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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玉狮子     收个皇帝做小弟txt下载     收个皇帝做小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

    酉正(晚六点),普通人早就过了晚饭的点儿,但临安的夜生活,不过刚刚开始。

    丰乐楼,内外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香气飘溢,丝竹盈耳。

    朱荣引着丁乔子父三个,准时来到了丰乐楼。

    丁乔、梁亮都换过了干净衣裳,梳了头、修了面;丁都儿换回了一身素淡的女装,戴着一个长长的幕篱——也就是面罩了。

    丰乐楼中,女人不少,且多是美女,但绝大多数都是女伎或女妓,或介乎女伎和女妓之间的“玉娘”,真正的女客,其实极少,丁都儿虽素装幕篱,难窥花容,但依旧非常吸睛。

    朱荣前引,二丁一梁一进阁儿(就是包间了),已在里头等候的吴浩立即站起身来,也不待朱荣介绍,即上前一步,唱了一个肥喏,“三位高义请了!吴浩这厢有礼!”

    二丁一梁,人人手足无措。

    丁乔长揖到地,梁亮则趴下磕头,丁都儿卸了幕篱,也跟着表兄,不言声的跪下了。

    吴浩再上前一步,弯下腰,双手伸出,同时虚扶梁亮、丁都儿,嘴里笑道,“欸,这怎么说?快请起来!今日设宴,本是为答谢三位的呀!”

    靠得近了,吴浩发现,梁亮也好,丁都儿也好,身子都在微微发抖。

    这是激动所致——真正的激动。

    因何而激动?

    因为:有生以来,他们从未得到如此的尊重、礼待。

    梁亮不必说,他其实就是一个小偷,连正经的“盗贼”都算不上,社会最底层的人物。

    丁都儿,莫看台上光鲜亮丽,台下彩声雷动,多少如史嵩之一般的公子王孙喊着“肯爱千金轻一笑”,但本质上,在豪客们的眼里,她只不过一件玩物,其真实社会地位,并不比她表兄高多少。

    就比如这座丰乐楼,其实丁氏父女氏常进常出的,但之前都是应召过来献唱献舞,作为正经客人而入丰乐楼,这是有生以来的第一回。

    梁亮、丁都儿起身后,吴浩便请客人入座,他请丁乔首座,但丁乔如何肯?相持不下,吴浩笑说,“今日我是主人,自该主位相陪呀!”丁乔转向朱荣一揖,“大官人这是要折尽小老儿的阳寿呢!朱大哥,你替俺求个情罢!”

    朱荣乃向吴浩笑说,“哥哥,今日你虽是主人,但他们子父,侨居临安有年,已可算是本地土著,而于临安,你又是客人了,所以,两折了罢!”

    略一顿,“这个主位,我替哥哥坐罢!”

    于是,到底吴浩坐了首位,而朱荣“主位相陪”。

    入座之后,梁亮还是一副手脚都不晓得往哪里放的样子;丁都儿则腼腼腆腆,一个字儿也不多说,同金莲棚内的风情妩媚,判若两人。

    就丁乔还拿捏的住,看得出来,是见过世面、经过事儿的。

    酒过三巡,丁乔先替吴浩斟了酒,再给自己满上,端起酒杯,站起身来,说道,“承蒙大官人看待,从今往后,小老儿子父三个,一切都凭大官人吩咐!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皱一皱眉头,不是人子养的!”

    说罢,一饮而尽;接着,离席,跪倒,磕下头去。

    丁都儿、梁亮,也赶紧跟着站起、离席、跪倒、磕头。

    吴浩一边起身相扶,一边在心里喝道:好!老子要的就是这个!

    他为什么要礼待二丁一梁?不仅仅为表示谢意,也不仅仅因为他来自二十一世纪,没有职业和阶级歧视。

    他要收二丁一梁为己用。

    前头说过,吴家在临安,有间“清风作”扇子铺,但那是正经生意,规模也不甚大,能派上的用场有限,而“琼林枝”不同,上至王公亲贵,下至引车卖浆、贩夫走卒,乃至男盗女娼,都要打交道,眼线最广,是个很好的情报来源。

    丁氏父女,皆身手了得,又熟悉本地情况,接下来,吴浩在临安必定有所动作,很需要这样的人才。

    说到“人才”,时迁一流的梁亮,更是人才。

    冷兵器时代,侦察手段有限,时迁、梁亮这种人,是最好的侦察兵+特种兵,有时候,他们起到的作用,甚至过于大将。

    看水浒传,吴浩真心以为,时迁是梁山一百单八将中作用最大、功勋最著者之一:东京盗甲、火烧翠云楼、刺探曾头市、撞钟法华寺、火烧济州、火烧宝严寺、卧底盖州城、火烧独松关、火烧昱岭关……多少次起到了决定战局的关键作用?

    排名呢?倒数第二!

    可见宋江等大头目眼光之短浅、奖罚之不公!

    梁山泊之败,不为无因啊。

    细聊起来,丁乔竟还做过韩侂胄的侍卫。

    宋代对乐户一类“贱籍”的禁止很松,这一类的人,非但有当兵的,甚至还有作官的;韩侂胄被杀后,侍卫大多星散,丁乔无以依凭,只好重操乐户的旧业。

    可是,韩侂胄是被史弥远杀掉的呀?

    倒不能不探探底。

    吴浩很坦诚:我有心作一番事业,为天下人出气力,既如此,今后,就不能不同史弥远打交道,说不定,一段时间之内,被世人目为史弥远之私人也说不定,如是,丁老你何以待我呢?

    丁乔一揖,“小老儿子父效命者,大官人也,何干史丞相事?”

    吴浩放心了,“好!”

    *

    回到平水乡,便要着手办理包缴夏税的差使,也即要像吴浩对展渊说的那样,动手挖黄达和李滨两家的隐田了。

    回程的船上,吴浩对朱荣提出了一个颇为“渣男”的方案:

    欸,你去游说黄家妹子,叫她将她们家的账簿偷了出来,这样,黄家有多少隐田?又分布在哪里?俺就清清楚楚啦!

    你对她说,这个账簿,只是拿来要挟你哥哥的——你不同意俺和朱郎相好,俺就不还你账簿!

    黄家隐田曝露后,她自然要找你算账,你再这般分说:吴大郎灌醉了我,将账簿偷了去,我也没法子呀!

    若她还是不依不饶,你就说:事已至此,俺俩正好双宿双栖,那个黄家庄,你就不要回去啦!

    如是,露水夫妻变成长久夫妻,岂不美哉?

    如是,哥哥我好好替你置一份家当,将这个小日子,好好的过起来!

    若黄家告你“诱拐妇女”啥的,放心,山阴县那里,咱有人!必要知县相公断你同她一个金玉良缘!

    兄弟,你看俺此计如何?

    还有,到时候,俺的隐田,也要一并摆到台面上来的,如此,也就不算如何对她不住了,是吧?

    *

第三十二章 好戏,好戏

    朱荣倒不以为此计如何对黄小妹不住,虽然撒了几个谎,但毕竟团圆结局嘛!他虽是个浮浪子,但总要成家立业的,既得娇妻,更得“家当”,不能不动心,可是——

    他微微苦着脸,“哥哥你不晓得,咱们那日逃离黄家庄后,黄达即把她妹子关了起来,连同她一个贴身丫鬟,叫做福儿的,都不许离开‘撷芳馆’一步;‘撷芳馆’里里外外,都加派人手,牢牢的守住了,我再也没能进去过,这——”

    吴浩一怔。

    介个,俺倒是没有想到。

    还有,福儿?被哥哥我一脑门磕昏过去的那个小妞?还说要给你做衣裳、打头面呢,一直没兑现,抱歉啦。

    只好先搁下,另外想辙了。

    但一回到平水乡,黄家庄那边,传来消息,吴、朱的难题,却自迎刃而解了。

    啥消息?

    原来,这两年,黄太公一直缠绵病榻,近一二月来,病情愈发沉重,眼见的在拖日子了,妹子的事情,黄达严敕下人,不许告知太公,怕老父气出个好好歹歹来。

    但黄达管得住自家的下人,管不住自家的亲戚,不晓得哪个多事的,搬弄口舌,到底叫黄太公知道了这件事情,老汉直气得一佛出世,大喊,“拿那个忤逆种子来!活活打——”“死”字未出口,一口气上不来,二佛升天了。

    办丧事,孝子女自然都要在场,黄达不能再关着妹子了;当然,他更不会执行黄太公“活活打死”的“遗嘱”——他其实是很宝贝这个妹子的。

    如是,吴、朱的难题,岂非迎刃而解?

    问题是——

    嗯,有道是“礼不伐丧”,人家刚刚死了爹,那咱?

    吴浩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屁个“礼不伐丧”!上辈子,老子吃条条框框的亏吃的还少?很应该“趁你病、要你命!”

    虽说不理啥“礼不伐丧”,但这个“礼”,还是要讲滴。

    咋讲?吊丧呀!

    黄家大做功果,荐拔太公,正在热闹,庄客奔报,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大郎!那吴浩、朱荣两个,皆一身白素,在门口拍下一份丰厚赙金,便大摇大摆,直闯进坛场里来了!

    小的们也不晓得该不该拦阻?请大郎定夺!

    魏松(大油脸)一跃而起,“囚攘的!”就手抄起一根哭丧棒,就要往外冲,然黄达念头急转,喝一声,“且住!”

    这个架……不能打!

    至少,不能在这里打啊!

    乱了场子、亏了功德是一回事,另外,若别人议论起来:吴、朱登门吊丧,黄家为啥反跟他两个打起来啊?

    哦,原来是这样一回事——

    姓吴的,黄家劫过他的闷棍;姓朱的呢,偷过黄家小娘子,哈哈!

    如是,这个脸,往哪里搁?

    只好稍安勿躁,看看他们两个,到底要耍什么花样?

    若真要耍花样,那就往死里打!

    结果啥花样也没有,规规矩矩行礼如仪,而黄达作为丧属,也不得不还礼如仪。

    但要说一点花样也没有,也不尽然,只是黄达看不见——

    朱荣、黄小妹四目相交,虽只是一瞬,但眼神已绞在一起,小电流嗞啦啦的响!

    吴浩心说:哼,奸夫**!

    吴大郎看得见,黄大郎何以看不见?这是因为,黄小妹是在黄大哥左侧后方跪着,朱荣同黄小妹“交流”的时候,孝子黄大哥正稽首还礼。

    当然了,孝女黄小妹也要还礼,但她刻意比哥哥慢了半拍,如此片刻,就同情郎“勾”上啦。

    吴大郎吊丧黄家庄,在平水乡,算是好大一桩新闻,说起来,几乎人人都翘大拇指:吴大郎不计前嫌,仁义啊!

    吊丧之后的第四天,仁义的吴大郎拿到了黄家的账簿。

    好,先下一城。

    还有一城——俺那位堂兄。

    吴大郎还有啥锦囊妙计涅?

    俺的锦囊妙计就是——生抢!

    啊?

    调集人马,秘密布置,突然发难,冲进吴家庄(当然,另一个吴家庄),直入账房,翻出账簿,掉头就走!

    这……可以的吗?

    若对方是异姓,不管势力大小,都是不可以的,入室抢劫,就算抢的不是财物,这个官司,也咋打都是输的。

    但同姓就不大一样了,况乎俺们是嫡亲的堂兄弟?彼此生了些误会龃龉,不过上下门牙打架,又没出人命,又都是大户,作为官府,一般来说,能做的,不过是调解说和而已。

    等调解说和的差不多了,这个夏税,也就缴的差不多啦。

    说干就干!

    吴团首次投入“实战”。

    迄今为止,吴团还在进行单纯的队列训练,还未正式开始器械训练,饶是如此,行动中,也已经表现出了散兵游勇不能及的力量。

    到底是嫡亲的堂兄弟,虽然近年来往的少了,但庄上的格局,彼此都是清楚的,吴浩这边,手绘了吴滨庄上平面图,一排做什么,二排做什么,一班做什么,二班做什么,事先都对排、班长交代的清清楚楚,“舆图”上也都标的明明白白。

    行动开始,先控制大门,各排、班列队跑步入内,控制上房、书房、账房等“战略要点”,切断“交通要道”,隔绝内外;吴滨庄上,本也有些庄客,但事发仓促,上下不通,彼此分隔,一个个扎煞着手,不晓得如何应对?

    吴滨时在书房,门堵上了,出不来。

    吴浩大摇大摆,昂然直入账房,片刻工夫,便锁定目标,“哈哈”一笑,“好字!俺拿回去临帖用了!”

    待吴团长出了大门,王副团长一声令下,各排、班依次撤出——也是列队跑步,不过一盏茶光景,二百号人,走的干干净净。

    直到此时,阖庄上下,兀自瞠目结舌,还未真正反应过来。

    整个过程,只有些些喝骂推搡,没动棍棒,更没动刀动枪,非但没见血,连块油皮也没人擦破过。

    除了“临帖”云云,吴大郎还给吴大郎(欸,都是“吴大郎”呢)留了这样一句话,“前些日子,堂兄请我喝喜酒,席上还有好戏,今天,我也请堂兄看出好戏——一出两百人的好戏!”

    *

第三十三章 我是大BOSS

    黄家很快就发现账簿失窃,也很快就锁定了嫌疑人,黄达质问妹子,黄玉瞪着大眼睛,“你应允我同朱郎相好,他自然就将账簿还了给你!”

    黄小妹芳讳一个“玉”字,本书第二章《你竟来偷我的妹子》朱荣喊过一声“阿玉”,还记得吗?

    黄达暴跳如雷,扬手便打,黄玉非但不躲,反扬起了脸,黄达怒吼一声,收回了手——实在下不去手啊。

    还不能将妹子重新关起来——“理七”七七四十九天,丧事还没有办完呢。

    咋办?

    那两本账簿,有隐田的详细信息,不能曝露于外的。

    答允妹子和朱荣的要挟?

    可是——

    面子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朱荣那厮,浮浪无行,根本不是良配呀!

    这个死囡囡,猪油蒙了心!

    此时,黄达还未想到真正的幕后BOSS,其实是吴浩。

    黄家账簿失窃,外人不晓得;吴家被抢去了紧要物什,则哄传了整个平水乡。

    只不过,这个“紧要物什”是什么,众说纷纭。

    有说账目的,有说信件的,有说“信物”的。

    有说: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吴”字,但两个姓吴的一起做生意,一个姓吴的吞了公产,另一个姓吴的不干了,这不,打上门来了?

    有说:你们晓得什么?这两个姓吴的,其中一个,其实并不真姓吴,瞒了多少年,目下是曝露了,另一个姓吴的,过来大闹,或者是抢证据,或者是毁证据,懂吗?

    两种说法似乎都有道理——被抢的那个姓吴的,关上大门,一声不吭,更没有叫人往县里递状子啥的。

    另外,两吴之争,产生了一个巨大的副作用:

    二百人呼啸而入,呼啸而出,彼吴出入此吴,如入无人之境,吴滨也算平水乡有数的大户,竟然没有丝毫相抗的能力,完全是个任人宰割的格局,这,望之、思之,真真叫人凛然生畏呀!

    有此感觉的,也包括黄达。

    黄家本是平水乡第一个大户,现在,介“第一个”,该摆到哪个头上才对了?

    黄达同魏松、孙和商议:是找人去同朱荣谈判,给他些银子,将账簿“赎”回来呢?还是施对付吴浩之故技,将朱荣绑了来,逼他交出账簿?

    门房来报,“有客”。

    谁呀?

    “呃,那个,吴……大郎?”

    啊?

    魏松揎拳捋袖,“他又来?他算啥‘客’?你还喊他‘大郎’?”

    门房苦着脸,“呃,还有个同行的,那个,县里的李都头。”

    此“都头”,非不系将禁军之“都头”(详见本书第十九章《嘿,俺成了“垃圾中的老母鸡”》,不过彼此有点关系:借禁军基层指挥员之名目为衙役头目之尊称,而衙役分班,一班之首曰“班头”,也即是说,县政府内,并不存在一个名曰“都头”的职位,“李都头”其实是“李班头”。

    这就不能不见了,而且,还得“以礼相待”。

    一边忍着气,一边难免惊疑:咋回事?

    吴浩大咧咧的,“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年的夏税,都是兄弟的责任,日子也差不多了,不能不过来提一提黄兄!”

    原来如此?

    黄达冷冷的,“不劳吴兄多费心!该缴多少,本都有规例的,只是今年的情形,有些不同,今年的收成……”他的本意,不能痛痛快快,往年多少,今年还是多少,必要给吴浩使绊子的,但话没说完,就叫吴浩打断了,“不错!今年的情形,有些不同!”

    说罢,探手入怀,伸出来,手上已是多了本账簿,往案几上“啪”的一拍。

    黄浩定睛一看,不由大吃一惊:这个账簿,就是妹子偷掉的那本吗?

    囚攘的,竟落到这贼斯鸟手里了?

    转瞬之间,已是明白了前因后果:

    朱荣不是做了吴团的啥“连长”吗?原本我以为,不过吴浩聘朱荣做个教头啥的,就没咋上心,孰不知,这两个人,竟这般勾连在一起了!

    如此一个大大把柄,已被吴浩捏在手里,其欲何为,不问可知了!

    黄达大为惶急,不由向李都头看去,李都头微微欠一欠身,脸上挂着笑,“上头有交代,我今天来,只带耳朵,不带嘴巴。”

    黄达转向孙和,眼里有火:你不是说你同那个啥展主簿是啥“故人”吗?囚攘的现在是咋回事?!

    孙先生脸上表情,甚为可观,亦不必细表。

    吴先生则笑嘻嘻的,“我这个人,有点运气在身上——坏运气、好运气,都有!一个人走路,能被人一棒子闷倒,也能够一个趔趄,捡到宝贝!”略一顿,指一指账簿,“这不,前两日,走着走着,就捡到了这样一件物什,翻开一看,哟,还真是宝贝呀!”

    黄达咬牙切齿,很想一个窝心脚过去,踹死这个王八蛋!

    可是不行,李都头在座呢。

    “这件物什,县里已经备了案啦,说不得,今年的夏税,吴兄就照着这本账簿缴罢!”略一顿,“哦,方才,吴兄是不是想说,今年的收成不大好?欸,我是最通情达理的,彼此乡里乡亲的……嗯,这样罢,我替吴兄打个折头——九五折,如何?哈哈!”

    黄达胸膛起伏,脑子里“嗡嗡”直响。

    “这本账簿,我先替吴兄收着,缴过了夏税,自然完璧归赵,吴兄就不必念着啦!”

    你个贼驴!……

    临走的时候,吴浩还说了这样一句,“照我看,令妹同朱荣,真正天造地设,金玉良缘!这个大媒,就由兄弟来做,如何?”

    黄达再也忍耐不住,怒吼一声,“滚!”

    *

    出了黄家庄,下一站,吴家庄——吴滨之吴家庄也。

    吴浩、吴滨两兄弟说了些啥,狮子亦不甚了了,只晓得,由头至尾,吴滨唯唯而已,最后,还亲自送吴浩和李都头出庄门。

    黄、吴两家隐田曝露,震撼了整个平水乡——大伙儿终于晓得了,此吴大郎打彼吴大郎抢过来的,原是彼吴大郎的账簿。

    还没回过神来,更大的震撼,又来了——

    县里传来消息:吴浩竟主动上呈自家的隐田详细!

    开始的时候,大伙儿都以为吴大郎不过做做样子,多拿出来百十亩,迷迷人眼罢了,孰料,县里的人说,吴大郎上呈的隐田,竟是吴家已经登记在簿的三倍之多!

    照这个比例,他应是将自己所有的隐田都拿出来了!

    所有人,包括黄达、吴滨,皆瞠目结舌。

    这个吴浩,到底想做什么呀?!

    *

第三十四章 俺吃敬酒,不吃罚酒

    大伙儿的嘴巴还没合拢,吴浩又出花样了:

    广撒“英雄帖”,邀平水乡所有富户(不一定都算“大户”啦)齐聚吴家庄与宴。

    虽然都觉得“宴无好宴,不如休去”,但又不能不去,不敢不去。

    到地儿了,才晓得,啥“宴无好宴”?根本就“无宴”——每人面前一碗水酒,除此之外,再没一口吃的、一口喝的。

    另外,大伙儿发现,有两位紧要人物没到场——黄达、吴滨。

    但再笨的人也想到了,这两位,应该都已经被搞定了,到不到场,并没有什么所谓。

    吴浩端起酒碗,朗声说道,“众高邻请了!某包缴夏税,差使难办,全仰各位高邻帮忙!嗯,俺痛痛快快,望各位也痛痛快快——”

    “今年的税额,照去年的数目,我给各位打个九折!各位呢,要答应我一件事情——不得叫佃户代缴!”

    “为啥呢?原因也简单:今年的夏税,乃某包缴,若各位叫佃户代缴,他们一定埋怨到我的头上!我可不想一个人在路上走着走着,叫人在后头再闷一棍!囚攘的!”

    最后的“三字经”一出,许多人不由打了个哆嗦。

    “这碗酒,有个名目,叫做‘敬酒’,俺方才的条件,各位若应允了,就请满饮此‘敬酒’!当然,不肯喝,我也不能勉强——“

    略一顿,微微狞笑,“异日,俺再奉上‘罚酒’就是了!反正,这碗酒,总是要喝的!”

    再一顿,“好!先饮为敬!”

    说罢,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将一碗水酒都干了,然后,亮一亮碗底。

    “照去年的数目打九折、但不得叫佃户代缴”,富户们的实际支出,较之去年,还是要多些。

    可是,俗话说的好,“恶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吴浩骗出黄达的账簿,算是“恶”,抢出吴滨的账簿,算是“横”,自曝隐田,这就叫“不要命”了!

    在场的富户,自衬最多做的到“横”,但又远远“横”不过吴浩——可没有吴浩抢吴滨账簿那般“横扫千军如卷席”的本事!而“不要命”——像吴浩那般“不要命”,就没有一个做得到了。

    吴浩由“恶”而“横”而“不要命”的一连串大动作,实实在在,将平水乡的富户们震住了。

    另外,实际的支出,虽然多了些,但到底有限,不伤筋、不动骨,总比隐田被人挖了出来,好的太多罢?

    于是,虽然相互以目、交头接耳、瞻前顾后、犹犹豫豫,但最后,这碗“敬酒”,每一个“与宴”的人,都喝了。

    消息传出,除了黄达一家,平水乡几乎所有佃户——包括吴滨家的,都如吴浩家的佃户一般:

    “吴佛子长命百岁,公侯万代!”

    *

    夏税的事情既已眉目清爽,吴浩乃全力催谷吴团的训练。

    开始器械训练了。

    略出吴浩的意料,较之队列训练,器械训练要顺利的多。

    事实上,“团结”们对队列陌生,但对器械——刀枪棍棒弓箭,其实并不陌生。

    没人没见过刀枪棍棒弓箭,其中有些人,多少还有点底子。

    两宋后期,民间皆武风盛行,各色“武社”多如牛毛,较“圆社”(就是玩儿蹴鞠的)的遍地开花,不遑多让,可以说,社会上,“人民体育运动”蓬勃发展。

    其情形,仿佛清朝后期至民国初期雨后春笋般冒出无数的“武林门派”。

    但讽刺的是,这三个时代,也是著名的积贫积弱时期,平日花架子耍的漂亮,上了战场,就被人摁在地上,反复摩擦。

    这是个有意思的现象,可是专门展开探讨,在此暂时按下不表。

    前文说过,吴团的器械训练,两个原则:

    其一,全团一分为三,习长矛者专习长矛,不习朴刀、弓箭;习朴刀者专习朴刀,不习长矛、弓箭;习弓箭者,专习弓箭,不习长矛、朴刀,但另习短刀;全员皆习棍棒。

    现略作调整:习长矛、朴刀者,有余力,兼习弓箭。

    习弓箭者,不管你是否“有余力”,暂时还是专习弓箭,不及其余。

    其二,不同于一般的“武社”,吴团练习器械,不习套路,也即不耍花架子,不论矛、刀、棍,只挑选十余种最基本的击、刺、劈、砍、扫、砸、遮、架动作,反复习练,以形成肌肉记忆。

    孰习长矛、孰习朴刀,无所谓,由团结们自择——您觉得哪样顺手、熟手,您就练哪样;但弓箭不同,孰专习弓箭,得挑过。

    教授过基本动作之后,全团二百多人,人人拉一回弓,射一回箭,整个过程,王副团长不错眼的盯着。

    最后,专习弓箭者,拢共四十六人。

    本来想组成两个“弓箭排”,结果顶多只够一个半,只好暂时拢共一起训练,组成一个“大弓箭排”。

    如此安排,原因两点:

    其一,吴浩要特别加强自己的部队的远程打击能力——特别是考虑到将来必然面对有史以来世上最优秀的骑兵部队。

    其二,相较于刀枪棍棒,弓箭兵,是个高技术兵种,想出成绩,多少需要点天分在身上的,一丁点儿天分没有,再如何苦练,也是事倍功半,不如老老实实的去练刀枪棍棒好些。

    一支箭正经飞出去,分平射和抛射两种,现代人玩儿的射箭,都是平射,但若要真正发挥弓箭的远程打击能力,克制骑兵,则必须抛射。

    抛射同平射一样,也要讲究准头,只不过,这个准头的目标,不是某个体,而是某区域——同一批弓箭兵射出的同一批箭,必须在同一时间、落在同一区域之内。

    首先,你需要一个准确的测距——根据这个距离,确定你的弓箭的仰角;如果目标是移动的话,还需要一个准确的提前量——这是最难的。

    另外,不同于平射,对于远程抛射来说,风向、风力的影响是很大的,你必须把风——有时候还有雨、雪——的因素考虑进去。

    对于移动目标,你必须确定何时举弓、搭箭、张弦——最关键是何时张弦,因为一旦张弦,之后的满弓、放箭就是一气呵成;满弓之后,不可久持,何时放箭,只能微调二三秒钟而已。

    为了高质量完成以上一系些列动作,你需要什么呢?

    很明显,你需要一个天才指挥官。

    王进功弓马娴熟,不过单论弓箭,谈不上“天才”,但吴浩的运气很好,团结之中,有一位,弓箭一道,似乎隐有“天才”之迹象。

    *

第三十五章 宝贝啊宝贝

    此君姓汤,因为生的黑,名字就唤作小黑,个头不高,腿不但短,还有点罗圈,但手长,看上去,颇有两分猩猩风采。

    汤小黑腰力好,膂力强,臂展尤长,这个体型,正正适合引弓;他其实还有点小近视,远处的射鹄,应该不是看的太清楚,但不晓得为什么,也无需如何认真瞄准,一放手,便箭去如飞星,轻松中的。

    问他,他也说不出之所以然,只说“感觉、感觉”。

    以前练过箭吗?没有,这辈子第一回摸着弓就在吴团呢。

    射鹄是平射,汤小黑最神奇的还是抛射。

    抛射是不要求以单个小面积物体(人体)为目标的,但汤小黑同射鹄拉开数倍距离,平射已难及鹄,乃仰弓抛射,居然十有八九,依旧中的!

    这就太逆天了!

    问他如何计算仰角,还是说不出个之所以然,还是“感觉、感觉”。

    难道,你脑子里装了个CPU?

    吴浩惊喜莫名:老子这不是捡到宝了吗?!

    汤小黑乃被任命为“弓箭排”排长。

    说一说“仰角”。

    明代西方几何学传入之前,中国古代的数学和天文学,始终没有发展出现代意义上的“角度”概念,但凡涉及角度,都异样含混,甚至一人一书一个说法,对生产生活没有指导意义,但抛射避不开仰角,因此,吴浩要自己发明一套自己的标准。

    他以直臂水平前伸为“角一”,直臂垂直上举为“角十九”,二者构成九十度角,期间均分为十八份,即每份五度,抬升一份即抬升五度曰“升一”,降低一份即降低五度曰“降一”。

    当然,一般来说,“角十六”以上,就没啥实际意义了,除非目标在半空中。

    除了汤小黑,还有一位,在军事技术上非常突出,就是那个因为乱了队形而挨了板子却一声不吭的鲁二甲。

    汤小黑算是单项冠军,弓箭之外,其余平平;但鲁二甲却是拳脚、棍棒、长矛、朴刀、短刀,样样拿起,样样精通,就是弓箭,二百团结中,除了汤小黑,就轮到他了。

    放到二十一世纪,一等一特种兵料子。

    问起来,这个鲁二甲,原是建昌军人氏,不但自小习武,而且还做过半年的厢军,都头克扣粮饷,还逼他给自己充私役,他不忿气,同都头吵了起来,都头大怒,抬脚踢来,却被他掀翻在地,饱以老拳,打的满脸开花。

    以下犯上,这场祸事闯的不小,鲁二甲逃出营来,一路往东北走,最后到了绍兴府,做了吴家的佃户。

    吴浩心想,哈,俺家佃户里头,很有几位三山五岳的好汉嘛!

    “大弓箭排”成立后,整个吴团架构重新调整,鲁二甲那个班的班长表现欠佳,被调了下去,他升任班长。

    不过,原先的几个排长都在——毕竟是民主选举出来的嘛;其中两个,一个叫宋准,一个叫樊海,表现较为突出。

    宋准老成持重,樊海飞扬跳脱,脾性虽不同,但共同点明显:一是训练刻苦,能够起到表率作用;一是善于协和矛盾,颇得人心,这两位,都表现出了相当的组织能力,已简在吴将虞侯之心了。

    *

    王进功的一位故人还访,一番竞夜之谈过后,第二天,他郑而重之的将这位故人举荐给了吴浩。

    此人姓季,名先,楚州人氏,与王进功师出同门,算是王的师兄;王进功与徐宗主不合,破门出教,出走楚州,就是投奔的季先。

    不过,这一回,倒转了过来,是季先来投奔王进功了。

    吴浩看这位季先,面团团的,神情温和,心说这对师兄弟形状颇异,性情却是相投?不过,自然是热情接待!

    季先何以南奔,前因后果,处处关节,于吴浩将来事业发展,更有极重大影响,恳请诸位读者老爷赐一点耐心,待狮子一一道来。

    先说说楚州在哪里——淮南东路之东北隅,宋、金国境线之最东端,黄河在此夺淮入海,其西的淮河,其东的黄河,同为宋、金两国的界河。

    既说到了“夺淮入海”,又不能不再多说两句——此时代的黄淮地理,较之二十一世纪,有重大区别:

    二十一世纪,黄河的入海口在山东半岛以北,今山东省境内。

    此时代——南宋后期、十三世纪末,黄河有两个入海口,北入海口,乃“夺济入海”所得(“济”者,济水也),同今之黄河入海河道,大致重叠;南入海口,在山东半岛以南,今江苏省境内,乃“夺淮入海”所得,两个出海口,南北相差近五百公里之遥,此不可不知。

    这并不是个“自古以来”的局面。

    自古以来,黄河改道无常,北宋时期,黄河的出海口在今之天津,较“此时代”的北入海口还要北的多,黄河入海之前的一小段,算是宋、辽两国的界河。

    “夺济入海”“夺淮入海”是同时发生的,其时间点距“此时代”也不远,不过是南宋初年的事情,且是人为所致,但要讲明白,又是一匹布般长,只好暂时按下不表了。

    好,转回正题。

    金泰和、大安年间(宋嘉泰至嘉定初年,十来年前吧),杨安儿起兵反金,纵横山东(山东为金境),所部多穿红袄,故曰“红袄军”。

    杨安儿先受金招安,不久再起,势力愈来愈大,终于在莱州称帝,改元“天顺”;直属之外,其下又以李全、刘全为两大股。

    其余遥奉杨安儿为主的草头王,还有十数股之多。

    金大举进军镇压,杨安儿、刘全先后败死,杨安儿余部在其妹杨妙真率领下,与李全汇合,并与李全结为夫妇。

    之前,季安眼见山东大乱,以为英雄展足之地,乃越境投入杨安儿麾下,杨安儿败死后,山东豪杰,包括李全、杨妙真夫妇,无所归属,季先乃动了游说他们归宋的念头。

    季先辗转得见知楚州应纯之,言山东豪杰愿归正之意;而应纯之也是个有心气的,见金方困于蒙古,以为中原可复,至少,可借助红袄军余部的力气,先期恢复山东,于是,密闻于朝。

    时频岁小稔,朝野无事,丞相史弥远鉴开禧北伐之败,不欲明言招纳,只密敕应纯之慰接山东豪杰,号“忠义军”,给“忠义粮”,就听楚州节制。

    至此,季先的努力,算是初步见功了。

    不过,此后一段时间,宋、金之间,小摩擦有,但未发生大的冲突,“恢复”啥的,暂时是谈不上的。

    直到这一回,金北困于蒙古,欲南“取偿于宋”,大举南侵,情形才发生了重大变化。

    *

第三十六章 暴雨梨花枪

    金是次南侵,兵分三路,西路,入大散关,攻四川;中路,攻襄、樊;东路,攻两淮。

    暂不讲西路、中路,只讲东路。

    今年开春,金左副元帅布萨安贞围安丰军及滁、濠、光三州,江淮制置使李珏命池州都统武师道、忠义军都统制陈孝忠救之,皆无功。

    安贞遂分兵自光州侵麻城,自濠州侵石碛,自盱眙侵全椒、来安、天长、六合。

    淮南流民渡江避乱,诸城悉闭。

    金兵锋南指,游骑数百至采石杨林渡,建康大震。

    留意这个安贞,当年,杨安儿就是败死在他的手里。

    此时,应纯之已去职,知楚州、并负责节制忠义军的是淮东提刑贾涉,他迅速部署忠义军各部,遣陈孝忠向滁州,石珪、夏全、时青向濠州,葛平、杨德广趋滁、濠,李全、李福、季先则负责截断金兵归路。

    李全部进至涡口,与金左都监赫舍哩约赫德遇于化湖陂,一日一战,连战数日,杀金将数人,金人不得不解诸州之围,退兵而去。

    李全追击,再败金军于曹家庄。

    至此,金南侵的东路军,算是铩羽而归了。

    战事初起之时,贾涉高悬赏格:能杀金太子者,赏节度使;杀亲王者,赏承宣使;杀驸马者,赏观察使。化湖陂之役,忠义军缴获金牌一枚,李全乃上呈该金牌于贾涉,骗他说,此乃杀驸马阿哈所获也。

    阿哈,安贞小字,而彼时,安贞收拢败军,刚刚退入金境,仗虽打败了,但他本人却是安然无恙的,油皮也没有擦破一块。

    季先劝李全:化湖陂大捷,朝廷论功行赏,你为主将,加官未必在观察使之下,何必耍这种花样?安贞未死,朝廷终究是会知晓实情的,到时候,岂不尴尬?

    就算朝廷不好收回任命你为观察使的成命,但自此对你不再真正信任,所得所失,到底哪样大些呢?

    然李全非但不听劝告,还怕季先泄密,反要杀他灭口;有人抢在里头,给季先报信,季先连夜出逃,此时贾涉正倚重李全,因此,季先在楚州呆不住,只能南下,投奔师弟来了。

    贾涉不知内情,遂上奏朝廷,请授李全为广州观察使,封全妻杨妙真为“令人”,李全终如愿以偿。

    说明一下,这个“广州观察使”,是所谓的“遥郡官”,只代表级别、荣誉,并非真要到广州上任,事实上,李全还是驻节楚州,除了衔头中的“广州”二字,再同广州没有一个铜板的干系了。

    淮东、山东形势,吴浩本来模模糊糊,经季先一番述说,擘画分明,他心中波澜大起,一个大计划,隐隐约约,冒出头来。

    “这个李全,其军号为‘忠义’,”吴浩说道,“然观其之作为,诓骗朝廷,只怕谈不上个真正的‘忠’字吧?”

    略一顿,“至于‘义’,若不是季师傅你联络朝廷,目下的李全,还是一个到处流窜、朝不保夕的草寇,但他非但不纳善言,反要杀你灭口,可谓恩将仇报,更谈不上一个‘义’字吧?”

    季先与王进功同门师兄弟,吴浩便也尊称他为“师傅”。

    “大官人说的是!”季先点点头,“杨安儿败亡后,李全等流窜岛崮,虽然多年掳掠,宝货山积,但乏粮,上上下下都饿着肚子,以致到了相率食人之地步,若非朝廷给‘忠义粮’,终究不能久持的。”

    顿一顿,“彼时,李全对朝廷,异常恭顺;然彼一时此一时,目下,‘忠义军’各部,进入宋境的,多已扎下了根,可谓鸠占了鹊巢,如今更击败金军,立下大功,势力方张,往后——”

    说到这里,微微摇头,“我怕,朝廷未必还能像之前那样‘节制’他们了!”

    吴浩颔首,“不错!说到底,他们虽是汉人,却是金人,不是宋人,归宋,是迫于形势,未必个个皆真心效顺的!”

    顿一顿,“目下,山东的形势,怎样?”

    “当初,安贞进剿,重点攻击杨安儿及同他关系最密切的李全等部,不及其余的草头王,因此,杨安儿虽败亡,山东还是一团乱麻一般;近年来疲于应对蒙古,更顾不上山东,目下,山东的许多州县,都无正经牧民之官,金对山东之统治,就是个名义罢了。”

    “所以,山东的形势,或可用……‘三不管’来形容?金不管,蒙古不管,宋不管?”

    季先微微一怔,随即重重点头,“‘三不管’——极精辟!”

    很好,很好,如是,待老子去管上一管,如何?

    “季师傅,”吴浩微笑,“我听说,那位杨妙真杨令人,有个绰号,叫做‘暴雨梨花枪’,是也不是?”

    季先颇为诧异,吴大官人如何晓得这个?杨妙真的绰号,怕是王进功都未必晓得罢?

    “是!杨氏世代习武,尤精长枪,曰‘梨花枪’,传到杨安儿这一代,名声更著,起事之前,杨安儿是号为‘大侠’的——”

    顿一顿,“然认真计较起来,哥哥的枪术,只怕还不如妹妹——杨妙真的枪术,我是亲眼见过的,当得‘暴雨’二字!”

    再一顿,“李全亦擅长枪,号‘李铁枪’,与杨妙真结为夫妇之后,号‘双枪将’。”

    哦,这个“双枪将”,是两个人,不是一个人。

    吴浩很想问上一句:这位杨妙真,形貌如何?是妍是丑?

    但太着痕迹,只好暂且忍住了。

    若美艳动人,老子难免心痒,但这是一匹超烈的牝马,可不好驯!若较量器械,十有八九,老子还不是她的对手,除非……肉帛相见?嘿嘿!

    当然了,若她不是扈三娘而是孙二娘,那就没啥可心痒的了。

    至此,方才的那个隐约冒出头来的大计划,已在吴浩心中大致成形了。

    当然,实施这个大计划,有一个基本的前提:漂漂亮亮的拿下上乘宗!

    “季师傅,”吴浩目光灼灼,“我搁一句话在这里:快则半年,慢则一年,我保你杀个极漂亮的回马枪——杀回楚州去!”

    *

第三十七章 倒计时

    “大郎,‘圆光’出寺门了!”

    来报信者,吴浩“派驻”通往云门寺侧门道旁茶酒店的庄客之一也;“圆光”者,一十八桶“特殊香油”之代号也——大和尚的脑袋,又圆又光嘛。

    事实上,就在昨天,吴浩已拿到了“圆光”起运的准确时间和运输路线——当然也包括目的地。

    “圆光”运往临安,路线无非两条,一陆路,一水路。

    走陆路的可能性很小,目下已是仲夏,已进入雨季,十三世纪未硬化的道路湿滑泥泞,十分难走,而“特殊香油”的性质又不稳定,路上出了状况,没法子处理。

    临安、绍兴之间,水运发达,且大部分水程都走运河,就算大雨、夜晚,也可以平稳行船,十分安全。

    另外,走水路,全程不必休息打尖,就货运而言,费时并不比陆路更多——陆路非但要休息、打尖,大雨、夜晚,更是走不了的。

    因此,没有不走水路的道理。

    水运,自然要找船行,吴浩早早就塞了一个庄客进本地规模最大、信誉最好的船行“顺风行”做伙计——这个不难办到;当然,绍兴船行不止“顺风行”一家,但就算云门寺不找“顺风行”承运,同行之间,彼此互通有无,也可以尽早获得“圆光”起运的相关消息。

    特别是云门寺这桩生意,如此特殊,很难不引起行家的注意——前文说过了,香油之于寺庙,只应入,不应出,若反常,必有妖,云门寺下单,虽然船行未必会多嘴问您这一十八桶香油运到临安干啥用啊?但云门寺自个儿,多半得主动解释两句,以满足船伙们暗搓搓的好奇心。

    未出任何意外,云门寺找的船行,就是“顺风行”。

    解释呢,是这样子的,“欸,都是佛子,彼此之间,也是要迎来送往的,嘿嘿,嘿嘿!”

    就是说,这一十八桶香油,是给临安的某寺庙“送礼”的。

    这个解释,大致合理,船行承运过的古怪物什甚多,并不会有人寻根究底的。

    至于送给哪间寺庙,自然不必交代,船到临安码头,另有车子过来接运,香油上了岸,之后种种,就不干船行的事情了。

    而码头,巧的很,也是候潮门码头——就是吴浩、朱荣登岸的那个码头。

    临安有多个码头,候潮门码头位于东南,这说明,“圆光”如果入城,第一个目的地,一定位于城南。

    吴浩、展渊以及王进功,有如下共识:

    其一,“圆光”一旦起运,就说明上乘宗之起事进入倒计时了——猛火油这样物什,既不能、也不必长时间摆在临安。

    其二,上乘宗起事之发动,一定先临安、再绍兴,不可能倒转了过来,先绍兴、再临安。

    其三,虽曰“进入倒计时”,但到底哪一天起事,谁也不晓得——上乘宗自己也不晓得。

    因为,这要看老天爷的意思——要看天候。

    火焚临安,总不成挑个大雨滂沱的日子?

    现在可是雨季呢。

    照吴浩的想法,上乘宗的起事,应该摆在秋天才对——天干物燥,北风强劲,才好纵火嘛!

    或者上乘宗另有打算,或者——等不及了。

    他们有可能嗅到了某种不安的气息,乃决定:提前发动。

    这种不安的气息,可能同吴浩相关。

    譬如,他们找不到赵与莒了;又譬如,吴浩高调的免欠减租、“建团”、挖以及自挖隐田,等等。

    这些,都对他们的“大事”产生直接、间接的影响。

    不管咋说,既来之,那就——来罢!

    临安的行动,一定要吴浩来主持,别的不说,史弥远、史嵩之叔侄的交道,得他自己去打。

    临安的事情一了,吴浩立即飞马往回赶,绍兴这边,做好预案,交给王进功,展渊暗中襄助,应该是可以放心的。

    何况,现在还多了个季先呢。

    若论领兵作战,莫说吴浩还是个小白,就是王进功,也比不得季先——王进功做禁军教头,只参加过两三次小规模的剿捕“盗贼”的行动,而季先,不论在杨安儿麾下,还是辅佐李全,对阵的,可都是金国的正规大军呢。

    吴浩一收到船行的消息,便派朱荣先行一步,往临安做前期布置——主要是调用梁亮,并给丁氏父女打招呼,准备下一步的行动;他自己带着杨奎,几乎与“顺风行”承运“圆光”的货船同时启程。

    远远跟了一段水程,进入运河之后,实在跟不下去了——水面不比陆地,四周皆白花花、明晃晃,未经训练,盯着一个小小目标看久了,不但眼花,整个人都是晕的,连方向感都变模糊了。

    现在才晓得,领航员不好做啊!

    但既进了运河,应该不会再出啥幺蛾子了——欸,回舱!

    走运河,河道平直,水流平缓,有这样一般好处:货船的船速慢,吴浩的座船,只要船速也足够慢,不要一不小心跑到货船前头去,就算一时看不见货船,也不会真的跟丢了。

    入夜后,单靠目视,无法跟踪,那就还是那句话——足够慢,等天亮。

    天亮之后,确认目之所及,没有云门寺的运油船,再略略加快船速,一点点往前赶。

    接近临安之时,终于,那只熟悉的货船,又出现在视野里了。

    继续加速,超过云门寺的运油船,提前赶到候潮门码头。

    码头上,朱荣和梁亮已在等候了。

    这是走运河——特别是货船——另一个好处,航程确定,船速确定,只要不遇上极端天气,便大致可以确定到埠的时间,虽比不得现代轮船的精确,但误差也不会太大,朱荣、梁亮提前个把时辰等着,就可以了。

    小半个时辰之后,云门寺的运油船到埠了。

    接下来,就是朱荣和梁亮的事情,吴浩跟了这一路,未经专业训练的他,已是精疲力竭,眼睛充血,头昏脑胀,直奔事先包租下来的客栈,倒头便睡。

    睡醒了,朱荣、丁乔,已在客栈,并带来了这样的消息:

    “圆光”并未入任何一家寺庙,而是进了城南一间叫做“春秋作”的油坊。

    这间“春秋坊”,非但是近百年的老字号,还是向宫里供油的“御坊”。

    嗯?

    *

第三十八章 火烧大内

    吴浩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一间“御坊”,居然是上乘宗的产业?

    他随即自我纠正:“春秋坊”年已近百,上乘宗南下过江的时日,只怕还没有“春秋坊”的年纪长,因此,“春秋坊”未必是上乘宗的产业,但其东主,却必定是上乘宗的教徒。

    邪教蛊惑人心,不稀奇。

    之前,吴浩替上乘宗设身处地,总觉得有一难题不可解——

    临安城的建筑,鳞次栉比,火借风势,可以蔓延全城,但有一处他们烧不着,这就是通称“大内”的皇宫。

    大内是城中城,宫垣是城墙的格局,既高且厚,再绕以一条充作护城河的筒子河,城中火势再大,也烧不进去啊。

    而皇帝应该是上乘宗最重要的攻击对象,皇帝还在,另立天子,纯属造逆,蛊惑人心的效用,大打折扣了。

    现在,吴浩晓得上乘宗如何解决这个难题了。

    直接进大内里头放火!

    如是,单有间有资格供奉大内的油坊还不够,大内之内,还得有内应——

    春秋坊负责将猛火油运进大内,内应负责举火。

    这个内应,自然是对口部门的负责人,某个有些脸面地位的宦官。

    邪教蛊惑人心啊。

    宦者,一向是最容易被宗教洗脑的一类人。

    大内之内,哪个部门负责灯油烛火?

    这个老子倒不晓得,不过,不紧要,很快就会晓得的了。

    上一回,吴浩一进候潮门,就往北走,很快就将大内留在了身后,愈走离大内愈远,对其关注不够,这一回,他发现,这个大内,就其同整个临安城的地理关系而言,委实别致。

    大内在临安城的南端,且偏东。

    这是极罕见的格局。

    中国古代的都城,皇宫有在城中心的,有在城北的,而不管在城中心还是城北,一定位居城市中轴线,像南宋这样,大内非但在都城南端,还往一边儿偏,真正绝无仅有。

    之所以出现这样“别致”的格局,同临安城建筑之所以超密度,原因其实是一样的。

    临安本非都城,皇帝搬进来后,发现城中心也好、城北也好,都没有给他盖房子的地方了,也就城市的南端——彼时,应是临安最偏僻、最荒凉的地段——还有足够的空间,于是,只好往彼处安家落户了。

    临安的南端,是个西高东低的地理——西部是凤凰山,那,俺总不能把家安在山里罢?只好往东偏一偏了。

    再者说了,临安的格局,本也不是方方正正的,南北狭长,歪歪扭扭,像只大腰子似的,无所谓中轴线不中轴线啦。

    饶是如此,大内的一半——西半部,还是安在了凤凰山东麓上,往好里说,就是俺家“极山水之胜”啦。

    大内南垣至临安南城墙之间,是御马营。

    失去燕云十六州,宋朝本就缺马,南迁之后,缺的更加利害,马政,军国第一等要务也。

    临安城内,寸土尺金,偌大一片地界,赵管家自己不住,也不拿来开发房地产,而是用来养马——还就养在自己家旁边儿,可见对于马政之重视。

    有点儿跑题了,回到“地理”上来。

    临安城南端,西高东低,而整个临安城,则是个南高北低的局面,凤凰山以北,还有七宝山、紫阳山,这几座山,都在城南。

    所以——

    若上乘宗借助北风,打北边烧起,其效果,不如借助南风,打南边烧起?

    所以,上乘宗不能再等了下去,现在就要动手?

    并非觉得再拖下去,有曝露的危险,所以不得不提前起事?

    好罢,上乘宗咋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俺咋办?

    吴浩原本的计划,并不想过早“举发”,上乘宗真正开始行动之时自己再出手“截胡”最好,这种事情,总是愈惊险愈显得俺“力挽狂澜”嘛!

    但目下的情形——

    春秋坊距大内东垣,不过一路之隔,春秋坊的人,三五天便要进出大内一次,他们又不会将一十八桶“特殊香油”一次过运进大内——大部分还是得留在宫外用嘛!且就算不换桶,桶上原有的云门寺的痕迹也必定抹掉,甚或重漆一遍,二三只改头换面的油桶,一个不留意,就进了大内,哪里盯的过来呢?

    临安毕竟不是绍兴,自己势力、人手有限,就算有丁氏子父效命,也还是远远不够用啊!

    所以,自己原先的想法,其实还是四流古装电视剧的剧情,“爽”是够“爽”了,可是,一个不小心,就误了大事!

    所以,现在就“举发”罢!

    当然,还得再确认一次:由云门寺进春秋坊的,确实是“猛火油”;同时,最好搞清楚其具体的储藏地点,到时候,一击而中。

    这个任务,交给了梁亮。

    当晚打过四更(哦,其实是第二天了),梁亮潜入春秋坊;打过五更,回到客栈,带回来一小盒“样品”,吴浩一看,嗯,没跑了!

    大拇指一翘,“老梁,不辱使命!”

    天色大亮,吴浩整齐衣冠,步至右丞相府,投剌请见。

    请见的,自然不是史丞相,吴浩目下的位份,距离被史弥远接见的资格,还有十七八阶,他请见的,是史二公子。

    史嵩之行二。

    相府的门子,眼睛自然都长再额角,但吴浩既递过去一个大大的红包,额角上的眼睛,自然立即掉到了鼻梁两旁,且堆出笑来,“好叫官人得知,俺家的侄公子,一大早就约了朋友,泛舟西湖去了!”

    “啊?这,我有极紧要的事情,要同子由兄相商,这可如何是好?”

    吴浩衣饰华贵,气宇轩昂,更呼史嵩之以表字,显是极熟的朋友,那门子倒也不敢怠慢,“这样啊?欸,这样罢,待小的禀过都管,派个人,陪官人去寻二公子如何?”

    吴浩再递过一个红包,含笑,“有劳了!”

    门子呵呵腰,满面笑容的去了。

    过了一刻钟,带着一个书童模样的出来了,“他叫侍剑,是二公子的书童,因为懒床,今儿二公子就没带他出去,就叫他陪官人去寻二公子罢!”

    *

第三十九章 当朝第一人

    西湖歌舞几时休?

    这是打小就熟稔的一句诗,只是没想到,还没到巳初(上午九点),西湖便开始歌舞了起来。

    烟雨微濛,一只大大的双层画舫,泊在水中央。

    楼上,欢歌笑语,丝竹悠扬,楼板隐隐颤动——那是有人在舞蹈呢;楼下,看模样,算是会客区。

    客人吴浩,静静等待。

    不过楼上、楼下,一条楼梯的距离,但他足足等了一刻钟,才听见楼梯响、人下来。

    史嵩之兀自脸色潮红,“长风,别来无恙啊?”

    吴浩肃然唱喏,“本不敢打扰兄长雅兴,但事关重大,我惶急无计,不能不过来向兄长请教。”

    “哦?”

    同展渊一样,史嵩之也不认得小瓷盒内黑黢黢、黏糊糊的物什是什么,但听到“猛火油”三字,眉毛倏然向上一挑。

    吴浩如此说法:

    教门渗透乡社,蛊惑乡民,他深以为忧,一番调查,发现这个叫做“上乘宗”的教门同云门寺来往甚密,于是潜入云门寺内觑探,发现了“猛火油”的秘密。

    然云门寺势力广大,交好王公贵官,本地知绍兴府以下,一向礼敬,俺很担心他在县里甚至府里有人,因此不敢报官,也不敢打草惊蛇,只能暗中紧盯,这一盯,就盯到了临安。

    一十八桶猛火油运进了春秋坊——这个春秋坊,听说,是进奉大内的?也即是说,这批猛火油,有可能混入大内?

    这还得了?!

    我在临安,两眼一抹黑,不晓得如何是好?只好过来请兄长做主了!

    史嵩之原本满面春风,但很快笑容就不见了,愈听,脸色愈是冷峻,眼中光芒愈盛,待吴浩终于说出“做主”二字,他轻透一口气,“走!”

    去哪里?

    回俺家,带你去见俺叔父!

    吴浩心说,很好!吾之所欲也!不过,这个点儿,你叔父不用上朝的吗?

    这一回,等了半个时辰。

    等候之时,吴浩在心里复习史弥远的“履历”。

    这是个后世极具争议的人物。

    韩侂胄北伐失败,宋金议和,金必以宋函送韩侂胄首级为议和之前提,韩侂胄自然不干,和议僵住了;时任礼部侍郎的史弥远,勾连与韩侂胄有宿怨的皇后杨氏,矫诏于玉津园槌杀韩侂胄,函其首送金请和。

    于是,金宋的“叔侄之国”变成了“伯侄之国”,金的辈分,长了半级。

    第二年,即嘉定元年,公元一二零八年,史弥远升任右丞相,自此大权在握,独掌朝政,迄于今日,凡十一年。

    还有,其父史浩官至尚书右仆射,算是“父子宰相”了。

    这是个似乎挺矛盾的人物:

    史弥远理所当然被目为主和派,而为了支持自己主持的和议,他还为秦桧“平反”,恢复了秦在孝宗朝被褫夺的申王爵位及“忠献”的谥号,被不少人斥为“秦桧第二”。

    但同时,他又为岳飞加谥“忠武”。

    岳飞原谥号“武穆”,谥法上,“穆”字的地位,远远不及“忠”字,“忠”字是顶级谥号,“穆”字就差远了,差了一个档次不止。

    但岳飞还是以“武穆”闻名后世,少有人提及“忠武”。

    另外,史弥远本人很讨厌理学,但他却废除了韩侂胄打击理学的“学禁”,追赠朱熹官爵,并“引荐诸贤”,起用了一大批被韩侂胄罢免的理学家。

    所以,一切一切,不过搞平衡、固权位而已?

    史弥远终于出来了。

    也是面容清癯,也是修剪的极精致的五柳须,史嵩之在他身边,不知就里的,都会以为,这是一对父子。

    吴浩抢上一步,规规矩矩,跪下磕头。

    史弥远微微俯身,两只手都伸了出来,做虚扶的动作,温言道,“吴世兄太客气了,请起,请起。”

    咦,你倒是挺客气的呢。

    吴浩起身,史弥远还站着,却让吴浩,“请坐,请坐。”

    吴浩陪笑,“丞相面前,哪里有小人的坐地?”

    “坐下好说话,坐下好说话。”

    “是,谢丞相赐座。”

    当然,吴浩还是待史弥远落座了方才坐下,屁股只沾个椅子边儿,斜签着身子,腰背挺直,双手抚膝。

    史嵩之反倒还站着,“长风,你跟我说的事,再同丞相说一遍罢!”

    “是!”

    于是,再说一遍,除了称呼,其他一字不易。

    史弥远沉吟移时,开口了,“长风的担忧是有道理的——怎知这个‘上乘宗’于山阴县、绍兴府内,没有一点勾连?”

    吴浩心中一动:“吴世兄”变成了“长风”,这说明,史弥远拿我做自己人了?

    “……所以,同样的道理,这个春秋坊的事情,暂不必告知临安府——嗯,这桩差使,就交给殿前司办罢!子由,你去夏震那里走一趟,叫他带人将这个油坊封了,该拿的拿,该审的审!”

    “是!”

    史弥远转向吴浩,微笑,“至于长风,打山阴跟到临安,一定极辛苦了,就暂回客栈,放宽了心,好好歇息,养足精神!待事情办完了,子由过客栈,细细说给你听。”

    吴浩愕然。

    他原本以为,收捕春秋坊,理所当然,由自己做个带路党,你叫我回客栈等,几个意思啊?

    你们叔侄,要甩开我?

    莫不成……要独吞这件大功劳?

    脑中念头急转,脸上不见半点犹豫,欠一欠身,“是!谨遵丞相钧命!”转向史嵩之,“子由兄,我静候佳音!”

    顿一顿,“请丞相的训,山阴县那边——”

    史弥远慢吞吞的,“事情有先后、有轻重,待办过了临安这边的,再说罢!”

    “是!”

    吴浩辞出之后,史弥远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三爹,”史嵩之试探着问道,“你看此人——”

    史弥远行三。

    “此人有投效之心,确然不假;看上去,似乎也是个人才。”

    顿一顿,“不过,我观此人,轻隽而鹰视,未必是久居人下之人——当然,不是说不可以用。”

    再一顿,“只是有一点,你要记住。”

    “三爹的话,我一向不敢或忘。”

    “既说到了‘鹰’,嗯,‘御将之道,譬如养鹰,饥则依人,饱则飏去’,你且记住这句话罢!”

    *

第四十章 神武军

    出了相府,吴浩的情绪已平静下来。

    自己不得参与收捕春秋坊,虽然意外,但要说史弥远叔侄欲“独吞这件大功劳”,却不至于。

    敉平上乘宗叛乱,对于自己或史嵩之,天大一件功劳,有或无,对于仕途晋身,影响极大;然史弥远位极人臣,独掌朝政十余年,地位进无可进,对于他来说,多此一功不多,少此一功不少,没有任何独占其功的必要。

    史弥远自然是有意扶持史嵩之的,其欲增加堂侄居功分量之用心,不难想见,可是,史弥远欲将本属于吴浩那一份尽数生抢给堂侄?

    不至于,不至于。

    他若是这样一个处事不公之人,怎可能掌控朝政达十一年之久?

    史弥远不是董卓,他没有自己的私人武装;皇帝虽然脾性温和,甚至还有两分懦弱,但不是汉献帝。

    两宋的皇帝,没有一个是傀儡的。

    史弥远得以长期掌控朝政,靠的是高超的政治手腕,其最紧要的关节,自己其实已经想到过了——

    不过“平衡”二字。

    史弥远不会做大失平衡的事情。

    所以,虽然还未真正想清楚史弥远为何将自己排除在收捕春秋坊的行动之外,但是——

    欸,老子拿得起、放得下,想那般多做啥?且回客栈,好好补他一觉再说!

    等梁亮的回报,等到五更天呢!

    回到客栈,吴浩并未倒头就睡,而是问朱荣、丁乔,听说过“夏震”这个名字没有?似乎是殿前司的啥头脑?

    上一章说过,吴浩面前,史弥远对史嵩之指派名“夏震”者负责收捕春秋坊。

    朱荣没听说过,但丁乔非但晓得此人,更可说是“旧识”:

    夏震,殿前司公事,史弥远杀韩侂胄,就是这位夏震下的手。

    北宋时期,殿前司的最高统领为“殿前司指挥使”;南宋,变成了“殿前司公事”,皆俗称“殿帅”或“太尉”的。

    吴浩心里有数了:此人算是史弥远的“私人”了。

    大约过了一个半时辰左右,吴浩已经睡了一觉,春秋坊方向,传来了动静,吴浩吩咐:不必探头探脑,由得人家自己个儿热闹去!

    热闹归热闹,一直没有“关闭城门、全城大索”一类的消息传来。

    入夜之后,二更打过了最后一次梆子——差不多晚上十一点了,史嵩之终于出现在客栈内了。

    眼中布满红丝,但目光炯炯,意气昂扬。

    吴浩一看,就晓得事情办妥了,一揖,“恭喜兄长!”

    史嵩之随随便便还个揖,含笑,“同喜!”

    屏人密谈。

    “春秋坊的东主姓雷,双名大坚,熬了几个时辰,到底‘坚’不得,都招了,果然是个妖人!宫里头,有个叫做王达的宦者,管香烛火油的,是他们的内应——囚攘的!”

    “他们的算盘,是挑个晴明风大的夜晚,宫里、城里,一并烧起——囚攘的!”

    “云门寺的智果,果也是个妖人!这倒奇了,一个和尚,入了魔教?那他到底拜如来呢?还是拜什么明尊?——囚攘的!”

    二人本隔几而坐,吴浩一只手搁在几上,斜着身子,是个凝神倾听的姿态,说过“囚攘的”三字,史嵩之伸手,在吴浩手腕上轻轻一拍:

    “长风,你这番功劳不小!论功行赏——嗯,你自己说罢,想做文职呢?还是想做武职?”

    吴浩心说:这就论功行赏了?介般快?

    他还在转着念头,史嵩之又说道,“不过,你毕竟没有正经读书进学,走文职的路子,啰嗦许多;若走武职的路子,那就天宽地阔喽!”

    事实上,两宋时代,武职远没有文职值钱,但史氏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吴浩毫不犹疑,“多谢兄长指点!既如此,我就笃定做武职了!”

    史嵩之轻轻击案,“好!”

    顿一顿,“既如此,丞相说了,新立一军,挂在殿前司名下,员额暂定一千二百人,设三指挥,屯驻绍兴,这个统制——嗯,‘统制’太过高调,暂时还是‘同统制’罢——这个同统制,就由你来做,长风,如何啊?”

    什么?

    吴浩的心,“怦”一大跳。

    都统制、统制、同统制、副统制,是一军最高正、副首长之名号,当年的五大帅,包括岳爷爷在内,衔头中都有一个“统制”!

    当然了,同为“一军”,天壤有别,有一军至数万者,也有如还未上任之吴同统制者,下辖者,不过一千二百人耳。

    但无论如何,也是“一军”啊!

    “将虞侯”,只好算一个排长,顶天了就是个副连长,“同统制”,却是个旅长甚至师长!

    哈哈!

    不过,“新立一军”,倒不算啥新鲜事。

    禁、厢军在北宋后期就已经败坏了,起于五大帅的屯驻大军,到了南宋中后期,也没啥大用了,不然,开禧北伐也不会败的那般惨,韩侂胄的脑袋,也不会被史弥远送给金国。

    于是,兴起了一股成立新军的风气,一军多不过万人,少不过千把人,雨后春笋般在各地冒出头来。

    这班新军,名号驳杂,质量参差,归属不一,其中不少,旋置旋废,并不能真正提升南宋军队品质,不过,总体上来说,其表现较腐败不堪的屯驻大军略好些,至少,比禁、厢军好些。

    还是那句话——无论如何,也是“一军”啊!

    吴浩立即起身,长揖到地,“恩相看顾,粉身难报!”略一顿,“必是兄长在恩相面前替我美言,感激不尽!”

    “丞相”变成了“恩相”,这就是“自己人”了。

    吴浩如此上路,史嵩之满意的点点头,“我也没说什么,长风,是你自己争气!”略一顿,“请坐,我还有话说。”

    吴浩心说:争你妹气啊!

    “军号尚未定,神武、忠勇、忠锐、忠武、忠毅、忠顺、义胜、义勇……你自己说,用个什么军号好?”

    吴浩心说,“神武”一号,岳爷爷当年也是用过的呢!“既如此,就是‘神武’,兄长以为如何?”

    一连串军号,史嵩之只是随口报出,并无所左右,但吴浩既挑了摆在第一位的一个,史嵩之便以为,吴浩在“揣摩上意”——很好,此乃“效顺”之表示嘛!

    于是,更为满意了,点点头,“好!就是‘神武军’了!”

    *

第四十一章 梦开始的地方!

    神武军,梦开始的地方!

    吴浩心潮澎湃,正欲天马行空,史嵩之继续,“关于‘神武军’,有几点,长风,我要提一提你。”

    吴浩赶紧收回思绪,“请兄长指点!”

    “其一,制度上,神武军归殿前司管辖,为殿前司诸军之一,不过,兵员你自己招募,将佐你自己任用,殿前司一切不加干涉。”

    “是!”

    心说,就是挂个名呗,这套嗑,十三世纪也好,二十一世纪也好,都是常唠的,俺熟!

    “不过,挂在殿前司名下,到底是有好处的,这个,你晓得是什么吗?”

    吴浩转着念头,“莫非……神武军也照两司三衙的规例支粮?”

    殿前司与侍卫亲军司合称“两司”;殿前司下设殿前都指挥使司,侍卫亲军司下设马军都指挥使司、步军都指挥使司,这三个都指挥司合称“三衙”。

    所谓两司三衙,就是御林军了。

    史嵩之一笑,“正是!”

    两司三衙宿卫大内,拱卫京师,能不能打仗另说,待遇却是全国军队的头一份,莫说禁、厢军望尘莫及,就是前线的军队,也比不上的。

    吴浩心中微微一跳,虽不起身,再唱个肥喏,“恩相看顾!兄长提携!”

    史嵩之点点头,“你可照一千二百人的员额,先支三个月的钱粮,算是……安家费罢!再往后,这个钱粮,便按月支取——总是一千二百人的员额。”

    吴浩心说,兵员招募,需要时间,一时半会儿的,哪里就满员了?介不是……叫我吃空饷吗?

    心中再微微一动:这算不算“酬功”的一种方式?台底下给我递好处?以在某种程度上弥补我台面上的损失?

    不对,这不是啥“台底下”,刚好相反,就在台面上,也是完全合法的。

    不过,“台面上”,我确实是有损失的,很明显,春秋坊这件案子,台面上,立下首功的,一定是史嵩之,我的角色,很可能只是个“线人”,连正经的“举发”都算不上。

    所以,史弥远一出手就是“新立一军”,并给以两司三衙的待遇,且还变着法儿的喂我吃空饷?

    他堂侄立功、得名,我得实惠,以此达到“平衡”?

    话说,我真正看重的,还真就是这个“实惠”——不是吃空饷,是“新立一军”,是“同统制”。

    这真特么是梦开始的地方!

    同这个比起来,封侯都是虚的!

    史氏叔侄应是看准了我这一点——嗯,算你们眼光好。

    脑中大转念头,面上恭恭敬敬,应一声,“是!”

    “至于绍兴府那边,”史嵩之说道,“嗯,咱们分头行事!云门寺和那个智果,另派人看觑;长风,你专心你的平水乡,那里有个贼窠子嘛!”

    史氏不欲他参与收捕云门寺的行动,并不出吴浩意料,云门寺同权贵包括宗室来往繁密——其中亦不排除同史氏有来往,瓜牵蔓连,拔出萝卜带出泥,办云门寺的案子,办谁不办谁,办到什么程度,都费斟酌,这种事情,不沾手也好。

    吴浩应了,史嵩之说道,“不过,小小一个平水乡,捕拿几个妖人,最好不要出动大军,不为别的,目下的军人,但凡出师,先要犒赏、要开拔费,拖泥带水,罗里吧嗦,说不定,还没出营,妖人已得到了风声,跑个一干二净!”

    顿一顿,“这也罢了,关键是,怕他们骚扰地方,甚至杀良冒功!平水可是你的乡里,若出了这一类事情,不要说你,我的脸面,也挂不住啊!”

    这个口风……

    吴浩恍然大悟!

    什么怕“妖人得到风声、跑个一干二净”,什么怕“军人骚扰地方、杀良冒功”,都是藉口,真正的原因是——

    史弥远根本就不想将这件案子搞大!

    自己的关注点,一直在“谁的功大,谁的功小”;但史弥远的关注点,根本不是这个。

    春秋坊的事情,虽然骇人听闻,但一二妖人发疯,就是太平盛世,唐尧虞舜在位,也是不能免的;可是,绍兴府密迩京师,本朝南迁以来,民变虽然起伏不断,但京畿附近,还从来没有过扯旗放炮的,若真出了这样的事情,说明什么?

    说明:上位者之为政出了问题!大问题!

    官逼民反嘛!

    史弥远独掌朝政十余年,这个责任,史某不负,谁负?

    台面上,史氏之所以努力淡化吴浩在此案中的作用,最主要的原因,就在这里——而不是什么替史嵩之争功。

    特么的,老子的格局,还是小了介么一点啊!

    什么“怕妖人跑个一干二净”?史氏叔侄,内心深处,怕是希望妖人赶紧跑个一干二净、跑的愈远愈好罢?

    但这是不可能滴——上乘宗那班人,俺是晓得的,他们只会狗急跳墙。

    一想明白这一层,吴浩便慨然说道,“兄长说的是!三二鸡鸣狗盗、逾墙穿户的小小盗贼,何必上烦廑虑?”略一顿,“维护地方治安,本就是缙绅的责任,我也练了几个团结,足够用了!”

    史嵩之满意的点点头,“也不必杀伤过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嘛!就有几个逸出的,由得他……欸,也不必太过介意!”

    这就说的更加明白了,甚至有些露骨了。

    “是!”吴浩也点头,“我同山阴县的主簿熟识,到时候,报个小小盗案——嗯,流窜作案,也就是了!”

    史嵩之拊掌,“好!好!”

    *

    史嵩之一走,吴浩即吩咐朱荣、杨奎,赶紧准备,城门一开,立即上路。

    来时水路,去时陆路,不运货,水路就慢了,得快马加鞭!

    临安的城门开的很早,一打过五更,也即凌晨三点多,城门便开,以便早市的商贩入城,此时天色还是黑的,快马赶路,并不安全,但没法子,得跟上乘宗抢时间!

    照史氏叔侄“妖人们最好跑个一干二净”的内心道白,收捕春秋坊之时,故意放走一二小角色,以便有人给绍兴府那边通风报信,也说不定!

    幸好,虽在夏季,但这几天没下什么雨,路况大致过得去。

    吴浩三人,再心急,夜色浓重,也不敢真快马,直到天色放亮,方始加鞭。

    赶到平水,刚过午初(上午十一点)。

    一进庄,便觉气氛紧张,王进功、季先出来迎接,一边走,王进功一边说,几个乡社,皆有异动,我刚刚传令吴团集结,大官人就到了!

    *

第四十二章 失陷,绝望

    进了屋子,吴浩刚刚喝了口水,还没来得及坐下来,探子来报,几路乡社,都奔黄家庄去了!

    这是意料中事,事先就已经推演过了:上乘宗起事,第一个拿来开刀的,一定是本地第一个大户,目下,“本地第一个大户”的荣衔,不晓得该颁给黄大官人还是吴大官人,但很明显,吴浩有吴团,这块骨头,远比黄达难啃,同时,大多数乡民对吴佛子有好感,打吴家庄,积极性不会高,黄达就不同了,吴大官人改变人设以来,论“民愤”,就得推黄大官人为头一号了。

    所以,不打黄家庄打谁家庄?

    变民起事,一般来说,初初的核心力量,都不算多,形成声势,关键在于“蛊惑”和“裹挟”,打下一个大户,一边杀,一边抢,人们的仇恨和欲望同时被激起,血上了头,就跟烈性传染病似的,一个庄传一个庄,一个村传一个村,一个乡传一个乡,一个县传一个县,一个州传一个州,如是,大事便成了!

    所以,一鼓作气,打响第一炮,以后的事情,就好办了;若第一炮哑了,以后——没有以后啦。

    上乘宗打黄家庄,吴浩救还是不救?

    要救。

    虽有宿怨,但唇亡齿寒,若坐视黄达覆灭,待上乘宗的气势起来了,整个平水乡都疯了,自己虽有吴佛子之名和二百团结之助,也未必能够安然无恙!

    最好的结果,大约也是不得不被“裹挟”、“被逼从逆”罢?

    再者说了,黄家庄里还有个黄小妹,就看在朱荣的面子上,也不能不救啊。

    关键是介入的时间点。

    预案是:眼见黄达就要撑不住了,上乘宗就要破庄而入了,突然发难,在背后捅上乘宗个透心凉。

    如此,效果最好,利益最大化。

    一路饥疲,吴浩正抓紧时间,大啖牛肉、面饼,充实五脏腑,庄客来报,黄家庄起火!

    吴浩、王进功、季先相顾愕然:何至于?算起来,上乘宗同黄家,不过刚刚接上仗而已呀?

    急匆匆登上门楼,向东望去——

    果然,河对面,黄家庄方向,浓烟滚滚。

    还能听到隐约的呐喊声、厮杀声、哭叫声。

    季先沉声说道,“大官人,黄家庄已经失陷了!”

    实在出乎意料。

    黄家也有百十号庄客,前文说过,吴浩、朱荣自黄家庄逃脱之后,黄达就开始厉兵秣马;吴浩建立吴团,黄达更加紧张,平日里,若无人员物什进出,庄门都是关闭的,门楼上,一天十二个时辰有人值守,目下是大白天,上乘宗出其不意、掩袭而入的可能性很小,原本以为,怎样也能撑个把时辰,没想到,甫一接仗,便失陷了!

    甚至,连告急的锣声都没能传出来!

    咋回事?

    吴浩咬牙,“真他娘的没用!”探头大吼,“朱荣,队伍集合好了没有?”

    下头的朱荣仰面大吼,“回团长,集合完毕!”

    他满头油汗,英俊的面孔已变的狰狞,事实上,他虽是个浮浪子,声称“露水姻缘”,但对黄小妹,其实是有真感情的,如何能够不急?

    吴浩手一挥,“出发!”

    心说,本来,老子还想学着电影电视,好好的做个战前动员呢!贼厮鸟,竟是不给老子这个机会!

    *

    黄达已经绝望了。

    他已退守“摘星楼”二楼——就是绑架吴浩的那座小楼,名曰“摘星”,不过两层,楼层皆不高,吴浩打楼梯上滚下去,没摔断骨头,没扭到筋。

    黄达浑身浴血,手里,只有一杆已砍缺了口的朴刀,身旁,只有一个黄小妹。

    黄玉身上干净的多,但也溅上了血,手里一把雪亮的短刀,花容惨淡,但目光灼灼:

    “等一会儿,你不必理我,自己厮杀就是!我自己了断,不会给你添乱!”

    黄达鼻酸眼热,泪水险些涌了出来。

    怒吼声、兵刃撞击声自楼下传了上来,魏松同几个亲信庄客,正把在门口,做最后的拼死抵抗。

    庄内,浓烟滚滚,到处是男人的惨叫声、女人的哭喊声,以及——那班发了疯的佃户们的狂笑声。

    本来,吴浩的算计并没有错,无论如何,就算出其不意,黄家庄怎样也能撑一段时间的——撑不到一个时辰,也能撑半个时辰。

    但架不住出了内奸啊。

    内奸?谁?

    就是那个黄达本倚为智囊的孙和。

    吴浩挖出了黄家的隐田,黄达不能不跳脚,但最恼火的,还是县里的态度不对劲!

    黄达对着孙和,口沫横飞:囚攘的!你不是说同啥展主簿是“故人”吗?

    孙和一头冷汗,赶紧往府城跑,见倒是见到了展渊,但“故人”明显在同他打哈哈:

    我也是没法子,这个事情,已经扬开来了,县里若不秉公办理,吴浩那厮,能闹到府里去!到时候,莫说我一个小小县主簿了,连周明府,都要吃挂落!所以,这一回,真的是爱莫能助了!

    孙和无可奈何,只好照实回报,黄达暴跳如雷,指着孙和的鼻子:卷铺盖!给老爷滚蛋!

    大、大官人,你、你要我滚、滚去哪里呀?

    那我不管!爱去哪里去哪里!只别来碍老爷的眼就是了!

    黄达只是火遮了眼,倒不是说一定要将孙和赶出庄去,事实上,一时半会儿,孙和也无可投奔处,他忍住气,数次求见黄达,但黄达一直不肯见他,这也罢了,关键是大幅削减了他的月例,竟同一个普通庄客一样了!

    这就太欺负人了。

    孙和一咬牙:你不仁,我不义!

    不晓得孙和何时、通过什么方式同上乘宗勾连上了?小半个时辰之前,他跑到门楼上,大声嚷嚷:

    “大郎发犒赏呢!赶紧去领!一人一吊钱、一瓶酒、三斤熟牛肉、一斗白米!还有刚从井里捞出来西瓜!冰湃的!一口下去,像吃了人参果,浑身毛孔都张开了!赶紧去!迟了就没有了!那班没脸皮的,平日不值守,也挤过去领呢!”

    门楼上下,一哄而散,孙和溜下来,打开了庄门,埋伏在不远处的上乘宗教徒,便呼啸而入了!

    *

第四十三章 首战

    楼下传来了惨叫,是个庄客的声音,紧接着,怒吼声、兵刃相交声移进了楼内,黄达晓得,魏松等已经撑不住了,最后的时刻到来了!

    他看向妹子,惨然一笑,“哥哥对不住你!早知有今日,倒不如叫你跟了朱荣那厮去!”

    黄玉一哂,“现在说这个,有意思?你打叠精神,杀多两个贼子是正经——能多赚一个是一个!”

    说罢,皓腕一翻,短刀已指在了自己的喉咙上。

    黄达咬一咬牙,吸一口气,目光移向门口,攥紧了朴刀的杆柄。

    只听黄玉“咦”了一声,“那边……怎么回事?”

    黄达扭头,黄玉手指的,是大开的窗户。

    外头……声势有异。

    黄达冲到窗前,纵目望去,浓烟之中,正在到处砍杀、抢掠、强暴的佃户后头,出现了另一拨人马,初初,他以为是贼人们来了援兵,但马上就发现不对劲——

    后头的这拨,刀枪并举,竟是照着前头的这拨杀过来了!

    前头的这拨,猝不及防,乱成一团。

    黄玉突然大喊,“那不是朱郎?”

    黄达定睛,后头的这拨,最前头一个,身形矫捷,一柄朴刀,倏起倏落,挡者披靡,果是朱荣!

    他心头大震:“吴团”?

    吴浩来救自己?

    这是做梦都没有想到的!

    黄玉已泪流满面,“是朱郎!是朱郎!我就说!我就说!——朱郎怎会对我不管不顾?”

    黄达反应极快,三两下将一张条几拖到门口,提起朴刀,“我下楼!就算被搠十七八个窟窿也要挡住贼人!我一出门,你就落栓,再将条几推倒了,堵住门——万不可自尽!无论如何,撑到朱荣他们到来!”

    说罢,不待妹子答应,拉开门,冲了出去。

    楼下,三个庄客已尸横在地,魏松和另一个庄客已退到了楼梯口。

    黄达怒吼一声,一跃而起,竟是从二楼直纵而落,人在半空,刀已劈下,最前边的那个教徒刚刚抬起头,眼前寒光一闪,半边头颅已不见了,鲜血脑浆溅了后头一人一头一脸!

    黄达已落在魏松身前,一摆朴刀,大喝,“来呀!”

    吴团二百人,攻入黄家庄的教徒、佃户,有四、五百人之多,论人数,吴团远远不及,但上乘宗方面,一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黄达固然想不到吴浩会来救自己,上乘宗也是想不到的:吴、黄的梁子,是个死结,整个山阴县,无人不晓,吴又怎会去救黄呢?

    二来,也是更重要的,上乘宗攻入黄家庄后,除了负责攻杀黄达的一路,其余的,忙于屠戮抢掠强暴,很快就没了队形,乱哄哄的,没头苍蝇一般,吴团则以排班为单位行动,看似杂乱,其实部伍不乱,纵横穿插,不多时,就将上乘宗的人一块一块分割开来。

    变民无法统一指挥,人数优势无以发挥,没几个回合,就乱了,慌了!

    吴团大喊,“朝廷大军已至!再不弃械投降,满门抄斩,鸡犬不留!”

    气势一衰,头脑一冷,就有开始“弃械”的了,正经投降的倒也不多,只是抱着抢掠来的财帛,钻头觅缝,想着怎样逃出黄家庄去?

    负责攻杀黄达的一路,人数虽较少,却是主力,带队的头目很快就发现情形不对,前头的黄达,已陷绝境,身边不过二三人,他本人再勇猛,也撑不了几个回合,但目下情形,危不在前而在后,杀不杀黄达,已无关紧要,而若再同黄达纠缠下去,后路可能断绝,到时候,走都走不掉了!

    一咬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撤!”

    这场仗,自吴团入黄家庄算起,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多一点,便结束了。

    黄达坐在楼梯上,手拄着朴刀,心说,朱荣那厮,上去这许久了,咋还不下来?这两个没廉耻的,总不成,在这个时候……

    就在这时,门外皮靴橐橐,一人大踏步走了进来,正是吴浩。

    黄达拄着朴刀,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瞪着吴浩,半响,扔掉朴刀,摇摇晃晃,长揖到地。

    吴浩认认真真,长揖还礼,眉头微皱,表情严肃,没有任何嘲笑或自得的神情。

    直起身来,叹一口气,“我也是猝不及防!吴兄,本以为,你至少能撑个把时辰的,孰料……唉!怎么回事?”

    黄达脸上发烧,咬着牙,“都是孙和那贼子!……唉,惭愧!”

    吴浩心说,哦,出了内鬼?怪不得。

    “怎样?伤的重么?”

    “死不了!……欸,多谢吴兄挂心!”

    “好,你先裹伤。”略一顿,“咱们先检点损失,救死扶伤,别的,迟些再聊!”

    火虽救息了,但黄家庄大半被焚,完好的屋子,没剩几间;财帛大半散佚,粮食倒还在;至于人员,男女老少,死了七、八十口,不少人被斩去手脚,开膛破腹,形状可怖——这种死法的,都是平日里欺压佃户最凶恶的一班庄客。

    还有,黄家佃户,乃是次民变之主力,大部分黄家佃户,或主动、或裹挟,都参与进来了,不问可知,逃出黄家庄的佃户们,目下都在举家逃亡的路上。

    也就是说,黄家大部分田地,明天开始,就没有人耕种打理了。

    黄达的家业,大致上算是败了;若想重整旗鼓,可得费一番大力气。

    吴团这边,损失很小,只有一个阵亡的,还不是死于敌人的刀枪,而是翻越一段断垣时,别人都用爬的,他老兄打发了性,一跃而起,结果脚下一绊,一个倒栽葱摔了过去,跌穿了头,没救过来。

    至于战果——

    杀伤、擒捕,都不算多,这个仗,打成了击溃战,没打成歼灭战。

    大头目,譬如邓隼、阮岩,一个没捉住。

    一来,毕竟以少打多,对方虽大多是乌合之众,但其中的骨干,多少也是经过训练的,并非都是无能之辈。

    二来,吴浩也根本没想打啥“歼灭战”——杀伤、擒捕再多,也不能拿去邀功,有意思?

    他已经跟史嵩之定下调子了,“三二鸡鸣狗盗、逾墙穿户的小小盗贼,流窜作案”。

    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踹鹰,逼的太狠,不过多折损自己的人手,消耗自己的实力,没意思。

    王进功匆匆而来,“一共拿了十四个活口,如何处置,请团长的示下?”

    “该问的口供,副团长去问,问过了——”说着,吴浩看了黄达一眼,脸上露出一丝狞笑,手一挥,“都砍了!也算给黄兄出口气了!”

    “那,”王进功微微压低声音,“若县里问起来……”

    吴浩懒懒的,“我看,县里也未必问些有的没的,几个小毛贼,有什么可问的呢?”

    王进功心中一动,“是!”

    *

第四十四章 犒赏

    吴团人人兴高采烈。

    他们还未从这场战斗中获得直接的好处——犒赏啥的还没有发下来;倒是从溃逃的变民手中夺下了不少财帛,但这些东西是黄家的,若据为己有,就变成“黑吃黑”了,不好看,而吴团第一重的是纪律,因此,都遵令上缴,待清点之后,再还给黄家。

    但他们还是兴高采烈。

    正常情形下,新兵第一次上战场,没有不紧张的,但二百团结,没几个真正意识到自己已经“上战场”了。

    战斗虽然血腥,但对手和他们是同样的人——都是佃户,不少人彼此还认识;而今天之前,他们便已晓得,自己比对手接受了更严格、更系统、更有效的训练,因此,对于对手,并无任何畏惧之心,潜意识里,不过觉得这是一场大规模的械斗而已。

    事实证明,对手确实不是对手!俺们还以少打多呢!斩瓜切菜似的!

    胜利来的如此容易,他们自信心膨胀,天性中勇武、嗜血的一面被大大的激发出来了。

    犒赏很快就下来了:每人一吊钱、五斤肉、一瓶酒、一斗米。

    不算太多,但也不算少了,有钱、有肉、有酒、有米,大伙儿都很满意,何况,这是人人有份的,作战勇猛、立功受赏的,另计。

    一片欢声笑语。

    但这还不算什么,最震撼的,是吴浩高声宣布:

    “王七虽然是自己跌穿了头,救不过来,但我还是算他阵亡!他家佃租了两块地,昆字三十二号的那块地,赏给他的浑家了!明天,就给她办过户的手续!”

    团结们瞠目结舌:什么?王七家有自己的地了?

    这才想起,大官人宣布免欠减租、建立吴团的那一天,说过,“若不幸阵亡,你佃租的田地,不论多少,其中一半,归你浑家子女了”,原来,竟是真的,不是诳俺们的!

    两百颗心一起加快了跳动!

    静谧片刻,突然之间,一片山呼海啸:

    “大官……团长公侯万代!”

    向晚时分,知山阴县周宗在主簿展渊的陪同下,赶到了平水乡。

    彼时,吴浩以下,还都在黄家庄,周宗进了庄,只见到处是过火的断垣残壁,乌黑的血迹纵横交错,心下不由暗暗打战——好一场恶战!

    吴浩率麾下大头目出迎——也包括“主人”黄达。

    周宗一见吴浩,抢在里头,一边作揖,一边说道,“同统制为乡邑除害,非但平水,山阴上下,皆蒙恩德,下官感激不尽!”

    略一顿,“兄弟们都辛苦了!县里还有一点心意,明天就会送到,请同统制代兄弟们笑纳!”

    同统制?

    众人睁大了眼睛,一起看向吴浩。

    展渊含笑,“怎么?各位还不晓得?哦,县里也是刚刚接到快马塘报,殿前司下,新立一军,号曰‘神武’,领军的同统制——”说着,将手向吴浩一让,“吴浩吴长风也!”

    在场诸人,脑中都微微“嗡”一声,王进功、朱荣、季先齐声向吴浩唱个肥喏,“恭喜同统制!”

    黄达略一迟疑,也向吴浩叉手唱喏,“恭喜同统制!”

    吴浩微笑,“欸,也怪我!这不是,打回到平水,就没停下来过吗?还没来得及说给你们听呢!”

    别人也罢了,朱荣心说,我和杨奎,打临安回到平水,可是一直同你一路的,对俺们两个,你居然也没“来得及”?

    吴大,你还真沉得住气啊!

    “周明府太客气了!”吴浩转过头,向周宗长揖还礼,“嗯,是这样,‘神武军’新立,诸事未备,连个粮台账房都没有,县里的犒赏,暂且寄存在县里,待我这边账目明白了,再向周明府讨赏。”

    周宗微愕,还有人往外推好处的?

    展渊一转念,已明白了吴浩的用意,附耳周宗,说了两句什么,周宗目光微微一跳,“好!好!就照吴统制说的办!欸,原也不是什么‘犒赏’,那个,‘助军’‘助军’!‘神武军’屯驻山阴,县里本是有‘助军’的义务的嘛!”

    吴浩再施一礼,“谬承厚意!不胜感激!”

    吴浩“往外推好处”,用意如下:

    山阴县给的这批钱物,若明天就送到,理所当然被团结们视为“犒赏”,但所谓“犒赏”,吴浩已经给过了,再给——不论出自谁手,对于团结们来说,都太多了,第一回见仗就给偌许多,以后咋办?胃口吊高了,欲壑就难填了!

    “御将之道,譬如养鹰,饥则依人,饱则飏去”,这个道理,您以为只有史弥远懂?吴长风也懂呢!

    再者说了,免欠减租,其实已是吴浩事实上提前向团结们支付了“对价”——买你们为我卖命的“对价”。

    犒赏啥的,只是锦上添花,不能主次颠倒,更不能造成没犒赏或犒赏不足就不肯出力打仗的局面。

    如是,同目下朽败不堪的禁、厢军乃至屯驻大军,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吴浩不但请周宗暂缓“犒赏”,话里话外,还扣死“神武军”——这是给“神武军”的,不是给“吴团”的。

    一句话,吴团是他的私人武装,奖也好,罚也好,是他吴浩的事情,不必官府插手。

    退一万步,官府就算插手——送什么好处过来,接受者,也是吴浩个人,不是“吴团”。

    个中大有分别,不可不辨。

    周宗寒暄慰问一番,饭也没吃,酒也没喝,就往回走了——周围就不是断垣残壁,也不能留周知县用膳,天色已晚,再不走,就得赶夜路了。

    展渊留了下来。

    吴、展二人屏人密谈。

    展渊带来了云门寺的消息:智果举火自焚。

    临安来了人,但并不是一个封寺收捕的姿态,两造都很客气,关上门,说了什么,没有外人晓得,总之,没过多久,智果和一个法号智明的都寺,便一起举火自焚了。

    “都寺”同“监寺”一样,都是负责寺庙财务管理的。

    由始至终,山阴县都没能插任何的手,周宗、展渊虽陪临安来人进了云门寺,但一直待在知客寮内。

    云门寺之事告一段落,周宗、展渊即往平水乡赶。

    当然,云门寺位处虹桥里,虹桥里位处府城、平水之间,去平水,本也要经过虹桥里的。

    吴浩心说,效率挺高呀?只不过,这个智果,我还没见过一面,是肥是瘦,是短是长,都不晓得,就化成灰了?欸,有点儿遗憾呢!

    *

第四十五章 英雄用武之地

    展渊分析,云门寺对上乘宗的作用,主要是提供财务支持,公出公入的账,归“监寺”管,私出私入的账,归“都寺”管,所以,是次同智果一块自焚的,是这个叫做智明的都寺。

    吴浩点点头,“监寺我见过,那位老兄,看着确实不大像上乘宗的人。”

    “还有,”展渊笑一笑,“完全未涉及远岫观——你可以放心了。”

    吴浩也一笑,“好!实说实说,原先,多少有点担心呢!”

    话头随即转到“神武军”,展渊叹口气,“我也实说实说——专为你新立一军,我是真没有想到!史同叔宰相算度,果有他的过人之处!”

    顿一顿,“不过,极好!极好!较封侯还好!好得多!甚至,只怕,较史同叔自己所想者,也要好得多!”

    吴浩明白何谓“较史同叔自己所想者也要好得多”——一来,宋朝重文轻武,一个管领千把人的“同统制”,在文官心里,分量其实有限;二来,多少新军,旋置旋废,史弥远未必指望神武军在吴浩手里能折腾出啥大名堂?

    展渊目光灼灼,“封侯,虚名耳!这个虚名,若一直在制度内打滚,有些用处;但既已新立一军,那就就是制度内、制度外,出入自在了!有没有这个虚名,不过锦上是或否添花而已!”

    宋朝封爵,门槛虽高,但还真就是个“虚名”。

    封爵必有食邑,不同于两汉魏晋,两宋的食邑,不是封地,仅仅是个名义;食邑分虚封、实封两部分,虚封只代表封爵的级别,食实封才有一点实际利益。

    食邑从一万户到二百户,共分十四等——这是虚封;食实封从千户到百户,共分七等,实封一户,每月给钱二十五文,随月俸向官府领取,也就是说,就算最高的食千户——亲王,也不过一个月二万五千文——二十五两银子罢了。

    而展渊说什么“制度内、制度外,出入自在”——

    哈!展不盈,这支“神武军”还没有真正建立,但你话里话外,听起来,就有了那么一点儿“不臣”的意思了?

    不过,这个意思,俺爱听。

    “神武军——”展渊击节,用一种总结的口吻说道,“英雄用武之地也!”

    “不盈,说到‘用武之地’,我给你透个底,神武军虽以绍兴为驻地,但我心中,真正的‘用武之地’,不在绍兴,而在——”

    说到这里,吴浩故意略略一停,结果两人同时说出——“山东!”

    吴浩拊掌,真有莫逆于心之快!

    “长风,我要提一提你,山东固是用武之地,但如今之情形,欲定山东,必先定淮东——以淮东为根本,方可进取山东!”

    “不盈,你的话很有趣——淮东明明是大宋疆土,你却用了个‘定’字?”

    “李全已在楚州扎下了根,周边还有好几支‘忠义军’,淮东虽是大宋疆土,但照我看,接下来,过不了多久,朝廷大约只好以羁縻州待淮东了!”

    略一顿,“不经吾手‘定’,如何为吾之根本?

    吴浩深深点头,“不盈,见的深了!”

    “此其一耳。”

    “请教其二!”

    “其二,二字:‘人心’!淮东民风剽悍——这也罢了,关键是,淮东人心,对本朝,一向是有一个‘怨’字在的。”

    “哦?怎样说呢?”

    “淮东地势平坦,土地肥沃,水量丰沛,本朝南迁之前,隋唐以来,一直是鱼米之乡,然自本朝南迁,淮东的日子,一日不如一日,甚至,以‘一落千丈’形容之,也不算过分了!”

    “何以至此?”吴浩转着念头,“莫不是……淮东为宋、金接壤之地,反复交兵,以致……民不聊生?”

    “根子确在宋、金交兵!然本朝南迁近百年,宋、金并非年年交兵,淮东的日子,却一直没有真正好过起来——”

    略一顿,“原因,兵隳乃其次,水患乃其首也!”

    吴浩心中一动,“你莫非是说……黄河夺淮入海?”

    “对了!黄河夺淮入海,鱼米之乡顿变泽国!更要命的,淮水原本性情温和,涨落有度,黄河却喜怒无常,于是,百年以来,无一年无水患!大的水患,那种漂没屋室、淹杀人畜、摧毁良田的,更是三二年就来一次!如是,淮东人的日子,如何能过得好?”

    “黄河夺淮入海,若为天灾,淮东人倒也怪不到朝廷头上,但黄河是次改道,却完完全全出于人祸!”

    “建炎元年(公元一一二七年)十月,高宗不顾宗泽等人劝阻,自南京应天府(现今河南商丘)‘南狩’扬州。金军乃再次大举进攻。次年,宗翰、宗辅会师于黄河北岸的濮阳,彼时,杜充代为东京留守,这个王八蛋,为求自保,竟掘开了黄河大坝!”

    “黄水汹涌南下,最终夺淮入海。”

    “杜充掘开黄河,其实并未真正发挥御敌功效,黄淮之间的老百姓,却倒了血霉了!自此之后,黄河或决或塞,迁徙不定,泛滥成灾,家常便饭!”

    “最岂有此理的是,这个杜充,由北至南,祸害了一路,最后,竟投降金人了!王八蛋!”

    吴浩心说,你义愤行形于色呀!点点头,“我明白了——淮人因为朝廷举止失措,困苦百年,如何能不在心里埋一个‘怨’字呢?”

    “对了!”展渊沉声说道,“既有这个‘怨’字在,淮东就谈不上个‘定’字,如今,忠义军又进来了,淮东,愈加摇晃不定!”

    顿一顿,“只是,这个‘怨’字,李全等可用,吾亦可用!“

    吴浩心说,用“怨”字——左右不就是个“不臣”吗?

    “好,不盈,擘画明白,我心里有数了!”

    心说,倒时候,淮东就算“定”了,“定”于赵还是“定”于吴,可就说不好了!

    嘿嘿!

    *

    “不盈,神武军之立,我有心走府兵的路子,你看,有可行性吗?”

    展渊颇为意外。

    府兵,兵农合一,平时为耕种土地的农民,农隙训练,战时从军打仗。

    府兵兴于西魏宇文泰,盛于唐太宗,武后时期,开始衰败,到了玄宗的手上,府兵制度终于寿终正寝,迄今已近五百年了。

    “长风,你何以有此念呢?”

    “原因有二。其一,募兵太花钱了!府兵‘三时耕稼,一时治武’,真正在府兵身上花钱的时候,不过‘一时’;其二,我始终觉得,‘有恒产者,方有恒心’——吴团算是个小小的证明。”

    这是一个极大的题目,展渊沉吟半响,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以我之见,目下的情势,行府兵之制,难!”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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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弟乖!看哥哥我灭金、驱蒙、恢复华夏!然后,代宋,混一南北,超迈汉唐!”
“可是……代宋?哥哥,我是大宋的皇帝啊!”
“小弟乖!朕封你个一字并肩王……封你个宋王,如何?”收个皇帝做小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收个皇帝做小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收个皇帝做小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