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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玉狮子     收个皇帝做小弟txt下载     收个皇帝做小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零六章 要官

    十四年前,即开禧二年(公元一二零六年)六月,韩侂胄因师老无功,罢免指挥军事的苏师旦、邓友龙,用丘崈为两淮宣抚使。但他没想到的是,丘崈一上任,就放弃已占领的泗州,

    退军盱眙,说是可以保全淮东兵力。

    宋军退守,金军分九道进兵。战争形势由宋军北伐变为金军南侵了。韩侂胄犹不悟,十一月,以丘崈任签书枢密院事,督视江淮兵马。

    韩侂胄用了个实际主和的去主持战事,结果可想而知:

    中路,金完颜纲军陷光化、枣阳、江陵,又攻破信阳、襄阳、随州,

    进围德安府;东路,仆散揆军偷渡淮水,宋兵大败,金军进围和州。

    淮西州县,尽陷于金军。

    年底,金军和丘崈秘密接触,示意讲和。自此,双方遣使往来,淮东战事暂停。

    此时的形势:西线,吴曦已经叛变;东线,丘崈主和,韩侂胄日益陷于孤立,亦不能不谋和了。

    就在这时,淮西和州钤辖、已奉命退入淮东的许国,越级上书,说“能战方能和,不能战则不能和”,

    请求率领本部兵马,

    回军淮西,“恢复一二州县,以为和谈之资”。

    当时,许国的这番言论,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史弥远杀韩侂胄,宋金成和之后,各处人事,都要重新布置,有人翻出了许国的上书,以为“壮言谋国”,应该大用。

    史弥远细辨许国上书之本意,也不是反对议和,于是,同意了这个建议,许国一跃n级,晋升为“都统淮西沿江兵马”。

    (这个“都统淮西沿江兵马,

    同吴浩的“都统淮东沿淮兵马”,可谓相映成趣,刚刚好成一对角线——“淮东沿淮”等同淮东之北半部,“淮西沿江”,等同淮西之南半部。)

    许国吃到了甜头,继续“壮言”不已,朝野上下,颇以为其为能员,终于,升到了“都统淮西兵马”。

    许国由武改文,“复出”为淮东制置使,自然有人对史弥远表示异议,史弥远双手一摊,“难得许寿迈毛遂自荐,勇于任事——老兄若觉得他不合适,便请荐贤?”

    许国字寿迈。

    异议者既“荐”不出“贤”来,便只好闭嘴了。

    许国确实是毛遂自荐。

    他对史弥远说:朝中的文士,根本不晓得怎样同吴浩这样的人打交道,或者如真德秀者高高在上,为如吴浩者侧目甚至怒目;或者如贾涉者和光同尘,却委屈而不能求全——都不成!

    我就不同了。

    我既出身行武,武人的脉门,捏的死死的;又长仕于两淮,那潭水,何处深、何处浅,一清二楚,我做淮东制置使,一定能叫吴浩心服口服,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为朝廷出力!

    一般人都以为吴浩为史弥远心腹,甚至如前所述,以为真德秀乃至贾涉都是史弥远授意吴浩挤走的,并不会在史弥远面前暗示吴浩跋扈啥的,许国能说出这番话,是因为他事先已重赂了史弥远左右,晓得,对吴浩,史弥远已有尾大不掉之虑了。

    这番话,正正对了史弥远的心思,于是,许国便由武改文,出任淮东制置使了。

    史弥远给吴浩去信,解释何以许国接任真德秀,中心思想也是“文人不懂事,武人和武人好说话”,云云。

    吴浩将史弥远的信,拿给余玠看,余玠一目十行,看罢抬头便说:这一回,不必跟丫废话了,直接跟他要官!要淮东制置副使!

    哦?

    请都统制想一想,许某一个前“都统淮西兵马”可以做淮东制置使,您一个现任的“都统淮东沿淮兵马”,为啥做不得淮东制置副使?正正好嘛!

    更何况,这个姓许的,除了说过几句“壮言”,没一件拿得出手的军功;您呢,两次大败金军,先后收复泗、邳,敉平大乱,底定局面,论功劳,十倍于许某,矮他半筹,已算委屈了!

    吴浩又派人咨询楚州的展渊,展渊回复:百分百赞同余玠的意见!朝廷既开了封疆大吏以武就文的大口子,咱们就一定要顺势钻了进去,这个机会,万不能放过了!制置副使之于制置使,不过一步之遥耳!

    并嘱吴浩,要这个官,表述一定要直白,语气非但不必委婉,甚至可以激烈些,许国不是“毛遂自荐”而得制置使吗?您效法于他,很自然的事情呀?反正,不能叫史弥远装作看不懂,不能叫他有任何推脱的余地!

    展渊同时附书一封:这是我给您拟的信稿,您看看,合用不合用?

    看了稿子,吴浩、余玠都感叹:果不愧“展三判”!

    收到吴浩的复信,史弥远不由手足无措——如此直通通的伸手要官,还真是少见啊。

    然仔细想去,竟是不知何以为拒?

    拒绝的理由,不是找不到,但以吴浩信中的语气,不论什么理由,必皆不为其接受,如是,他对于“恩相”,必然心生怨望,以其到淮东以来的做派,真不晓得会折腾出些啥事儿来?

    一个头,两个大。

    事实上,之前说过的,以真德秀为淮东制置使之时,史弥远本也有以吴浩为淮东制置副使、以做“安慰”的打算,只不过史嵩之反对,搁下了,至此,想来想去,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好认同吴浩的“毛遂自荐”了。

    诏书颁下,朝野再次大哗。

    许国封疆,由武改文,虽没有先例,但到底有些资历、有些年纪,吴浩呢?二十出头一小年轻!

    欸,这个世道,真是啥事情都可能发生呀!

    然就像余玠说的,朝臣既然无以反对许国出任淮东制置使,也就无以反对吴浩出任淮东制置副使——许某固然“有些资历、有些年纪”,但论及军功,真的不及吴某之十一呢!

    有人的脑洞开的比较大:你们不晓得,史同叔以徐寿迈为淮东制置使,真正的目的,其实是为吴长风做淮东制置副使开路!

    一家之言,一家之言。

    识者叹曰:武人轻躁,淮东自此多事矣!

    嘿,这话说的,好像在此之前,淮东从来太平无事似的?

    不过,您也没说错,淮东,确实自此多事了。

    *

第一零七章 变脸

    许国陛见的时候,面奏调和州一部、镇江一部,移屯楚州。

    和州在淮西,十四年前,许国越级上书,彼时,他的职务是“钤辖和州兵马”,

    之后,接连升官,奉祠居家之前,一直没有离开过淮西,因此,和州的兵,

    可算是他的地地道道的“旧部”。

    镇江,古称京口,

    东晋南北朝时代,

    “京口兵”(即“北府兵”)是威震天下的雄兵,前有苏峻以之造乱(若非点儿太背,运气太坏,东晋倾举国之力,依然是拾掇他不下的,相关情形,可参见本书第八十章《死心否,匹配否》);中有谢安叔侄以之大败苻坚;后有刘裕以之一度恢复了半个中原,并取东晋而代之。

    镇江属两浙西路,同淮南东路一江之隔,行政上,镇江虽非隶属于淮东,但彼此关系密切,金宋若发生大战,部署上,必然淮、江一体,

    区别只在淮为一线、江为二线,

    主持东路战事的,

    常常是淮、江一把抓,头衔中,既有“淮”字,也有“江”字,譬如丘崈的“督视江淮兵马”(见上一章)。

    两宋时代,京口兵早已没落,但威名犹在,淮东有事,常常商调镇江兵北上协助,譬如,贾涉欲有事于山东,给赵拱拼凑的二千兵中,就有打镇江调过来的五百兵。

    许国的要求,照准。

    事实上,移和州、镇江兵屯楚州,是许国早就同史弥远商量好的,但考虑到相关问题的敏感性,此议不能出于中枢尤其是史弥远本人,由许国向皇帝面请,

    皇帝当场批准,

    枢密院奉敕执行,是最合适的。

    数量上,和州调一千,镇江调三千,一共四千。

    许国陛辞出京,到了镇江,点齐了三千兵马;然后,左转入长江,溯流而上,到了和州,挑了一千兵,带回镇江,会齐之前点好的三千镇江兵,大张旗鼓,沿运河北上楚州。

    若是大战,尽有投入十数万乃至数十万兵力的,但因为组织和后勤的制约,行军,只能一批一批、次第出发,十数万乃至数十万大军,道路绵延,可达数百里之长,因此,四千兵一次过上路,视觉上,已是颇为壮观,颇有点“樯橹如云、蔽江而下”的意思了。

    这个声势,较之真德秀上任淮东制置使,真正天壤有别了。

    滚单啥的,也是一递一递的发往楚州——每隔两个时辰,楚州就能接到一张许大帅行程的滚单。

    新鲜出炉的吴副帅——新任淮东制置副使吴浩,提前回到楚州(余玠留在了邳州),率一城文武,按时于南渡门码头迎接许大帅。

    这一回,礼节上,谁也弄不出花样了。

    制置副使是副职,不是佐贰,正副虽有别,但大体上可算平级,吴浩趋前先揖,许国还礼,二帅对揖,如此而已。

    之后,许国主动伸手,虚虚搭住吴浩的手腕,轻轻拍抚之同时,连连赞叹,“长风,年少有为!年少有为啊!”然后,放声大笑。

    介个场面……如平生欢。

    只是,“年少有为”四字的重音,似落在了“年少”二字上?

    之后,就是吴副帅给许大帅接风洗尘。

    酒宴之上,许国谈笑风生,期间,更一度执杯离席,向“盱泗大捷”“通青大捷”的有功将佐一一致意,拍肩搭臂,异常亲热,有表字的,都能喊得出表字。

    许国身材高大,面色红润,五柳长须修剪的齐齐整整,兼之也是细长的眸子,看上去,竟似有两分关云长的风采?

    这样的人,这样的做派,你很难不心生好感。

    吴浩、展渊相互以目:来者不善啊!

    许国、吴浩约好,次日,制置司衙商议公事。

    吴浩前脚回到家,许国的帖子后脚就到了,注明:便装相见。

    种种做派,确实大不同于前任呢。

    次日,吴浩如约到了制置司衙。

    书房相见,二帅独对。

    寒暄毕,开谈公事。

    第一件,一千和州兵、三千镇江兵的驻地?

    “和州的,都是我的旧部,”许国说道,“就置于帐前,算是我的亲兵罢!”略一顿,“镇江的,就暂时搁在山阳,如何?”

    山阳是楚州首县,县治在楚州城内,“搁在山阳”,就是屯驻楚州城左近之地;至于“帐前”,自然在楚州城内,且在制置司衙左近。

    吴浩略一沉吟,含笑颔首,示无异议。

    “长风,你别多心!”许国有些似笑非笑,“这一回,我多带了几个人过来,主要是因为,神武军大部已在淮北,淮南空虚,不能不填上些!”

    顿一顿,“这四千兵,只是第一批,之后,还要继续从扬州、镇江以及淮西向楚州调兵!嗯,总数嘛,总要三万上下,方敷所需!”

    吴浩的目光,微微一跳。

    他也似笑非笑的,“三万?这不像‘填上些’,像要打大仗了!请教大帅,最近,有什么大仗要打吗?”

    许国的语气变的淡淡的,“有些话,当着诸文武的面,我不好说——”

    略一顿,“长风,你擅开边衅,这个大仗,迟早是要打的!既然要打,不如早做准备罢!”

    吴浩的目光,再微微一跳,“擅开边衅?大帅这个话,我听不懂!”

    “泗州也罢了,邳州——难道,真有金人大举入寇之事?不是擅开边衅,又是什么?”

    略一顿,“即便泗州——亦不过蝇头小利耳!泗、邳,我得之,不足喜;金失之,岂能罢休?彼若大举来攻,兵祸连绵,不知伊于胡底?”

    吴浩冷冷的,“泗州,金人已‘大举’过了;目下,其二十万大军尽没于黄陵岗,正是筋疲力竭之际,连东平府都无力救援,又何能再‘大举’于淮东?”

    顿一顿,“再说邳州——彼处失控于金廷,已有数载,等同脱幅,之前尚有余力之时,彼不言恢复,目下,筋疲力竭了,反倒‘大举来攻’?彼何来如此兴致?又何来如此气力?”

    许国的脸色,沉了下来,“这都是你想当然耳!彼无力北顾,那是因为北边是蒙古!不意味着彼无力南下!彼暂时顾不上邳州,不意味着彼便弃其于大宋了!”

    顿一顿,“先不说泗州;邳州——你给我撤回来!”

    什么?!

    *

第一零八章 当断则断

    吴浩眼中精光大盛,心跳倏然快了起来,不知怎的,同一个念头,如初见真德秀时一般,再一次跳了出来——“或者,像我对时青那样对我?”

    他微微咬着牙,浑身肌肉都不由自主的绷紧了。

    许国凝视吴浩,移时,突然一笑,“嗐,长风,看你!怎的,想一口吞了我不成?嗐,咱们这不是商量着办嘛!”

    吴浩不说话。

    “我劝你撤回来,是为你好!你不晓得,朝中有一班人——就是那班治理学的,正在摩拳擦掌,有要弹劾你擅开边衅的,有要弹劾你跋扈嚣张的,你撤回来,他们就没话说了嘛!”

    吴浩开口,淡淡一笑,“大帅为我谋,我深感厚意。”

    “欸,我亦为己谋!神武军撤回楚州,楚州的兵力,就不空虚了嘛!我也就不用打扬、镇、淮西往楚州调兵了嘛!如此,你方便,我方便,正所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长风,何乐而不为呢?”

    “嗯,到底还是大帅老成谋国啊!嗯,只不过——”

    打住。

    “有什么话,尽情明言。”

    “欸,实不瞒大帅说,邳州之后,我本还打算东进海州的,如是,淮水之北,泗、邳、海三州,连成一气,直到海边,淮水,可算我之内水了!如是,还需在楚州驻扎如许重兵吗?”

    许国“呵呵”一笑,“如是,我调三万兵过楚州还不够!大约必五万、六万才敷所需喽!”

    “哦?请大帅指教?”

    “长风,你到底年轻!就算淮水成了‘内水’,楚州,还是前线啊!到时候,泗、邳、海为一线,楚州为二线——一线也好,二线也好,皆为前线!如楚州若为一线,扬、镇则为二线——扬、镇虽为二线,难道不要屯扎重兵?”

    “大帅宿将,目光长远,看的透彻啊!”

    “虚长几岁而已,虚长几岁而已。”

    顿一顿,“长风,我也晓得,邳州那里,你费了不少心血,可是,那是那句话——为你好啊!嗯,也不着急今天就做决定,你回去,好好想一想,过个一二天,咱们再议,如何?”

    “……好罢!”

    吴浩走出制置司衙,本是季春三月,微寒天气,但一阵风吹来,发觉,自己竟然已汗流浃背了!

    自问不是一个胆小的人,何以至此?

    见真德秀、见许国,自己都会冒出同一个念头:“或者,像我对时青那样对我?”——这是为什么?

    他不由想起曹操和汉献帝的一段往事来:

    赵彦为献帝谋,曹操杀赵彦,后以事入见殿中,献帝不胜其愤,曰:“君若能相辅,则厚;不尔,幸垂恩相舍。”曹操失色,俯仰求出。旧仪,三公领兵朝见,令虎赉执刃挟之。曹操既出,顾左右,汗流浃背,自后不复朝请也。

    吴浩回顾制置司衙大门,咬牙:

    其一,除非老子做了这个制置司的主人,否则,再也不踏入此门半步了!

    其二,老子难道真是赵宋的忠臣孝子?囚攘的,有的事,当断则断!——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低声喝令左右:

    第一,加派人手,看定了制置司、和州兵、镇江兵,一有异动,立即报告!

    第二,传令神武副军、屯军,制置司有任何敕令,必得先过我的目,未经我允准而自行奉行之,一律军法处置!

    第三,请展通判过我府上一趟!

    然后,一跃上马,扬鞭而去。

    到家一看,展渊居然已经候着了。

    咦?再快也不能快到这个份儿上啊?略一转念,明白了:展渊是另有紧急事项过来寻自己,并不是因为接到了传召才过来的。

    展渊觑着吴浩的脸色,微笑,“怎么?看来副帅在大帅那里,没听到什么好话?”

    吴浩“呸”一声,“可不是?”

    接着,将见面的情形,备细说了。

    展渊静静的听着,待吴浩说完了,点点头,“不意外。”

    “既如此,想来你那里,也不是什么好事了?”

    展渊一笑,“我这里有两件事——至于是好是坏,端看咱们如何应对了。”

    “说!”

    “第一件,许国一个叫做章孟先的幕僚——不是淮东制置司的,是他自己带过来的——过来找我,说,喻口船厂的活计,要全部停了下来。”

    吴浩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什么?”

    喻口船厂正在改建、新建的船只,都是神武水军的战船。

    “还不止呢!这个章梦先还说,已经发生了的费用,淮东制置司不能认账,只好请神武军自己去同枢密院打这个官司了,在此之前,只好算神武军挪用淮东制置司的库款,这个亏空,麻烦吴副帅赶紧补上。”

    吴浩气急反笑,“他妹呀!”

    对于吴副帅的各种奇怪语气助词,展渊早就见怪不怪,继续从容说道:

    “这是第一件事;再说第二件事。”略一顿,“许国其人,之前,咱们了解的很少,因此,我派人去了趟和州——其实也没多远,同盱眙,不过隔个滁州罢了——尽可能做了番仔细的调查。”

    “哦?”

    “章梦先告辞后,我正要出门,去和州的人,正好回来复命,嘿嘿,这个调查结果,颇有惊喜呢!”

    吴浩眼睛一亮,“不盈,你想的周到!请说!”

    “许国在‘都统淮西沿江兵马’任上,前后三年,这个任期,大致算是正常;之后升‘都统淮西兵马’,却只做了不到一年,便奉祠居家了,彼时,他的年纪,并不算太大,这,就不算正常了。”

    “莫非……不大干净?”

    “何止‘不大干净’?索贿、受贿、吃空额、喝兵血,以及走私贩私、诬良为盗、勒索盘剥往来行商,除了没有直接抢掠,你能想得到的,他都干了!”

    “哈!还真是有点没想到!此君看上去,倒是人五人六的呢!”

    展渊笑一笑,“不过,他早早奉祠居家,直接的原因,并不是贪贿,而是——好色。”

    “哦?”

    “而且,彼之好色,有一特点,专找同袍、下属的妻女下手。”

    哦?

    嘿嘿,有点儿意思了!

    *

第一零九章 渐露狰狞

    “上得山多终遇虎,”展渊说道,“有一个素来巴结他的下属,叫做谭建,续弦的新妇,姿容艳丽,婚宴上被他见到了,心里痒痒的耐不住,新郎官觑破上意,竟然表示,都统垂意,是他的荣幸,情愿献纳。”

    “过得两日,许国高高兴兴的赴约,孰不知,这却是一个陷阱,这个谭建,早就想取许国而代之,见许国垂涎他的老婆,乃顺势设下圈套,屋里头的许国,正待入港,屋外的谭建破门而入,将许国从床上揪了下来。”

    “谭建的算盘,本是以此要挟,不但逼许国去职,更要逼他‘力荐’自己接淮西都统的位子,但许国气急之下,不肯从命,二人厮打起来,从屋内打到屋外,都挂了相,这一下,就闹大发了。”

    “临安派人下来,一查,许某非但污人妻女,行径卑污,而且,什么索贿、受贿、吃空额、喝兵血,以及走私贩私、诬良为盗、勒索盘剥往来行商,等等,都曝露了。”

    “许国上上下下的拼命使钱,他真正开始贪贿,是做了都统淮西沿江兵马之后的事情,据说,数年积聚,为之一空,最后,总算没得什么实质性的处分,许他以脚病为由,自请致仕。”

    “那个谭建,也没得什么便宜,大伙儿都笑他‘赔了夫人没得兵’,在淮西呆不住,寻门路调走了。”

    吴浩拊掌大笑,“好!这件故事如此精彩,可以拿来下酒了!”

    展渊也笑,“这件故事,在和州,其实不算什么大秘密,只是没有传播到淮西之外就是了。”

    顿一顿,“照我看,许国其人,早年的时候,或许还有一点征战沙场、建功立业的抱负,但升官之后,人就变了——或者说,原形毕露了!而且,迫不及待!现在?哼哼!”

    “你的意思是——”

    “我以为,许国的‘毛遂自荐’,以及一到任便逼咱们放弃邳州、停造战船,所谋者,无关战守,无关朝堂,无关社稷,说到底,不过一个字耳!”

    “一个‘钱’字?”

    “对!”

    顿一顿,“许某为求免罪,历年宦囊,一干二净,这些年,日子一定过的紧巴巴的,他秉性贪婪,如何耐得住?他又好色,但没有钱,就是女人,也拣不到好的呀?”

    再一顿,“本来,淮东制置使的位子,怎么轮,也轮不到他的,但一时半会儿的,偏偏没人愿意坐这个位子,于是,许国觑准机会,一个箭步,抢到了这个位子!”

    吴浩点头,“嗯,只有坐到了这个位子,才可以伸手向咱们要钱啊!”

    “对!在许国看来,你吴长风自盱眙而泗州,而楚州,而邳州,出宋入金,金水银山,这一路,不定发了多大的财呢!”

    略一顿,“而且,他也看准了,邳州,你是无论如何不能放弃的;战船,也是无论如何不能停造的,所以,自信捏住了你的脉门,叫你不能不就他的范围!”

    “他那个幕僚,那个叫章梦先的,是否也有暗示?”

    “哪里是暗示?简直就是挑明了——‘我晓得,吴副帅是最通透大方的,许制帅更不会不通人情’,云云。”

    吴浩默默,过了片刻,脸上渐露狰狞。

    “不盈,这件事,你以为该如何应对?”

    展渊凝视吴浩,“许国的胃口,不是三五千银子就填的满的——或许,咱们扔进去的愈多,他的胃口,撑的愈大!咱们辛辛苦苦,难道就为了填彼一人之欲壑?”

    略一顿,“就算他一时放过了邳州,放过了喻口的船厂,然为厌其欲,你北上之时,他一定还会找出各种理由,使出各种花样,来掣你的肘,叫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就他的范围!——后路不靖,前路如何能走的顺畅?”

    “所以?”

    展渊斩钉截铁,“赶走他!”

    “嗯!”

    “此一劳永逸之计也!”展渊目光灼灼,“长风,你现在不但是制置副使,更是功勋制置副使!制置使去职,如何不该你这个功勋副使接任?你若封疆淮东,上下左右,再没有人可以掣肘,便可真正以淮东为根据,大展拳脚了!”

    略一顿,“其实,你既已做了制置副使,即便许国不索贿,也该想法子取而代之,况乎,他又是这样一个王八蛋?”

    “好!”吴浩以拳击掌,“我的决心定了!赶这个王八蛋走!”

    略一沉吟,“不过,不比真德秀,他到底带了四千兵过来;另外,他还声称,要继续自镇、扬以及淮西向淮东调兵,这——”

    展渊微微冷笑,“虚张声势耳!”

    “真像他说的,调三四万兵到楚州来,则非但淮东,亦非但两淮,整个江淮地区,一切兵力布置,都要重新调整了!这根本不是许国一人能定的,甚至,也不是史同叔一人能定的!”

    “别看史同叔杀韩侂胄不手软,但上位之后,他其实是个小心人,从没做过什么大开大合的事情,不可能这般瞎折腾的!给许国四千兵带到楚州来,已是极限了!”

    “你是面对面与史同叔打过交道的,你以为呢?”

    吴浩仔细想去,史弥远之为人行事,确如展渊所说,点点头,“你说得对!”

    再次以拳击掌,“好,咱们这就筹划起来!”

    *

    第二天一早,许国派人送个帖子过来,邀吴浩伉俪三日后“同游蓼儿洼”。

    又是蓼儿洼?真德秀的作业,你照抄啊?有没有一点创意?

    等等!

    伉俪?

    什么鬼?

    这是十三世纪,不是二十一世纪,官员之间,应酬往来,哪有邀对方“携眷同游”的道理?

    杨妙真是妻,不是妾,更不是侍女。

    若许国自己的老婆也在的话,或者还能勉强说道说道,可是,他的老婆,明明没跟他一块儿到淮东来呀?

    吴浩立时便想起了——“彼之好色,有一特点,专找同袍、下属的妻女下手”。

    难道,他竟觑上了杨妙真的美色?

    你妹呀!

    特么的本来只想着将你赶走就好了,现在,我改主意了,你特么的不用走了——

    别的,我也不图你啥,你只将脑袋留下来就好了!

    *

第一一零章 通财之义

    不过,诚如吴浩所说,“不比真德秀,许国到底带了四千兵过来”,关于这四千兵,吴浩、展渊有如下一番讨论——

    “我想,”吴浩说道,

    “许国既然贪婪好色,喝兵血的事情,也干的不少,在任上又闹得灰头土脸,未必有什么真正的威望——未必能得他的‘旧部’的死力!因此,那一千和州兵,我以为,不足为虑。”

    顿一顿,“倒是镇江兵素有威名,似乎……不可小觑了?”

    展渊却摇一摇头,“亦无须过虑!刘裕之后,镇江兵——京口兵便没落了,所谓威名,其实虚名耳!

    “那个,刘裕之后,南朝梁,不是还有个陈庆之吗?”

    “陈庆之?”展渊奇道,“他带的,是北府兵?我却不晓得——哪本书记载的呀?”

    (镇江即京口,京口兵即北府兵。)

    啊?吴浩愕然,陈庆之带的,不是北府兵?我记混了?我特么……我这半桶水呀!又闹笑话了!

    “呃,这个嘛,一时想不起了……”

    展渊倒也不追问,“陈庆之带的,若是京口兵,也不稀奇,

    毕竟,深入北朝,多带些北人,人地两宜嘛!”略一顿,“只不过,到了南朝梁的时候,京口兵中,还有多少正经的北人,难说的很了。”

    “呃,是,是。”

    “还有,”展渊笑一笑,“今日之镇江兵,固然只剩虚名;南朝梁之陈庆之,就算带的是北府兵,照我看,非但不好同谢玄、刘裕比,甚至,

    也未必及得上北府兵的老祖宗苏峻呢!”

    啊?

    吴浩再次愕然,

    陈庆之以七千兵下数十城,一路开挂,什么“名军大将莫自牢,千兵万马避白袍”,如此牛掰人物,展渊却好似不大以为然的?

    他因为刚刚闹了笑话,说话就加了两分小心,“不盈,照你看,难道,陈庆之不算……名将?”

    “我不能说他不算名将,不过,一战而全军覆没、所下诸城一次过全吐了出来的名将,倒也少见。”

    呃……

    那个,好像也不能全怪陈庆之吧?说到底,元灏为主他为辅嘛……

    展渊继续,“长风,请你留意,陈庆之北上之时,北朝是个什么情形?从南到北,从西到东,一片混乱!皇帝谁人做,甚至,还是不是姓元的做,都说不好!陈庆之连下数十城,看似气势如虹,其实没打过一个真正的硬仗,三十二城中,大部分都是不战而降,都想着,说不定,皇帝就是元灏做了呢?”

    “呃,你是说,他们降的,其实是元灏,不是陈庆之?”

    “不错!还有,彼时,北朝的注意力,其实在北而不在南,待北边的事情——主要是邢杲的事情——消停了,腾出手南顾了,陈庆之就得打真正的硬仗了!结果呢?全军覆没,匹马奔还!”

    略一顿,“哦,其实连‘匹马’都没有——变装为和尚,方才逃出生天!”

    吴浩哑然。

    “我说他未必及得上苏峻——苏峻可是以一己之力独抗东晋举国之兵,天天都在打硬仗!若不是点儿太背,运气太差,最终的胜负,难说的很呢!”

    呃……好罢。

    “还有就是军纪——陈庆之的军纪,太坏了!你若是兵力雄厚,或者可以肆无忌惮;你不过七千兵,却一路烧杀淫掠,岂得久乎?”

    呃……好罢,好罢。

    陈庆之云云,只是个小插曲,话头很快回到了“四千兵”上。

    吴浩和展渊确定了这样的原则:

    其一,尽量不要走到兵戎相见的一步——不是对许国客气,而是不给许国调用“四千兵”与我对阵的机会。

    其二,分化、区隔许国和“四千兵”。

    其三,吴浩接受了展渊的劝谏,虽然许国可能确实惑于杨妙真的艳名,起了龌龊心思,但还是尽量不伤害他的性命。

    封疆大吏遇害,震动过甚,不论吴浩如何自清,朝野上下,都会对淮东以及吴浩本人留下极负面的印象;毕竟,不论经营淮东还是攻略山东,在相当一段时间内,吴浩都还需要朝廷的支持,目下,还远未到可以抛开朝廷、独立发展的地步。

    许国一旦去职,就一文不值,若实在气不过,待他再次“奉祠居家”再对他下手就是了,到时候,不过烦一刺客耳。

    除了展渊说的这些,吴浩也考虑到若自己“跋扈”过甚,可能对临安的赵与莒——哦,已更名赵贵诚了——产生负面影响。

    好罢,我大人大量,容你多活两天。

    吴浩以神武诸军的名义,给城内的和州兵、城外的镇江兵,各送了一批钱帛,说是“兄弟部队之间有通财之义”,敬请笑纳。

    只听说“朋友之间有通财之义”,这个“兄弟部队之间也有通财之义”的说法,着实新鲜,但和州兵也罢,镇江兵也罢,领兵的将领,自然眉花眼笑,对着过来送礼的王进功和季先,打躬作揖,连声称谢。

    王、季谈笑之间,不经意说起,本来,楚州对于远道而来的弟兄们,也有一番心意,展通判已将“心意”备好了,突然想起,如今,知楚州的可是许制帅,作为通判,不能自把自为了,乃向许制帅请示,许制帅却好像有点不高兴,说,朝廷的犒赏,已经足够,楚州就莫多此一举啦。

    难得许制帅大公无私,替楚州着想,替楚州省钱,哈哈!

    他们俩“哈哈”,和州的、镇江的听在耳中,心里头却是怪怪的。

    事实上,这是给许国“栽赃”,展通判根本就未“多此一举”。

    然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却叫王、季所说,愈发像真的了。

    章梦先(就是过来跟展渊说许国命喻口船厂立即停工的那位)来到营中,说大帅说了,各军之间,致送钱物,没有这样的规矩,对弟兄们,大帅另有犒赏,神武诸军送过来的钱帛,统统上交!

    许国的本意,自然是不许吴浩收买人心——这四千兵,可是俺的“亲兵”呢!但已经落了袋的再掏出来、已经吃下去的再吐出来?

    不论和州兵还是镇江兵,无不大哗。

    最终,虽然还是不得不遵令“上交”,但城内城外,满营上下,骂声一片。

    形势很好,很该趁热打铁。

    *

第一一一章 狗血淋头

    神武诸军向和州兵和镇江兵“通财”,虽不合规,却不违法,照理,和州兵和镇江兵上交之后,制置司就该将这批钱物还给神武诸军,而制置司也确实走了这个流程,但神诸诸军相关人士,却对章梦先陪笑说道:

    “神武诸军账上,本无这笔支出,您又要我如何将其入账呢?”

    就是说,这本不是俺们的钱,SO,俺们不能收呀。

    这一来,这批钱物,就成了无主之财了。

    既是无主之财,装入谁的口袋里(包括许制帅的口袋),便都是可以的,许国和章梦先很自然的将之理解成:此乃吴浩方面对许国的“补镬”或“赔礼”,乃就坡下驴、曲线行贿之举也,既如此,那就笑纳了罢!

    许国还得意洋洋的对章梦先说,“吴浩此人,虽有些小心思,到底还不算全然不懂事,或者,孺子可教也?”

    章梦先谄笑道,“孺子,小子也!他吃过几碗饭,走过几道桥?如何能脱大帅之掌握?别的不说,他全军上下,皆仰赖大帅养育,如何能不就大帅之范围?大帅略示颜色,他便奔走不暇了!”

    “嗯,不错,不错!”

    所谓“皆赖大帅养育”,是指神武诸军的钱粮,皆由制置司发放,神武副军不必说了,就是经制上不属淮东制置司而直属殿前司的神武军,其钱粮,也是由淮东制置司转致的。

    “还有,”章梦先的笑容愈发猥琐,“孺子既可教,孺人,便可亦‘教’也!大帅,我想,那个,欸,快了!快了!”

    许国微微一怔,随即大笑,“老章!你……好!好!承你吉言,快了,快了!那个,孺人可教,孺人……快将可教也!哈哈!哈哈!”

    “哈哈哈!”

    古时称大夫之妻子为“孺人”,仿佛杨妙真的“令人”,而在章梦先和许国,这个“孺人”,指的就是杨妙真。

    许、章“哈哈哈”的高兴,却不晓得,关于“无主之财”,和州兵、镇江兵内部所传者,却完全是另外一个版本:

    “通财”之钱物,既然都已上交,神武诸军便以为该退回自己了,于是,派人过制置司接洽,然那个姓章的参议却说:制置司根本未收到过这样一批钱物,既如此,何“退”之有?

    和州兵、镇江兵再次大哗:囚攘的!这不是生抢吗?

    早就听说姓许的喝兵血喝惯了的,却没想到他竟过分到这个程度——别人喝兵血,总要给兵们留下个三五成,他呢,竟一口尽数吞了下去,连个骨头渣子都不给兵们剩下来!

    情势如此,吴浩方面加快了相关工作的进度。

    首先,了解到这样一个事实:许国虽视和州兵为其“亲兵”,并置之左右,但事实上,他在和州兵心目中的形象,却非常之差(“通财”事件之前就如此了),较之在镇江兵那里,更差的多。

    许国在镇江兵那里,其实无形象可言——他没打过啥正经仗,又早早的奉祠居家,出任淮东制置司之前,镇江兵大都不晓得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而“无形象”已经算好的了,许国在和州兵那里,根本就是“负形象”。

    就像展渊说的,许国的种种劣迹:索贿、受贿、吃空额、喝兵血、走私贩私、诬良为盗、勒索盘剥往来行商,以及最刺激的“逼污下属妻女”的特殊爱好,在和州当地,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秘密,和州兵收到许国出任淮东制置使、自己将由淮西转屯淮东的消息,心里都大犯嘀咕。

    另一方面,距许国去和州钤辖之任,迄今已是十三年了,调屯淮东的和州兵中,即便职位最高的一个,也未同许国有过直接的交集。

    来楚州之前,有人还心存幻想:许某既跌了那样一个大筋斗,跌掉了都统淮西兵马的位子,这些年下来,该吸取经验教训,此次制阃淮东,不会旧病复发了罢?

    孰知,事与愿违,这到楚州才几天?非但旧病复发,更是变本加厉!

    有人说:几年前的那个大筋斗,将他数年宦囊,跌的空空如也,这些年过的紧巴巴的,但谋求封疆大吏之位,岂能不花钱、且是大钱?这笔钱,哪里来?跟你们说罢,他是借了贵利!

    啊?就是说,贼斯鸟,他竟是个“债帅”?!

    对了!不然的话,咋一到任,就迫不及待的喝兵血?且不留一丝余地?他既要还本,更要付息啊!贵利的钱,那是一期都拖不得的!

    囚攘的!那我们——

    还用说?再没有好日子过了!

    就在这时,神武诸军方面,又过来送钱了。

    这一回,不是公对公,而是给和州兵、镇江兵的各统兵将校个人送钱,而且,点对点,私下底秘密进行。

    然而,虽曰“秘密”,但不知咋的,这事却被许制帅第一时间知晓了。

    许国惊怒交集,本以为吴浩已经“孺子可教”了,怎还在私底下收买我的人马?他想做什么?

    尤其是和州兵,那是置之左右,真正做亲兵用的,岂容与吴浩眉来眼去?

    想来想去,终究耐不得,不顾章梦先的劝谏,将和州兵一班将校叫了过来,指着鼻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章梦先亦以为应为“亲兵”立规矩,但要讲究方式方法,多少委婉些嘛。

    一班和州将校,忍气吞声,表示:一,立即“上缴”神武诸军的馈送;二,神武诸军再有类似的“馈送”,绝不接受。

    许制帅这才气咻咻的停了下来,喝道,“就这样!再有干犯,军法从事!”

    一班和州将校,个个脸色阴沉,一出制置司的大门,没走几步,有人便不顾或有同僚告密的风险,破口大骂,“王八蛋!”

    消息传到吴浩耳中,不由大笑,“他跟他的‘旧部’,还真不见外呢!”

    相关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镇江兵诸将校耳中,许大帅还没有喊了我们去狗血淋头,如此说来,对我们,或是“见外”了?

    如之奈何?

    一班镇江兵将校,分成了三派意见。

    *

第一一二章 赶他走!

    一派以为,许国到底是制置使,掐着咱们的脖子,咱们还是见机些好,还是照和州各位的样子,将神武助军的馈送,主动上交了罢!

    另一派针锋相对,说,神武诸军的馈送,不过是尽地主之谊,诚如斯言,朋友之间有通财之义——正常应酬往来嘛!迟些日子,待咱们缓过劲儿来了,也是要回礼的嘛!咱们既非贪污,亦非索贿,不晓得违了哪条军令?犯了哪条大宋律?

    之前那一次,是神武诸军致送和州军、镇江军的,是单位给单位,部门给部门,还可以说是“没有这个规矩”,不得不上交,这一次,是给咱们个人的,囚攘的,坚决不再吐出来了!

    这两派的人数,各占总数四分之一,其余的二分之一,犹豫不定,说:不着急就做决定罢?待制置司那边有进一步的动静了,再说罢?

    但不论哪一派,都有一致的共识:自繁庶的镇江调到鸟不拉屎的楚州,已算倒霉,被迫跟了这样一个变态上司,那就叫倒了血霉了!

    此时,许国之前的种种劣迹:索贿、受贿、吃空额、喝兵血、走私贩私、诬良为盗、勒索盘剥往来行商,以及最刺激的“逼污下属妻女”的特殊爱好,因为有心人的刻意宣传,在镇江兵这里,也不算秘密了。

    有人就说,幸好俺们没带家眷过来,不然的话……哼哼!

    有人就破口大骂:老爷七尺昂藏,顶天立地,可不像和州那班小娘养的好欺负!贼斯鸟,他若敢打老爷老婆的主意,老爷给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和州那班”是不是“小娘养的好欺负”,倒也难说。

    之前,许国不是下帖子给吴浩,邀吴、杨伉俪“同游蓼儿洼”吗?就在前一天夜里,许制帅的座舰,突然起火,而且,火势极猛,无可扑救,不过半个时辰,就烧剩半副龙骨了。

    这场火,诡异的很。

    其一,人为纵火无疑;其二,据行家私底下说,很可能用上了“猛火油”。

    彼时,猛火油只有军事用途,普通人无从接触,因此,就有人说,这把火,是某个不满被迫上交财物的和州将校放的。

    这个说法,制置司似乎是认同的。

    过了两天,一个叫做李兆的准备将被下狱——那天,被许制帅“狗血淋头”的诸和州将校中,就有他老兄一位。

    南宋初期的各屯驻大军(即岳飞等五大帅统帅的军队),一般都分成若干军,军一级的统兵官有统制、统领;各军又分成若干将,将一级的统兵官有正将、副将和准备将,“准备将”的地位,大致相当于禁军的副都头。

    李兆被打的皮开肉绽,但死活不承认火是自己放的,“整个和州,都没有猛火油,我又哪里去寻猛火油?”

    我管你哪里去寻猛火油?许国大喝,“人证物证俱在,还敢狡辩?再不认罪,推出去砍了!”

    “物证”其实是没有的,“人证”虽有,却不能直接摆出来——告密的人有条件,绝不露头,若要他堂上对质,那就不能认账了,所以,必得强取口供,才能定罪。

    和州诸将校求情,许国板起脸不许,一来一往,话说僵了,许国猛力击案,“将那贼李兆枭首!传示诸军!”

    和州兵的统领叫做张德宏,也急了,大声说道,“大帅若无罪而杀将校,士兵鼓噪,乃至有不忍言之事,卑职不能负其责!”

    许国要杀李兆,其实也是虚张声势,李兆的位份虽然不高,但到底是“将校”,不是“节级”(禁军的都、屯驻大军的将一级副长官以上称“将校”,为军官;以下为军吏,称“节级”),不是战时,既无确凿的证据,也没有扎实的口供,即便封疆大吏,也不能擅杀将校。

    虽然吹胡子瞪眼,面红脖子粗,最后,李兆还是“还押待审”。

    哦,对了,许制帅的座舰既然焚毁,心情也坏了,“同游蓼儿洼”之约,自然也就作废了。

    和州将校回到军营,消息传出,非但他们这班将校,以下的军吏、士卒,也是群情激愤。

    李兆为人,豪爽仗义,既与同僚们处的好,也颇得士卒之心,这也罢了,关键是,他其实是有“不在场证据”的——

    许制帅座舰被焚的那夜,李准备将没有出营呀!

    这不是生冤枉人嘛!

    但这个“不在场证据”不为许国接受,台面上,“就算你本人未出营,难道,不能指使他人纵火?”实际上,许国是不相信和州将校的证词,认为他们串通一气,蒙蔽上聪。

    一班和州将校,闭门商议,你一言,我一语,骂的愈来愈难听,终于,有个叫罗络的副将,说了这样一句话,“赶他走!”

    此副将不同于明、清之副将,“将”(指的是“军”的下一级单位位)的主官曰“正将”,副将、准备将为佐贰,副将的位次,在准备将之上。

    “赶他走”三字一出,石破天惊,屋内立即安静下来,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罗络用斩钉截铁的口吻继续说道,“姓许的既走人了,自是制置副使接任——吴副帅扶正,咱们就有好日子过了!”

    你看我,我看你,大部分的人,都不由缓缓点头。

    神武诸军一而再的给和州兵送钱,这班将校,虽还未同吴浩本人直接打过交道,但这个印象,那是真好。

    再者说了,吴浩是有实打实的战功的,年纪虽轻,但军人对这样的领导,天然就是心服的。

    有人苦着脸,“能赶他走,自然是好,可是,他可是制置使!咱们人微言轻,说什么话,朝廷里没人肯听呀!”

    罗络冷笑,“谁管朝廷里有没有人听?咱们说的话,只要姓许的自己肯听就行了!”

    这话古怪。

    “什么意思?”“姓许的怎肯听咱们的话?”

    “不由他不肯听——有关窍的!”略一顿,“关窍就在张统领说的——‘士卒鼓噪,或有不忍言之事’!”

    张德宏先倒吸一口冷气,“老罗,你是说——”

    “不错,兵谏!”

    *

第一一三章

    “兵谏”二字一出口,非但张德宏,屋内所有人,都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这二字,可不比“赶他走”呀!

    不止一个人,呼吸急促了起来。

    屋内,再一次安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叫伍远山的正将——正是罗络的顶头上司,轻轻咳嗽了一声,低沉着嗓子说道:

    “老罗,这可不能开玩笑!兵变……呃,就算暂时压服了姓许的,之后咋办?不说神武诸军,就是镇江兵,亦三倍于我!咱们势单力薄!”

    顿一顿,“‘造乱’的帽子一戴上,往下摘,弄不好,就连脑袋一起摘下去了!”

    “是‘兵谏’,不是‘兵变’!”罗络先做一个纠正,“至于神武诸军——”一声冷笑,“哼,有人兵谏于许国,只怕第一个乐观其成的,就是神武诸军!”

    “怎么说?”

    “嗐!这还用说?方才已说过了:姓许的走人,吴副帅顺理成章扶正,他是兵谏的最大收益者,如何不乐见其成?”

    好几个人,包括伍远山在内,都“哦”了一声。

    “还有,”罗络目光灼灼,“我打听过了,许国逼吴副帅自邳州撤军,又停了喻口船厂的款项,吴副帅对许国,牙痒痒的呢!”

    略一顿,“咱们联络神武诸军,请吴副帅主持大局,兵谏,一来,必然成功!二来,绝无大的后患!”

    伍远山看向张德宏,张德宏摇摇头,“不管吴副帅如何看不惯许国,他都不会出这个头的——副职赶正职走?那成啥了?他虽是副职,却也算封疆大吏,到时候,朝廷怎么看他?”

    罗络也摇头,“我说‘主持’,是暗地里主持,不是‘出头’!事后,吴副帅向朝廷上奏,屎盆子都扣在许国头上就好了!嗯,大致可以这样说:许某贪婪卑污,群情不服,自知不能久安于位,于是,自请辞去淮东制置使之职,回朝待罪,云云。”

    略一顿,“总之,通篇不出现‘兵谏’字眼——不过‘群情不服’,又不指名道姓,朝廷能拿我们怎样?”

    这番话说出来,同僚们都不免刮目相看,伍远山打量着罗络,“老罗,你还能想出这套花活来——你居然还有这个脑子?嗐,平日里,看不大出来呀!”

    “嘿嘿!形势所迫,不多想想不成呀!”

    顿一顿,“只要神武诸军和咱们联手,镇江那三千兵又算得了什么?到时候,神武诸军往中间一隔,镇江兵连城都进不去!咱们若筹划的精细些,动作利落些,镇江兵连许国的札调都收不到!”

    “也是!”另一个叫做钱檀的副将点点头,“再者说了,镇江那一拨,其实也很讨厌姓许的,这个,我是晓得的。”

    “可不是?事成,发号施令的就是吴副帅,镇江兵就只能听吴副帅的号令,就更不能有什么状况了!”

    “可是,”张德宏皱皱眉,“许国回到临安,兵谏的实情,还是会曝露的呀?”

    “那就不干咱们的事情了——那就都是吴副帅的事情喽!哦,到那个时候,大约就不是吴副帅,而是吴大帅了!有句话咋说的?嗯,对了,‘朝廷倚畀正殷’!我就不信,为了个经已去职的倒霉许国,朝廷要硬打吴大帅的脸?”

    顿一顿,“各位,别忘了,吴副帅,那可是史丞相的心腹啊!”

    这个——

    嗯,也是,也是。

    “若实在放不下心——”罗络眼中露出了狠毒的光芒,“待某人离开楚州,半路上——”一边说,一边做个抹脖子的动作,“嗯!”

    这个话,就没人接口了。

    屋子里的人,对许国,厌恶归厌恶,但要说谋害上官的心思,暂时还是没有的。

    罗络的话,虽然头头是道,可是,“兵谏”是可能累及身家性命的事情,要下这个决心,还真不容易,当天并未作出最后的决定,只是互相告诫,今日所议,绝不可泄露于屋外任何一人,包括自己的亲信。

    决心难下,自有人帮他们下这个决心。

    淮东制置司主管机宜宋绛,向许国进言,说和州兵卒本为大帅亲信,然目下人心浮动,不能不有以安其心者,俺建议,将一班和州将校的妻小,迁来楚州,妥善安置,如是,一家人呆在一起,这个心,自然就定下来了。

    和州将校,不过八九人耳,拢共花不了几个安家费,所谓惠而不费也。

    许国以为有理,但加了一句,“那个李兆的妻小,暂时不许迁来楚州!”

    宋绛赔笑,“学生浅见,还是一视同仁的好些,毕竟,李兆的罪名,一时半会儿还定不下来——待定下来了,将其妻小再赶回和州去,也就是了;不然,似乎,略有示人以不广之嫌?”

    许国想了一想,觉得也有道理,“好罢!”

    提醒诸位读者老爷,这个宋绛,可是吴浩在制置司内的“自己人”啊。(详见第九十四章《做你特么的清秋大梦!》)

    迁和州将校妻小至楚州,就其本意,算是“善政”,然这个消息一出了制置司衙,却立即走了样。

    欸,跟你说,这其实是许制帅按捺不住自己的“特殊爱好”,打算在一班和州将校妻女里头“选妃”呢!

    一班和州将校,不由大起惶恐!

    这个说法,匪夷所思,但仔细想去,并不是没有道理。

    家属是否随军,宋代的军队,不同情形下有不同的规定,但一千和州兵移屯楚州,事先说的很清楚,并非“永驻”,虽然暂无明确期限,但大致上属于“番代”的性质,照理是没有家属随军的必要的;之前,因为李兆的事情,将校们还集体同制置使吵过一架,此时猛的来这一出,几个意思?

    尤其是李兆——还在牢里头呀!此时取其妻小过楚州,又是啥意思?

    好像很巧:一班和州将校妻女中,就数李兆的浑家生的最俊。

    罗络第一个跳了起来:“我明白了!怪不得姓许的一定要给李兆定罪呢!如是,李兆的浑家就成了‘罪属’,还不由得他予取予求、尽情享用?”

    一班和州将校,瞠目结舌。

    半响,张德宏一咬牙,“干他娘了!老罗,你这就去联络神武诸军!”

    *

第一一四章 讨奸

    和州兵本月的钱粮,没有按时发下来。

    传言如下:许制帅跑这个淮东制置使的官,不是借了好大一笔贵利吗?放贷的催的紧,本来,神武诸军“通财”于和州军、镇江军的那笔钱帛,叫许制帅吞了,这一期的本息,尽够还了,但他新养了几个外室,正是花钱的时候,几个女人吵吵嚷嚷的一分,这还本付息的钱,就不够啦。

    没法子,只好喝兵血。

    但是,神武诸军的钱粮,不敢动,镇江军的钱粮,不大好意思动,而和州兵既然是“亲兵”,是“自己人”,那就不客气喽!

    和州兵大哗!

    问将校们,一个个黑着脸、不说话——那不就是默认了?

    群情激愤!

    张德宏出面“安抚”,猛拍胸脯:我就是不做这个统领,也不能叫弟兄们饿肚子!我这就去同许制帅打擂台,大伙儿稍安勿躁,等我的消息啊!

    一个时辰之后,张德宏回来了,大伙儿一看张统领的脸色,就晓得事情不妙了。

    果然,张德宏带来的消息是——

    许制帅对着他破口大骂,“这个统领,你爱做不做!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统领,随便到街上扒拉一个回来,就有了!”

    “消息”一公布,就有人振臂大呼,“囚攘的!恁的欺侮人!弟兄们,反了罢!”

    “反了!”“反了!”

    张德宏大喝,“什么‘反了’?我们对朝廷,忠心耿耿!只不过要向奸臣讨还公道——讨还自己的血汗钱而已!哪个再喊什么‘反了’,立即军法从事——枭首示众!”

    “对!统领说的对!我们只不过向奸臣讨还自己的血汗钱,天公地道,朝廷就晓得了,也一定不会派我们的不是的!”

    “对!”“好!”

    很快,一片山呼海啸,“讨奸!”“讨奸!”

    (嗯,这个“讨奸”,听起来,真的很像“讨钱”呢)

    张德宏命:全军贯甲,严!

    (“严”者,一级战备之意也。)

    同时宣布军令:

    其一,俺们是去讨钱,哦,讨奸,“讨”了就好,至于这个“奸”如何处置,那是朝廷的事,不是我们的事,朝廷的诏书下来之前,许某还是淮东制置使,是上官,戕害上官的事情,绝不能做,不然,有理也变成没理了,明白吗?

    “明白!”“便宜那个老小子了!”

    其二,整个过程,绝不许有抢掠、纵火、奸淫以及杀害无辜的行径,须知,神武诸军本对俺们表示同情,镇江军更与俺们感同身受,俺们不乱来,他们就会按兵不动;俺们若乱来,整件事情的性质就变过了,他们就不能不出兵镇压,俺们才一千人,不够人家塞牙缝的,明白吗?

    “明白!”“明白!”“俺只想取回自己的那一份,不是俺的,俺也不想要,也要不起!”

    “对了!只要弟兄们做到这两条,我打包票,是弟兄们的,一文钱、一粒米,也不会少!”

    *

    许国正在同章梦先商量,上一回,“同游蓼儿洼”之约因故取消,要不要再约个时间,再给吴、杨伉俪派个帖子?

    对于杨妙真的艳名,到底不能释怀,心里头一直痒痒的。

    但章梦先既不比许国精虫上脑,这两天,又隐约听到些令人不安的风声,心里头已是犯了嘀咕,并不很想在这件事情上继续迎合许国——这个吴浩,同自己原先所想,似乎有些不大一样,“再游蓼儿洼”,若许国的言行激怒了他,弄出些什么事情来?

    介个……好吗?

    正在想如何委婉劝谏,至少,将这件事暂时往后推一推,待自己看清楚吴浩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再说,外头脚步声急促,一个侍卫撞撞跌跌的进来,“和州兵……进来了!”

    许国还以为是张德宏等和州将校为李兆的事情又来跟自己打擂台,沉下了脸,“又来罗唣!烦死人了!”

    章梦先却比他灵醒,目光一跳,“怎么?未经通报?自己就闯进来了?”

    许国也反应过来了,一击案,“反了他们了!”

    您说对了。

    侍卫结结巴巴,“不是!那个,是,是……”

    还在“是”,外头的动静已是不对劲了:脚步声纷沓,甲叶摩擦、马刺碰撞之声响成一片——

    听上去,非但有好几十人,而且,都贯了甲!

    许国、章梦先脸上变色。

    “砰”一声,本就半开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了,“呼啦啦”的,十几个全副甲胄的人涌了进来。

    为首一人,正是张德宏,身后紧跟着的,是罗络。

    寒光耀目,除了张德宏空着手,其余的,包括罗伊,都是手执兵刃,或剑或刀或枪。

    张德宏手上虽然空着,腰间,也悬着佩剑。

    许国瞠目结舌,“你们!……”

    “许国!”张德宏面如寒冰,“你贪婪卑污,何德何能,居淮东制置使之位?现在,到了你知所进退的时候了!”

    说罢,“啪”一声,将几张纸拍在案几上,“这两份东西,你照抄一遍,然后,卷铺盖,滚蛋!”

    许国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你竟敢!……你想造反?我……你就不怕满门抄斩?”

    章梦先却晓得事情不妙,赔笑着说道,“大帅,有话慢慢说,慢慢说!”转向张德宏,也赔着笑,“张统领,有话好说,有话好说——都是自己人,没什么话是说不开的,是罢?”

    一边说,一边拾起案几上那几张纸,看了几眼,脸色再变过了,嗫嚅了两下,还是不能不递给许国,“大帅,您……先看一眼?”

    许国气咻咻的接过,只看得两眼,眼睛便瞪大了,不等看完,将几张纸往案几上一摔,其中一张,还掉到了地上,整个人跳了起来,“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这两份东西,一份是许国的“自供”:打十多年前的“都统淮西沿江兵马”任上说起,如何索贿、受贿、吃空额、喝兵血、走私贩私、诬良为盗、勒索盘剥往来行商,以及如何逼污同袍、下属的妻女,等等。

    另一份,则是“自劾”:俺贪婪卑污,群情不服,无法久安于淮东制置使之位,自请去职,伏乞恩准,云云。

    *

第一一五章 斩首和淹毙

    “胡说八道?”张德宏冷笑一声,“我倒不晓得,这上头的哪一条是胡编乱造出来的?”略一顿,“这暂不去说它了;怎么,你不肯照抄?”

    许国咆哮,“做你的清秋大梦!尔等以兵胁迫上官,迹同谋反,等着抄家灭族罢!”

    张德宏再一笑,这次是冲着章梦先,“章参议,大帅如此固执,你不劝一劝吗?”

    章梦先听张德宏口中,“许国”变成了“大帅”,以为许国强项,张德宏软了下来,则来势汹汹,不过虚张声势,双手一摊,用一种无奈的口气说道:

    “这,眼下,大帅正在气头上,不大好劝,唉,张统领,你也是的,有什么话,不能从容进言,非得……”

    话没说完,张德宏向罗络一努嘴,罗络踏上一步,手中刀起,寒光一闪,一声惨叫,章梦先的脖子,裂开了一个大大的口子,鲜血狂喷之中,脑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向一边,瞪着眼睛,整个人,慢慢软倒在地。

    不过,那声惨叫,却不是出于章梦先之口——而是许国。

    刀子并没有斫到许国,寒光闪过,他下意识的惨叫了一声——以为这一刀是奔自己来的,也即是说,吓的。

    章梦先的喉咙已被切断,然一时不得便死,血泊之中,手脚还在抽搐,罗络低头细觑,骂道,“这个活计做的——囚攘的,手生了!”说着,又一刀劈下。

    许国又是一声惨叫。

    这一刀,依旧不关他的事,这一次,他也未误会自己是这一刀的目标,但是,就是忍不住不惨叫上一声。

    这一刀,将章梦先的头颅彻底的斩了下来。

    罗络将许国摔到地上的那张纸拣了起来,又骂,“贼斯鸟,被血污了!大帅本来眼神儿就不好,这下子愈发看不清爽了,怎生是好?”

    “没关系,”张德宏含笑,“咱们念一句,大帅写一句,不就成了?大帅,是罢?”

    许国浑身哆嗦,牙齿打颤,本不想看地上章梦先那颗瞪着眼睛的头颅的,但视线好像被绑住了那上面似的,挪不开来。

    张德宏提高了声音,“大帅!”

    许国浑身一颤,大梦初醒似的,“啊?”

    “卑职的话,大帅听清了吗?”

    “听……听……啊?”

    “我念一句,大帅写一句,好不好呢?”

    “呃……好,好!”

    “欸,这就是了,早如此,章参议也不必吃这两刀了,可惜了!”

    总的来说,“兵谏”非常顺利,和州兵进制置司大门的时候,就未受到任何阻拦,由始至终,除了章梦先,再没有第二个人流第二滴血了。

    由始至终,神武诸军、镇江军皆按兵不动,也就无所谓罗络说的“神武诸军往中间一隔,镇江兵连城都进不去”;而“镇江兵连许国的札调都收不到”则为事实——许制帅根本就没能往制置司外发一个字儿呀。

    最有意思的是,“兵谏”发生的时候,制置副使并不在楚州——彼时,吴浩过了淮水,正身处邳州,但这一层,许国方面懵然不知——许国还同章梦先商量要不要再一次邀吴、杨伉俪“同游蓼儿洼”呢。

    事发后,吴浩得报,才急急回到楚州,发放钱粮,安抚士卒,看到许国的“自供”和“自劾”,感叹一番,顺着许国“自供”“自劾”的意思,另拟了一个奏章,“详述”前因后果,连同许国的“自供”“自劾”,一并发往临安。

    奏章中,提到了许国扣发和州兵钱粮,引发“士卒鼓噪”,但之后的和州兵贯甲露刃入制置司衙,则一字不提;“章梦先”三字,自然更不会出现在奏章中。

    许国真扣发了和州兵的钱粮吗?

    谁知道呢?

    许大帅既然“自劾”,“闭门待罪”,淮东制置司的公事,自然归吴副帅打理,于是,喻口船厂那边,款项接续,工程继续,而且,燃膏照明,夜以继日。

    朝廷收到许国的“自供”“自劾”以及吴浩的奏章,不由大吃一惊,晓得其中必有隐情,于是,急召许国回临安面陈。

    然终究未能等到这个“面陈”。

    许国浮运河南下,淮南东路境内,一路提心吊胆,直到过了长江,进入两浙西路的地界,方始大大的松了口气。

    到了丹阳,许国上岸,在一家叫做“望江楼”的酒楼用饭,酒足饭饱,打道回船,彼时,天色已晚,天雨路滑,许国行走岸边,不慎失足,跌入河中,他虽曾“都统淮西沿江兵马”,其实是个旱鸭子,于是,淹死了。

    也有传言:有人在背后推了许国一把。

    然没有证据,最后,镇江府和丹阳县还是按“酒醉失足落水”结案上报。

    丹阳在镇江境内。

    据说,许国在淮东制置使的任上,同镇江兵的关系亦颇不融洽,这,也颇令人生出些遐想呀。

    *

    临安,右丞相府。

    史弥远、史嵩之叔侄独对。

    “应该不干他的事罢?”史弥远慢吞吞的,“神武诸军未动一兵一卒;事发之时,他在邳州——这些,都是确实的。”

    他者,姓吴、名浩也。

    史嵩之不以为然,“可是,他为什么要替和州军遮掩?和州军不过千人,他的兵力、战力,拿下和州军,易如反掌,到时候,不又是敉平变乱,大功一件?”

    顿一顿,“而且,这并不影响他接任淮东制置使——出了这样的乱子,许国左右是不能留在淮东的了。”

    史弥远还是慢吞吞的,“到底比不得许国‘自供’‘自劾’来的保险嘛。”

    史嵩之亢声,“他想做制置使,给许国下绊子,并不稀奇,可是,会不会太心急了些?这个手段,会不会太过分了些?许国只是奉召回京,朝廷还没免其职呢,他就敢越境追杀之!”

    略一顿,“到底是个制置使,正经的封疆大吏!我朝肇基以来,还没有过这样的事!”

    史弥远皱皱眉头,“我还是觉得,许国之死,未必干他的事。”

    顿一顿,“许国这个人,确实是用错了!欸,得罪的人太多了!和州的,镇江的,想他死的,怕不止他……呃,怕不止一人呀!”

    史嵩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心下奇怪,以二叔的智慧,怎可能看不出,“兵谏”也好,许国之死也好,其中皆有吴浩做的手脚?

    *

第一一六章 封疆大吏,大展拳脚

    史弥远开口,“既了之事,再去寻根究底,没有什么意思……其实,这件事如此了结,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若……嗯,若许某真的到了临安,三口六面,说出些什么来,反倒叫朝廷为难呢!”

    这就“既了”“了结”了?

    “那,”史嵩之蹙眉,“淮东制置使一职?”

    “欸,还能怎样?只好叫副使接任了。”

    史嵩之心中一阵泛酸。

    他刚刚从光化军司户参军调任襄阳户曹,襄阳北接光化军,虽然不直接同金境接壤,但也算前线,更是大宋对金防线(这个防线,不仅仅指中路防线,更指由东到西的整条防线)之最核心,较最前线的光化军更加重要,史嵩之由光化军司户参军调任襄阳户曹,是按照自己既定的经营襄樊的步骤,一步一个脚印,扎扎实实的去走,但是——

    户曹掌管籍账、婚姻、田宅、杂徭、道路等事,权责同司户参军基本一样,品级也一样,还是最低一阶、最低一品——第三十七阶、从九品。

    而吴浩由制置副使而制置使——

    贼斯鸟,天壤有别呀!

    叫我如何不泛酸?

    史嵩之在心里将自己的“不平”往下按了又按,到底按不住:

    “曹彬下江南,何等勋劳?太祖亦未肯以使相与之!今边戌末撤,警报时至,若某人可以非常手段遂其所求,诸将效之……欸,不说别个了,单说某人——”

    略一顿,“他志得而意满,猝有缓急,尚肯效死否?”

    再一顿,“二爹,你说过的,‘御将之道,譬如养鹰,饥则依人,饱则飏去’呀!”

    史弥远默然片刻,微微摇头,“恐怕,今后,不大好再以‘鹰飏’视某人了。”

    啊?

    史嵩之惊异的看了二叔一眼。

    史弥远叹口气,“官家的身子骨儿,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天崩地裂的大事,不定哪一天……欸,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多生事端了罢!”

    史嵩之突然就明白了史弥远的心理了。

    史弥远最关心的,是下一任皇帝符合史氏的利益和标准——一个感激他、听他话的“明君”;赵与莒——哦,已改名赵贵诚了——百分百符合这个标准;而且,短时间内,不可能找到较赵贵诚更符合该标准的人选了。

    照“感激史弥远、听史弥远话的‘明君’”的标准,赵贵诚遥遥领先,甩第二名十八条街,真正独一无二。

    若此时在和州兵谏、许国之死的问题上同吴浩纠缠,双方难免生出裂痕,而以吴浩同赵贵诚姊弟的密切关系,吴、史生出裂痕,就是史、赵生出裂痕。

    这是绝对不可以的。

    同史弥远最关心的大事相比,吴浩“跋扈”与否,算不了什么;许国死活,更算不了什么;甚至,淮东归不归朝廷掌握,也算不了什么。

    随着赵贵诚取赵竑而代之的时日愈来愈近,也随着吴浩自身的势力愈来愈大,史弥远视吴浩,已由原先的下属、心腹渐变为同盟者、合作者;对待吴浩的策略,已经由原先的“掌控”渐变为“羁縻”了。

    这就是史弥远说的,“今后,不大好再以‘鹰飏’视某人了”。

    二爹的这个变化,我并未及时看透。

    再者说了,就给吴浩接任淮东制置使,就由得他折腾,又能怎样?他再怎么折腾,也是往北折腾,而恢复故土,朝廷的脸面,也是光彩的,也可以算成史弥远的政绩,所费者,钱粮而已,朝廷又不是拿不出来?

    除非吴浩打败仗。

    但金人在山东的势力已不足道,吴浩打败仗的可能性,应该也不大罢?

    所以,由得他罢!

    史嵩之心中,五味杂陈,但有一点是确定的:行止进退,不能不跟随二爹的步伐。

    于是,也叹一口气,“二爹说的是!于今万事,统嗣为大!而长风——”

    略一顿,“他既是个有心气的——也有本事!东路的形势也不错,朝廷很该予以支持!”

    这个肽,嗯,转的很利落嘛。

    史弥远满意的点点头,微微一笑,“要说‘有心气、有本事’,子由,你才是吾家千里驹啊!中路——襄樊的位置、作用,其实较东路的淮东更加重要,你——扎扎实实的去做罢!”

    顿一顿,“将来——我想,也要不了太久,你便可独当方面;将来,欸,莫说‘独当方面’了,就是我这个位子,终有一天,也得你来坐呢!”

    史嵩之心中一跳,恭恭敬敬一揖,“嵩之何敢同二爹比肩?只一定牢记二爹教诲,一路努力去做就是了!”

    *

    诏书颁下,以淮东制置副使吴浩权淮东制置司。

    到底加了个“权”字,不过,就吴浩的资历来说,这个过渡,还是必要的。

    吴浩升任淮东制置使,做的第一件事,大约许多人都没想到:

    密请朝廷调和州军回和州。

    照一般人的想法,和州兵冲锋在前,为吴浩赶走许国、升任制置使立下首功,很该引为心腹,加以重用的,但吴浩的想法,完全不同:

    和州军为淮东制置司直辖(之前,并不归“都统淮东沿淮兵马”的吴副帅管辖),许国是和州军的顶头上司,说是“亲兵”,并不过分,不管他们之间有多少矛盾(也不管这些矛盾有多少是被外人离间出来的),和州军的“兵谏”,都是不折不扣的“犯上”、不折不扣的“背主”。

    这种行为,绝不能被鼓励。

    不然的话,和州兵便可能以“拥戴之功”而跋扈;而因自以为有“造王”之能力,有一天,觑吴浩这个新主子不顺眼了,再一次生出“造王”的心思来,亦不稀奇!

    唐朝后期的藩镇,五代十国的骄兵悍将,换主子如同更衣,这个覆辙,吾岂能重蹈?

    所以,送走了算逑。

    也没亏待了他们,参与“兵谏”的和州将校,一人送了一笔钱,尤其是张德宏和罗络,这两位,都算是发了财了。

    另外,同时送走的,还有镇江兵,一切都以“恢复原状”的名义,台面上,并非只针对和州军。

    如是,淮东境内的不稳定因素,基本消除,我可以真正大展拳脚了!

    *

第一一七章 攻略海州

    吴浩所得,不止一个淮东制置使。

    其一,神武军的员额,扩充一倍,步军九千六百,马军二千四百。

    其二,虽然神武副军的改编,实际上早已完成了,但台面上,这项工作,一直没有收尾,因此,一直是照原忠义诸军的员额支领钱粮,这里头,有超过三万员额的“空饷”。

    这是一个惊人的数字,朝廷不晓得是不晓得实情呢?还是另有什么考量?反正,一直没提这茬。

    当然,朝廷或许真的不晓得实情,之前贾涉“精兵”,号称“岁省三分之一”,朝廷已经挺高兴的了,对于忠义诸军以及由忠义诸军改编而来的神武府副军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岁省三分之一”。

    朝廷不提,吴浩自然更不会主动拒巨款于千里之外,一直闷声发大财。

    这个不正常的情况,还将持续相当长的时间,为吴浩的“神武基金”源源不绝的注入资金。

    其三,淮阴水军正式并入神武军建制,即是说,神武水军正式成立,钤辖为廖登。

    (关于淮阴水军和廖登,详见第一零三章《神武水军》)

    廖登的委札刚刚下来,喻口船厂即传来消息:所有改造、新造战船,都已完成。

    验货之后,廖登向吴浩报告:皆可用也。

    好了,我可以进军海州了。

    为达致袭击的突然性,不给裴渊、宋德珍、孙武王等遁入海岛的机会,在余玠的建议下,吴浩做如下的部署:

    兵发于邳州而非楚州——前者是由西往东进军,后者是由南往北进军;发兵之前,一直做出将由邳州北上滕州、沂州的姿态。

    如此一来,既成功的将裴、宋、孙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西边,没留意东边海上的情况,不晓得神武水军已悄悄北上;同时,也成功的叫他们作出了错误的判断,以为吴浩暂时不会来找他们的麻烦,也就未作足够的战斗准备。

    待神武军渡过了沐水,兵锋已逼近海州东南十余里的朐山,裴、宋、孙才收到消息,顿时大吃一惊,手忙脚乱。

    是和是战,莫衷一是。

    最后,还是孙武王的“和”占了上风,于是,派使者请降。

    这一回,吴大帅没说“哪儿来的滚哪儿去”,同意了投降的请求。

    使者大喜,再问,大帅给俺们裴、宋、孙三将军个什么位子呀?

    位子?“顾得全身可矣!”

    这是王郎派杜威向刘秀请降,刘秀扔给杜威的一句话:你主子还想做万户侯?我给他留条命就不错啦!

    吴浩一直觉得这句话很酷,现在,终于有机会扔出来了。

    使者回报,裴渊跳脚大骂,于是,不能不战了。

    但没有任何悬念,朐山一战,一班前涟水忠义军半个时辰都没撑下来,便溃不成军了。

    海州一定是守不住的,裴、宋、孙赶紧打叠细软,准备渡过海湾,暂时退往东海岛,岛上多少屯了点粮食,应该还能撑一段时间,待实在撑不住了,再向北走,反正有船。

    至于宝贵的盐场,只好扔给宋人了。

    海州即后世的连云港,但要说明的是,此时代的海州地理,同二十一世纪的连云港,大有不同。十三世纪之时,基本上,长深高速以东部分,同大陆完全分隔开来,为一大岛,岛上设东海县,岛以县名,曰东海岛。

    东海岛北,另有小岛,即后世的连岛。

    (二十一世纪,东海岛同大陆连成一气,海湾是不存在的。)

    到了海边,裴、宋、孙瞠目结舌:海湾之中,到处烈火熊熊,他们的船,有一只算一只,都成了火炬。

    数十火炬之间,另有船只穿行,细辨旗帜,神武水军也。

    海是下不了了,本来只能往北走的,但前涟水忠义们又双叒叕发生了分裂——裴渊、宋德珍往北走,孙武王往南走。

    往北走,十分正常;往南走,几个意思?

    自投罗网吗?

    非但吴浩,就连余玠,也没想到孙武王来这一手。

    朐山县城也好、海州城也好,距离海边,都还有一小段距离,而神武军又未想到敌人的首脑竟会向南逸出,封锁线尚未及于海边,孙武王一行不过十几个人,都是普通渔民、盐民的打扮,沿海岸线向南疾走,没多久,就把神武军甩在身后了。

    待发觉了,赶紧一边上报,一边派兵去追。

    收到报告,吴浩盯着舆图,“前边沐水拦着——他走不掉!”

    余玠却摇头,“追不上了——正因为有条沐水!”

    吴浩一怔,“就算追兵赶到之前,他已渡过了沐水,可是,再往前走,就是黄淮,就是楚州了呀?他能往哪里逃?”

    “他不会再往前走了——他会右转。”

    吴浩再一怔。

    但他反应很快,“你是说——他会溯沐水西上,入——硕濩湖?”

    “对!”

    硕濩湖又名硕项湖,亦名大湖、太湖(可不是南边那个太湖啊)。硕,大也;项,颈也。意思是湖的形状象一个硕大无比的颈项。濩,则为“镬”之借字,硕濩湖,意思是湖的形状如巨型的锅。巨颈也罢,巨锅也罢,都是以其形状得名。

    硕濩湖南北长,东西窄,中间部分最窄,最准确的描摹应该是——像个大腰子。

    沐水由西而东,注入硕濩湖,再破硕濩湖而出,向东入海,河、湖、海之间,形成了一个很独特的地理。

    要强调两点:

    其一,硕濩湖不但是海州境内的第一大湖,也是山东境内的第一大湖——面积比梁山泊还要大。

    其二,杜充掘开黄河之后,黄河反复夺淮,经过近五百多年泥沙沉积,至清朝康熙十七年,硕濩湖终于渐淤成陆,沧海桑田,到二十一世纪,硕濩湖仅仅是个历史地理名词了。

    不过,目下是十三世纪,硕濩湖还是烟波浩淼。

    吴浩晓得麻烦来了:前涟水忠义,长期在海州一带活动,对于硕濩湖,应该是很熟悉的,说不定也有经营,孙武王入硕濩湖,难以搜捕,若给他成了气候,进剿,就更加麻烦了。

    君不见《水浒传》乎?

    希望追兵能追的上他罢!

    但他失望了:果如余玠所料,沐水岸备有船,孙武王一落河,即溯沐水西上,河汊纵横,派出的追兵不善舟楫,很快便失去了孙武王的踪迹。

    *

第一一八章 国之大政,国之根本

    海州拿下来了,至此,淮北之泗州、邳州、海州,淮南之盱眙、楚州,连成一片,黄淮,于吴浩,真成为“内河”了。

    攻取海州的过程,大致算顺利,但也有几个意外:

    其一,孙武王南逸入硕濩湖,在海州的腹心之地埋下了隐患。

    其二,东海岛上,有一批存粮,数量虽不算太多,但若裴渊、宋德珍、孙武王全军退入东海岛,也够他们吃上两个月的。

    这颇令吴浩意外。

    红袄军投宋之前,流窜岛崮,一向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缺粮最严重的时候,“相率食人”;裴、宋、孙逃出涟水,占据海州,不过小半年时间,居然就囤积了这些粮食,很不容易。

    他们聚粮的渠道?

    其三,也是叫吴浩最意外的,是海州的盐场。

    原本以为,裴、宋、孙等前涟水忠义,流寇耳,既占据了财富渊薮的盐场,必然敲骨吸髓,涸泽而渔,弄得乌烟瘴气,然而,现实情形却是——

    一切井井有条。

    裴、宋、孙等如何卖盐,还不清楚,吴浩暂时能看到的,是生产环节。

    此时代,盐的生产,是一件颇具技术含量的活计,“盐户”是一种独立的户籍,父子相承,“上户”为工头,“下户”为工人,盐的生产是相对独立的,前涟水忠义们并不直接参与盐的生产,而只是负责生产的管理。

    海州一共三个盐场,每天的盐产量都有一定之规——基本上,就是根据过往的的经验,该盐场每天最高的产盐量。

    所有的盐灶,都是统一管理的:每天起灶、封灶的时间,都是固定的,封灶之后,由士兵看守,第二天,到了点儿了,再交由盐户起灶。

    如此一来,盐户——主要是其中的上户,就没有生产私盐的机会了。

    以该盐场历史最高产盐量为生产标准,看似苛酷,但上户失去了生产私盐的可能,这个产盐量,就不算太高了——管理混乱的盐场,私盐的产量,可能高过“官盐”的。

    守卫盐场的士兵们逃跑了,但盐户们自然不会挪窝,问及他们的收入,都说还过得去,勉强可以温饱,较之孙将军来之前,算是天壤有别了;之前,这个盐场,荒败不堪,不论上户、下户,都在饿肚子。

    孙将军?哦,就是孙武王。

    海州的两个盐场,都是孙武王在管理。

    这——

    有点意思了。

    再问俘虏,原来,孙武王本人,就是盐户出身。

    怪不得,怪不得。

    恐怕,东海岛上的存粮,同盐场蒸蒸日上的经营,也是有一定关系的。

    吴浩改主意了:这个孙武王,我要招抚。

    这是个人才啊!

    同时,暗自庆幸:幸好你往南边跑了,若往北边跑,一时半会儿,还不好找你呢。

    硕濩湖虽大,到底在我的手心里,你跑不掉滴。

    盐政,本就是吴浩极感兴趣并极重视的,下一个阶段,本就打算好好做一番文章的。

    地位如同粮、铁,盐,亦为军国之第一等战略资源,为国家财政收入之最重要支柱(至少之一罢),《新唐书·食货志》之“天下之赋,盐利其半,宫围服御、军晌、百官禄傣皆仰给焉”的说法,不算夸张。

    早在春秋时期,管仲就在齐国实行盐铁专卖制度;汉武帝手上,盐铁的专卖,正式成为国家制度,此后,历朝皆遵汉制,中央政府直接掌握盐榷,反复增益,形成了一套严密而独立的管理体系。

    盐政,国之大政,国之根本。

    淮扬地区,本就是最重要的产盐区,吴浩既做了淮东制置使,理论上,掌握了天下第一利薮,但盐榷的主要收入,归于中央,地方政府只能分润一小部分,吴浩又是个有“异志”的,自然不甘心,觊觎盐榷之利已有年矣!

    不过,盐不比粮、不比铁,后二者,自产自用,除了极特殊的情况(譬如,吴浩大费周折,偷偷向金国的东平府输粮,以保证东平府暂不落入蒙古人的手中),并没有销售的问题,但盐的销售,同生产一样重要,淮扬只是产区,淮盐必须广销全国,才能言利。

    宋廷对盐的销售,有非常严格、细致的规定,而且,生产区往往对接销售区——即是说,某生产区的盐,只能在指定的地区销售,“广销全国”,理论上是不存在的。

    因此,莫说目下吴浩台面上还是大宋的忠臣孝子,就是日后他政治上半独立了,也不能轻易变易淮盐固有的生产、销售体系。

    不然,很可能一拍两散,陷入一个吴、宋双输的境地。

    除非他自己变成一个最大的私盐贩子,私下底将淮盐“广销全国”。

    即便如是,亦非长久之计,且必然造成全国范围的盐的生产、销售的紊乱,最终反噬自己。

    但“变易”依旧是必须的,不然,如何增加身为地方政府的我对于盐利的分润?

    看得到,吃不到,这个感觉,很不好。

    另外,经过了两百年的运作,此时的南宋的盐政,经已弊端丛生,别的不说,官盐滞积而私盐泛滥,不“变易”(也即改革啦),我又如何真正言利?

    还有,虽比不得淮盐,但山东沿海,也是产盐区,但连年兵隳,许多盐场都荒败了,攻略山东沿海诸州后,恢复诸盐场运作,乃第一急务也。

    孙武王既出身盐户,除了熟悉生产环节,吴浩以为,他很可能还贩过私盐,如是,对于销售环节,也是熟悉的——生产给力而销售不畅,海州的盐场,不会是这样一个蒸蒸日上的局面。

    这样的人才,我如何不用?

    如何招抚孙武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关键是双方没有足够的互信。

    当初,孙武王随裴渊、宋德珍出逃涟水,便已被吴浩归入“劣币”一类了;这一次,“顾得全身耳”,又事实上拒绝了裴、宋、孙的投降,吴浩一转眼打到昨日之我,很容易被孙武王理解成“诱降”。

    “诱降”的下一步,往往就是“杀降”啦。

    吴浩以为,互信的重新建立,也没有啥更好的法子,不过八字弟弟耳——实话实说,以诚相待。

    *

第一一九章 利害祸福,唯君自择

    吴浩给孙武王写了一封长信(不管内容是什么,字数本身,就代表诚意了——特别是考虑到双方身份、地位的差距)。

    首先,吴浩详细描述了自己在海州盐场的见闻,表示颇出意料,颇受震动,颇以为将军为人才也!

    接着,说了番盐政于国、于民的重要性,大致就是上一章的那套嗑,表示自己有心整顿淮扬的盐政;并隐晦暗示,希望能将更多的盐利留在本地,以造福父老乡亲,云云。

    再往下,重点言及私盐对官盐的竞争。

    仆以为,孙将军严格管理盐灶,在生产的源头杜绝盐户煎煮私盐,是个非常好的做法,不晓得在其他的环节,包括销售,孙将军是否有以教我,以更加全面、更加彻底的杜绝私盐?

    (直接向对方请教具体的问题,可以给对方“之前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的心理暗示,更容易建立起互信。)

    但“之前的事情”亦不能不提。

    吴浩坦承:在“颇以为孙将军为人才”之前,并无心招抚北逃的前涟水忠义,关键在纪律——仆最重军纪,招抚一班奸淫掳掠惯了的,花大气力改造,事倍功半,划不来。

    在此过程中,还得不断杀人——譬如时青。

    真正何苦来哉?

    再跟孙将军强调一次:我杀时青,是因为他违反军纪,不是因为他是“降人”,你若送我“杀降”的帽子,我是敬谢不敏的;孙将军若归入我的麾下,如时青般违反军纪,我一样砍你的头——勿谓言之不预也。

    最后,分析孙武王目下的处境:

    其一,硕濩湖虽大,但只有鱼,没有粮,孙将军混的再好,也是个半饱半饥的状态。

    其二,我绝不许腹心之地,留下这样一块隐患,我的水军,你是见到了的,将军若不出降,他们不日就将溯沐水入硕濩湖,这一回,将军以为自己还可以走到哪里去呢?

    利害祸福,唯君自择。

    挑了两个送信人:一个是在俘虏中挑的,孙武王一个部下,所有的俘虏中,算是最能同孙武王说的上话的一个;一个是在盐户中挑的,所有的盐户中,也算是最能同孙武王说的上话的一个了。

    同时,备了一份礼物——一船粮食。

    信中说,孙将军若一时下不定决心,可以慢慢想,待到这船粮食吃完了,希望你就下定决心了。

    反正,海州城、东海岛这边,还有些首尾要处理;另外,布置水军进军硕濩湖,多少也得花点儿时间。

    我不着急。

    你不着急,我着急。

    孙武王很快就回复了,表示能够投入吴大帅麾下,三生有幸,祖坟冒烟;同时,过往种种,我已在深刻反省,明天就出硕濩、入海州,向大帅磕头请罪!

    只不过,有一个小小的条件——今后,我可不可以只管盐务,不管军务?

    与其说这是一个“条件”,不如说是孙武王对吴浩的示好:

    我既不领兵了,也就无所谓“违反军纪”,你呢,也不必担心我这个“降人”会造反什么的了罢?

    这个“条件”,吴浩自然答应了。

    孙武王肤色黢黑,脸上的皱纹,犹如刀刻一般——盐民大都是这个模样,一见吴浩,立即翻扑在地,一口气磕了六个头。

    吴浩受了他的礼,然后,亲手将他扶了起来,笑道,“老孙,你的名字,上‘武’下‘王’,好生霸气啊!”

    孙武王老老实实,“回大帅,小的本生父孙氏,继父武氏,本生母王氏,小的入红袄军之前,没有正经名字;入红袄军之后,就用了‘孙武王’做名字,大帅若以为不妥,小的改了就是。”

    吴浩哑然,但他反应很快,立即给自己找了新说辞,“不必改,不必改!其实很好嘛!那个,以母姓入名,少见的很,老孙,你是孝子,孝子啊!”

    话题很快转入盐政。

    “回大帅,”孙武王说道,“小的以为,严格起灶、封灶之管理,不给盐户私下煮盐之机会,不过治标耳,并不能真正杜绝私盐之生产;至少,治理私盐,不能只靠这一种手段。”

    吴浩颇意外,“哦?那何为治本呢?”

    孙武王:“小的自己做过盐户,盐户想要什么,大致是明白的——只要一日两餐,勉强温饱,就不会干冒风险,私下煮盐了。”

    “哦!……”

    “官府向盐户收购,每斤盐只偿四文,价格可谓低微,然即便这区区四文的盐本钱,盐户也常常是收不到的。”

    “各盐司仓场,从没有如期发放盐本钱的,拖上三五个月,甚至一年半载,都是寻常事;盐户就拿到手了,也是以各种名目层层克扣过的,什么‘官吏费’、‘事例钱’、‘草荡钱’,等等,不一而足。”

    “小的做了十多年盐户,从未有按时、如数支领盐本钱的时候——一半的时候,只支领到手应数的十之一二;另一半的时候,一年下来,一文盐本钱也支领不到手的。”

    吴浩表示震惊:“竟到了这个份儿上?”

    “是!其实,盐户私下煮盐,是半公开的,盐司仓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然,盐户或者去做流民,或者造反,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顿一顿,“当然,小的说的,是大金……呃,是金国的情形。”

    金的政治、经济,完全是宋的COPY,金如此,宋也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

    吴浩叹口气,“盐政败坏,至于此极!其中,不晓得生出了多少弊端?”

    “是!小的经营海州盐场,其实也没有什么更多的妙招,不过按时、如数向盐户支付盐本钱罢了。”

    吴浩点点头,“好!”顿一顿,“不过,即便盐户可得温饱,但会不会总有些人,欲壑难填,惑于厚利,铤而走险?”

    孙武王笑一笑,“回大帅,私盐,进价比官盐高,鬻价比官盐低,哪来的‘厚利’?要说‘厚利’,官盐,进价每斤四文,鬻价每斤三十三文,才真叫‘厚利’呢!”

    进价四文,售价三十三文?喔,相差八倍有多呢!

    *

第一二零章 朝廷啊,请就我范围吧

    吴浩略有点尴尬,盐的收购价、零售价,他都不晓得,但可以想象的是,官盐进、出价格如此悬殊,理所当然给了私盐泛滥巨大的空间。

    事实也确实如此。

    “早年的时候,”孙武王说道,“官盐的鬻价并没有这般高,但过几年就涨一次价、过几年就涨一次价,终于涨到了目下的价钱——”摇一摇头,“这个价钱,许多穷人,都是吃不起的,不去买私盐,难道生等着淡死?”

    就是说,官盐自己给自己在需求端制造了一个庞大的竞争对手。

    “你说的‘早年’,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回大帅,是——上辈子的事儿了。”顿一顿,“彼时,小的还没有生下来,都是听老一辈儿的人说的。”

    就是说,一大早就开始涨价啦。

    但是,为什么不断涨价?通货膨胀吗?

    不,应该不关通货膨胀的事情,真正的原因,应该是政府的开支愈来愈大,其他正项的税收——譬如田税——愈来愈少,于是,不得不提高食盐售价,以获得更多的利润,弥补其他方面的亏空。

    “鬻价如此,收购价呢?有过什么变化吗?”

    “没有!”孙武王笑一笑,“打从我记事起,就是一斤四文,数十年如一日,雷打不动。”

    略一顿,“至于‘上辈子’——老一辈儿的人的记忆中,也是一斤四文,从没变过。”

    果然。

    吴浩“哈哈”一笑,“非但‘数十年如一日’,甚可算‘百年如一日’了。”

    “是!”

    “如此说来,就是富人吃官盐,穷人吃私盐了。”

    “不然!”孙武王摇头,“富人也吃私盐!甚至,有的地方,富人吃的盐里头,私盐较官盐还要多些。”

    吴浩大奇,“那是为什么?一斤三十三文——既为富人,不至于吃不起呀?”

    “回大帅,无关鬻价,只关品质。”

    “品质?”

    “是!有的地方,官盐的品质是比不上私盐的。”

    啊?

    “官盐煎煮粗糙,常常参杂许多泥沙,而这些泥沙,并不尽因煎煮粗糙,有时候,是人为刻意加进去的。”

    “呃!……以谋取更高的利润?”

    “是!大帅明鉴!”

    顿一顿,“这种情形,私盐是不会有的,所以,富人也不能不吃私盐。”

    好嘛。

    吴浩真正哑然了。

    私盐较之官盐,既价廉,又物美,官盐如何与之竞争?

    而生产端、需求端如此“互动”,仅以行政和法律手段,又怎可能杜绝私盐?

    还没细究销售这个中间环节呢——一定也是弊端无数的。

    宋代法网宽松,行政效率低下,到了王朝中后期,执行力愈来愈差,吴浩本来以为,私盐泛滥,主要是因为堵截不力,惩治也没有足够的威吓力,现在看来,大不尽然呀!

    如不加以彻底的改革,官盐唯一的出路,就是以行政命令强行配售了。

    吴浩出神半响,叹口气,说道,“我看淮盐的账目,积滞惊人,最多的时候,诸盐场积盐不售者竟至两百五十万石有奇!欸,两百五十万石啊!那是一个什么数字?”

    孙武王目光一跳,这个数字,连他也吓了一跳。

    “我还奇怪,”吴浩继续说道,“盐这样物什,难道还会卖不出去?现在晓得了,又贵、又难吃,又不是没更便宜、更好吃的可买,谁还买官盐?可不就得滞销吗?”

    顿一顿,“提高鬻价,以次充好,本为谋取更多的利润,然南辕而北辙,缘木而求鱼!卖都卖不出去,何谈——哼!”

    孙武王慢吞吞的,“回大帅,提高鬻价,是官家的事情;以次充好,就未必是官家的事情了。”

    吴浩点点头,“我明白,不是‘官家’,但是‘官吏’嘛!”

    “是!”

    “说一千、道一万,盐政,说到底,还是两个字——吏治!”

    “大帅明鉴!”

    吴浩快速的转着念头:盐政确实弊端丛生,淮盐确实积滞难销,然对我来说,却是……好事一件!

    前文说过,盐榷是中央专卖,其收益,大部分归中央政府,地方政府只能分润一小部分,若淮盐畅销无阻,作为地方政府,吴浩欲从中获取更多收益,就是从中央政府口中夺食,极易引起双方的矛盾。

    但淮盐既滞销,吴浩就可以同朝廷讨价还价了。

    譬如,我可以做大整个盘子为条件,向朝廷要求更高的分成——对朝廷来说,分成比例虽下降了,但收益的绝对数量却增加了。

    或者,干脆玩儿“包销”,每年向朝廷上缴一个固定的、远较目下朝廷所得更高的数目,其余的,都归俺——啊,都归淮东。

    这一切之前提:淮盐由产到销,一切管理,统统交给我。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吴浩便有了一个基本的思路。

    孙武王觑着吴浩的神色,试探着,“大帅……”

    “我想事儿,容易走神儿,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其实,即便不考虑价格、品质,有时候,官盐也会滞销的。”

    “哦?为什么?”

    “金、宋一样,都是分区销盐——严禁越区销盐,此大帅深知也;可是,以小人的浅见,这种区划,不合理之处甚多:对于繁庶地方的供应,往往过多;对于边远地方、夷狄部落,则供应太少。”

    所谓分区销盐,就是生产区和销售区对接捆绑——某生产区的盐,只能销往指定的某某某地区,不许越区销售。

    “盐这样物什,不能少吃,可也不能多吃,供应过多,自然滞销——就是价格合理,也未必卖的出去,莫说还不断涨价了。”

    “哦!”

    “另外,官盐的销售点也有限制——大多设置在人口密集的繁华街区,对于偏远地方之人来说,买盐,极不方便。”

    “嗯,我明白了,人家吃不下了,你还硬销;人家没吃的了,你的盐,还搁在仓库里,如是,岂能不滞销?”

    “是!”

    “好!老孙,你说的通透明白!”顿一顿,“这样,海州的盐场,你且安顿明白,然后,过一趟楚州,盐政的事情,你向展通判报告,接下来,该做的事情,咱们一件件的做起来!”

    “是!小的一切听从展通判的吩咐!”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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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弟乖!看哥哥我灭金、驱蒙、恢复华夏!然后,代宋,混一南北,超迈汉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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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弟乖!朕封你个一字并肩王……封你个宋王,如何?”收个皇帝做小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收个皇帝做小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收个皇帝做小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