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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玉狮子     收个皇帝做小弟txt下载     收个皇帝做小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我来也!

    局势虽峻,时间虽紧,但对吴浩和所部而言,移军淮东,是一个极重大的变化,必先在内部统一思想,充分动员,再对外疏通关系,取得上位者的支持,获得一个相对有利的先手——譬如,初到淮东贵宝地,驻军何地?

    一切一切,必忙而不乱。

    一连数日,吴浩同展渊、王进功、季先、朱荣、萧近山、王义深等密集磋商,还未得出最后方案,尤其是上面那个“淮东第一站”的问题,众说纷纭,就连同出于淮东的季先、王义深,都有不同的看法。

    就在此时,传来了淮东局势的最新变化:

    王义深走后,张山、张友兄弟守涟水老营,裴渊、宋德珍、孙武王三个,变装赴盱眙迎石珪。

    石珪自然大喜,但前文说过,盱眙在楚州下游,涟水在楚州上游,即是说,若不想绕大圈儿的话,由盱眙去涟水,必经过楚州。

    若大张旗鼓,不可能不被楚州发觉,贾涉也罢了,石珪眼里,不过梁丙之进阶版,没啥可怵的;可是,楚州还有个李全啊。

    这一回不同上一回,李全既以为陈孝忠旧部本应为己之囊中物,石珪涟水之行,便是自其囊中取食,李铁枪的脾性,岂能不从中作梗?就算火拼,也不稀奇罢?

    所以,不可大张旗鼓,必要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

    于是,石珪亦变装,留亲信守盱眙老营,自己只带少数侍卫,同裴、宋、孙三人一起,秘密取道楚城。

    贾涉、李全一无所觉,石珪顺利进入涟水,宣布接任“涟水忠义副都统制”。

    贾涉瞠目结舌!

    李全呢,虽也吃一大惊,但随即心中暗喜:

    其一,谁叫你不叫我接任“涟水忠义副都统制”的?活特么该!

    其二,石珪入涟水,既非贾涉意,就是非法的,自己可以操作的空间,就大大的!

    这只煮熟的鸭子,到底不能从我李铁枪嘴边飞走!

    最新消息是:贾涉上奏,请分石珪所部为六,并请朝廷出京东路钤辖印诰各六,授裴渊、宋德珍、孙武王、王义深、张山、张友。

    *

    吴浩大笑,“义深,贾涉居然还不晓得,你已同裴渊等割袍断义、离开涟水了?这个‘京东路钤辖’,居然还有你的一份?哈哈!”

    王义深微笑,“可见贾涉之二端:其一,耳不聪、目不明,不然,也不会被下头蒙蔽,冤杀陈副都统!其二,也未免……太小气了些!嘿嘿!”

    吴浩还在想,“钤辖”的官儿,不大不小,似乎不能算是“小气”啊?一旁的展渊,已拊掌笑道:“不错!确实小气!”

    略一顿,“‘京东路’到底在金国境内,金人能控御的,虽只限于东平左近,但无论如何,这个‘京东路’,不是大宋的呀!贾涉此举,非但慷他人之慨,且是慷敌人之慨,有意思?”

    再一顿,“这个印诰,上头的地点,若在宋境内,就算级别再低些,裴渊等人,都可能动心,现在嘛——”摇一摇头,“这条离间上下、分而治之的计策,行不通喽!”

    “展公所言极是!”王义深颔首,“我是打那边过来的,忠义人的心思,我明白的很:拿大金的地封大宋的臣,哪怕你给我封个王呢?那也是假的呀!”

    “打那边过来的”,不止王义深一人,季先、萧近山都附和,“不错!”

    吴浩点点头,心说,不过,“京东路”于大宋,不但是“他人”、“敌人”之土,也是“故土”,若锐意进取,以恢复为规划,类似的印诰,其实不无激励之意——你打下来的地盘,就归你管理!

    当然,贾涉的“京东路钤辖”,不存在任何进取恢复之意,因此,也就没有任何吸引力了。

    吴浩目光炯炯,“石珪帮了我们一个大忙!”略一顿,“我晓得初到淮东,该屯军于何地了——盱眙!”

    几个部下,都是一怔。

    盱眙?

    石珪只带了少数人马去涟水,麾下大部,都还在盱眙呀!

    只有展渊一人,目光微微一跳,随即击节,“统制睿见!就是盱眙!”

    怎样说呢?

    “目下,盱眙尚为石部所据,”吴浩缓缓说道,“但我以为,过不了多久——不过十天半个月,盱眙,就会空出来了!

    顿一顿,“原因呢,也简单!目下,在涟水,石珪的‘涟水忠义副都统制’,就是个空头司……空头副都统制!所以,他一定要尽快将所部转移至涟水——拖不得!”

    “确乎如此。”季先沉吟,“不过,石珪转移所部,只怕不大容易,楚州居盱眙、涟水之中间,贾涉、李全,怕不会轻易容许石珪部过境罢?”

    顿一顿,“这一回的情形,同上一回石珪‘就食楚州’,可不一样啊!”

    吴浩:“是不一样。这一回,石珪抢的,不是老百姓的粮食,是端到了李全嘴边的、已煮熟了的鸭子嘛!”

    顿一顿,“可是,正因为如此,李全才不会从中作梗——至少,我若是李全,就客客气气的送石珪所部过境!”

    嗯?

    诸人静候统制解说,统制却目视展渊,微笑。

    意思是:不盈,你替我分说分说呗?

    展渊点点头,“李全的目标,是并吞忠义全军——”

    “其一,陈孝忠、石珪二部,合于涟水,正正给了他一口吞下的机会,不必再左瞻右顾、东奔西走了。”

    “至于如何‘一口吞下’,那是另外一个问题。”

    “其二,或有人问,力分则弱,力合则强,容陈、石二部合一,以一敌二,可言智乎?”

    “其实不然。”

    “陈、石二部合一,未必形成合力,反可能彼此冲突,自相消耗!”

    “陈孝忠部下,并非人人都乐意奉石珪为主的——王兄就不乐意嘛!还有,张友、张山兄弟,似乎也有些犹疑?是罢,王兄?”

    王义深点头,“是!”

    展渊继续说道,“几位大头领心思不一,下头的人,想法必然更多,而石珪的脾性,也不是宽宏大度一流,若以力强逼,甚至以杀立威,莫说合力了,激变都是可能的!”

    “李全虽也不是宽宏大度一流,不过,这个人很聪明,以上种种,未必看不出来?”

    “其三,若不许石珪部过境,就得兵戎相见,忠义军同室操戈,高兴的,只有欲‘分化之、削弱之’的那班人,李全虽然嫉妒,但既要做忠义军共主,就得笼络人心,宽宏大度的姿态,装也装出来的,此时同石珪部开仗,可言智乎?”

    “所以,统制所见极明,‘我若是李全,就客客气气的送石珪所部过境’!”

    “不盈擘画明白!”吴统制总结发言,“各位且请拭目以待!”

    *

第六十二章 男人的决断,女人的心机

    过了几日,王义深留在涟水的心腹传来消息:

    对于“京东路钤辖”,表面上,裴渊等人恭敬拜受,但实际上,贾涉发出的教令,裴渊以下,皆视作无物。

    季先安插在楚州城内的眼线,则如此报告:楚州上下,明里暗里,都在传说,贾大帅喜怒不定,很有些神经兮兮的。

    再过几日,诏书颁下:以石珪为“涟水忠义军统辖”。

    嗯,“统辖”虽不是“副都统制”一类的明确的官衔,但也表示,贾涉、以及朝廷,不得不承认石珪、裴渊等人造成的既成事实了。

    下一步,盱眙的石珪部,就该同涟水的陈孝忠旧部,二合一了。

    果然,几天后,楚州、涟水的消息,几乎同时送到:

    盱眙的忠义军,拔营而东,进入楚州,经过楚州城下之时,楚州城内的贾涉、城外的李全,皆一无留难。

    吴浩、展渊的判断,全中。

    吴浩立即将已经写好的信件,发往光化军,收信人:光化军司户参军史嵩之。

    信中,吴浩表示,自己准备“步武贤兄”,哪里艰苦去哪里——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兄长去了中路的襄樊,俺就去东路的淮东;兄长去了光化军,俺就去盱眙军,总之,向兄长学习,怼到保家卫国的最前线去!

    吴浩既被史氏叔侄视为心腹,有重大行动,就不能只向堂叔申请,也要给堂侄打好招呼,以示尊重。

    另外,名义上,史嵩之虽只是个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儿,但接近史氏的人都晓得,史二郎其实可以影响大政——遇到难决之事,史丞相都会派人飞马光化军,听取堂侄的意见。

    接着,吴浩即赶赴临安,求见史丞相,当面要求“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不过,去临安之前,为“安靖后方”,还有一个人要提前打好招呼的,谁呀?

    吴知古呀。

    二吴算是正在热恋期,好的蜜里调油,乍一分开,必然不适,必须提前“调适”。

    事实上,男方倒没什么太大的所谓,但女方——别的不说,到了淮东之后,吴浩回临安或绍兴一次不易,吴知古某方面的需求,难得满足,难免失落呀。

    至于往后,吴浩若进一步进取山东,两个人见面的机会,就更加的少了,甚至,青春年华,再也见不上面,也是可能的。

    思之……惆怅啊。

    不过,关于山东的打算,暂时不能跟吴知古说,不然,吴知古必以为情郎如断线的风筝,一去不复返,她的心态,可能发生变化。

    无论如何,一定要稳住吴知古,至少,在赵与莒登上皇位之前,吴浩和她的关系,不能发生实质性的变化。

    事实上,赵与莒登上皇位之后,吴知古的地位、作用,只会愈来愈重要——特别是赵与莒亲政之后;不过,到那个时候,莫说与吴知古,吴浩同整个大宋的关系,都可能发生实质性的变化。

    现在,只能顾眼下,顾近期,顾接下来二三年的事情。

    再往后,暂时不用去想;想多了,也没有什么用处。

    半年来,吴浩除了在吴知古本人身上下功夫外,对她身边的人——其实就一个芹儿,也下了番功夫;若不计亲人,芹儿就是吴知古唯一的亲信,将来,随着吴知古的地位、作用愈来愈重要,这唯一的亲信,能扮演什么角色,吴浩清清楚楚。

    他可能用力过头,以致吴知古起了误会,有一次,笑盈盈的说道,“你是不是看上了芹儿?若是,我就去跟她说,叫她替你暖床——也不值什么。”

    吴浩吓一跳,赶紧叫起撞天屈来:

    “冤枉!我是尊其上而敬其下,怎么,还‘敬’错了不成?欸,本来是为了买她在你面前多说我的好话的,这个小囡囡,到底都说了些什么?我的钱,都白花了不成?”

    吴知古抿嘴一笑,“怎么会白花?你‘买’的小囡囡的春心都动了呢!”

    “冤枉!我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吴知古收起笑容,正色说道,“我不是嫉妒的人,方才的话,不是说笑,我本不是你正经的娘子,也不能朝夕陪侍你……再者说了,就算是正经的娘子,你英雄豪杰,三妻四妾,也正常的很呐!”

    略一顿,“芹儿本就生的不错,这半年来,长的愈来愈开了,我是男人,也会动心……”

    “得!得!”吴浩连连摆手,“打住!打住!你哪来的这样一大篇儿?反正,以后,我这里,芹儿的零花钱算没了,她要怪,就只好怪你了!”

    吴知古偏过头,斜睨着吴浩,笑容回到了脸上,“怎么?不再好好想一想了?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了这个店儿了呀?”

    “什么村儿店儿的,我这个村儿里,就你一个店儿!”

    “欸、欸、欸……你干什么呀!”

    “你说干什么!不给你个厉害瞧瞧,你还没完没了了!”

    “欸、欸……跟你说,芹儿的零花钱,你可千万别给停了,不然,那个小囡囡莫名其妙,说不定,因爱生恨,在我这里,说起你坏话呢……嘻嘻!”

    “哈!你还没完了!瞧我咋收拾你!”

    ……

    那一回,虽然女人小小心机,但春色无边;这一回,虽然男人故作轻松,但离愁别绪,还是立即弥漫开来。

    不过,吴知古很快就收摄心神,庄容说道,“男儿志在四方,你放心,我绝不会做小儿女姿态,拖你的后腿!”

    略一顿,“我就在远岫观这里,为你朝夕焚一馨香,祝祷你建功立业,凯旋归朝!”

    吴浩倒没想到,她如此干脆利落,自己准备好的话,大多派不上用场,欣慰之余,也不由暗自惭愧:我怕是三年五载、甚至、永远都不会“归朝”了……

    微透一口气,亦换上了庄容,“谢谢你……”

    话没说完,就叫吴知古打断了,“何谈一‘谢’字?”

    顿一顿,“不过,与莒那边,你大约得有些安排——你是怎么想的?”

    吴浩心说,这个女人,还真是会抓重点啊!

    点点头,“正要跟你说与莒的事情。”

    *

第六十三章 收个皇帝做小弟

    吴浩沉吟片刻,“目下,与莒还不晓得郑清之真正的……嗯,差使;还以为,郑只是我替他寻到的一位……嗯,明师。”

    顿一顿,“这方面,你没在他面前露过什么声息罢?”

    吴知古微微摇头,出以坚决的口吻,“没有——你尽管放心。”

    吴浩点点头,“不过,与莒很聪明,待到立他为沂王嗣子之时,有些事情,前前后后的连起来,他大概就能猜个七七八八了。”

    略一顿,“左右就是今年冬天的事情;最迟,明年元旦之后、元宵之前。”

    吴知古清亮的目光一跳,同时微微抿起了嘴唇——这是她激动和紧张的表现。

    “到了那个时候,”吴浩缓缓说道,“有些话,就得你这个做姊姊的来叮嘱他了。”

    “你说,”吴知古轻声,“我记着。”

    “与莒是少年人,”吴浩说道,“少年人活泼,但做了沂王嗣子后,于与莒,‘活泼’二字,算是抹掉了,留给他的,只能是‘凝重寡言’四字——尤其是朝参待漏之时。”

    朝参待漏,即等候上朝或入觐,一般都在清晨,更漏未尽;夜长昼短的季节,更是天色未明,因此谓之“待漏”。

    吴浩继续,“这是个很特殊的时候,其一,众目睽睽;其二,因为尚未入觐,相识的,会在此时招呼、交谈,我呢,送与莒十个字,‘他人或笑语,与莒独俨然’。”

    吴知古默默片刻,“我明白了——我记住了。”

    “好,此其一。”

    “其二,我再送与莒八个字,‘出入殿庭,矩度有常’。”

    “说的明白些,就是只要进了宫,不论对谁,上至皇太后,下至位份最低的宦者、宫女,一切举动,都照规矩来。”

    “不必刻意讨好任何人——哪怕是皇太后;只记得一句话就好——一切照规矩来。”

    “我记住了。”吴知古踌躇了一下,“那,逢年过节,对宫里头的大珰,要不要?”

    大珰,即当权的宦官。

    “不要!”吴浩断然摇头,“一个铜板也不要!”

    “呃……是。”

    “你要明白,与莒能否取那位……竑哥儿而代之,并坐稳皇帝的宝座,同任何一个宦者——乃至皇太后,都没有一个铜板的干系!”

    “呃……”

    “有干系的,只有一个人,再加一群人。”

    “记住了:一个人——史弥远;一群人——那帮子治理学的!”

    “呃……我记住了!”

    “能否取赵竑而代之,在史弥远——史弥远要一个听话的皇帝;朝野的舆论,则要一个‘明君’——我问你,谁控制着朝野的舆论?”

    “呃……‘那帮子治理学的’?”

    “对了!我方才说的‘其一’‘其二’,其实,就是那帮子治理学的心目中的‘明君’形象了!”

    吴知古轻轻“啊”了一声,半响,重重点头,“我明白了!真正明白了!”

    叹口气,“我还说什么给大珰们送礼——哪有‘明君’给宦者送礼的?若传了出去……唉,真正是‘头发长、见识短’!”

    吴浩一笑,伸手抚摸她柔滑浓密的秀发,“嗯,真挺长的。”

    吴知古轻轻打了他一下,“说正事呢!”

    吴浩收回手,“其三——应该没那般快,不过,还是要事先交代一下:到时候了——也即官家病重不起了,史弥远会派郑清之过沂王府,告知与莒以将立之意——”

    吴知古目光又一跳!心跳,也不由加快了。

    吴浩则很平静,“与莒该如何反应呢?四个字,‘默然不应’。”

    啊?

    吴知古不由微愕。

    吴浩继续,“郑清之一定继续追问,大致会这样说,‘丞相以清之从游久,故使布腹心,今不答一语,则清之将何以答丞相?’此时,与莒始拱手,徐徐言之:‘绍兴老母在。’即可。”

    吴知古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叹口气,“我记住了——我真真是佩服你!”

    吴浩心说,我也挺佩服自己的。

    一笑,“暂时就这么多,若有什么额外的状况,及时派人通知我,咱们见招拆招就是了。”

    “好!”

    “唉,就是有一点,有些不甘心啊。”

    “啊?什么呀?”

    “史弥远为了讨好治理学的那帮子,郑清之教授与莒的,都是理学的那一套,将来,与莒成人了,就是个小理学家喽!”

    “理学家”是个新鲜的说法,不过,赵与莒目下所学、将来所治,是那一路的学问,吴知古根本不在意,心说,史弥远这一招,还真是高明呢!与自己师出同门的皇帝,去哪里找?那班“理学家”们,怎可能不支持这样的皇帝?

    就算这位皇帝的即位,有“矫诏”之嫌,可也……唉,那个,立贤、立贤!那个,有德者居之!有德者居之!

    当然,她晓得吴浩不喜欢理学。

    “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就这么多了。”

    “好,既如此,我这里,倒有一件紧要事体拜托你。”

    “哦?”

    “你认了与莒做弟弟罢!我是说,你与与莒,结拜为兄弟,叫他正正经经的喊你‘哥哥’。”

    吴浩一怔。

    “怎么?你不愿意吗?”

    一时之间,吴浩转过了无数念头,但他很快点点头,“怎会不愿意?就照你说的办罢!”

    心说,怎么?我收个皇帝做小弟?

    吴知古嫣然一笑,正待说话,吴浩补充,“不过,我同与莒结拜,不能外泄,尤其不能教史氏知晓。”

    “这是自然——我心里有数的。”

    抬头,凝视吴浩,美眸中隐约有火光跃动,“识得你,真真是我一生之幸!”

    略一顿,“更是与莒一生之幸!”

    *

    吴浩之所以要离开临安、绍兴,奔赴淮东前线,除了“英雄用武,豪杰展足”之外,还有一个极重要的原因——躲事儿。

    躲什么事儿?

    躲废立大事。

    吴浩不可以直接参与废立。

    如无大的意外,废赵竑,立赵与莒,一定是矫诏,不论事先、事后做多少功夫,最好的结果,也只是朝臣们不直接反对新皇帝,但史弥远的“权奸”乃至“篡逆”形象,却是钢浇铁铸,拿现代的话说,叫做“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永远也别想下来。

    俺可不能同史弥远一起上那根柱子,须知,名声一坏,许多事情,就不好办喽。

    所以,要躲。

    好了,既然就要出去大打出手了,来,算一算目下自己手上的实力罢!

    *

第六十四章 结草衔环,效之以死

    神武军步军员额一千二百人——同小半年前、吴浩拿到委札之时是一样的;马军,史弥远初许时为三百人,现八百人,员额有了大幅度的增长,原因呢,自然是吴浩与蒙古交易,自己弄到了马。

    两条专业运马船,已经跑了两趟原为金有、现为蒙据的中都路(现京、津一带),先后运回了近六百匹马,除去路上的耗损,活蹦乱跳的入了编的,有五百五十八匹,加上朝廷下拨的三百五十五匹,以及从其他渠道弄到的二十六匹,目下,神武军有马(指战马,不计用以辎重运输的川马、滇马)九百三十九匹。

    对于增加步军员额,朝廷是慎重的,不过,你既然自己能弄到马,加强马军建设,无任支持,于是,一次过给神武军增加了五百的马军员额。

    不过,目下,神武马军,并未满编,只有六百余人,原因不是招不够、或训练不出足够的骑手,而是马不够。

    咦?员额八百,有马九百三十九匹,如何不够?

    备用马不够。

    照萧近山、扎木合的标准,一骑手至少配备用马一匹——若是蒙古、塔塔儿,一骑手配二三匹备用马呢!然这实在办不到,目下,神武军的标准,是二骑手合配备用马一匹,因此,六百的员额,暂时就是上限了。

    步军倒是满员了,不过,也是刚刚才满员的。

    前文说过,南宋军队朽败,士兵社会地位低下,老百姓不爱当兵吃粮,不过,这是就普通部队而言,神武军挂在殿前司名下,照御林军的标准出粮,待遇远超普通部队,对于普通百姓,还是有吸引力的,如果愿意,旬月之间就可以满编,拖了小半年才满编,不是老百姓的要求高,而是吴统制的要求高。

    对于神武军的兵源,吴浩有两个最基本的要求。

    其一,必是绍兴府人氏;或者,虽非绍兴府人氏但已在山阴县定居较长一段时日,如王进功、徐江、鲁二甲者。

    这个要求看似“排外”,但自有其必要性。

    赴淮东后,神武军会迅速扩军,相当一段时间内,兵源以及对手,基本上都是淮东、山东人氏,吴浩很需要一支“子弟兵”以为神武军之核心,保证神武军的最基本稳定。

    何为“子弟”?同乡即为“子弟”,相同的籍贯,是忠诚的天然保证。

    事实上,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纪,“同乡”,依然是一个人最重要的的人际资源之一;十三世纪,就更不必说了。

    其二,忠厚老实,吃苦耐劳。

    南宋商品经济发达,社会上,闲散人员很多,但这种人,大多油滑浮浪;“忠厚老实,吃苦耐劳”,只能求之于地道的农民。

    前文说过,到了南宋中后期,土地兼并严重,自耕农愈来愈少,所谓农民,以佃农为主,吴浩为招到足够数量的符合要求的兵源,就不能不“夺佃”。

    这个“夺佃”,不是地主将佃户从承租的土地上赶走,而是吴统制将佃户自地主的土地上“夺”过来。

    待遇虽有吸引力,但佃农不是想投军就能投军的,佃农对地主的人身依附性不是很强,但经济依附性强——主要是债务缠身。

    这一层,前文已连篇累牍的说过了。

    吴浩欲“夺佃”,就得想法子替佃农解除债务。

    法子简单,但成本很高——就是替佃户还债啦。

    当然,怎么还,大有讲究,并不是照着地主手上的数字,要多少,给多少。

    首先,吴浩建立了一个“神武基金”,号称,专门“解神武军兵士之后顾忧”。

    基金最初的本金,来源如下:

    其一,吴浩自己的身家,以及黄达“报效”的田土。

    其二,山阴县的“助军”。

    上乘宗败逃,知山阴县周宗赶来慰问,吴浩婉拒“犒赏”,周宗很识相,改“犒赏”为“助军”,而且,数目大幅增加——到了他权限的上限。

    周宗此举,主要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若不是吴浩,上乘宗闹大发了,他这个知山阴县,铁定要丢官;事实上,丢官还算好的,若上乘宗攻破了府城呢?

    如是,性命保不保的住,都两说!

    其三,神武军的“开办费”以及吴浩吃的“空饷”。

    除了吴统制本人,神武军一个员额还没入编呢,上头就拨下来三个月满编员额的粮饷,名为“开办费”,其实是落统制个人腰包的,这笔钱,吴浩扫数拨入“神武基金”。

    之后每个月,神武军都是按照一千二百人的满编员额领取粮饷,可是,前头已经说过了,神武步军是刚刚才满员的,这小半年的“空饷”,吴浩亦扫数拨入“神武基金”。

    其四,购买、改造运马船,以及同蒙古的马匹海贸,都是有花头的,一切浮盈,吴浩都拨入“神武基金”。

    替加入神武军的佃农还债,所费皆出于“神武基金”。

    接下来,就是同地主们讨价还价了。

    吴浩的开价是:还本,不付息。

    这个开价……挺狠的。

    天底下借贷,没有不付息的,区别只在利息高低;且利滚利的,许多佃农的欠债,利息的占比,已远远超过本金,不付息,真当我们开善堂的吗?

    吴浩的理由是:上乘宗之乱,本统制一手敉平,不然的话,你们就算开善堂,也只好在阴曹地府开;本统制破家办“吴团”,救了你们身家性命,你们就算不感激,不“报效”,这个费用,也该多少分担一点罢?

    这……说的好像也有点儿道理?

    本统制给你们两个选择:

    其一,一次过拿一大笔出来,算是“助军”,如是,本统制以后就不罗唣你啦。

    其二,你的佃户若投神武军,其欠债,还本,不付息。

    二择其一罢!

    本统制好心提醒你们一句:神武军的员额,不过一千二百人,整个绍兴府,有多少大户?多少佃户?摊到你头上的,能有几个佃户?

    再者说了,这一千二百人,也不可能都是佃农,总有些自耕农以及别的行当的人士罢?

    还是那句话,摊到你头上的,能有几个佃户?

    你算算这个账嘛!

    其一、其二,若您都不乐意,我也不能硬抢,但请您放心,日子还长着,我总法子,叫您吐更多的血出来,不信,且走着瞧!

    吴统制的原话,不是介样说,但意思就是介个意思。

    吴浩先从平水乡下手,非常顺利,所有的大户都选择了“其二”,没有一个例外的。

    毕竟,一来,吴统制在平水乡,已是必须仰视的存在;二来,大户们承认,吴浩确实算是救了他们的性命。

    有了平水乡“打样”,后面的就好办了:

    那谁谁谁、谁谁谁,统统没二话,咋到了你这里,就这般啰嗦?

    山阴县也派出吏役,帮着忽悠:

    神武军已经差不多满编啦,没剩几个员额啦,说不定,一个都摊不到你头上!画这个押,不过走个过场而已!

    就这样,一个大户、一个大户,一个乡、一个乡,一路忽悠过去。

    虽然神武军招兵面向整个绍兴府,但限于地理交通和信息传播,应征的,主要还是山阴、会稽二县人士,其中,佃农们应征的积极性爆棚,小半年内,前后竟达两万之众,吴浩得以从从容容,精中选精。

    被选中的,无不以为自己的祖坟冒青烟;没被选中的,跌足而已。

    吴浩所获,不仅仅是精中选精,更是这班佃农出身的部下的死忠——统制替我们还清了欠债,自然结草衔环,效之以死!

    *

第六十五章 一路向北

    诏书颁下:殿前司神武军移屯盱眙军,同统制吴浩,晋统制,授武翼郎。

    之前,称呼吴浩这位“同统制”,若带上姓氏的话,一般都会喊他“吴统制”,这是呼“某副总”为“某总”的套路,现在,才真正成了如假包换的“吴统制”。

    “统制”是差遣,即具体职掌;“武翼郎”是官阶(全称为“寄禄官阶),代表级别,以及薪俸水平。

    南宋的武官阶多达六十级,“武翼郎”是第四十二级,从七品。

    官品这样物什,一个朝代有一个朝代的制度,不好纵向比较,做个横向比较罢:

    南宋时期,地方上,县令,从八品;朝廷中,改左、右拾遗而来的左、右正言,掌规谏,从七品。虽然两宋重文轻武,但也可以看出“武翼郎”大致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了。

    要说明的是,两宋官制,重官阶,不重官品,单看官品,很多时候,看不出高下来,这是因为,同一官品,可涵括多级官阶,其中最多者,竟一品而涵括多达二十级的官阶!

    “最多”的这一品,正正是武官阶中的从七品:

    其中,最高一级的“正侍郎”,第二十三级;最低一级的“武翼郎”——即吴统制的官阶啦,如前所述,第四十二级。

    莫以为吴统制被摆在了从七品最低一级就是不被重视,事实上,刚刚好相反。

    照理,以吴浩的资历、功劳——欸,根本就没资历嘛!至于功劳,摆在台面上的,不过二者:其一,做了春秋坊一案中的线人;其二,赶跑了“三二流窜作案的小贼”,即是说,论功劳、资历,授个相当于两班殿直的“成忠郎”“保义郎”,也不能算委屈他罢?

    “成忠郎”第四十九级,“保义郎”第五十级,都是正九品。

    现在可好,一竿子杵进从七品里头去了!哼,真正是“朝中有人好当官”呢!

    这也是为什么要授吴浩以从七品中最低一级的武翼郎——既有了从七品的堂皇,又不至于过于被人指斥。

    不过,议论只在台面下,台面上,即便言路,也是“识大体”的:

    欸,现在可是把人家自膏腴繁庶之地往最危险、最辛苦的最前线调啊,不格外给些好处,谁干?

    神武军的人事中,另有一项,也颇引有心人的瞩目:

    原山阴县主簿展渊,“勾管神武军机宜文字”,授修职郎。

    “勾管”即“主管”,也即是说,这个展渊,算是神武军的首席幕僚官了。

    南宋的文官阶,分三十七级,县主簿的官阶,是最低一级的“迪功郎”;“修职郎”高一级,第三十六级,一般情形下,是试衔知县的寄禄官阶。

    “有心人”想不明白的是:山阴县,那可是富的流油的地方啊,这个展渊,吃错了什么药,好好儿的县主簿不做,非跑到前线去做个幕僚?难道,就为了长那一级工资?

    *

    神武军北上,过江(长江)之前,走的全是水路,而且,全是运河。

    绍兴至临安,临安至嘉兴,嘉兴至平江,平江至丹阳,丹阳至镇江,如果你愿意,可以一路不下船。

    水路的运力,实非陆路可比,运河的安全平稳,又非普通河流可比,之前,吴浩在绍兴和临安之间往返,不过只走了其中的一小段,现在,不由大发感慨:

    南宋的基建,是真特么牛啊!

    如此经济实力,就是转化不成军力,也真特么岂有此理了!

    神武军于镇江金山过江。

    过江之后,若目的地是楚州的话,还可以继续走运河——运河过扬州后,自南而北,依次串起高邮、宝应、山阳,以楚州之南渡门为最终点。

    扬州到楚州,走运河,几乎就是一条直线。

    无数粮草,通过运河,源源不绝,运往楚州,宋金对峙,楚州何以成为淮东战场之最核心,原因就在这里。

    不过,神武军的目的地既是盱眙,过江之后,便弃舟登岸了。

    吴浩有个感觉,过江之前,一路太平景象,自过江始,气氛倏然紧张起来,渡口两侧,水寨林立,刁斗森严,战船出入频繁,很有点“战区”的意思了。

    略意外,这里只能算是“二线”,距真正的前线,隔着整整一个淮南东路,但看起来,这个战备,似乎并不松懈?

    之前,吴浩总有个“南宋军队朽败”的印象——难道,我有些“成见”了?

    他将这个感受说给展渊听。

    “这是水军,”展渊一笑,“本朝的水军,一向不弱,五大帅之后,步军愈来愈不成样子,水军,倒没有怎么变形。”

    哦……

    吴浩心中一动:宋金以淮、黄为界,到了盱眙,不晓得要不要用到水军?

    以后呢?

    他的思维,一向发散,进而便想:话说,那两条大吨位运马船,已走了两个来回的长途海路了,已为普通水军所不及,介个,能不能作为老子的水军的滥觞呢?

    这边厢,他胡思乱想,那边厢,展渊继续说道:

    “再者说了,今春,金人入寇,其中一路,自盱眙侵全椒、来安、天长、六合,游骑数百,直至采石杨林渡,建康大震——采石杨林渡在哪里?在镇江以南呢!吃这一大吓,还不赶紧严密江防?”

    “采石杨林渡——就是虞允文大败金主亮之处了?”

    “正是!”

    “好!不盈,先贤在前,如今,轮到你我兄弟了!”

    “呃……是!自当追随统制,步武前贤,功垂竹帛!”

    江防的严密,只是略出吴浩的意外;过了江,一路北上,没走多久,便真正意外起来了。

    一个是景象。

    路上,车马愈来愈少;路旁,空屋子,乃至断壁残垣,愈来愈多。

    二字以括之——萧条。

    视线越过断壁残垣,荒草萋萋之中,一抔一抔的黄土,许多都是新坟。

    一个是人物。

    过江之前,面色红润、神情闲适的人物,随处可见。

    过江之后,这种人好像一下子都躲了起来,见到的,或者面有菜色,或者目光阴郁。

    不过一江之隔,便好像到了另一个世界似的?

    *

第六十六章 慢敌之计

    吴浩对盱眙的一个总体评介是:我若是金国的领兵将领,想打下这个地方,还真挺头疼的。

    盱眙城小而坚,作为宋金对峙最前线的重镇之一,盱眙城墙虽不甚高,但近百年来,反复增砌,异常厚实,号称可在十三稍重砲之攻击下而无恙。

    砲者,抛石机也,这个时代,即便最原始的火炮也尚未诞生(“突火枪”之类的小型手持火器不算数),别被某些四流古装电视剧骗了。

    “稍”者,制造抛石机杠杆臂使用的木材,一稍即一根木材,木材的根数愈多,杠杆臂愈强劲有力,“十三稍”,即谓杠杆臂由十三根木材合成,算是彼时抛石机界之天花板了。

    不过,盱眙城墙到底能不能抵御十三稍抛石机的攻击,宋金虽交兵百年,但一直未得到实证;不是金军不想实证之,而是盱眙城的地理,根本不给大型抛石机以施展的空间。

    盱眙北濒淮水,北城门距淮水南岸很近,而且,自岸至城,要爬一个大大的陡坡,步军仰攻尚且吃力,抛石机这样物什,站都站不稳,谈何正常使用?就算平整出一块地方,勉强立起了抛石机,因为距离太近,城上火箭可及,也难逃被焚毁的下场。

    有此地理,这座小城,便真不好打。

    本书提过不止一次,今春金军大举入寇,其中一路,“自盱眙侵全椒、来安、天长、六合”,虽然金军自盱眙入宋境,但并未攻打盱眙城,只是留下一部兵力,对盱眙城进行牵制,大部绕城而过。

    不然的话,屯兵坚城之下,猴年马月,也不能饮马长江啊。

    进城之后,真正了解了内情和防务,吴浩又不禁想:囚攘的,今天,盱眙城还在大宋手里,真特么叫侥天之幸了!

    首先,盱眙城内没有主官——没有一个真正掌事儿的。

    贾涉既回任楚州,朝廷就得另找人来知盱眙军,但尴尬的是,一连找了三个,三个都称病——都死活不肯干这件活计。

    并不是都怕苦、怕死,而是彼时石珪还在盱眙,这个王八蛋,刚刚跑到楚州大闹了一番,迹近造反,如此一个悍贼,如何打交道?

    杨安儿起事,所部着红袄,被称作“红袄贼”;“红袄贼”变成了“忠义军”,但私下地,还是有很多人以“贼”呼之,石珪造乱,“忠义军”的“贼性”,更是曝露无疑了。

    于是,贾涉离开盱眙之后、吴浩到达盱眙之前,盱眙城内主事儿的,只有一个叫做伍方圆的司户参军。

    另外,石珪说走就走,根本没有“交接防务”一说——也无人可以交接:盱眙算是忠义军的势力范围,盱眙城左近,没有朝廷的经制军队;目下,盱眙城内,“负责防务”的,是团结——即民团,头目叫做宋永,手底下拢共六百五十人。

    淮东重镇、逼得金国大军不能不绕城而过的盱眙,一个多月来,就靠着一个司户参军,一支六百五十人的民团,维持局面。

    这个局面,不晓得对岸的朋友晓得不晓得?若晓得,举兵来攻,盱眙城虽然坚固,但,守得住吗?

    所以,侥幸啊!

    至于“对岸的朋友”——泗州。

    泗州之于金,同盱眙之于宋,性质几乎是一样的;泗州城较之盱眙城,不论城建还是地理,亦十分相似:城小而坚,南濒淮水,南城门至淮水北岸很近,只是城、岸之间的坡度较盱眙这边的略平缓些。

    站在盱眙北城墙上北望,泗州南城墙上,旗帜、人物,皆隐约可见。

    真像是隔着一条淮水……照镜子啊。

    天晴,吴浩的目力、眼光都好,看得出来,泗州城上,旗帜鲜明,兵甲犀利,统兵的,应该不是无能之辈,一直没有发现南岸这边的不正常?若发现了,却不肯来捡便宜,为什么?

    我是过江龙,初到贵宝地,请教一下地头蛇罢!

    “回统制的话,”伍方圆欠一欠身,“对面‘旗帜鲜明,兵甲犀利’,也就是这十天八天的事情,之前,也是乱七八糟的。”

    此人小个子,黑黄面皮,眼白浑浊,眼黑却是精光闪亮,一看就是那种典型的风尘油滑老吏;他是滁州人,滁州北接盱眙军,地道淮东土著,兼之长期杵在宋金交兵第一线,则不但滑,而且韧,这种人,上司如果懦弱糊涂,能被他们摆布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但上司若精明强悍,御下有方,也会成为极好的助力。

    “哦?如此说来,对面刚刚换了统兵的?”

    “回统制的话……”

    “得!得!”吴浩做个“打住”的手势,“老伍,你别一口一个‘回统制的话’!咱俩的位份,差的也不远;以后,更是同一个锅里搅勺子的伙计,瞎客气什么呀!”

    伍方圆“嘿嘿”一笑,“是!”

    顿一顿,“是刚刚换了个统兵的,似乎是个年轻人,似乎……同统制的年纪,也差不了多少?有道是……‘英雄出少年’嘛!哈哈!”

    吴浩一哂,“英雄暂不敢当——谁英雄,谁狗熊,得较量过了才晓得嘛!”

    略一顿,“我呢,这个年纪自领一军,算是撞了个大运,对面的这位,不能也撞大运罢?如此年轻,莫非……是个宗室?”

    伍方圆心中一动:厉害啊!好活泛的心思!

    对这位青年统制,不由起了敬意,“确实是个姓完颜的,好像叫做……‘文通’什么的?至于是那边儿的哪支哪属,就搞不清楚了。”

    支、属,指的是金国皇族的支属。

    吴浩心说,老宋,你知道的不少嘛!那边,估计有你相识的,不打仗的时候,彼此来往,不算少罢?

    也不奇怪,和平时期,宋金之间,是有正经贸易往来的;就算两国交兵,走私和黑市交易,也从来没真正断绝过。

    下了城墙,找到正忙得脚不沾地的展渊,“不盈,拜托大笔,替我给这个完颜文通写封信。”

    展渊略意外,“哦?”

    “大致这么个意思:我呢,算是朝中有人,这一次到盱眙来,其实不过为‘镀金’,待上三五个月,这层‘金’镀上了,便打道回临安府!这三五个月,望同完颜将军相安无事,一双两好!”

    略一顿,“再备一份礼物,一并给他送过去!”

    展渊目光一跳,“慢敌之计?”

    *

第六十七章 急冻

    “对!”吴浩一笑,“慢敌之计!”

    展渊慢吞吞的,“嗯,那就是用羊祜、陆抗故事了。”

    羊祜为晋国边帅,陆抗为吴国边帅,晋、吴虽为敌国,但羊、陆对境,不但约束部下,尽量不交兵,还经常互遣使者问候,如平生欢。

    陆抗致送羊祜美酒,羊祜饮之不疑;陆抗生病,求药于羊祜,羊祜以成药与之,陆抗即服之,部下都劝陆抗小心,陆抗说:“岂有鸩人羊叔子哉!”

    羊祜字叔子。

    “极好!”吴浩点头,“就是羊陆故事!”

    顿一顿,“对面的这位,既年轻,新官上任,又是一番新气象,一定是个想有所作为的,咱们自居陆抗,捧他做羊祜,他未必肯如羊祜般长时间按兵不动,不过,未必不以为我真是来‘镀金’的!”

    再一顿,“如是,他的兵备,未必松懈,但未必不以为我的兵备松懈,于是,未必不只想着攻而疏于守——如是,破绽自露!又或者,既以南岸有机可乘,他未必忍得住,不自北岸冒进?”

    展渊目光灼灼,“如是,如我之彀矣!”

    “对了!”

    “好!嗯,眼见就要大寒了,我先将冬衣发了下去,然后,就好好的拟这封信!”

    “有劳!”

    *

    吴浩检点盱眙的兵甲、粮草储备。

    兵甲极丰,尤其箭矢,若被围城,足够一万守军三年之用——盱眙这样的小城,一般来说,守军不会超过一万,再多就摆布不开了。

    宋金交兵,每次战役持续的时间都不算长,盱眙这样的地方,别说三年,围上三个月就算久的了。

    粮草也不算少,至少够一万军队吃一年的。

    可见石珪“就食于楚州”,并非真的缺粮,就是过去找事儿的。

    当然了,吴统制检点的粮食,都在官库,抢老百姓,叫军纪败坏,抢官库,就迹近造反了,二者的性质,很不一样。

    再者说了,彼时,贾涉还在盱眙,石珪再骄悍,贾涉的面子,还是要顾及的。

    若石珪“就食于楚州”是出于贾涉暗中的怂恿,那一切就另说了。

    无论如何,南宋,似乎并不缺乏战争资源啊,可是仗,总是打的那样费拉不堪,特么的——

    不晓得说什么好。

    神武军中午到的盱眙,傍晚时分,枢密院的公文追到了盱眙:殿前司神武军员额,马军不变,步军增至二千四百人。

    一下子翻了一番呢。

    但这是必要的,原来的员额,马步军加在一起,满编两千人,别的不说,忠义军石珪、李全两大股拢在一起,五万多人,对比太悬殊了。

    现在,神武军马步加在一起,三千二百人,“独当方面”还不成,但独当一小方面,勉强罢。

    当然了,三千二百是员额,目下吴浩所有,步军一千二百,马军六百,拢在一起,不过一千八百,他还得再吃一段时日的“空饷”。

    哦,还有六百五十民团,吴浩暂时能用的,就介么多了。

    *

    第二天一早,展渊替吴浩写的那封信,连同一百匹绢,一起北渡淮水,送到了泗州城下。

    申初时分(下午三点),回信到了,一起南渡淮水的,还有十口羊、十坛酒以及一袭貂皮锦裘——这是回礼。

    回信热情洋溢,表示完全赞同吴兄高见,你我效羊陆前贤故事,和平共处,两军、两地、两国之福也!待春暖花开,天色晴明,你我相邀于淮水中流,轻袍缓带,醇酒妇人,丝竹盈船,不亦乐乎?

    千载之后,亦一段佳话也!

    落款:教愚弟完颜文通顿首再拜。

    “这太假了!”吴浩大笑,“我‘慢’他,他也‘慢’我呢!”

    “不错!”展渊也笑,“我看,他等不到‘春缓花开’,咱们要早作准备!”

    还说什么“春暖花开”?是夜,北风大作,盐粒般的雪花漫天飞舞,初冬的第一场雪来了。

    第二天清晨,天色方明,风停雪住,北城墙上的兵士们都瞪大了眼睛——

    嘿,淮水竟冻上了!

    对绍兴人来说,雪没啥稀奇的,但从未见过一条冰冻的大河,许多不在岗、不当值的,跑上城头,指指点点。

    民团的宋永陪在吴浩身边,这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人,泗州本地土著,不晓得生过什么大病,一脸的坑坑洼洼,看上去,颇有几分狰狞。他因为“办理团结,协防军州”有功,朝廷赏授“进义校尉”,莫看这个衔头中有个“校尉”,好像挺厉害的,其实只是武官阶的第五十四级,位从九品之下,也即是说,无品。

    “回统制的话,”宋永说道,“淮水不是每年都会上冻,得看天时;就算上冻,一般来说,也是仲冬时节的事情,孟冬、初雪就上冻,是极少有的,这样的情形,我只在少年时见过一次,那是二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吴浩抬头,虽然风停雪住,天空中依旧彤云密布,心说,这股大寒潮,是已经收尾了呢?还是再折腾两天?

    正要说话,身后靴声橐橐,看时,萧近山、扎木合两个,大踏步走上城墙来。

    “我和老扎出去看过了,”萧近山说道,“冻的虽不算很结实,但河面已勉强可以行人了——”

    走上一步,微微压低了声音,“若有心奇袭对面,是个机会!若无心冒这个险,就得防着对面的夜袭了!”

    吴浩目光一跳!

    直接用走的过河?嘿,我没想到这一层呢!

    不过不奇怪,他算南方人,第一次亲眼见到河流上冻,根本没有如何利用之或防范之的意识;事实上,莫说吴浩,就是宋永这样的土著,虽见过淮水上冻,但因为不是常有的事情,也没有第一时间生出利用之或防范之的念头。

    但萧近山、扎木合不但是正经的北人,乣军更长期驻扎金国北境,河流年年上冻,冻结实了,用走的过河,是最基本的操作,因此,能够第一时间想到或利用之、或防范之。

    “好!”吴浩点头,“召集会议!”

    *

第六十八章 天助我也

    吴浩在城头看天看河冰之时,河对面的泗州城头,完颜文通也在看天看河冰,且眼中放光,心头大呼:

    “天助我也!”

    完颜文通是卫绍王一系,卫绍王者,名永济,金国上一任皇帝也,一向被国人目为昏君的,权臣纥石烈执中(又名胡沙虎)发动政变,弑杀完颜永济,迎立丰王完颜珣,完颜永济一系,个个灰头土脸。

    纥石烈执中跋扈不臣,终为新帝所诛杀,但新帝为了保证自己的合法性,就不承认旧帝的合法性,只追封完颜永济为卫王,谥“绍”,完颜文通们还是灰头土脸。

    如何洗净灰土,重现光彩?无他途,只能靠功劳说话了。

    完颜文通本也算是个有心气的,常常为国势倾颓而扼腕,总想着,若由俺当政或治军,必能扭转乾坤,中兴大金,恢复太祖、太宗之盛!可叹今上偏狭,当政无目,俺一身本事,不得施展,徒呼负负!

    政治上,完颜文通虽是被打压的一系,但今上“取偿于宋”的战略,他是赞成的:北,严密潼关—黄河防线,依靠天险,挡住蒙古人;南,“取偿于宋”,拓宽战略回旋空间。

    具体来说,东路,攻下淮东、淮西;西路,攻下四川,如是,就算不能在中路突破襄樊,也有了足够的回旋余地,然后十年生聚,十年教训——

    哼,给我二十年,还你一个强大的大金!

    今春,金军分三路大举攻宋,对之,完颜文通的心情是复杂的:他本是赞同对宋用兵的,可是,打赢了,功劳都是别人的,自己还是灰头土脸呀?唉,也不晓得,这场仗,赢好还是输好?

    结果……输了。

    西路也即四川一路,打得其实还过得去;中路的襄樊,有个孟宗政,其祖父孟安、父亲孟林,都是岳飞的部将,儿子孟珙,也很能打,祖孙四代,一家子狠角色,被他拦住,过不去,也就罢了,可是,东路那帮子笨蛋,怎被一班红袄贼给打了回来?

    真正废物点心!

    一边义愤填膺,一边按耐不住内心的兴奋:阿哈既是个废物点心,俺的机会,便摆在眼前了!

    阿哈,还记得吗?金国东路军主帅布萨安贞之小字,就是李全冒功“杀掉”的那一位?

    宋这边儿,没人肯知盱眙军,如出一辙,金那边儿,也找不到人知泗州,于是,完颜文通上书,说自己身为宗室,与国同戚,很该为主分忧,请陛下准我奔赴保家卫国之第一线!

    伐宋虽铩羽而归,但新皇帝的位子已坐稳了,于是,对于打压旧皇帝一系,也就不为己甚了;同时,新败之余,有个青年宗室自告奋勇,也颇可以鼓舞士气,于是,就准了完颜文通的奏求,任命其知泗州。

    完颜文通一到泗州,立即整饬城防,整顿屯军,还杀了个阳奉阴违的副指挥使,以及一个红袄小贼,泗州上下,面貌为之一新。

    山东的草头王,数十股之多,并非都投了宋,也有投金的——就算是被“招安”了,其中一股,大头目名叫时青,被安置在盱眙,所谓“红袄小贼”,就是他的部下。

    时青部的军纪很差,奸淫掳掠,无所不为,完颜文通暂时不好拿时青本人如何,便杀鸡儆猴,时青也表示惶恐谢罪,痛改前非,云云。

    一切上手,正在研究,看有没有向南进取的可能?对岸的盱眙,派使者送信送礼物来了。

    看了信,完颜文通一拍大腿: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来了!

    这个吴浩,是权相史弥远的远房亲戚,跑到盱眙来,不过是想混个资历,想着金国既败走,又主动表示欲与宋议和,盱眙这里,虽是前线,却是安全的,待上三五个月,回去就升个三五级,不亦可乎?

    算盘打的满响,可是,你不晓得的是,目下,泗州的主将是老爷我!

    我朝确实想议和,既然一时不能向南拓土,就得安定后方,以便专心对付蒙古;这一回,反倒是宋人哼哼唧唧,一副“慢慢谈,俺不着急”的样子,为逼宋人同意议和,或在和议中取得一个对我较有利的条件,就要出其不意,狠扎宋人一刀,叫他痛,叫他惊,叫他怕,如是,他才会乖乖的坐到谈判桌前来。

    盱眙之坚,阿哈大军亦无可如何,我若将之一举拿下,足够震动宋廷,然后,予取予求了!

    此大功也!

    盱眙守臣,若是宿将,大约急切难拔,必得慢慢周旋,耐心寻找机会;现在,宋廷派来一个纨绔,岂非“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过来”?

    你看盱眙城头,旗帜散乱,这样的对手,打着灯笼,找的到?

    哈哈!

    于是,完颜文通立即就着来信的意思,热情洋溢的回了信,还送去了一袭御赐的貂皮锦裘——这份厚礼,足以让你这个衙内相信我“效羊陆前贤故事”的诚意了罢?

    哈哈!

    一夜风雪,淮冰初合,更是叫完颜文通惊喜不已——天堑变通途,这不是天助我也,又是什么?!

    我大金国运之否极泰来,就在今夜了!

    对于夜袭盱眙,下头还是有人有疑虑的,这个淮冰,毕竟是“初合”,不算特别坚实,数千人走在上头,不晓得吃不吃的住劲儿?

    完颜文通虽然兴奋难耐,但还是不能不派人沿岸查看,看看初合的淮冰,到底够不够坚实?

    回报:沿岸淮冰,有薄有厚,不过,正面这一段,也即泗州南城墙前的这一段,还算厚实,走人,问题应该不大。

    哪还有啥可说的?

    有人建议,再等一二天,待淮冰冻的更坚实些再行动,更稳妥些?

    完颜文通否决了这个建议。

    他有他的道理:目下只是孟冬,淮水上冻,只是因为寒潮突袭,地气并没有真正冷下来,过的一二日,寒潮退去,淮水重新解冻,也是有可能的,如是,便错失天赐良机了!

    将全军分散开来,十余路并进,密度不大,便不必担心冰薄冰厚的问题了。

    可是,之前勘查的结果是,厚实的冰面,仅限于南城墙前一段,“十余路并进”,铺排过甚,两翼会不会“出限”?

    模拟的结果,最外侧的左右两路,还是在安全段内的,于是,不再有人异议了。

    出兵!

    *

第六十九章 火箭冰河破夜空

    子初(晚上十一点),泗州城内,部队集结,分为十队,依次出城。

    为防对岸察觉,不走南城门,而自西城门出,到了岸边,再折而向东。

    白天的时候,已向各队领兵的指挥使或副指挥使指定了各队岸边的出发点,这班正、副指挥使也都实地勘察了该地点,因此,虽然星月无光,但十队人马——哦,只有人、没有马——都顺利的找到了各自的出发点,没有出什么纰漏。

    别的不说,能做到这一点,便说明完颜文通治军有方,不是个单纯意义上的键盘侠。

    十队皆到位后,以三声夜枭为号,十队同时下河。

    这就有些参差不齐了,没法子,没手表,没对讲机,为防对岸察觉,也不能用孔明灯或火箭一类大伙儿一眼就明白的信号,“三声夜枭”,中间几路听的明白,两翼的,就有些不清不楚了。

    不过,还好,十队下河的时间,相差不是太多,中间两队走过四分之一距离的时候,十队人统统下了河了。

    人皆衔枚,脚上的靴子或鞋子,都缠了草绳——这是为防止打滑,黑暗之中,十条黑龙,无声无息,缓缓向前游动。

    脚下的冰面,偶尔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咯吱”声,不过,这是不可避免的,即便冰面上没有重压,这种声音,也是有的,不代表冰面正在破裂,这一层,出发之前,就给士兵们交代过了。

    每一队,皆持三条特制的长梯,每条长梯皆由两条普通长梯紧缚而成,盱眙城墙虽坚厚而不甚高,正经的云梯,没法子过河,用这种特制的长梯,足以攀上盱眙的城墙了。

    完颜文通走在自西往东第五队——也即最中间两队之一——最前头,真正叫“身先士卒”了,虽然天气寒冷,但他浑身火热,男儿报国,建立殊勋,名垂青史,就在今夜!

    第五、第六队首先达到南岸,在大坡下潜伏不动,等待其余八队到达。

    向上看去,盱眙城头,灯火昏暗,偶尔,一两个模糊的身影慢慢晃动。

    终于,十队统统抵达。

    完颜文通确认十队都到位了之后,大透一口气,然后,一进挥手,下达了攻击的命令。

    所谓命令,还是三声夜枭,还是人皆衔枚,默不作声,向坡顶——盱眙城移动。

    这之后,就无法进行统一指挥了,除非撤退,亦无法半途中止行动:

    到了城下,立即攀城,若在宋人发觉之前,越城而入,杀散城门守军,自内打开城门,那是最好;若攀城半途,被宋人发觉了,那就强攻,反正出其不意,三十条长梯,三十道俱发,仓促之间,我不信你守得住!

    走过长坡的五分之三,已开始有些气喘吁吁了,但盱眙城头还是那副景象:灯火昏暗,三二身影,慢慢晃动。

    好!胜利就在眼前了!

    突然间,完颜文通眼前一花:盱眙城头,大放光明,无数灯火,有灯笼,有火炬,一起点燃!

    与此同时,数十个圆圆的灯笼,高高抛起,跌下长坡,一路滚了下来,滚着滚着,就变成了一个个火球。

    只听城头一人朗声长笑,“完颜兄请了!某吴浩也!谬承厚意,无以为报,长夜难明,我替完颜兄照一照路!”

    完颜文通的脑子“嗡”一声:这不是堪堪被发现了,而是对方早就有准备了!

    吴浩说“照一照路”,并非虚言,只不过,不是替完颜文通照路,而是替城上的守军照路——几十个“灯笼火球”滚过去,暗夜之中,来袭者共有几路人马,便隐约可见了。

    完颜文通的心,一路沉了下去:万万没想到,自己精心筹划,以为必建奇勋的夜袭,竟然早就在对方的算中了!

    行动既已经曝露,对方又早有准备,除了撤军,没有第二条路了!

    还得快——目下,己方进入城上守军弓箭射程未久,退的快,损失应该不大。

    他咬一咬牙,大喝一声,“鸣金!”

    锣声响起,十队金军,纷纷掉头下撤。

    往上走,还是有队形的,往下撤,你推我挤,队形很快就乱了。

    不过,背后一直没有箭矢追过来,或者,城上觉得距离太远,暗夜之中,也看不清楚什么,所以,不必浪费箭矢?

    往上走慢,往下退快,不多时,数千金军就在岸边乱糟糟的挤成一团了。

    黑暗之中,身在险境,无法从容整队,只好这般乱糟糟的下河了。

    虽然乱,到底还是都下了河,走出数十步,完颜文通回望灯火通明的盱眙城头,略松一口气,无论如何,总算是脱离险境了!

    嗯?盱眙城的北城门,似乎打开了?

    一个念头没转完,数十条细细的火光自长坡上飞起,一片长长的明亮的抛物线,划过夜空,飞向河面。

    这是……火箭!

    很快,河面上,乱哄哄的人声中,传出来几声惨叫咒骂。

    完颜文通有些奇怪:这算追击吗?可是,我军下到河面之后,距离盱眙城既远,又已分散开来,几支火箭,造不成多大的伤亡——方才“仰攻”之时,队形密集,你不狙击,现在跑出城来“追击”,晚了点罢?

    他很快就发现了“追击”的火箭的特点:

    远远的分成两路,只分别攻击河面上的金军的两翼,完全不及中央,且全部都用抛射。

    不用抛射,不能及远,只能勉强追及最后头的部分金军,金军不会停步,过不了多久,最后头的这部分,也会脱离平射的射程。

    还有,火箭的落点非常古怪:几乎是由南到北的一条线,而不是一个面。

    这种古怪的打法——能射中几个人呀?

    宋人想干什么?

    因为火箭只攻击两翼,两翼的士兵,本能的向中央靠拢,那两条细细的由南至北的“火线”,像两条灼热的鞭子,一鞭一鞭,将一大片乱哄哄的士兵,驱向中央。

    这种情形,若是在白天,在正经的实地上;又或者,虽在夜里、在冰面上,但金军有着严密的队形;再或者,宋军用普通箭矢,不用火箭,金军看不清箭矢的落点,都不会发生。

    可是,目下,是星月无光的深夜,是举步维艰的冰面,金军又失去了严密的队形,发挥作用的,不是指挥和纪律,是人的恐惧和避险的本能,于是,冰面上的金军,愈来愈靠拢,愈来愈密集。

    终于,完颜文通的脚下,传来了细碎的、密集的“咯吱”声,他猛然一个激灵,浑身的汗毛竖了起来:

    老天!我晓得宋人想干什么了!

    *

第七十章 寒冰地狱

    完颜文通振臂大吼,“散开!散开!往两旁散开!”

    然一片混乱之中,别人听不清他吼什么,而就算听清了,也已来不及了。

    就像装上了一个超大功率的扩音器,细碎的“咯吱”声倏然放大,变成了巨大的破裂声,并迅速蔓延开去,其声如山崩、如海啸,连绵不绝,在无数惊恐绝望的叫喊声中,淮水的冰面,一大块接着一大块,轰轰隆隆的崩塌了!

    事实上,星月无光,长坡上也好,盱眙城头也好,是看不清河中央的情形的,然连吴浩在内,人人都不由脸上变色。

    天地之威,一至如斯!

    长坡上的火箭,停止了发射。

    城楼灯火映照下,半空中,盐粒般的雪花飘飘洒洒——又开始下雪了。

    山崩海啸般的破裂声没有持续太久,但那些惊恐绝望的叫喊声、呼救声、哀嚎声,足足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才慢慢止歇。

    都是穿棉衣、着铁甲的,掉落冰河之中,就算水性好,能逃得性命吗?

    期间,对岸的泗州城也有动静,城楼之上,也一片灯火通明,南城门一度打开,但很快就关上了。

    由始至终,没有大队人马出来救援什么的。

    就算想救援,亦无可着手处罢?

    河面声歇之后,盱眙城这边,派人至河边,举火查看,但夜色太浓,河面影影绰绰,不得要领。

    此时大致是寅正时分(凌晨四点)。

    一个多时辰后,天色终于亮了。

    河面上的景象,叫盱眙城头的人,个个瞠目结舌。

    淮冰再合,不过,不再像之前的平滑如镜,而是参差嵯峨如礁岩,“礁岩”之间,是无数具冻僵的尸体,几乎没有“全尸”的,或者一个头颅、或者半截上身露出冰面,其余部分,或封在冰内,或浸在冰面之下。

    城上的人,目力再好,也看不清尸体的表情,但其姿势是大致看得明白的:一个个翻折扭转,奇形怪状,许多尸体的手,伸向半空,五指张开而蜷曲。

    这——

    这就是寒冰地狱呀!

    派人巡查河面,根据服饰,找到了疑似完颜文通的遗体。

    午初时分,泗州城来人。

    谁?

    时青。

    哦,就是那个被招安了的红袄军大头目?

    对。

    所为何事?

    奉版籍请降。

    吴浩召集会议,展渊、季先等皆以为无可疑,时青本就不是金国的忠臣孝子,完颜文通的全军覆没、尤其是冰面上的惨象,击溃了泗州城的心理防线,投降,是个合理的选择。

    时青本人亲自过河请降,也算很有诚意的表示了。

    于是,吴浩接见时青,温言抚慰;时青则大礼参拜,并请朝廷大军尽快入驻泗州。

    “启禀统制,”时青说道,“泗州乃金国淮黄一线重镇,泗州一失,淮黄动摇,南京不安!因此,彼人绝不会轻弃,属下以为,过不多久,彼人便会起大军来夺,俺们要早做准备!”

    泗州位于金国南京路之东南角,据定泗州,向北、东北,可进取山东;向西北,可威胁金国目下的首都南京(汴梁),时青这番见解,算是颇有见识了。

    此人的形貌,清癯修长,听谈吐,也似乎读过两年书,倒不大像个“做贼”的?

    只不过,汴梁于宋为“东京”,宋人语境,绝不会称汴梁为“南京”,但时青新降,一时没意识到这个问题,亦无足为怪。

    于是一面准备过河(欸,话说,盱眙这块地儿,俺还没坐热乎呢),一面飞书朝廷,报告“盱泗大捷”。

    捷报中,吴浩并未铺张武功,反倒强调,我本有和平相处之诚意——我还主动给完颜文通写了信呢,然彼人狼子野心,处心积虑,犯我境土,我不能不奋起反击,一举歼之,形格势禁,泗州的残敌不能不请降,我亦不能寒故民之心,不能不过河,“复百年之故土”。

    一切都是“不能不”。

    “复百年之故土”,本应是南宋的政治正确,但自赵构、秦桧以来,南宋政权内部,“和平”力量一直异常强大,凡北伐,必有大有力者在后头大力掣肘,韩侂胄同理学一派斗的你死我活,韩侂胄主张北伐,理学一派便反对北伐;史弥远以倒韩、和议起家,对理学虚与委蛇,自然也不是对金的强硬派,因此,吴浩在羽翼丰满之前,不想被人抓一个“擅开边衅”的口实。

    但他似乎多虑了。

    朝野上下,对“盱泗大捷”,皆十分兴奋,有上贺表的,有建议如何进一步规划的,颇为热闹。

    诏书颁下,以吴浩为神武军副都统制,知盱眙、权知泗州。

    兴奋归兴奋,热闹归热闹,对吴浩的新任命,朝野上下,却是一片哗然。

    “副都统制”很正常,哪怕给个“都统制”,也还是只管神武一军,没有啥实质性的区别;但是,“知盱眙”?就算不考虑级别、资历,以武将知军州,这是什么规矩?本朝祖制,以文制武,这样做,把文臣往哪里搁?

    往哪里搁?史丞相两手一摊:往盱眙搁呀!问题是,搁不进去呀!之前,一连找了三位,没一位肯干的呀?咋的,各位都不记得了?

    咋的,这个“知盱眙”的位子,宁肯永远空置下去,也不能叫有功的武臣去坐?如是,奈朝廷何?奈黎庶何?

    这——

    无辞以对。

    事实上,彼一时、此一时,彼时没人肯干知盱眙,此时,一定是有人肯干的——石珪已经不在盱眙了呀?

    可是,史丞相装傻,并未再去找第四个人选,“没法子,实在找不到人了,这个烫屁股位子,只好硬摁吴浩坐上去了,谁叫他在盱、泗搞风搞雨呢?嗯,有道是‘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算他倒霉罢!”

    一片哗然的那一拨,也只好装傻,没一个好意思捅破这层窗户纸的。

    至于“权知泗州”,性质本来同于“知盱眙”,但没啥人罗唣。

    泗州,那是金国的地头,心里上,还未将之当作大宋的疆土;再者说了,弄不好一转眼就叫金人夺回去了呢?知泗州,“守土有责”,到时候,弄不好就要与城同存亡呢!

    这个位子,可没啥吸引力。

    于是,吴浩非但以武兼文,还成了极罕见的“双知军州”。

    *

第七十一章 异心

    吴浩升官,以武兼文,淮南、淮北一把抓,有人高兴,有人不高兴——这是自然的,不过,这里说的“不高兴”的,不在临安那一拨里,而在淮东——不过,也不是指楚州、涟水那边,而就在本地,在吴副都统的治下。

    谁?

    时青,献泗州城的那个时青。

    朝廷给了时青一顶“淮东泗州兵马钤辖”的帽子,这是安置初投宋的红袄军头目的基本路数,同贾涉拿“京东路钤辖”去安抚陈孝忠旧部的路数是一样的(详见本书第六十一章《盱眙,我来也》),朝廷并不以为有啥不合适,但时青却大失所望。

    时青本来以为,泗州城既由我献,理所当然,便由我来管,也就是说,那个“权知泗州”的位子,本应该是我的。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除非宋军不能过淮,不能对泗州进行实际占领,才只好以虚名羁縻;宋军既过了淮,连吴副都统知军州都算破格中之破格,朝廷怎可能以一个新降的红袄贼为知州?

    不过,时青虽不明朝廷体制而生奢望,但平心而论,“南京路钤辖”的帽子,对于时青来说,也确实略略小了一点。

    完颜文通对时青部的纪律、战力都不信任,因此,夜袭盱眙,用的是金朝的经制兵马,时青部只负责守城;时青部近三千人,吴浩手上,神武军加民团,不过二千五百人,较时青部还要少一点,守军若保有基本的战斗意志,以少攻多,攻的又是坚城,除非奇袭,不然,攻克的可能性是很小的。

    事实上,吴浩原本也没有立即过淮的打算,也即是说,若无时青献城,一时半会儿的,泗州落不到吴浩的手里。

    现局面之形成,时青的作用,非常关键。

    但捷报中,吴浩连自己的“武功”都未如何铺陈,自然也未去渲染时青的功劳,在朝廷眼中,时青不过“力屈而降”,给个“南京路钤辖”,可以啦。

    吴浩觉得,朝廷对时青的酬庸,略略低了点,就算差遣不变,官阶上,可以做点文章嘛,正在同展渊商量,替时青争取个什么官阶才好,时青的白眼,翻过来了。

    吴浩召集会议,商议划分防区,但派去通知时青开会的回报:时钤辖说有紧急军务,赶着出门儿,你替我再向副都统请个假呗?

    所谓“再”——类似的情形下、以类似的理由“向副都统请假”的事,时青已不是第一回干了。

    时青不与会,划分防区的事情就定不下来,吴浩的脸色沉下来了。

    展渊脸色也不好看,“此人恐已生二心——不能不防!”

    吴浩看向季先,“季师傅,你怎么看?”

    季先略一踌躇,“时青本以为朝廷往盱眙派驻了大军,完颜文通既已全军覆没,强弱悬殊,泗州必不能守,又被河面上的惨象吓到了,这才献城;但随即发现,神武军的兵力,还不到二千——还没有他的人多呢!这才生出异样心思;不然,就算有什么不满,也不敢如此跋扈的。”

    吴浩再问王义深。

    之所以重点咨询季、王二人,是因为他们都出身自红袄军,对时青的心态,把握的比较准确。

    王义深亦持相同的看法,并补充说道:

    “不过,时青说的‘泗州,金国淮黄重镇,泗州失,淮黄动摇,南京不安,过不多久,彼人便会起大军来夺’云云,还是对的;目下,我军兵力有限,防务上头,似乎不能不倚重时青,如何‘防’——既要防金,也要防时,属下以为,还是要小心行事。”

    吴浩沉吟半响,一笑,“说得对——自然要小心行事!”

    会议是上午的事情,午正时分,吴浩正在研究泗州舆图,展渊匆匆走进,面色严峻,“长风!你晓得时青口中‘紧急军务’是什么?他带人抢了条村子——将大半个村子都屠掉了!”

    吴浩目光霍的一跳,“他亲自带队?”

    “对!”略一顿,微微压低声音,“据说,时青玩儿女人,最喜强暴,他说他不喜女人‘洗的干干净净的、乖乖的’,说那样就‘没有味道’了,所以,常常亲自带队,常常是……先奸后杀!”

    “砰”一声,吴浩一拳砸在桌子上,太阳穴里“突突”直跳,额角的青筋都绷了起来,“王八蛋!”

    心说,人不可貌相啊!这个王八蛋,看去像读过两年书的模样,原来,竟他娘的如此变态?

    “这里是泗州,”展渊沉声说道,“时青做这种事,大约家常便饭,连完颜文通都受不了,为此,还杀掉了他一个亲信部下——当时,时青惶恐谢罪,表示必痛改前非,永不再犯。”

    顿一顿,“时青献城,同这一层,大约多少也有些干系。”

    吴浩咬牙,“也就是说,他以为,咱们的兵力,不及完颜文通——甚至也不及他,所以,非但不必‘惶恐谢罪’,更可以变本加厉了?”

    展渊点点头,“正是如此!”

    顿一顿,“还有,目下,泗州一带,咱们只据有州治,其余各县,尚未奉降,出城之后,还是敌国,多半,时青以为,他抢的、杀的、淫的,都是金国的,非但无罪,还有功呢!”

    吴浩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半响,缓缓说道,“好,既然‘其余各县,尚未奉降’,我有一件好差使,交给这个王八蛋去办!”

    向晚时分,时青终于奉召而来,一见吴浩,便连连告罪,说什么,发现金兵于某乡某村出没,军情紧急,来不及请示,便带兵出击,一番激战,砍了四十几具首级回来,其余的,都赶跑了,唉,未能全歼,属下无能!

    “得了罢!”吴浩懒懒的,“老时,我虽年轻,却不是三岁小孩,你这一套……哼,留着自个儿玩儿罢!”

    顿一顿,“你打草谷,我也说不了什么,可是,我到泗州才几天?你是不是多少给我留点面子?真就急成这个样子?”

    时青一滞,尴尬一笑,“这……朝廷的犒赏,迟迟下不来,弟兄们……唉,也是要吃饭的呀!”

    *

第七十二章 杀一人如杀我父,淫一人如淫我母

    吴浩皱眉,“犒赏不是委札,运过来——不论打临安还是楚州运过来,都是要时间的呀!”

    时青干笑,“这……欸,也是、也是。”

    “这样罢,”吴浩说道,“我担个干系,先拿盱眙的府库给弟兄们发犒赏——朝廷的犒赏到了,再拿给盱眙平账!嗯,一人五吊钱,如何?”

    略一顿,“多补少不退——朝廷的犒赏到了,若比这个数目多,补上!若不及这个数目,亏空,我另想法子填,如何?”

    “这……谢副都统制!”

    “那好,明儿上午,叫弟兄们校场集合,这个犒赏,我亲自发!”

    “啊?呃……就不必如此劳烦副都统了罢?我派人去领就好了……”

    吴浩一声冷笑,“还是‘劳烦’些好!这是朝廷第一回的犒赏!不是月例的钱粮!千万别钱花出去了,还被人骂我喝兵血!”

    言下之意,你若要“喝兵血”,请留待以后发“月例的钱粮”,这一回,请高抬贵手罢!

    “啊?不能,不能!呃,我是说……呃,好罢,就照副都统制说的办!”

    心说,你不过想收买人心,然人心可买亦可卖,这一回,且让你买过去两日,转过头,我就替你“卖”了他!——还不容易?

    哼,我的人,还真能同你一条心?做梦罢!

    *

    次日巳初(上午九点)前后,时青部按时于校场集合。

    一进校场,个个眼睛放光:

    阅兵台下,一筐筐铜钱,一字排开,冬日的阳光下,闪烁着黄澄澄的光泽。

    阅兵台上,一溜长几,几上,一盘盘或黄或白,也是一字排开,那不是……金子银子?

    哎哟,只说一人五吊钱,没说金子银子的事儿啊?都是给谁的呀?那个……“有功之臣”?

    都在想自己是否符合“有功之臣”的标准,眼睛放光、心头发烫,便没几个人在意校场里另一样略显异样的情形:

    数百名全副甲胄的神武军,分据校场四周,手中朴刀、长矛,寒光闪闪。

    都以为,不过是在摆排场罢了。

    就是时青,也是这样想的。

    时辰到,三通金鼓响过,吴副都统制带着一班僚佐将校,登上阅兵台,时钤辖就侍立在吴副都统制的左侧。

    金鼓再响,鼓声一停,台下二千多时部士兵,参行军礼,声势不小,只是不甚齐整,有些乱糟糟的。

    礼毕,阅兵台上,居中的吴副都统制,踏前一步,举手,微笑,声音朗朗,“弟兄们!”

    校场之内,迅速安静下来。

    “我先啰嗦几句!”

    顿一顿,吴浩手指面前以及台下的金、银、铜钱,“有谁晓得,这些物什,都叫做什么呀?”

    台下微愕,啥意思?

    不过,有大胆的,扯着嗓子喊了声,“回副都统制,小的晓得——叫做金子、银子、铜子儿!都是顶好的物什!”

    话音一落,校场之内,一片哄笑,“就是!好物什!好物什!”

    吴浩脸上,笑意不变,“不错,叫做金子、银子、铜子儿——都是顶好的物什。”

    顿一顿,“不过,在我这里,它们另有一个名字,你们晓得,是什么吗?”

    那个大胆的,又扯一嗓子,“不晓得!请副都统制赐告!”

    “好,我告诉你们,它们叫做‘民脂民膏’——都是老百姓一年到头、没日没夜、辛苦劳作、甚至卖儿卖女而来!都是老百姓脂膏血泪所化,所以,叫做‘民脂民膏’!”

    呃,这个口风——

    “所以,”吴浩脸上,笑意开始淡了,“老百姓在我这里,也另有一个名目,叫做‘衣食父母’!”

    略一顿,“没有老百姓一年到头、没日没夜、辛苦劳作、甚至卖儿卖女,我也好,你们也好,都得饿死、冻死!所以,于你我,老百姓实有再生之恩,这不是‘父母’又是什么?!囚攘的!”

    台下安静下来了,个个面面相觑。

    吴浩的脸上,已笑意皆无,“有的人,大约忘了,目下,我吴浩的差遣,除了‘神武军副都统制、知盱眙军’之外,还有个‘权知泗州’——忘了泗州已是大宋的疆土,忘了泗州的老百姓已经是大宋的子民了!囚攘的!”

    略一顿,“既是大宋的子民,就是我吴浩的‘衣食父母’!”

    一旁的时青,脸色已变,而吴浩微微向左偏过头来,“时钤辖,你昨天做的好大事——杀了我几个‘父’,淫了我几个‘母’啊?”

    时青心头大震,脸色铁青,嗫嚅了两下,不晓得何以为辞,亦不晓得,吴浩到底要做什么?

    吴浩点点头,“既然无辞以解——”突然舌绽春雷,暴喝一声,“给我拿下了!”

    只听一声“喏!”几个高大的神武军士兵,自后扑上,反剪时青双臂,一脚踹在时青腿窝,“噗通”一下,时青便跪倒在台上了。

    校场内大哗!

    只听轰轰然一声暴响,震耳欲聋——乃场内数百名神武军士兵齐声大喝,然后,齐齐踏上一步,再一跺脚,整个地面,都微微的颤了一颤!

    他们手中的兵刃,并未前指,依旧是手拄刀、矛的姿势,但只这一声、一步、一跺地,便气势惊人,时部士兵的大哗,立即低了十几个分贝。

    与此同时,校场之外,烟尘扬起,马蹄隆隆,神武马军,正疾驰而来。

    吴浩只冷冷的看着二千多躁动不安的时部士兵,背着手,扬着脸,一个字也不说。

    时青跪在地上,额上见汗,急速的转着念头:

    己部虽然人数占优,但过校场,是来领犒赏的,既未贯甲,手边更没有器械,对方却甲胄、器械、马步齐全,真冲突起来,就是一面倒的屠杀,这个仗,打不得!

    这个吴浩,不过是要“严肃军纪”,给自己个下马威,这个路数,同完颜文通是一样的,好汉不吃眼前亏,低个头,认个错,最多受他二三十军棍,虽落了面子,但掉转头,就扒他的皮,吃他的肉!

    想定了,挣扎着抬头,大吼一声,“都不许动!一切听副都统制处置!”

    *

第七十三章 行刑

    吴浩一笑,“时钤辖,识时务者为俊杰啊!”随即隐去笑容,喝到,“时青!你可知罪?”

    “呃……属下知罪……”

    “何罪?”

    “属下治军不严,呃,昨日的战事,下头的人,呃,有扰民的情事,呃,属下回营之后,必……呃,该打的打,该杀的杀!”

    吴浩冷笑,“哪来的‘战事’?明明是你捏造军情,杀良冒功!”

    “呃……回副都统制,确有谍报,金军游骑出没……呃,望副都统制明察……”

    “怎么?”吴浩的浓眉竖了起来,“你不认账?我冤枉你了?”

    时青听出了吴浩的杀气,额上的汗,又下来了,“呃,这个,谍报有误,也是有的……”

    “好!你认账就好!”

    吴浩转向展渊,“展通判,依律,时青之罪,该如何处置啊?”

    除了“管勾神武军机宜文字”,展渊还有两个头衔,“通判盱眙军事”“通判泗州军州事”。

    通判不是知军州的幕僚,而是佐贰,一军(指行政区划之“军”,即盱眙军之“军”,非神武军之“军”)一州之内,地位仅次于知军州,军州公布的重大公事,知军州必与通判联署方能生效,“通判”之名,便因上下公文与知州联署故而来。

    另外,通判有监察军州大小官吏——包括知军州本人——之权,号称“监州”,可以直接向朝廷报告。

    很明显,通判之设,本意就是为制约知军州,所以,吴浩一俟知晓自己将被任命为知盱眙军、权知泗州,便立即飞书史弥远,力荐展渊通判盱眙、泗州——一来,庸酬展渊;二来,若朝廷派个不跟你合拍的过来,那就要多别扭有多别扭了!

    本朝初,通判由京官充任(展渊只是“选人”,同“京官”是两个阶级,本没有做通判的资格),后改由转运使、制置使、提举司等监司奏辟,也就是说,本来,吴浩连正式提名自己所知之军州的通判的权力也没有的。

    但俺不是正式提名,而是私信史丞相,再者说了,老子自己知这个、知那个,也不是照制度来的,老子下头的通判,干嘛一定要照制度来?目下的世道,哪还有那许多狗屁规矩?

    谁不服,自个儿憋着!

    只听展通判朗声说到,“谎报军情,杀良冒功,奸淫掳掠,依律,斩!”

    斩?!

    虽然台下“轰”一声,分贝数倏然抬高了,台上的时青,也是不由一哆嗦,不过,都以为,接下来,必是如此这般的套路:

    众将苦苦求情,请准时青“戴罪立功”,副都统制呆着脸,半响,“也罢,看在众人面上,权且寄下你项上头颅,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拖下去,重打八十军棍!”云云。

    孰知——

    未等“众将苦苦求情”,吴副都统制即一摆手,“既如此——行刑!”

    话音一落,反剪时青双臂的两个士兵往下一摁,时青“哎哟”一声,额头几乎触地,两个士兵随即松手,往两旁一退,另一个身形魁梧的神武军士兵已现出身来,怀里抱着一口雪亮的环首刀,时青正双手撑地,挣扎着欲抬起头来,一道寒光劈下,时青头颅从肩项上掉落,一直滚到了台下,断颈处,鲜血狂喷!

    台下,齐声暴喝——不过,不是时部士兵,而是分据四周的神武军士兵,暴喝过后,再一跺脚,整个地面,再次微微的一颤。

    两千多时部士兵,个个瞠目结舌!

    吴浩本以为这两千多人必再次“大哗”的,然而,没有,一个“大哗”的都没有。

    校场之内,安静的能听到时青断颈喷血的“呲呲”声。

    时青的尸体,依旧维持着双膝跪地、双手撑地的姿势。

    就这样,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光景。

    时青的断颈,已不再喷血,不过,血流并未真正止住,鲜血还在“滴滴答答”的自断颈掉落,台上台下,丈许之地,一片殷红。

    “噗通”一声,台下一个时部士兵,受不了如此重压,腿脚一软,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没人去搭理他。

    终于,吴副都统制开口了:

    “还不错,还都晓得顺逆忠奸祸福——没有一个正经的傻子嘛!”

    “有的人,以为投了宋,在我吴浩麾下,还可以继续做强盗——可以!如何不可以?你这个强盗,只要到阴曹地府去做,便可以!我还可以送你过去呢!尽管做!好生做!抢夜叉,抢阎王!”

    “噗通”一声,又一个时部士兵晕倒了。

    “既投了宋,别的统制、都统制,我管不了,但在我吴浩麾下,你们记住了,有两个字,比三清如来还要尊重——”

    “哪两个字?纪律!”

    “纪律,神武军之第一要务也!闻鼓,前头就是刀山火海,你也得给我趟过去!鸣金,前头就是金山银海,你也得给我退回来!”

    “不守纪律的,一定打不了仗——既打不了仗,我养着你做什么?!”

    “此其一!”

    “其二,大道理我也懒的再说了,只要你们好好想一想:到底是做强盗——吃了上顿没下顿,被老百姓姓骂,在金被金剿,在宋被宋剿——好些呢?还是打叠心思,认认真真做人,一刀一枪,挣下个一百几十亩田地——这是往小里说,往大里说,挣下个封妻荫子——更好些?”

    “受不了约束的,我也不爱要,你也不爱留,你们回营之后,明日卯初(凌晨五点)之前,营门不闭,爱去哪儿去哪儿!爱去做强盗,也由得你!”

    “你们的私财——我也不理你是抢来的还是自己挣的、攒的,都可以带上;刀枪弓箭,也可以带上!”

    “只两条——”

    “其一,马、甲胄、驽,这三样,不许带走!”

    “其二,做强盗,莫在泗州境内做,不然,捉到一个、我砍一个,捉到两个、我砍一双!”

    “卯初之前,去留两便;卯初之后,若有擅自出营的,便是逃兵,军法从事,绝无宽贷!”

    “估摸着自己受得了约束,想认认真真做人的,好,欢迎你留下来,正经加入神武军,今后,一刀一枪,挣那个一百几十亩的地,挣那个封妻荫子!”

    *

第七十四章 降还是不降,这是个问题

    次日辰正(上午八点),展渊、王进功、季先,入见吴浩,汇报如下:

    时青旧部,离营者一千四百一十五人,留下来的,一千四百一十六人,刚刚好对半。

    马匹、甲胄、弩,都留下来了。

    离营者中,包括时青堂叔时全,此人算是时部的第二号人物。

    吴浩笑道,“好!等于替我们甄别了!省了我们多少事情?余下这一千四百一十六人,嗯,可以发犒赏了!还可以发个双份儿!哈哈!”

    “是!”

    “时青首级,传示泗州诸县!要明示:此人是因殃民而被正法的!然后,再谕以祸福顺逆,看看,有谁归宋?有谁留金?”

    “是!”

    吴浩杀时青,摆在第一位的,确实是为严肃军纪。

    认真说起来,吴浩还没打过什么大仗,团灭完颜文通,固然是不折不扣的大捷,然由始至终,盱眙这边儿,不过就射了几支火箭,也不晓得好不好算成“大仗”?

    实战经验虽有限,但吴浩信奉“纪律是第一战斗力”,像时部这种一身恶习的军队,只能打顺风仗,不加彻底改造,非但派不上什么大用场,还会像病毒一般,感染、侵蚀神武军。

    所以,这块烂肉,必要尽快剜掉了它!

    哪怕冒激变的风险。

    事实上,因为计划严密,准备充分,兵变并未发生,时部二千多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头目被斩首,一点脾气也没有。

    由此也可以反证,这种依靠奸淫掳掠维持士气的军队,其实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士气。

    事实证明,杀时青,非但对时青旧部,对神武军,也是极大的震撼或曰教育。

    在普通士兵眼中,时青是“大将”,一般来说,整顿军纪,杀的都是中小军官——就像完颜文通那样;时青,那可是“钤辖”,算是一军之主,说杀就杀了?

    谁想得到?

    真正是三军惕栗!

    从此,对“纪律”的执念,才真正融入神武军骨髓,成为这支将无敌于天下的军队的最重要基因。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吴浩也是欺负时青是个新降的“红袄贼”,杀了就杀了,朝廷不会有人说啥闲话,这个钤辖,若是朝廷正经经制,吴浩就只能弹劾,不能擅杀,目下,他只是个知军州,还不是方面大员,没有“擅杀大将”的权力。

    其二,为排除定时炸弹。

    “定时炸弹”是谁?

    就是时青啊。

    时青叛金、降金、再叛金,反复无常,这种人,本就不知“忠诚”为何物,说翻脸就翻脸的,因欲壑未填,已露出了明显的离心倾向,已不可以如王义深所说的,若金国大军来攻,防务上“倚重”之——刚好相反,到时候,这个时青,只怕说“反正”就“反正”了!

    因此,吴浩不能不先下手为强,提前拆除这颗“定时炸弹”。

    其三,如他向展渊等人交代的,为招降泗州诸县。

    照吴浩看,百年水患,兵隳不断,淮南对宋有怨,淮北对金,向心力更加有限——日子过的苦,怀念前宗主,这是被占境土人民的基本心理,他有六、七成把握,有时青这颗头颅为号召,泗州诸县,可以不战而降。

    号召?是啊,我杀时青,是因他祸害泗州人民,我为泗州人民除一大害,泗州人民不该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吗?

    会不会有人斥我“杀降”?不会,我只杀时青一人,时部数千将士,皆来去自由,怎可说我“杀降”?

    泗州治下,有盱眙(您没看错,金国也有个盱眙)、淮平、临淮、虹县等四县,盱眙是首县,县治、州治同城,拿下州治,等于拿下县治,所以,尚未奉降者,淮平、临淮、虹县也。

    淮平亦临淮水,东距州治,不过二三十里路,算是“密迩”,时青屠的那条村子,就在淮平境内,时青首级传示到淮平城下,城上二话不说,立即开门出降。

    感动不感动的另说,关键是淮平距州治太近了,城中又未驻扎金朝的经制军队,既无心、也无法抵抗宋军的攻击。

    接下来是临淮。

    名曰“临淮”,其实并不真正濒淮,而是位于州治以北五十余里,可算是泗州城的北大门,欲守泗州城,必先守临淮,临淮若不在手,泗州城门户洞开。

    临淮也没有金的经制军队,不过,民团的力量不弱,有一千二三百人,并不是不能一战,知临淮县名叫黄文,颇为犹豫,但统带民团、名叫戴栗的却不犹豫:一战个屁!

    今春的战事,都在宋境,俺们临淮,明明不是战场,但仗打完了,却一片萧条残破,为啥?还不是因为“匪过如梳,兵过如蓖,官过如剃”?大军过境,台面上需索无度,台面下奸淫掳掠,多少农户家破人亡?囚攘的,这个大金子民,老爷不想做了!

    黄文眼见若不从众意,无需宋军进攻,自己就得步时青之后尘,于是,继淮平之后,临淮亦开城出降。

    接下来,是虹县。

    不过,这一回,吴浩碰了个软钉子。

    虹县在泗州城西北方向,直线距离一百五十里左右,西距宿州,已经不远,知虹县名叫仇自明,对泗州来人如是说:

    吴副都统制军纪严明,我是很佩服的,不过,我若献城,朝廷大军来攻(这个朝廷,自然是指金朝),虹县首当其冲,城破之后,必老少无遗,我为民父母,不能陷民于水火,只好请吴副都统制见谅了!

    来人暗示:宋军破城,虹县不一样“老少无遗?”

    仇自明笑一笑,“其一,吴副都统制爱民如子,即便破城,亦必只诛仇某一人耳——千刀万剐,悉听尊便!又岂会残民以逞?不至于!不至于!”

    顿一顿,“其二,虹县南距州治,己近二百里(指道路长度,非直线距离),吴副都统制毕竟兵力有限,深入敌境,似乎……太冒险了些?欸,吴副都统制是最知兵的,这个……不至于!不至于!”

    嘿!我这个暴脾气——

    话说,这个仇自明,有点子意思啊?

    *

第七十五章 预设战场

    虹县之行,虽然碰了个软钉子,但吴浩并非没有收获,而且,收获还很大。

    不错,吴副都统制亦在“泗州来人”之中,只不过,微服变装,同时,既未露面,更未进城,虹县的人,包括仇自明在内,都不晓得宋人的大头目已到了城外。

    吴浩到虹县来,主要不为招降,当然,若确有必要,也不是不可以露面,但仇自明绵里藏针,话虽说的委婉,态度其实很坚决,既如此,招降这件事,就暂时搁一搁好了。

    那,吴浩走这一百大几十里的路,主要为了什么呢?

    为查看地理——为抵御金国即将发动的进攻做准备。

    金国必将大举来攻,只是不晓得啥时候动手?

    端要看一点:目下,泗州在金国眼里,是敌境,还是我土?若依旧是“我土”,照理不会就等到开春,不然,泗州的春耕,将大受影响——今春金军大举入寇,时机的选择,就有破坏宋的春耕的考虑在内。

    完颜文通数千兵马团灭,金军若来攻,不会还是三五千、三五千的添油,一次过,兵力至少两万起,但金国新败,短期内进行大规模军事行动的积极性不会太高,不大可能为了一个泗州进行全面动员,应该只是调用屯驻东南一带的军队,如是,短期内集结起二三万军队,也不是件叱咤立办的事情。

    但吴浩是希望金国早点动手的,真心实意的那种。

    一来,不管金国咋看泗州,吴浩是已将泗州视作“我土”了,若春耕受到严重影响,泗州缺粮,就得靠对岸的盱眙接济,这不是自己替自己背上了个不知大小的包袱了吗?

    二来,也是更重要的,就泗州的地理来说,吴浩认为,这场仗,顶好在冬天打。

    蕲水入境泗州之后,串起虹县、临淮,最后在泗州城东,注入淮水。这是一条奇奇怪怪的河流——原本很正常,但黄河夺淮入海,除了淮水本身,淮河流域尤其是淮北的一大片水系,跟着乱了套,蕲水便是其中之一——变成了一条“半季节河”,季秋以后,虹县、临淮之间的蕲水,开始断流,来年开春,才会恢复。

    目下是孟冬、仲冬之交,虹县、临淮之间,通海镇至青阳镇的蕲水,已完全断流,河床完全裸露。

    吴浩实地勘察,龟裂板结的河床冻的异常坚实,走大队人马,没有任何问题。

    事实上,较之宽阔的河床,作为道路的河堤,可算狭窄,论“道路通过能力”,河床远胜河堤。

    当然,河床不适合走辎重和马军,不是河床本身不适合,而是上下河堤麻烦,但走步军,非常合适。

    如无意外,金军由虹县向临淮进军,通海镇至青阳镇这一段,步军会选择蕲水河床为道路。

    这一段路,还有什么特点呢?

    像大多数河流一样,蕲水两岸,芦苇茂密;不同于大多数河流的,此时节,蕲水断流,两岸芦苇,完全枯黄。

    很好,很好,这里,就是我的预设战场了。

    我的预设战场,不在虹县,不在临淮,更不在泗州城下,就在通海镇至青阳镇之间。

    现在想想,虹县不肯降,其实是件好事,虹县若降,不能不守,不然,金军来攻,将一县子民丢给金军屠戮,算怎么回事?

    虹县距泗州城,直线距离一百五十里,道路长度近两百里,在兵力有限的情形下,前出太远,战线拉的太长,前方、后方,彼此难以呼应,不算好部署。

    此其一;其二,如是,我的预设战场,就很难摆在通海镇至青阳镇的蕲水河床上啦。

    回到泗州城,吴浩一心二用,一只眼睛紧盯着北边,另一只眼睛紧盯着东边,心说,俺在盱眙、泗州折腾出偌大动静,东边的楚州,也该有些按捺不不住了罢?

    *

    确实按捺不住了。

    这一、二月内,淮东、山东,风起云涌。

    “盱泗大捷”给了贾涉很大的压力——同为“知盱眙”,为啥贾济川前脚走,后脚的吴长风就建奇功?

    而若论资望,贾济川不晓得高出吴长风多少个级数?

    两相对比……哼哼。

    贾涉原本无意“擅开边衅”的,但在压力和质疑下,不得不力求自证,不然的话,自己的淮东制置使的位子,哪天被盱眙的那个毛头小子顶了都说不定?

    放在以前,说吴浩这样的人可充方面大员,任谁都会讥斥之为痴人说梦,但现在——

    贼厮鸟,放在以前,说吴浩这样的人可知军州,也会被人讥斥之为痴人说梦啊!

    结果呢?

    世道已经乱了,啥不可能的事情都可能啦。

    既如此,我贾某人也就不能不力求进取了。

    贾涉的运气很好,正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来了。

    金济南府长清令严实,派人纳款于淮东制置司,请求内附。

    看过来信,贾涉不由击节,大呼,“好!”

    杨安儿败亡后,山东投宋者不知凡几,其实已经不稀奇了,贾涉何以如此兴奋?

    其一,之前来降的,都是红袄军各部,也即是说,都是“贼”;严实,却是金国正经的县令,金国山东牧民诸官,严实为内附之第一人,其意义,远非一群打家劫舍、朝三暮四的“红袄贼”可比。

    其二,严实素有爱民的名声,长清人是呼之为“严青天”的,这样的人投宋,运作得当,可以形成很大的号召力,这一层,亦非“红袄贼”可比。

    贾涉眼中放光,他的眼前,已经展现出一副“恢复全齐”的美妙图景了。

    那,严实这样的人,本该为金国忠臣的,为什么欲投宋呢?

    劣币驱逐良币呗。

    严实清廉刚正,绳纠境内不法豪强,从不手软,替自己结了一大堆仇家,不断有人向山东行省诬告严实“与宋有谋”,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三人成虎,行台终于信了,出兵包围长清。

    严实申诉无由,不肯束手待毙,乃率属众退入青崖崮,金军试着攻了两次,打不下来,也就撤了,但严实归金的后路也已断绝,不甘心一辈子做个占山为王的强盗,乃纳款于宋,欲“为旧主复旧土”。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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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弟乖!看哥哥我灭金、驱蒙、恢复华夏!然后,代宋,混一南北,超迈汉唐!”
“可是……代宋?哥哥,我是大宋的皇帝啊!”
“小弟乖!朕封你个一字并肩王……封你个宋王,如何?”收个皇帝做小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收个皇帝做小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收个皇帝做小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