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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玉狮子     收个皇帝做小弟txt下载     收个皇帝做小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二一章 孤身犯险

    孙武王尚未出发,楚州传来消息——坏消息:喻口船厂被袭,毁掉了一座船坞,烧掉了几条船。

    近一年来,一直顺风顺水、高歌猛进的吴浩,脑子微微“嗡”一声:靠!谁干的?

    不过半日,第二道消息到了:“射阳湖人”干的。

    看到“射阳湖”三个字,吴浩大出意外:WAHT?紧接着,眉头大大皱起:特么的是个麻烦事儿!

    射阳湖,楚州境内一个非常特别的存在。

    这是两淮地区第一个大湖,比洪泽湖、巢湖还要大(说到这儿,不少读者老爷免不了要“啊?”——不着急,看下去就晓得咋回事儿了),位于楚州(指州治)以北、盐城以西、宝应以东、兴化以北,同硕濩湖一样,也是个南北狭长的格局,由北至南,几近三百里。(够大罢?)

    亦仿佛硕濩湖,射阳湖实实在在的说明了什么叫“沧海桑田”。

    该处原本无湖,数千年前,南边的长江、北边的淮河,挟泥带沙,在浅水海湾两侧,堆积成岸外沙堤——这是射阳湖成形之始。

    也即是说,出生的时候,射阳湖其实是个泻湖,咸水湖也。

    泥沙逐渐淤积,同时,江淮间诸多大小河流注入,泻湖逐渐变为正经的淡水湖了。

    本来,射阳湖一直是苏北平原上面积最大的湖泊,烟波浩渺,睥睨洪泽湖、巢湖等一众小弟,但在杜充那个王八蛋掘开黄河之后,一切好光景都发生了变化。

    黄河夺淮之后,带来大量泥沙,射阳湖的淤塞,迅速加快,湖面萎缩,演变成许多大小湖泊、荡滩——也即是说,由一个单一的大湖,变成一个“湖泊群”了。

    这是吴浩目下面对的射阳湖。

    在此之后(指的是原时空啦),射阳湖淤塞的趋势不可逆转,终于成为沼泽型湖泊。

    到了清末民初,射阳湖区之大部或淤为荡滩,或垦为农田,残存的射阳湖成为长条状的河道型湖泊。

    但射阳湖始终没有完全消失(这一层,较之硕濩湖,略胜一筹),时至二十一世纪,射阳湖水面约八平方公里,不足其极盛时期的二百分之一了。

    要说明的是,现代的盐城所属的射阳县之得名,来自射阳湖,不过,十三世纪末之时,并不存在射阳县这件物什——不是说没有这个行政建制,而是根本连这块地都没有。

    十三世纪末的淮东,即二十一世纪的苏北,但二者的海岸线,天壤有别,较之前者,后者的海岸线,足足向大海推进了一百四、五十里左右,也即是说,今天的射阳县所在位置,十三世纪末之时,还是一片蔚蓝的大海。

    此所谓“沧海桑田”也。

    (略啰嗦了几句,但不讲清射阳湖的地理,后面的情节,就有些不清不楚,读者老爷见谅。)

    回到十三世纪末。

    射阳湖以一条叫做“马逻港”的河流同黄淮相连(马逻港入黄淮处在涟水以东,距离黄河夺淮入海的入海口,不过七、八十里),同时,马罗港入射阳湖之湖口东侧,另有一条河流,出射阳湖北上,在喻口入海。

    这条河,没有专属的名字,习惯上就叫做射阳河。

    喻口北距黄淮入海口,亦不过七、八十里。

    “射阳湖人”就是沿射阳河北上,闯入喻口船厂的。

    “射阳湖人”又是一个什么存在呢?

    吴浩曾经查阅当地县志,对于“射阳湖人”是这样描述的,“射阳湖浮居数万家,家有兵仗,侵掠不可制”。

    就是说,十万水匪,纵横射阳湖。

    这个说法,似乎略有夸张,至少,吴浩到淮东之后,尤其是到楚州之后,还从来没听说射阳湖人出来四处“侵掠”的。

    莫非,怕了老爷的虎威?

    呃,明显不是——

    之前,尔等一无动静,老爷做了制置使,声威如日中天,尔等反出来剃老爷的眼眉,几个意思?

    不管几个意思,您的眼眉已经被剃了,咋办?

    进剿?

    一千大几百平方公里的地界上,大小百十个湖泊(所谓“百十个”,只是狮子顺口说的,这个“湖泊群”,到底有多少个湖泊,神仙也不晓得),湖泊之间,皆以港汊相连,地理的复杂,十倍于梁山泊,如何进剿?

    硕濩湖可以进剿,是因为其为单一的大湖,地理相对简单呀。

    原本,吴浩的注意力,并不在射阳湖,想着井水不犯河水,且由得你尔等独立王国好了,待老爷将山东都搞定了,回来头来,再慢慢的跟尔等说话。

    孰知,井水固然不犯河水,河水却要来犯井水!

    到底为什么?

    想了一轮,不得要领,只好耐着性子,等展渊的进一步的报告。

    过了两日,报告来了:

    其一,喻口船场的损失,仅限于船坞和船只,基本没有人员伤亡。

    其二,展渊孤身入射阳湖,会射阳人的头目去了。

    吴浩的脑子,“嗡”一声,炸开了!

    我晓得你是去劝降的,可是——

    不知底细,不知就里,你一个人就跑射阳湖里去了?

    你若有个好歹,一百座船坞、一千条船,比得了?

    展不盈!如此大事,你居然也不跟我商量一下!你——唉!

    射阳湖人虽然剽悍,但离开了射阳湖,便不再我的话下,就不降,对于楚州,骚扰而已,伤不了筋、动不了骨,有何必要,仓促之间,冒此奇险?

    吴浩心急如焚,立即传令:回楚州!

    展渊对于吴浩的反应,似乎早有预判,信中叮嘱:大帅可回楚州,水军不可回楚军,切切!

    送信的也如是说:展通判交代了,射阳湖人一事有分晓之前,神武水军,务必留在海州,莫回师楚州;就回师,仓促之间,也派不上用场。

    而且,送信人说,展通判严嘱,他南下射阳湖一日后,方可将此信送出。

    吴浩明白展渊的意思:不给自己阻止他入射阳湖的机会。

    展渊的想法,吴浩大致摸得着脉路,虽然不尽同意他的判断,恨不得即起全军回师,但事已至此,也只好照展渊说的办了。

    水师既不回师,马、步就更没必要了,于是,吴浩只带三百骑兵,星夜飞驰,赶回楚州。

    *

第一二二章 古怪的袭击者

    海州到楚州,两百几十里的路,三百轻骑,狂飙突进,一日略多一点即到,星夜发于海州,到得楚州对岸,几乎还是星夜——天色微曦而已。

    遥遥望见,岸边十余人骑,中间一骑,骑士英姿飒爽,竟是杨妙真。

    此娘子“郊迎”郎君也。

    吴浩不由讶然,他传令之后,立即结束上路,并没有派快马先行报知楚州方面啊?

    杨妙真如是说,“不盈南下射阳湖,我晓得你必会立即赶回楚州的,在这儿等了小半夜,果然。”

    说罢,嫣然一笑。

    吴浩不由感动,伸出双臂,将杨妙真揽入怀中,用力的抱了一抱;本还想印上一吻的,但考虑到这是十三世纪,算了。

    但杨妙真猝不及防,已是满面红晕,幸好天色未大明,旁人看不大清楚。

    两造的部下,拼命忍住,不敢笑出声来。

    收摄心神,杨妙真安慰吴浩,“不盈不是莽撞的人,他既敢孤身入射阳湖,自然有他的把握,他的智慧,你尽知的,所以,不必太过担心。”

    吴浩握着杨妙真的手,望着涛涛的河水,叹口气,“再有把握也是行险,我不是不能行险的人,端看有无必要?不盈此行,我不以为有足够的——”打住,“算了,先不说这个了,过河罢!”

    杨妙真点头,“嗯!”略一顿,“对了,有一件事情,我要跟你说的。”

    “什么事?”

    “待不盈自射阳湖回来,再跟你细说。”

    啊?这是什么路数?

    吴浩微愕,但听杨妙真的口吻,虽曰彼时“细说”,但显然并无此时“简述”或“预告”之意,想来不是公事,娘子不欲此时以之干扰郎君的心神,于是,也就不追问了。

    吴浩派了好几拨人,守在射阳湖口,一有动静,立即快马回报楚州。

    一天过去了,没有动静。

    两天过去了,没有动静。

    吴浩坐卧不宁,终于耐不住了,不顾杨妙真的劝说,自己带了人,直奔射阳湖口。

    距离射阳湖口还有十余里地,远远便望见,一小拨人马,迎面疾驰而来,吴浩目力极佳,其中一人,身上虽是行装,头上却是桶子样抹眉梁头巾,不是展渊,又是哪个?

    他大喜过望,双腿用力一夹,拍马迎上,大声喊道,“展不盈!你个——”及时将“王八蛋”三字咽了下去,换成一声惊喜交加的“唉!”

    展渊大笑,勒定缰绳,滚鞍下马,拜伏于地,“展渊擅作主张,向大帅请罪!”

    吴浩一跃而下,急趋数步,将展渊搀了起来,上下的打量,“欸!我说,没少了哪个部件罢?”

    “没有!”展渊含笑,“非但没少,还多了些!”

    “哦?”

    展渊指一指马上的一个包袱,“多了些鸡头、菱角、鱼干——都是射阳湖的土产!”

    “鸡头?”

    “哦,就是芡实,土人之土语。”略一顿,“可是好东西!射阳湖有‘鸡头、菱角半年粮’之说呢!”

    看来,“劝降”或有成?

    “欸,不盈,我不晓得说你什么好!”略一顿,“先不说了,回去再说!回去再说!”

    回到楚州,展渊只喝了杯茶,风尘不洗,二人即独对长谈。

    吴浩还是先把展渊埋怨一顿,“无论如何,这样的事情,不能再有第二次!”

    吴浩的焦急牵挂,尽在展渊眼里,他何能不感动?但二人肝胆相照,生死相托,独对之时,什么客气话都不必多说的,反倒含笑着微微摇头:

    “这样的事情,我不敢保证,一定没有第二次;不过,这一次,冒些些风险,一定是值得的!”

    “你——唉!好罢,先说这一次!”

    展渊喝了口茶,从头说起。

    “得报船厂被袭,我立即赶往喻口,到了一看,咦,大有古怪啊?”

    “毁了一个船坞,烧掉了三条船,这个损失,不大不小;而可怪者,一共有三——”

    “其一,我本来以为,整个船厂,必然一片狼藉,然除了那个船坞和那三条船之外,其余的,皆井井有条,问船厂的人,说是原来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就好像除了一个船坞和三条船之外,其余的,袭击者都小心翼翼的避开了,生怕踩到似的,岂不可怪?”

    “其二,袭击者未抢掠任何钱帛。”

    “其三,袭击者没杀一个人;只有一个船工被打破了头,不过,伤的也不算太重。”

    “袭击者到底想干什么?咱们谁也没有想到船厂会被袭,船厂本身,没有兵备;最近的涟水驻军,也在七、八十里之外,他们其实是有足够时间,将整个船厂,洗劫一空,然后付之一炬的。”

    “问船厂的人,袭击者何方神圣?有没有留下什么话?皆不得要领,只晓得是自马逻港上来的。”

    “马逻港?我当时便想,莫不是射阳湖人?”

    “一回到楚州,便有一个叫做路季的鲜鱼行商人投书,说有极紧要事项请见禀告;同时,随书送了一筐蟹进来,说,这筐蟹出自射阳湖,新鲜的很。”

    “两下里一凑——这就有意思了。”

    “于是,我接见了路季。”

    “路季说,有人给了他一封信,请他设法转呈通判相公——”一边说,一边递过一张纸来,“喏,就是这个了。”

    吴浩接过,展开,只见上面寥寥数字,“拜上通判相公:误犯虎威,窃所未安。”没有落款。

    字很大,笔画朴拙,犹如蒙童。

    “路季说,”展渊继续说道,“写这封信的,是个什么人,他也说不好;不过,我若想见他们,他可以居中联络。”

    “我笑问:你店里的鱼蟹,都捕自何处呢?”

    “路季答:一向出自射阳湖的。”

    “这就明明白白了:袭击喻口船厂的,确是射阳湖人。”

    “我便说,好!这个面,倒是不能不见;而且,不劳他们移玉,我自己进射阳湖见他们!”

    “路季一听,脸色就变了,”展渊继续说道,“我晓得他误会了,以为‘不劳他们移玉、我自己进射阳湖见他们’是要进剿的意思,乃笑说,‘你莫误会,我是一个人进射阳湖——连个书童都不带!’”

    *

第一二三章 杀人放火金腰带

    展渊继续,“路季的脸色,再次变过了——这一回,一脸的不可思议。”

    “我说:‘当然了,路径我是不晓得的,路,还是得他们来带!嗯,就是这样,这个话,你替我带到罢!’”

    说到这里,展渊笑一笑,“长风,有句话,叫做‘杀人放火金腰带’,你听过吧?”

    吴浩点点头,“你是说,射阳湖人袭击喻口船厂,其实是先小做骚扰,引起注意,然后求招抚晋身的路数?”

    “对!”

    顿一顿,“我既有了这个判断,就不以为孤身进射阳湖会有什么真正的风险——他们连个船厂都不肯大肆破坏,连个工人都不肯杀,怎会害我这个三军州通判?那岂非彻底自绝于朝廷了?此其一。”

    “其二,孤身进射阳湖,可以真正取得他们的信任——一步到位!若会于楚州城外啥荒村小店,彼此提防,兜兜转转,不晓得折腾到啥时候?”

    “其三,也是最紧要的:不入射阳湖,不亲眼看清他们的品行、底细、部伍、实力,就招抚过来了,又怎知能用不能用?又该派怎样的用场?”

    略一顿,“就如忠义军,有守纪律、肯用命的,也有只会奸淫掳掠的,是罢?”

    吴浩长叹一声,“不盈,苦心孤诣呀!”

    “算是罢!”顿一顿,“不过,进去了才晓得,这件事,比我原先所想,其实要复杂的多——尽有我想不到的,也尽有你想不到的。”

    “哦?”

    “不急,听我说下去。”

    “请!”

    “射阳湖人分成三大股,三个大头目:周安民、谷汝砺、王十五,他们彼此不相统属,但一向紧密合作,协调行动。”

    “其中,周安民年纪最长,威望最高;谷汝砺读过书,似乎还捐过一个将仕郎——这一层,我还没来得及查实;王十五则是个地地道道的渔人。”

    “袭击喻口船厂的,是周安民这一股,而且,当天是他本人带的队。”说着,展渊指一指案几上的那张纸,“这封信,就是他的亲笔。”

    “周、谷、王三个,一齐在射阳湖口候我,一见了我,便一齐拜伏在地,行下大礼,口称‘罪民’,我一一亲手扶起,说既往之事,小小误会,我不介意;吴大帅宽宏大量,更加不会摆在心上。”

    “这三个人的衣貌,很有意思,我原本是照着山大王的样子想象他们的,但其实皆衣巾朴素,同他们的部下,几无任何区别,譬如,脚上穿的,都是草鞋;唯一稍有不同的是谷汝砺,他戴一顶桶子样抹眉梁头巾,做读书人打扮,但身上的长衫,却打了好几块补丁。”

    “他们替我备了一顶滑竿轿子,我说,这又何必?我同弟兄们一起安步当车,一边欣赏沿途风光,一边谈谈说说,安逸的很!”

    “但周安民说,湖里头,正经的路,并不算多,就有,也不算好走,还是请通判坐滑竿罢!我们几个随侍在旁,通判有什么垂询,我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什么事儿都不耽误的。”

    “我想也是,不然,我一个人拖累大队,愈走愈慢,于是,就不推辞了。”

    “长风,你晓得不晓得,这一路上,什么‘风光’最吸引我?告诉你——‘葑田’!”

    吴浩没听懂,“丰田?”

    “‘葑’者,上一个草花头,下一个开封的‘封’。”

    “哦!怎么一回事呢?”

    “射阳湖中有茭、蒲等,年久,根从湖底泥土中冲出,浮于水面,厚数尺,可延长数十丈,在上面铺泥施种,即可生长,此为‘葑田’也。”

    略一顿,“这只是‘葑田’之始;后来,湖人更作大木排,在其上铺泥稼穑,此又曰‘架田’。”

    吴浩大奇,“你是说,他们竟在湖面上种粮?”

    “对了!”

    “哟,这还真是没有想到呢!”

    “湖底淤泥,最是肥沃,他们以之稼穑,精心打理,不但有收成,收成还很不错呢!”

    顿一顿,“之前,射阳湖人确实是‘侵掠不可制’的,但最近七、八年,为什么不大听到他们的动静了?就是因为他们开始‘葑田’‘架田’了!”

    “你是说,他们自己种粮自己吃,能够填饱自己的肚子了?”

    “对了!”顿一顿,“这些,都是这个周安民手上的事情。”

    吴浩大大的“哦”一声,心说,介可是位农业发明家呢!

    “不过,”展渊说道,“葑田、架田虽好,到底面积有限——面积有限,产量便有限,不过,不是还有‘鸡头菱角半年粮’吗?”

    “芡实、菱角、莲藕,这一类物什,射阳湖里虽多,但在以前,都是野生野长,周安民组织湖人,大规模种植,产量不但大增,而且固定有保证,加上葑田、架田,最近几年,湖人终于可以勉强温饱了!”

    吴浩赞叹,“这真是个人才!三大股中,他的威望最高——理其然矣!”

    “可不?”

    “一路或轿或船,走了大半日,终于到了他们的‘公所’了,我看时,其实就是一溜普通的草堂,只是略高大些、略敞亮些罢了。”

    “周、谷、王在此设宴,替我接风洗尘兼以‘赔罪’。”

    “席上有鸡有肉,鱼蟹肥大新鲜,酒是他们自酿的,不过,这些也没有什么太好说的,真正有意思的,是陪客。”

    “陪客只有一位,姓卢,名松,那个脸色,很不好看。”

    等等,卢……松?

    展渊凝视吴浩,“长风,似曾相识否?”

    一道亮光,划过吴浩的脑海,他险些失声,“那不是——”

    展渊颔首,“不错——君之故人呀!”

    卢松,吴知古的小叔子,痴缠吴知古,因爱生仇,夜入云门寺、远岫观,欲取吴知古性命,正正好叫吴浩撞上了,生死相搏,不逞而退,但吴浩也受了轻伤,是夜,二吴更因此生死情缘,做下了露水姻缘。

    (详见第十五章《风初静,人不定,夜杀机》至第十七章《前因后果,古怪因果》。)

    吴浩定了定神,“你确定是他?不是重名?”

    “年纪、相貌都对的上;最紧要的,周安民是这样介绍他的,‘好叫通判知晓,这位卢大官人,祖贯绍兴府,非但文武双全,更可算是当今赵官家的亲戚呢!’”

    *

第一二四章 冤家路窄

    既如此,不能错了。

    吴知古是赵与莒(现名“赵贵诚”)的表姐,卢松是吴知古的小叔子,卢松确实“可算是当今赵官家的亲戚”。

    冤家路窄呀!

    卢松怎会出现在射阳湖?又怎会做了射阳湖人为展渊设宴之陪客?难道,他入伙了射阳湖人?

    吴浩想起吴知古说的,卢松“本也算文武双全,但交了一班损友,走上了邪路,非但吃喝嫖赌,无所不为,甚至还有蒙面劫道的行径。”(见第十七章《前因后果,古怪因果》)

    既如此,就入了射阳湖人的伙,也不算稀奇?

    不过,展渊用的是“陪客”的说法,若卢松在周安民、谷汝砺、王十五麾下,就算与宴,似乎也不该以“陪客”的身份出现?

    他按捺住心情,听展渊说下去:

    “这位陪客,其实是位说客,其一,他似乎同周安民等有旧;其二,不久前,他新投了一个主子,这次过来,是替新主子游说周安民等行‘大事’的。”

    说到这儿,展渊微微一笑,“长风,倒要请你猜一猜,这位说客,为谁而说?”略一顿,“即,他的‘新主子’,是哪一位?”

    展渊不会叫我去猜不相干的人,这位“新主子”,必然同我大有干系。

    吴浩心念电转,眼中精光闪烁,“莫非——李全?”

    “果不愧是吴长风!”展渊拊掌,“不错,正是李全!”

    猜测被证实,吴浩心中一跳,他立即便想到了:卢松既入射阳湖,之前,是否已到过楚州了?若已到过楚州,是否同杨妙真见过面?卢松的身手,翻墙越壁,如履平地,他若偷见杨妙真,谁也发现不了!

    卢松入远岫观被自己发现,纯属撞上的,二吴的运气好而卢松的运气不好而已。

    突然又想起,两天前杨妙真迎迓自己于淮水之北时,说“有一件事情,我要跟你说的”,问时,她却又说,“待不盈自射阳湖回来,再跟你细说”;当时,自己以为不是公事,娘子不欲此时以之干扰郎君的心神,于是,也就没再追问。

    杨妙真要说的,会是李全派卢松南下、联络包括她在内的相关人等这件事吗?

    一时之间,心潮起伏。

    展渊凝视吴浩,若有深意,移时,点点头,继续说了下去:

    “同周安民有旧者,不止卢松一位,李全亦然,而李全非但同周安民‘有旧’,甚至可说是对周安民‘有恩’。”

    “哦?”

    “李全早就有心拉拢射阳湖人,数次派人致送礼物于周、谷、王等,有一次,周安民生了一场大病,射阳湖内,缺医少药,李全送了一大堆药物进去,靠着这批药物,周民安终于痊愈。”

    “哦!……”

    “卢松是次入射阳湖,大致是这样对周安民等说的:李观察使得到了十分确切的情报,吴制帅不容卧榻之旁,有人酣睡,他大造战船,大办水军,就是为了进剿射阳湖,因此,为射阳湖计,三位头领,不能不先发制人呀!”

    “至于这个‘十分确切的情报’,欸,是传自于吴制帅的‘卧榻’,不然,怎敢说是‘十分确切’呢?”

    吴浩骂了一声,“靠!”

    这个说法,暗示杨妙真从吴浩这儿“收枕头风”,然后转致前夫;“大造战船、大办水军为的是进剿射阳湖”云云,自然是李全编出来的,不干杨妙真的事,但是,谁敢保证,杨妙真没有给北边儿的前夫吹过别的啥风呢?

    展渊继续,“卢松说,目下是绝好的机会:吴某人领兵攻取海州,后方空虚,射阳湖人若举事,里应外合,可一举而定!”

    “里应外合”四字入耳,吴浩的目光,又是霍的一跳。

    这个“里应”,除了杨妙真,还能有谁?

    只不晓得,这只是卢松忽悠周安民等呢?还是?

    特么的,同床异梦的味道,有点太——欸!

    “卢松继续游说:楚州举事之同时,李观察使举兵南下,南北夹击,吴某人夹在中间,上不得、下不得,非垮不可!到时候,三位头领雄据淮东,李观察使则取山东,南北呼应,互为犄角,大事成矣!”

    吴浩冷笑,“这忽悠的未免有点过了罢?”

    展渊却摇摇头,“说不定,李全真是这样想的呢!此人志大而才疏,被赵拱鼓动,去打东平府,其实就是想一口吞下整个山东;说不定,他真是觉得,若联手射阳湖人,真可以一举将咱们打垮呢!”

    顿一顿,“但‘三位头领雄据淮东’就一定是忽悠了,楚州,李全视为根本,怎可能让给射阳湖人?不过,那是到时候再说的事情了。”

    “周民安几位,怕不是太好忽悠罢?”

    “当然!席上,当着我的面,周安民对卢松如是说:‘我袭毁喻口船厂,算是在背后插了吴制帅一刀,李观察使的恩,就算是报了!另外,喻口船厂被毁,神武水军根基动摇,一时半会儿的,也不能来打射阳湖了,所以,请李观察使替射阳湖放下心来罢!’”

    吴浩心说,只毁了一个船坞、三条船,可算不上“喻口船厂被毁”,神武水军的根基,更谈不上“动摇”;当然,周民安袭击喻口船厂的详情,卢松不晓得,这是周安民倒过来忽悠卢松和李全了。

    “周安民又说:‘卢大官人也看见了,展通判何等身份?居然孤身而入射阳湖!这就远不止于“礼贤下士”“宽宏大量”了!对于射阳湖人来说,这是“恩”!是“义”!李观察使之恩,我已报了;展通判之恩、之义,射阳湖人不敢绝!’”

    “‘因此,李观察使的好意,只能敬谢不敏了!’”

    吴浩感叹,“不盈,你苦心孤诣、肝胆豪情,终见回报,不容易呀!”

    展渊一笑,“这件事,说难,其实也不难——我不敢贪天之功为己有;其最关键处,还是在于——在此之前,周安民等就已有了求抚的心思了。”

    “之前,射阳湖人肚子都填不饱,别的,都顾不上;现在,既然已经勉强温饱了,豪杰之士,便想着建功立业了!”

    *

第一二五章 容人之量

    吴浩点点头,“欲建功立业,就不能不出射阳湖了。”

    展渊亦颔首,“对!”

    顿一顿,“然湖内、湖外,两个天地,既出了射阳湖,单凭射阳湖人自己,不能自立,一定要有所依凭。”

    嗯,就是说,要找个靠谱的主子。

    “李全拉拢射阳湖人已久,还对周安民有恩,然射阳湖人何以一直未出湖相投?就是不以李全堪为主嘛!其实,周安民一直冷眼旁观,席后,他对我说,‘李全其人,志大而才疏,貌宽宏而实偏狭,我并不以为其能成大事!至于朝廷大员,如贾涉、梁丙者,受制于忠义军而不能自专——自己都做不了自己的主,如何堪为射阳湖人之主?’”

    (李全冒功暴露,贾涉被劾去位,梁丙接任,其事迹见第五十九章《秋风起,淮东变》)

    “直到长风你入主楚州。”

    “你之纵横捭阖,智慧机变,杀伐决断,都不必说了,周安民对我说,他最佩服吴制帅的,其实是心胸如海,真正有容人之量。”

    顿一顿,“他晓得黄达的事情!对我说,‘黄将军本为吴制帅不解之仇,但黄将军有难,吴制帅非但奋力赴援,更受纳其于麾下,一切前嫌不计,这份气度,真正人所难及!’”

    “他笑说,‘我毁坞烧船之前,其实心里是有谱儿的:此举虽然荒唐,但并不属于违反军纪——毕竟,我还没有归于吴制帅麾下嘛!所以,吴大帅未必一定砍我的头罢?’云云。”

    周安民居然晓得黄达的事情?

    好家伙,还以为射阳湖世外桃源,不知有汉,遑论魏晋呢!其实,人家眼观四路,耳听八方,钻头觅缝的到处打探,消息灵光着呢!

    嗯,有心人呐。

    “长风,这位周安民,真正是个人才!照我看,你的麾下,除了余玠,余者,皆不及他!”

    哦?评价如此之高?

    “射阳湖浮居数万家,我二三日中,所见有限,但就我目之所及,一切井井有条,真正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在淮东这个地方,真正叫世外桃源了!”

    “最叫我意外的是,整个射阳湖,竟似乎没有什么明显的贫富之别?三个大头领,起居服用,一如寻常渔人,只那位谷汝砺,家里多了百十卷书而已;面见之时,若不加介绍,怎想的到,这三位,竟是‘十万水匪’的大头领?”

    “军事一层,我未见过他们的操练——实战就更没有了,还不好就下定论,但有两点是肯定的,其一,射阳湖人,由上而下,精气神儿都好;其二,这班人,一定是肯受约束、肯守纪律的。”

    吴浩点头,“是!若不肯受约束、不肯守纪律,整个射阳湖,不可能是现在这个局面。”

    心说,这个射阳湖,有点儿原始军事共产主义的意思呀?

    “对了!”展渊亦点头,“就是这个道理!”

    略一顿,“照我看,‘十万水匪’,是绝好的水军料子;另外,生性憨朴,肯受约束,肯守纪律,非但水军,用之于步军,不一样是绝好的料子?”

    再一顿,“浮居数万家,不可能都出射阳湖,但一二万的兵源——且是优质兵源,举手可得也!”

    “嗯!好!”

    “还有一层,”展渊目光灼灼,“咱们为什么不用和州兵、镇江兵,而遣之回原驻地?其中一个原因:那是朝廷经制军队,有时候,用起来并不得心应手啊!”

    顿一顿,“然射阳湖人不同!名曰大宋子民,其实不服王化已近百年,咱们若同朝廷有什么争执,射阳湖人只会奉吴制帅的命令,不会奉朝廷的命令!”

    话说的很直白了。

    意思说,即便将来老子造反——啊,也别说啥造反,那个,独立王国,独立王国!——即便老子将来独立王国了,射阳湖人也必是跟定了老子,对吧?

    很好,很好。

    吴浩微笑,“射阳湖虽在宋境之内,其实脱幅已近百年,如今重归王化,好大一件喜事,不可轻忽了!嗯,我要亲自往湖口迎一迎周、谷、王三位头领!”

    “好!长风,你如此姿态,真正礼贤下士,必得士之效死也!”

    沉吟片刻,“另外,有几句话,本不该我来说……”

    “看你!你我之间,何话不可说?请说!”

    “好罢!”顿一顿,“我以为,卢松此次南下,未必没有见过杨令人,然见过也好,没见过也好,她对你坦承也好,不对你说也好,皆不足深究,亦不足你挂心。”

    吴浩目光一闪,“哦?”

    “我的意思,其一,杨令人的处境,十分尴尬,你还是要多多体谅;其二,退一万步,即便杨令人有意,‘里应’也是不可能的。”

    “李全留在楚州的老营,建制上,早已彻底打散,其统领者,又是季先——单论在忠义军中的德望,季先其实过于李全,李全这班旧部,其实也是季先的旧部,他们对季先,服气的很。”

    “有的事情,清楚不了糊涂了;假以时日,镇之以静,这一类的事情,自然慢慢儿的就绝迹了。”

    吴浩含笑,“金玉良言,我都听进去了!”

    *

    吴浩没有猜错:卢松确实见过了杨妙真;淮水之北,杨妙真跟他“预告”的,也正是这件事情。

    据杨妙真说,她婉拒李全“里应”要求的理由是:

    其一,老营的建制,已被彻底打散,若一一招呼,一定走漏风声。

    其二,这班老兄弟,目下,大都在季先的麾下,他们对季先——李观察使晓得的——也是颇为服气的,动员他们“反正”,很不容易。

    这锅饭,火候不到,连夹生饭都不算,不能硬吃。

    这些,同展渊所说,如出一辙。

    这些,既是理由,也是事实,但是,若事实并非如此呢?

    若“一一招呼”,不会走漏风声呢?若“这班老兄弟”,对季先,并不如何服气呢?

    如是,杨妙真的选择会是什么?

    还有,展渊入射阳湖,若出了意外,回不来了呢?

    如是,吴浩自然也就不晓得卢松的事情了。

    如是,杨妙真还会对吴浩“坦承”吗?

    这些疑问,吴浩都压在心底,只嬉笑着说,“为难娘子了!没说的,卧榻之上,让我好好的安慰安慰娘子!”

    *

第一二六章 政治,不是就表演吗?

    自杜充开掘黄河,政府就对射阳湖失去了控制,也即是说,南迁以来,射阳湖便“脱幅”了,射阳湖人“出湖”,回归王化,对于彼时的宋廷,是一件大事,较之“拓土”,更受重视,因为这是在境内,更有“金瓯无缺”的意义,就连理学一派,都上了贺表。

    淮东制置使吴浩以功进武功大夫,这是总共六十阶的武官阶的第十五阶,吴浩原来的武翼大夫是第二十二阶,连升了七阶。不过,还在正七品里头:武翼大夫是正七品的最低一阶,武功大夫是正七品的最高一阶。

    看,“拓土”海州,并未升官;“收回”射阳湖,连升七阶。

    (再强调一遍,不要纠结官品,只看官阶就好了。)

    本来,说服射阳湖人“出湖”,可算是展渊凭一己之力办下来的,吴浩亦不欲掩其功,但展渊坚决主张,所有的功劳,都必须写在吴浩一个人头上。

    他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一人得道,才能鸡犬升天;雨露均沾,谁都飞不上去。”

    虽然是玩笑,但展渊的意思是明白的,吴浩也就不再在这些虚名上推来推去了。

    但有一点,比较古怪。

    目下,吴浩身上的衔职,虽有文有武,但自以淮东制置使这个文职的衔头为最尊,照理,他的官阶,该改文官阶才对的(之前,许国制置淮东,身上原本的武官阶就改成了文官阶),但不晓得咋回事儿,朝廷固然没人提这茬,吴浩自己,也当作想不起来,照旧在武官阶上打滚。

    吴浩上奏朝廷,请以射阳湖区置射阳县。

    这是有必要的。

    其一,射阳湖北为山阳县(楚州首县),湖南为兴化县,湖东为盐城县,湖西为宝应县,理论上,射阳湖分属四县,但上述四县的实际治界,都是及湖而止,湖区广大,不新设一县,回归王化之后,无所统属;而湖区地理、经济皆自成一体,实在也不宜分割。

    其二,射阳湖面的萎缩,不可逆转,露出水面的土地,会愈来愈多,早设县,早预备。

    新设一县,在所必行,唯一可能引起小小争议的是,射阳湖的南端伸入了高邮军(兴华县属高邮军),射阳县自然是属楚州的,如此,就等于将高邮军的小小一块切给了楚州,不过,对于高邮军来说,并没有实际影响,如前所述,兴华县的实际治界,本来也进不了射阳湖。

    朝廷同意了,以展渊权首任射阳县令,周安民为县丞,谷汝砺为主簿,王十五为县尉。

    同时颁下恩诏:五年之内,免射阳县一切赋税、劳役。

    这也是必要的,人家本来一文钱赋税都不纳、一个人的劳役都不服的,不能说“回归王化”了,第一件事就是纳赋税、服劳役罢?

    至于射阳县的县治,权“侨置”于楚州城内。

    这是个很奇怪的安排,楚州城距射阳湖口并不算太近,足有七、八十里呢。

    (再啰嗦一次:这个新置的射阳县,同二十一世纪的射阳县,不完全是一回事儿,十三世纪末的目下,二十一世纪的射阳县所在,还是一片蔚蓝的大海呢。)

    周安民是个大个子,谷汝砺中等身材,王十五则是个精悍的小个子,在湖口等待过来“接”他们出湖的吴大帅,谷汝砺居中,周安民左,王十五右,远远看去,是个非常明显的“阶梯”,颇为有趣。

    远远看见吴制帅的旗帜——至少还在里许开外,周、谷、王便跪了下来,伏地稽首,直到吴浩下马,亲手将他们三个一一搀起,才算抬起头来。

    谷汝砺和王十五也罢了,周安民已是泪流满面。

    就像没想到展渊孤身入射阳湖一样,他们也没想到,吴浩亲自到射阳湖口来接他们“出湖”。

    感动自然是感动的,不过,感动到涕泗滂沱的地步,表演的痕迹,就未免有点儿重了。

    然而,政治不就是表演吗?

    于是,吴浩愈发认可展渊的判断了:这个周安民,真是个人才!

    *

    吴浩通过益都府的张森、张林兄弟“接济”围城中的东平城的第一批粮食,终于运进了东平城。

    (相关详见第八十八章《好家伙,真敢想!》、第八十九章《我很想发战争财》。)

    在此之前,素以头铁著称的金山东行省蒙古纲差一点就要弃城而去了。

    实在是太难熬啦!

    围城数月,守城的、攻城的,都熬的眼前发黑——都没粮了。

    益都府方面,本是想早些往东平运粮的——早发市,早赚钱嘛!但吴浩说,欸,愈迟些,情形愈紧急些,贤兄弟“千里辗转馈粮、冒生死大险、救一城存亡”的功劳就愈大——是罢?

    哦,不止“一城”,保东平就是保山东、保黄河、保大金——旷世奇功呢!

    张氏兄弟一想,也是啊!于是,按捺住性子,坐视东平满城嗷嗷待哺。

    没粮,再拖下去,就得吃人肉了,蒙古纲还不想走到那一步,乃奏请“移军于河南”。

    金主命百官议。

    朝臣们分成两派,吵成一团。

    御史大夫赫舍哩呼图克们为首的一派曰:“金城汤池,非粟不守。东平孤城无援,万一失之,则官吏兵民俱尽,宜徙之河南以助防秋。”

    意思是,东平府反正是守不住的,城中军民,与其将之白白扔给蒙古人,不如撤回来,还可以增加点黄河以南的防备力量。

    翰林待制穆延阿固贷为首的另一派曰:“不然。车驾南迁,恃大河以为险,大河以东平为籓篱,今乃弃之,则大河不足恃矣。”

    又,“兵以将为主,将以心为主;纲心已摇,不可使守,宜别遣行省规画军食。”

    意思是,东平府太重要了,无论如何不能放弃,蒙古纲守不住,换个人守呗?

    至于换个人就能变出粮食来了还是咋的,就不干俺们的事情了。

    金主听了,觉得都好有道理哦,咋办涅?

    正在难以决断,蒙古纲的奏章又到了:

    你们不用瞎吵吵了——老子有粮了,不走了!

    *

第一二七章 知难而退

    吴浩的粮食,由淮东沿海至山东滨州宁海镇(黄河入海口所在地),两千多里的路;换装张林的河船,溯流而至东平,又是大好几百里的路,全程三千里路,无休止的出没风波,真心的不容易。

    押粮的是王义深,不止押海路,而是一路押到东平府。

    (王义深,原陈孝忠部下,红袄军的老人儿,山东的土著,人地两宜,相关详见第五十九章《秋风起,淮东变》)

    后半段的路,单靠张氏兄弟,吴浩并不放心,尤其是,进了东平府境,并不代表就能进东平城。

    黄河在东平城西十余里外流过,而东平城在重围之中,所以,还有个“最后一公里”的问题。

    幸好,其一,围城半年,蒙古人也熬的两眼发黑,而东平城援军、饷道早绝,蒙古人的心多少也懈了,所以,侦巡不如头两个月那般严密了。

    其二,木华黎“围三阙一”,“阙”的这一面,正正是北面。

    木华黎从未做不计代价强攻的打算,逼反时全部后,更进一步打定了长围的主意;不过,此时,蒙古人的战争资源,还远不能同后来忽必烈围攻襄阳时相比,对于蒙古人来说,围上六、七个月,就算“长围”了。

    (忽必烈可是围了襄阳六、七年,说到底,彼时,蒙古人已经消化了大半个中国,获得了取之不尽的战争资源,可以没完没了的同南宋耗下去;反观南宋,此消彼长,战争资源愈来愈少,愈来愈力不从心。)

    “围三阙一”,给守军一线生机,一般来说,可以有效瓦解守军的固守的意志。

    问题是,“阙”哪一面?

    首先,不能是南面。

    这是不消说的,金廷在南面,“阙”了南面,守军未必弃守,粮食和援军先进来了。

    东平城南,就是梁山泊,地理太过复杂,如果撤围,没法子做到无死角的侦巡、监控。

    其次,也不能是东面。

    东平府位处山东西端,整个山东,都算东平府的腹地,山东的地方势力,譬如严实、张林,都在东平府的东面,虽说金对山东大部已失去了控制,但又怎晓得这班地方势力不会同山东行省勾连?毕竟,金还是他们的朝廷嘛!

    再次,也无所谓西面。

    东平城的西面就是黄河,天然设限,蒙古纲若弃城,往哪儿走也不会往西走——不过十余里路,蒙古铁骑一个冲刺就到了,干嘛呀?送过去好让你们将俺们都赶下河去?

    所以,只能“阙”北面了。

    但很显然,北面对于东平守军来说,吸引力不大,原因也简单:若往北走,想过河南,得绕一个大圈,金军的机动性,远不及蒙军,绕这个大圈子,随时有被蒙军截住的可能。

    这一层,蒙古人也是晓得的,因此,几个月下来,对于北面的侦巡,不知不觉的就松懈下来了。

    十数海船的粮食,在滨州宁海镇换装河船后,很按兵不动了些日子,确定了以上情形之后,方始启程,溯流而上。

    在此之前,派人潜入围城,面见蒙古纲,确定了粮食入城的具体计划:

    暗夜卸船,东平城不开城门,事先在北城墙根儿凿出几个仅容一架独轮车通过的小洞,到时候,粮食就从这几个小洞入城。

    独轮车以及车夫,都出自东平城。

    就这样,一个星月无光的夜晚,以一条废弃的河道为掩护,数百架独轮车,犹如一条长长的“蚁线”,将十数船粮食搬进了东平城。

    整个过程,蒙古人一无所觉。

    到了第二天早上,才发觉情形不对。

    东平城头,欢声雷动,守军指着蒙古人,跳脚笑骂,将一把把的白米,望空抛洒下来。

    开始的时候,蒙古人还以为守军不过是在浪费一点最后的存粮打心理战,但很快就发现不对劲——

    米是新米!不是陈米!

    木华黎得报,惊怒交集,派出大批侦骑,四出探查,很快便在那条废弃的河道边发现了车辙和沿途洒落的白米,循迹而去,终于确定了城内的新米是打哪儿过来的了。

    对方竟自北边儿由黄河将粮食运了过来,真正是万万没想到!

    木华黎虽然惊怒交集,却未随便处分相关属下,毕竟,这件事的最大的责任者,其实是自己,他很快冷静来,仔细分析:

    虽不晓得运进东平城的粮食的具体数量,但看车辙和米迹,一定不是个小数,靠这批粮食,东平守军再撑一两个月,没有任何问题。

    己方呢?饷道艰难,莫说没法子再撑一二月,就目下,儿郎们已是疲态毕露,此时若有什么黄陵岗一类的硬仗要打,就难有黄陵岗一役时的把握了。

    既如此,强撑下去,已没有意义,先撤军,容后再举罢!

    蒙古人解围而去,非但东平城内欢声雷动,南京(开封)城内,也是一片欢歌笑语,庆贺“东平大捷”的表章,雪片般递了上来。

    也有尴尬的,主要是之前蒙古纲请“移军于河南”、参与朝议的那班大臣,不论主张弃城的还是坚守的,都尴尬——即便主张坚守的一派,也是认为“纲心已摇”,该换人“规画军食”。(详见上一章)

    言犹在耳,人蒙古纲自己就把“军食”给“规画”出来啦。

    宁不尴尬?

    而这批“军食”到底是怎样“规画”出来的,蒙古纲自然不会对他的朝廷说实话。

    之前,运粮船队入城者,有二,一个是益都府的代表,一个是淮东的代表,代表淮东的这位,名叫苏益,是王义深的一个亲信,胆大心细,能说会道,他如是对蒙古纲说:

    俺们吴制帅,深体“唇亡齿寒”之义,晓得山东若陷于蒙古,淮东立即压力大增,可是,这个道理,俺们朝廷里头,可不是人人都懂的,所以,此事若曝露了,必定有人攻讦吴制帅“资敌”,所以,此事若曝露了,吴制帅一定是不会承认的,所以,此事万不可曝露啊!

    所以,您老就不要对您们朝廷说这个事儿了,密奏也不要,好不好呢?

    蒙古纲心说:还用说?我干嘛要将功劳让给敌国的大员?

    于是,一口答应:好、好、好!

    *

第一二八章 我不能再做鸵鸟啦

    嗯嗯,好,好,你好,我好,哥儿俩好。

    虽然在台面上,蒙古纲和吴浩,谁也不承认认识对方,但在台底下,却建立起了“私交”,并迅速热络起来。

    蒙古纲的算盘也简单;不久之后,蒙古人必去而复返,东平围城,将重新上演,到时候,朝廷指望不上,不还得依靠深明“唇亡齿寒”大义的吴制置使伸出宝贵的援手?所以,要搞好关系。

    他挑了一批金珠,交苏益带回,转致吴浩,并附以一封热情洋溢的亲笔信,深致谢意之外,更表示你我应共同为金、宋“敦睦邦谊”努力,待天下太平之时,你我或会与东平,或会于楚州,临风把盏,不亦乐乎?

    咦,这个话,略觉耳熟?

    哦,想起来了,类似的话,确已有人对吴浩说过的——完颜文通。

    那位葬身于淮冰之中的金国泗州守将。

    完颜文通的结局很不好,不晓得蒙古纲?

    咳咳。

    蒙古纲信中还说,东平城南的梁山泊,又名“蓼儿洼”,听苏益说,楚州城南,也有个“蓼儿洼”?哈,天下居然有如此巧事?可见你我有缘、有缘!那个,一家人呀!哈哈哈!

    吴浩复信,表示完全同意蒙古纲的看法,同时,也回了一份厚礼。

    我同意您“一家人”的说法,只不过,在我这里,所谓“一家人”,含义是——

    “你的是我的,我的不是你的”。

    我替您保住东平城,只是为了不叫它落入蒙古人手里而已——这个桃子,必须落到我的手里。

    我同您热络,慢敌耳。

    另外,吴浩信中隐晦表示,吾入山东,驱逐红袄贼而已,您以及您的朝廷实控的地区,我是不会染指的,敬请安心。

    这个话,蒙古纲未必相信,因为,邳州、海州的红袄贼皆已驱逐,可没见您打道回府呀?

    不过,亦无所谓,反正,诚如吴浩所说,邳、海皆非“您以及您的朝廷实控”,失之于红袄贼还是失之于宋,短时间内,区别并不是很大。

    短时间内,蒙古却会去而复返,到时候,东平城内有粮无粮,区别就很大了。

    吴浩的话,也非尽为慢敌,短时间内,他确实不会对东平城动手,他的山东攻略,本来就是先取沿海,再取内陆。

    取东平,要讲究火候,此其一。

    其二,也是更重要的,取东平,蒙古纲既在,就不能重蹈蒙古人的覆辙——正经攻城,木华黎既打不下来,十有八九,吴长风也打不下来。

    吴浩的计划有二:

    其一,现在开始,依靠彼此的热络关系,开始往东平城里埋钉子,到时候,出其不意,里应外合,一举拿下东平城。

    其二,挑拨离间。

    蒙古纲脾性执拗,他的头铁,有一个很大的副作用——御下太严。严格本来不是问题,宽严相济,最能得士死力,但蒙古纲刻薄寡恩,只是一味严苛,“宽”字是不大晓得咋写的,部下对他不满的很多。

    围城之中,不能不同舟共济,不然城破,就一锅熟了;加上蒙古纲自奉亦俭,也没有啥闲话给人说,对于这位山东行省,部下们虽然侧目,但也只能默默忍受。

    然蒙古撤围之后,蒙古纲的做派,并没有任何变化,这,就有点儿不好忍了。

    吴浩的计划是,在双方来往的过程中,挑对蒙古纲最不满的的部下使劲儿,倒不是直接游说他们投宋,而是想法子激化他们和蒙古纲的矛盾,制造可为我乘之机。

    王朝末年,纲纪废驰,“下克上”,寻常事也。

    而堡垒,往往都是从内部攻破的嘛。

    当然,这两个计划,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然吴浩也没打算现在就对东平城下手不是?SO,慢慢来,不着急。

    但另外一件事,就不能不过于好整以暇了。

    李全。

    射阳湖事件之前,出于某种特别的心理,对于李全,吴浩一直是一个“装作想不起来”的暧昧态度。

    或者,对之,多多少少,有那么一丝丝的愧疚?

    (毕竟,你强占了人家的老婆嘛。)

    但射阳湖事件出来了,吴浩这个鸵鸟,扮不下去了。

    夺妻之恨,不共戴天,更何况,你还挖了人家的老巢?你和他,是个不折不扣的你死我活、不死不休的格局,中间没有任何调和的余地。

    目下,虽然彼此有大半个山东的间隔,但该动起来还是要动起来,因为,人家已经对你“动起来”啦。

    事实上,李全的动作,较吴浩已知者,要多的多。

    (扮鸵鸟是没啥好处滴,至少,情报的收集,就没那么积极主动了。)

    首先,李全已完全控制了整个沧州。

    之前,李全攻打东平府,虽被金军打了个埋伏,但彼时他只带了一支轻骑,主力还在后头,因此,就全军而言,并未受到太大的损失;进入沧州之后,休养生息,招兵买马,目下,所部已经超过了两万人,实力已经仿佛在楚州之时了。

    其次,沧州产盐(李全北上沧州,为的就是个“盐”字),经过大力整顿,几个盐场,皆红红火火,沧盐流通于整个河北地区。

    不过,李全经营盐场的路数,不同于孙武王,基本上是刀架盐户的脖子,有完不定额的,或者私下煮盐的,便一刀砍了下去。

    再次,李全同蒙古人达成了某种默契。

    沧州既位处河北,严格说起来,就是蒙古人的地盘,但木华黎由得李全占据沧州,并不着急“恢复”,只是明示李全:尔必及沧州而止,既不许“北上”、亦不许“西进”了。

    沧州近海,不可能往东了,既如此,还能往哪儿呢?

    还用说,只能“南下”呀!

    这就是木华黎的算盘,他认为李全既同吴浩有不共戴天之仇,就不可能再回归南朝了,他又是山东土著,我蒙古攻略山东,应该用的着此人,此其一。

    其二,沧盐对于河北,意义重大,蒙古人不擅生产,李全若能保证河北食盐的供应,暂时许他一块地盘,是值得的甚至是必要的。

    台面上,李全并未投向蒙古,没有接受蒙古的官职,但私下底,给木华黎写信,卑辞甘言,表示“一切遵太师命”“愿为太师效力”,云云。

    *

第一二九章 乌合

    事实上,李全已经开始“南下”了——李军一部,已经进入了山东的滨州。

    滨州,东南接壤益都府,吴浩“接济”东平城的粮食,就是在滨州境内的宁海镇,由海船换河船的。

    李部入滨州,隔壁的益都府,不由大起忙头。

    本来,张氏兄弟,因为“千里馈粮”之功,齐齐升官(弟弟张林,原为“益都府治中”,现升成了“知益都府”,空出来“益都府治中”归了哥哥张森);另外,虽只运了一次粮,不是原先想象的一次又一次源源不绝,但也多少发了笔财,哥儿俩正得意洋洋呢,李全“南下”的消息传来,立时头就大了。

    论军事实力,张林远不及李全,论“威望素著”,更不能跟李全相提并论,以李全的胃口,不大可能止于滨州,若他觊觎益都府,如之奈何?

    就在此时,南边传来消息,逃出海州的裴渊、宋德珍一路北上,穿过莒州,进入了益都府的南境。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张林大骂:莒州地方不够大吗?裴渊、宋德珍这两个王八蛋,为啥非得往我的益都挤?

    莒州的地方确不算小,然南接海州,距离吴某人太近啦,俺们整日价心惊胆战,连个安稳觉都不敢睡呀!

    正不知何以为计,李全的使者到了。

    使者说,李观察使仰慕张知府已久,二位都是当世豪杰,很该携起手来,共同做一番大事业,张知府以为如何呀?

    张林将信将疑,先说“不敢当”,说在李观察使面前,我只有执鞭坠镫的份儿;再请问,以李观察使之意,该如何“携手”呢?

    使者说,这得二位面商呀!李观察使邀张知府会于滨州,共商大计,张知府其有意乎?

    张林心说,你当我傻?到了滨州,叫你们将我扣了下来?就带兵也不成呀,你们不会打埋伏?

    干笑两声,说,有人给我算了一卦,最近不宜出行,不然,必有血光之灾,请李观察使见谅罢!

    使者“哈哈”一笑,说,既如此,二位就会于青州罢!

    青州是益都府的别称,张林的脸色,立即变过了:李全自不会孤身前来,这个“会”,“会猎”之意罢?

    李全确实不会孤身前来,李军浩浩荡荡,进入益都府,直薄益都城下。

    张林紧闭城门,严兵以待。

    使者再次入城,请张林“早日订盟”。

    囚攘的,现在“订盟”,就是“城下之盟”,与投降无异了!

    而且,还不能保证投降之后的人身安全!

    这时,消息传来,裴渊、宋德珍主动联络李全,请求投附。

    好嘛!

    张林正在犹豫难决,使者二次入城,说,李观察使晓得张知府为何为难,为打消张知府的顾虑,他将挺身入城,数人相随而已!

    张林大出意外,真的?

    真的。

    李全果真“挺身入城,惟数人从”,张林惊喜交加,相见极欢,大摆宴席,席上,李全更提出,你我一见如故,共谋大业,当结为兄弟,生死不渝;张林愈发惊喜,一口应允,并坚持李全为兄、自己为弟——二人同岁,但出生的月份,可是张林略早些呢。

    李全与吴浩为死仇,这一点,张林自然是晓得的,但又如何?俺同吴制帅,不过“生意伙伴”耳,而且,也不过只合作了一次,蒙古人已经走了,今后,俺同吴某人还有没有的合作,谁也说不好,而李全——呃,李兄——那个,不怕县官,只怕现管,李兄,可是我的“现管”呀!

    所以,顾不得吴制帅了。

    就这样,李全兵不血刃,一口气将张林、裴渊、宋德珍纳于麾下,声势大振,他的势力,同吴浩的势力,不过只隔了一个莒州。

    收到消息的时候,吴浩已回到了海州,他既意外,又郁闷,本指望着今后进一步攻略山东之时,张林替我出力呢,现在可好,跑到死对头那里“出力”去了!

    这也罢了,关键是李全、张林合流,又收了裴渊、宋德珍,山东的形势为之一变,咋办?

    之前,吴浩对李全,多少是有些轻视的,现在,他警告自己,不能犯轻敌的错误!李全被自己抄了老巢,连老婆都被自己抢了,就是因为犯了轻敌的错误,贸贸然的去打东平府!但李全毕竟是搅动山东、淮东风雨十数年的枭雄,不会总犯错,做对了的时候,会爆发出强大的杀伤力,绝不可轻视!

    好吧,自省啥的,可以从容进行,眼下的问题,还是——咋办?

    要不要提兵北上,同“情敌”一决雌雄?

    余玠反对。

    他说,“李、张、裴、宋之合,非以义合,乃或以利合,或以胁迫合,实乌合也!既为乌合,一旦受到强大的外力冲击,必定迸散,何足为虑?更不能因为局势的小小变化就乱了自己的步伐!——夯实泗、邳、海、盱、楚,使之成为进退自如的根据,才是当务之急,比什么都紧要!”

    “密切留意李全等的动向,后发制人,完全来得及!而且,只有看清关窍,才好一击即中,而不会陷于浪战!”

    吴浩认真想去,承认余玠说的在理,于是,从善如流,并虚心请问,“义夫,照你看,下一步,他们会有什么动向?”

    余玠说道,“由益都府南下莒州是绝不会的,如此,他们和我们之间,就失去了缓冲,现在就硬碰硬,我们不愿意,他们更不愿意!”

    顿一顿,“照我看,他们的下一步,一定是往东走。”

    嗯,那就是山东半岛了。

    吴浩沉吟,“如是,就同咱们撞到一块儿去了——下一步,咱们本也要沿海而上的嘛!”

    余玠说道,“他们应该比咱们快一步——不过,没有关系!还是那句话——咱们后发制人!他们就有什么经营,也是为咱们做嫁衣——火候到了,觑准了,一举手就拿过来了!”

    指一指舆图,“他们极可能置潍州而不顾而直接进入密州——密州在南,潍州在北,论生发,潍州比不得密州。”

    潍州为益都府东邻,在山东半岛北岸;密州为益都府东南邻,在山东半岛南岸,“论生发,潍州比不得密州”,是因为山东半岛的南岸、北岸,贸易的繁荣,天壤有别。

    *

第一三零章 谁为谁,做嫁衣

    宋金贸易,走海路的宋商,一般及山东半岛南岸而止(再往北走,得绕过整个山东半岛,成本、风险皆大增),这样一来,山东半岛南岸、北岸的贸易,其繁荣的程度,就大有不同了。

    余玠将一根手指,在舆图上轻轻一点,“照我看,李全、张林等,若入密州,最想据有的,必为此地!”

    吴浩看时——胶西。

    也即胶州湾。

    胶州湾,看舆图便晓得,此天下第一等良港也,犹如一个大大的口袋,袋口不过五里宽,袋身,东西最宽五十余里,南北最宽约七十余里,是个绝好的半封闭型海湾,原时空,日本人、德国人都是一眼就盯上了胶州湾,理其然也。

    如此良港,且大致居山东半岛南岸之中央,自然而然的成为海商辐辏之地,成为宋、金贸易的中转站,和平时期,商船络绎不绝,就是战争期间,海商的船只,也从来没有断绝过。

    “除了贸易,”余玠说道,“胶西还有一样物什,必令李全等垂涎三尺——盐!整个山东,以胶西盐场之出产为最重要,海州与之相比,远不够瞧了!李全在沧州吃到了盐的甜头,胶西这块大肥肉,他是忍不住不伸手的!”

    原来,胶州湾的盐,冠绝整个山东?我倒不晓得,可是,既有如此的生发,却眼睁睁的给了“情敌”,欸,意难平啊!

    想是如此想,说却是如此说,“好罢,这个良港,这班盐场,就暂时让给他们几天——让他们暂时替咱们打理着!”

    余玠赞赏的点点头,“除了生发甚多,胶西位居山东东路南岸之中央,这个位置,亦是兵家不能不争之地——”随即手指移动,往胶西以东,虚虚的划了个大大的圈子。

    山东半岛完全在山东东路境内,“山东东路南岸”即“山东半岛南岸”,但此时代尚无“山东半岛”的说法。

    吴浩凝目,片刻,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胶西,当登、宁海之冲,欲取莱、登、宁海,不能不先过胶西这一关,李全卡在半路上,咱们沿海而上的攻略,就无法顺利实施了!”

    密州以东,是莱州;莱州以东,南为宁海州,北为登州,此二州,为山东半岛之最东端——自也是整个山东的最东端,因此,吴浩说“胶西当登、宁海之冲”。

    吴浩心中,痒痒的:胶西的生发如此之多,战略位置又如此重要,为什么要让给“情敌”?若不是你摁着,老子现在就去取胶西!老子有步军、有水军,水路并进,举手可下也!

    余玠好像晓得他在想什么,“确如大帅所说;不过,并没有什么大干系——不耽误咱们的事儿!”

    “港湾就在那里,搬不走;盐呢,也煮不尽——不着急!”

    “咱们暂不北上,一来,精力有限——目下,确实应该以夯实根据为首要,不宜分心。”

    “其二,李、张、裴、宋,不进胶西,或可继续乌合;进了胶西,我敢断定,过不了多久,不必咱们动手,他们自己就会厮打起来——就会内讧!咱们不战即可屈人之兵了!”

    吴浩脑中,亮光一闪,“你是说,贸易、盐利——生发太多,他们相互争抢,欲壑难填,最终反转面皮?”

    “对!到时候,别人不说,张林必主动向大帅投诚,非如此,他未必保得住性命!”

    略一顿,“到时候,咱们的根据也牢靠了,可以腾出手北顾了,只要筹划得当,大半个山东东路,莒州、密州、莱州、宁海州、登州、潍州,以及益都府,可一举而下!”

    “我为什么说李全不过为大帅做嫁衣?就在这里了!”

    吴浩大喜,以拳击掌,“好!好!算无遗策!义夫,你真是我的子房!真是我的子房!”

    心说,为俺做嫁衣?好像真是介么回事儿呀?他那个美艳老婆被俺截胡,不就是……为俺做嫁衣吗?

    嘿嘿!

    好兆头,好兆头。

    *

    余玠果然“算无遗策”,李全果然将目光投向了胶西。

    (世界上,就是有这样一种天才,没法子啊。)

    胶西虽好,然初初的时候,张林是很有疑虑的,他的老巢是益都府,一向在山东北岸活动的,胶西却是在山东南岸,由北而南,一下子横跨整个山东半岛,心理上,本能的发怵,此其一。

    其二,密州和海州,只隔一个莒州——距离吴某人,太近了!张林投向“生意伙伴”死敌的阵营,本就心虚,若吴某人恼羞成怒,大举来攻,如之奈何?

    李全是这样劝说他的:咱们先试一试,并不必一头都扎进去,若南边儿的反应太大,再说嘛!

    所谓“试一试”:派小股人马,进入胶西,“骚扰”一番。

    所谓“骚扰”,并非杀人放火——人都吓跑了,谈何贸易?而是向来往海商“收税”——收的也不多,是个意思罢了。

    李全威名不小,“税额”也不算高,海商们基本上都照数缴纳,花点小钱,算不上买个平安,但,算是买少点儿麻烦罢!

    如此数次,“南边儿”一直没有动静。

    看来,“南边儿”或本无心北上,或于一时半会儿的,顾不上“北边儿”的?

    既如此,有便宜不捡王八蛋,张林的心也热起来了。

    于是,李、张联军,张扬旗帜,进入密州,占据了胶西。

    胶盐甲山东,必须好好经营,而张林对于李全在沧州搞的那一套很不以为然,认为涸泽而渔,不可持续,于是,未等李全表态,便自告奋勇,专责经营盐场。

    李全行三,有个哥哥,叫做李福,不由大怒,心说,囚攘的,你想吃独食?

    正待发作,李全用眼色制止了他,“哈哈”一笑,“好!既如此,咱兄弟俩就好好分个工,你专责盐场,我专责贸易!”

    事实上,张林并无任何“吃独食”的意思,李福的脸色,他也看到了,赶紧保证:其一,账目分明——哥哥你随时可派人查账;其二,哥哥可另派一人,为我之辅,一起经营盐场,如何?

    李全笑,“如是,还叫啥‘专责’?难道,我也要请你另派一人,‘为我之辅、同我一起‘专责’贸易’?你我兄弟,生死不渝,彼此之间,还有什么信不过的?不必了!”

    *

第一三一章 圣躬不安,天下难安

    李全的贸易政策:轻税宋朝商人,重税金朝商人。

    彼时,所谓贸易,其实是宋朝的商品,也即所谓“南货”向北方的单向输入,轻税宋商,是为了吸引宋商贩运货物至胶西贸易;重税金商,是因为“南货”入北之后,身价大增,有足够的利润空间可供当政者课以重税。

    彼时,对于金朝来说,南边,与宋朝的大规模战争已经结束;北边,木华黎不逞于山东,转而西去,攻略河东,算起来,黄陵岗一役后,黄河以南,一直没有战事,市面开始恢复,人心开始安定,权贵豪富之家,重新开始舞榭歌台,醉生梦死,“暖风熏得游人醉,只把杭州作汴州”,宋人如此,金人亦然,没有任何区别。

    也即是说,对于奢侈性商品、休闲性商品的需求,恢复了。

    这一类商品,大都为“南货”。

    金、宋双方,一直没有签署和平协议——主要是宋朝不着急签;可是,没有和议,就没有互市,单靠走私,是不足以满足广大人民群众的物质和精神需求滴。

    在这种情形下,胶西的进口贸易,成了“曲线救国”,许多金国商人——不止山东本地的,纷纷自全国各地奔赴胶西,进货之后,回去一转手,便获重利,进货价和零售价的差额,可达十倍之多。

    形势一片大好。

    大好形势之中,李福又看出一条财路来:办个车行,替商人们运载货物,不亦可乎?

    他走去将这个主意对张林说了。

    张林心想:这基本上就是欺行霸市了,别的车行,如何敢同你的车行竞争?就是那班商人,也不敢不将货物交给你承运呀?这个运价,一定较市价高出一大截来,相当于又征了一重税。

    不过,话也说回来了,山东的路,大多是不太平的,打出李氏车行的招牌,敢行劫的盗贼,恐怕不多,也算是花钱买个平安?

    于是表示赞同,“好主意!”

    只是心里奇怪:贸易不归我管,你走来同我商量此事,啥意思呢?

    您马上就晓得啥意思了。

    李福“呵呵”笑道,“老弟,你晓得的,我和李观察使,早早就入了宋境,刚刚回转山东,就又去了河北,山东的情形,其实已很隔膜了,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山东土著了!而办车行,要大车、要车夫,你说我两眼一抹黑的,哪里去寻这些物什?”

    略一顿,“老弟你就不同了,一直在益都稳扎稳打,一切情形,都是门儿清!所以,这个大车、车夫,就得劳烦老弟你替我想法子喽!”

    张林面色微变,未及说话,李福三根指头一翻,似笑非笑,“三日之后,我来听好音,拜托了!”说罢,不等张林答话,掉头就走。

    看李福去远了,张林一个亲信,叫李马儿的,觑着张林的神色,“他什么意思?他办车行,本钱由我们来出?那收益呢?这个车行,有我们的股子吗?”

    张林阴沉了脸,“你说呢?”

    李马儿瞪大了眼睛,“贼斯鸟,太欺负人了!哥哥,这个事儿,你得说给李观察使听!”

    张林冷笑,“你怎晓得他没将这个事儿说给李观察使听?”

    “呃,哥哥,你是说——”

    张林不说话,半响,咬咬牙,“罢了,这一回,且让他们一步!”

    *

    临安。

    皇帝的健康,出现了非常不好的迹象。

    枢密院汇报工作,下头一桩桩,一件件,条分缕析,上头的皇帝,闭上眼,低下头,不言不语。

    本以为官家正在庙膜独运,但皇帝的身体慢慢倾斜——不声不响的晕过去了!

    顿时一片大乱。

    一大群太医赶到,围成一圈,手忙脚乱,折腾半天,皇帝终于苏醒过来了,睁开眼,过了好一会儿,茫然说道:你们干啥呀?

    史弥远得报,火速进宫,并严嘱相关人等:绝不许将此事泄之于外!

    但这种事情,怎可能真正封住消息?

    不晓得泄自宫掖还是枢密院,反正,不过三二日,“官家昏厥不能临朝”的说法,便满临安城传遍了。

    皇帝身子虚弱,不算一个秘密,既出了这样的状况,很自然的,人们不能不去想“天崩地裂”之后的事情了。

    有人以为,该立太子,以示国家有储,以安天下人心。

    至于太子的人选,当然只有唯一的一个:封为祁国公的皇子赵竑。

    有人说,这一次的立太子之议,首倡者,非出自庙堂,而是江湖——远自福建路建宁府浦城县。

    蒲城?

    是滴,西山先生是蒲城人,目下,正在籍丁忧守孝呀。

    号“西山”者,真德秀也。

    哦,对呀,西山先生是祁国公的老师嘛!

    真德秀正在丁忧中,不好直接上书,但信件往来,自有同道服其劳,于是,军器监范应旍上了一个奏章,请立太子,其中几句,看着叫人有些心惊肉跳:

    “国事大且急者,储贰为先,陛下不断自宸衷,徒眩惑于左右近习之言,转移于宫庭嫔御之见,失今不图,奸臣乘夜半,片纸或从中出,忠义之士,束手无策矣!”

    奸臣?说的是谁呀?难道,是说史——

    咳咳,知名不具、知名不具!哦,应该说,知名莫道、知名莫道!

    范应旍这个奏章,几乎是指着某人的鼻子叫皇帝看,不过,两宋重文抑武,言路非常宽松,文官说话,一向语不惊人死不休,就指名道姓,也不算太稀奇。

    台面上,史弥远一声不吭;私底下,则向皇帝如是说:若立太子,祁国公刚进宫的时候就该立了,彼时不立此时立,不啻宣告天下,“我不行了,我就要死了”——咋的,您要咒自己死?

    原话自然不是这样说的,但意思就是介么个意思。

    皇帝沉默不语。

    数日之后,一日之内,颁下两道诏书:

    其一,追封史浩为越王,改谥忠定,配享孝宗庙廷。

    史浩是谁?孝宗朝的宰相,有个儿子,名曰史弥远也。

    其二,进封皇子祁国公竑为济国公。

    *

第一三二章 下一任天子的亲姊姊

    追封史浩为越王?

    进封祁国公竑为济国公?

    许多人都认为这两道诏书是有关联的,但这个“关联”到底是什么,却生出了几种相去甚远的解读。

    范应旍的上书,暗讽史弥远,官家自然也看了出来,追封其父,是“朕对你信任不替”的表示,是一种安慰史弥远的手段,这一层,大伙儿是有共识的。

    分歧在于,官家对史弥远,是真的“信任不替”呢?还是不过打个哈哈?甚至,虚与委蛇,故布疑阵?

    哼哼,遍观历朝历代,哪个权相倒大霉之前,不是升官进爵啊?

    至于进封祁国公为济国公——

    主张立太子的一派很兴奋:官家动心了!祁国公进济国公,是立太子的前奏,是由祁国公而太子的过渡!

    有人不以为然,什么“过渡”?过度解读就有你们的!进祁国公为济国公,不过是对追封史浩为王的一个平衡而已——官家敷衍你们而已啦。

    但不管怎么说,不管哪一派,都心知肚明:立太子,就是冲着史弥远去的;而官家也被触动到了——争议只在被触动的程度。

    过得两日,又一道诏书颁下:以沂王嗣子贵诚为邵州防御使。

    “邵州防御使”啥的,自然是“遥郡官”,邵州本地并没有这样的一个位子,对于赵贵诚(就是赵与莒)来说,纯属荣衔,但不管咋说,也算升官了。

    不过,这道诏书,就没有什么人留意了。

    右丞相府。

    书房外,书童报告,“余师傅到了。”

    史弥远的声音传了出来,“畏斋来了?进来吧!”

    书童挑帘,余天锡迈槛而进。

    这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中等身材,微微发福,面目和善。

    此人字淳父,号畏斋,庆元府人(即是说,与史弥远同乡),其祖父余涤,曾任县学教谕,与盐监史浩交友,后史浩为相,聘余涤为家塾师,余天锡乃随祖父读书于史府;史弥远拜相,又聘余天锡为家塾师。

    “家塾师”只是个名目,余天锡自小在史府长大,史弥远对他,是半子半弟的情谊,加上余天锡天性谨愿,深得史弥远信赖,以为可托大事,几乎可算是史弥远左右的第一个亲信。

    史弥远正在临帖,余天锡欠一欠身,“丞相,那个人,已经安顿好了。”

    史弥远抬起头,温和的看了他一眼。

    余天锡一笑,“丞相放心,当着她的面,我是一口一个‘知古先生’的——下头的人,也都交代过了,人前人后,必呼‘先生’而不名。”

    史弥远点点头,“好。”说着,搁下了笔,走去屋角一只木架前,架上一只铜盆,盆中有清水,史弥远洗净了指上的墨迹,取架上的手巾拭干了手,回转来,问道:“怎样的一个人?”

    余天锡略一沉吟,“很懂事儿的一个人。”顿一顿,“怎么说呢?她和后沂邸者,不像表姊弟,更像亲姊弟。”

    “后沂邸者”,赵贵诚(就是赵与莒)也。

    “哦!”史弥远很欣慰的感叹了一声,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顿一顿,微笑,“如此说来,吴长风的眼光,不差嘛!”

    余天锡也微笑,“是!”

    “既如此,”史弥远敛去笑容,“可以见面了!”

    “是!……今天晚上吗?”

    史弥远慢吞吞的,“是,我去见她。”

    余天锡很意外,“丞相,你去见她?”顿一顿,“她二十出头一个小娘,你……未免太纡尊降贵了罢?”

    “她不适合进丞相府——她是道装,太扎眼了;咱们也不好请她易容换装,不礼貌。此其一。”

    “其二,”史弥远叹口气,“有什么‘纡尊降贵’?若无意外,她就是大宋下一任天子的亲姊姊,她的身份,较天子的本生母还要紧要!到时候,我说不定还要给她行礼呢!”

    顿一顿,沉声说道,“而这个‘意外’,是绝不能有的。”

    余天锡微微一凛,“是!”

    “知古先生”是“大宋下一任天子”的表姊,不是胞姊,但嫡亲的堂表姊也可以说是“亲姊姊”;“大宋下一任天子”登基,是小宗入继大宗,太后的位子,自然是当今的杨皇后来坐,“天子的本生母”只能给一个“某某君”“某某夫人”的封号,并且只能留在绍兴,不能搬到临安来住。

    所以,“她的身份,较天子的本生母还要紧要”,不为虚语。

    “就这样罢,你安排一下。”

    “是!”

    “给北边儿的信,发出去了?”

    “发出去了。计算时日,那边儿南下扬州,这边儿北上扬州,差不多同时到达,一定误不了事的,请丞相尽管放心。”

    “好,我放心!”

    *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春风十里扬州路。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在扬州。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

    你会发现,这些直接、间接赞美扬州的诗词,大都出于唐朝,宋词之美,不下唐诗,却就剩“烽火扬州路”了。

    扬州的极盛,确在唐朝。

    彼时,扬州既是全国的盐业中心,大运河又是沟通南北的唯一水道而扬州居其枢纽,长安、洛阳之后,扬州是中国的第三大城、南中国的第一大城,其商业的繁庶和市井的烟火气,犹过于长安、洛阳。

    到了宋朝,情况发生了变化。

    北宋还好,欧阳修虽感慨“扬州无复似当年”,司马光却依旧吹嘘扬州“万商落日船交尾,一市春风酒并垆”,但很明显,底气已大不如唐人,只能堆砌“万商”这种虚头巴脑的词儿了。

    到了南宋,吹不下去了,洪迈叹息扬州“本朝承平百七十年,尚不能及唐之十一,今日真可鼻酸也”。

    “承平百七十年”,指的是北宋;“今日”,指的是南宋。

    意思是说,扬州,北宋已不及唐朝,南宋又不及北宋。

    究其竟,摆在第一位的原因,自然是战争。

    扬州在长江北,属淮南东路,属于“前线中的二线”性质,南宋时,宋、金但凡发生大规模战争,扬州没有不被波及的。

    *

第一三三章 小别胜新婚

    两宋之交不必说了,高宗朝之后,宋、金之间的大规模战争,一共三次,第一次完颜亮南侵,第二次韩侂胄北伐,第三次,就是去年春金的“取偿于宋”了,其中,犹以完颜亮南侵对扬州的破坏为钜。

    看看姜夔的: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胡马窥江”,指的就是完颜亮南侵,此词作于战争后第十五年,彼时,姜夔眼里,扬州已经成了“废池”“空城”,一片萧条清冷。

    “杜郎”,指的是杜牧,他是唐朝诗人中对扬州感情最深的一位,“青楼”“二十四桥”的梗,都出于杜牧的诗作。

    姜夔的,可说是对扬州唐盛宋衰的最好的文学注脚了。

    不过,战争不是扬州唐盛宋衰的唯一原因,洪迈说了嘛,“本朝承平百七十年,尚不能及唐之十一”,可见,扬州的衰落,有着更加根本性的原因。

    这就是中国经济中心南移的趋势不可逆转。

    唐朝之时,作为河、海、陆三合一的交通枢纽,扬州一家独大,但在经济中心南移的大趋势下,扬州之外,旧港如润州、江宁、江阴得到了新的发展,新港如真州、通州、青龙纷纷涌现,长江三角洲地区形成了彼此联通的港口群,大大的分解了扬州的枢纽职能。

    其中最具影响的,是市舶司等机构一路向南转移,扬州失去了通海的机会,商业的流通性大幅度降低。

    经济中心南移的大趋势既如此,战争又加速了这一趋势,扬州的衰落,便不可避免了。

    不过,衰落归衰落,那是扬州自己和自己比,是纵向比较,若横向比较,扬州虽比不了临安这头大象,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其繁庶,依旧傲视整个淮南东路,是其北的一众或肥或瘦的马们比不得的。

    尤其是扬州的淮盐中心的地位,并没有改变。

    吴浩目下的精力,主要放在淮河两岸,努力打造“淮水内河区”,还顾不上扬州,但他并非不知道扬州的重要性。

    特别是,在可预见的将来,他和宋朝的长江以南部分,在相当一段时间内,极可能形成一种特殊的“南北对峙”的局面,他的治下,以扬州距长江最近,商业底子最好,作用无可取代,如何可以不重视?

    对于扬州的盛衰变迁,狮子多啰嗦了几句,原因也在这里——先替吴浩略略打个底,见谅。

    *

    虽说吴制帅目下的主要精力在打造“淮水内河区”,但他并未忘了“淮东制置使”的职责,这不,吴制帅启程南下,巡视治下诸军州来也。

    不过,似乎还是受限于“精力有限”,是次“南巡”,是浮运河南下,只巡视运河沿岸的楚州、高邮军和扬州,暂不及西边儿的盱眙军、滁州、真州和东边儿的泰州。

    在高邮军,吴制帅甚至没空儿下船,只将高邮军的文武们叫到船上,细细问了一轮,便端茶送客了;制置司的人事先严嘱,莫往船上送席面啥的,大帅没空儿吃!

    果真没空儿吃,高邮军的人一下船,吴大帅的座舰便解缆起锚了,高邮军的人,对大帅突然下来检查工作,本来是挺紧张的,至此,面面相觑,啥意思呢?

    不过,到了扬州,吴制帅可是下船了。

    公馆设在扬州最大盐商王望西的别墅内,王望西本来分外巴结,备了扬州最好的厨子、歌姬,但神武军先遣队一到,别墅内一切人等,统统请了出去,王望西愕然,说,大帅的饮食起居,总得有人服侍呀?神武军的人说,不劳费心,有我们服侍大帅就够了!

    你们?杀人你们就会,服侍人?

    王望西心中嘀咕,瞧这个关防严密、内外隔绝的样子,怕是见吴大帅一面都不大容易呢。

    先遣队提前给知扬州打招呼,说,估计大帅到埠之时,天色已晚,大帅吩咐,扬州文武,皆不必在码头候迓,明日一早,自当奉请。

    这位大帅杀伐决断,名声早著,说一不二的做派,大伙儿也已领教了,晓得不是假客气,只好表示遵命。

    吴浩到埠扬州之时,果然天色已晚,一下船,即怒马如龙,直奔公馆。

    进了公馆,兜兜转转,一路亭台楼榭,花木扶疏,最后进了一个精致的小院。

    登堂入室,里头绛烛高烧,一位道装美人,已在等候了。

    门一关,吴浩即抢上前去,一把将吴知古揽入怀中,用力一抱。

    吴知古轻轻“哎哟”一声,试图以手推拒,然非但两只手,整个人,都是软的,“你!……唉,你已是有妇之夫了……”

    “又如何?她心里装着别人,就不许我?哼!”

    吴知古轻轻啐一口,“我就晓得!若不是她放不下前边儿的那个,你也不会……哼,你必早将我搁到一边儿去啦!”

    吴浩嬉笑,“怎会?你早早就在我心里安营扎寨了!我倒想拔了这个营,奈何你就是不肯走啊!倒要请教,怎样才能将你从我心中请了出去?”

    “你……就是嘴上功夫厉害……”

    “我的功夫,可不止于嘴上!难道卿卿不晓得?不过你说的也是,别再光耍嘴上功夫了,赶紧试一试……那个真刀真枪!看看,俺的功夫,是否更胜往昔?”

    “你……灯还没吹呢!……”

    “嗐,吹什么灯?灯下看花花更艳!”

    ……

    不晓得过了多久。

    绛烛微微摇曳之中,只听吴知古幽幽的叹了口气,“去年的这个时候……唉,不过就是一年的光景,目下,一切一切,就像做了一场梦,好不真实!”

    去年这个时候?

    去年此时,咱俩还未相遇,你……刚刚“入道”?

    *

第一三四章 恭膺天命,祚胤永昌

    吴浩心满意足的抻了抻身子,一笑,“到底是‘入道’的人,说起话来,好像在打机锋呢!”

    怀中的吴知古轻轻摇头,浓密的秀发蹭的吴浩的胸膛痒痒的,“我这个女冠,徒具皮相——我不会打什么机锋,只是感慨,一年光景,人事变迁,已是如此,再过一年呢?”

    略一顿,“欸,想都想不出来!”

    吴浩心中微动:再过一年?什么光景?你未必想不出来罢?

    正要接口,吴知古拿手指在他胸膛上轻轻一点,“算了,你明日一早就要回楚州,我还在这里跟你说这些有的没的——你且稍待,我给你看一样物什。”

    说罢,坐起身来。

    吴浩伸手拉她,吴知古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打,“别闹!”

    披衣而起,下了床,走到一张条几前,解开一个黄绫包袱,小心翼翼的双手抱起一样物什,回转了来,在床边坐下,将那件物什递给吴浩,“你看!”

    吴浩接过,却是一方玉印,足有两拳大小,沉甸甸的,边缘光滑,隐约有“包浆”的模样,看起来,颇有些年头了。

    “这般大,不大像私章呀?”

    吴知古摇一摇头,“不是私章。”

    当然不是私章;而且,吴浩已经留意到,印纽是一条盘螭,龙生九子,螭为其一,以螭为印纽——

    宫里头的物什?

    吴浩将玉印翻转过来,印文八个字,细辨,却只认得一个“天”字,另有一个,似乎是个“昌”字,但不敢确认。

    印章上的文字,自然都是反文,小篆又不好辨认,吴浩又是个二把刀,于是,只认出笔画简单而左右完全对称的“天”字来。

    吴知古再起身,回来的时候,手上一张纸,上面是个红红的印文。

    哦,你都提前准备好了。

    吴浩接过,细辨,这一次,总算认全了,一个字一个字念了出来:

    “恭膺天命,祚胤永昌。”

    小篆的“昌”字,不是左右对称,因此,难为吴制帅了。

    俺只听过啥“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介个“恭膺天命,祚胤永昌”,倒是第一次见。

    “这件物什,自是史弥远交给你的喽?”

    吴知古点点头。

    吴浩转着念头,“由我出面,将之献给朝廷?”

    吴知古再点点头。

    “就说是得之于金国,对吧?”

    吴知古叹口气,“你真是聪明——对。”

    顿一顿,“‘祚胤’,福及于后代子孙之意,也可以直接解为后代子孙之意。”

    嗯,经您的补充说明,整件事,更加明白了。

    以祥瑞谶文,示天意攸归,增加合法性,这套君权神授的把戏,中国玩儿了几千年,只不过,不同的朝代,路数不同。

    两汉时代,动不动就“上林有柳树,枯僵复起,虫食叶成文:公孙病已立”,又或者某地“浚井得白石,上圆下方,有丹书著石,曰:告安汉公莽为皇帝”,诸如此类。

    但到了两宋,这个把戏,就不能再这样玩儿了。

    两汉是泛神论占统治地位的时代,天人感应深入人心,所以可以介么瞎搞。

    两宋时代,生产力毕竟较两汉时代有了长足进步,政治文明也有了相应的发展,尤其是南宋,儒学已占据了绝对的统治地位,你还像两汉那样子玩儿,别人会说贼斯鸟你莫要侮辱俺的智商啊。

    南宋玩儿这套把戏,有一个很特别的路数——“得之于金”。

    靖康之变,汴梁宫廷内的无数珍宝被金人掠去,彼时的金人,基本上还是一群大字不识几个的野蛮人,除了金银和女人,哪里晓得这些珍宝的好处?许多珍宝,都被随意赏赐给中下级军官,又被这帮丘八换了酒喝或被他们的子孙转售,因此,确实有许多来自徽、钦二帝内廷的珍宝流落于金国的民间。

    这些珍宝中,包括各种各样的印玺。

    普通珍宝,南宋的当政者并不怎样在意,但印玺不同,在宋朝君臣眼中,这是权威和合法性的代表,因此,但凡有本朝当年流落敌国的印玺回归——不管来路如何,都要大肆庆贺一番。

    这其中,多少也有个“雪耻”的意思在里头。

    现在,史弥远也要来玩儿这套把戏了。

    这枚“恭膺天命,祚胤永昌”的玉印,自然是史弥远请高手匠人假造的,但无人可以证其伪,靖康之变,各种宫廷档案大部散佚,谁也不晓得当年宫里头到底有没有这样的一枚印章?

    这枚玉印的主要作用,不是为增加谁谁的权威和合法性,它的关窍,在“祚胤”二字。

    如吴女士介绍的,“祚胤”的意思是“福及子孙后代”或直接解为“子孙后代”,而咱们的皇帝,孩子是生出来过的,儿女都有,儿子更先后生过九个,但不论儿女,一个没养住,不然的话,也没有立不立太子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儿了。

    可以说,“胤”,是皇帝心中最大的痛。

    这枚玉印则说,你还是会有儿子的,而且,福泽远流,一代又一代呢!

    猜猜看,若皇帝有那么点儿迷信,看了这个印文,会不会有那么点儿心动?

    既然我还会有自己的儿子,我还着急立毛线个太子啊!

    而且,这个印文,还会给皇帝另一种很妙的暗示:生儿子得副好身板儿罢?也就是说,我现在的这个病,很快就会好了?

    这就是史弥远打的主意。

    至于为啥要吴浩来献这枚玉印——

    还用说?目下,只有他在金国境内攻城略地,由他来“得之于金”,顺理成章啊!

    而且,由吴浩来献,这枚“恭膺天命,祚胤永昌”,就是我大宋以堂堂之师,打金国人手里抢回来的,是真正的“雪耻”;换个人,就只能说是或者购自某某、或者窃自某某,那个味道,就差得远了。

    *

第一三五章 得失之间

    史弥远打的算盘,吴浩看的明白,但——

    这个宝,他并不想献。

    首先,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对于祥瑞谶文一类的把戏,吴浩有着本能的厌恶,他曾经臆想过,若老子做了皇帝,哪个敢献祥瑞谶文的,老子啐他一脸!

    其次,即便在封建社会,没唯物主义这门课开,但正人君子们依旧视献祥瑞谶文者为佞臣。

    佞臣欸,介个,与俺吴制帅伟光正、高大上的形象,颇不相符罢?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吴浩是公认的史弥远的人,他在朝廷议立太子这个节骨眼儿上献这样一个宝,有心人都能看出他对立太子的取态,而吴浩早早就替自己定下一个原则:台面上,要与赵贵诚取赵昀而代之这件事保持距离。

    不然,就可能同史弥远一并被视为奸臣——说的严重些,同史弥远一并“被钉上历史的耻辱柱”。

    俺还是爱惜羽毛的,还指望着凭借这身羽毛飞得更高、更远呢。

    史弥远应该也晓得吴浩不想献这个宝,不然,不会大费心思,纡尊降贵,请出吴知古这件大杀器来做吴浩的工作。

    接到吴知古将同自己相会于扬州的消息,吴浩就晓得史弥远有难题给自己做,果不其然啊。

    吴浩左掌托起玉印,微微眯着眼觑着,右手食指,在印纽的盘螭的头顶轻轻一弹,微笑,“金石文玩,我是一窍不通,不过,看上去,这个做工,啧啧,很像是那么回事儿呀!”

    话里话外的意思,加上这个轻佻的动作,明显不过的表示:俺根本不以为这件物什“是那么回事儿”。

    吴知古凝视着他,但没有接他的话头,“史弥远对我说,内廷传出来的消息,官家对立太子,已是心动,甚至对贴身的大珰说过这样的话,‘我晓得史弥远和阿昀不大合拍,可是,阿昀总是要做皇帝的,史弥远反对立太子,对他自己,到底有什么好处呢?’”

    吴浩目光,微微一跳。

    “而且,立太子这件事,皇后并不反对;史弥远曾经在皇后那里下过功夫,但没有什么效用——这一层,你也是晓得的。”

    顿一顿,“你不是替史弥远找了个玉娘叫做芫娘的送给了祁国公吗?……哦,现在是济国公了!济国公不是有个‘不爱惜字纸’的毛病吗?史弥远对我说,他曾经想过,兵行险着,冒充济国公笔迹,写些诽谤皇后的话,进呈于皇后,但考虑到此事办起来甚难周全,皇后那个脾气,万一叫了济国公来对质呢?只索罢了。”

    所谓“不爱惜字纸”,是说赵昀有个习惯,喜欢将人前不能言的胸中块垒,形诸笔墨,然后撕成数片,揉成一团,掷入纸篓,算是一种发泄;这些碎纸的一部分,通过芫娘,源源不绝的流到了史弥远的手上。

    吴浩心说,史弥远对你,倒是“坦诚相见”呢。

    当然,史弥远的“坦诚”,有着明确的目的:不如此,不足以渲染局面之严重,不足以叫你坚定决心——去游说我做一件我不愿意做的事情。

    吴浩将玉印平搁在床上,印文翻出,再轻轻的弹了弹印纽,“这件物什,你怎么看呢?”

    而语言、动作,已一而再的表明“我怎么看这件物什”了。

    吴知古平静的说道,“我怎么看不紧要——紧要的是你怎么看?”略一顿,“我晓得,做这件事,你是为难的,可是,我以为,凡事有得必有失,或者,该倒过来说,凡事,有失方能有得!”

    吴浩微笑,“哦?这个话,怎么说呢?”

    吴知古的声调依旧平静,但语气已变冷了,“譬如你我……譬如我罢!那个晚上——卢松来杀我的那个晚上,我固然感激你的救命之恩,也中意你,也相信你是一个英雄,必有一番作为的;可是,另一方面,我是个女冠,而且,背后还有个荣王妃,而且,那个晚上,不过是我们相识的第一天——

    顿一顿,“你说,我为难不为难呢?”

    吴浩惊异的看了吴知古一眼,脑海中跳出一个念头:这个女人,并不是个花瓶呢!

    他被怼了,但没有任何的不高兴,反而生出一种莫名的欣慰:不是花瓶就好!

    我并不需要一个唯唯诺诺、无所主张的女人,当然,认死理、一根筋的女人,更不需要。

    只有温和、冷静、理性的女人,才能够在关键的时候,派上真正的用场。

    什么叫“关键的时候”?

    嗯,将来我同大宋的下一任天子发生矛盾的时候。

    到了那种时候,只有一个温和、冷静、理性的表姊,才能够帮助表弟作出正确的判断和决策。

    同时,吴浩认同吴知古“有得必有失,有失方能有得”的理论。

    政治是个热厨房,怕脏了手脚就不要进来,关键是:得大还是失大?

    譬如曹操,难道不喜欢好名声?可是,难道为了好名声就不去挟天子了?

    给你二选一:是像曹操那样,成就一番大事业,但千古之下,讥评不断呢?还是一辈子碌碌无为,一无所成?

    还用说嘛!

    目下,对于自己,为确保赵贵诚顺利取代赵昀,出任下一任大宋天子,将羽毛略略弄脏些,得大还是失大呢?

    还是得大。

    失是有限的:台面上,我只是不赞成立太子,并非反对赵昀出任下一任大宋天子呀?

    “不赞成立太子”和“反对赵昀出任下一任大宋天子”,不能划等号。

    也就是说,我的羽毛,不算很脏。

    “吴老师教训的好!”吴浩含笑,“我受教了!好,就照吴老师说的办!这个宝,我来献!”

    吴知古满面笑容,轻轻打了吴浩一下,“谁敢教训你!”

    顿一顿,敛去笑容,轻声说道,“谢谢你。”

    这一次,吴浩倒没有接上一句“怎么谢?”只笑一笑,“不客气!”

    顿一顿,也敛去笑容,“单单‘恭膺天命,祚胤永昌’八个字,不晓得够不够用?我以为,这件事,皇后确是关键——史弥远那个思路,本来是不错的。”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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