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八章 逆转
莫哲慌张地向周围看去,然后面露凶狠的神情。
莫哲道:“大周朝廷和安义侯都已经放弃奴儿干了,你却还要守着那个约定,如今的情势已经不是当年,你这样一意孤行会害死整个海西部族。”
“如果没有安义侯,海西部族早就不在了,”莫族长神情平静,“你也不会出生,不会站在这里质疑这些。”
莫哲紧紧地攥起手:“父亲,此一时彼一时。”
莫族长道:“人都会在自己身处险境的时候要求别人的帮助,一旦可以选择就会权衡利益,当年安义侯也可以转身离开奴儿干,如果没有奴儿干的事,也许也就不会被夺了兵权。”
莫哲向前走了几步:“安义侯也骗了您,他说大周会善待奴儿干各部族,结果呢?我们奴儿干什么模样,他们享受那些富贵荣华,我们……”
“人心不足蛇吞象,”莫族长冷冷地道,“原来是贪心害了你,奴儿干的情形是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好,这是谁都预料不到的,但是族中也有了许多变化,我们有自己的土地和牲畜,族人也增多了,踏踏实实一步步走过来有什么不好?非要去拿那大富贵,那是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出卖族人、牺牲手足,陷害父亲,到头来只怕还是一场空。”
莫哲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握腰间的匕首。
莫族长哀伤道:“你是不肯回头了。”
“我什么都没有,族长是兄长的,部族的一切都与我无关,你们什么时候想过我,我这样做也是为了部族好,将东西拿给我,我就带着人离开,”莫哲额头上满是冷汗,“我不想再听你的说教,我有我自己的抉择。
你非要如此,就等着北山部族前来寻仇,等着鞑靼大军踏平这里。”
莫族长叹了一口气:“我的儿子,除了贪财还怕死,若是再饶恕你,我又怎么向族人交待。”
莫哲心中警钟大作,他抽出匕首谨慎地看着周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不动手?”莫族长大喊一声。
话音刚落,惨呼声顿时传来,莫哲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立即伸手要去抓莫族长做要挟,却已经晚了,几支箭从旁边破败的院子中射过来,直奔他的要害之处。
莫哲狼狈地躲闪,终于躲过那些箭矢,却一抬头看到了一个人站在他面前。
莫哲不敢置信地愣在那里,他面前的人是莫脱。
“哥哥,”莫哲眼睛中露出惊恐的神情,“你怎么会在这里。”
“莫脱,”莫族长道,“将奸细正法。”
莫脱眼睛血红,紧紧地盯着莫哲。
“哥哥,你别……我错了,”莫哲道,“这里定然有什么误会,我……”
莫哲说这话,将手里的匕首狠狠地刺向莫脱,可他的匕首刚刚到了莫脱身前,就感觉到脖子上一凉,紧接着鲜血喷溅出来,莫哲捂住脖子,怨恨地看着莫脱。
莫脱看着莫哲缓缓倒下,眼泪也跟着夺眶而出,泪水与喷溅在他脸颊上的鲜血融合,留下两行触目惊心的痕迹。
莫族长双目微合:“莫脱,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海西部族的新族长,往后海西部族要如何,由你做主。”
莫脱转身走到莫族长面前,缓缓地跪下来:“父亲,我会带着族人留在这里,帮着朝廷阻挡鞑靼。”
莫脱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个女声道:“莫族长,老身直到今日才真的佩服你,怪不得海西部族能够上下一心,让北山部族望尘莫及。”
冯太夫人说着看向身边的徐清欢:“老身差点做错事,如果北山部族真的向海西出兵,老身将是千古罪人。”
莫脱站起身来,搀扶着莫族长迎向冯太夫人。
冯太夫人打量着这村子:“先夫曾多次提及这村子,没想到我们两族的人还会在这里一聚。”
石族长望着眼前这一切也久久不能言语,方才莫族长与莫哲的话他们都已经听到,莫哲提及鞑靼,印证了萧太太等人的举动,如果鞑靼真的要攻城,他们必须要上下一心,才能守住关卡。
“事不宜迟,”莫脱道,“我要立即带着族人前往胪朐河,安顿族人的事还要交给父亲和各位族中长老。”世子爷没有带多少人去胪朐河,万一出了什么闪失,那他真要抬不起头来,虽然临走之前世子爷对他多次嘱托,脸上满是不放心的神情,让他想想就牙痒,可他不是那种因小失大的人。
莫脱想到这里又去看莫哲的尸身,脸上再次浮起悲伤。
“父亲放心,”莫征走上前,“我会处置这边的事,也会好好安葬二叔。”
莫脱伸出手想要拍一拍莫征,却想到安义侯世子爷在他耳边碎碎念念的那些话:“你儿子……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我第一次看到你们父子,就觉得这其中必然有问题,果然被我猜中了。
你说,等我当了父亲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肯定比你要好得多,算一算再过两年我儿子就要出生了,到时候我请你到东南来做客。”
说得好像他没有儿子似的。
莫脱伸开手臂搂住了莫征的肩膀:“你是我莫脱的好儿子。”
莫征的肩膀微微发抖。
“走。”莫脱松开莫征大声招呼族人,然后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村子。
冯太夫人擦了擦眼角,笑着看向徐清欢:“人老了,看不得这些了,”说着她板着脸看石族长,“你愣着做什么,还不跟着一同去看看。”
石族长早就选好了人,正准备说这话,一时被冯太夫人抢白,不过他不在意这些,憨憨地向冯太夫人点头:“我留下些人手以防那些鞑靼奸细再前来。”
徐清欢看着眼前的村落,有种熟悉的感觉,她仿佛来过这里。
一缕声音回荡在她脑海中。
“徐清欢,徐清欢,你听到没有,我是宋成暄,如果你答应就点点头。”
宋成暄的声音嘶哑,急切中带着恳求。
她恍惚看到了他的面容,十分的憔悴,甚至带着几分狼狈,面容再也不似往常的平静,十分的慌张。
徐清欢恍惚,这种感觉她很熟悉,是来自前世的记忆,可宋成暄到底在与她说些什么,她却还没有想起来。
这个村庄应该是前世她最后来的地方。
前世在这里结束,今生她会在这里看着简王党溃败,关于她的一切终得逆转。
第七百四十九章 了结冤仇
京城。
朝会刚散,朝臣们脸上都是一片愁容,西北的战事还没稳下来,北疆又出了事。
简王党谋逆,刑部的李煦竟然是简王党,而且很有可能是简王的子嗣,奴儿干各部族争斗,庾家和李煦谋反,鞑靼又趁机攻打卫所。
多事之秋啊,朝廷想要调兵遣将去往北疆,可吏部和兵部都没有合适的人选前去,安义侯主动请缨,皇上却没有应允。
“真的让鞑靼打过来可怎么办?”
“那些叛党千万不要与鞑靼联手,真的这样可就糟了。”
“简王的事才过去多久,多亏简王死了,否则这样里应外合……后果不堪设想。”
提起这桩事,大家都心有余悸。
洪传庭叹了口气:“安义侯的儿子、女儿、女婿都在北疆,国之肱骨,真是让人敬佩啊,可惜了……”
谁都知道洪传庭这句可惜了是什么意思,可谁都不敢去接洪传庭的下半句话。
洪传庭看向聚在一起商议对策的官员们,可惜了先皇将安义侯困在京城,朝廷渐渐荒废了辽东都司,辽东都司竟然许久不见指挥使,只有个马都督每年奏折都像雪花一样飘进宫中。
对奴儿干那样的苦寒之地,朝廷不愿意再多花银子,所以马都督的奏折一直得不到回应。
兵部每次提及奴儿干,大家都说过丢了奴儿干就少了与鞑靼之间的屏障,也无法掌控北方部族,恐怕会成为大周最大的忧患。
可是话说的太多,时间长了也就没人在意了,这次烽火台真的点起来了,李煦在永平府起兵之后,流民就一下子涌入了开平卫,再这样下去,就算打赢了此战,不好好经营,大周国力也要无可避免的衰退。
显然,皇上只能应对眼前的事,没有精神去想其他,至于慈宁宫那位,更是一副看戏的模样,等待时机好让张家东山再起。
洪传庭摇了摇头,简王真是将太后和皇上看得通透。
“洪大人,”顺阳郡王走上前,“你听说了没有?”
洪传庭皱起眉头,他听说什么?想一想前阵子成王府门前贴着的一幅画作,一个人长了满头的耳朵,与顺阳郡王此时此刻的模样十分契合。
“什么?”洪传庭绷起脸皮正经地问过去。
顺阳郡王道:“都说朝廷迟迟不出兵,是因为朝廷怀疑宋成暄是魏王世子爷?是真的吗?
洪大人最早在东南见过宋成暄,有没有被朝廷盘问?”
“郡王爷不可听信那些传言,”洪传庭道,“这样的时候,再被蛊惑人心,无疑就是雪上加霜。”
顺阳郡王一脸悲戚:“魏王爷本就被简王陷害而死,到了现在还被简王党利用,别说这件事根本不可能。
就算魏王世子爷尚在人世,朝廷也会将他召回仔细审理当年的魏王案,绝不会不明不白的下结论,诸位觉得我说的可有道理?”
洪传庭点点头,顺阳郡王此话说的有道理,如果魏王世子爷尚在人世,想必朝廷会如此处置。
洪传庭忽然发现自己被顺阳郡王带歪了,现在要紧的事奴儿干的战事,与魏王有什么关系,再说魏王一家都遭难,不可能有这样的情形。
顺阳郡王接着道:“宋大人前来京中擒贼,一路艰辛洪大人也看得清清楚楚,如今又带兵在奴儿干平乱,对大周的忠心可鉴,在这样的时候,不能再被有心之人中伤。”
顺阳郡王的话还没说完,旁边就有官员道:“宋将军做的事有目共睹,希望宋将军能早日平定奴儿干之乱。”
顺阳郡王说完向周围人抱拳,快步向宫中走去。
洪传庭看着顺阳郡王的背影,他总觉得顺阳郡王方才的话有些怪怪的。
“简王党真是无所不用其极,魏王谋反案被他们利用多年,现在还妄图来扰乱人心。”
“就算魏王世子活着又能如何?当年的魏王案本就有蹊跷,说不定就此复了魏王的名号也不一定。”
“只要朝廷不理会这些,简王的人也就无可奈何了。”
听着这些话,洪传庭心中一凛,顺阳郡王方才的几句话起了作用,顺阳郡王真的只是担忧宋成暄被陷害吗?还是另有别的思量?
洪传庭皱起眉头,他现在无暇去想这些,奴儿干战事正酣,他还要防备鞑靼攻打宣府,这个兵部尚书是越来越难做了。
顺阳郡王大步走向养心殿,有些事要慢慢铺垫,这样发生的时候大家才不会觉得惊诧,所有人都觉得魏王世子爷活着也不一定是坏事,那就绝不会变成坏事。
……
李煦巡营归来,立即吩咐张虎等人进中军大帐禀告战事。
“恐怕庾家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庾大老爷和庾大爷没有前来奴儿干,庾二老爷已经身负重伤,庾家带出的兵马早就死伤殆尽,全靠我们的人手撑着。”
张虎说完顿了顿:“马都督带人已经占了十二处卫所,斥候仔细去查看了,那些卫所前面都已经修建了城壕,有些卫所还运去了火炮。”
李煦听到这话微微皱眉。
张虎道:“没想到马都督将金州卫的大船都已经拆了,从前听说马都督十分宝贝那些船只和火器。”
李煦想到了宋成暄,宋成暄在东南任职,自然对船只十分了解,应该是他说服了马都督将船上的家底都掏了出来,是他之前失算了,没有想到这一点。
从前马都督生怕倭寇来犯,不肯动用金州卫的兵马和辎重,现在不同了,朝廷知晓奴儿干起了战事,登州府、威海卫定然集结兵马,倭寇敢趁机作乱,威海卫必然出兵,所以马都督自然不必思量这些,可以放心大胆地搬空整个金州卫,恐怕在庾家出兵之前,马都督已经着手起做此事。
李煦眯起了眼睛,马都督占的卫所虽然不多,但都将防御工事做得扎实,这样一来他一时半刻拿不下那些卫所,不能进卫所,军资就得不到补充,时间长了会被困死在这里。
“宋成暄大军在哪里?”李煦看向张虎。
张虎道:“离我们不远了,不过……我们兵马不少,宋成暄应该不会直接来攻。”
不一定。
李煦看向舆图,他总觉得宋成暄此次来势汹汹,仿佛要与他了结冤仇。
第七百五十章 遭天谴
李煦的目光愈发的幽深,表面上看宋成暄掌控了一切,但是仔细想想宋成暄的谋划中有许多漏洞。
马都督就算再厉害能调动的兵马毕竟有限,而且死守卫所有利也有弊,那些建好防御工事的卫所绝不能丢,否则就会为他人做嫁衣,几处卫所分流了马都督手中的兵马,让他难以抽身去帮助宋成暄。
李煦道:“马都督下一步要去哪个卫所?”
张虎立即向舆图上指去:“朵颜卫。”
马都督这是要将他拦在朵颜卫以南,朵颜卫再向北走就是福余卫,海西部族大乱之后,徐清欢带着海西部族人前往福余卫躲避战祸,宋成暄的兵马也在附近迎战庾家,宋成暄这是怕徐清欢有危险,所以让马都督占据周围卫所与他对阵。
让马都督牵制他,宋成暄再出其不意地举兵前来攻打,一战下来若是输了就会大伤元气。
如果这是在别的地方,他可能已经输了,可惜这里是奴儿干。
奴儿干地广人稀,虽然卫所无数,许多不过就是摆设,一击即破,这也是他敢进奴儿干的原因,渔网编制的再密,不能顾及全局也是竹篮打水。
现在看清了宋成暄的意图,他也能找到宋成暄的弱点。
宋成暄和马都督的兵马都用在了福余卫周围,宋成暄如此在意福余卫,自然不敢离福余卫太远。
庾家虽然落了下乘却还有兵马在周围,随时都可以偷袭福余卫,更何况还有鞑靼的大军。
周玥送消息回来,斡难河、胪朐河卫的情况很危险,金月可汗的骑兵兵临城下,卫所勉强支撑,这样的情形是他早就料到的,金月可汗想要从斡难河攻入大周,必然经过了周密的布置,一旦动起手来,不会轻易退兵。
庾家和鞑靼就像两条锁链绑住了宋成暄的两只手,只要他离福余卫远一些,宋成暄就鞭长莫及,反而他没有束缚,可以寻找时机向宋成暄动手。
李煦吩咐道:“不能对宋成暄掉以轻心,命大军向西走,远离福余卫。”这样宋成暄就不敢再紧追不舍。
“公子,”护卫进门道,“庾家人来求援了。”
李煦神情平静:“带过来。”
片刻功夫,就有人进了中军大帐,那人看起来甚是狼狈,身上的软甲破烂,手臂上裹着厚厚的布巾,鲜血已经从布巾下渗了出来,他抬起头看向李煦:“九郎,我终于找到你了。”
李煦看出面前这人正是庾二爷。
庾二爷脸色难看,嘴唇裂开几条血口,仿佛已经经历过生死大劫,跟之前那贵公子般的模样相比就像换了个人。
庾二爷见李煦没有说话,急切中再次开口:“九郎,你快去救救我妹妹吧,她现在落入了宋成暄手中,每日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若是去晚了,恐怕她性命难保。”
庾二爷边说边向李煦走过去,人还没有接近李煦,却被张虎挡住了去路。
庾二爷惊讶地看着张虎:“你要做什么?我与九郎是故交,更是姻亲,我有话要与九郎说。”
张虎不但没有离开,反而握住了腰间长剑:“在我家公子面前,不可放肆。”
庾二爷吞咽一口,眼睛中隐约有怒气,他立即看向李煦:“九郎,你这手下好不知礼数,竟然对我这般,你……快些呵斥他……”
李煦脸上没有任何神情波动,也没有说话的意思。
见到这样的情形,庾二爷慌张起来:“李煦,你不认识我了吗?我们在长安所见过,之前我二叔对你发脾气,还是我从中调和,当时你不好意思答应两家的婚事,也是我帮你周旋。
我们庾家来到奴儿干也是为了帮你,没想到现在落得这样的结果……你带兵前来奴儿干不就是为了营救我们,我父亲生死未卜,妹妹也被抓了起来,九郎你随我前去将他们救下,等救了他们我们再一起取奴儿干,我们可是一家人啊!
之前我妹妹一直夸赞你,说你是朝廷肱股之臣,是皇上身边的新贵,虽然你们被朝廷捉拿,但妹妹深信李家绝非简王叛党,朝廷定然会明察秋毫。
总之李家到了那个地步,我们不但不曾嫌弃还全心全意的帮忙,九郎你可不能在这时候舍弃我们庾家,舍弃我妹妹啊。
再说,我妹妹为了李大太太伤成那个模样,落得一身伤病,为了给你铺路,千里迢迢来奴儿干,四处为你筹借军粮,现在又被抓起来问罪,好好的人被他们作践成那般模样,你可不能变心。
现在听说你……你是……简王的子嗣……”
简王是叛党,如果在此之前他们庾家知道李煦的身份,绝不可能趟这趟浑水,可现在一切都晚了,庾二爷舔了舔嘴唇:“我们可以不在意这些,仍旧愿意与你联手,只要我们合力抗敌,也能在奴儿干有一席之地。”
李煦终于抬起眼睛。
庾二爷不禁打了个冷颤,李煦的眼眸如寒冰一样,没有丝毫的感情。
李煦淡淡地道:“我可允诺过要与庾家结亲?”
庾二爷只觉得一阵眩晕:“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我们……”
李煦打断庾二爷道:“庾家前来奴儿干可与我商议过?你们在卫所集结兵马,前去攻打海西部族,是为了将奴儿干握在你们庾家手中,与我有什么干系?”
庾二爷僵立在那里,怔怔地望着李煦:“你……怎么能这样说,我们虽然没有说过,但私下里已经有那个意思,否则我三妹如何能对你一心一意。
一个女子,若非得到暗示,怎会这样义无反顾地为你筹谋?你不能这样。”
“我家公子是被你们庾家牵连,”张虎一脸怒容,“如果不是你们庾家如此不堪,我家公子的身份也不会被人知晓,更不会这样匆忙举兵。”
庾二爷嘴唇嗡动,半晌才道:“那我们庾家要怪谁?我们庾氏世代驻守边疆,没想到最终却成了反贼,我们要去怨恨谁?
李煦你这样薄情寡义是要遭天谴的。”
第七百五十一章 最了解你的人
军帐里的护卫听到庾二爷如此咒骂李煦,立即上前将庾二爷压在地上。
庾二爷不停地挣扎,却因为受伤太重加上一路奔波,身上早就没有了力气,很快就瘫软地在哪里半点动弹不得。
李煦坐在那里,依旧在看手中的公文,仿佛大帐里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
半晌护卫才松开庾二爷,庾二爷身上的衣衫再次被鲜血浸透,他躺在地上艰难地喘息,眼睛渐渐被灰败的死气笼罩。
李煦半晌抬起头看向庾二爷:“你是怎么从胪朐河卫来到这里的?”
庾二爷冷冷地看着李煦不肯开口。
护卫立即上前一脚踹向庾二爷,庾二爷被踢得捂住肚腹半晌才喘过一口气:“到了现在你还想利用我们,我们庾家算是完了,你也不会落得好结果。”
李煦站起身慢慢地走到庾二爷身边:“你来这里到底为了什么?宋成暄为何会放你前来?”
庾二爷睁开眼睛看着李煦淡漠的表情。
李煦接着道:“你是想说,你能从胪朐河卫到这里,是有一条小路,如果我帮你救庾二老爷和庾三小姐,你就将小路告诉我,让我带兵从背后向宋成暄下手,而宋成暄的兵马会在那里等着我。”
庾二爷眼睛中闪过一抹惊讶。
李煦看向军帐外:“你向宋成暄低头求饶了?你以为他会给你一条活路吗?你在他面前立下军功,他就可以放了庾家人,等这件事过后,他会向朝廷说明,你们庾家是被我算计才会起兵,朝廷定然会对庾家网开一面。”
李煦提及宋成暄时,显得尤其平静,仿佛已经将宋成暄看透。
庾二爷怔愣片刻,忽然笑起来,笑声回荡在整个大帐之中。
“你笑什么?”李煦低头去看庾二爷。
庾二爷抬起头抹掉眼泪:“李煦,你有没有发现,有个人十分了解你,我让人带信给她,提出这样的法子,她却说,李煦多疑绝不会上当,而且……”
庾二爷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
李煦微微皱了皱眉头。
庾二爷顿时变得无比开怀,仿佛他终于找到了李煦的弱点,他忍不住又笑出声。
“而且,她说,李煦惯会推己及人,他会认为这是宋大人与你私底下做的约定,只要你帮忙引李煦上当,宋大人就会为庾家向朝廷求情。”
李煦不动声色,只是眼睛更加深谙了些。
庾二爷道:“她说的果然与结果一般无二,怪不得你会输得这么惨,每一步都被人事先预料到,因为她了解你,而你可能半点不了解他们。
你应该猜中了说这话的人是谁吧?
那是宋大奶奶。”
李煦低下头看向庾二爷:“她还说了些什么?”
庾二爷露出笑容:“你想知道吗?”说着他叹口气,神情颇为畅快,“我也想知道更多,害死那么多人,还能面无表情,到现在为止还有人对你忠心耿耿,这样的高深莫测,这样的聪明,心中到底都在想些什么,于是我问宋大奶奶。”
李煦静静地等着。
庾二爷道:“宋大奶奶没有回话,她忙着筹备军粮,忙着照顾妇孺,忙着支持她的夫君和兄长,没有时间再在你身上浪费半点精神。
对她来说,你已经输了。
不是这一场仗,而是你整个人,都已经输了。”
庾二爷说完这话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完全没有了方才虚弱的模样,他扯下手臂上的布巾,从皮肉中抽出一根铁管,扳下机栝,其中的袖箭立即射向李煦。
张虎见状立即上前阻挡。
李煦与庾二爷离得太近,根本来不及施救,幸好李煦拳脚功夫不错,堪堪躲过了这支箭矢,就在这时庾二爷又从发髻中抽出利器夹在手中向李煦挥去。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李煦抽出利刃,先刺中了庾二爷。
庾二爷身上鲜血直流,他却好像已经忘记了疼痛,死死地攥住了李煦的刀刃,然后继续向前,一拳打在了李煦身上。
几乎是同时,张虎和护卫的刀剑都刺在庾二爷身上。
庾二爷口吐鲜血。
“李煦,”庾二爷表情扭曲,“你说对了……庾家……已经没救……谁都要……为自己付出代价……连自己母亲都能利用的人……还能真心待谁?
最后……我还是明白了,不算死的糊涂……”
庾二爷吐出最后一个字,头颅也跟着垂了下去。
“九弟,”李大爷听到响动走进军帐中,看到这样的情形不禁愣在那里,“你……你把……庾二爷……”
李大爷吞咽一口,方才他听护卫说,庾家来人了,他与庾二爷有些交情,想要前来见见庾二爷,走到军帐外却被人拦住了,听到军帐中传来声音,他才推开护卫走进来,然后就看到了这一幕。
来不及与李大爷说话,账外已经传来高呼声。
“李煦是背信弃义的小人,弑母杀父,利用同袍……鞑靼就是他引来的……与他站在一起不会有好下场……”
“庾家就是……”
话没说完,化为一声惨呼。
显然庾二爷带来的人也被处置了。
张虎走出去查看情况。
“大人,有人袭营,看样子是庾二爷带来的一些人马。”
李大爷听到这话,转身准备出去,这些日子都是他带兵巡逻营地周围:“我去看看。”
“大哥留步,”李煦阻止李大爷,“让张虎命人前去吧。”
李大爷眼睛中掠过一抹疑惑,不过很快恢复自然。
护卫上前将庾二爷的尸身带下去,李大爷才看向李煦:“你没有受伤吧?他怎么会前来行刺你,我们与庾家联手抗敌,按理说……”
“他被宋成暄说服前来哄我入局,却被我发现,”李煦说到这里看向李大爷,“大哥怎么会前来?”
李煦刚说到这里,门口的护卫就前来禀告:“庾二爷带进营中的人都已经被诛杀。”
李煦问道:“那些人可去了别的地方?”
护卫抬起头看了一眼李大爷:“庾家人方才都在营帐外。”
李大爷咳嗽一声:“我听说庾家人到了,就来查看情形,在外面与庾家护卫说了两句话,就是问问那边的战事如何。”
李煦停顿片刻,这才看向李大爷:“那宋成暄狡猾,惯会用些阴狠的手段,这些日子要辛苦大哥了。”
“没事,”李大爷道,“我们都是兄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有谁比我们更亲近。”
李煦没有再说话。
李大爷想了想迟疑着道:“你可收到了父亲、母亲的消息?我们派出去那么多人,却都没有半点回音,他们该不会已经被朝廷抓住了吧?”
第七百五十二章 辟邪
李煦半晌才抬起头看向李大爷。
在那清亮的目光下,李大爷不由地低下头,九弟眼神锐利能看透人心,现在还带了几分威慑,让他不禁有些胆寒。
李煦道:“现在永平府都是朝廷的兵马,永平府周围我们的人都已经打听遍了,现在只能向京城去问消息,我跟大哥一样都很担忧父亲、母亲。”
“我知道,是我太着急了,”李大爷抿了抿嘴唇,“九弟这么忙,我不该再给九弟添麻烦,我先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形。”
李大爷说完就要退出去。
“大哥,”李煦道,“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但无论怎么样我们都是亲兄弟。”
“是,”李大爷道,“那些事也不怪你,我们心里都清楚,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都站在你这一边。”
李大爷快步走出军帐,李煦看着那匆匆离开的背影,大哥对他的态度与从前不同了,已经没有了兄弟之间的热络,透着几分疏离。
“公子,”张虎走进来道,“庾二爷只带了些残兵来,这些人本就是强弩之末,很快就会伏诛,公子不必担忧。”
张虎说完看向账外:“方才大爷走的时候忧心忡忡,是不是信了庾二爷说的那些话,用不用让人去盯着点。”
李煦耳边响起庾二爷的话:“她说的果然与结果一般无二,怪不得你会输得这么惨,每一步都被人事先预料到,因为她了解你,而你可能半点不了解他们。”
李煦抬起眼睛,仿佛徐清欢的身影就在面前。
她的拒绝和猜疑,疏离和防备,都清清楚楚地印在他脑海里。
能猜中吗?
她对他所谓的了解,何尝不是自以为是,如果从一开始他知晓自己的身世,或许不是这样的结果,她对他从来没有过信任,何能窥探他的内心?
在她心中宋成暄做的就都是正确的抉择,宋成暄能有今日的功勋,手上又有多少条性命。
从古到今所有争权者都是一样,成者王侯败者贼,赢了的人才有说话的权利。
“公子,您受伤了。”
李煦顺着张虎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自己肩头的衣服有些破损,想必是与庾二爷打斗时不小心伤到。
“公子不能大意,庾二前来刺杀,他用的东西说不定会淬毒,还是让军中的郎中来看看。”
张虎说完不等李煦回应,立即命人去请郎中。
伤口很浅,只是划了一道血痕,郎中看着松了口气,不过看了庾二爷用的利器之后,郎中的神情变得有些沉重,利器上能刮下一些黑色的粉末。
“这……”张虎心一沉,“庾家那小人果然动了手脚,先生,这可怎么办?公子有没有大碍。”
郎中立即上前为李煦清理伤口,半晌他终于松口气:“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烈性毒药,否则这伤口周围早就有异状。”
张虎松了口气。
“虽然看着无碍,也要用几次药以防万一。”郎中又叮嘱下人去煮些解毒的药剂。
从始到终,李煦的脸色都十分自然,不曾有半点的变化,张虎不禁钦佩公子的心性,这就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也只有这样才能做一番大事。
李煦穿好衣服看向张虎:“我有件事要交给你去做。”
张虎立即躬身道:“公子只管吩咐。”
李煦道:“宋成暄放任庾二前来,是胸有成竹,自认为可以掌控一切,无论我们直接攻打福余卫,还是选择远离暂时避祸,他都有办法应对。”
张虎仔细地听着。
李煦接着道:“这两天条路我们都不选。”
张虎惊讶,难道还有第三种法子?
李煦看向舆图:“这样对峙,于奴儿干没有任何的好处,会耗尽奴儿干,无论谁赢了,奴儿干都要花费大量时间去恢复,倒不如迅速结束内乱,然后带着整个奴儿干一起抗敌。”
李煦说到这里停顿下来,仿佛下了很大决心:“有时候为了最终的结果,不得不自断手足,不到这一步,我也不会用这样的法子。”
张虎道:“公子不能犹豫了,真的让宋成暄占尽先机,日后我们的将士就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李煦站起身,背着手向前走了两步:“我要你们带着兵马前去攻打马都督,不必打胜仗,只要逼迫马都督动用那些火器即可。”
张虎不明白李煦的用意,他见识过那些大炮的威力,大炮一动恐怕死伤无数。
公子这样安排是想要将宋成暄引来?
李煦道:“鞑靼的兵马聚集斡难河等卫所,一直都没有竭力攻城,你可知是为什么?”
张虎未加思索:“是在等待时机。”
“我与宋成暄开战之时,他们就会趁虚而入,大炮一响,鞑靼必然听到动静,就会不惜一切代价破城。
边疆告急,宋成暄真正首尾难顾,到时候我会带着人等在半路上,截杀宋成暄的兵马,是回卫所抗击鞑靼,还是与我决一死战,就要看宋成暄的抉择了。”
张虎眼睛一亮,到底是公子,能这么快想到破敌之法。
“可惜,”李煦长长叹口气,“鞑靼进城之后,恐怕会伤及百姓。”
张虎立即劝说:“两害相较取其轻,只能怪宋成暄不肯全力攻打鞑靼,非要与公子为难,等公子赢了这一仗,整个奴儿干就会一统,再对付鞑靼也就事半功倍。”
“你带着我大哥一起前去,”李煦抬起眼睛,“不管结果如何,你要安然无恙地回来。”
火石电光中,一个念头冲入张虎的脑海,他立即明白了李煦的意思:“公子放心,属下会办得妥妥当当。”
张虎退了下去,李煦眯起眼睛,在舆图上找到了斡难河和胪朐河,徐清欢就在那里吗?宋成暄该担忧鞑靼会怎么对待他的妻室。
……
胪朐河卫所。
徐清欢睁开惺忪的双眼,阳光已经从窗户外透进来,又是一个好天气,她正要起身,目光所及处,一张大脸映入眼帘。
徐清欢不禁有些怔愣。
那是一张画像,上面画着的是徐青安。
凤雏听到屋子里的动静,立即进门服侍徐清欢。
“这是谁挂上的?”徐清欢指向那徐青安的画像。
“世子爷,”凤雏十分委屈,“昨天大奶奶睡下之后,世子爷就来了,非要让奴婢将这画挂进来,否则世子爷就不去巡城,奴婢自然不肯,可后来……齐世子也来了,奴婢被磨得没法子……只好……
而且世子爷说,这画像挂在大奶奶屋子里,大奶奶定然会睡得更加安稳。”
凤雏话音刚落,外面传来徐青安的声音。
“我的画像妹妹可看到了?人家都说了……孕里看谁看得多,孩儿生下来就长得像谁。
我猜外甥定然喜欢我,妹妹只要带着外甥常常看我,定然就会睡得更安稳,妹妹昨夜可睡得安稳?”
徐清欢应了声:“安稳,不过哥哥应该将画像挂在门口,那样我会更加安心。”
徐青安不明原因,将耳朵贴在门口:“为何?”
徐清欢道:“辟邪。”
哥哥笑时露出的那口大牙很辟邪。
第七百五十三章 送别
徐清欢换好衣服,凤雏立即转身将徐青安请进门。
徐青安穿着一身甲胄,阳光下威风凛凛,让徐清欢不禁一时恍惚。
“妹妹,”徐青安上前道,“这些日子感觉怎么样?胃口可好些了?”
徐清欢点点头。
徐青安向外看了一眼:“我那妹夫也真是,对你不闻不问,等下次见到他,妹妹定然不能饶了他,该打打该骂骂,不用给我留颜面。”
徐清欢差点忍不住笑出声,哥哥告状的本事从小到大半点没有长进。
徐青安又从怀里掏出两本书放在桌子上:“这是我从城里一个先生那里拿来的,我连夜做了注解,妹妹仔细看看,然后教给外甥。”
徐清欢将书册拿起来,那是本启蒙的《增广贤文》,徐清欢刚要翻看,徐青安立即将书压下:“妹妹不能看,这是传给外甥的,将来看到这书册,就要告诉外甥,这书是从哪里来的,他舅舅什么时候送的,最好挑在家里人都在的时候郑重的拿出来。”
徐清欢一怔,随即脑海中浮现出那样的场面:“挑在节庆的日子最好,家中正好摆宴席,亲朋好友都是座上客。”
“对对对。”徐青安笑得眼睛眯起来。
徐清欢道:“我就说,那是他舅舅守胪朐河卫所时,城中百姓为了感谢他舅舅亲手奉上的,那一战十分不易,他舅舅带着兵马抵抗鞑靼。”
徐清欢说着去看徐青安,徐青安的表情十分受用:“要不然再提提他舅舅文韬武略、果敢无敌。”
“自然是提一下最好,也不用太详细,说清楚当时奴儿干危难的情形就好,”徐青安笑容更深了些,“妹妹放心,我还会经常去考较外甥功课。”
徐清欢道:“这样就能常常提及他舅舅少年英雄的往事对吗?”
“对……”徐青安立即发现不小心说出了实话,连忙捂住嘴,“妹妹,我不是这个意思,我都是为了外甥好。”
徐清欢本来以为战局危急有些不安的心湖,被哥哥这样一搅动,所有担忧都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徐青安看着妹妹展开的眉角,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真害怕妹妹愁眉苦脸,将来生下外甥长得像那黑脸大汉一样,男孩子好说,想方设法骗到一个小丫头就能成亲,女孩子若是这般,求亲的人要怎么进门,那他到时候可要为他们的婚事愁白了头,像他就不同了,他长得那么讨人喜欢……
徐青安越来越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哥哥这些日子要小心,”徐清欢道,“卫所有没有准备妥当?”
“妹妹就安心吧,”徐青安道,“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那些鞑靼进城。”否则他的一世英名岂非要毁在这城墙上,尤其是徐家那面大旗,他要好好保管,他在齐德芳面前已经夸下海口,以后这旗子上的“徐”,不是安义侯的“徐”,而是他徐青安的“徐”。
徐清欢点点头:“哥哥要小心,这一仗很是凶险。”
徐青安端起茶来一饮而尽,脸上豪气干云:“你哥哥我比宋成暄要靠得住,妹妹不用担心我,有时间多思量思量妹夫。”
望着哥哥的笑容,徐清欢心中不由地一热。
“妹妹,这些日子我不能来看你,你要好好歇着,保护好我外甥,”徐青安站起身道,“如果这边乱的厉害……你就去找妹夫,要让妹夫保护好你们母子,否则我定然找他算账。”
徐清欢惊讶道:“哥哥不留下吃过饭再走?”
徐青安咂了咂嘴,他倒是想吃,可惜梁都尉还在外面等着他,海西族人送来的饽饽也很香甜,他怀里还有揣着两个。
“我吃过了,”徐青安眼睛发光,“你哥哥我可是今非昔比,这卫所上下一刻也少不了我,也就是妹妹让我惦记着,若是父亲来了,我连话都顾不上与他说,就算他找上门,我也只能说公务缠身无暇与他相见。”
徐青安说完大步离开,走到门口又放心不下地转过头叮嘱徐清欢:“记得,这边乱起来你就带人离开,不要管我,我定能安然无恙。”
“哥哥等一下。”徐清欢想到一件事,立即转身从内室里拿出条络子,她快步走到徐青安身边,将手里的络子结到徐青安的甲胄上。
徐青安立即洋洋得意地道:“这么崭新的络子,妹夫没有吧?”
新络子,宋成暄自然没有,宋成暄甲胄上那一条还是前些日子拴上去的,徐清欢摇摇头。
徐青安立即笑起来:“要不然妹妹再给我多栓一些。”
徐清欢想起徐青安腰间那些花花绿绿的符箓袋,脸顿时沉下来:“没有了。”
徐青安转身哼着小曲儿离开,就像京城中那没事遛鸟的纨绔子弟,身上的甲胄也敌不过他那歪歪扭扭六亲不认的步伐。
好端端的送别场面,被哥哥这样一搅和凭白多了几分傻气,徐清欢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忧虑。
徐清欢又向南边看去,以她对李煦的了解,李煦应该不会放过鞑靼攻城的机会,她不担忧宋大人,宋大人在泉州征战多年,定会随机应变,李煦那些算计,到了战场上不会有半点用处。
“大奶奶,”雷叔上前道,“庾二爷留下的管事想要见一见庾三小姐。”
徐清欢点点头:“让他去吧!”
庾二爷要前去刺杀李煦,虽然她认为必然失败,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她不能说庾二爷最后的抉择就定然是错的。
庾二爷走了之后将管事留下来,想要最后见庾三小姐一面,现在这样的时候,庾家已经如此,没有了转圜的机会……所以她也不必去阻拦。
……
大牢中。
庾三小姐听到狱卒喊她的名字,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
“三小姐,”管事道,“我来看您了。”
庾三小姐眼睛一亮,她盯着管事看了半天,看出他是二哥身边的人,立即扑上前:“我二哥呢?他在哪里?”
管事没有说话而是将手上的食盒打开:“三小姐,您最爱吃桂花糕,可这里没有像样的点心,我找到了粟米熬成粥,您尝一尝。”
管事将粟米粥端起来,刚刚向前递了递,庾三小姐却伸手一推,将粟米粥打翻了。
庾三小姐咬牙道:“我问你的话,你听到没有?”
第七百五十四章 死人
管事看着粟米粥,不禁摇头。
“可惜了,”管事声音嘶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粟米,这是边疆啊,要找到这些何其难,找到了还要精细地挑拣,以前大老爷和二老爷守关卡时,生了病或是受了伤,才会让灶上煮这样一碗粥来喝。”
庾三小姐不想听管事说这些,她好不容易才看到自家的人,可这管事看起来仿佛已经疯癫了。
管事抬起手将洒在袖子上的粟米粥小心翼翼地吃掉,仿佛那是极为珍贵的东西。
半晌管事再次拿起洒剩下的半碗粥:“三小姐,这里还有半碗,你吃了吧!”
好像只要她不吃,管事就不会回答她的问话。
“这粟米来之不易,来之不易啊!”
管事执拗地端着碗,庾三小姐无可奈何只好接了过去。
“吃啊,三小姐。”管事抬了抬手,一脸的期盼。
庾三小姐将粥端起来,却只是碰了碰嘴唇,她着实没有胃口吃这些东西,她整颗心如同被火灼烧,恨不能马上从这大牢里出去。
这里到处都是虫鼠,到了晚上冻得人瑟瑟发抖。
“三小姐,您冷吧?”管事又道,“我年轻的时候随着大老爷来边疆,才知道这里极冷,我们老太爷和两位老爷就是这样过来的,和这里相比,我们大同的家中多么的自在舒服,三小姐您还记得吗?”
庾三小姐想起在大同的日子,不禁鼻子一酸:“我也想回去,我二哥和父亲会不会来救我。”
“二爷来救您了,”管事低声道,“二爷说想方设法也要救您出来,不能让您沦落到名声尽失,否则对不起庾家的先祖。”
庾三小姐摇摇头:“我没有坏了名声,都是因为他们,是他们害我,二哥不能怪罪我,我也是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来奴儿干也是爹的意思,二哥也赞成了,我一个女子……懂得些什么?无非就从一旁帮帮忙罢了。”
“樊副将呢?”管事道,“二爷想方设法救您,去周围卫所求助,想要寻相熟的人帮忙,可找到的人都说,不要再救您了,您私下里与樊副将那些人来往,早已经没了清白之身。”
庾三小姐不禁浑身一抖:“樊副将那是在中伤我,他人呢?我可以与他对质。”
管事道:“樊副将已经死了,三小姐早就知晓吧?樊副将死之前就将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说了出去,附近卫所的人都知晓,所以三小姐来到这里,才会有那么多将领想要抢夺三小姐和庾家的财物。”
庾三小姐声音颤抖:“樊副将的话不能信,都是假的。”
管事没有理会庾三小姐接着道:“樊副将说您胸口有两颗红痣,还拿了您的小衣四处炫耀,说您让嬷嬷教出不少的女子,谁愿意出兵相助庾家,就会让这些女子去服侍,那些女子比勾栏院里出来的还要好。”
庾三小姐想起了纪太太,这些都是纪太太安排的,先让她毁了清白,再让她带着那些女子前来。
“我是被害的,我……”庾三小姐不知道该怎么辩驳。
管事道:“二爷看到了那些女孩子,都十二三岁的年纪,好在被宋大奶奶的人救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庾三小姐整个人垮下来,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我是上了当,被人骗了。”想到平日里父亲、母亲疼爱她,二哥护着她,她有生出几分期望。
庾三小姐盯着管事:“你让我二哥来,我跟他说,我告诉他实情。”
管事木然道:“那都是您的选择,您相信李煦,怂恿二老爷图谋奴儿干,二老爷仗着在奴儿干的人脉任意妄为,现在都受到了因果报应。”
庾三小姐正要斥责管事,竟然当着她的面说出这种话,却发现管事脸上满是泪痕,她顿时愣在那里。
“三小姐,您想见二爷吗?”
庾三小姐愣在那里,一时没有回答。
管事道:“只要您按我说的去做,就能见到二爷。”
庾三小姐也淌下眼泪:“我……我该怎么做?”
管事看向地上的粥:“将那一碗粥喝了,您就见到二爷了,这是二爷拼尽所有力气,为您换来的一条路。”
管事说着面容开始扭曲,整个人缩在一起。
庾三小姐意识到了什么,看向身边的那半碗粟米粥:“你在里面下了毒,对不对……是徐清欢让你来的,她要让你害死我……你竟然背叛我们庾家……”
“三小姐,您这样一个聪明的人,不要走上那条不归路,”管事惨然道,“我本不愿意来的,是二爷托付我前来,您害了整个庾家,让我们这些下人看着都愤恨,你应该死的更凄惨,不该就这样被一碗毒药了结性命。
我的几个孩子都跟着二老爷战死了,落得一个叛贼的名声,尸骨无存,你凭什么还能死的如此体面。
您不是一直问二爷去哪里了吗?二爷去刺杀李煦,为庾家讨一口气,现在必然已经不在了。”
二哥死了,而且是去刺杀李煦,庾三小姐睁大了眼睛:“为什么……为什么……二哥要那么傻。”
管事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庾三小姐,目光中有股森然的寒意。
庾三小姐看着惧怕。
“三小姐,您吃了吧,路上有我陪着,还当主子一样服侍您,到了那边二爷也会护着您,二爷说了您只要这样做,他就原谅您。
您现在不死,也只能是两种结果,要么鞑靼入城来将您抓走,那些人可不会怜惜您,要么您被送去京城,叛贼之女也是死路一条,到时候您想要一碗毒药,也是奢求。”
庾三小姐看着那半碗粥,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将碗端起来慢慢地凑在嘴边,当那粟米沾到她嘴唇的时候,她立即像是被狠狠地扎了一下,立即惊恐地将手里的碗丢了出去。
“啪”碗碎在了地上。
管事见状立即伸出手想要去掐庾三小姐的脖颈:“你这个祸害,你害了那么多人,害了整个庾氏,那么多人都死了,你却不敢去死。”
管事突然呕吐,吐出许多污秽,他的眼睛中满是血丝,仿佛下一刻就会淌出血泪,他整个人趴在牢房的木栏上不停地挣扎,直到再也不能动。
不知过了多久狱卒进来将管事的尸身带了出去,庾三小姐缩在角落里,直到现在她才想清楚,再也不会有人来救她了,因为整个庾家都难逃一死,就因为她相信李煦,想要嫁给李煦,一心为自己盘算,最后害死了所有家人。
庾三小姐颤抖着去拿地上的瓷片,然后下定狠心向手腕上划去。
疼痛立即传来,鲜血也顺着隔开的皮肤淌下,可很快血就凝住了,显然她划得太轻,她再次捏起瓷片,放在手腕上,却没有了勇气再割下去。
庾三小姐丢下瓷片抱着肩膀痛哭起来,就连自杀竟也这样的艰难,哭了一阵,周围仍旧是空荡荡的一片,只有黑暗与她相伴。
……
“都督,”张真人走进军帐中向宋成暄禀告,“李煦的兵马绕开福余卫向东北方向去了,是不是准备要暂时躲避。”
军帐中的副将纷纷站起身。
“咦,就这样逃了?只是怕了我们想要远远躲开,等我们对付完鞑靼再来坐收渔翁之利。”
“宋都督,我们该怎么办?这就带兵回福余卫吗?”
所有人看向宋成暄。
第七百五十五章 新账旧账一起算
宋成暄目光从手里的公文上挪开,然后吩咐道:“命前军继续追赶李煦。”
军帐里所有人颔首,没有任何异议。
对付庾家兵马的时候,他们已经见识了宋都督统兵的手段,他们只要听从宋都督的安排,就能克敌制胜。
“诸位,”宋成暄再次开口,“奴儿干于你们来说是什么地方?”
刚要起身告退的副将停下脚步,几个人面面相觑,他们中大多都是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的人,就算是外派来的将士,也在这里逗留了很长时间,可他们不知宋都督的用意,众人一时没有说话。
宋成暄抬起头:“庾家四处集结兵马,卫所许多人响应庾二老爷,自然其中还有简王事先安排的人手,看上去庾家兵马声势浩大,诸位为何不投靠庾家?反而连夜来寻马都督和我?”
“庾家那是乱臣贼子,”一个副将忍不住道,“我们不会与这样的人为伍。”
“不光是这样,”宋成暄道,“诸位最不愿意看到奴儿干起战事,因为对于简王党来说,奴儿干是利益,他们想的是如何利用奴儿干达到他们的目的,而对于诸位来说,奴儿干是你们想要保护的地方。
李煦会利用这一点动手,他知道我们必须要阻拦鞑靼,这样就会首尾难顾,鞑靼是狼子野心,李煦是宵小之徒,与李煦一战之后,我们还要回去面对鞑靼,此战之能胜不能败。”
“都督放心,”副将们纷纷道,“若让李贼得手,奴儿干将来不得安生,我们若是怯战,回去无法向父老乡亲交待,不管是李贼还是鞑靼,我们都不会后退半步。”
副将说完,有人笑起来:“死在战场上,说不定还有人为爷们儿哭两声,真的从了贼,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就算命再贱,也绝不会为那样的人拼命。”
“都督带着我们定会打个胜仗。”
“解决了李煦,我还要回去对付鞑靼,打得他们破滚尿流,再也不敢前来奴儿干。”
“都督,末将愿做前锋。”
“末将也愿意。”
“末将请命。”
宋成暄看着众人:“已经有人为我们挡在前面。”
所有人面面相觑,显然不知宋成暄说的是谁,他们一起从福余卫出来,没有看到都督先派人离开。
“都督说的是谁?”
宋成暄道:“马都督将会为我们牵制李煦一部分兵马。”
众人都知道马都督为了守住卫所已经损失了不少人手,现在又来牵制李贼。
沉默片刻之后,立即有人道:“要迅速拿下李贼,然后回援马都督。”
“我等决不辜负同袍。”
说完话,众人立即走出军帐安排事宜。
宋成暄起身前去巡营,军中士气高昂,这支队伍在与庾家兵马交锋之后,将士彼此之间已经有了默契,这样的默契到了战场上就是杀敌的利器。
他一直没有让人与李煦有任何冲突,就是不愿给李煦任何练兵的机会。
李煦的兵马不曾一起上过战场操练,真正面临大战很难统帅,只要有人临阵怯场,就会扰乱整个局面。
他推断的没错,李煦到了关键时刻与简王一样,会不惜一切代价取得利益。
清欢也很了解李煦,几乎能将李煦看个通透。
奴儿干现在发生的事,印证了清欢所说的那个梦境,在梦里困扰清欢的是奴儿干的局面,到了奴儿干之后,他们果然查到了李煦和鞑靼的谋划。
这一路来,推断出李煦的身份,清欢没有惊讶,好像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仔细想想清欢对李煦的态度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那时候李煦还是苏怀的学生,并没有展露出过多的野心,表面上与简王更加没有任何牵连。
清欢何以从那时起就防备李煦和李家?
是不是就像奴儿干的局势一样,对于李煦和李家,清欢也从那个梦境中找到了启示?
他与清欢从猜疑到同心,经历了许多的波折,就像是并不相熟的人,一点点接近彼此。
如果清欢做的许多事都源于那个梦境的话,他们之间的不了解,是因为他与清欢在那个梦中并不亲近,那么清欢对于李煦的了解又是因为什么?
了解李煦,不留任何情面的防备李长琰,不愿意与李家有任何的牵连,对于李大太太和孔二奶奶的性情了如指掌。
想了想去只有一个原因。
曾经清欢与李家人很熟悉,看透了李家上下的行径,看透了李煦才会有这样的举动。
宋成暄眼前浮起清欢因为梦境而惊慌的神情,清欢轻描淡写说的梦境,对她来说就像是切实发生过一样。
他的目光愈发深沉,只要想及她受过那样的伤痛,他就怒火难消。
他要除掉李煦,从此之后不让清欢再因梦生忧。
简王当年也是害死父亲的人之一,简王发现先皇对父亲的猜忌,从背后推波助澜陷害父亲。
李煦虽然不过是简王的棋子,却也不妨碍他新仇旧恨一起清算。
……
李大爷跟着张虎一起清点了兵马,这才回到了营帐之中。
“大哥,”李二爷撩开帘子走进来,“你们要去偷袭马都督的兵马?”
李大爷点了点头:“天不亮就要带兵离开,”说着他有些忧虑地拍了拍弟弟,“你跟着九弟一切小心,万一……总之不要再提及父亲、母亲的事。”
李二爷惊诧地看着李大爷:“大哥,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虽说他们跟九弟是兄弟,在军营中日子却不好过,总觉得有人背地里议论他们的家事。
李二爷接着道:“大哥,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闲言碎语了,我也听到有人说,父亲肯定不会回来,如果父亲回来,恐怕九弟脸面上不好看,毕竟……九弟是母亲与简王偷……”
李二爷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大爷死死地捂住了嘴,李大爷瞪圆了眼睛:“你不想活了,竟然说这样的话。”
李二爷见到大哥一脸惊恐,不敢再说话,半晌李大爷才将手挪开。
“大哥,”李二爷看了一眼外面,“到底怎么了?你就与我说吧,我们现在的处境已经如此,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李大爷走出营帐左右看看,这才返回来抿了抿嘴唇道:“我听庾家人说,父亲已经被李煦杀了,李煦怀疑我知晓了真相,又安排我与张虎一起去偷袭马都督,我想……这次出去我凶多吉少。”
第七百五十六章 众叛亲离
李二爷听到大哥这话不禁心慌,额头上顿时起了一层冷汗。
“你听我说,”李大爷道,“我本想着现在这样的情形,我们兄弟同心说不定能有一条出路,虽然九弟是简王的子嗣,我们毕竟一起长大,手足情深……”
李大爷说到这里微微停顿片刻,目光复杂:“当然我也有私心,我们兄弟没有多少本事,能不能救回父亲、母亲就要看九弟的了,母亲我不担忧,九弟是母亲亲生,母子之情牢固,我留下是想不时地劝说九弟,善待父亲。”
李二爷点点头,知道大哥带着他们兄弟找到九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听到九弟带兵谋反,他们也没思量太多,自然要前来相助。
“是我想的太简单了,”李大爷摇了摇头,“现在的九弟不是从前,他变了,他现在心中只有他的大业,一心要与宋成暄决个胜负,任何可能会阻碍到他的人和事都会被他清理干净,我在大帐外与庾家下人交谈,九弟怕我会背离他,定要向我动手。”
“我去说,”李二爷目光灼灼,“我劝说九弟放过大哥。”
“你说出这样的话就是在质疑他,”李大爷按住李二爷的肩膀,“不用傻了,如果说这些有用,我早就去表忠心。
我现在就是在嘱咐你,不要犯跟我一样的错,在九弟面前不要露出异样,等到战事打起来,想方设法逃走,一路向北过了关卡去罗斯,我们李家唯一能逃脱的也就是你了,到了罗斯隐姓埋名的过日子,什么也不要再去想!”
李二爷想要说话。
李大爷道:“大势所趋,我们个人改变不了大局,这时候能做什么就做些什么,不用有太多的顾忌。”
李二爷的眼睛通红:“大哥,你……你别乱想,你定然能回来。”话说到后面连李二爷自己也没有了底气。
李大爷道:“你要记住我说的话,对身边得人多些防备。”
李二爷点了点头,吞咽一口忍不住又道:“照大哥这样说,父亲、母亲都已经凶多吉少。”
李大爷没有说话,兄弟两个沉默着。
半晌,李二爷才道:“母亲怎么能那样做,将整个李家都置于危险之中,”话也只能说到这里,毕竟那是他的亲生母亲。
兄弟两个相对无言,李大爷长长地叹了口气:“好了,我要歇一会儿,你也走吧!”
李二爷站起身走出营帐,到了门口又想起什么事,立即返回来:“如果有机会,大哥也逃吧!”不必再为这样的九弟卖命了,他们兄弟该为自己找一条活路。
几个时辰之后张虎和李大爷带着人马出发前往卫所。
李煦看着离开的骑兵,吩咐身边的副将:“大军立即开拔,一直向北进发。”
这样就能掩盖张虎等人的踪迹,打马氏父子一个措手不及。
副将应了一声。
“宋成暄的兵马到哪里了?”李煦再次问过去。
“斥候来报,宋成暄带着一队轻向这边来了。”
李煦点点头,他果然来了,他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山坡:“让人埋伏在那里,等宋成暄着急回斡难河时,立即出其不意攻其侧翼。”
副将道:“那宋成暄何时会回援斡难河?”
李煦目光深远:“炮火响起之后。”那时候宋成暄就会发现让马氏父子这样使用火器,是个错误的选择。
而他就会在宋成暄焦急时刻,给宋成暄致命一击。
……
李大爷跟着张虎埋伏在卫所旁边。
张虎吩咐道:“我们要做的事很简单,只要让马氏父子点燃火炮,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李大爷看向周围不远处的村落,村子里炊烟袅袅,显然有百姓在其中,火炮的威力很大,定会惊动到那些百姓,今日风又格外的大,一不小心就要弄出大火。
“是不是让那些村民先撤走,”李大爷皱眉,“这样会殃及无辜……”
张虎看向李大爷,眼睛中露出几分讶异的神情:“那次战事都要死人,村子离卫所那么近,就是为了方便供给卫所食粮,也算半个兵勇,大战之下没有人能置身事外,大爷经常出入战场,连这些也不懂得?”
李大爷哑然,他在边疆防的是鞑靼,从来没有对大周百姓动过手,心中的思量自然不同。
“再说,使用火炮的是马氏父子,不是我们,”张虎说完面色一沉,“宋成暄咄咄逼人,九爷也是无奈之举,这边闹出动静,也是为了吸引宋成暄,九爷借此才能脱身,大爷总不想九爷有危险。”
李大爷点点头。
“好了,带着兵马我们绕过防御工事前去攻城。”
马氏父子阻拦他们攻城,就会用到大炮,这一战他们带了足够的人手,不止要一处卫所点燃火炮,最好让马家守着的卫所处处开花,想到这里张虎的目光愈发锐利。
此战将从他们开始。
“有人攻城。”
将士的喊声传来,马峥立即向城下看去,果然看到一队轻骑向这边奔来。
马峥紧紧盯着那些人:“去禀告都督,李煦动手了。”
这处卫所的驻兵不多,防御工事也还没有做好,李煦选了这里,是想要轻易拿捏他们。
城墙上的千户大喊一声:“不要脸的奸生子,这是将爷们儿当成软柿子了,要让他们知道,爷们儿是刺头儿,谁握谁扎手。”
马峥不禁摇头,宋都督的人来了卫所之后,这边的气氛一下子就变了,尤其那个叫章峰的,分明就是个大嘴巴,将他喝醉抱怨父亲的话,全都传到了父亲耳朵里。
马峥上前几步,将手放在炮筒上:“记住,不到危急时候,不能用这尊大将军炮。”
“得令。”
张虎带着人杀到防御工事前,很快就与马家兵马战在一起,墙头上羽箭纷纷落下,他抬起头只见有人守在那尊大将军炮前却没有任何的动作。
张虎皱起眉头,难道是马家的炮弹不够,所以不敢轻易使用?这件事好像没有他想的那么容易。
马家的将士训练有素,遇到他们攻城,开始显得十分慌乱,但是很快就仿佛变成了一块坚不可摧的铁板。
让张虎有种感觉,好像马家早有准备,知晓他们偷袭。
“快……越过工事直接攻城。”他就不信马家的大炮就是摆设,如果马家不肯用大炮,他就将守城的将士都杀了,亲手去开炮。
李大爷看着身边人冲上前,自己却停下了脚步。
“大爷,你怎么停下了?”一个副将的声音在李大爷身后响起。
……
李煦没有听到开炮的声音,想必张虎他们还没有得手。
不远就是一处卫所。
李煦道:“先拿下那卫所。”卫所里必然也没有多少兵马,他们可以顺利从这里通过。
副将应了一声,立即带着千户、百户上前。
就在这时,卫所的城墙上,站出一个人,那人忽然大声喊道:“前面来的是谁?哪家的奸生子吗?”
话音刚落,就是一阵爆笑声。
第七百五十七章 知耻
小小的卫所,平日里只有百户长带人把守,奴儿干出事之后,马都督前来调兵,大部分兵马和辎重都被马家带走,按理说留下的最多也就十几人。
接到李煦之命前往攻打卫所的副将,甚至觉得兵不血刃就能将卫所拿下,却没想那破旧的城墙上出现了这么多人,而且这些人还在肆无忌惮地嘲笑公子。
公子的身份大家都知晓,谁也不敢说什么“jian生子”,不光因为他们早就跟着简王爷,而且公子在长安所时杀了那些叛逃的将领,已经有了威慑,在他们心中公子就是简王爷唯一的子嗣,就是大周朝廷应该承认的简王。
刺耳的笑声让所有人愤慨,副将搭弓射箭,“咻”地一声直奔方才说话的人而去,站在城楼上的人立即低头藏在了城墙后。
等到箭矢落下,那人再次道:“看看,我就说吧,果然恼羞成怒了。”
副将转头看向李煦,就准备带兵攻城,将城墙上的人屠杀殆尽,让他们知道污蔑公子的后果。
“没有皇室宗牒,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皇亲国戚,简王都没有将他放在心上,这么多不长眼睛的人,非要死心塌地跟着他,我知道一个秘密,你们要不要听听……”
副将以为那人又要说出什么不堪入耳的言语,却在这时毫无预警地一波羽箭从城墙上落下来。
众人立即闪躲、抵挡,一些兵卒没有反应过来被箭射中,顿时倒在地上。
副将脸顿时一沉,吩咐兵卒:“将受伤的人拖回来,快……”城墙上的人竟然这样无耻,用这样的法子害他们。
“哈哈哈,看你们说谎话不脸红,以为你们皮足够厚刀枪不入,果然还是不行啊!”
“公子,”副将终于忍不住,“下令让我们攻城吧,我会将那人的首级取来奉到公子面前。”
“怎么样,按捺不住了?”
城楼上的人声音格外大,离那么远却还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副将只觉得自己快要被气炸了,从哪里来的这号人,简直一点规矩都不讲,说着话竟然就开始放冷箭,惧怕被杀自己龟缩在城墙中却还大言不惭地说那些话。
李煦神情淡然,显然方才那人的话,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影响,他目光清澈地看着卫所的情形:“不要大意,这卫所中至少有千户坐镇。”
“你们还是不是周人,”城墙上的人再次呼喝起来,“大敌当前,却向自己同袍下手,将来有何脸面面对父老乡亲。
若你们还有些血性就该拿起利器对付鞑靼,保护大周百姓,别忘了是谁在供养你们,明明是朝廷派来擒贼的人,却反而跟随贼人一起谋反,反贼简王的尸首已经入土,你们却还执迷不悟,相信有什么简王之子。
大周的皇亲国戚在奴儿干,只不过他们都在抵抗鞑靼,而非犯上作乱,若你们不肯相信,我可以带着你们去斡难河卫看一看。”
章峰一口气将话说完,可真是憋死他了,无论在哪里都要小声说话,稍稍大点动静就会被人斥责,说他“大嘴巴”,他嘴巴哪里大,为了讨生存他已经低声细语,就差将嘴缝起来,多亏得了这样个差事,终于能畅快一回。
在马峥那里小试牛刀,到了这里就是他的天下,照李煦兵马的反应速度,他觉得自己还能再多说两句。
“章千户,他们攻过来了。”
章峰精神一凛,他这样苦口婆心,这些人竟然还不肯迷途知返,真是朽木不可雕。
“拦住他们,”章峰道,“想要过这座城,没那么容易。”
副将带兵开始攻城,不消片刻功夫,就有斥候前来道:“公子,另有人马从旁边卫所冲出来,往这边来了。”
李煦问过去:“是谁的兵马?”
“擎着的是马家的大旗。”
马都督没有守在那些卫所,而是在这里拦截他,宋成暄真是怕他破关离开,李煦目光微澜,他从这里北上,宋成暄就没有可能继续追过来,这间接证实了他的猜测没错,宋成暄被鞑靼牵制,不敢离斡难河卫太远。
“全力破城,”李煦吩咐道,“不计代价。”他也要配合宋成暄,让宋成暄以为他现在一心避祸。
马蹄声,厮杀声四起,放眼望去皆是战场。
天渐渐黑下来。
多少条人命都在脚下。
除了攻城之外,还要对付马家人,李煦虽然带了不少兵马,在牵制之下进展缓慢。
转眼之间血流成河。
“公子,有人从凤翔送信来,说是您的老师苏大人。”
李煦抬起眼睛:“将人带来吧!”
苏家管事被人带着到了李煦面前,看到眼前的场景,老管事半晌才回过神:“李……”他想了想改口,“九……”
老管事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李煦,李煦是简王子嗣的话,不应该姓李,自然也不能叫他九爷。
“还像之前那样叫我吧。”李煦淡淡地道。
管事低头:“老爷命我前来见九爷,问问九爷是否有什么冤屈,九爷若是被人所害不得不如此,老爷会想方设法为九爷伸冤,九爷千万莫要走到绝路上去。”
管事边说边向战场上看去,他还是来晚了一步啊,李煦领兵攻打卫所,就是带人谋反,这显然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管事抬起袖子蹭了蹭眼角:“老爷听说九爷的事,焦急之下病倒了,写了一封奏折去朝廷,请朝廷一定要查明实情……又命我前来,永平府被朝廷官兵把守,我用了老爷的名帖,费尽周折才进到奴儿干,没想到,没想到……”
管事十分伤心,为了李煦也因为眼前的战祸。
“你回去吧,”李煦道,“告诉老师不必再为我奔忙,我的事已成定局,只能向前走。”
李煦说完吩咐副将送给管事盘缠。
管事拿着东西向前走了两步,却又转过身:“李九爷,您还记得当年在老爷面前说过的话吗?您说您会做个为百姓请命,不畏权势的好官,您怎么走到这条路上来了。
小老儿不懂这些事,可来到这里的路上,我看到不少的流民……还有战死的那些将士,他们不都是我们大周的人吗?
您能不能改变心意,不要再接着向前走了。”
李煦没有说话,而是看了一眼身边的副将,副将上前带走了苏家管事。
苏家管事边走边道:“为何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要怎么跟老爷说……我来晚了,有什么面目见老爷……我……”
管事的身影渐渐远去。
片刻功夫副将回转,低声禀告:“公子,那管事没有走,吊死在一棵树下了,我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
李煦听到这样的消息,神情稍有变化:“他有没有说什么?”
副将道:“那管事说他来晚了,愧对苏大人,回去之后不知该如何向苏大人交待,我以为他第一次见到战事难免情绪波动,没想到他会寻了死路。”
只因为无法向老师交待就要寻死,李煦转头看向那苦苦挣扎的卫所守军,他从未想过这样一个不起眼的管事会有这种选择。
“您说您会做个为百姓请命,不畏权势的好官,您怎么走到这条路上来了。”
他无法回答,只怪世事无常。
“公子,有兵马来帮我们了,”副将伸手向西边指去,“也许是王爷给您留下的人手。”
第七百五十八章 帮忙
这时候赶来的人马,还有可能是宋成暄的人。
李煦吩咐身边的人:“你们去看看。”
副将带着几个人去查看情形,很快带回一个人。
“末将在周围筹备人手,一直想着要投靠公子,却被马家兵马阻拦在这里,听说公子前来破城,我带着人手立即赶了过来。”
那人风尘仆仆,身上的甲胄破烂,甚为狼狈,看到李煦脸上是欣喜的神情。
“你叫什么?”
“末将乌杨,就在兀者后卫,那马都督来到这里之后,大肆清理卫所的兵马,我等不愿为他效命,只得连夜遁逃,藏匿在周围等待公子。”
李煦不动声色:“你有多少人?”
乌杨道:“我等上百人。”
乌杨仿佛能猜到李煦的疑心,不等李煦再说什么:“我等未曾为公子立下功劳,心中难安,公子攻打关卡,我等愿意出一份力。”
李煦淡淡地道:“你有什么法子?”
乌杨眼睛微亮:“我们早就准备好了,前面不远有一处村子,我们只要带兵攻打那村落,马家的人马就会前去营救。
说白了,在这里守卫所的人手,都是马都督从那村子里征来的,听说自家被兵马包围,他们哪里还有心思守城。”
乌杨说到这里,只觉得被一道锐利的目光审视。
“公子,”乌杨忙躬身,“这法子必然可行,我来之前已经安排妥当,公子只需要等一等,就知道我的法子奏不奏效。
我定然助公子诛杀宋成暄那逆贼。”
乌杨说完话,目光看向战局。
天虽然黑下来,但厮杀声依旧没有停,马家的队伍仿佛不知疲惫般,守城的官兵也不肯退缩。
局面就此胶着,仿佛一时半刻得不到逆转。
终于就在不远处的马家队伍里忽然一阵骚乱,其中有兵马开始调转马头向后驰去。
“九弟,”李二爷快步走上前,“不知什么原因,马家开始退兵了。”
乌杨脸上大喜:“公子,我们的计策成功了。”
李二爷狐疑地看向乌杨:“什么计策?”
乌杨道:“我们偷袭了那村子,马家的兵马果然因此溃散。”
李二爷不禁一愣,先是攻打卫所,后是袭击村落,九弟真是什么手段都用了出来,大哥说的没错,九弟现在一心就想要赢下这一仗,无论是谁挡在他面前,都会被他除掉。
李煦果断下令:“破城,立即北上。”
乌杨欣喜,所有副将立即统兵,李二爷也立即带着人离去。
李煦的兵马如同潮水般向前涌去。
“二爷,”李二爷被人唤住,“那苏家管事的尸身已经收拾好了。”
李二爷看着苏家管事的尸体,接着火把的光,他看到苏家管事的后颈上似是有血色,他不由地伸出手去摸,果然摸到了干涸掉的血痕。
苏家管事死前受了伤。
“二爷,这人不是自杀的。”
方才郑副将送管事离开,然后报回了管事的死讯,如果管事不是被自杀,就是被郑副将除掉。
李二爷心中一片冰凉。
郑副将为何要杀人?是怕这苏管事透露他们的消息给马都督或是宋成暄?
李二爷抬起头,只见身边的将士们都沉默不语,显然收尸的人已经发现了这样的细节,九弟忙得脱不开身,顾不得查看苏家管事尸身,也许尚被蒙在鼓里,他是否该将这件事告诉九弟?
万一这就是九弟指使的呢?九弟会不会因为他发现了秘密将他除掉?
连老师家的管事都要杀,九弟早晚丢尽名声,等到没有人再去拥护九弟,他这个二哥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李二爷眼看着兵卒将尸身抬走。
“二爷,”身边的护卫上前,“大爷还没有消息……我们……”
“将我们的人叫过来,”李二爷肃穆道,“我有话要与他们说。”
……
李煦驱马进了卫所。
卫所里除了死去人的尸身之外,所有东西都被搬了个精光,那些守城将士发现势头不好,纷纷逃离了这里。
本来李煦大军士气高昂,发现这是座空城之后,不免人人露出失望的神情。
“休息片刻,我们立即就继续向北方进发。”
经过这一战,李煦发现宋成暄和马都督的厉害之处,两个人都身经百战,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他露出半点端倪就会立即被宋成暄识破。
攻下这卫所他费了不少心力,完成好下一步,才不至于前功尽弃。
护卫将军帐搭好,李煦进去休息。
净了一把脸,李煦低下头,在水面上影影绰绰地看到自己的影子,青年神情冷漠、目光锐利,看起来十分不近人情。
怀疑自己的身世之后,他从京城逃去了北疆,然后接手简王的人马,他不想做个轻易被人利用的小人物,简王早就图谋不轨,他不竭力去挣扎,下场可想而知。
利用北疆的情势求存是最好的选择。
一步步走到现在,他一直想要做自己。
不是李煦,李九郎,或者那个连名字都不配拥有的简王庶子。
李煦坐在椅子上,望着眼前的舆图缓缓闭上眼睛养神,今天有太多人和事需要他捋清楚,因为仓促的布置一切,有许多细节他来不及推敲。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一阵声音,仿佛是有人在念经文。
李煦起身走到军帐外撩开帘子。
“公子,有一个行脚僧,前来超度死去的将士。”
那僧人念完经文,抬起头看向李煦。
“施主,”僧人上前走几步站在李煦面前,“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施主身上冤孽太多,何时才能解脱?”
李煦淡淡地道:“大和尚是来劝说我的吗?”
僧人摇摇头:“佛陀救不了施主,施主好自为之,施主曾问我这世上是否只有一条路,老衲说非也,世上路众多,只是施主不得见,如今老衲仍旧是这句话。”
僧人说着抬起头来,李煦只觉得这僧人的面容十分熟悉,待要再看清楚,那僧人的脸却仿佛镀了层光芒,极为耀眼,很快就在他眼前消失了。
李煦吓了一跳猛然惊醒,却发现不过就是个梦境。
世上路众多,只是施主不得见。
脑海中清晰地回荡着僧人的这句话。
“公子,”护卫走进营帐,“兵马已经整顿好。”
李煦起身着甲:“向北之后,绕过北安前往拜泉,在那里堵截宋成暄的兵马。”
这是他与宋成暄最重要的一战。
第七百五十九章 解惑
李煦整军向北方进发。
张虎依旧没有消息送回来。
乌杨立了大功,对周围的情况又很熟悉,一直跟随在李煦身边。
“看来宋成暄将兵马都聚集在福余卫周围,如果让他和马都督稳固了卫所,以咱们的兵马真的难以与他们对抗,”乌杨说着一脸钦佩地看着李煦,“还是公子深谋远虑,趁着他们疲于布置之时动手……”
乌杨喋喋不休地说着,李煦仿佛并没有将这些话听进耳中。
半晌李煦才道:“你在北疆多少年了。”
乌杨思量片刻:“十余年,自从简王爷安排我去卫所之后,我就一直留在这里。”
“我第一次进军营也是在这里,”李煦淡淡地道,“北疆卫所很多,每年向朝廷呈报的兵籍数目相差甚大,只要与这里的百户说一声就能入卫所谋职,只不过得到的饷银很少,从那时候开始我就知道北疆必然会成为朝廷最大的祸患。”
那时候他不过是个刚出家门的少年,心中的想法很单纯,想着奴儿干太远朝廷不知这边的情形,等他有了功名就将这边的情形据实禀奏,离开卫所去往西北军营历练之前,他与周玥将领来的饷银全都给了村中的百姓。
现在想想真是可笑的很。
朝廷怎会不知北疆的事,简王早就开始利用奴儿干。
李煦道:“简王才是深谋远虑之人。”
乌杨一脸愤恨:“如果王爷坐在皇位上,哪里会有这么多战祸,”说着他看向公子,“好在王爷将公子保护的很好,公子会带着我们完成王爷的大业。”
李煦脸上浮起一抹笑意,清朗的天空之下,一身甲胄的他,看起来气宇轩昂,那抹笑容更是为他增添了几分风姿。
李煦的声音比往日多了几分温和:“你觉得我很傻吗?”
乌杨一怔,下意识地收紧了手指:“公子这话从何而来?”
“简王何曾爱护过我?”李煦道,“我对于他来说本就无足轻重,若非我有几分聪明,他大约都不会让陆先生前来李家。
后来简王培养我,在我身上也有付出了些精神,但并不是因为爱护我是他的血脉,而是因为他觉得此时的付出,将来可以从我这里得到更多。”
乌杨的脸色微微一变。
“我永远算计不过简王,”李煦目光深远,“我也想过要变成他,这样就能知晓他的心思,了解他的想法,从中探查出他的谋划,然后为自己找出一条活路,可最终发现,无论我变成什么模样,都不及他冷血。”
李煦说完转头看乌杨:“乌副将感觉到很热吗?已经汗透衣襟了。”
乌杨立即抬起袖子擦掉额头上的冷汗:“公子见笑了,末将就是有这样的毛病。”
李煦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永远摆脱不掉他的算计,即便他死了那么久,我还是没有脱离他的掌控,对吗?乌副将?”
乌杨吞咽一口,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天骄什么样?真的十分厉害吗?坐上金月可汗之位很不容易吧?是否要与前朝人联姻?这其中的过程我猜不到,但能想象得出,简王为此费尽心机。”
李煦说完这些长长地叹了口气:“可惜了造势再多,现在的时机却不好,简王的谋划被宋成暄和徐清欢知道太多,如果不重创宋成暄,任由他回到东南,将来会成为大患,拿下奴儿干就不同了。
打赢这一仗拿下奴儿干就等于成功了一半,所以金月可汗不能放过这次机会,可宋成暄不容小觑,金月可汗就命你们查明奴儿干布兵的情况,最好让我与宋成暄冲突,我牵制宋成暄的兵马越多,对于金月可汗越有利。
你来帮我,以那些百姓性命为代价拿下这卫所,除了想让我对付宋成暄之外,也是要我与大周彻底决裂,与宋成暄再无和解的可能。”
乌杨现在很想调转马头立即逃离这里,他眼睛中不由自主浮起一丝恐惧,李煦没有让人去查问,却猜到了这些。
李煦道:“你不用紧张,”他口气轻松就像是在跟家人交谈,“何必这样大费周章的安排,只要来问问我就好了,自从我进入奴儿干时起,我就没有了退路,我是简王爷的棋子,自然早就与金月可汗在一盘棋上。
说到底我们的目的相同,杀了宋成暄我才能有条活路。”
乌杨手心里都是冷汗:“公子……你……”
李煦道:“我没有揭穿你,也没有想要对付你,就是知晓这一点。
我让张虎去攻打马家,就是要大战开始时马家不能前来支援,这样我对付宋成暄能多些胜算,可我支持不了太久,金月可汗如果想要出兵,此时是最好的时机,除掉宋成暄之后,金月可汗至少能拿下胪朐河以北的卫所,到时候我只求一个安身之地。”
乌杨心中一喜:“公子的意思是要与天骄联手。”
“何谈联手,”李煦道,“我早说了,我早被放置在那棋盘之上,我没有别的路能选择。”
李煦说完这些又去看乌杨:“奴儿干还有多少人能用?这一战我们要集结所有兵力。”
乌杨道:“虽然不多,但也能助公子一臂之力。”
“还有一件事,”李煦望着急行在前的兵马,“你要送消息给可汗,让可汗不要错过机会,宋成暄的妻室和舅兄都在胪朐河和斡难河附近,拿下他们就能要挟宋成暄。”
李煦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
乌杨道:“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李煦收起脸上的笑容:“抓到宋大奶奶尽量不要伤她,她活着比她死更有用处,如果可以的话,最后都结束之后,请大汗将宋大奶奶交给我处置。”
乌杨低头道:“公子放心,我一定将消息带到。”说着他脸上露出莫测的笑容,都说庾家被李煦利用,李煦对那庾三小姐没有半点的情意,现在看来一点没错。
倒是那位宋大奶奶,李煦提及的时候露出如此的神情,是男人都能明白其中的含意,这宋大奶奶不止是宋成暄的软肋,也是他李煦关切之人。
乌杨再三感谢李煦,然后退下安排事宜。
李煦面容舒朗,身上的披风鲜红,让他多增添了几分颜色,方才那些话也不全都是假的,他与金月可汗联手是真,只不过区别在于,谁能算计过谁。
还有一句话,是他之前未曾想过的,如果最后他们赢了,希望金月可汗能将徐清欢带来给他,他有许多话想问徐清欢,希望她能解开他的疑惑。
第七百六十章 都要活着
鞑靼攻打胪朐河卫,城中气氛顿时一片紧张,但无论城中的将士还是百姓全都井然有序地忙碌着,因为他们早就知道鞑靼人会来,这一战在所难免。
鞑靼也已经给了他们足够的准备时间,所有军备紧张地调动入卫所,城墙上放好了投石车、转射机和飞钩,城门后是一辆辆塞车。
鞑靼人开始渡河,城墙上的羽箭纷纷向鞑靼人射去。
鞑靼兵马一波波地攻上来,炮车不停地将火球和石头丢上城墙,一个时辰之后四处已经是一片狼藉。
鞑靼伤亡不小,却没有退却的意思,仍旧强行渡河。
“你昨日不是说鞑靼不善于攻城吗?”徐青安看向齐德芳,“看来你不行啊,如果信了你的鬼话,我是不是已经阵亡了。”
齐德芳的脸一沉,他那是为了鼓舞士气。
徐青安道:“你天生嘴大,也不能怪你,再说对面的不全是鞑靼人,那个什么可汗身上有简王那坏丕的血。”
齐德芳点了点头,勉强算是接受了徐青安的说法。
“趁着鞑靼没有继续攻城,你还是歇一会儿。”齐德芳说着擦了擦脸上的灰尘,鼻子里仿佛满是火油的味道,好好歇一歇,也好有精神迎战鞑靼下次攻击,他取了水囊准备润润嗓子,徐青安的脸就出现在他面前。
“你跟简王也有关系吧!你是不是有某些地方也……”
齐德芳知道徐青安要说些什么,一不留神就让嘴里的水从鼻孔里喷出来,齐德芳不停地咳嗽。
“没事,没事,我不嫌弃你,有关系就有关系呗,这也不是你能决定的。”
徐青安一脸得意洋洋,齐德芳不禁心中愤恨,怀念起安义侯和宋都督在的日子。
徐青安这段时间站在城墙上张扬,天天被人喊“徐将军”,梁都尉对徐青安毕恭毕敬,徐青安还真觉得已经顶天立地了,刚刚打上仗就这样丧心病狂,等真的立下大功,他这辈子可能都要被徐青安打压。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趁着徐青安这小子还没发达,齐德芳要让徐青安知道顺阳郡王一脉满脸都是嘴。
徐青安调笑完齐德芳,觉得疲惫一扫而光,人生就是要这样欢乐,即便是在打仗,正在得意就感觉到自己的衣角被拉住。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齐德芳郑重地道,“你跟简王也有关系,你们全家跟简王都有关系。”
徐青安惊愕:“你胡说些什么?”
齐德芳好不容易才憋住笑:“等这战事结束之后,你可以问问你妹妹。”父亲提起宋大人的身份,神情立即变得莫测,外面人看不出来,他这个做儿子的怎会不知晓。
徐青安一下子跳起来:“真的?”
“千真万确。”齐德芳正准备欣赏徐青安脸上精彩的表情。
徐青安却将手中大刀一挥:“太好了,小爷早就想过做个‘大义灭亲’的真英雄,可惜苦于没有机会,这下算是一举数得,也算完成了心中夙愿……”
看着徐青安眉宇飞扬的神情,齐德芳皱起眉毛,徐青安方才用在他身上的,明明不是这一套说辞。
无论什么话,到了徐青安嘴里都会变成歌功颂德,即便他铁嘴钢牙也束手无策。
徐青安到底知不知道他方才在透露一个大秘密?齐德芳心中的热情一下子被冰水泼灭了,强忍着没有主动上前拉住徐青安,将所有事全盘托出。
“看来妹夫说的没错,这鞑靼定然与李煦联手了。”徐青安看着再次集结进攻的鞑靼。
齐德芳不想再与徐青安说话。
徐青安却不在意,叹口气用十分老练的口气道:“那妹夫与李煦应该也开战了,希望妹夫不要让我失望。”
说他也就罢了,徐青安还敢在老虎头上拔毛,齐德芳忍不住道:“希望宋大人来的时候,我们这个城还在。”
鞑靼今日只是小试牛刀,等他们全力进攻之时,他们能守多久?
万一被破城,徐青安的最后一击就要派上用场,那是与鞑靼殊死一搏,城中的将士会在这一击后,死伤殆尽。
“我想起来,”徐青安看向齐德芳道,“我有一封信要送给妹妹,不然你去一趟福余卫。”
这是给他机会让他临阵脱逃,齐德芳握紧了腰间的长剑:“我乃大周皇室宗亲,大敌当前,岂能畏死?
有什么话,战后你自己去宋大奶奶面前说。”
虽然不怕死,可他们都要活下来,就算再艰难也必须活下来。
……
张虎渐渐摸透了马峥的用意,马峥是想要将他们牵制在这里,也就是说马家父子可能早就猜到了公子的计策。
是猜到一部分还是所有一切,张虎有些摸不准,他原本想要一战得手之后立即与公子汇合,现在却被困在这里。
张虎看向李大爷,事情没有做完之前他不能向李大爷下手,李大爷现在还有用处。
“我让人去给公子送信,”张虎道,“将这边的情势告诉公子,今天我们必须要攻上城池,我总觉得这里面有蹊跷。”
李大爷点头:“马家不用火器本就让人生疑,这还是其次,就怕九弟也被人算计。”
张虎脸色更加阴沉:“只有铤而走险,连夜攻上城池去看一看,我带人上城,李将军在城下接应我们,得手之后,我们立即去寻公子。”
两个人仔细说好了计划,李大爷这才走出营帐,今晚就是他离开这里最好的机会,九弟也不要怪他,他也想活下来。
夜里,张虎带着人马到了城下。
经过几日的激战,马家人手也损失巨大,加上他们要兼顾几个城池,城中人手短缺,他命人去攻打另一处卫所,声东击西,以便今日行事,显然起了作用,直到现在还没有人发现他们。
张虎向李大爷点了点头,然后带着身边人攀爬上城墙。
今晚天空阴云密布,四周漆黑一片,虽然不利于大规模的攻城战,但张虎的目的是要靠近火炮,此时的天气反而方便他行事。
张虎的脚踏在了城墙上,守城士兵正好聚在一起烤火,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张虎心中大喜,他身形极快地摸向火炮,然后去找炮弹。
火炮在这里,炮弹也会在不远的地方。
“你在找什么?”
火把豁然亮起,马峥从黑暗中走出来:“炮弹吗?你们来此地就是要我们用火炮,这样一来鞑靼就会知晓奴儿干的战事,他们也会在这时候攻击边疆卫所。
想的不错。”
张虎抽出身边的长刀。
马峥微微一笑:“奴儿干的火炮不多,你身边那尊是朝廷派发给我们的,可惜……这炮从来就打不响,不过就是个样子货。
真正的火炮不会用在你们这些人身上。”
张虎的脸色大变,马峥的话确定了他的猜测,马家人算计了他们,公子的计策可能已经被人知晓了。
“你会听到炮声,”马峥笑道,“如果快的话,就在今晚。”
张虎立即向城墙边窜去,想要让李大爷前来接应他,他打了个口哨,城下却一片漆黑,没有任何人回应。
他正焦急之际,忽然听到南方传来“轰然”声响,天边仿佛炸开了一记响雷,紧接着是一连串响动传来,整个天地仿佛都跟着晃动。
那是火炮的声响。
第七百六十一章 可怜人
“赶上了。”
马峥一阵大笑,他抽出腰间长剑向张虎走去。
张虎没有了李大爷的接应,只能依靠带上来的几个人与马峥等人搏杀在一起。
刀光剑影。
每个人都在生死之间游走。
马都督留下长子在这里,走的时候只点了几百人守这些卫所,因为他要带着更多人马帮助宋都督迎战李煦。
几百人守这些卫所,人手分散开来一个卫所分得几十人而已,李煦让人来袭卫所,遣来的人手必定不少,这必然是场恶战。
但马峥不惊慌,他反而很高兴,父亲带走的兵马越多,接下来的大战就会更有利,父亲就可能会更加安全。
李煦的人藏在暗中伺机而动,他们以不变应万变,身边的将士越来越少,可他们咬着牙挺过了这些天。
炮声响起,宋大人和父亲动手了。
李煦自以为是想要虚晃一枪,折回去偷袭宋大人,殊不知宋大人就在那里等着他。
痛快!
现在他终于能放下心中负担,最后一战。
马峥道:“将这些通敌的反贼杀个干净。”
张虎眼睛通红,这卫所上的人手并不多,马峥之前已经受伤,如果李大爷配合他攻城,他们不一定会输。
这该死的东西,怪不得公子会怀疑李大爷,到了关键时刻作为公子的兄弟,竟然会临阵脱逃。
早知如此他就提前动手杀了李大爷。
张虎后悔却已经来不及了,马峥盯上了他,就像是一只老虎发现了猎物,定然不会让他从这里逃脱。
“你先走一步,李煦随后就会到。”马峥一剑刺向张虎。
……
大地颤动,黑暗中火光闪烁。
一门门将军炮发挥着它的神威。
先行队伍没想到会突然遇袭,立即乱作一团,不光是因为惧怕火器的威力,更多的恐惧来源于敌人对他们的了解。
这样笨重的火器一时半刻不可能运到这里来,定然是早有布置。
为什么敌人会知晓他们的行踪。
公子是让他们来劫杀宋成暄兵马的,现在他们却落入别人的圈套。
“快撤。”此时敌军再杀来,他们定然没有活路。
副将大喊一声,所有人向后逃去,可还是太晚了,他黑暗中无数羽箭奔袭而至。
李煦听到火炮声响不由地皱起眉头。
“公子,不好了,前面早有埋伏。”
李煦命人趁着天黑行军,为的就是熟悉周围的情形,抢占先机,天黑可以隐藏行迹,不容易被对方斥候发现,没想到还未到前面的卫所,就遭遇了火炮的袭击。
“公子,您先离开,那些人藏在暗处偷袭,我们猝不及防难免会吃亏,不能与他们直接交锋,熬过今夜,天亮之后,他们就无所遁形……”
炮声停息之后,惨呼声却扔在继续,想来还有别的埋伏。
“宋成暄出身海上,或许做过海盗,诡计百出,不拘战术,公子不可在这时候与草寇争锋。”
队伍中亮起火把,所有人看向周围,前锋队伍被偷袭已经影响到了军心。
李煦道:“宋成暄原本就没有多少人马,还有一部分留在卫所,他们真有埋伏也会依靠前面不远的城池与我决战,如今的地势无论是谁都施展不开,他前来偷袭不过要挫我们锐气,不用惊慌。
西边有个村落,我们先退去那里驻扎。”他既然没了先机,就要稳住局面。
天亮之前不会有大战,宋成暄再厉害也不能一口吞下他所有的兵马。
村庄离得不远,李煦等人很快就赶到了村子中。
“村子里的人好像都走光了。”
护卫上前禀告。
李煦借着火把看那村落,翻身下了马,他知道这有一处村子,是因为当年他投军的时候,与周玥来过此地。
他想过自己定然会回来,没料到旧地重游之时,却是这样的情形。
“阿弥陀佛,施主不用找了,村子里的人都走了。”
李煦抬起头看到了一个僧人缓缓走过来。
黑暗中僧人的脸不是很清楚,但李煦却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僧人就是出现在他梦中的人,李煦不禁心中一沉,脸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吩咐道:“让人沿着村子守卫,我们在这里落脚。”
身边的副将应了,立即去安排。
李煦下马走到僧人身边:“村子里没人了,大师何以在这里?”
僧人道:“老衲居无定所,来去全由心意,大约是缘分,就在此地多逗留几日。”
李煦望着僧人:“大师可曾见过我?”
僧人抬起头端详李煦:“记不得了,不过观施主的面相,是心中有疑惑想要问老衲?”
李煦看向村子:“大师可否进去一叙。”
两个人走进屋子中,护卫端了两盏灯放下,李煦再次看向对面的僧人,灯光照在僧人的脸上,那日的梦境变得尤为清晰,仿佛此时此刻的情景已经与那梦融在一起。
李煦道:“大师可知这村子里的人都去了哪里?”
“听说是去投军了,”僧人道,“朝廷抗击鞑靼,村子里的男子都去了卫所,老弱妇孺则去投靠一位宋大奶奶。”
李煦一时恍惚,总觉得这情景似曾相识,脑海中一片混乱,仿佛看到一群百姓向他而来,他想要将这情景看清楚,却突然头疼欲裂,直到耳边响起有人念诵佛经的声音,那种难受的感觉才渐渐去的无影无踪,在他脑海中什么都没留下。
半晌李煦才稳住心神,抬起头看向僧人,僧人也停下诵经静静地与他对视。
“你是什么人?”李煦目光锐利,“是谁让你前来?”他不太相信什么邪术,但这僧人的事太过蹊跷,让他不得不生疑。
“阿弥陀佛,”僧人道,“老衲方才看到施主心神不宁,是以念诵一段佛经,老衲只是个僧人,恰好在这里与施主相遇。”
“可我梦见过大师,”李煦道,“既然我们没见过,为什么大师会出现在我梦境当中?”
僧人行了个佛礼:“一切皆有缘法,一切皆有因果,只是我们不知缘从何来,若是能看清,我与施主都不会在这里了。”
李煦望着灯火:“就像是有个人十分了解你,而你却不知道原因,总想看破这些,到头来却一无所获。”
“施主看不透的不是别人,应该是自己吧!”僧人道,“一个人欺骗自己太久,也就无法辨别真正的方向,看不透真正的自己了。”
不知道为什么,李煦从僧人这话中听到了些许悲凉的意味儿,仿佛他是一个可怜人。
李煦淡淡地道:“大师在怜悯我?”
“佛陀怜悯世人,老衲不是佛陀,不过老衲怜悯那些执迷不悟的可怜人。”
第七百六十二章 她是谁
僧人说完从怀里拿出一本佛经摆在李煦面前。
“李施主心中烦乱时,可以拿来一观,佛说不起心不动念,不分别不执着,或许能够给施主一些帮助。”
僧人站起身离开。
李煦看着僧人远去的背影:“大师是准备立即走了,还是要在此地逗留些时日?”
僧人转身道:“僧人随缘。”
僧人离开了屋子,李煦将目光落在面前的佛经上,他从不信鬼神,人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这些年他看了清楚,许多人不在意过程,只会看到结果。
比如先皇承继皇位,无论他用了什么手段,坐上了那个位置就没有人敢指责他。
简王如此谋算,母亲最终也只能攀附简王,希望从简王身上获取些利益,而他这个私生的孩子,逃不过被人辱骂、耻笑的命数,对错从来都是强权说了算,如果软弱低了头,不过只能换来片刻的安宁,下一次恐怕就要跪在地上。
这世上的软弱太多了,他看过了,不想让自己变成那般。
李煦起身去巡营。
村子周围点了火把,以此为营地也算有所屏障,方才慌乱的队伍重新变得井然有序,不同的是多了沉重的气氛。
首战他算是输给了宋成暄,而且天一亮还不知道面对的是什么形势,也许他已经走入宋成暄的牢笼之中,想要破局并不容易。
护卫上前禀告:“村子里没有粮草。”
李煦点了点头,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徐清欢将人都带走,不可能会留下东西给他们。
李煦继续向前走去,这村子他很熟悉,可不知为什么今夜在村子中走动的时候,有种特别的感觉。
就好像眼前的一切与记忆中和他现在看到的都不一样。
李煦走到了处空地上,他当年离开的时候曾说过将来农事好了,可以在这里搭建敖仓,用以存储粮食。
村中的人都当做笑话来听。
虽说朝廷鼓励他们耕种,但这么冷的地方收成很少,别说搭建敖仓了,根本不够糊口,村中人还要打猎、放牧才能维持生计。
敖仓对于他们来说的确有些太远了。
李煦向前看去,眼前忽然一阵恍惚,不知什么时候空地上竟然多了两个敖仓,眼前的景象顿时变了。
本来冷清荒凉的场景一下子鲜亮起来。
空地上许多百姓正在围着一个女子说话。
“明年夫人和董先生还会来吗?”
那女子声音清澈:“董先生找到了更为耐寒的粮种,开春的时候就会帮大家一起耕种,还是老规矩,种子我们带给大家,今年若是收成好,就要上缴秋粮做赋税。”
“夫人,旁边村子里的人来了想要见您,也是为了耕种之事。”
李煦站在那里,看着不远处的女子,那女子梳着圆髻,穿着淡青色衣裙,背影让他熟悉又陌生。
他熟悉她的声音,却不熟悉她如此装扮,更不知眼前的一切是何时发生的。
恍惚间。
女子已经被人簇拥着向前走去,眼见就要消失在他面前,女子似是想起什么,似是要转头向他看来。
李煦心跳如鼓,仔细地看着。
却在那女子转身之间,那景象忽然变得十分淡,如同一张落入水中的画卷,渐渐地化开来。
李煦皱起眉头快步上前,可这样一动,眼前的一切顿时去得无影无踪,敖仓不见了,百姓不见了,那女子也不在了。
李煦的心忽然一片冰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冲入胸口,半晌才缓过神来,他这是怎么了?
那出现的是他的幻觉?又或者是他的妄想。
被称呼为“夫人”的女子,声音竟然像是徐清欢。
如果那一切都是真的,徐清欢在这村子里,建起了敖仓,教百姓耕种,也是为了宋成暄,难不成这预示着他会输了奴儿干,宋成暄和徐清欢两个人最终会完成他少时的志向?
可他却又觉得这一幕如此熟悉,就像发生在他身边一样。
李煦向身侧看去,空荡荡的一无所有。
两次异象来得都这样突然让他无法掌控,尤其是那女子,偏偏要在她转头之际,所有一切都跟着散去。
如同有意安排似的,就是不给他最后的答案。
李煦怔忡着,半晌微微一笑,在知晓他与简王的关系之后,他也是这样笑着,老天好像格外与他过不去,他到底做错了什么,非要走到这样一条路上来。
李煦走回屋子,明日大战他需要摒除所有的杂念,好好休息一会儿。
闭上眼睛,那女子的背影却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他总觉得她转过头来那一刻,是想要向他微笑。
“怎么就热起来?”
“九爷之前出去受了伤,不让说,不准您知晓。”
模模糊糊中,李煦感觉到肩膀一疼,仿佛有人在挖他的血肉。
“伤口淋过雨,已经溃烂了,受了伤为何不医治?人前的颜面就那么重要?”
声音中带着关切和埋怨。
她好似离他很近,只要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她的面容,可他却没有这样做,而是静静地躺着,虽然皮肉疼痛却让他觉得安宁。
一双手在他肩膀上忙碌着,柔软的手指不时地碰触到他,他很想将那只手捉住,却又觉得这样的举动是否太过软弱。
人不会败给别人,只会败给自己,过于放纵和沉迷都会让自己变得普通,忍人所不能忍,随时保持冷静,才能掌控一切看清前路。
李煦想到这里,几乎立即地他睁开眼睛向床边看去。
桌子上只有一杯冷茶。
李煦起身,忽然觉得肩膀一阵疼痛,他拨开衣襟看过去,原本被庾二爷刺伤的地方,那浅浅的伤口不但没有愈合,而且还有些溃烂。
梦中与现实的伤口不谋而合,或许正因为肩膀疼痛他才会有那个梦境,区别在于没有人会前来为他治伤。
他身边好似硬生生的就少了个人,少的那个人到底是谁?而这一切是梦境又或是妄想,他最终能不能找到答案?
“公子,”副将进门道,“斥候探明情形,宋成暄的大军就在不远处的山坡上扎营。”
李煦起身去看舆图,他被宋成暄劫在这山谷之中了,要么往南去攻城,要么往西翻过那座山,否则他们就被人捉于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