的宫女为常在已经成了众所周知的事，而宫中但凡资历深一点的嫔妃,对姣绒都不是很陌生。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宫女虽然出身低位，可手段却极为高明，先前李贵人被一路贬为答应，其中就少不了承乾宫的算计，而承乾宫的那位懿妃又是个胆小怕事的，这其中的种种自然不言而喻。
姣绒双手持于腹前，背挺得很直。虽然她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但从小父母对她体态与礼法这方面的培养还是很注重的，也就以至于姣绒一旦脱离了奴婢装扮的束缚，很容易就会有贵族小主的即视感。
“臣……”姣绒的睫毛轻颤了一下，犹豫了好半晌，才咬着牙道出口：“臣妾给贵妃娘娘请安。”
昭贵妃看向姣绒，依旧是一脸得体的笑意，“是乌雅妹妹啊，快坐吧，本宫听说懿妃妹妹着了风寒，刚想派人去承乾宫瞧瞧，不知懿妃妹妹现在如何了？”
听到这话,姣绒微微颔首,声音非常轻：“姐姐服了药,休息了一夜，已经退了热，眼下正在宫中休息，等姐姐养好了精神，就会来给贵妃娘娘请安了。”
“不急，先让她好好休息。”昭贵妃微微勾唇，始终保持着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妹妹先就坐吧。”
“是。”姣绒也没多说什么，扭头向后走了几步，坐到了兆常在后方的空位处，两人对视时，姣绒还礼貌地低了下头。
姣绒无事了旁边这些人的打量，始终板着一张脸，表现得十分清高。可她越是这番模样，越是会让人看得分外眼红。
旁边两个入宫将近一年却还只是答应的少女轻声议论了起来——
“看她这样子，还挺傲慢的，说起来也不过就是个宫女，也不知道是在傲些什么。”
“说的就是啊，听说她在延禧宫服侍悠贵人时，就曾恬不知耻地勾引皇上，想来也就懿妃那样愚蠢天真的性子，会把她当个宝贝。”
姣绒听到这话，眼中的光更加冷了，不过她还是直直地看着前方，没有说一句话。这样的场合她今后还要应付千次万次，宫中这些嫔妃最会的就是互相妒忌，她总归不能让这些零言碎语全部影响到自己。
昭贵妃微微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茶盏，对下面的嫔妃们说道：“乌雅妹妹今后就和大家一样，都是这宫中的姐妹了，虽然乌雅妹妹从前是懿妃的侍女，可如今却也是皇上极为看重的人，大家莫要轻视了她，凡事都要一视同仁。”
昭贵妃身上向来有一种高贵大气的风度，嫔妃们听到这话，也不得不齐声答道：“是。”
“说起来，乌雅常在先前还曾服侍过大阿哥和二阿哥，就算曾是宫女，那也是宫中一等一的宫女，现在又有皇上的青睐，这地位可不比咱们低。”卓常在名为郭络罗·靖卓，也是这宫中的老人，相比于马常在她们，性格算是好相处些的。
马常在听了这话，却有些不痛快了，她当初被降为常在，说到底还是因为姣绒。于是马常在忍不住回道：“卓妹妹这话说得是啊，乌雅妹妹当初做婢女时，皇上就十分宠惯她，甚至不惜为了她降了我的位分，咱们可真是比不过啊。”
听到马常在提起这些往事，其他嫔妃顿时都不敢多说什么了，毕竟这两位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主，把哪个惹急了都是要出人命的。
正当马常在还打算继续冷嘲热讽的时候，前面的昭贵妃突然清了清嗓子：“好了，本宫今日，还有一件事要说。”
闻言，马常在冷哼了一声，仇视着姣绒，却没有再说什么。昭贵妃等下面安静下来，才缓缓开口说道：“本宫看在马常在孕育皇子有功，特请皇上复了她贵人的位分，由于是复位，也不必有册封礼，马妹妹回宫按贵人份额领了月奉便是。”
听到这话，在场的人都安静下来。马贵人看向昭贵妃，一时间有些愣住了，她微微蹙了蹙眉，询问道：“我的位分，不是皇上要复的？”
昭贵妃扭头对上了马贵人的眼睛，目光坚定地说道：“这并不是皇上的意思，而是本宫的意思。马贵人先后产子，已然为皇室血脉做了许多贡献，这也算是本宫的一份体恤。”
对此，马贵人咬了咬牙，似乎有些不服气。昭贵妃还不是贵妃的时候，她与昭贵妃的地位算得上是平起平坐，可如今昭贵妃已经牢牢地掌握了六宫大权，甚至可以随便定了她的位分，这如何让马贵人平衡得了？
半晌，马贵人深吸了一口气，声音略微发狠：“那妹妹还真是多谢贵妃娘娘好意了。”
第107章 学字（2）
待昭贵妃将人叫散以后，姣绒才一个人默默地向启祥宫外走去。可她刚要走到大门处，马贵人却突然在她身后喊道：“乌雅常在且慢。”
马贵人那娇媚又不怀好意的声音姣绒真的再熟悉不过了，她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来，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清冷。在看到马贵人那略显富态的步姿后，姣绒的眉角微微一蹙。
“马贵人有何事？”姣绒淡淡地询问道。作为嫔妃只有一件事是让她感觉比较舒服的,就是遇到这些她不怎么待见的人，可以不用再行大礼了。
看到姣绒这副表情，马贵人“呦”了一声，带有挑衅神色地笑了笑，“怎么，现在成了主子,就忘了自己曾经哈巴狗似的样子了？”
姣绒静静地看着马贵人，寻思着她大概是刚被复了位,正急着在她面前炫耀，便没说什么。而后马贵人的眼神向上一挑，勾唇笑道：“虽说如今宫中嫔妃不少，得宠的大有人在，可我毕竟子女双全，眼下又怀上了龙胎，你可别忘了你我先前的仇怨。”
说着，马贵人一扭一扭地走到了姣绒身前，长长的睫毛上挑着，很傲慢地说道：“我会从你身上，一点一点把我失去的东西要回来。”
话落，马贵人轻笑了一声，转而从姣绒身侧绕过，打算离开。
可就在这时,姣绒却叫住了她：“马贵人。”
闻声,马贵人也停住了脚步,不知所以地扭头瞅了姣绒一眼,那副模样充满了蔑视与不屑,沉默着等待姣绒开口。
姣绒也没惧她，淡淡地盯着马贵人的眼睛，单边挑了下眉，轻声道：“您还是多花些心思在龙胎身上为妙。天气冷了，少吃葡萄，尤其别吃冰葡萄，小心对胎儿不好。”
说完这话，姣绒转身便离开了启祥宫，只留给了马贵人一个背影。
“你！”等马贵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姣绒已经飞快地离开了。姣绒曾经就用冰葡萄的事对她大不敬，此刻再说出这些话，已然比曾经大胆了太多，就像是在告诉她，有什么仇怨放马过来，她没什么好怕的。
不过有了前几胎的经验，马贵人这一胎的确要细致了很多，在这次给姣绒放了狠话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主动去招惹她。
姣绒自己也慢慢接受了做小主的生活,虽然大部分时间里她还是觉得很无聊,不过皇上不来找她的生活，生活还算是比较一帆风顺的，毕竟没人可以拒绝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可越是这样，姣绒反而越打心底里地觉得惶恐。宫中的其他主子，要么就是出身名门满腹经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要么就是身份低位但会些诗词歌赋的才女佳人。相比之下，她除了脸长得招摇些，真真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倒不是为了争宠，姣绒只是觉得，在这宫里，她若是谁也不如，那可真就太惨了，站在人群之中，恐怕也会觉得自卑吧。
索性姣绒来找了懿妃，一番讨论下，姣绒还是很坚定地对懿妃说道：“我要学汉文。”
先前她就因不认识汉字在皇上那里出过糗，虽说皇上并没有表现出瞧不起她的样子，可她还是因此闹出了不小的乌龙，那样尴尬的感觉，姣绒可真是不想体会第二遍了。
懿妃看着姣绒这充满光亮的眼睛，一时间有些恍惚。在姣绒被皇上册封了之后，她始终都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好几次皇上来承乾宫号称找懿妃，其实都是想来看看姣绒，可看到姣绒那充满排斥和怨念的表情，就不敢多待了，生怕自己会惹得姣绒不高兴。
可眼下她竟然在姣绒的脸上看到了久违的希望的光泽，这让懿妃反应过来后立刻就答了一声“好”，随后淡声说道：“不过这不是一时片刻能够学会的，你若真有此心，本宫可以教你，但切不可半途而废。”
对此，姣绒抿了抿唇，淡声应道：“奴婢的性子，娘娘是知道的，认定的事无论如何都会走下去。”
闻言，懿妃看着姣绒，轻轻点了点头，随即却突然顿了一下，犹豫着说道：“你虽然曾经服侍过本宫，可如今也是宫内的小主，就不要再自称奴婢了，大可与本宫互以姐妹相称，反倒亲切不少。”
听到这话，姣绒睫毛微垂，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淡然道：“无论过去多久，奴婢终究还是懿妃娘娘的人，这一点永远不会变。这宫中的嫔妃不论关系好坏，都以姐妹互称，这个称呼早已被她们变得不再有价值，掺杂了太多虚伪。”
懿妃倒没有什么反应，她只是思考了半晌，安静地看着姣绒说道：“既是如此，你我更该如此称呼，毕竟你与我的姐妹真情，在这后宫的虚伪狡诈中，也是最珍贵之情了。”
听了懿妃这话，姣绒沉默了。不知过了多久，她看着懿妃那认真的目光，微微笑了笑，“姐姐既然都如此说了，妹妹自是不会再有异议。”
晚间的时候，懿妃在承乾宫的正殿教姣绒写最简单的几个汉字。许是从未碰过毛笔的缘故，姣绒握笔时手始终是颤抖的，写出的字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的效果。
不过懿妃还是十分温柔地对她安慰道：“没关系，慢慢来，每个人刚学字的时候都是这个样子，你这么聪明，一定能很快学会的。”
姣绒刚想对懿妃答谢一声，可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了一阵低沉的男音：“凭她那点文化底蕴，学字怕是快不了。”
听到这一声，懿妃和姣绒都微微抬起头来，只见皇上慢慢从殿外走进。姣绒在这一刻蹙起了眉，将手上的笔也攥得用力了几分。
“臣妾给皇上请安。”懿妃恭敬地低头。
姣绒那双冷厉的眸子像野兽直视人类一样，除了警惕再没第二种感情。皇上倒也没在意她的礼数，只是对懿妃说了声“免礼”，便走到了桌案前。
第108章 学字（3）
懿妃本家到底是汉军旗抬上来的，写起汉字自然是得心应手，因此也就显得姣绒写在纸上的字对比起来无比粗糙。
姣绒看着皇上看她字的眼神，觉得相当不痛快，把笔往笔架上一撂，往后退了一步对懿妃轻声说道：“姐姐，我还有事,先走了。”
话落，姣绒转身就要离开，可就在这时，皇上却抬了眼，淡淡地叫住了她：“回来。”
听到这一声，姣绒虽然不愿意,却也只能照做,缓缓蹲下了脚步，一脸阴郁地转过身来,眸中写满了不耐烦。
“你一个刚被册封不久的嫔妃，能有什么事？”皇上没去看她，只是略微说了这样一句话，而后便道：“看你这笔迹，也不像是全然不会写。”
皇上微微蹙了蹙眉，认真地看了两秒钟后，抬眼瞅了姣绒一眼：“你自己的名字会写吗？”
听到这，懿妃也跟着看向了姣绒，她只顾着教姣绒些简单的字，却忘了教实用的。
姣绒垂着眼，微微叹了口气，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点了下头,声音很冷淡：“会是会，只是怕脏了皇上和姐姐的眼,而且……把名字写得太丑,我自己看了估计也不会舒坦。”
皇上的表情依旧很平静,默默拿起了笔架上的一支狼毫笔,在砚上微微沾了两下，淡声道：“过来。”
姣绒的眉瞬间皱了起来，似乎很是不愿。没等到回应，皇上抬头又看了她一眼，看到姣绒那别别扭扭的样子，“啧”了一声，声音加重了几分，一字一顿地重复道：“过来。”
这场面就像是他作为皇帝在教育哪个叛逆的公主，当爹似的惯着，几乎是无可奈何。
最后还是懿妃怕尴尬，小声叫了下“姣绒”，姣绒才肯挪了地方，慢悠悠地晃到了皇上跟前，脸上的表情没有一点少女的活力。
而后，皇上把手里的笔递给她，姣绒却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皇上，还略微挑了下眉，似乎是不明白他的意思。皇上被她搞得有些无语,但还是故作耐心地说道：“拿着。”
这小丫头的心思但凡肯转一点,都不至于像个木头一样别人做什么都不为所动。
姣绒伸手把那支笔拿到手里，轻微地撇了下嘴，不太熟练地拿着笔，手指忍不住有些发抖。笔尖轻轻触碰到宣纸上，笔上的浓墨运行着，虽说这实在算不得行云流水，但写起自己的名字，显然还是比写其他字要熟练不少的。
没过多久，姣绒便把“乌雅姣绒”四个大字写在了纸上，那名字写得就像她本人一样，相当的随性肆意不拘小节。
“哝。”姣绒写完字，直直地把笔递到了皇上眼前，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全身上下散发着十足的慵懒气息。
皇上无奈地把笔接了回去，眸色略显深沉，看着姣绒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小丫头但凡有一点把他当夫君用的意思，都不会这样什么事都不注意形象，完全无所谓。
之后，姣绒就退到了一边，全然把自己当做一个透明人。皇上也没再管她，看了两眼她写的字，抿了抿唇道：“运笔和用墨都没什么问题，就是字的形体不太好。”
说着，皇上拿着这笔又沾了两下墨，平静道：“不过，你现在不用急着学会写汉字，比起写，更重要的是认识。”
闻言，懿妃在旁边认同地点了点头，声音非常温柔：“皇上说得是。如今虽然在民间推行使用汉字，可识不得汉字的百姓却还是大有人在，若是满人姑娘能识字，说出去那也是十分厉害的。”
懿妃这话明显是在对姣绒说，姣绒很快便对懿妃回以一笑，温声道：“姐姐既然如此说了，妹妹自然会认真学。”
两人这无比和睦的对话听得皇上忍不住在中间冷哼了一声。在姣绒那里，懿妃的话似乎远比圣旨还要金贵，没有一个字是可以漏听的，至于他的话，姣绒基本上就是左耳听右耳冒，能记住一字半句就怪了。
“朕今日无事，便教你认些常用的字吧。”皇上的话听起来很随性，似乎真的就只是随便写写。笔尖在纸上飘逸地运转起来，笔锋凛厉，利落丝滑，与姣绒写字时的笨拙形成了很强烈的对比。
可没过多久，还没等姣绒看出个所以然来，站在一旁的懿妃便被惊了一下，有些发愣地看向皇上，声音很弱：“皇上，这是……”
懿妃的话顿住了，姣绒先是看了懿妃一眼，而后又看回到了纸上，有些疑惑。他只能看出这纸上写的是六个字，至于写的是什么，她完全看不懂。
皇上写完了之后，就默默地站在那里，盯着他自己写的那六个字，望得有些出身，目光越发深邃。
姣绒都忍不住瞟了皇上一眼，不解地对懿妃询问道：“姐姐，这些是什么字啊？”
懿妃的表情有些怪，她的一双柳眉微微蹙着，似乎有些不太好说出口：“这些是……”
就在懿妃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说的时候，皇上却突然沉声开了口：“是朕的名字。”
这一刻，姣绒懵了一下，几秒后，她有些意外地看向皇上，想说什么却止住了。天子的名字自然是不能随意说出口的，不过姣绒也只是知道皇家的姓氏而已，她出生在包衣世家，哪能知道皇上的名讳。
皇上迟迟不开口，懿妃和姣绒两个人，一个不敢直接说，一个不敢直接问，只能这么僵持下去。
姣绒本以为皇上怎么着也该给她念一遍说明一下，可谁知，过了许久，皇上却只是缓缓放下了笔，慢慢从桌案后绕了出去，浅浅地说了句：“这几个字你就不必认了，记得怎么写就行。”
听到这，姣绒不免皱起了眉，忍不住问了句：“为什么？”
皇上哼笑了一声，挑眉瞅了她一眼，道了一句：“名字是用来称呼的，朕就算告诉了你，你也不会这样称呼朕，等你什么时候肯叫了，朕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