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章 埋葬之人
雷叔又找到三四个陶罐,一个个黑黝黝的罐子放在那里,仿佛是一个个人站在那里,沉默地望着他们。
这块地不小,如果再查下去,应该能找到更多陶罐。
“雷叔,不用挖了,”徐清欢喊住雷叔,“已经足够了。”
齐德芳在常州经历了九死一生,可见到这样的场面还是不免吃惊。
“再打开一个吧!”
徐清欢吩咐一声,雷叔带着下人照方才的模样将罐子里的东西都倒在布单上。
徐家马车已经将常娘子接了过来,常娘子蹲下身仔细查看布单上的遗骨,徐清欢又在遗骨中发现了一只荷包,荷包打开里面全都是散碎的银子,还有一块已经木质的牌子,那木牌上隐约可以看到几个字:冯长水。
做木牌用的木头材质不太好,木牌已经开裂,四周有长期磨损后残留的痕迹,显然这块木牌被放在这里之前,被人长期佩戴过,除此之外,还有一枚叠好的道家的符。
徐清欢递给齐德芳:“等张真人过来,让他看看。”
齐德芳目光落在那符之上:“我也懂得一些,才跟真人学的,而且每张符我都买过,应该能认出来。”
没想到齐德芳和哥哥一样学的这么快,转眼已经符傍身,徐清欢点了点头。
齐德芳忙将符打开,仔细辨认了一番:“这是荐拔往生神咒,这样的符纸,这样的笔法,还有道观的私印,求来的时候应该花了不少银钱。”
齐德芳亲眼看到善人像张真人求符,张真人拿出供奉在祖师爷身边三年的符纸来写,最后盖上道观私印,那私印一上就是五十两银子,他本来还觉得平日里被张真人坑骗去不少,见到这一幕就稍稍有些安心了,用那么多银子买符的不止他一人,更何况张真人还答应为他免费更换符,一直保证符上法力充盈。
徐清欢问道:“荐拔往生神咒是什么?”
齐德芳没有思量脱口而出:“是让幽魂飞升成仙的符。”
说完这话齐德芳觉得很奇怪:“为何要放进这样的符?那卫娥是杀了人,恐怕这些人变成鬼之后报复他,所以才会放进符吗?这也不对啊,道观又镇鬼符,为何他要用这样的……”
“因为他不怕报复,”徐清欢说着看向齐德芳,“将符放好,装回荷包吧!”
齐德芳立即照办。
常娘子也初步检查好了遗骨:“都是被火烧灼过的,可以看到痕迹,前些年灾荒,许多民众死了之后,家人没有能力土葬,寺庙的僧人帮忙一起火葬尸身。
尸身火葬之后,会有遗骨留下来,亲属将遗骨收敛之后再入土为安。”
徐清欢点点头,看向雷叔:“等到衙门里的仵作来验看之后,在帮忙将这些罐子入土。”说完话,徐清欢转身走去前院。
卫娥等人被押在一旁,沈老爷坐在椅子上,脸色已经恢复如常,顺阳郡王爷和简王、简王妃去了堂屋里说话。
看着徐清欢走过来,徐青安脸上立即露出笑容:“妹妹,可查到了证据?”
徐清欢没有说话,只是打量着卫娥。
徐青安恐怕妹妹有危险立即站过去,这卫娥分明不是个好人,看起来比那苏纨还要阴险。
卫娥早就听说过安义侯府大小姐徐清欢,如今他落入徐家人手中,他不准备说话,既然徐大小姐这样有本事,就让她自己去查。
“谁是冯长水?”清脆的声音果然传来。
卫娥闭着嘴不肯应声,只是露出一抹冷笑。
“想必这不是他常用的名字。”
声音再次传来,卫娥眉毛不禁微微动了动。
“是入宫前的名字?看样子应该是四五年前过世的,我可以去查这几年的记档,应该能找到一个平日里节俭、本分,不善言辞,信奉道法的内侍。”
卫娥的眼睛抬起来,目光微微闪烁,但是能看出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心绪。
“为何冯家祖坟不愿意接纳他?是他太过吝啬,没有给冯家族中任何帮衬,以致于冯家上下都对他心生厌恶,还是他居心叵测,犯了大错,冯家没脸迎回他的尸骨。
也就这样的人才会成为孤魂野鬼无处藏身,就算你给他用了荐拔往生咒,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做法,一个罪人又怎么可能飞升成仙,只怕要入幽冥地狱,永远不能超脱……”
听到这话,卫娥突然激动起来,他抬起头:“闭嘴,你们都是一样的人,自以为是,不分青红皂白就要与人论罪。
他有什么错,他是这世上最清白的人,从来没想过害人,小心翼翼在宫中侍奉,将俸禄积攒下来送给族人,只求将来能够回到族里,谁知道他那狠心的亲人,吃着他的血肉,却嫌弃他是个内侍,真的回去了族中子弟会而被人讥笑,又舍不得将族中土地割一块给他容身……”
徐清欢道:“所以你将他埋在了这里。
你屋子里箱笼里放着的东西,又都是谁的?”
卫娥不肯开口。
徐清欢仿佛并不在意:“即便你不说,我也能查出来,当年顺阳郡王世子爷看见你跟着苏纨一起做事。”
听到这话,齐德芳不禁一怔,他没有看到假乔姝,也就是这个卫娥和苏纨在一起,为何徐大小姐会这样说。
不过想到徐大小姐必然有她的用意,于是他十分乖顺地点了点头。
徐清欢接着道:“可见你们是苏纨的同党,苏纨里通外敌,蓄意谋反,所有同党自当一起论罪,你身为内侍必然替苏纨传递不少消息,你屋子里藏着的那些衣物,院子里埋着的尸骨都会被衙门查验。”
徐清欢说完这些刻意停顿了一下。
“你放心,那些衣物是谁的,尸骨又是谁的都会被查的清清楚楚,因为他们与你一样都是罪人,犯了大逆不道之罪,所有与他们有往来的人都要被审问,有些人也许还在宫中任职。”
卫娥听到这里不由地打了个冷颤,他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少女,少女嘴角微微翘起仿佛含着一抹笑容。
“能找出这些人,也是一份天大的功劳。”少女说完这话就要向前走去。
卫娥顿时惊骇,他知道衙门会如何处置,这样从天而降的功劳谁不想要,就算是没有这样的事,他们都会凭空捏造出来,更何况他藏着东西,收敛尸身是确有其事。
“你等等,”卫娥声音沙哑,“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说,我不是苏纨同党,没有为苏纨做过事。”
卫娥的冷汗从额头上滑落,他死无所谓,但是不能牵连这些人。
第五百一十一章 交代
少女听到卫娥的声音却依旧向前走去。
卫娥立即焦急起来:“我四处走动做生意,恰好去了顺阳郡王爷家的铺子,那年京城格外的冷,我准备买一批棉布和棉花,让手下的人四处打听,得知那家铺子的货物足够,我就带着人去铺子里看货。
本来谈的不错,我也准备做下这单生意,却没想到被人盯上了,那盯着我的人就是顺阳郡王的二弟,齐二老爷。”
徐清欢的脚步终于停下来,齐德芳看着卫娥,生怕漏听一个字。
“然后呢?”齐德芳焦急中问出口。
卫娥道:“宫中设宴的时候我曾过顺阳郡王一家,也曾服侍过齐二老爷,齐二老爷定然是认出了我,才会紧追不舍,我出来做事不愿意被人发现,而且那些达官显贵见到我们这样的人,多数不怀好意,要么是想要威胁我们打听消息,要么就是想要让我们为之效命。
更何况我还扮做商人,握着一大笔银钱出来买东西,很有可能被攥住把柄,我不愿意惹出太多麻烦,就连夜离开了,不过我知道齐二老爷派来的人始终盯着我们,我也是好不容易才脱身。
回到京城之后,我还担忧,齐二老爷会不会找上门来,后来我听说齐二老爷私自贩马,被朝廷追查,我因此松了口气,毕竟齐二老爷有了麻烦,也就不会揪着我不放。”
听到这里,齐德芳面色铁青,恨不得立即将卫娥打一顿。
齐德芳道:“那掌柜说你是他的女儿乔姝,分明是你们事先约定好的说辞,既然你去铺子上是谈生意,为何要假扮乔姝。”
卫娥一怔:“我与他谈生意不过见了两次面,我当时用的名字就是卫娥,什么乔姝?我不知晓。”
齐德芳看向徐清欢:“徐大小姐,他分明就是在说谎,我二叔发现了苏纨私开铁矿,他就被苏纨授意前去铺子上,与乔掌柜密谋陷害我二叔,我二叔发现之后一路追他,他想方设法脱逃……”
齐德芳说到这里,觉得自己想通了一件事。
“我想起来了,二叔在那之前发现了苏纨私开铁矿,调动人手去查此事,难免要盘问几个铺子的掌柜,卫娥那时候出现,吸引了二叔的目光,二叔亲自带人一路查下去,因此对乔掌柜有所松懈,所以才让乔掌柜有了机会做了假账目,诬陷我二叔在边疆贩马。”
这就是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齐德芳觉得自己理的很清楚。
“如果我为长公主驸马效命,”卫娥吞咽一口润了润嗓子,“驸马被抓之后,我为何不离开京城还在这里?”
齐德芳道:“因为你觉得没有人能抓到你,我二叔、乔掌柜和乔姝都死了,没有人知道那天你跟掌柜密谋之事,你没想到那天跟着我跟着二叔一起去铺子上,我一直在马车上,所以你没有瞧见。”
卫娥发现自己无从辩白:“你们说我与苏驸马有关,就找到证据,光凭这一点不能让人心服口服。
我说的那些你们也可以去查证,那年山西寿阳棉花丰收,棉花价比京城要低许多,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商贾去山西寿阳,并且我因为这桩事没有在山西做成生意,只好又转头去了山东。
苏州、常州、凤阳虽然也有棉花,但那是张家的地方,想要去那边买卖就要过了张家这一关,我这样选择也有我的思量。”
卫娥的话,一时让齐德芳找不到漏洞:“那你屋子里的箱笼和院子里的那些陶罐又作何解释?”
卫娥眼睛中一闪悲凉,不过很快变成了轻蔑的神情:“世子爷,那些人都并非死于我手上,世子爷去宫中查档,就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了。”
卫娥说着这话看向沈老爷:“内侍公公比我清楚,宫中这些年死了多少人,我不过是为他们收敛尸身,太监的身后事远比你们想的更加凄凉,从宫中出来之后,我做些生意赚银钱,就是为了能给他们几分体面。”
徐清欢点点头,仿佛相信了卫娥的话:“既然你只是想要暗中为死去的宫人做些事,为什么会那么关切慧净的身份?这样跑去沈家要挟沈老爷,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有悖你的初衷。”
卫娥一时回答不上来,如果他找借口说,是要找到线索拿去换银钱,和他方才说的那些话又有了矛盾,他若只是想要为宫中那些死去的奴婢做些善事,何必又卷入朝廷大事之中。
沈老爷打量着卫娥,卫娥说的那些话他都听得十分仔细,他微微垂着眼睛,让人看不出情绪。
“是我让他去打听的。”简王从堂屋里走出来。
沈老爷立即起身向简王行礼。
简王说出这句话,整个人轻松了不少:“也是我将卫娥安置在这里的,当年卫娥去山西买卖棉花的事我也知道,卫娥用来做买卖的银钱也是我给的。”
跟在后面的简王妃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她真不知道王爷到底在想些什么,现在王爷亲口承认了这些,她倒觉得……还不如王爷在这里养了个外室,那样的话,处置起来比眼前的情况要好许多。
至少王爷不会有事,她虽然怨怼他,却不愿意他出差错。
简王看着徐清欢:“顺天府衙门就要来人了,我们进屋说吧!”
……
偌大的堂屋里,简王和顺阳郡王先坐下来。
几个人都沉默着一时没有说话。
齐莹月发现府中气氛不同寻常,问了管事妈妈一路也追到庄子上,虽然还不知晓其中内情,齐莹月也能感觉到事情非同小可,很有可能眨眼的功夫简王府就会坍塌下来。
父母和顺阳郡王、徐大小姐在堂屋说话,她就坐在堂屋外的石凳上。
阵阵冷风袭来,齐莹月不禁瑟缩了一下,出来的太过匆忙,她甚至没有穿斗篷,只觉得寒意刺骨,她想要坚强,双腿还是忍不住发抖。
齐德芳见状,伸出手指戳了戳徐青安:“你穿着斗篷,去给她送去。”
齐莹月的模样是很可怜,不过……
“为什么?”徐青安牢牢地攥住了身上的衣衫,生怕被人抢走,这样吃亏的事他才不会做,他瞪向齐德芳,“你怎么不去,你们都是皇室宗亲……”
齐莹月似是听到了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她深深地垂下了头。
终于,齐德芳忍不住走了过去,将手里的斗篷递给齐莹月:“堂妹,天气冷,你穿上吧!”就算那幕后指使是简王,总跟齐莹月没有关系,他也不能迁怒于这女孩子。
齐莹月接过斗篷,忍不住哽咽出声。
……
堂屋里。
简王喝了一口茶,目光微微涣散,半晌才重新聚合在一起:“有些事你们不知道,安王没了的时候,我父亲进宫找过高宗皇上,提起安王的死另有蹊跷,请高宗皇上遣人查明,也是因为这桩事,我父亲才一病不起。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只能做个闲散宗室,这样才能保住简王府。”
第五百一十二章 简王之心
质疑皇帝的儿子们手足相残,需要握着确实的证据,老简王虽然觉得这件事有蹊跷,但是手中没有证据。
简王还记得父亲坐在书房中一夜没有合眼,怔怔地看着墙上挂着的《贺寿图》,那是安王孝敬给他的。
简王打开屋门,听到父亲在那里喃喃自语。
简王道:“我父亲说,生在皇室就要小心翼翼,但是每天又想要竭力挣扎,活得太久,看得太透都不是件好事,想要远离朝堂,可每次听到一些消息,又会忍不住去探看结果,整日里活在恐惧和自责之中。”
简王说着将一串佛珠放在桌面上。
“我父亲生病的时候,安王亲手雕刻了手串送到家中,上面有佛家真言,可能这是件微不足道的东西,比不上那些珍奇异宝,却比什么都要真诚。
安王去往松潘卫时,我父亲悄悄去了安王府,嘱咐安王爷要谨慎小心,发现西北局势不稳,就密信向朝廷求助,安王答应了。”
简王叹了口气:“但我父亲回来一直郁郁寡欢,我以为父亲不过就是杞人忧天,却没想到安王的噩耗传入京城,父亲一反常态进宫向高宗皇上哀求查明实情,甚至去宗正寺请宗亲帮忙去往西北寻安王。
安王仁孝,在宗室中很有威望,开始也有宗室应和我父亲,可后来……眼见安王没有活着的可能,所有人也都打了退堂鼓,安慰我父亲,人死如灯灭,眼下是稳固西北,现在贸然质疑反而会引起政局不稳,不如先渡过眼下难关,日后再慢慢查明。”
顺阳郡王沉默下来,他对这些事也有耳闻,简王说的不是假话,想到这里他看向徐大小姐,向徐大小姐点了点头。
简王接着道:“我父亲说,这就如同看着一个活生生的孩子死在眼前,身边都是叔叔伯伯却谁也不肯伸出援手,而那孩子平日里将他们当做长辈尊敬。
我父亲那段日子时常会梦见安王和安王妃的惨状,梦见安王府的孩子们惨叫连连,在大周的土地上,一个未来的储君,竟然被这样折磨,死的如此无声无息,是他没有求救,还是他求救的声音被人充耳不闻。
安王被砍下头颅,剥光衣服,尸体被挂在马后拖拽,一直到骨肉碎裂,安王妃和孩子们都被挂在城楼上。
安王和王妃被杀时,京中的宗室们都在睡梦之中,他们知晓消息之后,却也没有谁敢于出面还安王一家真相和体面,这就是皇族。
齐氏已经没有了当年的威风,如今的齐氏子弟只会争抢祖产,暗地里利用权柄做些买卖,每日里纸醉金迷,虽然每日都背祖训,谁又将祖训放在心上,想当年太祖时为何起兵,就是因为族中子弟无辜被杀,太祖愤愤不平要为族人讨个公道。”
徐清欢听说过这件事,齐氏族人不但被冤枉偷盗、伤人,还每日都被绑在城墙上鞭挞,家中父母为其不平,被县丞殴打致死,太祖爷不堪族人受辱,前往衙门理论,却不想县丞早有准备,想要陷害太祖乱用兵权故意威逼他,太祖反抗时错手杀了县丞。
事发之后太祖怕牵连齐氏,准备向朝廷认罪,却没想到整个齐氏族人愿和太祖一起反了朝廷,加上太祖身为武将身边有将士拥护追随,很快拿下了两个城池,忠心的将领和族人成为了太祖立足乱世的依仗。
简王平复一下情绪接着道:“接下来的事你们都知晓了,先皇拿回了松潘卫成为了太子,到了这一步,没有人会再去查安王案了,简王府质疑过先皇,余下的日子也只能更加小心,远离政局。
不过,父亲还是放不下这件事,常常会感叹安王,感叹我们齐氏,父亲临去的时候睁大眼睛看着我,我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可我也无能为力,我父亲最终也没能阖上眼睛。
一眼百年,看透也无法扭转,可能每个王朝最终都会如此,”
顺阳郡王顺着简王的话也想到了许多过往。
简王目光微微涣散:“我的心性还不如我父亲,大事做不成,只能偷偷摸摸做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暗地里帮帮那些可怜人,也就是这样了。
这次是想要弄清安王的事,才会让卫娥出面。”
顺阳郡王沉默,有些时候假糊涂不如真糊涂,顺阳郡王府这些年也是如此才能换取片刻安宁。
简王说的这些话不像是假的。
“简王爷,您对齐氏失望吗?”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来。
简王看向那抬起头的少女,不禁讪然道:“这些年我自己又做了些什么,大多时候还不如弄鸟养花,有什么立场去质疑旁人,只可惜……身在这样的位置,却不知该做些什么才对大周更有益处。”
顺阳郡王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没能开口。
管事进门禀告:“王爷,顺天府的人到了。”
简王坦然地点点头:“让庄子里的人配合府衙查验。”
简王妃眼睛通红,目光中有几分愧疚和伤感。
简王看向王妃:“这些事没告诉你,也是我的不对,我们夫妻一体本该让你全都知晓。”
简王妃摇摇头刚要说话。
外面立即又有人前来道:“王爷,刑部、大理寺的大人到了。”
这么快。
看来皇上也很想查明苏纨背后的人到底是谁,恐怕徐清欢他们这边动手,皇上那边就已经接到了消息。
简王和简王妃走出去,屋子里剩下顺阳郡王和徐清欢。
“徐大小姐,”顺阳郡王道,“有可能我们弄错了,错怪了简王,这次朝廷查案对简王府不知是福是祸。”
顺阳郡王脸上的忧虑更深了些,显然简王方才的话触动了他,不过他又觉得十分幸运,多亏在常州时醒悟过来,现在敢于做些他能做的事,虽然十分的微不足道,就算将来不能在政局上起什么大作用,能够帮衬宋成暄这样的忠臣良将也算是尽了一份心力。
徐青安走进来:“妹妹,我们该怎么办?”
徐清欢道:“既然朝廷已经接手,我们就走吧!”这些明面上的证据他们已经看了,接下来朝廷会仔细盘查简王府,如果简王没有做别的,想必朝廷也查不出什么。
……
“这些都要查验。”
院子里,雷叔看着衙门将那些瓦罐重新挖出来,准备带着徐家下人一起离开,却不想有衙差毛手毛脚铲子挖的太深,碎了一个瓦罐。
仵作和常娘子忙上前查看,雷叔也去帮忙,将土都挖出来之后,雷叔在碎骨之中发现了一只瓷瓶。
雷叔的眼睛豁然一缩,整颗心仿佛都要从嗓子里跳出来,差点按捺不住就要去拿那瓷瓶,眼睛紧跟着也红起来。
他找了那么多年,竟然在这里吗?
第五百一十三章 虐狗
雷叔半晌没有动,旁边的衙差忙着做事谁也没有看出端倪,碎骨和陶罐碎片混在一起,一时不好挑拣,衙差想要用花锄先将陶罐撬出来。
花锄映入雷叔的眼帘,雷叔一下子清醒大声道:“住手。”
雷叔的声音仿佛是刚刚爆开的惊雷,将衙差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将花锄抽回来。
话刚出口,雷叔立即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他解释道:“这样容易伤到遗骨,仵作验尸就会出现偏差,还是一点点地捡起来更稳妥。”
常娘子抬起头看向雷叔,雷叔一向冷静,定是看到了什么才会有这样的反应,怕别人因此发现异样,常娘子也低声道:“要一点点的收集,不能有半点损伤。”
旁边的老仵作抬起头训斥衙差:“当了多年的差,这一点都不知晓?”
衙差心中有些委屈却也不敢辩解,只得称是。
雷叔伸出手将遗骨用软布一块块地拾出来,大部分遗骨都取出之后,才去拿那只瓷瓶,扁圆的瓷瓶,右下角刻着一个字:立。
此时此刻那个字格外的明显,像是烫入了雷叔的心里,他的手忍不住有些颤抖,想要将这瓷瓶放入怀中。
雷叔好不容易才克制着自己将瓷瓶与那些遗骨放在一起。
瓷瓶放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如果被他拿起来就不一样了,他要时刻提醒自己小心谨慎。
“雷叔。”
少女清脆的声音传来。
雷叔转头看过去,只见徐清欢站在不远处。
雷叔站起身立即快步走到徐清欢身边。
徐清欢道:“我们先回去吧,刑部、大理寺的人都到了,朝廷有足够人手查验这庄子。”
雷叔点点头,恢复平日里的沉稳和冷静,他不能出差错,否则会连累大小姐,想到这里雷叔不禁有些犹豫,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大小姐。
徐清欢从庄子上出来,刚要踏上马车,立即看到了熟悉的人影,他现在正是刑部尚书身边的红人,遇见这样重要的案子自然要到场,不过看火候,他应该很快就能去北方了。
算一算这比前世要晚了些,过程毕竟不同了,但是他也算达到了想要的结果,说到底他还是很聪明的。
李煦刚到庄子上,就发现了人群中的徐清欢,只不过这次他没有上前去,既然不是同路人,自然不能一直放在心上,那晚一醉之后,他察觉自己被徐大小姐影响的太深,人一旦掌控不了自己的情绪,就容易做错事。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李煦身边的周上前道:“徐大小姐。”
徐青安耳朵一动立即看过去,眼睛立即盯在了周身上,见到这个人他身上就有些发紧,忍不住想要活动一下筋骨。
这个周还是名将之后,却好像愈发不中用了,表面上看还算结实,其实外强中干,身上全都是肥肉,必然是吃的太多,练的却太少,看似有力气,却不能持久,在他手底下定然走不了十招,周家将来落在他肩上,真是可怜。
他平日里最看不上这样的人。
徐青安走过去沉声道:“你做什么?”
周顺着声音望过去,不由地有些吃惊,这还是从前那个泡在花楼,不惹祸就难受的安义侯世子爷吗?怎么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整个人看起来瘦了些,不过比从前有了气势似的,难不成是凤翔的案子受了挫?
眼见徐青安到了眼前,周才回过神道:“我才从北边回京,想要去府上拜见侯爷。”
安义侯府和周家之前走动的虽然不错,但是如果妹妹见到这个周心中不快,这个周就别想在登门。
徐青安刚要拒绝,却听徐清欢道:“父亲下衙就在家中。”
周立即道:“多谢徐大小姐。”
徐青安冷哼一声,妹妹实在太大度了。
周家和徐家沾亲,周从北边过来应该是有事想要跟父亲说,这些话还是听听的好,说不定与父亲麾下的那些将领有关。
前世周为李煦办事,不是缺兵就是少粮,她每次见了周都忍不住要皱起眉头,李煦虽然没有将这些要求带回内宅,但是她既然知晓了却不能不操心,经常一晚上睡不着觉,脑子里想的都是该如何挪动银钱。
第二天她就带着董先生四处去筹借米粮,有时候要带着管事筹算一整晚,每次补上周的缺口之后她都会长长舒一口气。
刚刚回来时,她见到周的心情真是很复杂,通过周她总会想到前尘往事,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些情绪,她不想再与前世种种有任何的牵连,自然而然就要疏离他。
现在不同了,面对周她心中平静而坦然,更愿意听听周到底带来些什么消息。
周不禁心中有几分欣喜,徐大小姐对他的态度好像与凤翔时不同了,少了些冷淡似的,他正犹豫要不要再上前多说几句,却听到一阵马蹄声响,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去,一眼就看到了那翻身下马的高大身影。
那是宋成暄。
周虽然只与宋成暄见过几面,不过宋成暄却让人很难忘记,他浑身上下的杀气,目光冷淡,眼眸幽深,让人看不出心中的思量。
随着宋成暄走近,周不由自主生出几分焦灼的情绪,不禁将手按在佩剑之上。
宋成暄没有看他们,只是径直走向徐大小姐的马车。
周这才松了口气,宋家和徐家结亲了,徐大小姐就要嫁给宋成暄,所以宋成暄是来迎徐大小姐的?
徐清欢看到宋成暄来到这里,不禁也要几分诧异:“宋大人怎么来了?”宋成暄应该在衙门里,这些日子案牍繁重,他要忙到很晚才能脱身。
徐家人上前护住马车,永夜也走到不远处,彻底将宋成暄、徐清欢与那些无关的人隔开。
宋成暄将手中的暖炉递过去:“京外还是比城内冷,早些动身回去吧!”
他温热的手从她冰冷的指尖划过。
“好,”徐清欢道,“这里的事已经了了。”
凤雏扶着徐清欢上了车,宋成暄也翻身上马,护着马车缓缓向前行去。
徐清欢透过车帘看向外面的宋成暄,他也正好望过来,四目相对,她不由地弯起嘴唇笑了。
……
……
“世子爷……”孟凌云低声提醒,“咱们走吗?”
徐青安咳嗽一声:“妹妹叫我了,我们赶上去!”
第五百一十四章 希望
徐清欢将简王庄子上的事告诉了安义侯和宋成暄。
安义侯沉吟半晌才道:“既然你们都看了庄子上的东西,没有发现端倪,想必衙门也查不出什么……也许那卫娥并没有将所有实情都说出来。”
这也是徐清欢怀疑的,她转头看向门外,从庄子上离开的时候,雷叔与往日有些不同,回到家里之后雷叔一直站在外面……
徐清欢站起身:“父亲,女儿先去给祖母请安。”
“去吧,”安义侯道,“再去看看你母亲有没有备好饭菜,今日就留成暄在家中用饭。”
徐清欢行礼走出了屋子。
女儿离开了,安义侯也不用遮遮掩掩:“那张玉慈怎么样了?”
宋成暄也放下手中的茶杯:“看样子熬不了几日。”
安义侯不由地心焦:“那毒丸如此厉害……欢儿……唉……”
宋成暄淡淡地道:“我准备取走廖先生的药方先在张玉慈身上试一试。”
安义侯惊讶:“用张玉慈试药?”不过他很快发现女婿这个法子好,“若是有不妥当的地方廖先生还能改药方。”
宋成暄道:“太后已经放弃张玉慈,刑部、大理寺的官员也不愿亲自审问张家人,事后我补上一本奏疏,不会有人来质疑。”
说完话,宋成暄站起身:“我去清陵那里看看他是否炼出了丹丸。”
安义侯看着宋成暄走出门,不禁觉得又满意又有些惆怅。
方才女儿、女婿两个人你来我往地对视,他可是都看在眼里,两个人一先一后地出去,定然是要私下底单独见面。
这点小心思还以为能骗过他,当年他第二次见夫人的时候,就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去约夫人相见。
他溜进花园中,趁着夫人不注意,踩了一下夫人的脚,虽然结果有了些偏差,夫人并没有停下脚步来赴约,不过接下来他就更加努力,在校场射箭时,他不小心射中了夫人的裙角,以他弯弓射箭的本事,如何能够失手,他相信夫人能够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告诉夫人,这是天赐的姻缘……
虽然夫人有些愚钝,不过他没有放弃,心中明白只要继续努力想必金诚所至金石为开,当然结果确然如他料想的那般,他们顺利议了亲。
安义侯想到了年轻时的岁月又是甜蜜又有些心酸,甜蜜自然是娶到的夫人,心酸则是其中有些坎坷,坎坷是因为夫人太过贤良,另有人与他抱着相同的心思,都怪那个人死皮赖脸穷追不舍,要不是他这样努力,夫人差点就嫁给了旁人。
看成暄的模样,不像是个会讨好人的,说不定这次是成暄与女儿第一次偷偷相会,他要不要去看一下,不过长辈在场恐怕两个人也会不自在。
安义侯不禁有些踌躇,心中正天人交战……
“侯爷。”雷叔打断了安义侯的思量。
雷叔走上前来,神情沉重而严肃:“我找到顾立了。”
安义侯不禁面色一变:“你说什么?他……他在哪里?”
“简王的那个庄子上。”雷叔道。
顾立还活着?他不但活着而且投奔了简王?这不可能,安义侯道:“你可与他说话了?他……他……”
雷叔摇了摇头:“没有,我看到了那只我送给他的药瓶,上面的字是我亲手雕刻的,绝不会有错,那药瓶就与遗骨一起被安葬在简王的庄子上。”
说到后面雷叔声音有些发颤。
屋子里的阳光仿佛在这一瞬间全都褪去,黑暗将安义侯和雷叔全都笼罩在其中。
安义侯沉默了半晌才开口:“我虽然早就猜测到他不在了,如今知晓这样的消息……”还是难免被悲伤笼罩。
雷叔和顾立虽然不是安义侯麾下将领,却是安义侯最信任的人,当年魏王谋反案发生的太过突然,安义侯隐约觉察出事情有些不对,进宫之前吩咐顾立查看京中的情形,顾立一去就再也没能回来。
魏王府被杀的护院和奴婢都被朝廷一起掩埋,他也让雷叔去那些尸身中查找过,却没有发现顾立。
雷叔在外多年,藏身于镖局之中,私下里一直找寻顾立的踪迹,如果顾立活着他定然发现了蛛丝马迹,这样追查却没有结果,八成遭遇了不测。
雷叔也曾想过顾立是否背叛了侯爷,现在一切有了结果。
安义侯站起身:“简王定然知晓。”埋在他庄子上,他必然清楚来龙去脉。
“可您不能去问,”雷叔微微攥起拳头,“还不知简王到底是不是幕后主使,万一这是简王设下的圈套,就等着侯爷踩上去。”
安义侯重新坐回椅子上。
雷叔道:“还是告诉大小姐吧,大小姐一定能查出真相。”
……
沈家。
沈老太爷靠在迎枕上,接过管事手中的药碗一饮而尽,吃了药之后沈老太爷依旧没有力气,闭上眼睛休息了半晌才深深地叹了口气。
管事轻声道:“老爷好好歇着,您一天一夜没有合眼,身子受不住。”
“我快不行了,”沈老太爷说着话不禁一阵咳嗽,好半天才重新安稳下来,“吃再多的药也是没用,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管事不禁有些感伤。
沈老太爷道:“不用替我难过,这辈子苦也吃了,福也享过,还有几年平顺的日子已经足够了,就是放心不下……我走之后,谁接手这些……我在外面这么多年,没有找到一个可靠的人。”
管事轻轻地拍抚着沈老太爷的胸口:“慢慢来,这些事急不得。”
沈老太爷道:“韩卫从前在宫中并不出挑,现在想来是我看走了眼,如果能早些年知道韩卫就好了,我也能多点时间看看他的品性到底如何。”
管事心中一动:“您莫不是想要将这些事都交给那韩卫?可他是简王的人。”
“是啊,”沈老太爷幽幽地道,“可惜他是简王的人,不过我们又是谁的人呢?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那天夜里到底是个什么结果,万一人都死了,我们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
我苦苦支撑这么多年只想看到希望,可希望又在哪里。”
第五百一十五章 宫变
沈老爷回想十四年前的事。
先皇准备起驾去陪都,宫中因此忙碌了三个多月,就在圣驾即将离京之际,却发现没有了皇帝的踪迹。
一直忙碌的宫中,突然就消停下来,那些小宫人和内侍可能察觉不到,但是他们这样经历过风雨的人就感觉到了异样。
后来宫人接太子去了福春水榭,福春水榭在西苑,是一处扩建的园子,要从北宫门出去走半个时辰才能到,水榭修在西苑湖中央,是一处安静又好守卫的地方。
太子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在皇子所,这几年开蒙,每天都有师傅教导,绝不会无缘无故罢课,而且皇上、皇后也只是在夏天去西苑避暑,现在天气已经转凉,为什么在这样的时辰去西苑。
六监管事吩咐他们不要声张,宫中一切照旧,皇子所的小厨房也没有停下,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他愈发觉得不对,四处探听消息,这才知道皇上召魏王入宫。
想到这里,沈老爷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安王的事很有可能再次重演,先皇要向自己的手足下手。
变化太快,也来得太急,谁能想到皇上会有这样的布置,他准备传出消息让魏王小心时已经来不及了。
宫中的守卫都突然换了面孔,皇上以去陪都为理由调动了京卫护军,他能看出这些副将军也是一头雾水,好似不明白为何皇上还没有起驾,他们就要来这里。
好在他认识其中一个面孔,皇上病重时,魏王爷进宫主持大局,他曾见过魏王爷与那副将说话。
他在宫中侍奉多年,还是有些眼色的,决定亲自上前与那将军说两句话,猜测那将军与魏王爷之间的亲疏,好在那将军对眼下的局势起了疑心,他走上前,那将军立即迎上来。
“内侍公公,宫中可有事?”
“都太平着呢,将军是?”
“奉命戍守宫门,过几天要随圣驾去陪都,上头怕我们侍奉不周,特来此跟禁军兄弟们学学。”
他脸色微微一变,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先例,京卫的将军早就知道要怎么护驾,这一路更要随机应变,禁卫岂能教他们。
那副将军的目光明显也深沉了些。
“咱家仿佛见过将军。”
“我叫吴胜,曾进过宫。”
“我记得是魏王爷……”
“对,不过已经许久没见过魏王爷了。”
“魏王爷进宫了。”他忽然压低声音,对吴胜道。
沈老爷还记得自己那时候的心情,喉咙似是有火在烧,一颗心要跃出喉咙,话不能说的太明白,但是要最短的时间互相打探、传递消息,他冒着极大的风险,因为不知这吴胜到底是什么人。
他的汗水湿透了衣冠,眼睛中定然有难以压制的惊慌,凡是经过大事的人都会害怕,随时都可能有人出现将他拉走,无声无息地将他处死,如果他猜测错误,眼前这个吴胜就可能会告密。
吴胜吞咽了一口,仿佛没有什么话要说了。
他也准备离开。
“内侍公公,我们这些人都曾见过魏王。”吴胜的声音再次传来。
沈老爷抬起头,看到吴胜额头上也有汗水落下来。
“吴将军可是身体不适?”沈老爷道,“宫门有这么多人当值,吴将军应该可以告假。”
吴胜显然目光一闪是在动摇。
谁都想要谋条活路,虽然离开也是在冒险,但还有一线生机。
吴胜低声道:“我们都不能走,京卫来的人,一个也不能走。”
他刚想要问:“为何?”却立即明白过来,如果这些人中有人要离开,就会惊动宫中,也许有人会提前动手。
“内侍大人想要送消息出去,我们就更不能离开,宫中现在还能放人,找个不起眼的人离开,我会配合你放行。”
他点了点头,既然宫门有人接应,他自然能想方设法送个人出去,只不过他见不到魏王爷,不知将消息送去哪里,魏王府定然被官兵把守。
吴胜道:“我认识一个人,内侍大人将消息送去那里,宫中再有什么动静,内侍大人就不要管了,只要去看,不要再说,这样才能留下。”
眼看就有人过来,他们不能再说话。
吴胜道:“还有一件事,我吴家上下老小必然无法脱身,三族之内不留性命,但我有同袍留下幼子……还好我尚未接到身边,若是内侍大人能活下来,请代为照顾。”
吴胜说完这话,不等他答应,笑着擦干了额头上的冷汗,转头走向了宫门处。
他转身走回去时,听到背后传来吴胜爽朗的笑声。
吴胜果然没有走,也没有任何的变化,他们都站在那里,好像就暂时稳住了宫中的情势。
皇上想要打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就要让宫中看起来和往常没有任何的区别,自然不会阻止有职司的宫人正常出入宫门。
吴胜思量的没错,只要被调来的京卫军不动声色,宫中就认为都在掌控之中,因为这些京卫军是重要的一环。
他们都见过魏王,会被诬陷为魏王同党,宫变的罪魁祸首,明明是皇上召他们前来,等到今天的事过后,人人都会以为是魏王带着京卫军杀入了宫中。
这就是皇上的手段。
他遣出去的宫人果然顺利走出宫门,然后又照常回来。
就在宫人刚刚走进宫门的瞬间,宫门突然毫无预警地被关上。
此时吴胜正与一个禁卫军闲聊,两个人大约是说到了家里琐碎事,脸上都是轻松的神情。
不,他亲眼看到吴胜更为轻松,那禁卫军反而有着莫名的紧张。
“来人,将这些乱臣贼子抓起来。”
禁卫呼喊着抽刀。
吴胜等人愣在那里,仿佛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一柄柄利刃毫不留情地刺入他们的血肉之躯,抹杀了他们的性命。
吴胜瞪圆了眼睛站在宫门前,鲜血从他嘴中、伤口中不停地淌下来,湿透了他的面容和衣襟。
直到现在他依旧记得吴胜决定留下来时的面容,如此的笃定和纯净,因为他们不惧生死做了应该做的事。
第五百一十六章 挚友
那些情景已经被沈老爷回想过许多次,只要脑海中浮现出吴胜的身影,他还是难免心情激荡。
沈老爷再次长长地喘一口气。
他与吴胜短暂的相遇,让他这一生都难以忘却,没有过相同经历的人不会明白,危急时刻,他们互相试探,最终果断的性命相托。
要是有人问他这辈子最要好的朋友是谁,他会说吴胜,虽然他们相交不过就是说了几句话,却成为了他前行的最大支柱。
有些人相伴几十年也无法知心,有些人一面之缘便成知己,他不知道吴胜之前做过什么事,可他见到了吴胜怎么去死。
他敬佩吴胜,有这样一个人在前面,他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吴胜告诉宫人将消息送去安福寺胡同。
之后宫中巨变魏王爷被杀,所有侍奉过魏王爷的宫人都被抓起来盘查,从前他再皇子所办差,自然也在其中,好在他平日里做事谨慎,没有任何嫌疑和把柄,因此逃过一劫。
等他再次被放出来时,知道魏王爷一家已经被朝廷正法,还有许多官员都被牵连其中,京里每日都会杀人,可这样不间断的杀戮却依旧让大牢之中人满为患。
这不是在平叛,而是中宗皇帝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和权柄,筹划的一场阴谋,魏王的死能震慑住皇室宗亲,让他们不敢生出半点僭越之心。
沈老爷不知自己送出去的消息到底有没有用,那是吴胜那些京卫军用性命换来的,他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风平浪静之后,他有让人去了安福寺胡同,宫人之前送信的人家已经不在了。
他心中之所以怀有希望,是因为接到他们消息的那户人家没有被朝廷抓捕,他们是自己离开京城的。
自己离开有两种可能,一是听到消息之后心生恐惧,不理睬眼下的事带着妻儿离开。二是想方设法去营救魏王府,事后怕被人追查到,所以隐藏了踪迹。
沈老爷希望是后一种,吴胜能信任的人,应该不会临阵脱逃,这些人不见得是什么英雄豪杰,但他们都懂得信义。
心存信义方能被称之为人,无关富贵、身份,既然活在世上,就要活出一个人样,这才是体面。
他一直耐心地等着,安静地等着,十四年了,到底是什么结果?眼见时日无多,他真的焦急起来,他身死之后,若是见到吴胜,要与吴胜怎么说?
在听说安王爷可能有血脉还活着,他就更加按捺不住,或许那些人没有救到魏王府,却找到了安王血脉回来复仇?
他没能压制住想要得知真相的渴求,就吩咐管事去大牢中查看。
“都怪我,”沈老爷声音嘶哑,“不该让你去打听消息,就不会有这样的事。”
管事道:“是我自己不小心,没有察觉已经被人盯上,”说着他仔细思量,“老爷,您说简王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通过卫娥,他们得知简王不是表面上的闲散王爷,虽说那些尸身是卫娥收殓的,但如果没有简王的庇护卫娥也做不成那些事。
卫娥被抓,简王妃大闹庄子,逼迫简王不得不走到人前来,倒像是因为当年的安王和魏王案,不得不小心谨慎。
卫娥埋葬的人许多都是在宫中犯了错的奴婢,这些奴婢照例死了之后只会被扔在乱葬岗,简王允许卫娥这样做,是心里对皇帝的做法心怀质疑,为了安王子嗣之事,简王让卫娥冒险来逼问他,也是惦念着安王爷,不知道简王爷想不想为魏王爷昭雪,沈老爷心中突突乱跳,总觉得又有了希望。
他多年积攒起来的家业也许有了能托付的人。
这些家业不止是银钱,还有耳目和眼线,在关键时刻都能派上用场。
“再等等,不要急。”沈老爷劝慰着自己,这很重要,他不能有半点的冲动和松懈,不能随便下决定,一不小心就会将那些人的性命全都葬送。
希望老天再给他些时间,让他仔细地看清楚。
……
简王府内。
简王刚刚从宫中出来,皇上没有传他问话,只是让他跪在门外一个多时辰,起身的时候腿脚发麻几乎站立不住。
简王妃用盐包小心翼翼捶打着简王的膝盖,此时她满心悔恨:“都怪妾身,没有弄清楚之前就……”简王妃为自己的莽撞十分羞愧。
“跟你有什么关系,”简王叹口气,“是我瞒着你们……蓉晓的案子时我就说过,以后什么都会让你知道,唉……只不过这一桩……”
简王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看着不远处的灯火:“父亲临去之前嘱咐我不要莽撞,可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不理不睬,可不管是中宗还是如今的皇帝,在这些地方都聪明的很,我不能不小心,知道这些对你来说没有益处。”
简王妃抿嘴:“妾身如今明白了。”
“你也不要怪徐清欢,”简王道,“她也是为了查案,想要找到慧净背后的人,换做是我,我也会这样做。”
简王妃道:“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没有找到那些人头上,反而毁了王爷,皇上这样就是要给些威慑……明日皇上还要王爷进宫去吗?”
简王点点头。
简王妃眼睛顿时红起来:“冬天这么冷,妾身去给王爷做一副厚些的护膝。”
简王轻声吩咐:“你先去吧,我还有事要吩咐管事做。”
简王妃起身退了出去,管事立即上前来。
“让他们明日一早都离开京城,”简王道,“万一朝廷真的查下来,我也保不住他们,当年魏王出事,好不容易才为他们遮掩了行迹,虽然这些年都没有动静,却也不能松懈。”
管事应了一声。
简王长长地叹口气:“希望顺利,不要再出人命了。”
……
徐家。
徐清欢正在拨弄炉子里的炭火,一壶热水很快烧好,炉子边的栗子被烤得开了口发出阵阵香气。
有凤雏经过的地方,必然会有吃食在,不过烤栗子配茶也还算不错。
徐清欢冲好一杯茶,端到宋成暄面前,抬起脸看向他:“想吃栗子吗?我给你剥。”
蹲在外面的徐青安仔细地听着屋子里的声音,肚子不禁“咕噜”一声,妹妹和宋成暄两个人单独相处,绝不会就喝杯茶吃个栗子那么简单,不过他仿佛也学到了什么,假以时日见到贞妹妹,他也会跟贞妹妹说:“他又饿又渴。”贞妹妹说不定就将他带进屋子里。
徐青安不由地皱起眉头,这黑脸大汉果然有手段。
第五百一十七章 又甜又糯
外面的风刮得更紧了些,好在屋子里除了打瞌睡的凤雏,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大厨房做好饭菜还要等一阵子,他们还能慢慢地说说话。
徐清欢拿来栗子,伸出手去剥,栗子皮还有些烫手,她指尖被烫得稍稍有些发红,她不由地动作慢了些。
胖胖圆圆的栗子还没有露出头,徐清欢就闻到了栗子的香气,并不是因为她鼻子太灵敏,而是真的有一颗剥好的栗子递到了她嘴边。
徐清欢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宋成暄。
他捏着栗子,表情平静而自然好像在做一件很正常的事。
她就算剥了栗子也会放在旁边的瓷盘中,而不会像他这样直接来投喂。
她不吃,他就会一直这样举着,心中思量了片刻,徐清欢张开嘴将栗子一口咬下去,又甜又糯,生怕一不小心会碰到他的手指。
多亏没有失误,这样想着她的脸颊又隐隐有些发红。
宋大人总有这些稀奇古怪的招数,让她猝不及防地就上了当。
最重要的是你来我往,她吃了他的,那她手里的这一颗该怎么办。
她终于慢吞吞地将手里的栗子剥好,不过没好意思放在瓷盘中,而是递到宋成暄嘴边,心中稍稍有些紧张,生怕他会弄出别的花样。
还好宋成暄只是张嘴吃了进去。
徐清欢不禁松了口气,是她想多了,不过那也是因为他总会借着各种机会与她亲近,她下意识地就会加以防范。
“甜吗?”徐清欢问过去。
宋成暄淡然道:“不是很甜。”
咦,徐清欢心中有些奇怪,她方才吃的很甜,凤雏选出来的榛子、栗子、瓜子向来都是最好最饱满。
“那我再给你剥一颗。”
徐清欢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声响动,徐清欢就要抬起头去看。
“小姐别怕,”凤雏睁开半只眼睛,“风太大,吹落了树枝。”
窗外的徐青安拿着一截枯枝,摸了摸被撞到的头,蹑手蹑脚地走出院子,他也想吃烤栗子,却不知该去哪里寻炉暖和的炭火。
徐青安看了看手中的枯枝,他好像是勋贵家的世子爷,想要做成这样的事并不难,不过最好有人能够剥栗子给他吃。
徐青安思量着看,也不知道张真人有没有回来,要不然去清陵道长那里凑合凑合?
……
徐清欢被宋成暄喂了三颗栗子,好像胃口大开,想要多吃些,不过宋成暄却不肯再给了。
廖先生确实交代过了,她不能多吃之类东西,所以就算被引起了兴致,也只能作罢。
凤雏仿佛在外间睡着了,发出轻轻的鼾声。
真是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凤雏这丫头真的睡着了,她也太过信任宋大人了。
徐清欢笑着与宋成暄说话:“那个卫娥虽然有所隐瞒,但她身上却没有太多的疑点,每个陶罐中发现的荷包样式都差不多,里面装的东西却不一样,都是故去的人十分珍视、喜欢的物件儿,可见安葬他们的人花了不少的心思。
这与卫娥的性情相符,他虽为男子,却心细如尘,他的住处收拾的干净、整洁,所有东西都摆放齐整,他表现出来的和做出的事没有相悖之处。”
想到卫娥屋子里那些针线,徐清欢不禁向宋成暄脚上看了一眼,怪不得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宋大人此时此刻穿着的是她绣的鞋子。
不过,这真是她的手艺吗?看起来有些不太像,两边的云纹差别好大,一个绣到了脚面上,一个刚刚在鞋尖露出一角。
宋大人没有发现吗?这怎么好意思穿出去。
要不然,她收回来吧,徐清欢正琢磨着怎么开口。
“大小姐。”
宋成暄还没说话,雷叔就被管事妈妈带进了院子。
凤雏起身能将雷叔迎进来。
雷叔走进屋子里,大小姐和姑爷都在这里,雷叔攥在一起的心仿佛松懈了些,屋子里的暖笼也驱散了些许寒气。
“我有事要禀告。”
雷叔坐在杌子上将顾立的事说了,然后谨慎地看了看宋成暄,提起十几年前的魏王谋反案不免又想到两家之前的恩怨。
“雷叔,”徐清欢道,“我让永夜去了简王府,那边有了动静就会送消息回来。”
雷叔点了点头,大小姐知晓了,就会将事情查明。
雷叔退了下去,屋子里重新陷入平静之中。
徐清欢想要问当年一些过往,却觉得会引起宋成暄不好的回忆,她站起身刚刚向前走一步,手臂就被拉住:“去哪里?”
好像怕她借着这个尴尬的话题溜走似的。
徐清欢笑道:“我要去拿茶吊,给你添些水,免得一会儿你说许多话会觉得口渴。”宋成暄不是软弱的人,不会因为旧事重提会难过就止步不前,随着查案她发现,当年为魏王府付出的人太多,可惜安义侯府不在这些人之中。
以前不在,以后她都会在的。
续上了水,她重新坐下来。
“我仔细想了想,魏王爷被诬陷谋害,所有与魏王爷有关的人都在朝廷的监视之中,世子爷能离开京城,应该有中宗皇帝意想不到的人帮忙,这个人表面上顺从中宗,背地里却对中宗有所防备,才能在关键时刻发现端倪。”
徐清欢第一次称呼宋成暄为“世子爷”。
比起宋大人这个称呼,世子爷就显得更加亲密了些。
“世子爷是被宋家人所救,不过光凭一个宋家恐怕很难成事,世子爷可知其中是否还有其他人相助?”
宋成暄道:“我也查过,但是宋家长房为了救我,付出了上上下下几十条性命,就此将线索断绝,我曾怀疑宋家长房背后另有人指点,却没有找到蛛丝马迹。”
这就是宋家长房的用意,不但救下宋成暄,还保护了那暗地里帮魏王府的人。
徐清欢道:“我早就怀疑慧净的意图,现在我能确定,慧净背后的人发现了端倪,他可能找到了线索猜测世子爷还活着,他这样做就是想要找到帮助魏王府的人,揭开世子爷的身份。”
那个帮助魏王府的人会是谁呢?简王爷吗?
徐清欢想到这里,只听孟凌云来禀告:“宋家来人了,说是院子里进了贼人,吓到了宋老太太,请宋大人回去看一看。”
第五百一十八章 宋家故人
徐清欢站起身,宋家有宋成暄带来的人手,别说是贼人,就算是刺客也不可能靠近宋老太太。
宋家让下人这样来说,其中是有不能向外人提起的隐情。
徐清欢道:“我与宋大人一起去探望老太太。”
凤雏不禁有些失望,大厨房里做了不少的饭食,她一直盯着架子上的沙漏,再有一刻功夫饭菜定然就好了。
“快去吧!”银桂吩咐凤雏,“仔细照顾好小姐,龚妈妈做好了酱蹄,你若是做好的回来就有的吃。”
凤雏的眼睛立即亮起来,还是银桂姐姐对她好。
徐清欢向祖母和母亲禀告了一声,就穿好大氅走出了家门上了马车。
让徐清欢意外的是,紧接着徐青安追了出来,利落地弯腰上马:“天色不早了,我护着妹妹一起去。”
徐清欢撩开帘子看向哥哥,哥哥担忧她也无可厚非,但他们兄妹一直在一起,她对哥哥的一举一动十分的熟悉,此时哥哥脸上有几分的狼狈,仿佛在哪里吃了亏。
……
宋家。
“也没有太大的事,用不着这样大动干戈,”宋老太太笑着看向徐清欢,“匆忙过来是不是还没用饭,正好厨娘学会了几道京中的菜式,你也尝尝对不对口味。”
管事妈妈下去安排。
宋二太太还是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
“家里怎么会有贼人?可将人抓到了吗?”
宋二太太抿了抿嘴唇道:“不是老太太被吓到的,是我……出去时受了些风,吃药之后在屋子里睡了一觉,迷迷糊糊醒来时错将窗外的树影看成了人,这才闹得整个院子都起来找贼人。”
宋二太太说到这里一脸的惭愧:“现在还将暄哥和大小姐、世子爷都请回来了。”如果地上有个缝她现在真想钻进去,虽然心头的惊慌仍在,可及不上现在的羞愧,这样的时辰暄哥在安义侯府,定然是要留在那边用饭的,却被她一个梦搅和了,她这个做婶娘的实在不该弄出这等事。
徐老太太笑出声:“这有什么不好,要不是你,我哪有借口动用大厨房做上一桌子酒席,让你们陪着我老太太闲谈。”
大家说说笑笑仿佛就将这件事揭过去了,徐清欢看着宋二太太,虽然宋二太太脸上有了笑容,眼睛中的惊慌之色还没有完全散去,在众人说话间,她还不由自主地去看窗外。
宋二太太是真的受了惊吓,不是做个梦这样简单。
众人起身去花厅吃饭。
宋二老爷笑着看招呼徐青安:“世子爷一表人才,到底是勋贵子弟……若是有机会定然要去宋家族中,教教族中的后辈。”
徐青安来了兴致:“宋家族中有很多人吗?”
宋二老爷迟疑了片刻,没想到一句客套话,世子爷会这样关切:“本宗的不多,不过旁支还是有一些。”
“本宗有多少人?”徐青安再次发问。
宋二老爷勉强笑道:“只有犬子和三个侄儿。”
徐青安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多一些也没关系,都是族人不该分亲疏。”将宋家人都拉拢过来,将来宋成暄若是敢欺负妹妹,他就带着宋家的兄弟、子侄一起为妹妹撑腰,想到这些,徐青安愈发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用过了饭。
宋二太太吩咐下人收拾碗筷。
屋子里不时地传来宋老太太的笑声,宋二太太也跟着抿嘴,徐大小姐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孩子,怪不得老太太会这样喜欢她。
宋二太太长长地叹了口气,暄哥都要娶妻了,她也是长辈了,以后可不能那样毛毛躁躁,想及今天的经历,她不免又攥起了手中的帕子,她是真的眼花了,这世上那里有什么鬼怪,就算有……她没做过什么坏事也不会缠上她。
一切都过去了,她不会再想,也不会向旁人提起。
“二太太。”
宋二太太正要吩咐管事去准备茶水,听到少女清脆的声音。
宋二太太转过身去,只见徐清欢拿着一壶酒笑着看她:“老太太有些乏了,让我来找二太太说话,还让管事妈妈拿了一壶梅子酿,说是二太太亲手做的。”
宋二太太望着那壶酒不由地道:“都是我平日里胡乱弄的,随便喝喝也还好,老太太却拿出来款待大小姐……”
说到这里宋二太太吩咐管事:“让厨房送些小菜来,我看大小姐喜欢吃甜食,再做盘点心。”
管事下去安排,宋二太太带着徐清欢走进屋子。
屋子里有股淡淡的熏香味儿,仔细闻起来像是安息香的味道。
将梅子酒温好,徐清欢端起来尝了尝,酸酸甜甜的很好喝,也没有太重的酒味儿,她酒量不好,但是这样的梅子酒喝多少也应该不会醉倒。
徐清欢笑着道:“老太太说的对,这梅子酒的味道真的很好。”
宋二太太不禁也莞尔:“这还是我在闺阁时,偷偷摸摸跟管事妈妈学的。”偷偷学酿酒,这样的事说出去自然不太体面,不过面对徐大小姐,她却好像没有了这些顾忌。
这个女孩子不太一样,心胸格外的开阔,能容下旁人不能容的事。
“二太太今天惊慌应该不止是做了噩梦吧!”徐清欢声音温和,“能不能将来龙去脉与我说说。”
宋二太太刚刚放松的心情忽然一紧,她抬起头望进了少女那双清澈的眼眸之中,徐大小姐是发现了端倪,才会过来与她说话。
徐清欢道:“说出来比闷在心里更好。”
宋二太太也知道这个道理,只不过这事都是没来由的,又一杯梅子酒下肚,宋二太太整个人都暖和起来:“我今日在街面上看到了一个人,是我们宋家从前的下人,不……只是有些相像而已,那人早在十几年前,跟着大伯在外经商时就被凶徒杀了。”
徐清欢点点头:“这世上总会有人看起来相貌差不多,二太太就是因为这个才会做噩梦?”
宋二太太眼睛微沉,声音稍显的沙哑:“不止是长得像,那人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我总觉得他认识我。”
这才是关键,徐清欢知道宋二太太为何惊慌了。
第五百一十九章 盯上了
徐清欢又给宋二太太斟了一杯酒。
丫鬟端来一盘糯米糕,刚刚做出来的点心香味儿扑鼻。
宋二太太温声道:“尝一尝合不合口味,过两天开始宴宾客,家里要都备些菜式,我听说这糯米糕是京中宴席上必不可少的,有的放桂花蜜,有的撒糖霜,再放几颗冻海棠。”
徐清欢看着冻海棠十分诱人,却不敢去吃,只是拿了块糯米糕尝了尝,软糯的米香中间还夹了层薄薄的红果膏,正好解了桂花蜜的甜腻。
一块点心下肚,梅子酒的味道也冲散了。
徐清欢道:“女眷定然会喜欢。”
屋子里的气氛更加融洽,两个人都没有那么拘谨了,徐清欢这才又问道:“二太太心中可是觉得亏欠那下人的?”
宋二太太的表情一僵露出几分惊诧又黯然的神态。
徐清欢看到宋二太太这般模样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她接着道:“那下人的死可与二太太有关系?或者说二太太觉得那人的死与您有些因果,否则不该被一个眼神吓到。
这桩事应该压在二太太心中许多年了。”
宋二太太下意识地去握前面的杯子,她没有反驳徐清欢的话:“我那时年轻气盛,对那下人责罚的重了些,这才逼着那下人离开了宋家祖宅去投奔大伯,如果没有这桩事,他可能不会死,可我怎么能想到……别说他,大伯一家只剩下暄哥,对宋家来说就像天塌下来了一样。”
徐清欢道:“世事无常,这不怪二太太,而且二太太不会无缘无故责罚,定然是那人做错了事。”
宋二太太抿了一口酒,好像借着酒劲儿才能继续说下去:“我刚刚接管后宅,第一次筹备祭祖后的宴席,那许瑞偷偷地将活的鲥鱼换成了差一等的死鱼,被管事妈妈发现,闹到了族人面前,我当时只觉得被人打了脸,心中又怒又气,就命管事将许瑞送到庄子上,还说了狠话,永远都不会召回祖宅做事。
许瑞刚刚成亲不久,他家里人过来求我再给他一次机会,当着众人面说出去的话,岂有收回来的道理,后来许瑞留了封书信去投奔大伯,他走之后我得知他那小娘子已经怀了身孕,就吩咐管事将她调去做些简单的活计。
后来我看到他那娘子在哭,就劝慰她说,出去历练也没什么不好的,等许瑞回来之后心性好些还能让他回祖宅侍奉,他那娘子欣喜的不得了。
没想到……他连家中的孩子都没能见到,事后他的娘子带着孩子离开了宋家,我给些银钱她也不肯要,眼睛中满是对我的愤恨,还说我苛责下人,大伯一家才落得如此下场。”
宋二太太说完这些摇了摇头:“如果换成现在的我,我就算要罚许瑞,知晓了他家中的情形,也会让人将他带回来,而且我总觉得许瑞这样伶俐的人,为何要做这样的傻事,当年是不是还有隐情。
今天突然见到和许瑞相像的人,他又那般盯着我看,我真是慌了神,他转眼就不见了,我身边的下人也没看到他踪迹。
我就想着,难不成真是许瑞心中怨恨……”
“街面上人多,下人没有注意也是寻常事,”徐清欢道,“不说别人,永夜一直在宋大人身边护卫,二太太可总会时时刻刻见到他?”
宋二太太一怔:“徐大小姐这样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永夜功夫好,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就说上次在安义侯府,我走到后院去歇息,突然看到永夜站在假山石后,真是吓了我一跳。”
听到这话徐清欢不禁有些紧张,宋二太太说的那次,她有没有与宋成暄在一起,永夜是不是在为他们看着人。
本来是为了开解宋二太太,倒将她自己绕了进去,好在宋二太太是说者无心,没有在意她的反应。
宋二太太道:“看来是我想的太多了,”说到这里她又想起宋大老爷一家,“我那大伯和大嫂是好人,要是没有那些凶徒,一家人团聚在一起该多好,大伯和大嫂知晓暄哥要娶一个这么好的媳妇回来,心中一定欢喜。”
徐清欢发现宋二太太的脸颊有些微微发红,应该是因为梅子酒,没想到二太太比她还要不胜酒力。
“二太太,”徐清欢道,“如果您在遇见那个与许瑞相像的人,自己不要去查证,让人来告诉我。”
宋二太太不知徐清欢的用意。
徐清欢道:“我在京中长大,比大太太更熟悉这里,想要找人,我自然更加方便,这是其一。
还有一句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京里也有许多骗子,听到些传言就装神弄鬼故意引人上当,二太太告诉我,我也能帮二太太出出主意。”
徐大小姐想得这样周全,宋二太太满心感激:“张真人也与我说过,有许多骗人的道士,四处劝人做法事、卖符,让我小心着些。”
徐清欢倒是没想到张真人还有脸皮说这样的话,他那些符如今都卖到了皇室宗亲那里,齐德芳腰间都挂了七八个,很快顺阳郡王身上也该有了,照这样下去成王养小老婆的银子很快就会到手。
这一世,张真人好像混得更加风生水起。
从宋二太太屋子里出来,徐清欢就去见宋老太太。
将屋子里的人都遣下去,屋子里只剩下宋成暄、宋老太太和徐清欢。
“老太太,”徐清欢道,“我觉得是有人盯上了宋家。”
宋二太太今天遇见的事不是偶然,至少有人在查宋家十几年前的案子。
宋老太太面色沉静:“他们应该找不到证据,老大是个仔细的人,当年都安排的妥妥当当,就连我去接暄哥的时间都算计好了,除非有知情人活下来。”
……
京郊的山脚下是个小村子,村子里大多数人家都灭了灯歇下,只有一处茅草屋里,一个精壮的汉子正在洗盆子里的衣衫。
洗干净衣裳,他就会睡下,第二天又会去农田里忙碌。
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汉子不由地抬起头,露出下颌上一条长长的疤痕,那疤痕顺着下颌一直到脖颈处,那伤疤看起来十分的骇人。
他站起身去开门。
门外的人立即闪身走进来,将一只包袱塞在那汉子怀里:“明天就离开这里,别再回来了,王爷被人盯上了,有人想要旧事重提。”
“谁?”汉子低声道,“谁盯上了王爷?”
“王爷的庄子被人查了,卫娥关进了大牢,问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第五百二十章 安心
听着来人的话,汉子微微点了点头。
传话的人松了口气,转身走出了院子。
汉子拿着包袱走进屋子里,抬起头向四周看了看,这房子虽然简陋,却也为他遮风挡雨,心中生出几分不舍。
想到这里却又不由地一笑,他的命本就是捡回来的,当年如果没有简王爷,他现在可能已经尸骨无存。
汉子打开包袱,将能用到的东西都收拾在其中,然后躺在内室的木床上。
“许瑞。”
刚刚闭上眼睛,汉子似是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他忙向周围看去,窗前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人。
院子里也只有风声传来。
没有人喊他,如今他叫言四,许瑞早在十几年前就死了。
言四在床上翻了个身,这一晚他注定睡不着,听说宋老太太进了京,宋大老爷的儿子打了胜仗,他很想去看一看。
……
宋老太太屋子里。
宋老太太不免想到了自己死去的长子、长媳一家,沉默了片刻她看向宋成暄,只见宋成暄神情平静,她心中微安。
涉及到宋成暄的身世和当年的案子,暄哥更不好受,经过那般巨变存活下来的人,心中要承受巨大的痛苦,不止是对魏王府众人,还有对宋家的亏欠。
暄哥被救回来之后,身上那股狠劲儿,她现在记忆犹新。
这是老大一家用性命换回来的孩子,要怎么将这孩子抚养长大,这孩子将来又要做什么事,宋家该何去何从,她表面上平静,背地里却经常夜不能寐,可暄哥没有让她为难,虽然他年纪尚小,却早就为自己作了一番打算。
暄哥决定带着人出海,临走之前也就说了一句:“祖母,孙儿会好好的,不辜负父亲、母亲的爱护。”
一句话让她老泪纵横,知晓这孩子心存仁孝。
可每每听到他的在外做事的消息,又心惊胆战,谁家儿郎整日在外以性命相博,若不是肩膀上压着一副重担,怎能逼迫自己如此。
暄哥渐渐长大,也愈发不喜欢与旁人交谈,每日都忙碌他的那些事,目光仍旧清亮,却让人揣摩不出他心中所想。
她也担忧,暄哥这样下去会不会变得不近人情,被复仇影响太深,变得冷漠、阴鸷,可在这样的情形下,仁慈也会让暄哥丢了性命,那些人就藏在黑暗中,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咬人一口。
“老太太。”
宋老太太正在思量间,一只手落在她手臂上。
宋老太太转头看到了徐清欢。
“老太太不用担心,”徐清欢道,“如果他们有确切的证据,朝廷早就已经来人围了宋家,哪里会这样平风浪静,十四年这么久,知晓内情的人想要报官早就已经开口,何必等到现在,他们动作越多,我倒觉得越不用担心。”
宋老太太明白了徐清欢的意思。
徐清欢接着道:“这样试探就是要我们自己露出马脚,宋家自己稳住了,他们就无可奈何。”
宋老太太脸上露出几分轻松的神情。
徐清欢轻声道:“只不过旧事重提,不免会让老太太为大老爷一家伤心。”
宋老太太和宋成暄相对的时候,从来没有正面提及宋家长房,宋成暄心思深沉,宋老太太也忧虑太多,生怕破坏他们“祖孙”的情份,多一分是压力,少一分又是责难,现在徐清欢却自然而然地说出口。
屋子里的气氛没有因此变得异样。
宋老太太摇摇头:“放心吧,死者已矣,我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他们泉下有知会安心的,刚知晓他们去了的时候,我是难过,但是将暄哥接回来之后,每多做一分,我都会踏实许多,让儿女养大,放他们去做自己的事,成全他们的心意,才是为人母该做的事,如果因此怨怼,我岂非要给他丢脸。
更何况这些年我有了这么好的孙儿。”
将压在心中的话说出来,徐老太太顿时觉得轻松许多。
宋成暄站起身规规矩矩地向宋老太太行礼:“孙儿不会让祖母失望。”
这一礼他拜得十分郑重。
宋老太太坦然受了,转头去看徐清欢:“难为了清欢,还没嫁到宋家,就要为宋家奔忙,你可要好好待清欢,若是有别的心思,祖母可不会袒护你。”
徐清欢听到宋老太太这几句话,不禁脸颊发热。
宋老太太望着孙儿和徐大小姐,这下她可以安心了。
“天色不早了,”宋老太太道,“将清欢送回安义侯府吧,免得徐家担忧。”
徐清欢站起身向宋老太太告辞。
凤雏上前为徐清欢穿好氅衣,徐清欢才走出了送出宋老太太的院子,被风一吹,徐清欢忽然觉得自己的脸好像更加烫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方才下台阶时,仿佛脚下有些虚空。
徐清欢想到宋二太太的梅子酒,喝的时候没觉得如何,不知不觉就多喝了两杯,可方才还没觉得如何,难不成……酒也会找后账。
幸亏在宋老太太屋子里没有失态。
徐清欢舒了一口气,吩咐凤雏:“车马准备好了吗?我们快回去吧!”
凤雏眨了眨眼睛,大小姐不准备再与宋大人单独说话了?
马车早就备好,徐清欢登上车坐在软垫上,不由地松了口气,以后不能大意,不管是什么酒都不能多尝。
宋成暄看向静立在那里的马车,他心里多了几分安宁,好像周身都渐渐暖和起来,那个蜷缩在黑暗之中瑟瑟发抖的孩子渐渐离他远去。
他轻扯缰绳驱马前行,徐家赶车的下人也会意,也立即让马车跟了上来。
孟凌云看着大小姐离开,怒其不争地看了看宋家书房的方向,世子爷到宋家做客,比在自家还要自在似的,竟然和宋二老爷吃酒、剥栗子,直到现在两个人还笑声不断,完全不知道大小姐已经回家了。
侯爷若是知道始末,定然又会想要打断世子爷的腿。
这一路好像走得格外慢似的,徐清欢开始还强打精神,后来就靠在凤雏肩膀上昏昏欲睡,好不容易马车停下来。
凤雏小心翼翼地扶着徐清欢起身。
徐清欢挪动着脚步走出马车,看到宋成暄早就等在那里,他伸出手,她也没有拒绝,现在正需要一个支撑她才能看清楚脚踏摆在哪里,不至于会摔跤。
手落入他的掌心中。
咦,徐清欢忽然发现,宋成暄的手好像不似往常那么温热,反而冰冰凉凉的,她平日里十分惧冷,可今天却觉得这样的凉意很舒服。
这样想着,她的手忍不住在他掌心里摩挲了两下。
第五百二十一章 郎君俊俏
徐清欢的步子走得很慢,正觉得有些艰难,整个人一轻就被抱下了马车,抱她下来的自然是宋成暄。
她脑子晕晕沉沉也不知道哪里不妥当似的,只是松了口气,宋成暄没有穿氅衣,还是一如既往的直缀,怪不得她会觉得热,因为穿得太多了,将氅衣脱下来她也能轻松些。
徐清欢想着就去解氅衣的带子,谁知手指刚刚一动,就被人拉住了。
徐清欢抬起头看到宋成暄微微深沉的眼眸,她向前凑了凑:“别动,会被人看到。”这可是徐家门外,下人都在那里候着,宋大人也太不管不顾了。
徐清欢说着,还不满地皱了皱鼻子,多亏她身边的人都是极有眼色的,还知道为他们遮掩,否则……以母亲的仔细早就看出端倪,弄不好她会被罚禁足,宋大人在成亲之前也别想进门了。
徐清欢说着向周围看看,好像挡着他们的不是安义侯府的下人,难不成是宋家的下人?
“你饮酒了?”
徐清欢听到声音微微抬起头,今日宋大人的声音格外醇厚悦耳似的。
徐清欢点点头:“在二太太那里尝了尝梅子酿,没有喝醉,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说完她露出一个笑容,让宋成暄宽心,不过好像经过她的努力,他的神情依旧没有半点缓和的迹象。
他下颌紧绷着,嘴唇微抿,面容看起来十分肃穆,怪不得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让人心生惧怕,前世里也是这样,手握权柄,行走于宫中,随时随地都要造反似的,谁敢在他面前说个“不”字,就是太岁头上动土。
可想而知,这人小时候也是个不得消停的猴儿,不对,照父亲说魏王世子爷是很懂礼数很听话的乖顺孩子,不像哥哥天生好动,都是因为魏王府巨变他才会有这样的变化,她从心里是很心疼他的,这样一思量,前世他那不是嚣张跋扈,他必须如此才能镇得住皇帝和太后,表面上轻松应对,不知背地里做了多少筹谋。
不过,这人很不好哄也是真的,每次都让她恨得手痒痒的,很想……
徐清欢等自己意识到的时候,手已经抚上了宋成暄的脸,狠狠地捏了一下,这样一来就再也没法绷着脸了吧?
看着他那英俊的脸在她的摧残下稍稍有些变形,她顿时有了几分报复的快感,忍不住笑出声,笑声清脆十分悦耳。
宋成暄望着怀里的徐清欢,目光先是因为微微一颤,然后表情变得更加深沉,吩咐凤雏:“快去问廖先生,小姐饮了酒,能不能与他开的药剂相冲。”
“没事。”
她的手仍旧没有离开他的面颊,有些发热的掌心软软地贴在他下颌上,抬起眼睛目光迷离,仿佛对她自己此时的动作一无所知。
方才她从马车里出来时,他就察觉出了异样,往常若是他伸手过去,她会迟疑着要不要扶着他下车,虽然最终她还是拗不过他……
今天不一样,她的手伸过来,还在他手心中捻了几下,撩拨得他心湖一阵波荡,她从来没有过这般时候,她总是被动、羞涩,私下里只有他们的时候,也仅在那天夜里主动回抱了他,更何况这是徐家门前,周围都是等着侍奉的下人。
他伸手将她从马车上抱下来,熟悉的馨香中夹杂着淡淡的酒气,这是在什么时候饮了酒。
宋成暄正想要低声询问,她却在他怀里扯起了衣带,他拉住她的手,扫了一眼身边的护卫,护卫立即上前遮挡。
软软的身子整个都依进了他怀中,明明已经喝醉了,却嘴硬地说没事,他的手臂一直揽着她的腰肢,她都没有察觉,还伸出手来抚他的脸,然后在他怀中笑得一塌糊涂,娇弱的身子不停地撞进他怀里,力气不大,却十分磨人。
让他不由地一时失神,半晌才静下心吩咐凤雏去寻廖先生。
为了不让徐太夫人和夫人担心,他没有弯腰抱起她,而是扶着她向宅院里走去。
徐清欢道:“宋大人,不用你送了,我自己回屋就好。”
殊不知她整个人都要靠着他才能顺着直线向前走。
“宋大人,走到这里就好了。”
她的手却靠在他的手臂上。
好不容易走进院子,银桂远远地看到大小姐,立即迎上前,可见到这样的情景也不禁怔愣在那里。
这是怎么了?一时手足无措。
还好院子里没有了旁人,宋成暄手臂向上一托,稳稳地将徐清欢抱起来,一步步走进屋子里。
银桂这才想起来跟上去。
“不许乱说,否则不要怪我不客气,”银桂嘱咐了院子里的小丫鬟,然后接着道,“快去打盆温水来,机灵着点。”
宋成暄将徐清欢放在软塌上。
靠在迎枕上,徐清欢闭上眼睛,嘴里咕哝了一声,仿佛总算是踏实下来,半晌又睁开眼睛双目含烟,目光与他交织在一起,颇有些费解地道:“宋大人,你怎么还在这里。”
她的手臂还勾着他的脖颈,嘴上却赶他离开。
“明日还要上衙,不要太晚,会很辛苦,这些日子都清减了。”
她的手从他脖颈上离开,再次抚上他的脸颊:“宋大人,你真好看。”
她整个人蜷缩在他身下,笑语晏晏,宋成暄一时觉得喉咙有些发干。
徐清欢皱眉思量:“宋大人穿深衣定然也很好看,虽然少了些威武,但也多了几分俊俏。”
喝醉了人的话不能相信。
不过她这话听起来倒是真的。
宋成暄接过银桂递过来的帕子敷在徐清欢额头,目光流转之间低声道:“我俊俏吗?”
徐清欢认真地点头:“俊俏。”
银桂立即退下去将隔扇的门关上,大小姐嘟囔些什么她闭上耳朵没有去听,心里还是突突乱跳个不停。
她不能留在屋子里,万一明天大小姐问她,她也好找借口说没有听到。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银桂立即迎出去,只见凤雏带了廖先生走过来。
想一想屋子里的情形,银桂道:“我去通禀一声,劳烦先生稍等。”
重新推开隔扇,银桂发现徐清欢已经躺在软塌上,宋大人坐在一旁,她这才安心将廖先生带进屋子里。
宋成暄吩咐银桂:“让厨房准备一碗醒酒汤备着。”
银桂点点头立即去安排。
廖先生一路上已经询问了凤雏详情,知晓不过是果子酒就已经有了思量,再仔细诊了脉更加安心:“大小姐没事,睡一觉就好了,只是今晚的药不要再吃了,明天提前几个时辰用药,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宋成暄这才放下心。
凤雏一直垂着头,满心自责,站在那里颇有些不知所措。
送走了廖先生,宋成暄道:“都下去吧,我在这里看她一会儿。”
银桂看向桌子上的醒酒汤:“那……这汤还要不要服侍大小姐喝了。”
宋成暄看着软塌上的人儿,廖先生说无碍,那就让她再醉个一时半刻,于是淡淡地道:“拿下去吧,这些东西喝了对她也无益处。”
第五百二十二章 酒醒之后
徐清欢盖着被子呼吸渐渐平稳。
脸上仍旧挂着醉酒后的红晕,嘴角上扬含着一抹笑容。
宋成暄凝视了徐清欢片刻,端起茶来喝,润了润喉咙,然后看向门外的凤雏:“以后在外面不要让你家小姐饮酒。”
他的声音有些略微的沙哑和低沉。
凤雏应声道:“记住了。”经过了这次的事,她会紧紧地盯着大小姐,真没想到大小姐的酒量会这么差,她倒酒的时候偷尝了一点,没有尝出太多的酒味,看来以后要多喝些再下定论。
等到凤雏再次将门关好,宋成暄转身再次去看徐清欢。
睡了一会儿,她好像感觉到不太舒服,开始踹身上的被子,踹得很有力气,将脚上的袜子都甩脱了一只。
莹白的玉足和一截脚裸暴露在外。
徐清欢迷迷糊糊中,只觉得浑身炽热,好不容易掀开压在身上的被子透了透气,脚又被塞回了薄被中,她不满意地撅起了嘴。
定然是银桂怕她着凉不肯依着她的性子,她十分委屈地喊了一声:“银桂,热……”手心、脚心都热的发麻,真是不太舒坦,以后她再也不饮酒了。
还好额上的帕子很快被换了新的,好像带走一丝温度,湿润的帕子又仔仔细细爱地擦了她的手和脚。
银桂还是那么的细致,徐清欢心中赞叹了一声。
紧接着她到发髻被松开,两只手开始在她头上轻轻地揉捏,这下她不但感觉不到难过,反而开始觉得舒服。
她伸手去碰触银桂,想要说一声:“不用管我了,快去歇着吧!”
刚刚碰到那只手,却觉得有些不对,到底为什么不对,她也说不上来,只觉得很奇怪,迷迷糊糊中睁开眼睛,隐约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孔。
哦,原来是他。
这是她在做梦吗?糊里糊涂地想着,她就又沉下了眼睛。
宋成暄望着徐清欢,她睁开眼睛目光涣散地看了他一眼,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就安然地又睡去,不知是对他十分放心,还是醉得认不出人来。
乌黑的长发落在枕间,因为他的揉捏稍显的有些凌乱,与平日里看起来十分不同,衣襟略微有些松动,露出脖颈下白皙的肌肤,灯光下仿佛晕了层光泽。
宋成暄止住了自己往下探看的目光,轻轻地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衣袖。
他本是看她着实不舒坦才会动手帮她解开头上的累赘,帮她按压额头也是看她睡不安稳,她不小心喝醉了,他照顾一下也是寻常,难不成还会做出什么唐突之举不成?
从小读了不少书,在外面经过风雨,以他的性子,若是不能保持冷静,岂非惹人笑柄。
他这人从不求饶,不光是在阵前,对自己也是一样,绝不会放纵性情。
宋成暄妥善将徐清欢安置好,站起身整理好身上的长袍,重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拿起了桌上的书来看。
灯光下,青年的眉眼格外的平静而清冷。
床榻上的少女翻了个身,衣袖翻转露出一截皓腕。
……
徐清欢做了一个梦,不,应该说做了许多梦,只是最后一个格外的清晰,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叫喊她的名字。
她朦胧中睁开眼睛,看到了宋大人。
“我是谁?”
“宋大人。”
他问了几次,她才清晰地回答。
“不要叫我宋大人。”
她脑子一时糊涂,正不要再坠入梦乡之中。
“叫我郎君。”
“郎君。”
“想嫁给我吗?”
她困得厉害,只想好好睡一觉,不想要与他说话了,他却这样不依不饶。
“想……”
最后一个字说完,那恼人的声音终于不再叫她,她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直到天亮。
徐清欢眨了眨眼睛,拥被看向外面,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屋子里十分的安静,周围的摆设,床幔上垂着香囊都在提示她,这是她的闺房。
徐清欢低头看去,穿着的衣裙仿佛是昨天去宋家时的那一身,她隐约记得从宋老太太房里出来之后上了马车,马车到了家门前,她摇摇晃晃地从车厢里出来,看到了……宋大人……
之后……
她不记得了。
徐清欢想要起身穿鞋。
听到了屋子里的动静银桂立即迎了进来。
银桂手中拿着干净的衣衫,见到徐清欢起身立即松了口气:“大小姐,您醒了。”
“我……昨晚是怎么了?”徐清欢想了想再次问银桂,“我是喝醉了吗?”
银桂点点头。
“我如何回来的?”徐清欢有些担忧,不知自己有没有失态,前世有一次醉了酒,下人说她哭了一整晚,醒来之后被李煦母亲责骂了一番,多亏她是个豁达的人,否则定要觉得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从那以后她就不沾酒了。
昨天晚上真是大意……
好在回到家中才醉倒。
“宋大人将您扶进来的,之后还请了廖先生来诊脉,廖先生说没有大碍,我们才安心,没有惊动太夫人,不过后来夫人觉得不太对,进屋看您,那时候您已经睡着了。”银桂说着要拧帕子给徐清欢净脸。
徐清欢却自己走到水盆前,清水润在脸上,她也跟着更加清醒了些。
母亲看到她这般模样,肯定少不了训斥银桂和凤雏,这两个丫头也被她连累了,一会儿要去给祖母和母亲道个歉。
不过……宋大人昨晚也在?
徐清欢的脸从干净的布巾后露出来,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银桂:“我有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说什么不好的话?”
银桂想起宋大人的嘱咐,若说大小姐在宋大人面前一直笑个不停,以后大小姐在宋大人面前只怕会抬不起头来,还不如就不提,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还好宋大人走的时候她小心翼翼检查了大小姐身上的衣衫,衣衫的扣子和系带都是早先的模样,宋大人端坐在椅子上看书,神情严肃,看起来就规矩很大,该不会做什么不好的事,唯一让她疑惑的是,大小姐的发髻怎么会被拆了。
是大小姐自己动得手,还是宋大人……
一个醉着,一个沉着脸不愿意多说一个字,她也不知要去问谁。
银桂心中悄悄地叹了口气。
徐清欢听到银桂的话,也放心多了,看来她想起来那些真的就是梦,昨晚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主仆两个说话间,只听丫鬟道:“夫人来了。”
徐清欢忙去迎母亲。
看到女儿已经清醒,徐夫人不禁道:“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你还好,回来就睡了,你那哥哥又惹了祸,在宋家喝醉了又笑又闹,也不知随了谁,我们家这么多人,唯有他这么一个……唉……”
徐清欢立即想到了那个梦。
梦里那个声音略带沙哑地说:“不要叫我宋大人,叫我郎君。”
徐清欢的脸“忽”地一下红了。
第五百二十三章 坏了名声
徐夫人此时思量着惹事的儿子,没有注意女儿的表情。
徐清欢不禁觉得躲过一劫,如果她也向哥哥那般大吵大闹,岂非要让母亲凭空多生几根白发。
不过昨晚的梦真是太奇怪了,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平时觉得喊宋成暄宋大人很顺口啊,为何要改成……郎君。
她不想改,郎君叫起来凭空多了几分娇嗔似的,梦中她的声音好像也是如此,不过要说最让人脸红的,该是那逼着她改口的人。
宋大人的脸皮应该没有那么厚。
或许真的就是个荒诞的梦。
“若是你哥哥像成暄那样持重就好了,”徐夫人不禁摇了摇头,“为此你父亲和我不知有多发愁,那个赵家姑娘……”
提起赵如贞徐清欢看向母亲:“赵家来信了?”
徐夫人点头:“要过年了,从苍溪送来一份礼物,还有两封书信,一封是写给我的,一封是给你的。”
徐夫人将信递给了徐清欢。
徐清欢站看一看真的是如贞,凤翔的事到现在过去了许久,现在她们母女终于找到了落脚之处吗?
徐清欢迫不及待地打开信来看,将信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徐清欢脸上渐渐浮起了笑容,如贞写的很详细,她们到了赵家村之后,开始被人排挤,当年赵氏族人谋反,赵家村的人几乎都死绝了,留下的这些族人不愿意再提起当年的事。
后来曹氏和赵如贞也想明白了,不要再去追究过往,只要她们好好地在赵家村生活,赵善在九泉之下定然会欣慰。
赵如贞开始做些绣活,当年曹大太太要奴役如贞,让她每天都要做许多针线,不得休息,如贞也算因祸得福练就了好手艺,如贞收了不少大户人家的女红来做,现在赵家村也有年轻的女子想要与如贞学绣法,如贞盘算着等过了年就可以开间绣坊。
曹氏也在买田地,明年都种上棉花,听说东南的棉花种植的很好,如贞准备明年去东南,不过在此之前,定要来京城观礼,送她出嫁。
信中还问了她宋大人如何。
徐清欢将信放好。
徐夫人道:“赵家母女还送了些礼物,我看大多数是针线,”说着笑看女儿一眼,“赵家姑娘是个心细的,知道你现在需要什么。”
如贞是真的很好,心中通透,总能为人着想,长在曹家那样的地方都能保持本心,天生就是个仁善的人。
可惜,如贞信里半句都没提哥哥。
下人将赵家的礼物搬过来,徐清欢仔细看了,从手绢、袜子到衣裙和氅衣,足足做了一整箱子,她看了都惊诧,让她什么都不做,一辈子也绣不完。
徐夫人看着这些,赵家小姐很懂得分寸,做的针线都是清欢穿的用的,没有一件是房里的被褥和铺盖。
徐夫人不由地道:“这孩子真是很周到。”
“妹妹,听说赵家妹妹送礼物来了。”
徐青安气喘吁吁地跑进院子,人还没有进门,喊声就已经传进屋子里。
徐夫人的脸立即沉下来,望着毛毛躁躁的儿子,就凭儿子这般模样,将来想要说亲只怕不容易,真是跟侯爷一模一样,当年她也不知怎么才算答应了这门亲事,嫁进徐家的时候,她抱着母亲哭得厉害,总觉得自己红颜多薄命,只怕没几年好活了。
侯爷第一次跪在她面前求饶时,她的心都要炸开了,总觉得自己是不是迈进了阎罗殿。
唉。
现在又有儿如此。
“好好走路,”徐夫人呵斥儿子,“被你爹知晓了,又要责罚你,这次我可不拦着。”
徐青安没有反驳母亲,规规矩矩地坐下来,目光盯在那大箱子上,看着那些做好的针线,期盼地望着徐清欢:“妹妹,这可有我的东西?”
徐清欢摇摇头:“这是如贞姐姐送给我的贺礼。”
徐青安表情一僵,成亲用的贺礼自然不会有他的,又不是他要成亲,这也能理解,他有看向桌子上的信:“信里面有没有提起我?”
徐清欢再一次摇头:“没有,都是女儿家的私密话。”
徐青安心中不由地失望,他送了许多次东西给如贞妹妹,如贞妹妹都不肯收,现在给妹妹写信也没提起他。
也许……或者,如贞妹妹想跟他说的话不能写在信函里,万一被人看到可就糟了。
徐青安再次问:“如贞妹妹会来京中吗?”
徐清欢点点头:“会来,等到过了年就应该会动身。”
徐青安的眼睛再次亮起来,等如贞妹妹见到他这个少年英雄如今的模样,定然会喜欢。
徐夫人不禁又摇头,儿子这般自信满满的模样,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侯爷当年还不是这样,她明确表露出对他无意,他却搭弓射箭来恐吓她,希望儿子不要做出这种事。
母子三人用过了早饭。
“大小姐,”孟凌云来禀告,“顺阳郡王夫人来接大小姐了。”
简王的案子牵扯出来当年的秘密,沈老爷去大牢里证实那老妇人的身份,顺阳郡王送消息来请她一起前去听听案情。
徐夫人上前整理徐清欢身上的氅衣:“整日里出入大牢,那都是阴冷的地方,让人多带几个暖炉。”
徐清欢道:“母亲放心吧,银桂和凤雏会照顾好女儿。”
“这桩案子了了,就留在家里好好调养,”徐夫人道,“希望在成亲之前,病情有所好转,这样我才能安心。”
徐清欢应了一声,这桩案子了了,她就真的能歇着了,眼见就是年关,过年时热热闹闹,年后也会有女眷陪着她在屋子里准备嫁妆。
或许她还会觉得憋闷……
……
刑部大牢里。
沈老爷就着灯光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老妇人。
老妇人忽然一笑,脸上浮起几分讥诮的神情:“内侍公公只怕已经认不出我来了吧?”
当年那面容舒朗,如花般俏丽的女眷和眼前这年老妇人的确是天壤之别。
“看面容应该是她,”沈老爷看向顺阳郡王,“郡王爷可问了她当年与安王府有关的事?”
顺阳郡王点了点头:“问了,她说的我都让人去查证,也还算相符。”这些细枝末节的事虽然很难查清楚,仔细去询问还是能找到些依据。
“我为何要骗你们?”老妇人道,“我说过了慧净就是大周的皇亲贵胄。”
“那也不一定,”清亮的女声响起来,“人也许没错,但谁能证明她怀的就是安王爷的子嗣,手中没有凭据别说皇室不会随便认下,就算是寻常人家,想要证实外室子的身份也是极难的。
我在常州就遇见这样一桩案子,到现在他也没能认祖归宗。”
徐清欢慢慢走上前几步,看向顺阳郡王:“慧净这样的品性,与安王爷也并不相像,认错了岂非坏了安王爷的名声?”
老妇人一双眼睛盯着徐清欢,目光中满是恨意。
第五百二十四章 打赌
顺阳郡王看一眼坐在椅子上的成王,成王眉头紧锁仿佛是在思量徐大小姐方才说的那些话。
老妇人咯咯地笑了两声:“对,只要找了借口,你们就可以对我们不理不睬了,我早就想到大周宗室就是这般模样,要不是到了这个境地……我宁愿自己想方设法解救,也不会说出慧净的身世。”
说完这些,老妇人仿佛悲伤起来:“安王爷,您泉下有知,看看这些人……您为了大周死守城门,最终却被人陷害,连自己最后的骨血也保不住。”
老妇人的哽咽声回荡在大牢之中,让人不免想起安王一家的惨状,仿佛慧净做的那些事都不再十恶不赦。
毕竟一切都有缘由。
“安王爷为何死守城门?”
老妇人听到那少女的声音,她抬起头:“自然是为了城中的百姓,你在京中锦衣玉食,根本不知晓边疆的苦痛,也没见识过那样的场面,那些异族杀进城之后做的事你想都想不到,人在城中,听着外面厮杀的声音,整个城池都被团团围住,无处躲藏。
有将士提议护着安王爷杀出去,可这样一来就等于将满城的百姓拱手送给敌军。”
老妇人嘴唇颤抖着,死死地盯着徐清欢,仿佛徐清欢是手握利器的敌军,步步紧逼等着要取他们的性命。
老妇人声音沙哑:“安王爷不想抛下那么多百姓,王爷说,他来到松潘卫就是要带着百姓抗击外敌,百姓那般支持他,捐粮捐物,城中的壮年全都进入军营,在关键时刻他不能弃他们而逃,就算明知是死路一条,他也要与所有百姓死在一处。
安王爷去了多年,如今的松潘卫百姓对安王爷仍旧念念不忘。”她不信,有安王爷为国为民的功勋在,他们还能随便惩戒慧净。
老妇人环顾一周:“安王爷在看着你们,王爷一定在看着……之前有敌军攻城,如今有皇亲国戚这样步步紧逼,就是要让安王爷断绝了血脉传承。”
徐清欢颔首:“你说的对,安王爷大义,为了百姓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如果安王爷在此,面对慧净的恶行,你说安王爷会怎么做?安王爷当年为了百姓将全家的性命都能舍弃,若是今时今日王爷在场,想必也会有一样的抉择。”
黑暗中牢房里的慧净抬起了眼睛。
老妇人紧紧地咬着牙。
徐清欢接着问道:“王妃呢?”
老妇人半晌才张开嘴:“王妃自然也是女中豪杰,安王爷都准备战死,她也不肯独活。”
“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徐清欢道,“主子都准备一死,你却能安然无恙。”
老妇人嘲讽地看着徐清欢:“我能活下来,恰恰证明我的不同,王妃知晓我怀了身孕,想方设法保住我的性命,敌军攻城之后,我混在百姓中,他们为我遮掩行踪,我也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才苟且偷生。”
徐清欢接着道:“即便是这样,吐蕃人若是再多停留些日子,你们也会被找到,最终还是先皇收回了松潘卫,你才能存活,那时候你怎么不回到大周,让安王的血脉能得到应有的地位,而是选择留在西北这么危险的地方,将孩子托付给寺庙,让他成为一个僧人,你不是想要安王爷的血脉能传承吗?这样的举动可是与你的思量相悖。”
老妇人攥起了手,表情更加的狰狞:“因为安王爷就是被人所害,我若是贸然回来,很有可能保不住这孩子的性命,在西北最安全的就是寺院。
进了寺院之后,无论是吐蕃人还是周人都会恭敬佛陀,那是最好的藏身地,上天不负有心人,让我将世子爷养大成人,之后我告诉了世子爷身份,世子爷这才下定决心要为安王爷伸冤。”
徐清欢轻轻摇了摇头。
老妇人的瞳仁紧缩,她屏住呼吸,等待着不远处的少女开口,无论少女说出什么话,她都能驳斥回去。
“你经常去看慧净吗?”
没想到少女忽然问出这么个不相关的问题。
老妇人不禁一怔,片刻之后她反应过来:“我自然去看。”
徐清欢接着道:“那你会带些什么去看他?”
老妇人这次没有迟疑:“带些吃的用的,我在西北日子过的艰难,只要有所积攒都会送给他。”
徐清欢转头看向关押慧净的方向。
“这么说,他还真的有些可怜之处,”徐清欢道,“你在西北多年,应该见过许多人家将子弟送去寺院吧?那你一定清楚,金钱供养寺庙,为寺庙做工,都会让自家子弟荣光,这与大周许多寺庙不太一样,在乌斯藏寺庙不是他们避难之所,是虔诚朝圣之地。
僧人修行并非为了享乐,你送吃食与他又有何用?他需要什么你难道都不知晓?母亲总是能为儿女想得更加周全,你着实不太像个母亲。”
“我就是他母亲,”老妇人激动起来,“我每年都会去寺庙里看他,你们可以去查问,我……我还有证据。”
这次顺阳郡王先问道:“什么证据?”
“我有安王妃的私印,这是王妃给我的凭证,我怕会有闪失将这印章藏在了房梁之上,你们可以去取来比对。”
成王终于抬起头,他看了老妇人一眼吩咐身边人:“去将东西找来。”
这件东西无疑至关重要。
徐清欢道:“王妃将私印交给你,可曾留下文书?”
老妇人的心一沉:“原本有……我躲藏的地方被烧,文书被毁了……所以我……一直没有将私印拿出来。”
老妇人说完话,只见不远处的少女嘴唇一勾露出了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笑容让老妇人看着心惊。
沈老爷一直站在那里仔细地听着徐大小姐审问那老妇人,他听说安义侯府大小姐擅长断案,却没想到她会这样胆大,连这样的案子也敢沾手,而且她所言句句让人无从反驳。
安王爷在世,也不会要慧净这样的子嗣。
一直让沈老爷辗转难眠的难题,仿佛也得到了解答。
徐清欢不再与老妇人说话,转身走向了慧净的牢房。
慧净盘膝坐在那里,仿佛已经入定。
“我们打个赌如何?”
听到徐清欢的声音,慧净睁开了眼睛。
“无论输赢,你都会知晓你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