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上当
孙二太太的院子,一大早晨外面就跪了两个小丫鬟。
管事妈妈掐着腰辱骂:“你们这些浪蹄子,整日里不想着如何侍奉太太,个个却打扮的花枝招展,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些什么,现在可是家丧……谁让涂胭脂,谁给你们的胆子……”
管事妈妈走上前拧住了小丫鬟的耳朵,不停地向上拉拽,小丫鬟不敢挣扎,只是嘤嘤哭泣,管事妈妈见状反手就是一个耳光,小丫鬟被打摔在地上。
屋子里的孙二太太微微翘起了嘴,心情终于好了许多,等在外间的孙润安却皱起眉头,等到孙二太太从屋子里出来才上前道:“母亲这是要去道观求平安,大清早就这样责罚下人总归不太好。”
孙二太太的脸立即沉下来:“我这是为了谁?还不是因为你父亲刚刚去世,我们重孝在身,这些人却这样怠慢,传出去了成什么样子?要说我们治家不严。”
“可她们是张家的下人,”孙润安不由地皱起眉头,“母亲在张家庄子上诸多不便,不如就搬回去住吧!”
孙二太太惊讶地望着孙润安:“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你不是不知道我在院子里睡不安稳,是嫌我碍眼让我去陪你父亲不成?”
“母亲,儿子没这个意思。”孙润安低头。
孙二太太不愿意再与儿子谈论这些:“这是你姨母管的庄子,我住也是应该,外面人还没说什么,你倒来这里给我添堵,”说着她目光更为深沉,“你将家里的事都办好了吗?”
“都办好了,”孙润安道,“等案子了了,我便扶棺离京。”
孙二太太又想到了什么:“你没有去大牢里看那王允吧?”
孙润安垂下眼睛:“没有。”
孙二太太道:“从前我就看那王允不是好人,你偏偏将他当成老师一样敬重,如今果然出了事,从前你父亲由着你的性子,以为这样你就能为自己搏个好前程,到头来呢?还是一场空。”
孙润安仔细地嚼着母亲这些话,从前母亲没说过王允有什么问题,如今王允出了事,却这样拽住不放。
孙二太太说完这些下意识地捂住了肚子:“当年我若是将你弟弟生下来,也不必如此凄凉。”
这已经是很重的责骂,仿佛他这个儿子已经一无是处,孙润安愣在那里,直到院子里的人都走光了,他还如同一塑泥像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大爷,快些跟上吧,别让太太等急了。”管事妈妈前来催促,孙润安才快步走了出去。
孙润安还有许多话没有说,除了劝说母亲不要留在张家之外,他还想阻止母亲去那个偏僻的青庐观,万一被凶徒盯上可怎么得了。
可当他看到母亲站在穿堂跟穿着官服的大人低声交谈时,他心中莫名地松了口气。
衙门的人在这里,是不是另有其他的安排。
孙二太太望着眼前的小官:“你们这样安排就一定能抓住凶徒吗?”
黄清和道:“若是凶徒出现,本官定会全力追捕,早些将凶徒抓住,二太太即可高枕无忧。”
孙二太太目光露出几分轻蔑,又是这样的官话:“顺天府只有黄大人去抓人吗?顺天府尹不会前往?”
黄清和道:“府尹大人已将此案交与本官办理。”
孙二太太很是不满意:“这样大动干戈地捉人,希望大人不会无功而返。”
孙二太太态度不善,黄清和却还似刚才般平和:“二太太今日就不要出门了,多吩咐些人在身边护卫。”
孙二太太挥挥手心中已经厌烦:“你们去吧!”
话音刚落一个与孙二太太身形相似的女子走上前,向孙二太太行礼:“奴婢……奴婢……已经准备好了。”看起来甚是害怕。
“怕什么,”孙二太太冷冷地道,“有那么多人护着你,你不会出事,若是能帮上黄大人,我自然有赏。”
女子应了一声,带上幂篱让管事妈妈护着出了门。
孙润安这才上前向黄清和行礼:“大人已经知道凶徒是谁了?”
黄清和道:“本官只是推测了案情,凡事都要等捉住人才能知晓。”
黄清和说完从后门走了出去。
孙润安望着黄清和的背影,目光微微涣散不知在想些什么。
孙二太太冷冷地道:“官职如此卑微,还敢在这里放肆,早晚……有他好果子吃,这种人不会有什么前程。”
孙润安自然不敢再多言。
孙二太太转过身:“你去收拾一下,等他们走了,陪着我去‘白云观’。”
孙润安惊讶:“母亲还要出去?方才那黄大人已经说了,有凶徒暗中窥伺,您最好留在家中。”
孙二太太道:“那凶徒已经被官府引走了,我现在出去最为安全,再说不是还有你们跟着。”
孙润安还想劝说。
“怎么?”孙二太太道,“如今我说的话你半句也不肯听了?”
孙润安低声道:“儿子不敢。”
孙二太太甩袖而去。
……
黄清和一路上盯着孙家马车的动静。
一切都是他亲手安排的,每个细节他都已经留意到,在他看来凶徒必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城中到青庐观有一段距离,青庐观建在山中,到了山脚下路就会变得崎岖和狭窄,孙家就不能带那么多人跟随上山,这就会给凶徒可乘之机。
黄清和带着的人与孙家一行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只要前面出了事,他带着衙差就可立即赶到,而且周围全都设下了埋伏,他要让凶徒插翅难飞。
衙役上前道:“大人,有两个人从城内就一路跟随上来,要不要将人捉住询问。”
黄清和摇摇头:“或许也是去道观里的善人,我们现在动手很有可能会打草惊蛇。”他们必须有耐心。
孙二太太要来青庐观求符,孙家下人事先打点好,让青庐观准备出来一间空房供孙二太太歇息。
“孙二太太”进了道观,迫不及待地就跪在了三清祖师爷面前祷念。
孙家下人全都退到门外等候。
“孙二太太”祷念之后,随着道士一起去大殿里取平安符,平安符到手她立即挂在胸前,准备去找道观观主说经,刚刚走到院子里,忽然迎面走来一个香客,此人并没有直接奔大殿中去,而是向四下看了看,径直走向“孙二太太”,他边走边伸手入袖,仿佛在拿着一样东西。
“孙二太太”注意到了这人的举动,有些慌张,不由地后腿了两步,刚想要择路而走,那人却快走几步到了她面前,那伸入袖子的手也慢慢抽了出来。
凶徒,一定来害她的凶徒,“孙二太太”再也顾不得别的立即大喊起来,“来人……来人……”
尖厉的声音喊出之后,四下里立即冲出了下人和衙差。
那男子没有料到会有如此变故,不禁僵立在那里,等他反应过来时,肩膀已经被衙差牢牢地按住。
黄清和走到那男子面前,伸出手抬起那男子的脸。
此人不是谭二。
“你来此地做什么?”黄清和沉声问过去。
男子慌张地道:“大人饶命,只是有人给了小人银子,让我来给这位太太送封信。”
黄清和皱起眉头:“既然送信为何鬼鬼祟祟?”
男子吞咽一口:“那人说……此事不能被人察觉,尤其是这位太太身边的下人,我还以为……是……是有什么私情……”
“大人,您看……信函在这里。”
方才捉拿男子的时候,信函从男子手中掉落在地,衙差上前将信函捡起来。
“打开,”黄清和心中一沉,“快打开看看。”
信被拿出,上面却一个字也没有。
“上当了,”黄清和额头上立即出了层冷汗,“快,让人回去保护孙二太太……”
第一百二十一章 刺杀
黄清和心中很清楚,凶徒这是在向他示威,他手中的这封信就是明证,凶徒在告诉他,所有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包括他的意图。
如今孙家、张家的下人来了不少,原本守在张家的人手大多数都被他调来了这里,凶徒如果这时候去杀孙二太太……
黄清和不敢想下去,若是孙二太太有任何闪失,他都成了帮凶。
“大人别急,”衙差上前道,“咱们在庄子上还留了人,现在立即回去想必也不会出什么事。”
希望如此。
但是这封信却不是这样说的,如果凶徒没有绝对的自信,不会让人送这封信来,可万一这封信是假的,只是在扰乱他的思绪……总之现在他无论做什么都是投鼠忌器。
眼下能不能抓住凶徒都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不要再有任何死伤。
……
孙二太太上了白云观,立即觉得神清气爽,这件事过后一切就又太平了。
孙二太太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还是京城好,不像湖广那么的闷热,整日坐在家中都要喘不过气来。
“母亲,容我先进去看看。”
孙润安的声音打断了孙二太太的思量,孙二太太皱起眉头来:“有什么好查看的,里面的人你又不是全然认识,没有人会将‘歹人’两个字写在脸上。”
孙二太太说完向前走去,生怕孙润安还有别的话,立即道:“一个男子怎地与女人般嗦,我这是要去给你父亲祈福,你还不快跟上。”
孙润安应了一声,走到孙二太太身边,警惕地盯着周围的动静。
孙二太太上了香,又诚心跪拜。
旁边的道童道:“善人是求符还是供灯。”
“求符也供灯,”孙二太太向周围看看,“不过不供这里,要供奉在玄女娘娘面前。”
道童道:“善人请随我来。”
孙二太太一步步跟上前。
几个人走到后院,终于找到了一处小殿门,道童道:“就在此处。”
孙二太太看向道童:“去将你家观主请来,我拜过玄女娘娘就要请观主讼经加持符。”
道童应了一声快步而去。
孙二太太没有立即走进大殿,而是像周围看了看,最终目光落在孙润安身上:“走吧!”
孙润安应了一声,等着孙二太太先行。
孙二太太微微皱起眉,不过还是向前走去。
大殿之中一股香火气迎面而来,孙二太太跪在蒲团上,孙润安抬起头看那身穿彩衣的玄女娘娘。
玄女娘娘悲悯地看着世人。
孙二太太跪下来,过了一会儿有人从殿后出来,将点好的灯递给孙二太太,示意孙二太太去供灯。
孙二太太站起身来,只觉得手臂一紧,一股大力将她拖拽过去,她刚要惊呼,嘴巴被人捂住,一柄匕首抵在了她的喉间,孙二太太瞪圆了眼睛,整个身体仿佛都没有了力气。
所有事不过在瞬间发生。
孙润安想要上前营救母亲,那凶徒的刀刃立即向前送了送,割破了孙二太太的皮肉,鲜血顺着孙二太太的脖颈淌下来:“你想试试是你快,还是我的刀快吗?你可以上前,可以叫喊,不过你母亲必然会死。”
孙润安知道这是实话,那凶徒眨眼功夫就能要了母亲性命。
“你想做什么?”孙润安已经慌乱,“有什么图谋……我可以给你……只要你放过我母亲……”
“这是她欠的债,必须要还。”凶徒声音森冷,一边盯着孙润安一边向后殿走去。
孙润安忙一步步紧紧地跟着,不敢有半点的放松。
后殿一片漆黑,大约是太过疼痛,孙二太太发出声闷哼,孙润安心中愈发的慌乱。
那凶徒也焦躁起来:“闭嘴。”
孙二太太不敢再言语。
玄女娘娘大殿紧挨着道观的后门,只要从后门出去,很快就会消失在山中,凶徒不可能带着一个妇人在山中穿梭,如此一来定然会被人捉到,所以凶徒会在那之前伤害母亲。
孙润安想到这里心中更是害怕,他一定要把握好机会,找到时机立即将母亲救下。
那凶徒已经退到了门口,凶徒转头去查看院子里的动静,显然要确定外面有没有人。
就在凶徒稍稍走神间,孙二太太一脚踩在那凶徒的脚背之上,凶徒吃痛下意识地松开手臂,孙二太太立即先前奔逃,孙润安也揉身上前扑向凶徒。
“母亲,快……逃……”孙润安紧张之中大喊出声。
却在关键时刻,孙二太太脚下一个踉踉跄跄整个人向前跌去,正好撞进孙润安怀里,她张开的一双手臂也将孙润安牢牢地抱住。
突然之间的变化,让孙润安一时难以应付,那凶徒却已经赶到扬起了手中的匕首,孙润安感觉到了脖颈上传来的森然冷意,凶徒这次不是威胁而是真的要杀人,可他此时此刻却半点也反抗不得。
死亡立即将他整个人笼罩,唯一的期盼是凶徒杀了他就不会向母亲动手。
刀刃毫不迟疑地向他落了下来。
“咣”地一声清脆的响动,紧接着孙润安感觉到脖颈一痛,凶徒握着匕首的手紧紧地贴在孙润安的脖颈之上,那匕首的利刃仿佛已经完全没入孙润安的皮肉之中,可孙润安却觉得自己尚能喘息,心脏犹自在胸膛中跳动。
为什么呢?难不成被人刺中脖颈却还能活下来。
孙润安在凶徒眼睛里看到了惊诧的神情,凶徒下意识地抬起手,两个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匕首之上。
匕首不知什么时候从根上齐齐断去,只剩下个木柄握在凶徒手中,这就是孙润安还能活命的原因。
凶徒回过神,丢下手中木柄,伸手就要去折断孙润安的脖子,可已经来不及了,他感觉到有人快步走上前,一阵凌厉的风向他袭来,紧接着他腰间一疼,整个人向一旁狠狠地跌去。
紧接着那凶徒下颌被人摘下,一条绳子将他紧紧地捆住。
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几个道士进了门,发现出了事,立即让人端来几盏灯将整个后殿照亮,只见除了孙二太太和孙润安以及地上的凶徒之外,还有两个男子站在那里。
这两个男子显然就是捉住凶徒的人。
其中一个男子神情冰冷,浑身上下有种拒人于千里的疏离,微微扬起的凤眼中带着几分威严,他低下头看向孙二太太和孙润安:“你们仔细看看,可认识他?”
男子所指自然是地上的凶徒。
孙二太太此时才反应过来,脸上那满是惊诧的神情,转眼变成了慌张和恐惧:“不……不认识……我们怎么可能认识他,他是来杀我的……方才慌乱之中润安为了救我,差点丧命于这凶徒之手。”
“还好没事。”孙二太太关切地看着孙润安。
孙润安心中油然淌过一阵暖流,母亲好像还从来没有这样温和地对待过他,即便他方才差点死去,也算值得。
第一百二十二章 意外
孙润安将孙二太太扶起来,然后立即躬身感谢救了他们的人。
孙润安道:“幸好兄台出手及时,否则只怕我已经命丧黄泉,请问兄台如何称呼?”
永夜开口道:“我家公子姓宋。”
“宋公子。”孙润安又是行礼。
宋成暄淡淡地开口:“怎么不多带几个人进大殿?”
孙润安略微迟疑,转头向殿外看去,母亲今天没有让身边的管事妈妈跟过来。
孙二太太不假思索地道:“我只是虔诚祈福,哪想到会有凶徒在玄女娘娘的大殿里。”
说话间,孙家的管事妈妈跑进来,一脸惊诧地看着所有人:“这是怎么了?太太您怎么样?”
孙润安正准备上前再与宋成暄说话,宋成暄却走出了大殿。
道观中出现了歹人,道士们纷纷赶过来查看,张真人带着观主急忙走上前,宋成暄吩咐观主:“观中出事,我已经遣人去府衙禀告,府衙的人会立即前来主持大局,在此之前你们要将道观中的人都清点仔细,所有人都不能离开道观。”
观主急忙应承吩咐身边的徒弟:“听到没有?快去办好,与那些来上香的善人说清楚,请他们先去休息。”
几个道士应了一声立即去办。
宋成暄向道观的后门看去,方才徐清欢见永夜已经攀上了玄女大殿的殿顶伺机而动,她便带着人离开。
他们之间虽然没有任何的言语,但是却能猜到彼此的心思。
既然他在这里,大殿里的凶徒必然难以逃脱,她此时最该做的是去道观周围查看情形,这样一来但凡有什么异动都能尽收眼底。
可如今凶徒已经被捉,她却还没回来,定然是有事发生。
观主看向宋成暄道:“道观在此多年从来没有这样的情形,幸亏几位善人出手将凶徒制住……”
宋成暄却仿佛没有听到观主说话,方才在玄女娘娘的大殿里看到那凶徒时,他就已经知道此人不是谭二。
谭家是商贾,谭二再怎么辛苦也不会干太多的力气活,以至于让手心里生满老茧,而且那人的年纪也和谭二不相符。
以那人在大殿中的作为,并不像是什么心思缜密之人,相反的那人被捉之后明知无法逃脱,还竭力挣扎,如同一头困兽,目光虽然凶狠但是也很单纯,与杀害孙二老爷的人表现出来的特质也不相同。
方才被抓到的人,通常该是奉命行事的卒子,既然如此,驱使他的人在哪里?会不会藏在道观周围?
徐青安和徐清欢兄妹带的人手并不多,若是不巧遇见了凶徒……
宋成暄想到这里,快步走向道观外。
永夜见状不禁犹豫片刻,这种情况又来了……他好像又拿不准公子在想些什么,他该怎么办?片刻的恍惚,宋成暄的身影就已经消失不见,永夜不敢再迟疑,立即追了上去。
出了道观后门,就是一片密林,已经快到初夏,草木逐渐繁茂,想要在这其中藏身并不是难事。
林子里忽然传出声惊呼:“大小姐,小心。”
宋成暄皱起眉头,身形一动,没入林中。
……
鲜血喷溅在树干上,浸透了蓝色的道袍,一个道士打扮的人躺在地上,眼睛圆睁,脸上的表情停留在最后一刻,微张的嘴唇仿佛是在呼喊,却最终没能发出声音。
匕首透胸而入,眨眼的功夫就夺去了他的性命,可见下手的人是如何凶狠、果决。
凶徒将道士的尸身藏在一个浅坑中,只是用些落叶、树枝做遮掩,可见此事发生的偶然,凶徒又走得匆忙,只能做这样简单的安排。
方才凤雏上前帮徐青安一起拖动道士身上的树枝,不小心勾动了那道士的手臂,孟凌云吓一跳,以为道士还活着,立即上前保护徐清欢。
凤雏嫌弃地看了孟凌云一眼,孟凌云立即红着脸低下了头。
徐青安将抽出半截的剑送回,正要说话,只觉得身边似是一阵风掠过,等他看清楚时,宋成暄已经站在他面前。
“宋……成暄。”
徐清欢正仔细地查找凶徒可能在周围留下的痕迹,突然听到徐青安说话,不禁心中有些意外,宋成暄这么快就赶了过来?
她以为道观里还有许多事要处置,怎么也要花费些时间,就算宋成暄再不喜欢说话,也要向观主吩咐一些事宜。
想着这些,她抬起头来,不远处宋成暄果然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不过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那个护卫不在。
是因为道观里有什么麻烦事吗?他连身边的人都留在了那里。
徐清欢道:“宋大人可抓住了那凶徒?”眼下她最关切的是这个,虽然她觉得宋成暄应该不会大意的让凶徒逃脱。
说完话,她对上了他那两道幽深的目光。
显然她这个问题让他心中不悦。
那就是将人捉住了。
“人没死吧?”徐清欢又是一句询问。
终于,宋成暄淡淡的开口:“你指的是谁?”
如果不是凶徒,难不成死的是别人?
徐清欢皱起眉头:“该不会孙润安死了吧?”
宋成暄微微扬眉:“为什么死的不是孙二太太?”
徐清欢道:“有一件事让我觉得很奇怪,凶徒想要杀死孙二太太,为何迟迟不动手,大殿里应该是行凶最佳的地点,他为何要挟持孙二太太到殿外,道观里有那么多道士和张家的下人,若是被人发现,他要怎么逃脱?”
徐青安道:“也许他想要将孙二太太带走慢慢折磨。”
徐清欢摇头:“无人知晓的情况下他可以这样做,但是孙润安已经目睹了他的作为,怎么可能让他带孙二太太离开,即便凶徒拿孙二太太性命做要挟,孙润安也不是傻子,他难道不知晓,孙二太太这样被带走必死无疑。
鉴于凶徒之前犯下的几桩案子,如果他能到孙二太太身边,应该不假思索地将孙二太太杀死。”
这也是宋成暄一直没有让永夜动手救下孙二太太的原因吧,这男人也觉得凶徒的举动不合常理。
宋成暄也真是胆子大的很,静静地望着这一切,万一猜错孙二太太就会立即毙命,可如果他猜对了,他们就会知道凶徒的真正意图。
宋成暄道:“凶徒差点杀了孙润安。”如果他没有出手救人,死了的就是孙润安。
徐清欢望着地上那道士的尸身出神,从开始他们就觉得凶徒下一个准备杀的人是孙二太太,他们做的推论看起来非常符合常理。
这一次,凶徒仿佛也是冲着孙二太太而来,可中间会出一些差错。
也就是说,如果他们不插手的话,惨死的人会变成孙润安,任谁都会认为孙润安是为救母亲惨死,凶徒的目标从始到终都是孙二太太。
可方才他们亲眼所见,凶徒明明有机会杀死孙二太太却没有动手,相反的孙润安却差点就丢了性命。
凶徒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这与前几桩案子缜密的手段大相径庭。
凶徒大费周章,只为了得到这样一个“意外”吗?
如果这并不是意外呢?
凶徒想杀的人从始到终就是孙润安,那么他们之前的推论就都是错的,有人故意弄出这样的假象来迷惑所有人。
第一百二十三章 缘分
不知不觉天渐渐暗下来,遮住了头顶上的太阳。
仿佛将有一场雨来临。
“哥哥去道观拿块板子来,先将尸身搬去道观,再取些油布,在仵作没来之前,不要让雨水打湿了周围的脚印。”
就在尸身不远处地上有扭打的痕迹,还有几个浅浅足迹,这些都是衙门能取到的证据,既然他们看到了就要想方设法的保护起来。
徐青安已经跑的飞快,可还是没料到这场大雨来的那么急,还没等将尸身送上木板,雨点就落下来。
道观里的人还没有盘问过,自然不能让他们过来帮忙,万一谁“不小心”损坏了证据,到时后悔都来不及。
“妹妹,这尸身我们能送到,脚印就算了吧!你们先去道观里躲避,这雨太急恐怕……小不了。”
几块油布堪堪能遮住徐清欢,不过还是有雨丝随风而入打湿了徐清欢的衣裙。
“哥哥先带着人将尸身送过去,小心一些,仵作还要查验。”显然是拒绝徐青安的提议。
徐青安拗不过妹妹,只要吩咐人用油布先将尸体裹住再抬走。
清欢吩咐凤雏一起撑开块油布,盖在了脚印之上。
手里还有两块油布,一块可以用来和凤雏一起遮雨,另一块……
徐清欢看向站在树下的宋成暄,拿起一块油布走过去。
“宋公子,这雨看来还要下一会儿,你也遮一遮吧!”
她仰着头看他,雨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下来,一双眼睛也像是被雨水打湿了般,如湖底的一轮明月,被风一吹在湖底泛着波澜。
徐清欢抬头看过去,宋成暄迟迟没有将油布从她手中接过来,他只是那样站着,一双眼睛幽深,不知思量些什么,他们如这般的对视前世今生都有过,只是每次她都猜不到他的心思。
前世互为对手,今生一切重来之后,却没想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会发生变化,虽然依旧互相防备互相猜忌,却也因为查案而联手,人生当真奇妙的很,即便她重活一遍,依旧不知何时会发生什么事,就如同这倾盆而落的大雨。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淌下来,他的眼睛微微闪烁,带着某种危险而邪气的光彩,就像前世宫宴时,他们隔着一扇屏风对立,他的目光仿佛也是如此……
最终他伸出手来,她立即松开了手,却不想他根本还没有拿到油布,眼看着油布瞬间滑落,惊诧之中她慌忙去接,油布倒是又被抓在了手中,却也不小心碰到了他那修长的手指。
那手指并不像她想象的那般冰冷,即便在这样的天气里,都带着几分暖意。
他嘴角微翘,仿佛在笑她的慌乱,她只是一时大意,他倒是不失时机的讥嘲一番。
宋成暄将油布撑开,大步走到她遮盖的脚印旁,抽出腰间的短刃在地上挖出沟壑,以免雨水浸上来。
徐清欢不禁哂然她竟然忘记了这个,若是脚印被水淹了,她遮起来又有什么用处。
等到徐青安送完尸身回来,才护着徐清欢和凤雏向道观走去。
路本来就很难走,如今淋了雨格外的湿滑,徐青安生怕妹妹不小心跌倒,紧张地跟在旁边护着。
迎着风向上攀爬,雨水将脸颊打得生疼,倒让清欢想到了北疆的天气,风如刀割般吹在脸上,开始她还不适应,可是慢慢的也就视为寻常了。
如今这幅身子还没受过许多风吹雨打,不免会忍不住瑟瑟发抖,她正要咬牙加快脚步,却不知为何面前的风忽然又弱了许多,她抬起头来看到了宋成暄那高大的身影,有意无意地挡在了她面前。
徐清欢不由地一怔,想要说些什么,奈何风雨之中不宜停留,只得一口气走到道观中。
到了安稳之处,徐清欢正要上前向宋成暄道谢,宋成暄却未曾停下脚步,很快就走开了,仿佛他方才不是有意在照顾她。
可能是她多想了。
徐清欢转头看向外面的大雨有些担忧。
徐青安道:“妹妹放心,孟凌云带着人看着那些脚印,不会有事。”
“我是担心雷叔,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回来。”
道观拿出干净的布巾让众人擦拭。
凤雏低声道:“这可怎么得了,我们又没有带干净的衣裙。”
“这是徐妹妹吗?”一个悦耳的声音响起来。
徐清欢看过去,只见十四五岁的少女扶着一位夫人走上前,徐清欢一眼就认出来,这两位是兵部尚书洪传庭家的女眷。
“夫人,洪姐姐。”徐清欢上前见礼。
洪贵霞是洪传庭和夫人的独女,洪夫人产下女儿之后受了风寒,身子一直不好,从此之后没有再为洪家添上一儿半女,洪老夫人恐怕洪家从此断了香火传承,催促洪传庭纳妾,偏生洪传庭与夫人感情甚笃,绝不肯房中再有他人,洪老夫人拗不过,只得在儿媳身上下功夫,不止自己四处去寻药来,初一十五必然打发儿媳去佛门、道观上香祈福。
没想到今天这样巧,洪夫人正好来上香。
洪贵霞走上前低声道:“我们也没带多余的衣物,但是我和母亲能匀出一身衣服给你换上,只要你不嫌弃,先将就一下,等下人将你的衣服烤干了再换上,否则你这样定然要生病。”
“是啊,”洪夫人道,“听霞姐儿的吧,这身子是根本不能大意。”
徐清欢忙道:“夫人和姐姐的好意,我心中感激,哪有什么嫌弃之说。”
“那就快走吧。”洪贵霞一把拉住了徐清欢。
衣服很快换好了,徐清欢舒了一口气,身上的寒气终于被驱散开来,洪贵霞也想让身边的丫鬟给凤雏匀出一身衣服,奈何洪家的丫鬟长得都瘦小,两个加起来抵不上凤雏一人,凤雏干脆要了一套崭新的道袍穿,然后想要学着张真人的模样,露出几分莫测的笑容,肚腹却在这时不争气地响起来。
洪贵霞抿嘴一笑:“我们带了素糕,你们吃一下垫补垫补,我们总要等到雨停了才能下山呢。”
洪夫人摇摇头:“也不知府衙的人什么时候到,早知会遇见这样的事,今天就不来上香了。”
徐清欢道:“这处道观很小,夫人如何想到来这里?”
洪夫人抿了一口茶:“我听说这处道观刚刚请来了厚土娘娘,于是才想来拜祭。”
“母亲不用遮遮掩掩,就直接说好了,我们家的事想必清欢也有耳闻,”洪贵霞见左右没有旁人便直呼清欢的名字,“我祖母发愿,只要京中有一处安放厚土娘娘神像或牌位,我们家都会来祭拜,所以京中但凡有什么道观请了厚土娘娘,必然会送一份帖子到我们家。”
厚土娘娘是大地之母,主掌阴阳孕化,洪夫人来此处自然是求子。
洪夫人叹了口气:“这道观很小,仙君主位不多,观主才化了善缘,另建了两座大殿,供奉厚土娘娘和玄女娘娘,大约是期望道观中香火盛一些。”
徐清欢一怔:“夫人说玄女娘娘也是道观才供奉上的?”
洪夫人颔首道:“没想到玄女娘娘的金身还没塑好,殿里就差点出了人命,只怕以后也没有人前来送香火了,还好外面人还不知晓这里供奉过玄女娘娘,道观只要另起大殿,再请一位仙君也就是了。”
玄女娘娘是除暴安良的女神,孙二太太来拜祭玄女娘娘也无可厚非。
不过孙二太太如何知晓这里有玄女娘娘的,难道观主也送了帖子给孙二太太?
想到这里徐清欢快步走出门,趁着外面尚且一片混乱,她要好好问问孙二太太。
刚走出屋子,只听外面道:“来了,来了。”
徐清欢顺着声音看过去,黄清和浑身湿透、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徐清欢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洪贵霞。
没想到黄清和、洪贵霞夫妻两个会在这里见面。
第一百二十四章 抓到她
眼前的人让徐清欢不禁略微恍惚。
前世黄清和好不容易才娶到了洪贵霞,两个人婚后相扶相持十分恩爱,所以黄清和去世之后,洪贵霞很快也追随而去,当时既让她觉得心酸又心生羡慕。
不知今生两个人能不能再续前缘,若能如此,但愿他们不要再多波折,能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想到这里徐清欢又觉得好笑,她竟然还生出几分红娘的心思来,不过她还是相信有情人终成眷属,若是冤家谁也撇不脱,她不必做那些多余的事。
……
黄清和冒着风雨一路到此处,官服紧紧地裹在身上,脸色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格外的苍白。
这次他上了凶徒的当,不但无功而返现在又闹出了人命,恐怕这次回去之后就要被朝廷怪罪,可既然他还一日没有脱掉官服,就还要尽自己所能继续追查下去。
黄清和打起精神向众人了解案情。
“大小姐,”雷叔上前道,“周围我已经查看了,没有发现其他可疑的人。”
也就是说很有可能前来杀人的只有一个凶徒。
照这样推断一下案情,那凶徒在山下时遇见道士,杀掉道士之后又来到道观中,最终向孙二太太、孙润安行凶。
什么原因让他必须要在仓促中杀了那道士呢?除非是因为道士见他行踪可疑前来盘问,他恐怕事败被人察觉,这次就会功亏一篑。
这样推论的话,就更加奇怪了,这里虽说偏僻了些,百姓上山打柴也是寻常事,道士若是看到一个生人就觉得可疑那也同样不合常理。
徐清欢刚想要让哥哥去请观主,眼下她可以暂时不去惊动孙二太太,先将观主请来询问,也许会发现更多疑点。
徐清欢还没开口,就看到张真人带着个须发花白的老道士赶过来,见到这两个人,徐清欢抬起头去人群中找宋成暄。
只见宋成暄正在与孙润安说话,也许是注意到她的目光,宋成暄抬起头来,四目相交,视线停留片刻,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他的眼睛里多了几分的肯定。
方才孙二太太和孙润安遇袭时,宋成暄对孙二太太只是有些怀疑,现在恐怕已经找到了蛛丝马迹,愈发证实了他的猜测。
“黄大人。”观主的声音打断了徐清欢的思绪。
观主走到黄清和面前行礼:“观中的人已经都在大殿中,黄大人若是想要查问,移步过去便可。”
徐青安想要说话,却被徐清欢拦住。
黄清和断案有自己的思量,而且这种情况下,用不着他们提醒,黄清和就该想到了先去查验死去道士的尸身。
黄清和果然道:“那死去的道人叫什么名字?平日里可与人有什么冤仇。”
即便在道观发现了凶徒,看起来那道士之死也与这凶徒有关,但是不能轻易地就将两个案子并在一起,不加以查问。
断案必须严谨,黄清和一直遵循此道,若是衙门都能如此,就会避免许多冤案的发生。
前世黄清和就是如此,所以凡是黄清和经手的案子,都会让人多几分信任,徐清欢转头看向观主。
观主道:“这是小徒玄诚,八岁就上了道观,为人最是温和,不曾与人有半句争执,也是观中最为细心的弟子,更不会和什么人结仇。”说到这里,观主的眼睛微红,脸上浮起几分伤心的神情。
黄清和道:“玄诚为何今日不在观中?”
观主道:“玄诚喜好医理,平日会去周围山上采药,山上的弟子病了都是玄诚在照顾。”说到这里观主仿佛想到了什么不由地一顿。
黄清和耐心地等着。
观主抿了抿嘴道:“昨天早晨玄诚离开道观去采药时向我禀告,说这几日已经采来不少的药材,观中恐怕用不完,接下来的几天他都会留在观中将药材处理好,若是有多余的再拿来分给那些没钱抓药的百姓,按理说他今天不该出去的。”
黄清和微微蹙眉,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让玄诚改变了想法。
“玄诚尸身被发现的地方没有见到药篓和采药用到的器具。”
女子的声音响起,黄清和转头看到了徐清欢,徐大小姐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黄清和虽然有许多话要问,现在却不是时机。
徐大小姐仿佛明白他心中所想,立即道:“黄大人,玄诚的尸身是我们发现的,所以关于此事我们必须要说清楚,另外关于此案还有些内情,我们自会原原本本向大人禀告。”
几句大人叫的黄清和脸上发烫,他大意失荆州,哪里配得上这个称呼。
黄清和点点头看向观主:“观中谁与玄诚走动的更近些,将他叫来问话。”
观主看向身边人道:“玄净在哪里?”
不出片刻功夫,一个哭得双眼红肿的道士走了过来向黄清和行礼:“玄净今天一早遇见玄诚师兄,便问师兄要去哪里,师兄说要去道观周围看一看,我当时没有在意以为玄诚师兄又去采药,后来才想起玄诚师兄好像并没有背药篓。”
玄净说到这里,又有一个道士道:“玄诚师兄昨日回到道观时还问我,道观中可有什么事发生,有没有不寻常的人到观中来。
这两天道观为玄女娘娘塑金身,大家都各有职司,我等并没有察觉道异状,我向师兄回了一句,也没有追问师兄到底是何意。”
这就对了。
黄清和心中也有了答案,那玄诚经常在这附近采药,若是有什么异动他必然先会察觉,他询问师兄弟这话,就是发现了行踪可疑的人,于是他今天才会匆匆下山查看,果然就遭了毒手。
这一切都说明一件事,凶徒早有预谋在此杀人,所以才会提前一日来观中附近查看情形,以便行动。
可他今天一早才命人假扮了孙二太太出门上香,孙二太太这才突然改变想法来到此处道观,凶徒怎么会提前料到孙二太太定会前来,事先做好了准备。
除非有人早就与凶徒提前约好,凶徒才会在这里等待。
黄清和看向孙二太太和孙润安所在之处。
“观主,”徐清欢道,“请问这玄女娘娘殿是最近才建好的吗?”
“是,”观主道,“其实玄女娘娘的金身还未塑好。”
徐清欢点点头:“那么知道观中已经供奉了玄女娘娘的人应该不多了?怪不得孙二太太来此处供灯时,大殿里没有旁人在。”
观主颔首。
黄清和眼前一亮,孙二太太刚刚入京没多久,怎么知道道观新供奉了玄女娘娘,到底是有人骗了孙二太太,还是孙二太太有问题,看来只有找孙二太太问一问才能得到答案。
想到这里,黄清和快步走向旁边的屋子。
孙二太太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见到黄清和立即道:“黄大人,您不是去抓凶徒了吗?怎地让凶徒跟随我们至此,枉我相信大人,差点就因此丢了性命。”
“二太太,”黄清和道,“你怎么会来到此地上香?又如何知晓这处道观玄女娘娘十分灵验的?”
孙二太太惊愕地道:“这有什么不妥……自然是让人询问之后才会来此地,我只求玄女娘娘保佑早日让衙门抓住那凶徒。”
第一百二十五章 让你张狂
孙二太太望着黄清和,她本以为黄清和赶来之后会立即向她赔礼,她可以将一肚子怨气都发在这个小官头上,让这个小官低三下四求饶,即便是这样从此之后他的仕途都不会再有什么指望。
于是见到黄清和,她的就鼓足了气势训斥过去,没想到黄清和倒来向她问话,这真是始料未及。
孙二太太皱起眉头:“黄大人不去审问凶徒,倒来问我这些,怪不得你查不清这些案子,再这样下去,恐怕黄大人也得挪挪地方,不能再在顺天府任职,以免遗祸百姓。”
孙二太太仰起头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不等黄清和说话,就吩咐身边的管事:“去看看雨若是停了我们就回家。”
管事还没出门却被衙差挡住。
黄清和道:“凶徒既然已经抓住,随时都可以审问他,但是有许多事现在不弄清楚,将来再追究恐怕就不易了。”
孙二太太皱起眉头:“既然如此,黄大人就好好查查,若是这次再无功而返,只怕黄大人无法向上峰交代。”
黄清和看向身边的书隶:“要向道观中所有人询问与案情有关的事宜并记录在案,你就在这里,将我们方才说的话都记得清清楚楚。”
书隶应了一声,立即让人去办,然后也在旁边设了桌案,开始书写起来。
孙二太太愈发觉得奇怪,她看一眼黄清和:“黄大人这是何意?”
黄清和道:“问话。”
孙二太太没想到这个小官竟然敢这样与她说话,正要发怒。
黄清和道:“是谁将孙二太太等人迎进道观的?”
一个小道士立即上前:“回大人,是陵阳。”
黄清和看向陵阳:“孙二太太来到道观之后都说了些什么,你原原本本地道来。”
陵阳应了一声,将孙二太太进了道观去给三清祖师上香,然后要求在玄女娘娘面前供灯的事说了个清清楚楚。
许多人还不知黄清和问此话何意。
黄清和看向孙二太太:“二太太为何要在玄女娘娘面前供灯。”
孙二太太颇为不耐烦:“我与大人说了好几遍,我来求玄女娘娘保佑早日让衙门抓住那凶徒,今日若不是黄大人去捉那凶徒,我也不会来供灯。”
黄清和道:“这么说二太太就是为了玄女娘娘而来了?”
孙二太太冷哼一声,莫不是黄大人是个傻子不成,她已经说了好几遍,姓黄的好像听不懂一般:“我自然是为了玄女娘娘而来。”
黄清和道:“二太太怎知这道观中有玄女娘娘。”
孙二太太道:“让人打听得知。”
黄清和道:“何时打听的。”
孙二太太冷声道:“早就知晓了,这还用我事先告诉大人吗?我早知这里的玄女娘娘非常灵验,才会来此地。”
听到这话,包括观主在内道士们都面露惊讶的神情。
黄清和等了一会儿,立即有衙差上前:“大人,张家带来的人都问了,在此之前孙二太太不曾让他们打听过‘白云观’是否供奉了玄女娘娘。”
黄清和看向观主。
观主立即道:“这玄女大殿是才有的,我们还没修葺完,很少有善人知道此事。”
孙二太太听到这话脸色顿时一变,她抬起眼睛正好与黄清和四目相对。
黄清和目光平和,带着几分的威严:“二太太,本官交代过你,让你今日留在家中,为何你定然要前来白云观?这道观并不为许多人知晓,你却没有向道观中人打听,直接去拜玄女娘娘,到底是谁告诉你道观中有玄女娘娘大殿,本官立即将她传来询问。”
孙二太太的脸立即涨红,整个人变得不自在起来:“我……我忘记了……可能是听哪个下人提起。”
黄清和道:“本官立即就让人前往张家庄子上,询问那些下人,只要孙二太太说的是实话,一切必然有迹可循。”
“岂有此理,”孙二太太起身道,“你们竟然私设公堂……我本是苦主,你却抓住一件小事咄咄逼问,你这是办事不利恐怕被朝廷责罚,故意将罪责推在我身上,我何时知晓这里有玄女娘娘与此案有何关系,黄大人再这样纠缠,我定然要去顺天府告你一状。”
孙二太太说完就要向外面走去。
奈何衙差却堵住了门口。
外面的大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天空开始放亮。
黄清和道:“本官方才说了,天降大雨我们被困此处,但案情紧急不可耽误,本官无可奈何才在这里向二太太问话,既然二太太是苦主,本官询问苦主也是合情合理,更何况本官询问孙二太太的事,对此案十分重要。”
孙二太太冷笑:“你们瞧瞧这就是当官人的本事,这是看我好欺负不成?”
黄清和摇头:“孙二太太不好欺负,谁都知道孙家是富贵人家,孙二老爷身具官职,更不可小视,但是律法大于天,对谁都是如此,何况此案涉及几条人命,但凡有一点蛛丝马迹,本官都会一查到底。”
黄清和说完,又有衙差上前禀告:“玄诚被杀之处留下的脚印和凶徒所穿的鞋子一般无二,仵作验尸说玄诚死了至少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黄清和看向孙二太太,“推算起来玄诚是一早被杀,那时候孙二太太还没来道观吧?”
孙二太太不由地向后退了一步:“这是怎么回事?”
黄清和道:“凶徒不知孙二太太要去哪里上香,必然会一路跟随,就算早孙二太太一步到道观埋伏,也不会早太久,”说到这里他凝视着孙二太太,“本官再问一句,那凶徒二太太可认识?”
孙二太太道:“自然不认识。”
黄清和道:“孙二太太仔细想想,也许这是破案的关键,那凶徒若是没有提前知晓二太太的行踪必然不会事先藏在此处。”
孙二太太仍旧不说话,孙润安不禁焦急:“母亲,您想一想,到底是谁提前跟您说了白云观,怂恿您前来……那人就有可能与凶徒串通好,在这里等着杀您,抓住了那人,也就能为父亲伸冤了啊。”
听到孙润安的话,孙二太太更是恼怒:“你也跟着来逼问我,我如何能想得出来。”
“我还有一事不解。”
一个淡漠的声音忽然响起。
众人看过去,只见宋成暄视线落在孙润安身上:“那凶徒可有机会杀了孙二太太?”
孙润安点头:“那凶徒将刀刃横在母亲脖颈上,用母亲性命要挟我。”
宋成暄道:“要挟你什么?”
孙润安一时语塞竟然回答不出来,他脑子里重新回想一遍方才大殿中的情形,凶徒没有杀母亲,而是带着母亲退到门口,然后母亲逃脱,凶徒便提着匕首来……
宋成暄接着道:“凶徒为了能够顺利行凶,不惜杀掉玄诚,如果他要杀的人就是孙二太太,为什么不立即动手,要给孙二太太逃脱的机会,最后见我们前来,凶徒还不肯罢手,那时候他又做了什么?”
凶徒被捉之前最后的举动孙润安自然记得清清楚楚,因为……
“那凶徒来掐我的脖子……”他忽然明白过来,“凶徒想要杀的人是我。”
到最后一刻凶徒明知无法逃脱,却还要做竭力一搏。
因为凶徒要杀的人就在眼前。
只要将人杀了,就算被捉也没有关系。
孙润安茫然地转头望向孙二太太:“母亲,那人要杀的不是您……是我……始终是我……”
孙二太太面上一僵。
孙润安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现在终于明白了,一切也许并非什么魏王一党寻仇,而是与那件事有关:“是他……”
孙润安看着孙二太太:“是他对不对?”
这次孙二太太整个人竟然一抖,慌乱的神情一闪而过。
徐清欢正好看了个清清楚楚。
第一百二十六章 送入大牢
孙润安的目光又是惊讶又是悲伤,还有些万念俱灰的绝望,眼前母亲的神态已经说明了一切,他方才的猜测可能是对的。
母亲很有可能知晓这其中的事,而且……
孙润安想到在大殿中孙二太太紧紧抱着他的一双手臂。
他打了个冷颤,浑身上下如同被一桶冰水浇过。
为什么呢?
如果这是真的,可……为什么?
这是他的母亲啊。
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他想错了,他不该有这样的想法。
孙润安开始不停地摇头,忽然上前要搀扶孙二太太:“母亲,我们回家去吧,这里的事……交给……”
他的话还没说完却戛然而止,因为孙二太太下意识地向后退去,眼睛中满是警惕。
孙润安伸出的手落了个空,他僵在那里,惊诧地抬起头,母亲这是在怕他,他们母子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
短短一瞬间,孙润安眼睛发红,肩膀瑟瑟发抖,如同一只在风雨中被抛弃的雏鸟。
孙二太太这时候才回过神来,目光锐利地盯着孙润安:“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你口中的他是谁?”
孙润安吞咽一口,他想说什么,脸上却满是犹豫的神情。
“孙润安,”黄清和道,“你可知道其中的内情?”
孙润安依旧没有反应。
“孙润安,”黄清和扬声道,“这桩案子牵扯了几条人命,其中有两人一个是你父亲,一个是你的族兄,你这样隐瞒下去,可对得起他们?”
孙润安眼前浮起父亲的惨状。
黄清和接着道:“将你知晓的实情说出来,”
孙润安看向孙二太太:“父亲被人杀害之后,府衙曾上门询问母亲是否知晓父亲去了碧水河,母亲说不知。”
孙二太太目光闪动:“我当然不知道。”
孙润安神情平静:“母亲知道,父亲先我们一步进京,临走之前与我在书房里说话,让我小心照顾家里,还说我已经长大了,以后孙家要交到我手上,让我也要担起重任,我觉得父亲有些异样,就问父亲是不是出了事。
父亲说等这阵子过后再与我细谈,我问父亲准备去哪里,父亲只说母亲知晓。”
孙二太太立即矢口否认:“哪有这种事,你父亲恐怕是在敷衍你,你竟然就这样信了。”
孙润安更是失望:“父亲离开之后,我们第二天本要启程进京,母亲就说身子不适,要再歇一日才走,那天晚上被我抓到母亲身边的郑妈妈鬼鬼祟祟地守在父亲书房门口,我上前去就看到母亲在父亲书房里翻找些什么,母亲是在找父亲记的几本账目吧?”
这下孙二太太完全愣在那里,一颗心仿佛要跳出了嗓子。
孙润安道:“父亲去世之后,母亲向我打听之前父亲有没有交给过我什么,我说没有,其实这是在骗母亲。”
“孙润安,”孙二太太突然失态,“我早就知道你……”
孙二太太说到这里,想到自己的处境又紧紧地闭上了嘴。
孙润安晒然道:“现在看来是要把账目交给府衙查看,或许从中能够找到什么线索。”
孙润安话音刚落,只见眼前黑影一闪,一个东西破空向孙润安射去。
突然发生这种事,黄清和一时愣住,只是张开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箭射出之后,那人又准备再次扣动机栝,却觉得肩膀一沉,紧接着是撕裂般的疼痛,整条臂膀仿佛都被人卸掉,那人还想要逃脱却被人紧紧地压住了脖颈,顿时整个人动弹不得。
再看屋子中,那袖箭不知被什么东西打偏,深深地刺入了旁边的桌案上。
几乎与袖箭同时落地的是一只茶碗。
徐清欢看向宋成暄,宋成暄面前只剩下了一只茶壶,方才此人自斟自饮,正是防备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一切发生的太快,所有人都还没彻底从惊诧中回过神。
宋成暄淡淡地道:“从黄大人向孙润安问话开始,那人始终站在窗外,身影纹丝不动,正对着孙润安的方向,这样的距离,若是用淬了毒的袖箭就能直接取孙润安的性命。”
黄清和这才明白过来,正因为早有准备,所以才能在关键时刻救人。
窗外那人被雷叔绑缚住带了进来,将此人的面目看清楚孙二太太顿时面色大变,整个人仿佛都没有了力气,摇摇晃晃就要摔倒在地。
这人一身下人的打扮,正是孙二太太带来的孙家家人。
黄清和看向孙二太太:“孙二太太可认识他?”
孙二太太还没有说话。
“这……这是董瑞,”孙家管事妈妈惊呼一声,“董瑞……为何要害大爷……二太太……这……”
董瑞是孙二太太从娘家带来的下人,一直受孙二太太倚重,平日里很少言辞,今日突然有这样的举动,不要说其他人,就连与他极为熟悉的孙家下人都十分惊诧。
“不是我,不是我,”孙二太太惊慌道,“我方才在屋子里如何能吩咐他杀人,再说他杀了润安……我岂不是等于不打自招……我为何要这样做,大人……我是冤枉的。”
孙二太太第一次这样呼唤黄清和,此时此刻她已经完全乱了方寸。
黄清和冷冷地道:“孙二太太身边的心腹之人怎能不知晓孙二太太的心思,只怕孙润安说的账目十分关键,所以宁可冒险将人灭口,也不能让孙润安继续说下去,只要孙润安闭上嘴,就可以死无对证,孙二太太将罪责全都推在下人身上,自然就能脱身。”
孙二太太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我……我没有……是他要杀人……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若是怪在我身上,就是……就是草菅人命。”
“孙二太太放心,本官不会这样,”黄清和道,“本官会将您送入大牢仔细审问,若此案果然与您无关,绝不会让您背上冤屈,可如果此案与你有关……你也别想逃脱。”
孙二太太眼前发黑,看向身边的管事妈妈。
管事妈妈点点头就想要从屋子里离开。
黄清和本已经转过身去,却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凡是孙二太太带来的下人一个也不准走,全都带进衙门审问。”
衙差应了一声。
孙二太太慌乱中孙润安:“你倒是……说句话啊……难不成要看着母亲被送入大牢?”
第一百二十七章 无法逃脱
孙润安望着孙二太太,仿佛今日才认识她一般。
孙二太太接着道:“我怎么会害你,与我有什么好处,这必然是有人栽赃嫁祸。”
黄清和担忧地望着孙润安,孙二太太最怕的就是孙润安手中的账目,如果孙润安心软,也许不会将账目拿出来。
孙润安没有说话,他的脑海中浮起这些天所经历的一切,自然包括了孙二太太的异状。
终于在孙二太太的期盼下,孙润安道:“父亲去世之后,母亲不肯留在家中,总会睡不安寝,到底怕的是什么?”
孙二太太嘴唇嗡动。
孙润安接着道:“母亲说怕凶徒会来害您,儿子便将宅子里里外外都布置了人手,可母亲还是一副惊慌的模样,白日来还好,晚上就彻夜难眠,不但要将屋子里的灯都点亮,还要婆子陪着才能安睡,这也就罢了,您推脱伤心不去灵前陪伴父亲,闹着搬去了张家的庄子。
要知道张家庄子在城外,人多眼杂,稍不留意就会被人混进去,可奇怪的是母亲住进去之后不但不害怕了,而且住得还很舒坦,每次儿子去向母亲问安时都要想,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对,逼得母亲要去别人家住。
现在想来也许是儿子想错了,母亲怕的并不是凶徒,而是那些死去人的冤魂。
所以您才觉得符比护院更有用处,离开家中小院不必再对着父亲的灵柩,您的心……也就安稳了几分,是不是这样的。”
孙润安虽然在逼问孙二太太,可他的脸涨得通红,眼睛中竟然闪动着些许的期望,仿佛情愿孙二太太反驳他的话,厉声呵斥他,这样他反而会高兴。
一天之内经历两次刺杀,孙润安却依旧不敢接受眼前的现实,毕竟是他的母亲,他怎么敢轻易背叛。
“举头三尺有神明,母亲总是相信有仙人庇佑,日子才能过得平顺,”孙润安指了指道观,“想必这也是与仙人相通之地,所以才能在此抓住两个凶徒。”
说到这里,孙润安喘一口气:“母亲在此发誓,那些案子与您没有半点关系,若是撒谎必入畜生道……”
孙二太太看向那巍峨的大殿,身边又有道士默默悼念经文,她忽然害怕起来,竟然不敢说话。
孙润安一双眼睛终于沉寂下去,再也没有了光彩。
“来人,将人押走。”黄清和吩咐一声。
这次孙二太太竟然没有再挣扎,或许她也知道如今就算说破了天,这黄清和也绝不会放过她。
孙二太太临走之前将周围人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目光中闪动着怨愤的神情。
孙二太太等人被押走,黄清和看向宋成暄,他已经了解整件事的经过,知道这位宋大人着实帮了不少的忙:“宋大人在此之前是否已经知晓那董瑞可疑。”
宋成暄淡淡地道:“只是后来才察觉。”
听到这话,徐清欢不禁心中感叹,这奸人骗起人来果然眼睛都不眨一下。
如果他没有事先发现董瑞的可疑,怎么会找孙润安说话。
孙润安会想到孙二老爷离开时家中的异样,或许就是受了宋成暄的点拨,这人做事一向润物细无声,仿佛是不经意的举动,等你察觉时整桩事已在他的掌控之中。
宋成暄感觉到背后投来的一道目光,不禁微微扬了扬眉。
徐大小姐这是在耻笑他?
她何尝不是暗中谋划一切,先让雷叔将外面查个仔细,然后再对道观中人一一甄别,发现异样之后也不曾声张,雷叔在外也是盯着董瑞的举动。
黄清和能在道观里审问孙二太太,她定然在一旁怂恿,如果不是这样,又怎么能让董瑞再度出手,众目睽睽之下抓了个正着。
大家彼此彼此。
宋成暄转头回望了徐清欢一眼,他那双眼睛黑黢黢的,貌似让人看不出其中的深意,但是她还是捕捉到了其中流淌的情绪,有一丝嘲讽的意味儿。
黄清和抱拳向宋成暄告辞。
宋成暄道:“照孙润安所说那账目十分重要,朝廷定然会当做证物收走查看。”
黄清和点点头。
宋成暄仿佛不经意地提起:“如今孙二太太有了嫌疑,此案不免会涉及丁家、张家,似这类繁复的案子,不知刑部会不会过问。”
黄清和心中一紧,宋大人的意思是恐怕有人插手这桩案子,刑部过问,他一个小小的通判自然不能主理,以国舅爷张家的手段,想要插手摆布案情并不难,人证可以随意更改供词,物证……对……物证……孙润安手中的账目不能有半点闪失。
想到这些,黄清和心中焦急:“我还有要务在身,等到书隶写好了文书几位就可以离开,宋大人对这桩案子多有臂助,我定然会在文书上提及。”
口中说感谢,做事倒是一丝不苟。
宋成暄没有再说话,转身看了看永夜,永夜立即带着身边人去找书隶。
……
“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洪贵霞走到徐清欢身边低声道,“既然已经抓住了凶徒还扣着我们做什么,尤其我们这样的女眷……”
徐清欢不禁抿嘴笑:“这位黄大人办案一丝不苟。”
洪贵霞道:“这我倒是看出来了,年纪轻轻一副凶巴巴的模样,”说着缩了缩脖子,“怪不得人都说,通判个个硬脾气,今天我算长了见识。”
徐清欢道:“我倒是觉得听这位黄大人问案,也有几分意思。”
洪贵霞一副敬谢不敏的模样:“下次我们出门可要看看黄历,不要再遇见这种事,更别再遇见这位什么……黄大人……想必这样的人所到之处都没有好事。”
徐清欢心中早就已经笑不可支,现在洪贵霞避之不及,也许很快……就会发现这位黄通判可是个极好的人,不但如此还是她的良人。
几个人下山回到城中已经很晚。
宋成暄走回院子中,洗了个澡换上干爽的衣服,重新坐在书房里。
这桩案子看似已经有了眉目,其实当中还有许多的疑点,就说那董瑞的举动就让人不解,如果不是万分紧急,绝不会在那时动手。
账目上记得是什么,才会让人如此在意。
宋成暄思量间,转过头去,看到了桌案上放着的油布,他脑海中立即浮现出徐清欢递给他油布的那一刻。
她的手指微凉,明明被大雨浇的发抖,却还固执地将地上的足迹保护好,养在侯府的大小姐不该是一直锦衣玉食吗?为何凡事都要这般不遗余力地去争取。
他不该与她来往过多,这样为她思量更是没有任何的意义。
宋成暄不禁心中烦乱,站起身向外走去。
没有带任何人,他独自骑马来到城中一处荒废的宅院外,隐隐约约还能见到这宅子破败前的模样。
他随父母来京中时就住在此处,这处宅子留有他不少的回忆,那时的他心中有的都是欢欣。
这么多年过去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常常想及往事,开始想起来时会忍不住哭泣,可他还是固执的一遍遍的思量,恐怕哪一天就会忘记了。
这样的话就没有人再记得他们真正的模样,因为在世人眼中,他们只是魏贼夫妻。
“这位公子要不要来一碗扁食,”一个年过四旬的汉子笑着道,“我正要归家,若是你想吃,便给你做上一碗。”
看着那汉子推着的车,宋成暄点了点头:“来一碗吧!”
“这里可是处大户人家,”汉子边做扁食边闲谈,“我每次经过的时候都会看一眼,可惜了这么大的院子。”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同食
水烧开了,汉子将扁食放进锅中,很快就煮出了香味儿。
一张小桌子,一把矮凳子,物什看起来都十分的简陋,汉子笑容却是最真诚的。
宋成暄抬起眼睛道:“怎么不去繁华些的地方。”
汉子身子依着车,看似不经意,一双眼睛却注视着锅中扁食的火候:“那边的东街卖扁食的好几家,酒肆也有这些吃食,我在那里不过赚个吆喝,这几条巷子人也不少,我在这里久了也有人有意来寻,别看我这摊子小,在附近可有些名声。”
汉子唠唠叨叨,说到这里的时候还骄傲的仰起头:“我这扁食的味道可是京中第一家,好多酒楼的厨子都来我这里尝味道,可不管他们怎么偷学,都没我做的好吃。”
说话间扁食已经煮好。
“您尝尝,包你下次还想要,”汉子说着端起热腾腾的扁食送到宋成暄面前,“来喽。”
热腾腾的扁食果然香气扑鼻。
宋成暄正准备吃。
“我说呢,原来在这里。”
熟悉的声音传来。
宋成暄抬起头看过去,只见徐青安大摇大摆地走过来,脸上一副得了军功十二转的神情,趾高气昂地道:“我说有香气飘出来吧,绝对错不了。”
徐青安身后是安义侯。
三个人视线撞在一起都很惊讶,还是徐青安道:“宋大人也来吃扁食……真是巧了。”
这个巧来的可真不好。
卖扁食的汉子见三个人认识,就热络地将安义侯和徐青安请到同桌坐下。
大锅又煮起来,热气腾腾地熏着几个大男人。
汉子满面笑容地煮扁食,不时地投来一个目光,却不再说话了,体贴地将时间都留给三个熟人闲谈。
“我父亲就爱吃这碗扁食,方才还在四处找这家摊,”徐青安一边是严父,一边是面若冰霜的宋成暄,屁股下就像生了蒺藜,这两人不说话,他自然就得开口,“宋大人也认识这家摊子?”
宋成暄沉默半晌才淡淡地道:“凑巧遇见了。”
宋成暄坐在这里,就像一块寒冰,就连碗里蒸腾的热气也暖不得他似的,徐青安不禁心中咋舌。
还好这时候汉子将两碗扁食端上来,徐青安看着那白生生的扁食,水灵灵地在向他招手,也顾不得别的,先要祭祭他的五脏庙。
“吸溜”一口嘬进半勺汤汁,转眼又吞进一整个扁食,徐青安被烫的张着嘴向空中吐着热气,就像条张大嘴吞饵的大鲤鱼。
安义侯不禁觉得老脸发烫,吃个饭也要闹出惊天动地的声音,反观宋成暄不声不响地坐在那里,有自己的一定之规,仿佛任何事都影响不了他。
不知为何安义侯想起了魏王,本朝承继皇位向来传嫡传长,中宗皇帝早就立了先皇为太子,可是随着最小的儿子魏王长大,中宗皇帝就发现在众多子嗣之中,魏王最为出挑,魏王不止是聪明伶俐而且心思端正,行事有高宗皇帝的几分风采,中宗对魏王愈发的报以厚望甚至流露出另立太子的意图,让朝局一时动荡,魏王因此求了一块封地出京,这才让中宗皇帝彻底放弃了这样的想法,也算保全了先皇和魏王的兄弟之情。
先皇继位之后,魏王小心翼翼紧守本分,虽然后来回到京中在王府中居住,却也很少与朝臣来往,随着时间慢慢推移,魏王也以为那皇位给他带来的危机渐渐远去,却没想到……还是……
安义侯想到这里心中一沉,他来这附近吃扁食,也是找了个借口,想要看看王府。
宋成暄没想到还会与安义侯同桌而食,而且是在那他破败的家门之外,他留在这里只是想看看,对着这样的血腥之地,安义侯是否能食的安稳。
宋成暄看过去,却在安义侯眼睛中看到一抹怅然,宋成暄不由地皱起眉头,这是兔死狐悲,还是心中留有愧疚,不管是哪种都不必惺惺作态,当年父亲不想出面时,安义侯多次登门相请,转眼魏王府付出上百条性命,而登门杀人的却还是安义侯。
光凭这一点,此人有任何的感情流露都让他觉得可笑。
宋成暄放下碗,扁食刚刚尝起来味道的确不错,现在他却已经无心去碰触。
放下银钱,宋成暄转身欲走,那卖扁食的汉子忽然叫喊了一声,一个趔趄撞在了扁食摊子上,眼见一锅的热水就要浇下来,幸亏有人伸出手将锅重新稳住。
汉子松了口气,抬起头看到是那位冷面的客人。
方才不知从哪里来的一只野猫,绕在汉子脚边准备要食,那汉子一时没有注意便因此摔了一跤。
“多谢,多谢,”汉子道,“若不是客官帮忙,我可就要吃些苦头。”
“小心着些吧!”宋成暄淡淡地道。
不等汉子再说话,宋成暄已经转身走开,眨眼功夫消失在众人眼前。
徐青安道:“父亲不要跟他计较,这人一向如此。”走的时候不但不与他们打招呼,仿佛看也不愿意多看他们一眼。
那汉子却道:“我看那客官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否则怎么会来救我,我都没看清他是怎么到了我面前。”
安义侯思量片刻道:“他方才一直在这里吗?”
“可不是,”汉子笑道,“我一路走过来就看到他站在这里,于是问他要不要来一碗扁食。”
汉子说着向那破败的魏王府指过去:“大约也是奇怪这院子为何荒芜了吧!”
魏王府院子里有一棵榆钱树,如今那院墙塌了一片,榆钱树就露了出来,仿佛已经不属于那院落的一部分。
宋成暄便是站在那树下向院子里眺望。
安义侯和徐青安吃完扁食,那汉子也收拾了东西再一次推着独轮车向前走去,安义侯走到了那棵榆钱树下,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老树一直静立在那里,仿佛看尽了世间百态。
榆钱树上有个小小的树洞,安义侯伸手进去摸出了几块圆圆的石子,他还记得那孩子练习投掷的时候,喜欢将石子藏在这里,魏王府虽然经历了灭顶之灾,终究有些东西还是被保留下来。
这几年他常常来此地,经常会将这石子拿出来看,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冰冷的石子上面尚留有一丝温度。
一、二、三………………九
安义侯习惯地数着,忽然一顿,石子少了一枚,他不禁一僵,这是被谁拿走了吗?
第一百二十九章 怀疑
“父亲,您怎么了?”
徐青安看到父亲怔愣在那里,不禁低声呼唤。
安义侯手指微微一攥,然后装作若无其事:“没什么。”
石子被重新放回去。
安义侯的心却不能平静,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一直没有发生过变化,决计不该是偶然,难道真的有魏王的人回来了,而且还是知晓这个秘密的人,那……
安义侯只觉得热血涌向了胸口。
他不该因为这一个小小的变化就疑神疑鬼,但是他却又无法控制的去思量。
真的是偶然的话,那也太巧合了,如果是孩童所为,为何只单单丢了一枚,又或者是他来这里的事被人察觉,带走了一颗石子看看他的反应。
谁会有这样的心思。
这石子在旁人眼中什么都不是。
他不能慌,要稳住心神才行,想到这里他压制住心绪将石子重新放了回去,可即便如此他的手指还是忍不住颤抖。
一切恢复原状,他就像没事人一样,转身向家中走去,这一路上他没有再与儿子说一句话,脑海中不停地回想最近发生的事,哪里有什么不寻常。
最近清欢多次提及魏王谋反案,她与方才遇见的那个宋成暄在碧水河畔论案的时候……也提起了魏王的人。
宋成暄,他们刚刚还坐在一起吃扁食,在此之前宋成暄就站在那棵榆钱树附近。
会不会是他将石子拿走了。
不太可能,以宋成暄的年纪他能和魏王案有什么关系,除非……
安义侯眼前浮起那孩子清晰的面容,魏王唯一的子嗣。
用魏王妃的话说,那孩子自出生时起就格外让人省心,很少会哭闹,脾气也极其温和,眉目生得十分清秀,称得上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那孩子从小就规规矩矩颇有礼数,他常常会说魏王是不是太严厉了些,将孩子养得似个小大人一样。
其实并不然,是那孩子性子天生就是如此,他教那孩子拳脚,那孩子学的极快,有一日他闲来无事问:“从小勤练拳脚,长大之后是否要带兵领将,冲锋陷阵,大展威风。”
那孩子却笑:“先生说有个好体魄将来也能好好地奉养双亲。”
皇亲贵胄的子弟多多少少都会骄纵些,在这孩子身上却找不到半点的影子。
魏王对儿子的期许也是希望他能做个闲散宗室。
如果那孩子还活着,也该是宋成暄那般的年纪,可……宋成暄与那孩子之间的差距太大了,宋成暄待人冷漠,身上总有种盛气凌人的傲慢,别说礼数,人前从来毫不客气,若是被谁犯在他手中,他必然毫不留情面。
可能是从小对付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海盗,竟比寻常的武将身上血腥气更浓些。
这样南辕北辙的性子,不像是同一个人,魏王一家被处置后,他也想过要找到一个活口,可惜宗人府已经清点了所有的尸身确认没人逃脱。
没有可能会漏下一个魏王世子爷,可这世上又有太多事,总会出人意料……
他不能随便猜疑,也不能随便做任何判断。
从现在开始,他要多留意宋成暄的举动。
回到家中安义侯去了书房,转身却又想起来叮嘱徐青安:“带回来的扁食不要让你妹妹多吃。”
徐青安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徐清欢没想到刚刚洗了澡,就有热腾腾的扁食送上前,她闻了闻还是老味道:“父亲最喜欢的那家。”
“今日吃的不太舒坦,”徐青安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我和父亲遇见了一个人。”
徐清欢尝了一口,抬起头来:“哥哥说是谁?”
“宋大人,”徐青安道,“就在魏王府门口……你说说是不是冤家路窄。”
徐清欢静静地听着:“然后呢?”
徐青安愈发觉得与宋某的合不来:“这么好吃的扁食,他竟然剩下了。”下次再也不要与宋某同桌而食。
徐清欢点点头:“是挺好吃的,只是他没想到会遇见哥哥和父亲吧!”
徐青安明白过来:“你是说,他见到我们所以才吃不下去?”
以宋成暄对安义侯府表现出来的厌弃来说,的确如此。
“父亲呢?”徐清欢道,“父亲怎么样?”
“回来的路上什么话都没说,然后直接去书房了。”
会不会父亲也察觉到了什么。
徐清欢不再说话,将盛出的小半碗扁食吃了,另外多半碗自然进了凤雏的肚子。
“妹妹明日多睡一会儿,反正这案子也破了,下面的事就交给衙门来办。”
“谁说案子破了。”徐清欢小口小口地喝着热茶。
徐青安一愣:“没破?”
“谭二爷在哪里?聂荣的谜题也没解开,孙二太太为什么要杀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就算她真有这样狠的心肠,只怕也没有这样的头脑布置一切。”
徐青安道:“那你说……那真凶到底是谁?”
徐清欢摇摇头,凤翔案她是真的不知真凶是谁,这桩案子她隐约猜到了真凶,却不知他为何这样做。
“哥哥让我仔细想一想。”
送走了徐青安,徐清欢躺在床上让凤雏帮她梳理头发,乌黑的青丝亮泽顺滑,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凤雏道:“小姐明天戴珍珠的发簪吧,定然很好看。”
徐清欢抬起眼睛正好看到凤雏的面容,她微微一顿道:“凤雏你站到我床边。”
凤雏不明白徐清欢的用意,却还是站了起来。
徐清欢望过去,将凤雏的脸看得清清楚楚。
当时她让人冒充谭二去骗谭大太太说出整件事的实情,谭大太太没有说太多,谭大却以为来杀他的真是谭二,焦急之中将弟弟供了出来,她早感觉到其中应该另有隐情,直到现在才能确定谭大心机颇深,那时他的一番话根本就是说给他们听的。
因为这样躺在床上看过去,站在床边人的面容就会尽收眼底。
谭大根本早就知道了,来杀他的人不是谭二,谭大一直都在说谎。
……
将孙二太太关入大牢,黄清和就开始整理整桩案子的文书。
“大人,”书隶上前道,“府尹大人让您过去。”
来了。
黄清和虽然已经有所准备,还是皱起眉头,因为他知道即将面临的极有可能是张家人。
“都躲开,”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既然还没有定罪,怎么不能探看?那是我家夫人的妹妹,就算你们将她入狱,也不能阻拦我们送来饭食和衣衫。”
黄清和快步走了出去。
只见一个打扮富贵的夫人站在那里,见到他直接就道:“我妹妹在哪里?还不引我去见。”
第一百三十章 哄骗
张三太太沉着脸看着黄清和,只等黄清和说话。
黄清和立即明白了张家这次来到大牢的用意。
他之前判断案情有失,差点让孙润安被凶徒所杀,亏得后来在审问孙二太太之时抓住了行凶的董瑞,让查案有了进展,衙门才让他继续问案。
可现在,若是跟张三太太起了冲突,立即就会被上峰怪罪,张家就会有了借口将他踢出这个案子。
就像那位宋大人提醒的一样,果然回到顺天府之后,张家就会开始插手此事。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不要上当。
只要他不出纰漏,张家想要换掉他还要等上一两日,在这一两日之内,至少他还能用来整理案宗和证据,找出更多的线索。
所以不管怎么样,在这个时候他不会与张家起任何冲突。
黄清和想到这里,低声道:“我给太太引路。”
张三太太有些惊诧,她使人打听了,这个黄通判执拗的很,她的本意是来寻他的错处,只要与他起了争端,就可以让他滚回家去,再也不能插手这桩案子。
谁知黄清和会这样心平气和地与她说话。
张三太太微微皱起眉头,黄清和抬脚向前走去,她只好带着人跟上。
“书隶,”黄清和吩咐道,“按照顺天府大牢定下的规矩,凡是有人前来牢中探看,所说的话、所做的事,都要记进文书。”
书隶应了一声。
黄清和躬身向张三太太道:“三太太不要责怪,下官这也是按规矩办事。”
好个按规矩办事,张三太太冷冷地看过去,那黄清和却低着头不与她有任何眼神接触,一副十分避讳的模样。
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最终毫无用处。
黄清和客气的道:“三太太有什么话就问吧,您是女眷不方便在此久留。”其中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他可以让张三太太见到孙二太太,但是张三太太别想让他离开这里。
黄清和声音刚落,大牢里的孙二太太叫喊起来:“长姐,你快救我出去,这人竟然无端冤枉我,我哪里会做那种事……快……快放了我,我一刻也不想呆在这里。”
张三太太快步走上前,拉住了孙二太太伸出的手。
孙二太太手指收紧,一脸急切:“长姐,你是不是来接我的?”
“你放心,”张三太太打断孙二太太道,“有长姐在这里,不能让你平白受了冤枉,不管是什么案子都要有人证、物证,谁也不能凭空猜测给人论罪。”
说到这里,张三太太轻轻地晃了晃孙二太太的手:“你听姐姐说,我们会督促顺天府仔细查案,很快就会将你从这里接出去,母亲和哥哥都盼着你回家,府衙定会还你清白。”
黄清和静静地听着。
张三太太的话中貌似在心疼妹妹,其实是在给孙二太太定心,劝孙二太太不会慌乱,丁家和张家会想方设法将孙二太太救出去。
那么张家会怎么做呢?
指鹿为马,让那两个被抓的凶徒串改供词吗?
孙二太太果然安静下来,她紧攥着张三太太的手也松开了:“我相信姐姐不会不管我。”
“当然不会,”张三太太道,“你心中知道,我们不会丢下你不管。”
孙二太太点了点头。
张三太太说完这些看了看身边的管事妈妈,管事妈妈将衣物和食盒捧上前,衣服都是崭新的,料子摸起来就十分柔软,食盒里八样小菜,看起来十分的精致。
“太太您要保重自己的身子,”管事妈妈道,“这都是我们家太太亲手做的饭菜。”
孙二太太鼻子一酸,眼前顿时一片模糊:“姐姐待我好,我都会记在心上。”
“吃吧,”张三太太道,“你想吃些什么,明日我再送过来。”
孙二太太坐下,捧起了碗,她虽然食不知味,可必须要强迫自己多吃一些,姐姐说的对,她要养好身子,好端端地从这里出去。
管事妈妈道:“您吃了饭,奴婢服侍您换衣服。”
换衣服时黄清和自然不能在旁边,于是吩咐女役上前。
全都穿戴停当,张三太太才带着人离开,黄清和将张家人送出了大牢,行了礼才又折返回去。
张三太太撩开帘子刚刚踏上马车,立即有一双手臂从车厢中伸出来,牢牢地将她的腰身抱住。
张三太太就要惊呼出声,立即被人捂住了嘴。
“别动。”低沉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
张三太太伸出手去抓那人的臂膀,那人却不肯松开半分,张三太太张开嘴去咬那人的手掌,那人也不躲避反而送到她嘴边:“咬吧,反正你也会心疼。”
张三太太脸上满是恼怒的神情,整个人不再挣扎,那人干脆将她半搂半抱着坐下来。
“你疯了不成?”张三太太道,“若是吓到了我,你……”她的手放在小腹上。
“都是我不好,我的错,”张玉琮立即求饶,“我只是心中感念夫人的恩德,忍不住就……”
“我有什么恩德?”张三太太讥诮地道,“帮你摆平那些祸事?我今天不去,你去也是一样的,不……她若是见你会更加安心。”
张玉琮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你还不肯原谅我。”
张三太太看着张玉琮那张俊脸上满是伤悲,心中一软,嘴上却依旧道:“不用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她长长出一口气,“事到如今,你要打起精神应对,顺天府那小小的通判都敢与我们作对,他们会不会查到了什么?”
张玉琮皱起眉:“不可能,即便他们认为此事另有蹊跷,也不会知晓其中真正的内情,只要他们没有将所有一切弄清楚,不过死了几个人,对于张家来说不算什么,那黄清和本来就是个不识相的,等这件事后,我自然会收拾了他。
还有安义侯府徐家,闹到这一步也有他们在背后推波助澜。”
想到安义侯,张玉琮就愤恨不已。
张三太太道:“从前我没有将安义侯放在心上,而今看来那个徐大小姐不容小觑,对徐家人下手都不留情面,如今盯上这桩案子威势于我们不利,万一被她查出实情……”
“怕什么,”张玉琮道,“我还能敌不过一个女子?”
张三太太没有说话。
张玉琮眼睛中满是戾气:“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儿,没有谁敢欺负我,我早就说过谁沾上那件事,谁就要死。
只是可惜了她那副好皮囊,等着吧,我要让他们知道与我作对的下场。”
张三太太道:“那账目……”
张玉琮冷笑:“明天刑部就会接手此案,与本案相关的所有证物都会送往刑部,自然包括那账本,我找了那么久都没将账本找到,现在总算拿到了手中。
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一点我得感谢黄清和。”
张家马车渐行渐远,角落里的永夜也走了出来。
第一百三十一章 气势
借着天黑做遮掩,永夜能够离张家马车近一些,马车停在一堵矮墙旁,他站在那里,隐约能够听到从车厢里传出来的声音,虽然并不是很清楚,但是他能猜到大概。
永夜向宋成暄禀告:“张玉琮提到了账本,还说沾上这件事的人都要死。”张家当真是嚣张的很。
说到这里,永夜吞咽一口,一颗心紧紧地攥在一起,不知道此时该不该多嘴,他眨了眨眼睛,心一横:“张三太太还说起徐大小姐。”
宋成暄淡淡地看过去。
永夜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向他倾袭而来。
“大概的意思是,如果徐大小姐再查下去,张家就会动手。”
这在宋成暄的意料之中,如果此案与张家有关,必然是这样的结果,他虽然与张玉琮并不熟悉,但是这桩案子从头到尾的的处置方式,都能代表幕后之人是个凶狠、果断、张狂的性子。
尤其是在对付孙润安时,不惜损失掉两个人手,又将孙二太太陷入大牢之中,这样的人自然不吝啬多搭上几条性命。
对于他们来说人如蝼蚁,命如草芥。
宋成暄的神情愈发的清冷。
见宋成暄不做声,永夜仗着胆子道:“公子,那我们该怎么办?”
宋成暄望过去淡淡地道:“你觉得呢?”
永夜有些为难,来京中时,公子说不宜在京中久留,军师也千叮万嘱,办好了事早些回到东南。
京中的情形太过复杂,公子牵连其中恐怕于己不利。
想到这里永夜小心翼翼地看了宋成暄一眼,公子身上仿佛隐隐有一丝杀气透出,就像是在海上发现了倭寇的踪迹,而公子对于倭寇向来不会心慈手软,更不会不战而退。
永夜舔了舔嘴唇:“公子说过此事涉及私运,说不得与倭寇有牵连,我们不该袖手旁观。”
说完之后,一阵静寂。
宋成暄抬起眼睛,眉眼间更添寒意。
当年的谋反案,定然有张家在背后谋划,这些年张家更是为所欲为,他早晚都会向张家下手,既然如此,让这一切早些到来又何妨。
也许对于军师来说,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
这世上原本就没有什么算无遗策,更不见得事无巨细的谋划就能得到最好的结果。
宋成暄道:“去衙门里找黄清和,今晚他要见我一面。”
随着案情的发展,看似一切仍旧扑朔迷离,但其实幕后之人反而越来越清晰了。
黄清和现在应该已经有了思量,能够看清孰是孰非,那么必然肯来见他。
……
不消片刻功夫,一个衙差走到宋成暄面前:“宋大人,我们大人请您到值房说话,不过……恐怕要委屈您了。”
宋成暄淡淡地道:“我知道,我与黄大人见面,最好不要让人知晓,所以要尽量避开旁人。”
衙差低声道:“正是。”
已经是夜里,顺天府衙门里的人不多,黄清和又不能离开此处,相对比较安静的值房正好适合他们说话。
宋成暄走进门,黄清和正等在那里。
不必说太多客套话,宋成暄道:“关于此案,黄大人想必有很多内情还不知晓。”
黄清和点点头,而这正是他和宋大人见面的原因,想到这里他抬起头看向宋成暄,宋成暄神情淡漠,脸上不见有任何情绪波动,但是一双眼睛通透仿佛能够洞悉一切。
宋成暄道:“黄大人一定好奇我为何会关心这桩案子,身为东南的官员,在吏部办好了文书之后,我本该离开京城,而我也正是做此打算,会去而复返不止是在半途救下了谭光耀,还因为在此之前有人来找过我,透露给我一个消息。”
听到这话,黄清和眼睛一亮,他知道这个消息定然对此案十分重要。
宋成暄接着道:“有人拿了一块被海水浸泡过的银子给我看。”
被海水浸泡过的银子。
黄清和仿佛明白了些什么,方才看过的那些孙家的账目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宋成暄淡漠的声音又传来:“那人提起这银子时闪烁其词,只说他在查验王允案时,一个孩童将这块银子送到他手上,我与那人一向脾性不合,他却找到我说此事,黄大人可知是为什么?”
黄清和仔细一想立即明白了宋成暄的意思,他让人查过宋成暄其人,知道他是泉州招讨使,常年在泉州抗击倭寇和海盗,浸泡过海水的银子,首先让人想到的是海运,宋成暄自然对这些比寻常人更加敏感,那带着银子来找宋成暄的人,也是看准了这一点。
黄清和道:“难道他是在隐晦的指引宋大人去查私运?”
宋成暄微微勾起嘴唇,目光中透出几分轻蔑:“但凡涉及私运便是重案,而插手私运的人都绝非寻常人,朝廷上下恐怕都知晓这是个烫手山芋,指引我去查私运,只不过是因为他害怕引火上身,想要自保罢了。
若这是个天大的功劳,岂会推给旁人。”
黄清和颔首:“宋大人所说的确如此,想必那人也是以私利为重。”大周上下许多官员都是如此,遇到艰险谁又愿迎难而上,可若全都如此施为,恐怕世间也再无清明。
宋成暄微微眯起眼睛:“我本不该插手此事,我并非京官,在京中并无立足之地,贸然作为也不知会有什么后果,但我在泉州见过太多因私运带来的祸患,若是就此离去心中也着实放不下。”
黄清和连连点头。
宋成暄接着道:“更何况带回这银子的人从黄州而来,黄州是湖广之地,孙家是湖广的望族,这两件事怎会如此巧合地撞在一起。”
听到黄州这两个字,黄清和十分的惊诧。
去黄州查王允案子的人,不就是李煦吗?
黄清和不由地想到李煦来找他时,有意无意地问及孙二老爷的案子,难道也是在探他的口风?
黄清和想要说些什么,可不知此时提起李煦应不应该,在全无把握的时候,他不愿意轻易断定一个人到底是好是坏。
这样想着,黄清和便愣在那里,仿佛无所适从。
宋成暄却道:“我只是将知晓的事都说出来,黄大人不必急于做出判断。”
黄清和额头上沁出冷汗,这位宋大人说话之间虽然并没有逼迫之意,可那淡淡的语调和不容置疑的口气,还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他心中那些小思量在宋大人面前好像也无所遁形。
好在宋大人说话直接,所有事明明白白地摆在他面前,让他不必再去做任何猜测,也没有刻意去左右他的思量。
宋成暄道:“孙润安手中的账目仿佛对这桩案子十分重要,正常的生意往来,岂能带来如此之多的杀戮。”
黄清和豁然开朗:“换成私运就不一样,”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激动,“可孙家的账目……”
宋成暄道:“孙家的账目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
黄清和点头。
宋成暄微微一笑,可是笑容中却没有任何的温度:“谁又会将朝廷禁运的货物写入账目之中?”
可以预料黄清和必然一无所获。
黄清和欲言又止。
“黄大人想说,既然如此孙二太太何必千方百计要得到那本账目,”宋成暄道,“简单的很,黄大人看不出蹊跷的东西,旁人却不一定看不明白。”
黄清和道:“宋大人指的‘旁人’就是孙二太太那些人。”
“不止,”宋成暄站起身,垂下眼睛,脸上有种俾睨天下的傲气,“还有了解他们这些勾当的人。”
第一百三十二章 动手
黄清和一时因为宋成暄的气度怔愣在那里,半晌才道:“宋大人所说的是……一直严查私运的人。”
譬如。
这位宋大人。
黄清和仔细地思量起与泉州相关之事。
多年前泉州与倭寇大战,虽然最终以打了胜仗,但是泉州水师几乎损伤殆尽。
现任兵部尚书洪传庭因此屡向朝廷请要兵马,要在倭寇再次到来之前,为朝廷培养出新的水师,可朝臣对水师并不看好,甚至有人提出不如退海千里重金铸修城墙,如同对抗北疆的异族一般,只要守城不出,那些人便无可奈何,最好免了海上的贸易往来,这样也就一了百了。
洪传庭痛斥那些人不知晓沿海百姓之苦,不要说建造如北疆般城墙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没有建成之前,难道沿海百姓就要忍受倭寇的欺凌,而且朝廷治下的海上贸易,也改善了沿海百姓的生活,再说,一味的退让最终只会让倭寇愈发轻视大周。
对于大周朝廷来说,建造城墙比训练水师更难,所以朝廷接受了洪传庭的提议,只不过征上来的兵士数量远远不够组建水师的需求,即便如此泉州水师一直在坚持,始终守着沿海一线,年过七旬的泉州水师总兵石老将军治军颇严,始终亲力亲为带兵迎击倭寇和海盗,让人不得不敬佩。
可当石老将军致仕归乡之后,朝中上下却没有合适人选去接替石老将军,只有一个人上书愿意前往泉州任职。
此人就是如今的泉州水师总兵薛沉,薛家乃太祖马夫出身,家中陆续有几个子弟在朝中任职,薛沉的威武将军也是因其父战死沙场而来,不过此人是个文弱书生,只能出入军营为主帅出谋划策,虽然在几次战役中起了不小的作用,但薛沉脾气一向不好,动辄就会与主帅起冲突,渐渐地没有人愿与他共事。
薛沉自己的身体底子极差,不能驰骋沙场,会的不过是“纸上谈兵”,无法单独在外领兵,如此一来,他就成了毫无用处之人。
薛沉那时已经年过四旬,仿佛对仕途也心灰意冷,于是他告病四处游历凑巧去了泉州,不知薛沉在泉州遇见了什么事,再回来时竟像换了个人一般,不但重新关切政务,还洋洋洒洒写了万言奏折详述泉州战局,石老将军致仕后,他更是三番两次请求觐见皇上,请皇上允许他前往泉州。
反正也没有合适的人选,皇上命薛沉暂代水师总兵之职,许多人暗中欢欣,谁都知道石老将军离开的消息传到倭寇,倭寇必会来犯,谁若是带着水师打了败仗都会被朝廷责罚,薛沉算是为他们承担了罪责。
许多人都断定薛沉会大败而归。
让人没想到的是,薛沉不仅打了胜仗,而且将所有来犯的倭寇诛杀殆尽,威慑了倭寇也让水师的精神为之振奋,薛沉的手段竟然比石老将军更加狠厉。
接下来几年,泉州水师越发的厉害,不论倭寇还是海盗都别想在泉州水师眼皮底下蒙混过关,前阵子的大战更是烧了倭寇二十多艘战船,薛沉的威名也因此传遍大周。
从这些事上可见泉州对倭寇和私运的态度,要说大周最有决心对付私运商贾的人,那就是他们。
思量完这些,黄清和向宋成暄行礼:“请宋大人指点迷津。”
……
孙润安拿出的那本账目就应该是孙二老爷被杀的原因。
那是账目上记录的都是简单的货物往来数目,上面的货物也都是朝廷允许买卖之物,譬如绫罗绸缎、棉花、玉石、珍珠等。
黄清和将账目递给宋成暄看:“开始我也想在账目上找到孙家和丁家、张家的牵扯,却没有发现。”
也就是说那些牵扯并不是表面上的。
黄清和接着道:“严家是玉石起家,孙家主要贩卖丝绸、布匹,近年来多了些宝石、珍珠。”
宋成暄翻看着账目半晌才道:“这本账目一定和孙家其他的账目不同,孙家这样的商贾,应该每日都有钱财、货物进出,这本账目却大约每个月只记一次。”
这一点黄清和也发现了:“是不是说着账目记录的货物极为特殊。”
宋成暄道:“而且每次记录的货物都数额极大。”
黄清和点头。
宋成暄接着问:“商贾记账都有他的一定之规,孙二老爷这样做有什么道理?”
黄清和思量着道:“会不会是将当月所有的买卖集中记在一起。”
“若真是分月的账目,就该在每月月底记录,而这一本记录的时间却不固定,在六、七、八月时格外的明显,例如去年六七月就没有任何的记载。”
黄清和不明白:“那为什么呢?”
“因为大风,”宋成暄抬起头,眼睛微微闪烁,“大风、暴雨倾袭,没有一只船能下海。”
黄清和惊呼一声:“这本账记的是从海上运来或是运出的货物。”
“最后一笔账目记在了今年一月,”宋成暄道,“孙家第一次出事是在什么时候?”
“二月底,”黄清和记得十分清楚,“就是在二月底。”这就是这本账目和这桩案子的联系。
黄清和道:“可即便孙家在海上往来货物,这些也不是朝廷严令禁止的物品。”
宋成暄没有说话端起茶抿了一口。
屋子里一时安静,黄清和脑子里不停地转着:“他记的虽然是绫罗绸缎、香料,很有可能只是个幌子,他们真正买卖的并非这些物什,可我们要怎么证明……”
“黄大人不用证明,只需要孙家给出凭证,不论是买还是卖,孙家都必须有凭据,只要与这账目上的物什核对不上,孙家就有问题。”
抓到了,这是孙家真正的秘密。
宋成暄道:“黄大人还可以将那人唤来询问。”
宋大人所指的那人,就是将浸泡海水的银子递给宋大人看的人。
“可是……李煦?”黄清和问出口。
宋成暄没有否认:“黄大人今晚大约要去敲响刑部尚书的家门,但凡涉及私运,朝廷都当做重案,但黄大人今晚所做只是第一步。”
黄清和自然明白。
“再去刑部尚书家中之前,黄大人还要做一件事。”
黄清和静静地听着。
宋成暄道:“让她见见江知忆。”
她指的是徐大小姐。
黄清和有些迟疑:“毕竟是顺天府大牢。”
宋成暄微微勾了勾嘴角:“想必大人能够做到。”
从顺天府出来,宋成暄回到小院子里。
张真人已经等得焦躁,见到宋成暄立即道:“薛……军师一定会怪公子,这样与张家对上,未免莽撞了些。”
莽撞吗?宋成暄扬了扬眉毛,他怎么不觉得,反而心中十分畅意。
第一百三十三章 捅破天
张真人看着宋成暄。
公子露出这样的神情,想必京中会掀起轩然大波。
张真人咂了咂嘴,他明知这是不对的,可是爱好热闹的他心中却一阵激动。
宋成暄坐下来,提笔开始在纸笺上书写孙润安拿出的那本账目,他虽然只翻开了一遍,却已经记得清清楚楚,孙二老爷的账不会随便记,上面的货物都是有所指代,丝绸必然代表一种东西,玉石则是另外一种。
这账目最大的漏洞就是,每个月要筹集这么多丝绸和玉石,即便孙家这样的大商贾也很难做到。
宋成暄将写好的递给张真人看。
张真人的表情立即变得认真的起来:“公子,不要说泉州就算是惠州、宁波我们都查的很严,如果有私运的船只往来绝不会半点不知晓。”
说完这些张真人明白过来:“倭寇、海盗的船只不能在常州靠岸,除非是他们自己有船能来回接送货物,这样的话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只要我去常州查查,在这账目记录的日期前后,都有哪些船出海,那就能获得更多的线索。”
“先将这些账目送去徐家,”宋成暄道,“然后你就出城去吧!”
张真人看了看外面的天空,再想想自己才铺好的热被窝,他本来想等到公子回来,忠言逆耳几句,然后去梦周公。
谁知道天还没亮就得赶路,还真以为道士能够御风而行,还不是靠得一双腿,唉,年纪大了就是没人疼。
张真人拿到账目走出书房,门口的永夜递过一个包袱。
张真人接过去一捏,里面应该是几张硬饼,张真人的脸立即黑下来,怪不得许多人找他算姻缘,谁不想有个知冷知热的媳妇在身边,只不过姻缘真是可遇不可求,想想他年轻时的伤心事……
不过低头看看手中的账目,张真人不由地想起了徐青安,心中又开心了许多,那位小友与情路上说不得比他还惨些,这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样的时辰他自然见不得徐大小姐,不过到能去会会那小友。
……
“世子爷。”
徐青安正睡得香甜立即被人摇醒,他看了看窗外一片漆黑:“发生什么事了?”难不成是父亲在外惹了祸,有人登门兴师问罪了。
管事低声道:“大门外来了个道士自称张真人,说公子从他那里要了一套法门,还买了许多药丸没有付账,您今日必须要给他银子,否则就要等在门口,等侯爷去上朝时……在侯爷面前告您一状。”
管事说着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向徐青安身上看去,他们家世子爷可真是……惹起祸来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现在竟然从道士手中买药,仔细想想也知道那都是些什么药,世子爷小小年纪就痴迷此道可不好,将来要怎么为安义侯府传宗接代,这事让侯爷知晓,定然要打断世子爷一条腿。
“张真人,”徐青安眼前浮起那道貌岸然的神棍,他何时买了什么药丸,想到这里顿时怒气冲头,“将他打出去。”
徐青安躺在床上,脑海中有浮现出父亲气急败坏的模样,若是他与那杂毛老道是站在一起,那老道的话只怕更有说服力。
徐青安起身边穿长袍边向外走去。
管事看着世子爷的身板不禁叹息一声,果然那道士说的是实情。
“小友。”张真人叫得十分亲昵。
徐青安恨不得在张真人那张看似清净高远的脸上狠狠地打上一拳:“你来这里做什么?竟然还说……”
“仙道贵生,无量度人,”张真人将手中的账目递给徐青安,“世子爷一看便知。”
徐青安提起手中的灯笼一照仿佛是本账目,他立即想到在道观中孙润安说的账本。
难不成这就是……
徐青安一脸疑惑地看过去。
“小友,道人不欺你,这可是好东西,小友要好好保管。”
徐青安将账目揣进怀里。
张真人神秘一笑,转身离开。
徐青安提着灯走回去,张真人为何赶着在这时候将账目送来,难道不能等到明日天亮,那样便不用寻什么借口……除非天亮就来不及了,他要立即将账目送给妹妹看。
管事吩咐下人重新将门关好:“今晚的事谁也不准多嘴。”现在只希望世子爷能早日迷途知返。
徐清欢还没有睡着,听到外面有响动立即起身。
凤雏端了灯进来侍奉:“是世子爷。”
徐清欢穿好衣服走到外间,徐青安立即将手中的账目递了过去:“张真人带来的,八成是让我交给妹妹。”
张真人是宋成暄的人,她知道宋成暄定然会想方设法去看孙家的账目,可她没料到他会将账目交给她看。
每次与他一起查案,他都始终对她多有防备,安义侯府更是让他感觉到不快和憎恨,除非是她猜到了结果,否则他定然不会主动相告。
今天这是为什么?
徐清欢将账目接到手中一张张地看起来,心中的疑惑很快就会眼前的账目所吸引。
这看起来是本普通的账目,只是简单的记录了买卖的物什,她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将账目上记录的所有日期都写下来,徐清欢眼前一亮,这就是宋成暄要告诉她的,孙二老爷这本账目记的应该是每月私运的货物。
孙家人和严老爷之死该是跟私货有关,那么谭家在其中起着什么样的作用。
她必须立即去见江知忆,否则一切可能就来不及了。
“去找常娘子,”徐清欢吩咐凤雏,“再给我拿一套布衣来。”
……
江知忆睡不着,黄大人有意将孙二太太被捉的消息告诉她,可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因为这一切离真相还差的太远,除非……官府能够顺着孙二太太这条线索一直审下去。
可惜那是不可能的。
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有人将牢门打开,走到她面前:“江知忆,大人要提审你。”
江知忆站起身跟着狱卒向前走去。
走进大牢角落里的一间屋子,江知忆抬起头来,不过让她意外的是站在屋子里的人并不是黄清和,而是曾给她验过身的女役。
屋子的门被关上,那女役身旁的少女抬起头来:“我们见过一面,你还记得吗?”
江知忆差点惊呼出声,她当然记得,这少女就是当时阻拦她离开道观的人,当时这少女说:“你们这样急着离去,倒像是要畏罪潜逃。”
然后她就被府衙的人带进了大牢。
“江知忆,”徐清欢道,“你知道谭二在哪里吗?他是死是活?”
江知忆没有开口。
徐清欢道:“害了你的人可是谭大?谭二才是真正想要帮你的人吧?”
江知忆的手微微颤抖,她有些惊诧地看着徐清欢。
徐清欢接着道:“您如今深陷大牢,谭二恐怕也九死一生,你可知道虽然孙二太太被抓,但是他们随时都可以将罪名推到谭二身上,若是他们找到了谭二,不管谭二生死,他们都会有办法让这桩案子在谭二身上了结。”
江知忆的眼睛发红,但她还是紧紧地抿着嘴。
“谭家做的生意也跟私运有关吧。”
如同一记响雷在江知忆头顶炸开,江知忆再也忍不住:“你……你都知道了……”
徐清欢道:“我猜,谭二不止是想要帮你,也想要救谭家,我虽然不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但是让孙家和严家都被牵扯进去……我猜是私运出了差错,而这个差错……”
徐清欢指了指天:“可以捅破天。”
江知忆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表情,她万万没想到还有人能够猜到这些。
第一百三十四章 惊人的真相
徐清欢看着江知忆,江知忆显然已经因她说的这番话而动容,可惜的是这份动容最终被猜忌和绝望吞没。
这样的情形也在徐清欢意料之中,毕竟江知忆经历了太多波折,所以即便她才道了其中的秘密,仍旧没有换来江知忆的信任,好在离天亮还有些时间,而且想知道实情,也未必就要江知忆自己说出来。
徐清欢道:“我们坐下来说话吧!”
江知忆只见少女的眉目舒展,脸上是从容、自信的神情,并没有因为她方才的沉默而退缩。
江知忆慢慢地坐下来,和方才相比她已经冷静许多:“你既然什么都猜到了,为何还来问我?恐怕让你失望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徐清欢道:“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何会去常州谭家,一个道姑又怎么与谭家兄弟有了牵连。
你不信任别人是因为被谭光耀所骗,如今你深陷大牢,谭光耀却在外过着他锦衣玉食的生活,你真的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江知忆闭上眼睛,一副听而不闻的模样,仿佛对徐清欢说的每个字都不关心。
徐清欢点点头:“你从小被困在道观中,心里定然积攒了许多的不甘,即便每日念道经,却还是难以平复您心中愤怒,为什么别人都能好好生活,而你偏偏沦落至此,终于有一天你知道了真相,原来一切都是被人所害,所以你想要复仇。
也许不光是复仇,若是一切大白于天下,你就能够改变如今的处境。”
听到这里,江知忆伸出手紧紧地攥住了手腕,仿佛要给自己支撑下去的力量。
徐清欢道:“我觉得你做的是对的,任何一个人都会这样选择。”
江知忆不由地睁开了眼睛。
徐清欢指了指她的手腕:“你手腕上的伤是哪里来的?”
上次女役为她验身时,看得十分仔细,她手腕上的伤定是女役告诉这少女的,江知忆吞咽一口没有说话,却将两只手放在了徐清欢看不到的地方,仿佛在藏匿不想让人知晓的秘密。
常娘子道:“手腕上伤痕有二十几道,它们颜色不同、深浅不一,伤痕互相交错,可见不是一次留下的,这样反反复复在同一个地方有损伤的情形我以前见过许多次,大多出现在自尽的人身上,而那些伤疤也都是他们自行残伤所致。”
江知忆手指不停地用力,将自己的手腕捏得生疼,仿佛她又回到那一个个的深夜,自己将自己割的血肉模糊。
小时候她一直在道观中生活,那些道姑每日让她烧水、打柴、收拾庭院,动辄任意辱骂,只要她有半点的错处,她们就会将她关进漆黑的柴房,不给她饭食,不给她水喝,有时候道姑会将她忘记,她几次差点就被活活地饿死。
那时候她想,如果饿死也很好,免得再受什么苦楚,可那些人不会让她轻易就死去。
随着她一天天的长大,那些道姑看她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异样,她知道道姑们定然又有新的打算,可她还没能弄清楚,就被迷晕在了屋子中,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隐隐约约看到一个男人再解她身上的衣服,从那男人的污言秽语中她大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时她万念俱灰,恨不得立即去死,幸好吴妈妈赶来,将那男人打晕,带着她逃离了道观。
她也才知晓了自己的身世。
徐清欢道:“所以我说你的选择没有错,人在遭受磨难、万念俱灰时,选择自救是本性,而且你也没想要害别人,只想要一个公道。”
公道两个字,让江知忆鼻子发酸,眼前也是一片模糊。
她始终相信有公道,可她的公道又在哪里。
“也许这世上就没有公道。”江知忆喃喃自语。
徐清欢仿佛没有听到江知忆说话,继续道:“你不该是聂荣的女儿,那些人绝不会放过聂荣的妻女,不会留下任何活口,不过你也许与聂荣有些关系,你以聂荣女儿自居,是因为想要这样一对夫妻做你的父母,为他们复仇可以支撑你继续活下去,聂荣将军的身份,也能赶走你心中的阴霾,让你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个孤苦无依的孤女。”
“不,”徐清欢这句话终于触动了江知忆心中最脆弱的部分,江知忆要用尽全力维护她最后的尊严,“他们是我的父母,只不过我不是他们亲生,我父母被倭寇所杀,聂荣夫妻见我可怜就将我带回家中抚养,如果不是他们被奸人所害,我已经被记在了聂夫人名下。”
终于说了出来,压在她肩膀上的重担仿佛轻了许多,江知忆长长地喘了口气,这少女每句话都击打在她心上,她终于还是说了实话。
徐清欢点点头:“所以你就去查聂荣一案,聂荣的罪名从倭国私运兵械开始,你四处奔走寻找线索,最终找到了谭家。
谭家在常州做生意,会被你盯上,必然是因为手上不干净,当时谭家主事的人是谭光耀,你以为借着谭光耀可以查到更多线索,却没想到你认错了人,谭光耀吃人不吐骨头,不但骗了你,还将你囚禁起来,多亏了谭光文将你从谭家救出,并且答应帮你复仇,巧合的是私运在这时候出了差错……”
徐清欢看着江知忆忽然之间明白过来:“你想要为聂荣夫妻复仇,那么你应该知道无论是孙家还是严家都不过是一个卒子,你真正想要对付的是张家,这就是你一直什么都不肯说的原因,你们手中握着能够扳倒张家的秘密,可是以你和谭二的力量无法撼动张家,你需要更多的帮手才行。”
事到如今,许多事都已经被少女猜中,江知忆也不再隐瞒:“那么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你是否也知晓?”
徐清欢眼睛一亮:“你向黄大人说的是实话,你没杀孙二老爷,不过孙二老爷会出现在碧水河,也是因为你。
那天晚上孙二老爷是去见你的,却没想到有人早就埋伏在那里,取了他的性命。
孙二老爷是不是答应要与你一起对付张家?”
江知忆今晚的情绪一再受到冲击,此时此刻她已经不能做出更多的反应:“你猜的没错,可惜就差一步,如果孙二老爷没死也许我们就有希望……”
“不,”徐清欢道,“不止差一步,你的一举一动早就被张家人知晓,张家之所以没有杀掉你,是因为你就是个饵,能钓出所有知晓此事的人,他就是要借用你将这些人都抓出来,一个个杀死,然后再嫁祸在你和谭二身上,这样不会有任何人怀疑到他。”
江知忆睁大了眼睛:“你是说,我害了他们?可我已经收手,我不想再复仇了,我……”
“没用,”徐清欢道,“你早就成了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江知忆忽然激动起来:“找到他,你要找到谭光文,我不想让他死。”
徐清欢摇摇头:“不,在此之前你要告诉我,为什么孙二老爷肯和你们联手。”
江知忆咬了咬嘴唇:“你其实应该猜到了,因为私运出了事,张家想要孙家和严家顶罪,孙二老爷不是为了帮我,而是要为孙家寻一条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