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还治其人之身（1）
姣绒盯着福履看了许久，她缓缓收回了目光，不咸不淡地说了声：“我知道了。”
闻言，福履不免有些许疑惑，根据他和姣绒认识这么久的情况来看，姣绒一般神情越淡，心里的想法就越深沉。福履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口：“你就算知道了是李贵人下的毒，你打算怎么做？禀告给皇上吗？你现在是拿不出证据的，毕竟你自己也说了，李贵人控制着王大伟，他不会把李贵人供出来的。”
听了这话，姣绒蹙了蹙眉，有些古怪地看向福履，眸光如同一泊冷泉，无比透彻又无比冰凉，她极淡地说道：“禀告给皇上是最无用的做法，这宫里的事没有是非，皇上认为对就是对，皇上认为错就是错，我一介宫女，自然在皇上面前无法去比重一个贵人。”
福履听着姣绒讲的大道理，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他挠了挠头，不解道：“那你是打算干什么？”
姣绒的眉角轻挑，眼中闪过了一丝狠戾，冷声道：“她一个贵人敢动妃位的人，无非是看懿妃娘娘胆小柔弱，才故意欺凌，既然如此，就该让她知道，承乾宫总归还有胆大的人，懿妃娘娘也不是她能惹的。”
看着姣绒这表情，福履不免有些后背发凉，他微微咽了口口水，小声问道：“姑奶奶，您是打算干什么啊？”
姣绒面不改色地重新拿起水壶，去到了另一边的胭脂云前，浇起了花，语气非常轻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啊？”福履的脸色忍不住皱了几分，他舔了下唇角，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你不会是想给李贵人下毒吧？”
姣绒没有理会福履的话，微微瞥了他一眼，淡声道：“我确实还有些事需要你帮忙。”
从姣绒到承乾宫以来，懿妃每日请安都是由白荷陪着的，可这日晚间，姣绒在白荷要回耳房休息时，忽然向她提出自己明日要陪懿妃去请安。白荷有些不解，可看着姣绒那坚定的目光，还因为她是体谅自己每日早起劳累，便应了下来。
第二日一早，姣绒在天还没亮时便起来了，这会儿懿妃还没醒，院子里也是一片寂静。姣绒悄悄地走到了殿门口，小心翼翼地轻敲了几下殿门，敲得是带有快慢节奏的，很快，殿门便被人打开了。
开门的人正是希达，他似乎已经处理好了外面的情况，直截了当地对姣绒说道：“跟我来。”
没过多久，二人就到了一个比较偏僻的甬道口，姣绒向四周望了望，见没有人注意过来，轻声对希达问道：“东西呢？”
希达闻声微微蹙眉，犹豫再三还是从腰间的弯刀边抽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姣绒见状便要接过去，可希达却顿住了手，迟迟不肯给姣绒。他抿了抿唇，不放心道：“你确定要这样做？”
姣绒抬眼对上希达的目光，希达还是像她的亲兄长一样，事事关切担心着。她微微点了点头，安抚道：“放心吧，我做事向来谨慎，不会被人抓到破绽的。”
对此，希达却摇了摇头，脸色依旧沉重，温声道：“我自然不是担心这个。”
说着，希达拿起手中的匕首，视线移到了匕首的刀尖上，“匕首锋利，划在皮肤上时一定注意力道，切末让自己失血过多出了事。”
“知道了。”姣绒利落地应着，而后从希达手里拿过了匕首，直接塞进了袖子里，作势便要走，“谢了。”
“等等。”希达上前一步拉住了姣绒的手腕，将她拉了回来。
姣绒疑惑地对着希达挑了下眉，希达的眼神动了动，表情很复杂，思虑再三，他还是说出了口：“这刀划的口子若是大了，就算能及时止血，恐怕也是会留下疤痕的。你如今已经不是小女生了，也该注意一点自己的容貌外型了。”
姣绒看着希达拉着她的手，难得没有排斥他人的触碰，她沉下眸子沉默了几秒钟，淡淡回了句：“这不重要。”
“怎会不重要？”希达最不愿看到的就是姣绒这样不重视自己，他叹了口气，柔声说道：“你总归是要嫁人的，手臂这样的地方，万一留下了大片的疤痕，怕是会被人嫌弃的。”
对此，姣绒还是没有表现得多在意，她盯着希达看了一会儿，希达的眸中满是认真和关切。半晌，姣绒勾唇一笑，随性地问了句：“你会嫌弃吗？”
希达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姣绒的意思，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答道：“当然不会。”
姣绒眉角一挑，撒开希达的手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走之前她还留了句淡淡的：“那不就得了。”
等到姣绒都已经走远了，希达才慢慢地反应过来，他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许久过后，希达那温润如玉的脸上少有的出现了几丝绯红，看着姣绒的背影微微扬起了唇角，露出了他自己都没有注意的一抹笑意。
他以为自己这么多年的感情藏得很深，毕竟他在姣绒面前一直保持得都是一副兄长的姿态，对姣绒表现的只有关心和亲人间的宠爱，始终很矜持。可姣绒现在显然比小时候还要聪明，这些藏在心底里的小心思又怎么会瞒得过她呢？
希达摇了摇头，叹息着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姣绒回到承乾宫，看了眼袖中的匕首，也笑了笑。她自然是看得出希达那些建立在友情与亲情之上的东西的，更何况儿时两家人常常会说，若姣绒不用入宫做宫女，定是要嫁给希达的。每当这个时候，希达那平常板着的一张小脸，就会忍不住泛出红晕。
说实话，姣绒自己也不明白男女之间的喜欢是一种什么情感，她也喜欢希达吗？她不知道，不过她今后若是能嫁给希达，想来也不会太差。
想着，姣绒收了收脸上有些止不住的笑容，看着天边升起的太阳，走向了承乾宫的正殿。
第62章 还治其人之身（2）
今日据说太后着了风寒，便免了后宫嫔妃的请安，于是大部分嫔妃都来到了启祥宫给昭贵妃问安。虽说昭贵妃如今还不是皇后，但到底也算得上是半个后宫之主，任谁都想来拍拍马屁。当然，这些人里并没有马贵人，她一向心高气傲，就算还是个贵人，也没有太把昭贵妃放在眼里。
今日懿妃来得不算早，不过如今她与昭贵妃来往友好，昭贵妃根本没把她的姗姗来迟当回事，立刻露出了热情的笑意：“妹妹来了，快坐吧。”
“谢谢贵妃娘娘。”懿妃颔首一笑，依旧是如沐春风般的温柔，她坐到了离昭贵妃最近的地方，关心道：“贵妃娘娘，这春日里气候正暖，太后怎么突然着了风寒呢？”
提到这个，昭贵妃无奈地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这个我也不知，许是夜晚有些许的小风，这才着了凉吧。”
就在这时，坐在懿妃正对面的李贵人倏地开了口，脸上的笑容很端庄：“贵妃娘娘，您在臣妾生辰时送予臣妾的衣服，臣妾今日穿来了，您看着可还顺眼？”
闻言，几人的目光都向李贵人的方向看去，只见李贵人身着浅蓝色的云雁细锦缎裳，头上别着五彩翡翠簪，眼下她不用衬托马贵人，自然比平日里显得华丽些。
昭贵妃微微愣了一下，而后粲然一笑：“妹妹本来就是个美人胚子，自然是穿什么都好看的。”
就在这时，姣绒站在懿妃的椅子后面，向周围扫了几眼，见没人注意到她这里，便将双手背在身后，轻轻挽起右手的袖子，将那柄短匕首拿了出来。冰冷的温度触到小臂滑嫩的皮肤上，姣绒狠了狠心，直接用匕首的刀尖在皮肤上快速地划过，直直地划开了一条长长的血口。
这一刻，姣绒忍不住狠狠地皱起了眉角，她趁人不注意将匕首扔在了地上，随脚一踢踢到了后面的一个木柜下面，随后姣绒快速地把袖子撸下来将伤口盖住，死死地攥着小臂，让血先不要晕开。
姣绒那双狐狸一样精明的眼睛，此刻正在殿中的所有人身上流连，等待着机会。没过多久，启祥宫的宫女便从殿外走了进来，手里还托着一个巨大的托盘，那正是要给各位嫔妃的热茶。看到这里，姣绒的眼睛一亮，立刻就有了主意，弯着身子默默地走向了门口那宫女。
她今日特地穿了朴素的衣服，头上也没有任何修饰，就是为了低调些，让人没那么容易注意到她。姣绒走到拿托盘的宫女身前，十分友善地轻声说道：“我帮你吧。”
说着，还没等那宫女反应过来，姣绒便接过了她手中的托盘，二话不说就转过身，向主位上的昭贵妃走去。姣绒将沾染了血的那只小臂藏在托盘下面，几个嫔妃聊得正欢，完全没有人注意到她。
姣绒将茶盏依次给昭贵妃和懿妃呈上后，缓缓地走向了李贵人的位置。此刻的李贵人微微抬眼，看到来送茶的宫女的姣绒，不免愣了下，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姣绒手中放满茶盏的托盘便突然全部洒倒在了她的身上。
这一刻，李贵人瞬间瞪大了眼睛，可这还没完，姣绒故意自己绊了自己一下，整个人跟着手中的托盘一起摔到了李贵人的身上。而就是这剧烈的倾摔，使姣绒的袖口微微上提，她伤口的血瞬间倾数流出，以极快的速度从她白皙的手腕流到了李贵人新衣的衣摆上。
“啊！”李贵人赶忙站起了身，脸上露出了惊恐万状的表情。可是为时已晚，她的衣服上已经布满了茶水和血污，简直是一片狼藉。
姣绒佯装脚受了伤的模样，故意将流血的胳膊在李贵人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直到李贵人把她踹开，站起身离得远远的，姣绒才用手撑着地，慢慢跪起身来。
等懿妃反应过来时，也吓得尖叫了一声，她不可思议地站起身，盯着姣绒的胳膊，想要凑上前去，十分紧张：“姣绒，你的胳膊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姣绒冷冷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李贵人的眼睛，臂上的疼痛让她的嘴唇不禁颤了颤，她撑着地面，嗓音沙哑道：“抱歉，李贵人，奴婢的胳膊不小心划伤了，刚刚还绊了脚，弄脏了您的衣服是奴婢的错。”
李贵人自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能搞承乾宫的机会，她看着自己裙摆上肮脏的茶渍和血污，气愤地责骂道：“你这宫女怎么做事的？这件衣裳是贵妃娘娘刚送给我的，你这贱婢就这样给弄脏了，是对我和贵妃娘娘有什么意见吗？”
这时，懿妃走到了姣绒身边，缓缓蹲下了身子，根本没有理会李贵人的话，而是去查看了姣绒的伤势，见那血还在源源不断地流淌，懿妃的眉顿时蹙了起来，紧张道：“这伤口怎会这么大？”
李贵人本打算责骂几句了事，可此时懿妃蹲跪到了姣绒身边，李贵人不禁就有了另外的想法。她冷冷地笑了下，喝令道：“既然你这宫女这么不会办差事，又这般无礼，那我就替贵妃娘娘和懿妃娘娘好好教育你一下该如何做事，来人！将这宫女拖出去，罚她十大板！”
启祥宫的太监听到这话，全都看向了昭贵妃，他们总归是昭贵妃的奴才，自然没有听外人的道理。昭贵妃也微微皱起了眉角，在她的宫中处罚别宫的婢女，这成何体统？可李贵人又是打着她的旗号，更何况李贵人身上这衣裳本就是她送的。
昭贵妃犹豫再三，淡声开口劝道：“从贞妹妹，我看罚这宫女板子就算了吧，她身上带着伤，弄脏了你的衣裙也是无意之举。”
可李贵人并不打算就此作罢，她是吃定了懿妃软弱无能不敢反抗，唇角轻轻一勾：“贵妃娘娘，承乾宫近日本就不太平，先前还出了饭菜被下毒这样的事，如今懿妃娘娘手下的婢女还这样莽撞，臣妾不过是略施小罚，也是为了让这婢女今后伺候懿妃娘娘能专注些。”
第63章 还治其人之身（3）
李贵人这样面不改色地提起承乾宫被下毒的事，在姣绒听来就像是在嘲讽懿妃，被人下了毒也软弱到不能反抗。于是姣绒再度抬起眼来，眸光像是刀子一样，充满了冷厉。
这下昭贵妃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比起马贵人拙劣的恶毒，李贵人虽然不如她受宠，但显然更为精明些。见昭贵妃的神色像是默许了，启祥宫的太监纷纷凑到了姣绒身边，作势要将她拖走。
“你们不许动她！”懿妃紧紧地抱着姣绒的小臂，对那几个太监喊道。可无论如何，懿妃还是太为软弱了些，说完这话就没了底气。
李贵人嗤之以鼻地笑了下，再度说道：“懿妃娘娘，您大可不必这样护着您的这位宫女，她先前在延禧宫时，就曾背着悠贵人勾引皇上，她可不老实得很，还是让臣妾替您教育她一下为好。”
说着，李贵人就给了那几个太监一个眼神。李贵人的眼神十分凌厉，气场明显与懿妃不是一个层次，几个太监很快便无视了懿妃，直接抓上了姣绒的胳膊。毕竟如今后宫中谁不知道，这懿妃也就空有些宠爱，实质上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姣绒！”眼看着姣绒要被人带走，懿妃的脸上充满了不知所措，她的模样比起衣裙被弄脏的李贵人还要狼狈，惹得旁边位分较低的嫔妃都忍不住看笑话。
姣绒被几个高大的太监强制性带起了身，此刻她的大半衣裙都被血染透了，脸上也略显苍白。不过她看向懿妃的目光还是十分坚定，她轻轻点了下头，示意懿妃她没事，懿妃不免有些迷茫了，瘫坐在原地看着姣绒被带走，却不知该做些什么。
十大板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虽不至于将人打到残废，可若是稍微重了点，也有可能会瘸一段时间。挨的板子是硬竹材质，而且很厚，打到人身上相当疼，可姣绒这十板子挨下来愣是一声没吭，死咬着牙，手上的青筋都爆起来了。
很快，启祥宫的太监就将她强制性地拽起来，直接无情地推到了殿外。现在姣绒基本一身全是血，这血倒不至于是挨板子打的，而是她胳膊上留下来的。姣绒确实有分寸，伤口划的很长，但都不是很深，不过血还是如河一般不断流着，已经将启祥宫的院子淋了一路。
姣绒承认，眼下的情况确实比她自己设想得要难以忍受，她此刻十分虚弱，在启祥宫殿门前的地上缓缓躺了下来，小臂上的学就这样染了一地。
与此同时，亦竹在后宫的甬道乱走了半天，终于碰上了正从养心殿回来的皇上。亦竹不免有点心惊胆战，可她想起姣绒的嘱咐，还是硬着头皮从甬道的路口走了出来，直对着圣驾前行的方向，横冲直撞地快步走着。
亦竹这一举动看得皇上一愣，他眉角一挑，沉声道：“等等。”
梁九功也瞧见了面前这毫无礼数的宫女，连忙对抬轿的人喊道：“停轿！”
下一秒，梁九功便伸出手中的拂尘拦下了亦竹，他皱着眉严声道：“你这宫女怎么回事？见了皇上的圣驾也不知行礼，你可知冲撞了皇上是何等大罪？”
闻言，亦竹顿时慌张地抬起头来，可她刚抬头，梁九功和皇上就都愣了下。梁九功脸色变了变，有些疑惑：“亦竹姑娘？你这是要去哪？”
亦竹先是瞅了梁九功一眼，而后又看向了后面的皇上，眼神有些躲闪，慌乱地跪了下来：“奴婢给皇上请安，请皇上恕罪，奴婢实在是太着急了，这才没瞧见圣驾，还望皇上宽恕！”
话落，亦竹赶忙叩拜下来。
“起来吧。”皇上的语气还算温和，他将亦竹打量了几眼，淡淡地问道：“为何着急？”
亦竹缓缓地抬起了上半身，她抿了抿唇，故作一副有顾虑的模样，脸色十分复杂，吞吞吐吐道：“奴婢……奴婢……”
看着亦竹这胆小怕事的样子，皇上还算耐心地问道：“是懿妃的事？”
“不……不是的……”亦竹咽了口口水，娥眉微蹙，“是……是姣绒……”
听到这，梁九功下意识看向了皇上，而皇上本人则是明显一怔，几秒后，皇上再度询问道：“她有什么事？”
亦竹微微闭了下眼睛，声音微颤道：“奴婢听别的宫女说，姣绒姐姐在启祥宫挨了板子，奴婢怕……万一……万一姣绒姐姐受了伤走不了路了，就没人陪懿妃娘娘回宫了，奴婢这才着急赶去。”
亦竹说着说着还红了眼眶，显得更为真实了。皇上听后表情瞬间冷上了几分，眸色顿时沉了下来，“她为何会挨板子？”
对此，亦竹用力地摇了摇头，一副相当无辜的模样：“奴婢不知。”
皇上似乎思考了片刻，一张俊脸忍不住露出几分不爽的神色，他的视线直直地看着前方，冷冷地说道：“去启祥宫。”
梁九功会了意，也跟着认真了几分，大声道：“摆驾启祥宫！”
亦竹见状，缓缓起了身，在梁九功的眼神示意下，低着头默默地跟上了圣驾的队列。
此时的姣绒已经快要疼晕过去，虚弱地躺在地上，根本没有力气起身和睁眼。懿妃在殿内无时无刻都想冲出去看姣绒的情况，可她还是有些过分的懂事，秉承着贵妃没有叫散就不能立场的规矩，懿妃就算目光一直在向殿外看，可还是始终没走，静静地等着昭贵妃叫散。
没过多久，皇上的圣驾就到了启祥宫，离得老远的时候他们便看见启祥宫殿门口有个晕倒的宫女，走近了后看到这宫女满身的血更是觉得可怖。
等到真正停了轿，走到姣绒身前的那一刻，梁九功在一旁看到了自他在皇上身边伺候以来，皇上最冰冷阴沉的脸色。那副模样仿佛是要诛人九族一般，充满了杀气。
梁九功是个有眼力见儿的，他看着姣绒此时的惨状，赶紧拍了拍身边的御前侍卫：“快去请太医，速度快点！”
第64章 苦肉计（1）
皇上看了姣绒两眼，脸上除了冰冷刺骨的神色，还多了几分让人难以察觉的心疼与慌乱。姣绒身上的血实在是太多了，换做任何一个人看到，恐怕都不能安然地站在原地。
可宫里那些人竟把她就这样晾在外面，是打算曝尸荒野吗？
想到这里，皇上抬起头看了一眼启祥宫禁闭的殿门，眸中染上了一抹深深的幽色。他蹙着眉，话语间充满了不满，几乎是咬着牙说出口的：“先将她带进宫里，找东西止血。”
得了皇上的指令，御前侍卫们快步上前打开了启祥宫的门。这个时候，众多的御前侍卫里迅速地窜出了一人，正是希达，他抢在其他侍卫之前蹲到地上扶起了姣绒被血染透的身子，将那瘦弱的手臂搭在了自己的肩上，而后一手托着腰一手托着膝下，将姣绒稳稳地抱了起来。
希达的神色与皇上没什么两样，他自然知道姣绒的计划，可真看到了姣绒眼下的状况，还是忍不住黑了脸。这傻丫头怎么就对自己那么狠的下手？这是划了多大的口子，能流这么多的血？
此刻殿内的李贵人还挂着笑，试图与懿妃攀谈：“懿妃娘娘，我看您脸色似乎不太好，怕不是在担心你宫中那个婢女吧？恕臣妾多嘴，您那婢女可是个性子狡猾的，您可千万别因为她伤了心啊。”
姣绒已经离开很久了，懿妃越发坐不住椅子，此时更是有些魂不守舍了。她的表情凝重了几分，想去反驳李贵人，可声音还是很柔软：“你不要这样说，姣绒性情如何本宫自己知道。”
李贵人眉角一挑，显然不太在意懿妃的想法，刚要开口回应，就在这时，一群御前带刀侍卫却突然闯了进来。
殿内所有嫔妃的目光顿时都看向了门口，只见这些带刀侍卫进来开了路便退到了两边，而后一个面容无比英俊的侍卫抱着一个血淋淋的人走了进来。
看到姣绒的那一刻，懿妃站起身来，险些直接晕倒，昭贵妃的宫女白椿眼尖地扶了懿妃一把，可懿妃却一把推开了白椿，不顾脚下花盆底的高度，不顾形象地向希达跑去，“姣绒！姣绒！”
看到姣绒的那一刻，李贵人的脸色也变了，她的瞳孔微微震了震，有些不可思议。姣绒刚刚不过是手臂上有伤，她也只是让人打了十大板，怎么会搞得满身全都是血？
“懿妃娘娘莫急。”对于懿妃拦在面前惊慌失措的样子，希达礼貌地微微颔首。而后，他扭头看向左边坐着的一个皇上的常在，声音极冷地说道：“让开。”
那位常在显然刚入宫不久，听到希达一个侍卫对她大呼小叫，顿时来了气，直接皱起了眉：“你这侍卫懂不懂规矩？我可是皇上的嫔妃，你也敢对我大呼小叫的！”
下一秒，殿门前就传来了一阵极沉的男音：“你现在不是了。”
话落，皇上踏入了殿内，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一种让人忍不住弱下来的气场，他看向那个不肯让地方的常在，声音的力量比希达强百倍：“滚开！”
随即，还没等那个常在反应过来，旁边的其他侍卫二话不说就上前狠狠地将她拽了下来，然后毫不留情地扔到了一边。
希达将完全昏迷的姣绒小心翼翼地放在木椅上，血淋淋的人儿与身边这些雍容华贵的妃嫔放到一起实在太过突兀。由于皇上的到来，所有的嫔妃已经全部起了身，可因为场面的凝重，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请安，全都你看我我看你，低着头不敢吱声。
可长时间的流血使姣绒身上的血腥味实在太重，大部分的嫔妃们都用手绢轻捂到了鼻前。懿妃算是所有嫔妃里最不注意形象的一个了，她全然不顾自己身在妃位，直接扑倒在了姣绒腿边，细嫩的手抚上姣绒的膝盖，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怎么会这样……姣绒……你醒醒……”
梁九功从别处拿来了几块布料，打算先替姣绒止一下血，可他刚走到姣绒边上，姣绒身前的希达就一个眼神射了过来。看到希达这张脸的一瞬间，梁九功就愣了下，这不正是先前跟姣绒姑娘搭话的那个御前侍卫吗？
而后，还没等梁九功反应过来，希达便利落地一把抽出了他手里的布料，轻轻牵起姣绒的手腕，撸开了她右手的袖子。
站在后方的皇上看着希达的这一举动，微微眯起了眼，表情复杂了几分，但他并没有做什么，也没有开口。
希达用布料将姣绒臂上的伤口一圈圈缠上，略微勒紧了几分，做完这些事，他自己的手上和身上也都布满了血迹。
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敢说话，任谁也想不到，只不过是个被拖出去挨罚的宫女，居然会被皇上亲自接回来，而且皇上的表情也是肉眼可见的愤怒。
很快，皇上就背着手扫视起了在场的每一个嫔妃，他的眼神就像是一把刀，刀刀划在人的皮肤上，看透皮下装的心思。半晌，皇上抿了抿唇，声音如深不见底的冷池：“谁干的？”
这一刻，位分较高的嫔妃都默默地低下了头，她们在宫中年份已久，自然懂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刚入宫不久的年轻妃嫔们却全都下意识抬眼看向了李贵人。
皇上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的目光直接锁在了李贵人身上，死死地盯着她，想要把人盯穿似的。李贵人似乎也感受到了皇上灼热的视线，抬起头的瞬间便对上了那双深沉的眸子。
李贵人舔了舔唇角，知道没了别的办法，只得顶着压力说道：“回皇上，这小宫女是自己不小心磕到才划破了胳膊，与臣妾等无关。”
对此，皇上单边挑了下眉，深色不变，语气更低了几分：“是吗？那这宫女身上的板子，是谁让打的？”
听到这里，李贵人顿时慌乱起来，双手紧握着持于腹前，不敢乱说一句话：“臣妾……臣妾只是……”
第65章 苦肉计（2）
李贵人眼珠一转，看向木椅上昏迷的姣绒，强迫自己撑起了底气，坚定地说道：“是懿妃娘娘的宫女弄脏了贵妃娘娘的送给臣妾的衣裳，这宫女做错了也没有当回事，臣妾是在替贵妃娘娘惩戒她。”
旁边的昭贵妃听到李贵人拿她出来说事，脸色也变得难看了几分，但她还保持着端庄沉稳的形象，在皇上的眼神拷问下，轻声说道：“皇上，臣妾劝过了，李贵人执意要罚，臣妾也不好多拦。”
昭贵妃说这话便是要把李贵人顶出去了，毕竟她是个有眼力见儿的，从入宫到现在，昭贵妃还是头一次见到皇上这么生气的样子，在这种情况下，她自然要给自己少惹祸事。
“你如今统领六宫，有什么不能拦的？”皇上只是略微对昭贵妃说了一句，目光便再次回到了李贵人的身上，他话语中带着一股阴凉：“一个宫女，只是弄脏了一件衣服，你便将她弄成了这般浑身是血的模样扔在殿外？”
“臣妾没有！”李贵人的眼睛瞪得很大，她不明白事态怎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那个宫女不是只是胳膊不小心划到有点伤吗？怎么会有一身血？
皇上根本不理会她的辩解，继续冷冰冰地说道：“且不说一个宫女受到这般屈辱是如何，她全身都在流血，还尚未死去，你就将她扔在了启祥宫门前，你让路过的宫人怎么看？宫里今后议论纷纷你让朕怎么处理？朕每日尊愿以德服人，你们在宫人面前显露出宫女被这样虐待的模样，是存心要打朕的脸吗？”
皇上也是难得一次说出口这么多话，并且每一句都铿锵有力，嫔妃们立刻都跪了下来，李贵人的脸色忍不住的慌乱起来，用力地摇着头：“皇上，臣妾不敢！”
皇上本来打算再说话，可就在这时，几个太医从殿外走了进来，恭敬地对皇上说道：“微臣给皇上请安。”
听到这，皇上皱着眉扭过头去，看到是太医，这才暂时放下了对这些嫔妃们的斥责。他向姣绒的方向看了一眼，淡淡地开口说道：“给她止血。”
“是。”孙太医对着皇上点了下头，随即便打开药箱跪到了姣绒身前。看到姣绒这满身是血的模样，孙太医也有些震惊，等他看清楚姣绒的脸后，不禁也愣了一下：“姣绒姑娘？”
闻声，皇上看着孙太医再度蹙眉，忍不住加重了声音的力度，一字一顿道：“止血。”
“噢噢。”孙太医感受到了皇上的急躁和隐忍的愤怒后，从药箱中拿出了酒金创药，将姣绒的全身上下扫视了一番后，愣愣地询问道：“那个……姣绒姑娘这是……哪里的伤口留的血？”
孙太医问出这话的一瞬间，站在一旁的希达瞳孔就震了下。如果不是提前知道的话，正常人看到姣绒这满身是血的样子，都没法在第一时间知道是哪里的伤流的血，所以他刚刚直接去撸姣绒右手袖子的举动，很有可能会暴露。
身边的侍卫和嫔妃们大概不会去注意，就怕皇上……
想到这里，希达下意识往皇上的方向看了一眼，可就在他扭头的一瞬间，他的视线就撞到了皇上的视线上。这一刻，希达整个人都愣住了，看来他刚才粗心与着急所致的表现，皇上全部看在眼里了。
可是皇上并没有揭穿他，这让希达感觉到有些意外，他不免眯了眯眼，脸色有点复杂。
身边的人全都沉默着，孙太医不禁重新抬起头，看了一圈身边的人，“诶？没人听到吗？姣绒姑娘是哪里受伤了？”
这下希达和皇上才同时收回了视线，打算回应孙太医，不过却被倒在姣绒腿边的懿妃抢先了一步，懿妃哭得像个泪人，她哽咽着回道：“是她的右臂，刚刚我们用布给她缠上了，就在袖子下面。”
“哦，好的。”孙太医伸手拎起了姣绒的手腕，轻轻将她的袖子挽了上去。姣绒的伤口划得不深，刚刚被包裹了一番，已经起到了止血效果。
孙太医将姣绒的袖子挽到了她的大臂上，而后慢慢地将希达缠的布料给缓缓解开。期间又有不少血流到了地上，昭贵妃在前面边看边叹气，她虽说没被皇上责怪，可这启祥宫里里外外的血腥气可是不少，收拾起来可不容易。
孙太医先用手绢将姣绒胳膊上的血擦干净，而后将止血药洒在了姣绒的伤口上，又从另一个太医手中接过了一缕长长的麻布，慢条斯理地将姣绒的伤口慢慢缠上。
这孙太医是个性格直爽的，在给姣绒包扎的时候，他没忘感叹了句：“哎呦，这是怎么搞的，弄出这么大的伤，这要是再晚点止血，就不知道还能不能止住了。”
听到这里，旁边的梁九功表情有点怪异。孙太医这话不是唯恐天下不乱吗？于是梁九功忍不住在一边小声劝道：“孙太医，别说了。”
“好好好，不说了。”孙太医叹了口气，拿出一个白色的手绢搭在姣绒的腕上，一边给她诊脉一边说道：“这血是止住了，只要不感染，伤口不会有大碍，只不过……要是不用上点好药，这手臂上怕是要留疤了。”
这一刻，希达和皇上再次同时睁大了眼睛，两人刚打算开口说话，又被懿妃给打断了：“用！孙太医，求您一定要用些好药材，绝对不能让姣绒留下疤痕，她是个女儿家，手臂这样显眼的地方留了疤，今后还如何嫁人？”
对此，希达默默地合上了嘴，皇上则是无奈地扭过了头。两人脑中想的无非都是同一件事——这懿妃还真是个好人。
“懿妃娘娘，您放心，微臣一定尽力医治，尽量不让姣绒姑娘留下疤痕。”孙太医也是与姣绒打过很多次交道，也算相熟了，自然不愿意看到她不好。
“麻烦您了。”懿妃脸上还是无比担忧的神色，亦竹这会儿才得了空到懿妃身边扶起她。
第66章 苦肉计（3）
皇上看着懿妃这模样，略微轻叹了口气，神色淡了几分，他看向亦竹，轻声道：“先送懿妃回宫吧。”
“是。”亦竹闻声轻应，搀着懿妃的胳膊便打算带她离开。
可懿妃似乎却并不愿意，她拉着亦竹的手，站在原地看向皇上，温柔似水的一张脸上染上了几分凝重，她缓缓开口，嗓音略微沙哑：“皇上，臣妾乞求您给姣绒一个公道，姣绒并未做错什么，弄坏了贵妃娘娘送的衣裳也只是无意之举，臣妾可以十倍百倍地赔给贵妃娘娘，可她虽是个宫女，也不能平白受了这些委屈和苦楚！”
听到懿妃这话，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看向她，懿妃明明刚才自己也受了欺负，可这会儿有皇上主持公道，她难得硬气了些，却是为了她的宫女？
皇上闻声也愣了愣，他看着懿妃忍不住挑了下眉，懿妃平日里胆小柔弱，很少敢这样与人直接对视，可此刻懿妃看着他的那双眸中，却带着十足的坚定。
这让皇上自己都觉得惊讶，他知道姣绒向来对主子忠诚，可悠贵人也不过是留她在身边重用，可短短不足半月，懿妃却能这般护着她，也确实让皇上不禁发自内心地感叹，这一个小小的宫女，竟都让他捉摸不透。
许久过后，皇上抿了抿唇，沉声打破了寂静：“你先回宫吧，朕会给你和姣……你和你的宫女一个公道。”
懿妃由于激动过度，有点头晕眼花，她扭头看了姣绒一眼，声音很弱地问道：“皇上说的话，可当真？”
皇上撇了撇嘴，寻思着这懿妃对姣绒那么重视，却连他说出口的话都不肯信任，不免扭过了头，极淡地应道：“当真。”
而后，懿妃的面色虽还带着疑虑，但在亦竹的搀扶下，还是慢慢地离开了启祥宫。从启祥宫出来的一路都有姣绒的血迹，无一不在告诉她姣绒刚刚都经历了什么。懿妃攥紧亦竹的胳膊，缓缓走出了宫门。
等到懿妃走后，启祥宫更没人敢说话了，皇上背着手，轻瞥了李贵人一眼，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冷哼了一声：“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梁九功抬头看了皇上一眼，面上带着了然的神色。每当皇上将要处置人的时候，就会说这句话，比起让人辩解，更像是让人留遗言。很少有人能在皇上说了这句话之后还能免罪，唯一的例外还是上次家宴上被栽赃的姣绒。
李贵人跪倒在皇上身前，她是个聪明人，在马贵人身边久了也极会看人脸色，李贵人知道皇上眼下正在气头上，她再辩驳是无果了，只得磕头认罪道：“皇上，是臣妾的错，臣妾不该看着宫女受伤还加倍责罚，更不该让人把她直接扔出去，是臣妾没有分寸，还请皇上饶恕！”
昭贵妃始终在旁边观察着形势，眼看着李贵人要被罚，昭贵妃虽也打心底里的不太喜欢李贵人，可身为如今统领六宫的人，她也知道自己的职责。思虑再三，昭贵妃还是上前一步，声音极轻地对皇上说道：“皇上，李贵人虽有错，可无论如何，受了冤屈的也只是个宫女，皇上切莫罚得太重，不然前朝和太后那边都会有影响的。”
李贵人虽然如今位分不高，可出身却并不一般，她的父亲是正二品总兵官刚阿泰，而她的祖父则是明末将领李永芳。这样一个嫔妃，若是受了重罚，不用想也知道会在朝中大肆传播。
皇上凉薄地扫了昭贵妃一眼，不着温度地道了句：“贵妃多虑了，如何做朕自然知晓。”
下一秒，皇上便收回了目光，略略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贵人，毫无感情地说道：“即日起，李氏降为常在，居于景阳宫闭门思过一整年，每日在景阳宫殿门前跪一个时辰。”
“皇上！”即使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可听到这话时，李贵人还是抬起头来，眼眶发红地要去抓皇上的衣摆。
只降到了常在大概就是昭贵妃所说的留有分寸，可每日跪在殿门前，这对于嫔妃来说可是天大的耻辱。一想到每日要被路过的宫人指指点点，李贵人此刻就恨不得去死。
凭什么？她是皇上的嫔妃，惩戒的不过是个宫女，皇上凭什么为了一个低贱的宫女这般不留情面地处置她？
在李贵人要抓到皇上的瞬间，梁九功就毫不留情地踹了她一脚。他也算与姣绒相识已久了，姣绒的谦逊礼貌是梁九功都看在眼里的，更何况皇上也对姣绒十分青睐，看到她就这样被一个贵人欺凌，梁九功心里也是有火气的。
“李常在举止疯癫，将她拖回景阳宫去。”皇上直视着前方，根本不去看已经变为常在的李从贞一眼，在说到“拖”这个字的时候加重了力道，似乎有意在提醒那群御前的太监。
很快，御前的太监们就凑到了李常在跟前，像刚刚别的太监拖姣绒去挨板子一眼，硬狠狠地抓住了李常在的手腕，不顾李常在的反抗的叫嚷，直接将她拖拽出去。
在李常在走后，皇上环视了一圈宫里的其他嫔妃，冷冷地轻笑了一声，继续说道：“你们以为，你们在宫中是如何议论懿妃的，朕一点儿都不知吗？”
听到这，许多年轻的嫔妃都缓缓低下了头，皇上的神色不再那么冷漠，可口中的话却依旧刺人肺腑：“懿妃已经入了宫，是朕亲封的妃位，你们尽是些低等嫔妃，再敢如此以下犯上……”
话落，皇上的目光突然就挪到了昭贵妃身上，他沉声说道：“贵妃，你知道该如何做。”
昭贵妃闻言睫毛微颤，连忙低下头应道：“是，臣妾一定约束好后宫众人，绝不会再出现这等状况。”
皇上向殿门口的方向走了两步，可话却没停下：“至于这宫中的婢女，虽然你们有杀罚管理之权，可也得分清时候和场合，懿妃宫中的人，除了懿妃和朕，谁也没资格动。”
第67章 小把戏（1）
说完，皇上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正殿，走之前在姣绒和被扔到地上的那个常在身边停顿了一下，先是对地上那人冷冷地说了句：“刚入宫火气便这般重，你也不必留在宫中了，回去收拾收拾，明日朕会派人送你离开紫禁城。”
听到这话，地上年纪不大的那位常在顿时表情狰狞起来，哭喊道：“皇上，臣妾知错了！臣妾一时糊涂，不知这宫女皇上会如此看重，皇上您就饶了臣妾吧！这宫女醒后，臣妾会亲自给她磕头认罪的！”
对此，皇上背着手挑了下眉角，“你不说朕都忘了，你刚刚若是执意阻拦，这宫女恐怕现在早已失血过多而死，你是该给她磕头道歉。”
说着，皇上略略回头看了梁九功一眼，眸色深邃道：“那就将她关押到乾清宫的库房里，派人守好了，等这宫女醒来，让她磕过头再送出宫，务必要磕得额头出血，方可证明她认清自己的错误。”
皇上的这两段话，对于现场的人来说，信息量实在太大。这位常在说皇上看重姣绒，皇上本人竟然没有丝毫反驳的意思，似乎是在变相地向她们说明，这个叫姣绒的宫女就是他的人。更不要说让妃嫔给宫女磕头，这可是宫中从未发生过的事情，这位新来的常在虽说位分不高，但能做成妃嫔的人，向来家世都不会太一般，可皇上却这般随性地定了她的罪，还要逐出紫禁城。
而这一切，无非是为了还一个宫女公道。
任凭这位常在如何哭喊，皇上都再未理过她一句。而后，皇上盯着姣绒深深地看了几秒钟，扭头看向了回归到一群御前侍卫当中的希达，皇上的脸色有些沉重，他对着希达缓缓说道：“将这个宫女带回乾清宫的偏殿，让专门的太医在旁边守着，宫里若是有人敢议论，就说是朕亏欠对懿妃的照顾，帮她照看下宫女。”
闻言，希达顿时抬起头来，而他的视线也再一次落入了皇上的眼底，两道目光交错上的瞬间，仿佛擦出了火光。希达依旧维持着自己淡然的神色，微微颔首，与其他御前的太监和侍卫一同说道：“是。”
待皇上和御前的人离开后，昭贵妃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那些年轻的妃嫔眼看着被处罚的那位常在被带走，纷纷交谈起来——
“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啊？就为了一个宫女，不仅处罚了朱常在，还降了李贵人的位分，我听说李贵人的父亲在朝中也是有些话语权的，皇上怎么就这般急躁？”
“是啊，我看懿妃那婢女也不过是有几分姿色罢了，皇上难道还迷上她了不成？”
“要我说，这宫女若是真入了皇上的眼，那也绝对是个红颜祸水的妖妃，皇上今日就为她大肆责罚了两位后妃，来日她若真入了后宫，还不知会是如何一番景象呢！”
昭贵妃听着下面这些年轻少女们的话，脸色也不是很好看。今日她也差点儿被牵连其中，好在她平日里始终安分守己，皇上对她的印象也是好的，不然指不定会被一网打尽。
想到这里，昭贵妃叹了口气，皱着眉看向在场的众人，冷厉地说道：“你们都早些回去吧，今日发生的事勿要说出去，不然落入了皇上的耳中，不知又要罚你们哪些人。”
听到昭贵妃这话，嫔妃们也安分了下来，站到一起对昭贵妃屈膝失礼，收起表情淡淡地道了声：“是。”
姣绒还是被希达抱回去的，一路上希达看着皇上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心思细腻，自然看得出来皇上对姣绒不一般，所以看他的时候眼神才会那般复杂。可这会儿皇上却默许了他抱姣绒回去，这不免就让希达有些疑惑了。
回到乾清宫后，希达先是与其他的侍卫将姣绒送到了偏殿，可并没有直接放在榻上，过了好一会儿，皇上才与几位太医缓缓走入偏殿。
梁九功站在榻边，躬身拿着手中那柄拂尘，给皇上让出了地方，轻声道：“皇上，姣绒姑娘身上还有不少血，奴才们怕弄脏了乾清宫的床榻，不敢将姣绒姑娘直接放在这里。”
闻言，皇上瞅了一眼昏迷在希达怀中的姣绒，眸子冷冷地扫回梁九功身上：“他们怕，你也怕？朕何时这般矫情过，还能怕被弄脏偏殿的床榻不成？”
对此，梁九功闭上嘴紧抿了下唇，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记得先前兆常在不小心用了皇上最心爱的茶杯，皇上得知后便要整套换掉，如今皇上说自己没那么爱干净，还真是让梁九功有些无奈。
希达听了这话倒是利落，二话不说便把姣绒抱到了榻上，给她枕上了御用的玉枕，十分熟练地为她褪去了鞋子。皇上注视着希达做完这一切，眼神更加迷离和凝重了几分。
“皇上，姣绒姑娘虽然已经止住了血，可身上的血太多，长时间黏在皮肤上也不太好，还是将她的皮肤清理干净，换身干净衣裳为妙。”孙太医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冷不丁开口道了这样一句话。
听到这，还没等皇上说话，梁九功便率先回道：“可乾清宫内向来是没有侍女的，这若是让御前太监们帮忙，怕是也不太合适。”
闻言，希达缓缓抬起头来，默默地看了皇上一眼，没有表情。不仅如此，身旁这些待命的御前太监们也都纷纷抬眼，有些蠢蠢欲动了，毕竟姣绒这张脸长得是真的美艳动人，就算是他们没根儿的，也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皇上蹙了蹙眉，自然不会让希达在这种事上占便宜，想都没想便对梁九功说道：“去承乾宫，将与姣绒亲近的那个叫……什么竹的叫来。”
此刻身边没了旁人，皇上直接喊了姣绒的名字，希达不禁挑了下眉，莫名有些不舒服。梁九功的眸光亮了亮，很快便应道：“您说的是亦竹姑娘吧？奴才这就将她带来。”
第68章 小把戏（2）
“嗯。”皇上冰冰凉凉地应了一声，并没有过多理会。
梁九功离开后，皇上再次抬眼看向了希达，眸光泛着一股难以被人看透的黯淡，他停顿了半晌，淡声说道：“太医们不必守着了，留孙太医一人就够了，其他人也都回去守岗。”
“是。”所有人全都颔首轻应，太监们陆陆续续地先行离开了。
等到希达要走的时候，皇上却突然沉声叫住了他：“你留下，照顾她。”
闻声，希达顿住了脚步，略微有点不可思议地看向了皇上，可皇上说完那句话，却没再多看他一眼，背着手转身离开了偏殿，身型依旧直立挺拔。
希达慢慢皱起了眉，温润的眼也逐渐透出了冷色。他向来是御前侍卫中最精明能干的，不然之前乾清宫搜宫的时候，他也不会是除了敖嘉唯一一个逃出来的。可此时的皇帝，却让他根本看不透一点，这种感觉让人很容易感到慌乱。
等到皇上走远了，平日里与希达关系好的几个御前侍卫忍不住留下来调侃起来。一个名叫黄瑞宝的侍卫笑着拍了下希达的右肩膀，边看着榻上的姣绒边调笑道：“你小子行啊，这么俊的小宫女都拐到手了？”
另一个侍卫也直接将手搭到了希达的左肩上，附和道：“你图门·希达总算是铁树开花了哈，还是懿妃宫里的大宫女，这要是能被皇上赐了婚，懿妃娘娘肯定能给你不少赏赐。”
黄瑞宝笑得声音很大，“皇上都准他留在这照顾美人儿了，这离赐婚还能远吗？”
说着，黄瑞宝揽着希达的后肩拍了下他的前臂，爽朗道：“放心啊兄弟，等你大婚那日，哥哥我必定送你份大礼。”
希达听着身边这群聒噪的人聊闲，扯出了一丝无奈的笑意，温声打发道：“行了，说说几句吧，把人吵醒了就不好了。”
“哎呦，真腻歪。”黄瑞宝笑着又侃了一句，而后拿下了放在希达身上的手，与其他的侍卫一同离开了：“行了，走了。”
等到姣绒醒来的时候，都已经快要到晚上了。她微微眯开眼，眼前的场景似乎有些似曾相识的华丽，还没等姣绒彻底清醒，亦竹就已经凑了过来。
“姐姐！”亦竹温柔的声音此时也大了几分，她跪到榻边，伸手握住了姣绒纤细的手指。
姣绒的眼睛慢慢睁开，歪过头看到了亦竹的小脸。由于昏迷的时间太久，此刻的姣绒略微有些恍惚，她干涩的薄唇微张，沙哑地说道：“亦竹……”
“姐姐你感觉如何了？”亦竹娥眉轻蹙，攥着姣绒的手紧了几分，不难让人察觉到她语气中的紧张。
就在这时，希达默默地从一旁倒了一杯水，缓缓递到了亦竹的手边，示意她喂姣绒喝下去。看到这有力的臂膀，姣绒微微挑起了眼皮，借着窗外夕阳的光亮，看清了希达英俊又无比温柔的侧脸。
他还是那样的沉默寡言，却又将所有的事情处理得分毫不差。姣绒略有些痴呆地看了希达一会儿，才注意到亦竹拿着茶杯的手。
又是这熟悉的御用茶杯。
姣绒用手拄在身后，慢慢坐起身来，由于长时间没有喝水，她的唇已经很干了。于是姣绒没有再过多犹豫，接过茶杯便一口饮下。
将茶杯递还给亦竹后，姣绒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的衣裳已经被换过了？”
亦竹将茶杯递回希达手中，对着姣绒轻轻点头“嗯”了一声，小声道：“是皇上允准的，不仅让我帮你换了衣裳，还特意让我们将床榻上粘了血污的衾单换了一套，以便你休息。”
听到这话，姣绒下意识伸手捂住了后腰，轻轻皱起了眉：“那我岂不是……”
说到一半，姣绒便顿住了，亦竹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呆愣愣地回问道：“什么？”
旁边的希达倒是轻笑了一声，惹得姣绒瞬间扭头向她看了过去。希达抱着膀站在一边，看着姣绒轻轻挑了下眉，语气还是很温柔：“难得你还有点小聪明，知道在腰上裹几层厚重的布料，不然几板子下去，你这小身板儿一个不注意，可就要散架了。”
闻言，姣绒撇了撇嘴，轻轻翻了希达一个白眼，语气有点嗔怪：“若不是为了显得可怜点，我才不挨这些板子呢，还要白白被宫里那些人看了笑话。”
对此，希达的目光移向了一边，没有多说什么，但亦竹却笑了起来：“姐姐才没有让人看笑话呢，姐姐晕倒的时候，皇上可是将欺负姐姐和懿妃娘娘的人都罚了一遍，现在可没有人敢小瞧咱们承乾宫了呢。”
听到这，姣绒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她眯着眼挑了下眉，冷着脸不可置信道：“你是说，皇上为了懿妃娘娘罚了人？”
亦竹思考了片刻，“啧”了一声，纠正道：“准确来说，大部分是为了还姐姐一个公道，现在那些年轻的嫔妃们若是见了姐姐，估计还得绕着道走呢。”
“我？”姣绒愣愣地指着自己，神色充满了不确定。
“是啊，姐姐的计划难道不是用苦肉计博取皇上的同情，然后为懿妃娘娘报仇吗？”亦竹的一双大眼睛充满了天真无邪，歪着头像是个小孩。
对此，姣绒下意识与希达对视了一眼，垂眸沉默了一会儿，淡声道：“其实不是，到现在为止，我只是做了我计划中的一小部分。我不过是打算把事闹大点，让皇上知道李贵人记恨于我，后面的手脚才更好做些，皇上能直接帮我处置了李贵人，是我没有想到的。”
亦竹不解地看着姣绒，越发茫然了：“这竟然不是姐姐的计划？可眼下李贵人已经受到了惩罚，姐姐还要继续下去吗？”
这话确实问住了姣绒，她再度看向了希达，希达却深深地叹了口气：“你姣绒姐姐这脾性，可不是有计划能半路放弃的。”
话落，希达了然地瞅了姣绒一眼，一举一动尽显默契：“毕竟设了这么大的局，若是不做完，她会郁闷的。”
第69章 小把戏（3）
听到这话，姣绒不禁露出了笑意，希达确实总能猜准她的小心思。姣绒确实不是喜欢见好就收的人，她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个野心家，只不过她与普通人想要不同罢了。
普通人想要金钱与权力，所以有了野心。而姣绒自始至终，只求可以获得平等的价值，这价值指得并不是人权，而是在皇严法规下，她不会被定无名之罪，他人也不能被被掩盖罪名。
李贵人下了毒，她们再怎样控诉，到了皇上跟前也无济于事，为了追求姣绒心中在旁人看来这份可笑的平等，姣绒可是完全狠得下心的。
亦竹一脸单纯，并不理解姣绒与希达口中的话，她刚要开口再问，梁九功便从殿外走了进来。梁九功看到三人似乎在聊天，不免愣了一下，“姣绒姑娘？你醒了？”
说着，梁九功走到姣绒身前，声音轻了几分：“这偏殿站守的太监真是怠慢，姣绒姑娘醒了也不知道通报一声。”
看到梁九功，姣绒礼貌地微微颔首，“梁公公，我收拾一下便会回承乾宫去，您不必担心。”
“哎，别啊。”梁九功也是一愣，他紧忙拦住姣绒要收拾衣裳的动作，“你先不用着急，我就是来传个话，皇上让你醒了之后去正殿一趟，他有事要找你。”
“找我？”姣绒的眉角狠狠一蹙，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皇上找我有何事？”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梁九功耸了耸肩，而后又道：“既然姣绒姑娘现在醒了，便早些去吧，这样还能早点回承乾宫休息，不然若是晚了，懿妃娘娘该担心了。”
听到这里，姣绒懂事地说了声“好”，掀开被子下来穿鞋。按照懿妃的性子，确实是会担心她，还是早点了了事为好。身后的希达目视着姣绒走出偏殿后，眼神渐渐变得深邃起来，让人一眼望不到底。
此时的皇上正在正殿批阅奏折，专注地改动着上面的内容，听到殿内传来脚步声，才微微抬起头扫了眼梁九功。梁九功将身后的姣绒往前带了带，躬身对皇上说道：“皇上，姣绒姑娘来了。”
“嗯。”皇上轻声应了下，而后沉声道：“你先出去吧。”
“是。”梁九功没有异议，转身看了姣绒一眼，便直接离开了正殿。
而后殿内就剩下了两个人，这个场面姣绒印象里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以至于这次她比往常都要淡定许多，还没等皇上先开口，便冷声询问道：“奴婢已经休整好，多谢皇上派人照料，天色已晚，奴婢该回承乾宫了。”
闻言，皇上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折子，瞅着姣绒没好气地轻哼了一声，“你倒是够自觉的，谢了恩就走，你还真当乾清宫是你能随意出入的？”
姣绒始终没有抬头，也没有去回皇上的话，一脸冷色，还是那副无情的模样。皇上自然是看惯了她这副表情，没再斥责，站起身来俯视着下面的姣绒，深沉地说道：“你真以为，你的那些小把戏，朕一点都看不出来吗？”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姣绒的身子僵硬了几分，她瞳孔一震，有些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直视起皇上的眸子，只不过相比于她的震惊，皇上的眼神要平淡许多。
“朕还真是小瞧你了，为了装得惨淡些，可以对自己下那么狠的手。若不是朕准孙太医给你用最好的药，你这细皮嫩肉的，到时候就得留一道丑恶的疤痕。”皇上淡声说着，话语间的表述都相当随性。
“皇上既然看穿了，为何还要帮奴婢，奴婢犯的可是欺君之罪。”姣绒不太高兴地撇着嘴，语气多少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哦？你欺君了吗？朕还以为你这些手段这么明显，是在故意告诉朕呢。”皇上说这话时有些阴阳怪气的，似乎是在嘲讽姣绒的做法太容易被看出来。
姣绒被他逼得很是气恼，蹙着眉极冷地说道：“皇上若是看出了奴婢的手段，直接定奴婢的罪就是了，不必在这里冷嘲热讽。”
皇上似乎很享受将姣绒激怒的这个过程，仿佛是一只很容易炸毛的小野猫，平日里它越不爱搭理人，你就越想看看它炸毛是什么样子。
达到目的后，皇上哼笑了一声，也不乱说话了，轻声道：“朕为了你罚了两个家世强盛的妃嫔，都做到这种地步了，难道朕还能定你的罪？”
虽然刚刚亦竹已经说过了，但听到皇上亲口说“为了你”三个字时，姣绒的心跳还是漏了一拍。这实在是太过于骇人听闻了，皇上对她总会有许多不同于常人的做法，这一点姣绒一直感受得到，可这次这种感觉更强烈了，强烈到她有些招架不住。
“皇上本不必如此做。”姣绒的声音依旧薄凉，表现得十分不近人情，仿佛在提醒皇上作为君王不该对一个卑贱的宫女有想法。
对此，皇上略微叹了口气，凝着姣绒这张冷漠如霜又美丽如梅的面容，淡声道了句：“你但凡能乖顺些，朕确实就不必做这些了。”
随即，皇上眉角一扬，将手中的玉佩随性地扔到了桌案上，“说说，为什么想惩治李常在？”
听到这，姣绒咬了下下唇，沉默半晌，淡然地说道：“私人恩怨。”
“私人恩怨？”皇上的语气带着勾挑，他似懂非懂地点了两下头，再度抬眸时微微眯了眯眼，试探性地问道：“是为了懿妃吧？”
姣绒的脸色充满了不愿，她不想撒谎，便不再吱声，一张冷脸毫无活力，一副任君发落的模样。
“朕比较好奇的是，宫中瞧不起和故意刁难懿妃的不少，怎么就偏偏挑中了李常在？”皇上说的话始终很轻松，似乎在有意无意地告知姣绒，这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不必紧张拘束。
姣绒眉角皱得很紧，过了许久，她的薄唇才轻微地动了动：“皇上不必问了，奴婢不会说的。”
第70章 大局（1）
闻言，皇上盯着姣绒看了一会儿，而后随意地妥协道：“好啊，那朕就换个问题。”
姣绒轻微地闭了下眼，脸色略显不耐。皇上侧过身去，在龙椅前随性地走了几步，不再看姣绒，连带着语气也多了几分无法揣摩的深沉：“照顾你的那个御前侍卫，似乎对你情深意重。”
听到这，姣绒抬起头来，目光中多了几分警惕。宫女与侍卫私通是大罪，她若是被批判也就罢了，可不能因此连累了希达。
于是，姣绒快速地思索了一番，眸中闪出了锐利的光，她凝着皇上的脸，沉着地询问道：“请问皇上所说的情深意重，是哪个意？”
皇上显然也没想到姣绒会是这样的回应，脚步微顿，对上姣绒的目光，有些许不解。
姣绒直面应对着皇上的视线，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如若是义气的义，图门侍卫本就是个节烈、正义的男子，这一点不足为奇；可若是交谊的谊，图门侍卫与奴婢为友多年，照顾奴婢也是本着年长的职责。”
姣绒的话每一个字都十分有力，不禁让皇上愣了一下。几秒后，皇上才反应过来，勾唇轻笑了一声，“牙尖嘴利。”
说着，皇上转过头去，声音再度沉了下来：“朕说的，是爱意的意。你是聪明人，不用在朕面前装傻，朕说的什么意思，你自己自然都明白。”
对于皇上这话，姣绒也忍不住冷笑了一声：“皇上从前尽是说奴婢空有些小聪明了，现在居然肯承认奴婢是聪明人了。”
皇上并没有否认这一点，只是幽幽地说了句：“难为你一直拒朕于千里之外，原来私下早就有了定情之人，看来朕先前还错怪你了。”
不知为何，姣绒听着皇上这话，总觉得有种咬牙切齿的感觉，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酸气和不爽，也不知是哪里惹到他了。
“奴婢未与图门侍卫定情，只是普通人家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罢了，至于今后如何，还要等九年后奴婢出宫再说。”姣绒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好一个普通人家。”皇上的脸色沉了几分，有些自嘲似的笑了笑，冷漠地问道：“你就这么着急出宫，这么着急嫁人？”
姣绒感到奇怪地微微抬眼，理所当然地回了句：“奴婢是包衣出身的女儿家，生来是贱籍，也注定成不了大业，出宫嫁人是奴婢这种人注定的命运，皇上贵为天子，自然不会理解。”
对于姣绒这番义正言辞的话语，皇上的神色并无变化，不咸不淡地说道：“你若是真有改变命运的念头和志向，机会就在你面前触手可及，你该为你的家族考虑，而不是只专注于儿女情长。”
对此，姣绒眉尾一扬，略带挑衅似地嗤笑道：“皇上说的机会是什么？叫奴婢恬不知耻地爬上天子的龙床吗？”
皇上没想到姣绒会把话说得这么难听，顿时蹙起了眉，有些被噎住了：“你……”
“许是奴婢这么多次的胆大妄为让皇上对奴婢有了误解，奴婢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子，没有远大的抱负，也没能力振兴家族，奴婢卑贱、低劣，除了相貌还算端正，其余一无是处。”姣绒扬起头，铁骨铮铮地说着这些贬低自己的话。
皇上紧闭着双唇，眸中的光很黯淡。他根本吵不赢姣绒，不是因为他嘴笨，而是因为他作为皇帝，从来没有人敢跟他争吵辩驳，在姣绒这样诡辩能道还敢说的人面前，他根本辩不出理来。
“这已经是你第二次这样与朕讲话了，朕佩服你的骨气。”皇上这次并没有像半年以前与姣绒争吵时那般生气，反倒平静了许多，他眉角一挑，轻声道：“但是，你还有九年，有本事你就一直这般有骨气。”
皇上这话里挑衅的意味相当重，可佩服也是真的佩服，如若朝堂权臣都能有这般君子与臣的自知之明，他也不必日日忙碌了。
“皇上无需担心，奴婢九年后必定给您满意的答复。”姣绒一点没有被他的话激到，反而更加坚定了，直接挑明道：“时候不早了，懿妃娘娘还在等奴婢，皇上若是没有其他的事，奴婢便该回承乾宫了。”
看着姣绒这副一点都不想在乾清宫多待的样子，皇上的手指攥紧了几分，可脸上的神情依旧隐忍着没有表现出来，“你等等。”
姣绒望着龙椅前高高在上的皇帝，手持于腹前，耐心地等待着他发号施令。两人对视许久，皇上开口淡淡地说道：“朕劝你在宫中，还是与你那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保持点距离，若是惹了朕不高兴，朕不会动你，不代表朕不会处置他。”
听到这，姣绒面不改色地盯着皇上的眼睛，回问道：“那皇上为何今日还允准图门侍卫留下照顾奴婢？”
闻言，皇上的唇角勾着一抹极其隐晦的笑，他重新拿起桌上的折子，随性地看了两眼，“朕原本想着，你若实在爱慕于他，朕虽得舍弃心头热情，但将一个忠贞的宫女与御前得力的侍卫凑成一对也未尝不可，可惜啊……”
皇上哼笑了一声，淡定自若道：“你却告知朕你尚未与他定情，那朕可就不算与臣子抢女人了，自是不会再让他过分靠近你。”
这一刻，姣绒有些吃味儿地移开了目光，知道自己是被套路了，不愿再在这里多待下去，直接甩给皇上了一句：“奴婢告退。”
话落，姣绒转身就走，手也不规矩地交在身前了，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正殿，留给皇上了一个放荡不羁、十分不淑雅的背影。
此时，亦竹与希达正在正殿前等候，姣绒见到两人时，缓缓停住了脚步。姣绒向周围扫了几眼，见没有人注意过来，才凑到希达耳边，微微踮了下脚，轻声道：“帮我去御膳房找一个叫福履的御厨，告诉他，明日懿妃娘娘的桂花糖藕记得多加些糖。”
第71章 大局（2）
听到姣绒这话，希达一时间有些没听明白，“多加些糖？”
“对，一定要将我的话一字不差地传达给他。”姣绒的眸中充满了认真，她缓缓低下头，声音很细小：“他会明白我的意思的。”
对此，希达瞬间了然，想来这是姣绒先前与那个小御厨定下的暗号。他是宫中的侍卫，来去要自如些，帮人传话这种事最适合不过。
“好。”希达闻声应着，向阶梯上的殿内望了望，略微忧心地对姣绒询问道：“皇上没有难为你吧？”
姣绒摇了摇头，对着希达矜持一笑，却没有多说什么，而后姣绒看向身边的亦竹，对希达道了句：“时候不早了，我们就先回宫了，多谢你的照顾，过两日若是有事需要，还是老样子。”
寒暄几句过后，姣绒和亦竹离开了乾清宫，希达在原地停留了片刻，默默地看了眼正殿的牌匾，莫名觉得有些古怪，但他还是快速地回到了自己本该站守的岗位，没再多想。
姣绒与亦竹走回承乾宫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但让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懿妃竟在承乾宫的宫门外等候着两人，白荷在一旁搀扶着她，懿妃就这样到处张望着，等待两人回来。
看到这里，姣绒与亦竹赶忙加快脚步跑了起来，快速地来到懿妃身边，都有些不知所措了。姣绒不顾自己的喘息，睁大眼睛看着懿妃：“娘娘您怎么在宫外站着，这晚间的风大，赶快回去吧。”
懿妃看到姣绒立刻笑了出来，赶快用双手牵住了她的手腕，轻轻蹙着眉，声音十分轻柔：“本宫不要紧，你如何了？身上的伤还在流血吗？太医院的太医有没有说每日什么时间来给你换药？”
听到懿妃这一句接一句关切的询问，姣绒的心上瞬间涌出了一股热流，让她直接红了眼眶。饶是姣绒这张伶牙俐齿的嘴，此刻都说不出话来了。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懿妃那双纯挚又温柔的眼睛如同一湖天池，能洗去世间的一些污色。她看着姣绒的眸中闪烁着担忧的光，直接触到了姣绒冰冷的内心中最柔软的位置。
下一秒，姣绒微微咽了口口水，低下头提起衣裳的下摆，在懿妃的面前硬生生跪了下来。这一下将身边的三人都看愣了，懿妃不知所以地看着姣绒，拉着她的手想把人带起来：“姣绒，你这是做什么？你今日挨了板子，身子正虚弱着，快起来。”
姣绒的性子向来刚强，轻易是绝对不会落泪的，可今日她始终顶着莫大的压力，对心灵上、精神上都是相当大的磨砺，眼下突然有人用最本质的善意来关心她，反而让姣绒有些受不住了。
姣绒低着头，生怕眼眶中的湿润会被懿妃看到，她抿着唇，细声道：“娘娘，您不必担心奴婢，奴婢愿意为您去做一切，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听到这，懿妃微微一愣，几秒后，她多用了些力气，将姣绒带了起来，像是家中亲姊一般柔声对她说道：“傻丫头，说什么呢，本宫哪有那么多的事需要你去做。”
说着，懿妃分别向身边的白荷和亦竹看了一眼，温柔道：“走，晚上风大，回去好好暖和暖和。”
回到宫中后，姣绒给懿妃看了已经清理和包扎好的伤口，恭敬地说道：“孙太医说，每日未时他会来承乾宫给娘娘请平安脉，顺便给奴婢换药。”
“好，这些日子你若是要沐浴，便让亦竹帮衬着些，别让伤口沾了水。”懿妃是个心细贤良的人，几乎是各个地方都能关心到。如若如今统领六宫的不是昭贵妃，姣绒倒打心底里地觉得懿妃是满宫最适合做皇后的人。
“是。”姣绒轻轻应着，而后对懿妃说道：“娘娘今日也受了累，便早些休息吧。”
等到正殿熄灯了之后，姣绒和亦竹才一同走向了承乾宫的耳房。姣绒看着漆黑的夜空中那轮只显露出一半的明月，眸色微微暗了几分。
亦竹的表情有些复杂，她看着姣绒的侧脸，思考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姐姐，李贵人那边，你还打算做些什么吗？”
听到这，姣绒看向亦竹微愣了一下，而后“嗯”了一声，如实地答道：“一个大局，路才走了一半，总不能因为见到了点阳光便就此收手。”
“可是……”亦竹轻轻蹙起了眉，默默地看向了姣绒的小臂，“姐姐不要再做伤害自己这样的事了好吗？这样实在太危险了，而且付出的代价太大。”
闻言，姣绒舔了下唇角，轻轻地摇了摇头：“恐怕不行，我们总归不能做事情的主动方，不然太容易被揭发。”
说着，姣绒粲然一笑，伸出手摸了摸亦竹的头。她比亦竹年长一岁，长得也要稍微高些，“放心吧，我心中有分寸，今后会小心些的。”
两日后的清早，姣绒再次在没亮天的时候就起来了，这次她同样在宫门处轻敲了几下，而后走了出去，便见到了福履那张时刻都带着笑的脸庞。
“早啊。”福履笑出了两颗虎齿，作势要给姣绒打招呼。
可姣绒还没等他把手伸起来，就拽住了福履的领子，将他一把拽进了承乾宫中。福履和希达可不一样，希达身手矫健、行动敏捷，做什么事心中都有一杆秤，是值得依靠的人，可福履这人大手大脚的，平常可是一点儿都不靠谱。
“你干嘛！”福履被姣绒拽得踉跄了一下，看着姣绒关上宫门，微微撇了撇嘴：“别总这么凶巴巴的行不行？也没点女儿家的样子。”
姣绒懒得搭理他的闲话，直视上福履的眼睛，询问道：“让你办的事如何了？”
福履“哼”了一声，微微移开了视线，吊儿郎当地说道：“早就给你找好了，李贵人身边的贴身婢女水芝是我的远房表妹，这丫头机灵，准能成事。”
姣绒微微点头，轻声说道：“好，那便让她今日去吧，至于银两，你找我玛法要就是了，就说是我想去宫外买些首饰要用。”
第72章 大局（3）
“这好办，你玛法疼你，银两肯定给得够够的。”福履眉角一扬，还是一如既往的爽朗，不过很快他就想起了一件事，脸上多了几分忧色：“只不过，你当真要自己试毒吗？这毒从何而来，你自己又该如何控制计量呢？”
听到这，姣绒略微抿了抿唇，也不知是不是心中早就有了计划，她垂着眸平静地说道：“这毒总归不能用到别人身上去，还是要我自己试的，至于毒从何而来，我自有法子，你记得明日清早来取就是了。”
“行。”福履爽快地应下了，而后他看着姣绒叹了口气，抱着膀感慨道：“我也是真服你，就为了给懿妃娘娘报仇，不惜让自己受了这么多的伤，你说你到底图什么啊？”
对此，姣绒自己也叹了口气，眸色深了几分，清冷的嗓音响起：“你不明白，在懿妃娘娘身上，我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她真正想要的，无非是作为奴仆，主子能真正给予她们的那份尊重。悠贵人是个好人，可对她也只有利用，而在懿妃这里，姣绒能真切地感觉到自己是一个完整的人，而不是任人践踏使唤的狗。
“你想要的东西？”福履不知所以然地看着姣绒，思考了片刻后，哼哼了两声：“你想要的东西，估计跟你自己本人一样高深莫测吧？”
姣绒紧闭着双唇，没有回应。这时，福履忽地想起了什么，放下了手臂，开口说道：“噢对了，我师傅让你抽空去御膳房找他一趟，他老人家有事找你。”
对此，姣绒愣愣地抬起头来，不解道：“玛法？他找我有何事？”
“这我就不知道了。”福履耸了耸肩，一脸无辜相，“不过你也不用着急，我觉得我师傅就是单纯地想你了而已，你这一阵忙完再去也不迟。”
姣绒狐疑地斜着眼看福履，不太确定这次福履靠不靠谱。福履自然也看得懂姣绒的这个眼神，“啧”了一声便说道：“我不跟你说了，天都快亮了，我得赶紧去当差了。”
“回头见！”福履始终是个一身活力的热血青年，跟姣绒摆了摆手，扭头便迅速地窜出了承乾宫。
服侍懿妃用过午膳后，孙太医便提着木制的药箱来了。孙太医先是给懿妃请了平安脉，之后便要给姣绒换药。
而就在这时，姣绒给站在不远处的亦竹使了个颜色，亦竹顿时深吸了口气，双手持于腹前，走到了懿妃身边，柔声道：“娘娘，贵妃娘娘约了您下午一同品茶，咱们该走了。”
听到这，懿妃赶忙起了身，神色有些慌张：“本宫竟忘了这茬，快替本宫挑身得体的衣裳，本宫即刻就去。”
话落，懿妃看向了孙太医和姣绒这边，语气轻缓了不少：“孙太医，姣绒这就麻烦您了。”
“娘娘客气。”孙太医急忙对着懿妃躬身应着，语气很是恭敬。
等到懿妃离开承乾宫后，孙太医开始给姣绒换起了小臂上的布料。孙太医与姣绒也认识许久了，姣绒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便倏地开了口：“孙太医。”
孙太医闻声微微抬起了头，闻声询问道：“怎么了姣绒姑娘，弄疼你了吗？”
姣绒摇了摇头，左手攥着椅子的扶手紧了几分，她舔了舔唇角，淡声说道：“我有一事，还想请孙太医帮忙。”
正好这会儿孙太医给姣绒换完了药，他将东西全部装回了药箱中，扭头看了姣绒一眼，礼貌但不拘谨地问道：“不知姣绒姑娘有何事需要微臣帮忙？微臣一定竭尽所能。”
姣绒酝酿了一下口中的话，对着孙太医打了个手势，示意他靠近一点。孙太医将耳朵靠过来后，姣绒俯下身去，将她与福履早上讨论的计划一五一十地讲给了孙太医。
孙太医的性子很纯粹，他听了姣绒的这些话，人都吓傻了，声调立刻就提高了几分：“什么？你要下毒？”
听到这里，姣绒赶忙伸手捂住了孙太医的嘴，两只眼睛十分锋利地对着他，轻声道：“孙太医，我知道您是个心有大义之人，李常在如何欺凌承乾宫您是看在眼里的。”
等到姣绒松开了手，孙太医立刻皱起了眉，淡声道：“可是皇上已经惩戒了李常在，你还要继续报仇，会不会太偏执了些……”
“那是皇上罚的，与我无关。”姣绒冷冷地说着这句话，而后与孙太医一同站起身，抬了抬下巴，口中的话让人不寒而栗：“我要让她和后宫那些不老实的人深刻认知到，懿妃娘娘再柔弱也有人撑腰，敢动懿妃娘娘的人，就是这个下场。”
孙太医看着眼前这个十六岁的少女，脸色变得有些不可思议。她还只是个少女，便有这么明慧的头脑和狠厉的手段，倘若姣绒不只是个宫女，还不知道会有多可怕。
沉默了许久后，孙太医微微叹气，“其实我倒不是怕被皇上发现降罪，毕竟这种事怎么也不会查到我头上。可是姣绒姑娘，只要是毒，不论计量多少，都会对身体有损害，你还是多考虑一下吧。”
可姣绒明显不是很在意这些，年轻人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姣绒眸光坚定，直接道：“明日孙太医只需在午膳时前来候着请脉，便能及时为我止毒，所以不必担心。”
“好吧。”孙太医最终还是妥协了，只不过他的眉角依然还是蹙着的，因为眼前这个少女的一切举动与预谋，都实在太疯狂了。
“我会选一种发作较快但容易止住的轻毒，姑娘切末食入过多，一小口足矣。”孙太医在离开前嘱咐着姣绒注意事项。
“多谢孙太医，今后若有机会，小女定当报答。”姣绒对着孙太医轻轻颔首，语气充满了真诚的感激。
第二日一早，给各宫送膳食的太监在送完钟粹宫的膳食后，来到了景阳宫的门前。今日来到宫门口取膳食的是婢女水芝，她见到太监王大伟，勾唇笑了笑，轻声道：“王公公，你过来一下。”
第73章 试毒（1）
王大伟看到水芝，微微一愣，他虽然与景阳宫关系密切，但之前李贵人派来与他交谈的都是婢女白鸢，这个水芝他虽然也知道是李贵人身边的贴身婢女，但却没有正经交谈过。
不过这个水芝长得倒是年轻又貌美，算得上是宫女里面极为出众的。所以王大伟也没过多犹豫，便知唤着身边那群小太监停下，只身一人走到了水芝面前。
“什么事？”王大伟板着一张脸，将水芝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神多少有些不怀好意。
水芝这小丫头虽然年纪不大，但有着股机灵劲儿，她无视掉王大伟的眼神，看了看周围，确认没人后，那只纤细粉嫩的小手直接抓住了王大伟的胳膊，将他拉到了阴暗的角落处。
王大伟看着水芝这番举动，眼睛都直了。水芝的唇角始终勾着一抹妩媚的笑容，她装作羞涩的样子，抬眼看了看王大伟，细声道：“王公公，上次的事，我们主子说你做得很得力，这次还要麻烦你再帮个小忙。”
王大伟虽然只是个给各宫送膳食的太监，却也是在消息十分灵通的岗位上，他自然也听说了李常在被皇上当众贬了的是，不免怪异地挑了挑眉：“还是下毒？”
水芝笑得更加灿烂了，嘴儿像抹了蜜似地说道：“王公公果真聪明。”
说着，水芝又凑近了王大伟几分，悄声说道：“您也知道，我们主儿被懿妃娘娘宫里的人搞得一时失了宠，这么大的仇我们主儿怎么不报？”
下一秒，水芝就将手里攥着的一包药粉直接塞到了王大伟的手中，还一脸无辜地缓缓将他的手指合上，装着可怜说道：“还希望王公公可以帮主儿这个忙，我们景阳宫上下都会对您感激涕零的。”
王大伟看着水芝这张娇羞的小脸儿，一时也有些失了智，不过他还是严肃地说道：“我平日里忙得很，可不是闲来无事可以什么都帮的。”
都是宫里会处事的人，水芝抿唇笑了笑，很快就明白了王大伟的意思，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布袋，先是放在手里颠了颠，“景阳宫自然不会让王公公白做事，报酬都在这里，一分也不会少。”
王大伟原本还觉得李贵人让水芝来与他做交易有些古怪，可他一看到这鼓鼓的钱袋子，眼睛瞬间睁大了，目中的渴望直接溢了出来，唇角忍不住勾起了一抹笑：“好说，好说。”
“公公不必着急，午膳时下就好了，这毒极烈，公公只需下一点点就足够了。”水芝将钱袋子交到了王大伟的手上，双手持于腹前，笑得十分明媚。
“好。”王大伟是个拿钱办事的人，更何况还是景阳宫的事，王大伟很快就将钱袋子揣下了，没过多久就与送膳食的队列一同离开了。
与此同时，福履始终在甬道的拐角处注视着这群人，在王大伟走后，水芝对着他点了点头，便转身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了景阳宫中。
今日的午膳似乎来得晚了些，懿妃是个软性子，白荷在宫门前取食盒时便忍不住对这几个太监责骂道：“你们这些人怎么这般怠慢，今日的午膳比前两日晚送了将近半个时辰。”
对此，几个小太监低着头不敢说话，王大伟倒是有十足的底气，他冲着白荷挑了挑眉，言语间没有丝毫慌乱：“御膳房送膳食总要有个路径，懿妃娘娘若是等不得，便让皇上给承乾宫开个小厨房，请些宫外的大厨来吧。”
听到这，白荷瞪大了眼睛，紧紧蹙着眉，开口便要骂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这本就是你们当差的不是，怎么还能说到我家娘娘头上。”
王大伟知晓饭中有毒，想着反正承乾宫这边没一会儿就得出事，根本没在意白荷的话，将承乾宫的食盒撂在地上，扭头就离开了，去往下一个宫中。
以至于姣绒看到白荷回来的时候，她看起来都还是气急败坏的。姣绒瞅了白荷两眼，帮着她将菜品一碟一碟的布在桌上，轻声问道：“怎么了？表情这么难看。”
白荷气呼呼地“哼”了一声，跟着姣绒往桌上布菜，“那个王大伟真是太过分了，也不知道背后是有哪宫的人撑腰，竟一点都不将懿妃娘娘放在眼里。”
谁知道白荷这话刚说完，亦竹便扶着懿妃从里殿内走了出来，懿妃的神色很淡，温声道：“何人又因下看了本宫惹恼了你啊？”
听到这，白荷惊了一下，转身看向懿妃，连忙退到了一边，“娘娘，没什么。”
懿妃叹了口气，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这宫中的人个个都是如此，本宫都不在意，你又何苦置气？”
姣绒也看了懿妃一眼，默默地将最后一碟菜，也就是被她们“精心修饰”了的桂花糖藕端了出来。老实说，看着这盘漂亮喷香，却暗含毒素的糖藕，饶是姣绒这样胆大的人，也忍不住睫毛轻颤了几分。
“姣绒？”懿妃似乎注意到了姣绒的不对，有些担忧地叫了她一声。
姣绒紧忙将那盘糖藕利落地放在桌上，抬起头来，恢复了自然的笑意，柔声道：“娘娘莫急，奴婢先为您试毒，试完后您再来用。”
闻言，懿妃感到有点疑惑，“你来试毒？”
自从承乾宫的饭菜毒死了一个宫女后，现在试毒的人都换成了宫里最低等的太监，奴才们对于试毒这种事个个都无比抗拒，懿妃本人自然也不愿让她身边关系最要好的宫女们去冒这个风险。
姣绒轻轻“嗯”了一声，从容不迫地解释道：“原本试毒都是由宫人们轮番替换的，现在一律换成了下等宫人，太监宫女们都有些不愿，奴婢身为掌事宫女，也该亲自服侍几日，来安抚宫里的下人。”
听了姣绒这话，懿妃抿了抿唇，思考片刻后轻轻点了点头，“是本宫的疏忽。”
姣绒先是拿起了银针，在各个菜中测试，银针无法测出所有种类的毒素，这糖藕中孙太医给的毒就无法测出。
第74章 试毒（2）
而后姣绒拾起了一双筷子，开始试吃起了每一道菜品，她直接伸手夹到了桂花糖藕上，药效发作需要一点时间，先吃桂花糖藕是显得最自然的方式。
姣绒尽量让自己表现得镇定一点，亦竹在旁边看着姣绒夹到桂花糖藕，脸色一下就不好了，轻轻吞咽着口水，紧张地攥紧了手指。
毒药没有味道，姣绒将一整片的糖藕吃进口中，没有细嚼，直接咽了下去，整个过程中没有丝毫的表情变化。而后姣绒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桌上的其他菜品中，她一筷一筷地夹着碟中的菜叶，直到吃到最后，姣绒的肚子慢慢感受到了痛感。
姣绒意识到是毒药的药效将要发作了，立刻给了亦竹一个眼神。亦竹一早就接待了早到承乾宫等候的孙太医，这会儿蹙着眉对着姣绒微微点头示意。
没过多久，姣绒的肚子就传来一阵翻江倒海似的剧痛，她手中的筷子瞬间掉到了桌子上。姣绒的喉间突然一股腥味涌上，她瞬间不受控制地吐出了一口血水，手也下意识地扶住了桌子。
这一幕可把旁边的懿妃和白荷都给吓坏了，这个场景懿妃已经是第二次见到了，她再度尖叫了一声，不过却没有吓到退后，而是赶忙冲上前去，扶住了姣绒的身子，惊叫道：“姣绒！怎么回事！”
孙太医这毒确实有些厉害，姣绒眯着眼，不禁去思索，孙太医昨日说挑种比较轻的毒到底是不是真的。不过这种疼痛难忍又让姣绒想到，先前李常在给懿妃饭菜里下的毒指定比她现在吃得要烈得多，不然当初那个宫女也不会死得那样凄惨。
姣绒感觉到喉口一阵颤抖，使得她无法开口讲话，只能看着自己面前干着急的懿妃。真正感受到毒药的威力，才让姣绒更加坚定，李常在既然曾有过毒害懿妃的念头，她就绝不能这样放过李常在。
“娘娘，孙太医这外面候着给您请平安脉，奴婢这就将他叫来！”亦竹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真正看到姣绒这快要失去意识到模样时，她还是忍不住着急起来。
她其实始终不明白，姣绒做这些到底有什么意义，就为了一个根本就不属于她的仇恨，做了这么多伤害自己的事情。可这样最终也不过只是能搞掉一个嫔妃罢了，懿妃固然是轻松解恨，可对于她自己来说又得到了什么呢？
孙太医一早就在外面候着，这会儿进来的极快，小跑到姣绒身前，意识到自己有点过于急切，又演技极差地“啊”了一声，做作道：“姣绒姑娘这是怎么啦？怎么会这样啊！”
话落，孙太医也没等懿妃回应，便翻开了药箱，直接掏出了专门去解姣绒体内这种毒的解药。
彼时，懿妃正抱着姣绒，急得快要哭出来，根本没注意到孙太医这非常不自然的一整套举动，听到孙太医手中的是解药，二话不说就接了过去，亲手给姣绒喂了下去。
肚子里这种剧痛是姣绒从未体会过的，确实很难让人忍受，她出了一身冷汗，一直瑟瑟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白荷开着眼前的几人，知道自己帮不上忙，默默地问了句：“娘娘，奴婢要不要去禀报皇上啊？”
听到这，懿妃赶忙抬起头，急切道：“去！快去！一定要将皇上找来！”
承乾宫这已经是第二次被人下毒了，之前由于为她试毒而死的那个宫女，已经让懿妃默默愧疚了很久，这次换做了姣绒，懿妃心里有一份说不出的难受，揪着心像一群蚂蚁似的。
孙太医所说的毒药计量以及给的解药自然都是好用和正确的，没过多久，姣绒将慢慢停止了颤抖，身上的冷汗冒过最后一茬，也停了下来。只不过她自己还是没忍住，被疼晕了过去。
“姣绒别睡……听话，别睡！”懿妃害怕地摇晃着姣绒的身子，眉角皱得极紧，生怕姣绒睡过去就醒不过来了。
孙太医看着姣绒惨白的脸色，深叹了口气，手指轻覆在姣绒的手腕上，轻声道：“懿妃娘娘不必惊慌，微臣已为姣绒姑娘诊了脉，解药吃得及时，姣绒姑娘体内的毒素没有蔓延，不会有生命危险。”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了一阵浩浩荡荡的脚步声，皇上快步走入了殿内，身后的侍卫们也跟得极快，一群人就这样走了进来，全部围到了餐桌旁边。
皇上得知姣绒中了毒的消息，顿时没了理智，完全忘记了身为皇帝应该保持的风度，走到懿妃身边便沉声问道：“她如何了？”
闻声，懿妃抬起头看向皇上，看到这张英俊的脸上她从未见过的紧张神色，不禁愣了几秒。
旁边的孙太医见懿妃忘了答话，紧忙替她回应道：“皇上不要慌张，姣绒姑娘体内的毒已经止住，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这一刻，皇上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他抿了抿唇，由于来得太极，他的额上也有薄薄一缕细汗。不只是皇上，御前侍卫们也都有点喘息，皇上从未有过这样着急的时候，连轿辇都没备，直接从乾清宫奔到了承乾宫来。
“到底怎么回事？”皇上看着桌上的那滩血迹，脸色变得无比沉重，与承乾宫第一次被下毒的样子完全不能比拟。
他知道自己不该去责怪，可是得知姣绒为懿妃试毒而中毒的那一刻，他真的有发自内心地在脑海中去埋怨过懿妃，明明有那么多的太监宫女可以用，为何非要让姣绒去做这样的事？
“臣妾不知。”懿妃的眼眶非常红，无助地摇了摇头，“承乾宫的膳食这段日子里都没再出过问题，偏偏就今日再次出了毒，是我连累了姣绒……”
“娘娘，别这样说……”亦竹忍不住小声说道。她们这些人虽然全都知道实情，可是以懿妃的性子，是真的会因为自己让姣绒中毒而自责很久。
皇上也知道懿妃的性格，没再多说什么，微微低了下头，深沉道：“是朕的错，朕上次就该查清楚下毒的真凶，不然也不会让姣绒也受了罪。”
第75章 试毒（3）
梁九功站在皇上的身后，躬身持着白毛的拂尘，盯着姣绒看了好久，始终皱着眉，神色似乎有些古怪。他见皇上焦急着，轻声在一旁安抚道：“皇上先莫要自责，承乾宫已经被人下了两次毒，抓住幕后黑手才是最重要的。”
听到这，皇上的视线依旧死死地凝在姣绒的脸上，慢慢站起身来，脸上的表情被一身象征尊贵的正黄色映衬得更加深沉与狠厉。由于背着光，皇上的瞳色显得十分阴暗，他的薄唇微动，咬着牙根吐出一个极冷的字眼：“查。”
下一秒，皇上慢慢转过身来，看向身后这些训练有素的御前侍卫们，脸上神色的严肃程度不亚于对待要上战场的将士：“御膳房今日做膳食的御厨，还有宫里送膳食的宫人，全部压到承乾宫严审，若是没人肯招，全部送去慎刑司！”
“是。”御前侍卫们低头齐应，而后便纷纷向殿外跑去，做事十分麻利。
等到侍卫全都走后，殿内安静了许多，皇上再次俯下身来，目光细细地在姣绒的身上扫着。许是姣绒本身皮肤就白皙，这下中了毒，顿时惨白得像具尸体，根本没有血色。
皇上的视线最后移向了姣绒缠着麻布的小臂，眸色深了几分。虽然他此刻无比心急，少了些理性，可他到底是帝王，谋略计策精通，自然是不可能不怀疑姣绒第二次用苦肉计。
可这只是皇上的理性，他的这个设想只在脑海中停留了几秒钟，便被他主观上全部抹去了。在他心中，姣绒已经成了心灵上最忠贞、清高的代表，他不相信姣绒会去做装可怜博人同情这样耗费心机的事。
而姣绒的这些小计谋，也确实不是为了去讨皇上的怜爱，她只想用自己身上的血肉去换一个公平——一个人做了恶事就要遭受惩罚的公平。
皇上没有注意到的是，懿妃此刻虽抱着姣绒，可目光确实停留在他的脸上的。皇上那充满心疼的眼神全部落入了懿妃的眼中，懿妃有些疑惑地看向怀中的姣绒，纤细的手指忍不住抚上了姣绒此时看起来十分苍白的小脸，而后再次看向了皇上，却发现他依旧是那样的神色。
没过多久，希达第一个冲了进来，他停下脚步，喘息了口气，禀报道：“皇上，人全都押到正殿了。”
皇上抬头看了希达一眼，希达正站在原地止不住地细喘着，额上也布着一层细汗，一看就知道是找得很着急。见到希达这副模样，皇上更加确认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姣绒不会对自己下第二次手。
随即，皇上缓缓起了身子，看向在旁边站了半天的亦竹和白荷，知唤道：“把姣绒带去正殿。”
话落，皇上便移开了目光，一脸冷色地走出了懿妃的寝殿，走的时候身上仿佛自带了一层冰冷的气场，让人止不住地感到恐惧。
所有今日做过膳食的御厨，以及送膳食的王大伟等人，此时已经全部来到了承乾宫的正殿，所有人跪在地上，被两边的御前侍卫用刀抵在脖颈上。
跪在最前面的是额森，他今日并没有做后宫的膳食，可其他御厨备菜的时候他就在御膳房中，所以也被一同押了来。
看到中了毒的姣绒被扶到一旁的木椅上时，额森的眉角狠狠地皱了起来，二话不说就要起身，语气非常担忧：“绒儿！她怎么了！为什么还没醒！”
身后的御前侍卫自然不知道额森与姣绒的关系，一脸无情地从后拉着额森的领子，抵着他脖子的刀紧了几分，险些划出血痕。
此刻皇上刚到正殿的主位上就坐，身上的阴气不减，幽幽地从面前所有人的身上扫过，最后停在了额森这里，对他身后的御前侍卫说道：“将额森放开。”
听到这，御前侍卫紧忙收了刀，之后几乎是瞬间，额森便起了身，慌乱地跑到了姣绒身前，一张老脸的褶子一经神色的紧绷全部皱了起来，眼中充斥起了血红。
“绒儿，绒儿！”额森站到姣绒身前，轻轻摇晃着她的手臂，眼睛睁得巨大，手指颤抖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看到额森这副模样，皇上于心不忍地抿了抿唇，声音淡下来几分：“不必担心，姣……”
皇上本要安抚下额森，可说到姣绒的名字时却声色一顿。他一直以来都不会在众人面前公然去叫姣绒的名字，这毕竟是和未出阁的姑娘的闺名，就算他是皇帝，对于姣绒来说也是个外人男子，这样叫是非常不礼貌的。
可眼下他却不想再顾这些，一想到宫里这些嫔妃一次又一次地在姣绒身上生事，欺负她作为一个宫女没有身份没有地位，皇上将忍不住想告诉所有人，姣绒是他的，没人可以动。
想到这，皇上睫毛微垂，心里一横，接着刚才的话说道：“姣绒的毒已经止住了，不会有生命危险，好好休息一下就可以醒来了。”
闻言，额森回过头看了皇上一眼，脸上的表情还是无比担忧和紧张，他缓缓低下头，声音带着老年人的沧桑感：“臣替孙儿多谢皇上惦念。”
之后，皇上扭回头看向面前这些人，表情重新变得认真起来，开始处理正事。他蹙着眉，语气阴冷地说道：“朕给你们所有人机会，告诉朕毒是谁下的，只要供出背后主谋，朕可以饶你们一死。”
听到这，跪在后面的王大伟低着头，并没有吭声。毕竟上次给承乾宫下毒，皇上就没有太在意，也没大动干戈地去查人。
可他不知道的是，上一次下毒皇上之所以没有彻查，是因为皇上知道这大抵是因为他接连宠幸懿妃太久，后宫的嫔妃有了意见，这才想吓唬吓唬懿妃。毕竟后宫的嫔妃们用膳之前都会让宫人先试吃验毒，能靠下毒毒死嫔妃的可能性实在太小。
可这一次明显不同，皇上明白姣绒已经成了各宫主子们的眼中钉，她虽然只是个宫女，却招惹了许多嫔妃，给承乾宫下毒虽然很难对懿妃造成伤害，却有可能毒害懿妃宫里的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