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章 他来了
无戒说完话,脸上露出了慈悲的微笑,望着所有人,仿佛在看可怜的众生,他和塔里的人都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现在只是要完成他们想要做的事。
死既是生,轮回时有了因果业力,就可以摆脱困境和烦恼,所以无戒不怕死。
示威过后,塔中也就不再放箭,徐清欢也从石碑后走出来,再次看向无戒:“无心无戒,无戒无心,这法号不是慧净为取的吧?”
无戒有些好奇地看向徐清欢:“施主如何知晓?”
徐清欢没有说话。
不远处的山中忽然响起细微的响动,然后隐约有火光闪烁。
无戒笑道:“施主们看,有人比无戒更心急,如果施主们不过去,只怕火势会蔓延起来,那里还有施主们关心的人。”
徐清欢道:“你说的是顺阳郡王世子爷,这原本就是你们的谋划,绑走闫四小姐,留下线索,让崔颢以为闫四小姐死于顺阳郡王府之手,引崔颢去杀顺阳郡王一家复仇。
顺阳郡王之所以这样对待闫四小姐,是因为闫家是前朝遗民,不,闫家前朝遗民的身份还不足以让你们这样大动干戈,我猜你们真正的目的是要利用闫家,揭开当年先皇围剿前朝遗民的实情。
崔颢杀了顺阳郡王,会将前朝皇族之物留在顺阳郡王府,朝廷就可以借此追查下去进而发现,皇室宗亲想要找到证据让先皇名声扫地。”
无戒没有说话,只是微笑地看着徐清欢,不过他的笑容渐渐收敛了,因为他发现远处的火光已经灭了,他预想的熊熊大火并没有出现。
徐清欢道:“但是这件案子中有个瑕疵,如果朝廷仔细查起来定然会有纰漏。”
无戒不得不仔细地听着。
徐清欢接着道:“闫家人轻视女眷,闫家不会因为闫四小姐而交出那么重要的物件儿,除非您们交出闫大太太,让她认下与崔颢串通之事,否则崔颢怎能如此顺利地拿到闫家的宝物。
如果朝廷审问闫大太太,很有可能会出差错,闫大太太对付闫家是因为心中有恨意,闫大爷也应该是一时被你们哄住,你们还没自信完全掌控这母子俩,既然这样不如让他们死了更好。
索性你们手中还有顺阳郡王世子爷,将他们一起杀死,全都推在崔颢身上,岂不是更为妥当。”
无戒目光不停地看向远处:“所以你们找到了他们,将他们救了。”
无戒话音刚落,只听一阵脚步声传来。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道长,后面的则是徐青安,徐青安肩膀上还扛着一样东西。
徐青安走过来,抖了抖身体,那东西立即从他身上滑落掉在地上。
正是狼狈不堪的齐德芳。
齐德芳被摔的生疼,不过人倒是清醒了不少,他在船上晕厥之后,只记得不停地被人灌下掺了药的汤水,整个人一直浑浑噩噩,直到看到了安义侯世子爷和那位老神仙。他知道他得救了,顿时感动地泪眼模糊,不过接下来并不似他想的那样,痛苦并没有结束。
安义侯世子爷粗鲁地将他一路连拖带拽,他的鞋子丢了一只,衣衫被刮的破损,腰带也早就松垮了,他只怕自己的裤子会在半途掉下来,那他还不如就被杀死在那里,好在这没羞没臊的事没有发生。
终于快走到人前时,安义侯世子爷才装模作样地将他扛在肩上,可将他丢下来时,却又那般的粗鲁……他今年一定是犯了太岁,才会这样惨。
徐青安先看向徐清欢,妹妹都好,他很满意,然后才抹干额头上的汗珠,对着塔顶的无戒喊道:“你们出家人不是吃斋的吗?”说着伸出手指了指齐德芳,“为何要放火烤他们?是准备将他吃了?别看他细皮嫩肉,臭的很,定然不好吃。
既然不好吃,你又烤人家做什么?”
齐德芳听到这话,一口气憋在嗓子里顿时一阵咳嗽。
无戒自然无话可说。
徐青安得意洋洋地看向妹妹:“这秃驴平日里舌灿莲花,总能说出许多道理,如今却在小爷的质问下哑口无言,可见小爷的悟性更高些,说法解惑,小爷学一学也能做得。”
张真人不禁叹了口气。
“怎么?”徐青安瞪圆了眼睛,“小爷说的不对吗?”
张真人道:“在佛法上悟性高不是好事,世子爷这一头乌黑的头发,实在太可惜了。”
徐青安摸了摸头,又看了看无戒的光头:“让小爷做和尚?小爷当然不去,还不如跟着你做道士,好歹酒肉不忌,还能娶妻生子。”
“对极,对极。”张真人连连颔首。
明知道这些人是在胡说,无戒却不知不觉地听了进去,也许在此之前他着实没见过这样的人。
满口胡言乱语却偏偏说的如此认真。
真是愚蠢至极。
无戒刚刚想到这里,却看到慧净大师缓缓地走了过来,他不禁一惊,什么时候前面有了动静,他竟然没有察觉,全然被眼前的人扰乱了思绪。
能将慧净大师带到这里,证明寺中护卫大师的武僧都被人制住了。
制住武僧的是什么人?朝廷那些人手吗?不可能,他们哪有这样的本事,如此无声无息,又如此快的做到这些。
“无戒。”慧净吩咐一声。
无戒立即喊了一声佛号,埋伏在周围的僧人纷纷抽出刀刃上前,不过他们还没有围上来,他们的身后忽然多了几个身穿短褐的人,这些人行动迅捷,如同鬼魅,无声无息地到了僧人面前,在僧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伸手向僧人打去,立即有几个僧人被那拳脚击中。
气势汹汹的僧人如同天边压来的乌云,却被狂风一吹顿时散开来,再也无法聚合。
慧净目光越发的凝重,早就已经知道来的人是谁了。
手下有这样一群人,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情况都能如此冷静地对敌,将整个安山寺守的水泄不通……
就因为有他在,徐清欢才能这样有恃无恐地来到安山寺。
想到这里,慧净转过头去,立即看到了一个人向这边走来。
正是宋成暄。
“你们要做什么?”塔顶的无戒忽然大喊出声,“再靠近,我就让人将塔点燃。”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有人攀上了塔。
“阿弥陀佛,”慧净不远处的老和尚道,“宋施主您答应过老僧,要将这逆徒交给老僧处置,老僧会教化他。”
第三百九十一章 赴死
“师……师父……”塔上的无戒注意到这边的情形,望着那老和尚不禁开口。
“逆徒,”老和尚道,“看来你还并没有被蒙蔽心性。”
老和尚说完,一脸歉疚道:“诸位施主,老衲济严,上面那无戒是老衲的徒弟,不想他受人蛊惑被蒙蔽了心性,给各位施主带来了麻烦,还请施主们见谅。”
济严曾主理过安山寺,不过这位大师厌倦寺中各种事务,最终没有接手安山寺主持之位,跟着苦行僧一起离开了。
如今突然出现在这里,寺中的僧人一开始都没认出他,直到他与慧净大师论佛法,那安然的姿态,气定神闲的模样,才让人看出了他的身份。
“师父,”无戒道,“您怎么会来,弟子听人说……”
“说老衲已经坐化了吗?”济严道,“可见这世上人言多不属实,你下来吧,让为师为你指路。”
无戒脸上满是茫然的神情,他下意识地去看慧净。
慧净大师站在那里,脸上也不见慌乱,还是那般让人敬仰的高僧模样。
“师父,您不知道,”无戒道,“弟子追随慧净大师,学到了不少的佛法,不瞒师父,我坐着的地方放置了火器,只要我有半点挪动,这塔就会烧起来,他们若是杀了我,这里立即就会化为火海,若是他们对慧净大师不利,我也会……塔中还有不少僧人,希望你们不要为难慧净大师。”
慧净抬起头:“无戒,你这是何苦呢?”
无戒道:“小僧这是自愿的,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世间诸多苦处难以消弭,以小苦替换大苦,也是修行。
你们让慧净大师离开,小僧自然也会放出那些僧人。”
无戒说完这话,气氛顿时变得更加安静。
李煦正在打量宋成暄遣来的人手,这些人显然都不惧死,即便知晓塔中的火器随时都可能会炸开,依旧守在那里。
一个人想要做些事,身边必须有这样的人佐助,这也是宋成暄高明的地方,宋成暄年纪尚小时,就带人出来到海上对付倭寇,虽说朝廷不容许有殴斗之事发生,却暗许商贾在海上对付海盗,这样一来宋成暄不必进入军营,就有了机会磨砺,借此扬名并培养身边能够一起出生入死的护卫和随从。
等真正入军营时,一切都是事半功倍,因为作为武将,在军中的威望比官职还重要,立了军功之后,朝廷想要一方安稳,也定然会伸手提拔,尤其宋家这种从前与朝廷中人没有任何瓜葛的人家,皇上也就更没有了后顾之忧。
经过慧净和顺阳郡王的事,宋成暄更是头功一件,很有可能皇上将常州卫所交到宋成暄手上。
这就是宋成暄和徐清欢一起筹谋的结果。
李煦想到这里看向徐清欢。
或许是因为宋成暄的到来,她方才紧绷着的精神,也放松了许多,李煦的目光落在徐清欢的侧脸上,心头那种奇怪的感觉再次翻涌,有些沉闷有些酸涩。
宋成暄不由地皱起眉头,李煦也在这里,这样一个精明的人,没有等着坐享其成,却先带着人来此地涉险,想到这里他的表情变得更加深沉。
如果不是慧净和济严大师在这里,他就已经大步走过去。
宋成暄思量到这里,发现不远处的徐清欢转过头来,显然也是在寻找他的身影,两人四目相对,徐清欢点了点头,宋成暄蹙紧的眉头才微微展开了些。
徐清欢却一怔,不知为何,宋成暄的目光看起来有些阴郁和沉闷,但是一触到她的视线,就如冰雪遇见朝阳,消融了一些。
“宋大人,”济严大师道,“现在也该是遵守您与老衲约定的时候了,这座佛塔已经有几十年,里面供奉的是法正大师的舍利子,还有高僧遗骨和佛家法器,佛塔之中还有许多我佛家弟子,让旁人插手总是不大妥当。”
宋成暄看着济严点了点头:“眼下的事就交由大师处置。”
韩勋听到一惊,济严大师八成会为了佛塔放慧净离开,虽说慧净不一定会逃离这里,但无戒抓住了众人的心思,就会进一步再提要求。
一旁的慧净也微微扬起了嘴角,唱了一句佛号道:“无戒,你何必如此,我本无罪为何要逃?你又是何时在这塔中安放了火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要胡乱行事,我们可以谈谈。”
“是我对不起大师,”无戒道,“我瞒着大师犯下了许多罪孽,我不能看着大师为我担下罪名,是我污了大师的名声,眼见着他们用我来伤害大师,我心中如何能安定,只要大师离开,我就会向他们说清我的罪过,我以大师的名义笼络了不少信徒,可我不是要害这世间,而是想要为这世间带来更多的善念。”
“大师,”徐青安挤到济严大师身边,“您这逆徒已经执迷不悟,您何必要再为他伤心,他死也是咎由自取,不要上了他们的当,这无戒见我们宋大人来了,慧净那老和尚定然走不脱,就想出法子要为慧净顶罪,慧净那大染缸已经将无戒的心染黑了,您说再多话也洗不干净他,倒不如与我们走吧,若是实在有话要说,就与我言,我可比无戒容易说服的多。”
济严大师向徐青安点点头,却没有离去而是向前一步,他仰起头来喊了一声:“塔中可有弟子在?随老衲一同诵念往生咒,前方就是净土,无心无戒,无戒无心,不必再有牵挂,一切皆是空。”
塔中响起了僧人吟诵经文的声音。
济严大师抬起头,看向无戒:“无戒,爱恨嗔痴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师父不再劝说你,不过师父已经想好了,会陪你走完最后一程,你可以动了,送我们一起前往净土,我心中无牵挂,无恨意,无贪念,更无惧怕,而你也将这些放下吧,否则恐怕不能与我们一起同行,佛祖也不会接纳你。
至于那些法器和祖师舍利与我们一起离开,也算度我们一场。”
塔中僧人的声音愈发大起来,透过那佛塔仿佛震耳欲聋,无戒的心仿佛也被镇住。
所有的僧人都不惧死,等着他最后触发火器。
济严大师已经走到塔底,向塔上攀登而去。
塔下那些宋成暄的人,开始向后退,显然已经接受了济严大师和诸位僧人的选择。
济严大师道:“所有僧人听着,今日之事引以为戒,不得受人蛊惑,不得为人所用,修佛修心,即心即佛,心若清净就在净土。”
塔外所有的僧人都盘膝而坐,跟着一起念起了往生咒。
慧净大师身体不禁一晃,济严大师的名声远高于他,如果济严因此而死,只怕世人很难再相信他。
无戒开始喊叫起来:“师父,师父您不要。”
第三百九十二章 悔改吧
济严大师仿佛已经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他继续向上爬着。
济严大师自从出家之后,一直勤练拳脚,年轻时也算是个武僧,可如今他毕竟年纪大了,身体上多年积压的病痛已经显露出来。
他在每层塔沿上寻找落脚点,仔细地就像个朝圣的信徒,宏伟的佛塔将他的身躯衬得更加瘦小,拱起的脊背也暴露出他的老迈。
每攀上一层,都让所有人为他感觉到紧张,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就从塔上落下来。
无戒看着师父,心中愈发的慌乱,一种后悔的感觉油然而生,冲击着他的信念,他可以死,塔里的人都可以死,这是他们必然要走的路途,可他的师父……那是养育他、教导他的师父。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紧紧地咬着牙,才没有说出反悔的话。
师父离他越来越近,无戒的冷汗从额头上落下来,他慌张地看着慧净大师,却发现慧净大师已经不似往常时那般淡然,此时此刻正一步步向后退去,僧人唱诵经文的声音中,慧净的动作格外的显眼,与这一切格格不入。
不远处隐隐看到有人影向这边靠来,显然是为了营救慧净大师。
慧净大师曾说过,他不畏死,也不会有恐惧,可现在他的模样,却不似他说的那般。
无戒不禁有些动摇。
眼看慧净就要逃走。
“你要去哪里?”宋成暄冰冷的声音响起。
慧净顺着声音看过去,宋成暄背对着他站在那里。
“我们都在这看着,你也不能走。”宋成暄声音冷漠,带着杀气,让人不敢再轻举妄动。
“嘭”“嘭”几声响起,几个人被丢在地上,正是前来营救慧净的人,那些人从地上踉跄爬起来,想要就这慧净前行,却很快又被拦了回来。
宋成暄没有回头,而是径直走到徐清欢身边,徐清欢鉴于方才宋成暄的态度,她挪动脚步向宋成暄靠了过去。
如果不是济严大师和塔中僧人的处境让人担忧,现在他们已经能松口气。
徐清欢将注意力重新放在塔上,轻声道:“大师会不会……”
宋成暄道:“那要看大师自己想不想了。”
无戒被慧净迷惑走上歧途,济严大师想要救回这个徒儿,不知济严大师的苦心和信念能不能将无戒从这条路上带回。
徐清欢紧张地攥住了帕子。
就在这样的关头,紧闭的大门被人打开,几个僧人快步走出来,他们脸上满是焦灼和慌张,出了佛塔就瘫倒在地,汗水早已经打湿了他们身上的僧袍,他们向慧净看去,神情迷惑,心灵显然受到了巨大的震荡,他们都是追随慧净的人,他们被济严大师和诸多僧人舍生忘死的情志所感染,心中已经发生了变化。
紧接着念诵着经文的僧人走出佛塔,他们稍稍走远了些,盘膝坐在那里,这些僧人一心礼佛,从来没有被慧净所动摇。
如今他们不曾去看济严法师一眼,就像是已经知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而这样的结果他们也会坦然接受,不会有半点的担忧。
徐清欢也不禁心生敬意。
越来越多的僧人走出来,无戒已经慌了神,他无力去阻止,现在他能做的就是引爆身下的火器,可他却抬不起身子,本来想好的事,做起来却这样的艰难。
到了最后,僧人将塔中的大缸纷纷搬出,那些缸中都是圆寂的法师尸身。
一个僧人走到宋成暄身边道:“缸中还有其他尸身,想必就是被慧净等加害的人。”
如今有了证据,慧净也就不能轻易脱逃。
现在除了无戒之外,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此时济严大师已经登上了塔顶,师徒两个人面面相对。
“看来你还有回路,”济严大师道,“佛祖也算怜惜你。”
“济严大师,”徐青安先喊出来,“您下来吧,已经没事了,你那逆徒现在只能炸死他自己。”
济严大师却没有动。
无戒的冷汗已经将衣衫湿透。
“师父你走吧!”无戒面色苍白。
济严缓缓地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无戒,你可愿放下,毁形守志节,割爱无所亲,弃家入圣道,愿度一切人。”
济严说着脱掉自己身上的僧袍,缓缓地搭在了无戒的肩膀上。
就像当年他为无戒主持剃度时一样。
剃发时,济严曾问:“今为汝除去顶发许不。”
无戒答:“好。”
然后无戒的头发纷纷落地,最后济严为无戒披上了僧袍。
一切仿佛回到了从前,回到了无戒出家时的那一刻,那时候他还很小,心思纯净,不知什么时候,掺杂了许多不该有的贪念。
无戒曾恼恨师父离开,他不明白做苦行僧有什么好,为何不接掌这古刹,这里供奉着佛舍利,多少僧侣都要长途跋涉来到这里朝圣,他站在师父身边也觉得无上荣耀。
他们应该做些什么,作为佛弟子本就该这样去做。
后来他遇见了慧净,开始他得到了满足,可他也逐渐付出更多,去做他不愿意做的事。
这是他的悲哀,他早就已经不是一个僧人。
“师父,你走吧!”无戒道,“弟子已经走的太远,要一直走下去了,弟子也不会悔改,您也无需相劝。”
济严淡然地道:“我不是来劝你的,选择一直都是你自己的事,谁也帮不了你,但是选了就要继续走下去。”
无戒正要说话,忽然感觉到胳膊一紧,然后整个身子就被人丢了出去,他身下就是事先放好的火器,点燃火器的撞针,用一根如发般细的丝线勾着,稍稍一动,那丝线就有可能会断裂,他身子这样离开,那撞针定然已经掉落了下去。
火器将要炸开,无戒看到了他方才坐着的地方,坐了一个穿着中衣的老僧人,那是济严师父。
“轰”地一声,火光冲天而起,淹没了济严师父的身体,就在那巨大的冲力到来之前,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臂,带着他从塔顶一步步跳落下来。
无戒鼻端满是硝火的味道,其中隐约夹杂了一些济严师父的气息,是的,师父已经被火器震碎,鲜血混杂在尘埃中飘散开来。
无戒忽然想起与师父一同修佛的时候,师父曾说过。
“无戒,你可知道,人来到这个世间,就不能活着离开,我们要去哪里谁也不知道,我们走过的路也不能反悔,可若是有一天,你错了,还能有反悔的机会,那就悔改吧!”
第三百九十三章 令人唾弃
佛塔燃起熊熊火光。
映红了无戒的眼睛,他从地上挣扎着起来,想要扑过去,就被人死死地拉住。
僧人们礼佛的声音依旧未停,没有人去救那火势,也没有人去收敛济严的尸身。
济严大师的做法不光证心、证佛,也让慧净再也不能去辩驳,真假、正邪、善恶立见分晓。
慧净在济严大师面前一败涂地。
徐清欢好半天才稳住心绪,即便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也会被此情此景动容。
济严大师一步步爬上塔顶时,她就已经猜到大师的意图,这也是为什么济严大师要与宋大人达成共识,请宋大人不要插手此事,因为大师心怀慈悲。
古往今来但凡涉及这种事,僧道与朝廷、蛊惑民众有牵连,最终的结果都十分惨痛,不止是被蒙蔽的僧众和百姓会被清剿,往往还会连累无辜之人。
因为众多人盲目的追随,对朝廷来说会是一个威胁,一旦起事就要血流成河,所以就算朝廷抓住了慧净和无戒等人,只怕无法完全扫清慧净带来的危害,万一让其死灰复燃,就又会是劫难。
朝廷还会因此不再信任佛法和僧众。
济严大师死在这里,给了僧众警示,也正了佛法的真义,今日在此的僧众引以为戒,他们也会像济严大师那样,自觉维护佛法正宗。
徐清欢想到这里,看向无戒,济严大师也因为自己的徒儿走上歧途而难过,即便他知道救下无戒,无戒也不会有好结果,但他不会顾及那么多,到了最后一刻依旧要度人,这就是真正的高僧。
在律法中,惩戒是最终的结果。
可佛法最终是要度化人心,在济严大师看来,无戒不肯回头就不会得到佛祖的原谅,也不能脱离苦海。
最终济严大师要让无戒放下,大师也做到了这一点。
毁形守志节,割爱无所亲,弃家入圣道,愿度一切人。
阿弥陀佛。
无戒终于找到了济严大师披在他身上的僧袍,抱着僧袍哭起来,半晌他才止住了哭声,将那僧袍穿在了自己身上,然后走向慧净大师。
无戒行了佛礼:“诸余罪中,杀业最重,你与我早就已经罪孽深重,如今济严大师换来下我的性命,余下此生,我必然竭尽所能赎罪。”
慧净大师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他能在常州做事,都是因为身边有无戒这样的人信他、助他,若是无戒要将这一切公之于众……
慧净大师一步步向后退去。
“要去哪里啊,”徐青安走上前,“表面上看,你比济严大师要光鲜的多,实际上你跟大师可差得太远了,我真替你们觉得丢人。”
徐青安说完扫了一眼旁边的张真人。
张真人浑身一紧,老脸也微微有些发红,不过想想自己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禁捋了捋胡须:“这位善人说的没错,天道承负,因果不虚,谁都无法逃脱。”
慧净大师听到这话,抬起头又向周围看了看,终于明白已经大势已去,他转头又去看宋成暄:“你是出城去了,但没有去寻郭老将军,而是去找济严大师,看来他说的没错,你的确不好对付。”
说到这里,慧净抬起头想了想:“这样的人,要么是一心一意为朝廷办事,要么……”他微微一顿,翘起嘴角,“是另有大事图谋,小小的常州和眼下的功劳在你眼里不值一提,只有图大事者才不能在小事上犯错。”
宋成暄淡淡地道:“大师如今还在蛊惑人心吗?可惜现在没有人会相信你的话,从今往后你都不必说了。”
慧净听到这话一怔,再看看不远处的无戒,无戒站在那里脸上一片平静,方才因为济严大师的死带来的伤悲也渐渐从他脸上褪去,此时的他比方才更像一个出家人,至于曾经拥护他的僧人,也都瘫坐在那里,完全没有了思量,其余人脸上都是愤慨和鄙夷的神情。
就像宋成暄说的那样,没有人再会听他的话,在这些人心中,他只是个可恶的凶徒,他说的越多越会引起他们的厌恶。
“看来宋施主说的没错,”慧净微微一笑道,“我虽然罪大恶极,但也不代表你们当中就无恶人,只不过你们的想法、你们的作为还没被揭开,说不得你们比老衲更加可怕,比如你们那位尊敬的先皇,被你们尊为武皇帝的人。”
慧净眼睛中闪动着愤恨:“若非他,我也不会有今日,可惜他高高在上,让人不能质疑,世人不准我辱骂他,我心中偏多愤恨,大周不给我公道,我就去自己找公道,这才公平,谁赢了谁说的就是对的,谁赢了谁就是世人眼中的英豪,更是那高高在上的佛陀。
我做错了什么?我只不过是败了而已,我从来都没有错。”
慧净说到这里,微微一笑:“还是那句话,我是在作恶,你们呢?日后就不会作恶吗?一将功成万骨枯,又会死多少人呢。”
护卫上前来押解慧净。
慧净却看向徐清欢:“徐大小姐很厉害,这么快就将前朝遗民都劝走了,你定然想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慧净指的是他背后的那个人。
可能身份就是皇室宗亲。
慧净叹口气:“不如徐大小姐查清我的身世,只要让我知道自己的来历,我就全都告诉你,如何?”
徐清欢目光一亮,他承认她想知晓这些:“大师说的很有道理,我确然想知晓这些,只不过我可以依靠自己查明。
倒是大师,眼见就要身陷囹圄,心中还有放不下的事,很想有人外在为你奔忙,不过你可能要失望了。
因为没有人好奇你从哪里来,从前你是个无名之辈,以后也不过是个令人唾弃的假僧人,仅此而已。”
慧净的脸色彻底变了。
慧净被带走。
宋成暄的脸色也好了许多,主要是身边人那伶牙俐齿的模样,让他心中舒畅。
徐清欢再次看向那燃烧的佛塔,事情过后,僧人开始收敛济严大师的尸身,她不禁再次叹息,正思量着,感觉到冰凉的手被人握在了掌心之中。
第三百九十四章 安慰
宋成暄用袖子做遮掩,拉住了徐清欢。
佛塔越烧越旺,塔上的东西不停地掉落,韩勋开始安排众人离开,特别是那些低头唱念佛经的僧人,以避免不必要的损伤。
今日对于安山寺和这些僧人来说是一场劫难,同时也是救赎。
“走吧。”宋成暄低声道。
徐清欢点了点头,两个人向寺门外走去。
宋成暄一直没有说话,徐清欢也跟着他的脚步向前走,走到人多的地方,她想要将手夺回来,偏偏他却不肯放,弄得她只能用袖子做遮掩。
她抬起头向他看去,发现他的下颌紧紧地绷着,这案子毕竟涉及先皇,会让宋成暄想及魏王府的事,他是因此心中不快吧!
本来还有话想要跟韩勋说,不过被眼前的气氛吓着了,徐清欢只能一路前行,将身后的人远远地丢开。
走了很远,宋成暄终于停下脚步,这次他的脸色仿佛好了些。
难不成这么一会儿就想开了。
徐清欢发现自己对宋成暄的心思真是半点都不了解。
“永夜和张真人怎么样?”宋成暄低声道。
“挺好的,”徐清欢点点头,“有他们在身边,无论做什么事都方便多了,永夜身手好,心思也通透,张真人带着我哥哥去救人,所有事都办得妥妥当当。”
宋成暄身边的人很是可靠。
“宋大人也辛苦了。”徐清欢停顿了一下,想起来,她是一个有记性的人,不能再被宋成暄抓住小辫子。
宋成暄沉默。
徐清欢抬起头去看他,他的目光微微深远:“我也曾有过片刻犹豫,是不是应该去找郭老将军。”
有时候仇恨难免会在瞬间蒙蔽人心。
“这也怪不得宋大人,”徐清欢道,“除了似济严大师这样修行者,都要被感情羁绊,重要的是最后的选择……”
宋成暄转过身去,遥望着天空,想及他年幼时的遭遇,如今看他的背影竟然多了几分萧索。
人前英雄盖世,人后的心境只有他自己得知。
她仿佛能够感觉到宋成暄心中的伤悲,徐清欢不由自主地走过去轻轻地挽住了宋成暄的手臂,然后靠在了他身上。
“都会好起来的。”
她的声音少有的柔和。
或许没料到她会靠过来,宋成暄不禁一僵,他低下头正好看到她如小扇子般的睫毛,应该是怕他太过伤心,手无意识地轻轻地抓挠着,想要给他些安慰,不过那力道就像是在给人瘙痒。
她还真的挺会安慰人,这样的安慰就不要用在别人身上了。
几个人缓缓地向这边靠近,宋成暄微微眯起眼睛,人群中有一个身影格外的显眼,如同饭粒里一粒沙子,放在哪里都让人觉得碍眼,还好李煦停住了脚步,没有走过来。
徐清欢拍了拍宋成暄之后,立即站直身子,在佛门禁地又是这样的时候,不能太过逾矩,总是不好的,再说来来回回都是人。
想到这里她微微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顺阳郡王世子爷看起来十分狼狈,不过和刚才相比已经好了许多,起码衣衫已经穿得整齐,除了长袍上有些破损,看起来倒也还像个正经人了。
齐德芳还是个愿意有所作为的宗室子弟,否则也不会来常州查案,更不会因此惹上慧净大师,差点因此丢了性命。
“侯爷。”
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徐清欢转头立即看到了安义侯。
安义侯翻身下马,先向众人点了点头。
韩勋先一步上前行礼。
安义侯道:“那些想要趁机离开常州的人,都已经被我们捉住送去了衙门,”说着他向佛塔的方向看去,“此间的事已经了了?”
韩勋道:“还要再清理两遍,将寺中的僧人逐一甄别。”
“是该谨慎,”安义侯说着叹了口气,“我听说了,可惜了济严大师。”
说到这里,安义侯转头去看宋成暄,心中又是一沉,也是想到了魏王府的事,在这桩事上可以看出,宋成暄的确很有胸襟,否则定会中了慧净的圈套。
看到女儿略有些苍白的脸孔,安义侯道:“快回去歇着吧,不能太过劳累。”
徐清欢点点头。
安义侯目光又落在顺阳郡王世子爷脸上,难得的是世子爷始终坚持查案,将来也必然是个有出息的子弟,顺阳郡王能有这样的子嗣承继爵位也是幸事,不过……他忽然想起来,他也是个有儿子的人啊。
安义侯在人群中寻找徐青安,看了两遍,才在不远处见到儿子的身影。
徐青安正与一个女子怒目相对。
那女子想来是慧净的人。
安义侯走上前去。
“侯爷,”孟凌云立即跟过去道,“世子爷今日也算是威风凛凛,不但救下了顺阳郡王世子,还在塔底训斥无戒,那话说的十分有道理,无戒都哑口无言。”
想一想济严大师去世的时候,世子爷红了眼睛,孟凌云就觉得世子爷是个有良心的人,可惜平日里被侯爷低估了,趁着这个机会,他得多夸夸世子爷,等到大小姐出嫁的时候,世子爷才能答应,让他跟着大小姐一起去泉州。
孟凌云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两句话说的很好,一会儿侯爷定然会欣慰。
走上前两步,徐青安的声音就愈发清晰起来。
那女子果然是迷昏顺阳郡王世子爷的花娘。
那花娘脸上满是阴狠的神情,紧紧地咬着牙,若是衙差将她放开,她定然会一口咬在徐青安喉咙上:“我咒你早些见阎王。”
徐青安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倒是有几分少年英雄的姿态。
安义侯暗自点了点头,总算感觉到了些许的欣慰,孩子长大之后总会好起来,也许这就是树大自直的道理,他就要上前夸赞儿子两句。
“咒我死做什么?小爷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你既得不到小爷的鬼魂,又得不到小爷的身体,何必如此想不开,倒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赎……”
安义侯的脸顿时黑起来,这逆子在这时候还想着与人调笑,纨绔的本性表露无疑。
“徐青安,你给我过来。”
第三百九十五章 暗自神伤
徐青安像猴子一样从地上跳起来,几步到了安义侯面前,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
“侯爷,您好像来晚了,这里的事都做完了。”
安义侯的脸色更加阴沉,刚要喊出的训斥顿时被噎在了嗓子里。
徐青安揉了揉眼角:“方才济严法师没有了,儿子也明白了许多事,以后徐家不能只靠父亲在外忙碌,儿子也要更加努力才行。”
突然有了这样的变化,安义侯好像没有心情在训斥儿子了。
徐青安叹了口气:“不养儿不知父母恩,这话说的真的很有道理,儿子从前做了太多的错事,让父亲您又动气又伤心,现在想想委实不应该,儿子想及这里满心悔恨,只求父亲您看在父子血亲的份儿上,再给儿子机会,让儿子多尽尽孝心。”
安义侯的心被打动了,第一次感觉到徐家又有了期望,他可能对儿子太苛刻,这些年也有许多做的不太对的地方,如今清欢要出嫁了离开徐家,青安也懂得了承担。
安义侯点了点头:“你知道就好。”
见到这种情形,徐青安立即上前,轻轻地拍了拍安义侯的肩膀,体贴地轻声道:“父亲放心,儿子再也不似从前了。”
徐青安说完这话,向周围看了看,又压低了声音:“您年纪大了也该好好歇一歇,这甲胄怪沉的,这里的事放着儿子来,您就回去安享……晚年。”
安义侯感觉到徐青安的手在他甲胄上摩挲着,那样子是恨不得将甲胄从他身上抢下来,这混账花言巧语是在骗他的东西。
他竟然又差点上了当。
“父亲,您这甲胄里面是不是有金丝,看起来比别人的亮一些。”
“父亲您说实话,年轻的时候有没有假公济私,自己藏了宝,如今侯府也没有别人了,您应该将这物件儿传给儿子。”
“你这个逆子。”安义侯忍无可忍一脚踹在了徐青安的屁股上。
李煦停下脚步,看着不远处的安义侯一家和宋成暄等人,他特意停留下来,是因为觉得自己与那些人格格不入。
尤其是宋成暄与徐清欢站在一起时,他心中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炙闷。
“李煦,我可找到你了。”常悦气喘吁吁地赶过来,嘴中的热气差点就喷在李煦身上。
“常大人,你来了。”
李煦的声音冷淡而阴沉,让常悦不禁一怔,莫名地感觉到了些许的畏惧,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道:“李大人,你真是厉害,怎么能知道会有这样的大案发生,顺阳郡王府的嫌疑也洗清了,这事上奏朝廷,真的就是你我的大功一件,就像李大人说的,必得升迁。”
“那又有什么用。”李煦淡淡地道。
“什么?”常悦一时没有听明白。
李煦仿佛自言自语:“无论怎么样都不及旁人。”
常悦顺着李煦的目光看去,立即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宋成暄。
“李大人,你说的是那位宋大人啊?”常悦摇了摇头,“人和人命不同,这位宋大人是鸿运当头,锐不可当,好事全都送到他眼前了,这次还不知道要官升几级呢。”
“大将军,”李煦看向常悦,“入京之后,你就不能唤他宋大人了,要唤他宋将军,至少也是上骑都尉授宣威将军。”
常悦听到这话,不禁啧啧赞叹:“看来大周又要多一位新贵了,宋家真是双喜临门啊。”
“李大人,”常悦接着道,“你也不用羡慕宋大人,你也是年纪轻轻前程无量,这次回去之后也会被拔擢,说不得十年八年就能有小成。”
李煦静立不语。
“这世上佳人万千,李大人也不必非要盯着一人。”
常悦的声音又传来。
李煦微微蹙眉。
“怎么?李大人以为我没有发现吗?”常悦露出老练的笑容,“李大人心悦那徐大小姐吧,不过被人捷足先登,只能这里暗自神伤。”
李煦没有说话,常悦接着道:“这种事瞒不过我,我一瞧就什么都明白了,不过看这样子李大人还是早些抽身吧,以免将来独自难过。”
“常大人想多了,”李煦道,“我不过是在思量案情,这件事牵扯不小,而且那慧净说出一件事,仔细想想或许另有隐情。”
“什么?”常悦立即附耳过去。
李煦道:“慧净说,他的身世不一般,而且他对大周皇室有一种怨愤,我记得慧净曾被请进慈宁宫为太后祈福,皇上和太后如此抬举他,他应该心怀感激之情,而且他利用前朝遗民,想要以此污先皇名声,又聚起这些人做对朝廷不利之事……”
“我知道了,”常悦没等李煦说完,“慧净很有可能就是大梁皇族,他是想要复国所以才会做这些。”
李煦淡淡地扫了常悦一眼:“真的是大梁皇族,他就会说出来,以此振奋人心,说不得还能得到前朝遗民的支持,他不遗余力地利用闫家,光从这一点来看他就与前朝无关。”
常悦彻底没有了思量:“那他为何会恨大周皇族呢?”
李煦没有说话,转身向前走去。
常悦立即追上去:“咱们还没说完呢?”
李煦道:“这与我们无关,常大人只听听不用放在心上了。”反正再怎么想他也弄不明白。
“那这文书要怎么写?怎么向朝廷禀告啊……全都依仗李大人了。”
……
徐清欢坐上了马车,很快闫四小姐也被扶了上来。
马车开始缓缓向前驰去,徐清欢掀开帘子向外张望。
宋成暄站在那里,身边还有崔颢和万家兄弟。
“那愣子,”闫四小姐不禁道,“在别人面前都执拗的很,可是在宋大人面前也只有低头的份儿。”
说完这些,闫四小姐起身向徐清欢拜下去,“徐大小姐,我和崔颢都谢您的救命之恩,若没有您,我们可能早已经丢了性命,我也就罢了,崔颢若真的一怒之下害了顺阳郡王一家,那真的是罪孽深重。”
徐清欢将闫四小姐扶起来:“不用谢我,你们本来就没有害人,与我有什么关系,现在一切都明了,你们想要成亲也不会有人阻拦。”
提起这桩事,闫四小姐微微抿起嘴唇:“我们闫家是前朝遗民,我也是闫家女眷,会不会……”虽然她愤恨祖父和大伯,可想起闫家家破人亡,心中也很是难过,她的身份也许还会给崔颢带了不必要的麻烦。
“你能真心待他,他必然也会真心待你,”徐清欢劝解闫四小姐,“朝廷也不会惩办闫家女眷……闫家如今的作为,也让世人知晓那梁朝已经彻底不复存在。”
听着这话,闫四小姐点了点头。
马车刚进了江阴城,只听外面传来声音道:“是徐大小姐回来了吗?”
第三百九十六章 宋大人吃饱了
马车停下来。
雷叔低声道:“是宋老太太。”
徐清欢立即走下马车,果然看到了宋老太太身边的管事白妈妈。
“怎么样了,”宋老太太掀开帘子看到徐清欢顿时松了口气,“事情都办好了吗?”
徐清欢点点头:“办妥当了。”
“这就好,”宋老太太道,“我听说安山寺出了事,一直没有听到你们的消息,真是急死人了。”
白妈妈笑着道:“老太太是不放心,非要出城迎一迎,好在遇见了大小姐。”
徐清欢心中一暖。
徐老太太看到闫四小姐也从马车上下来:“那是谁家的孩子,也一起叫过来,家里都备了饭菜,你们过去歇歇脚。”
闫四小姐上前向宋老太太行了礼:“谢谢老太太,我家中出了些事,我想回去料理一下,改日再去向老太太请安。”
宋老太太道:“老太太是过来人,处理这些事,不急于这一时半刻,你们跟着我去家中吧!”
闫四小姐有些犹豫,闫家的事还没弄清楚,她这样四处走动也不知道会不会连累别人,犹自迟疑。
徐清欢看向闫四小姐:“我先让人去闫家打听一下,耽误不了多少时候。”
闫四小姐立即行礼:“那就劳烦老太太和大小姐了。”
天黑下来,整个江阴城也渐渐安静下来,徐清欢和闫四小姐进了宋家门,就有管事妈妈带着人上来侍奉。
闫四小姐为了抓那些凶徒有意被人绑走,身上已经十分狼狈,管事妈妈特意准备了干净的衣物和热水,引着闫四小姐去换洗。
徐清欢简单梳洗一下就陪着宋老太太去喝茶。
宋老太太拿着茶碗,脸上露出笑容:“听说你们之前在凤翔、京城也是这样查案的,真是步步凶险,若是被你祖母和母亲知晓了,不知心中要如何心疼。”
徐清欢道:“我从家中跑出来时,祖母和母亲都不太知道内情,这次回去要好好认错了。”
宋老太太不禁笑出声:“太夫人不会训斥你的,活到我们这个年纪,什么都明白了,”她微微收敛了笑容,“不过,从今往后,若是我那孙儿不好好护着你,我定然训斥他。”
徐清欢不禁低下头微笑,不敢去看宋老太太的眼睛。
宋老太太故意笑道:“怎么?他可有不妥当的地方?”
“老太太,吃些点心吧!”徐清欢端起盘子来送到宋老太太嘴边。
宋老太太连连道:“好好好,老太太不说话了。”说到这里她眼睛中多了几分喜色,现在看来还不算太惨,没有到被人厌恶的地步,这她就已经很满意了。
“这两日我就要准备上京了,”宋老太太道,“老太太走得慢,早些动身也免得拖了你们的后腿。”最重要的是早些准备,免得在徐太夫人面前失了礼数,想要去讨要人家的心头肉,总要让人家看出自己的诚意。
徐清欢道:“要辛苦老太太了。”
宋老太太慈爱地笑着:“这件事老太婆高兴的很,怎么会觉得辛苦。”
徐清欢又陪着老太太说了一会儿话,闫四小姐也换好了衣服走进门。
宋老太太连连点头:“这样精神多了,不管回去做什么事,心中总会有几分底气。”
闫四小姐感激地向宋老太太行礼。
“我们先吃了饭,一会儿你们想走,再送你们回去。”
三个人一起吃了饭,闫四小姐向宋老太太告辞:“不管怎么样,我也是闫家女儿,总要回去面对。”就像宋老太太说的那样,现在她精神气爽,心中多了几分的底气,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不会害怕。
闫四小姐离开之后,宋老太太微微一笑:“是个好孩子,心直也干净,世人总是太过片面,都说礼数,这孩子会这样做,也是因为闫家先刻薄了她,若是闫家仔细护着,哪会有今日。
你们啊,是做了件大好事。”
徐清欢向宋老太太告辞,坐车回到家中,孟凌云就上前禀告:“闫四小姐平安回到闫家,有人上门向闫老太爷讨债,闫四小姐答应,只要确定是闫家欠的债,她就算卖房子卖地也会还。”
闫家是要败了,都要靠闫四小姐收拾残局,还好闫四小姐出现在人前时没有那么的狼狈,否则那些人只怕要闹得更加厉害。
“带着人去闫家问问,若是闫四小姐需要人手,就帮帮忙。”
闫家还要为闫家二房办丧事,这些事情只怕闫四小姐忙不过来。
将所有事就交代好,徐清欢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只想踏踏实实地睡上一觉,此时此刻的常州,才能让人睡的安稳,闭上眼睛,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
宋成暄回到宋家时已经很晚,宋老太太已经歇下了,他回到房中先冲了个澡,走出来时发现八仙桌上摆了点心。
宋成暄问过去:“这是祖母安排的?”
“不是,”管事妈妈笑着道,“老太太将徐大小姐接来了。”
宋成暄立即皱眉向外看去,她还在宋家吗?他怎么不知晓。
管事妈妈见状立即接着说:“徐大小姐如今已经回去了,不过这些点心是大小姐准备的,老太太吩咐了,若是大爷回来的晚,就用些点心再睡。”
宋成暄点了点头,管事妈妈就要离开。
宋成暄道:“徐大小姐可有说些什么?”
“说了许多呢,”管事妈妈笑容可掬,“都是与老太太闲话家常。”
“我知道了。”宋成暄低下头去看那盘点心。
管事妈妈慢慢地退了出去。
那点心做的很精致,看样子是红豆糕。
他其实不太喜欢在深夜里吃这样的点心,从前魏王府没有出事之前,母亲总会吩咐小厨房在他睡前送上这样一碟,但是过了这么多年,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虽然这样想着,宋成暄看了两眼手中的书,目光又瞟了过去,虽然在衙门里已经吃过了,可隐约还是有些饿。
他忍不住伸出手拿起一块,放在嘴中。
点心做的很松软,入口即化,又不是太过甜腻,很和他的胃口。
吃了一块,就又去拿。
一边吃,一边去翻手中的书本,再拿的时候发现盘子里已经空空如也。
宋成暄抿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
门口的小厮立即走进来,看到桌面上空空的盘子,小厮有些惊诧,不过很快他就低下头去收拾盘碟。
大爷的作息是很规律的,应该是要歇了。
“还有了吗?”
小厮一怔,他没有听错吧!
宋成暄微微扬起眉。
小厮立即道:“有……还有……小的就去取来,大爷这是没有用饭吗?”
宋成暄没有做声。
通常这样情况下,那就是他猜对了。
“快,快,快,”小厮一路小跑回到厨房,“快给大爷准备饭菜,大爷没有用饭呢。”
因为一盘红豆糕,宋家的小厨房忙碌起来,一直到天快亮了,厨娘才回去歇着。
清晨。
天还没有亮,徐家门房就听到一阵敲门声。
谁这么早,难不成是来送新鲜菜蔬的杨二。
“杨二啊,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这么早……”门房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然后露出惊诧的神情,“宋……大人……”
第三百九十七章 噩梦
徐家门房半晌才回过神来,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宋大人的样子是旁人装不出来的,不过谨慎起见,他还是拎了灯向宋大人方向照了照。
面沉如水,眼眸似墨般深沉,让人不敢直视。
真是。
哎呦,这位宋大人现在来做什么。
门房立即道:“大人是来寻我们侯爷的吧?”除了寻侯爷也没有别的事,宋大人看起来是个正经人,不会趁黑来找大小姐。
宋成暄被这样一问不禁皱起眉头,他吃了许多东西,躺在床上睡不着,想起她来了一趟又悄悄离开,都不曾见上一面,就觉得心里不太舒坦,最重要的是,永夜不在身边侍奉,新来的小厮也不得力……总之就是在家中憋闷,于是他没有知会任何人,牵了马出来。
骑在马背上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这里,既然人都来了,自然要上前敲门。
但是这些话宋成暄不想跟徐家人解释,他也从来没有解释的习惯。
宋成暄不做声,徐家门房却慌张起来,急着要请宋大人进门:“大人,您先进去宽坐,等小的马上去知会侯爷。”
小厮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世子爷回来了,都让一让,”孟凌云大呼小叫着,“快,快……世子爷醉了。”
宋成暄转过头,看到了两个人扶着徐青安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
徐青安磕磕绊绊地向前走着,耷拉着头,脚下如拌蒜,仿佛随时随地都可以摔上一跤。
眼见就要到家门口,徐青安的脚步更加沉重了些,趁着旁人不注意,还抬起头来向周围偷偷张望几眼,期望没有人发现他是故意装醉。
今晚不知不觉就多喝了两杯,竟然忘记了回家,父亲知道之后又要暴跳如雷,除非他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也只能拿他无可奈何,不可能再训斥他,这样他就能蒙混过关。
想的十分周全,实施的也很顺利,尤其是孟凌云最近越来越得力了,刚到门口就开始喊起来,他配合着将身子向下沉了沉,只要迈进家门,一切都万事大吉。
门口的声音显然惊动了整个安义侯府。
管事纷纷向外走来,更有人去禀告了安义侯。
安义侯府就要因为世子爷的归家热闹起来。
徐青安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谁来了,他也是眼睛紧闭,不省人事。
“这是怎么回事?”
安义侯的声音远远传来,徐青安深吸一口气,将头歪在小厮身上,下一步调整姿态,就要让双脚离开地面。
“世子爷醉了……宋……宋大人……”
孟凌云的话说到一半,立即话锋一转。
徐青安立即睁开了半只眼睛看过去,只见宋成暄站在自家门口。
这才什么时辰宋成暄为何在这里。
徐青安心中油然升出几分戒备,他还没有回家呢,父亲就让这样的人进了门?
徐青安正在思量。
安义侯已经披上衣衫,气势汹汹地走出家门,那个不肖子终于回来了,今日不仔细教训那不肖子,他真是枉为人父。
“世子爷醉了。”孟凌云硬着头皮将话重复了一遍,若是这里之后侯爷,他能将谎话说的顺溜,可当着宋大人的面,不知怎么的,他就有些张不开嘴,总觉得宋大人那双眼睛已经将所有一切都看透。
孟凌云吞咽一口,低下了头。
“醉了?”安义侯正要去看,却发现门口站着的宋成暄,不禁又是一愣,这又是怎么回事?
“父亲,他肯定不怀好意。”
本来“烂醉如泥”的徐青安一下子跳起来,将袖子撸起,他总算是抓住了这宋某的把柄:“装模作样的来做什么?天还没亮的,就来敲我们家门,这说出去了还当他是什么登徒子,父亲,这可要不得,必须要小惩大诫。”
徐青安说完,果然发现安义侯的脸色沉下来,这是要发火的预兆,只要他再扇扇风。
“你不是喝醉了吗?”安义侯的声音传来。
徐青安顿时又酒醒了几分,他见到宋成暄的模样,一时忘乎所以。
“侯爷不必动气。”
宋成暄说着向院子里看去,徐清欢没有迎出来,应该是这些日子太过劳累,睡的太熟了,既然如此……
宋成暄的目光落在徐青安身上:“不如让我带着世子爷去醒醒酒,我与世子爷骑马出城,林中自然有施展拳脚的地方,只要将汗出透,什么都好了。”
一个消食,一个醒酒,岂非正好合适。
安义侯没想到宋成暄会愿意教青安,立即眼睛亮起来,看向徐青安:“还不快跟着宋大人去。”
徐青安睁大了眼睛:“我……一夜未睡,是不是……”
“不必惊慌,”宋成暄淡淡地道,“我也没有合眼。”
徐青安吞咽一口,挺起胸膛:“那就走,谁怕谁。”话说完,却有种英雄气短的感觉。
宋成暄看向安义侯:“侯爷安心,我们很快就回来。”
……
这一晚上院子里格外的宁静。
徐清欢也睡得很踏实。
她只是担忧哥哥忘乎所以,在外胡天胡地闹一通,回来必然要被父亲责罚,特意吩咐银桂,一旦有这样的事,就要叫醒她。
却不知为何,这事一直都没有发生。
银桂在她被子里塞了只小暖炉,让她温暖又舒服,被褥之间有股淡淡的馨香,更是将她整个人都拽入更深的梦境之中。
不知睡了多久,仿佛有人轻轻地推了推她:“夫人,该醒了,侯爷回来了。”
她皱起眉头,总觉得有些奇怪,父亲不是已经回家了吗?而且为何……叫她夫人,她分明还没有出嫁。
徐清欢慢慢地睁开眼睛,看清楚了床边的人,是个管事杨妈妈,杨妈妈身后站着一个妇人。
“夫人可不能晚了,会让侯爷心中不快。”
徐清欢茫然地坐起身来。
杨妈妈道:“大小姐将林三娘送来了,还说夫人既然喜欢她梳的头,就让她过来侍奉。”
林三娘?
徐清欢皱起眉头看过去,果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孔。
是林三娘,前世一直在她身边梳头的林三娘。
不对,不对,她已经重生了,林三娘也被苏纨所杀,怎么可能站在这里。
也许是发现了徐清欢面色难看,杨妈妈立即道:“夫人,您这是怎么了?”说着上前搀扶徐清欢的手臂。
触感是那么的真实。
难道她又回到了李家,回到了李煦身边?
徐清欢顿时打了个寒噤,双手紧紧地握住,想要让自己平静下来。
林三娘站在一旁见到这种情形就要上前帮忙。
“出去,”徐清欢忽然抬起眼睛厉喝一声,“给我出去。”
第三百九十八章 烟消云散
徐清欢疾言厉色的模样,让杨妈妈和林三娘都是一怔。
林三娘立即向后退了两步。
杨妈妈看向徐清欢,小心翼翼地道:“夫人,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徐清欢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焦躁。
杨妈妈向林三娘挥挥手,林三娘立即退了出去。
“是奴婢不对,应该先跟夫人说,再将她领进来,”杨妈妈说到这里熟络地侍奉徐清欢穿鞋,“我以为夫人您已经与大小姐说好了。”
她是觉得林三娘的手很巧,却没有打算将林三娘要来。
徐清欢想到这里眉头又皱起几分。
杨妈妈拿起衣服,却发现徐清欢没有起身的意思:“夫人,您……再晚些就来不及,一会儿侯爷就要进院子了。”
徐清欢向窗外看去,天还没有亮:“我困倦的很,不出去了。”
杨妈妈再一次愣在那里,脸上是不敢置信的神情:“您……不出去了?您可是无论寒暑都会出门接侯爷,若是这样岂非……岂非前功尽弃了。”
徐清欢听到自己冷笑一声:“我去迎他,是出自真心,原本就非什么功利,”说着重新躺在床上,盖上了被子闭上眼睛,“我乏了,你出去吧!”
也许睡着再醒过来时候一切就都烟消云散了。
杨妈妈不敢再说话,只得拿起了灯,离开屋子之前,她依旧迟疑地道:“夫人,您真的想好了?”
徐清欢不再说话。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可她再怎么也睡不着了。
终于外面响起了脚步声,然后是李煦的声音:“这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杨妈妈道:“是大小姐送来为夫人梳头的。”
“送回去,”李煦道,“就说我吩咐的,夫人这里不缺人手吧。”
杨妈妈应了一声。
屋门被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那脚步声让徐清欢又是熟悉又是陌生,她的心情也是五味杂陈。
好像真的回到了前世,也许重生本就是一场梦,也就是说,祖母、父亲、母亲、兄长都已经不在了,如今她身处北疆,是李侯之妻。
她感觉到了从来没有过的恐惧,即便极力去控制,整个人还是忍不住瑟瑟发抖,奇怪的是她心中这样思量,身体也没有半点的异样,仍旧像是在沉睡般。
李煦坐在了床边:“清欢,你没睡着吧?”
她没有出声。
李煦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屋子里没有一丁点声音,徐清欢也仿佛感觉不到李煦的存在。
过了许久,李煦才道:“人有时候就是要忍耐,才能得到更多,不得已时也只能暂时低头,如今大周政局不稳,给我的时间不多,宋成暄已经将东南握在手中,比我预想的还要快,他……不止是我们看起来那么简单。
我现在两害相较取其轻,只能抓住机会,有时候难免要退让。
不过,你不必如此,若是不高兴就不要去理睬,一切交由我去办,我总要让你欢心。”
徐清欢感觉到自己额头上渗出了汗水,她在努力地抗争着这一切,就像是她不想要将这些重新经历一遍。
“只要能除掉宋成暄这个奸佞之臣,一切都还算是值得的,天下人也会明白我的苦心。”
李煦说完伸出手去抚摸徐清欢的头发,他修长的手指刚刚碰到了徐清欢的头顶。
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徐清欢终于再一次喊出声来:“别碰我……”
这一次和与林三娘、杨妈妈说话时不同,徐清欢感觉到了声音从她喉咙里冲出来的感觉。
“别碰我……”
仿佛撕裂了一切,将眼前所有的恐惧全都戳破,整个人也从中挣脱出来,所有一切的情境全都消失了,李煦也不在了,那只要碰到她的手自然也没有再落下来。
此时此刻她能感觉到的只是自己喘息的声音。
院子里传来嘈杂的声响,徐清欢没有仔细去辨别,感觉到有人来到她床边,她睁开了眼睛,冷汗湿润了她的眼帘,让一切看起来微微有些模糊。
不过还是能轻易看到那人的面容。
与李煦不同,他身上有种让人难以接近的冰冷,一双眼睛漆黑如墨,让人看不透他的心思,然而此时此刻他眼眸中只有担忧和焦急。
见到她这般仓皇的模样,他上前将她抱在了怀中,这次与以往不同,她没有挣扎,而是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温热的手仿佛能抚平她心中残留的阴霾,她蜷缩在他怀中,感觉着此时此刻的真实。
方才的真的都是梦,都是假的,她没有回到前世,只是梦见了前世的事。
宋成暄低头看着怀中的徐清欢,自从相识之后,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如此的模样,那般的脆弱和无助。
方才他与徐青安一起从外面回来,隐约听到有下人说:“大小姐睡的不太安稳,好像魇着了,快去请郎中。”
他本被引着去书房等安义侯,却因此甩掉了那小厮,一路找了过来。
这毕竟是徐家,他不会贸然进她的院子。
却听到她一声喊叫:别碰我。
她因为仓惶和恐惧发出的声音与往常都不太一样。
他就再也顾不得别的……推开了拦路的下人。
屋子中没有旁人,她果然只是被魇住了,可以看出那梦境必然十分可怕,她即便清醒过来仍旧在发抖。
眼角似是有些泪痕,额头上的冷汗滑落在鬓角之中。
到底是什么样的梦境,能让她这般恐惧。
他的心好似也被打开了一个大洞,陪着她向下掉落,想到这里他的手臂微微用了些力道,将她抱的更紧了些。
“没事了,都过去了,只是一个梦。”
宋成暄深沉的声音传来,她也逐渐变得冷静,终于能够分出哪些是现实,哪些只是虚假。
都没有变,她重生之后救了哥哥和父亲,没有走从前的老路,她虽然仍旧遇见了李煦,但是因为前世的原因,她不愿意与李家再有半点的牵扯。
然后,她与宋成暄一起查案,知晓了魏王府和安义侯府的往事,如今宋家出面求亲,她就要嫁给宋成暄了。
第三百九十九章 翻脸
彻底冷静下来之后,徐清欢才觉得有些不太对,应该说不太妥当。
她还没有起身,如今只穿了中衣。
宋成暄半靠在她那张雕花月洞门架子床上,身上那总是平平整整的长袍如今却十分的凌乱,她一只手与他交握,另一只手扯着他的衣襟,几乎整个身子都缩在他怀中,那模样着实有些不堪入目。
“大小姐怎么了?”外面隐约传来安义侯的声音。
徐清欢心中一急,慌忙拖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一圈,向床里面躲去,被子外只留下一片乌黑的青丝。
宋成暄却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我父亲来了。”
她探出一双眼睛看向他。
他干脆向后仰躺在那里:“屋子里可有别的门?”
谁的屋子里会有两扇门,他这是明知故问,徐清欢闷闷地道:“没有。”
宋成暄道:“那我恐怕是出不去了,若不然躲一躲吧!”
徐清欢想到了在军帐时,她躲进了他的被子里,下意识地将被子拉紧:“不行,我这里没有那么大的地方。”
宋成暄凝望着她,他双眸似有一层雾气,加上他衣衫凌乱,与平日里想比十分不同,再想想他方才对自己的关切之情,她不禁脸上发烫。
徐清欢别过脸低声道:“你下去。”他明知道她的意思,现在就是故意在让她着急。
随着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恨不得一脚将他踹下床。
她这是在父亲眼皮子底下丢脸。
“你将自己裹成这个样子,一会儿要如何出来?”宋成暄的声音中仿佛带着些许的笑意,这是在嘲笑她方才的举动。
“方才明明拉着我的手,如今这样不是掩耳盗铃吗?”
又是一句话轻轻飘飘地传来,就像一个老夫子在教训学生。
掩耳盗铃,赖在她床上不走的人也不知道是谁。
如今他躺在这里,她不好意思与他翻脸,万一他又做出什么下作的事,她要怎么办才好。
似是有人已经掀开了外屋的帘子,走进了门,徐清欢的心彻底沉下去,她干脆闭上了眼睛,整个人都躲在被子里,不闻不问不看,外面的事都与她无关。
“清欢。”安义侯向内室中走来,平日他是不会在这样的时候进女儿闺房的,不过听到下人禀告,宋成暄不顾阻拦闯进了清欢屋子里,他不禁焦急,生怕女儿出半点差错。
撩开内室的帘子,其中的情景倒是让安义侯舒了一口气。
宋成暄站在窗前,负手而立,仿佛是听到声音才转过头来,神情淡然,目光清澈而从容,看起来十分坦然,不像是做过什么不合礼数的事。
“侯爷来的正好,”宋成暄上前道,“方才听到大小姐在屋子里叫喊,以为有刺客进门,情急之下我就闯了进来,太过唐突,还请侯爷责问。”
安义侯听到这话立即向那花雕大床看去,床上落了幔帐,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可见到了人?”
“没有,”宋成暄道,“大小姐说安然无恙,男女有别,我不方便上前查看,恐怕会再有差错,于是站在这里等侯爷前来。”
徐清欢听到这话,才从被子里伸出头来,宋成暄果然已经不在床边,而且那湘色的幔帐也垂了下来。
他的动作为何这么快?难不成是经常这样做已经纯熟。
前世宋侯虽然没有成亲,但是不代表身边没有几个红颜知己,小时候她与哥哥一起偷听父母说话,母亲就曾说过军中的男子放浪不羁,若是父亲敢在外面沾花惹草,日后就别想着踏进她的房门。
哥哥听到之后,在府门外摘了些花花草草,趁着被父亲叫去问话的时候撒了父亲一身,结果自然被父亲打了一顿。哥哥因此心怀怨怼,觉得母亲说话不算数,还去找母亲理论,明明父亲已经“沾花惹草”为何不将他撵出去,然后又被母亲罚一个月内不准出门。
想到这里,徐清欢撇了撇嘴,她为何要思量这些,整个人这般放松下来,才感觉到身上的被子确实缠得紧了些,让她有些透不过气,想要从被子里钻出来,又思及宋成暄对她的调笑,尽量小心翼翼地动作着,希望不要弄出声响,却不知为什么,那一直都很结实的木床,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响动。
徐清欢只觉得脸颊似被火烤得滚烫,难不成宋成暄方才对这床也做了手脚,诚心要让她难堪。
她不禁咳嗽一声,想要遮掩住尴尬:“父亲,我没事,方才只是魇住了,屋子里也没有进歹人。”
说到歹人两个字,她的语气明显略微加重了些。
宋成暄微微挑起眉毛。
方才还紧握着他的手,转眼之间就翻了脸,早知道他方才就不该从床上起身,不过想一想她艰难地从被子里爬出来,就像刚刚脱了壳,白生生的……
仔细想起来刚才,就在他怀里似是很软。
她穿着单衣,垂着头,露出一截脖颈,他心中不由地一悸,不禁有些心猿意马。
宋成暄立即止住了思量,正色道:“侯爷,既然这里没事,我们就先出去吧。”
“好,”安义侯立即看向银桂和凤雏,“快去侍奉大小姐。”
两个人从屋子里走出来,徐青安才一瘸一拐地赶到:“怎么了?我妹妹怎么了,谁欺负她,是……”他眼睛扫到宋成暄,立即觉得身上更疼起来。
明明他们一起纵马狂奔,为何他的腿和屁股却不停地抖动,这姓宋的看起来却安然无恙,难不成是他的马不好?
等他过几天养好了腿脚,花重金购置一匹汗血宝马,再来与这姓宋的比试。
……
屋子里没有了旁人,银桂和凤雏拉开了幔帐。
“大小姐可好一些了?”银桂急着问过去。
徐清欢点点头:“没事,以后再这样就将我叫醒,不必去惊动旁人。”
“奴婢唤了,”银桂道,“只是大小姐却怎么也不肯醒,奴婢这才慌了神。”
徐清欢点了点头:“不怪你。”也许是因为她一直想着林三娘的事,于是才会梦见前世的过往。
前世她开始没有留下林三娘,是什么原因又答应让林三娘来内宅侍奉了呢?
第四百章 爱护
李煦族中的长姐,是李家长房的女儿,从小就直爽、泼辣,深得长辈喜欢,李家长房也是使了浑身解数想要为李大小姐寻一门好亲事,可惜李家门头太低,一直没有合适人选,不过幸好李大小姐在孔家做客时,被孔家老安人看上,孔家是北方的大族,孔二爷已经在军中入仕。
这位孔二爷在外很有本事,虽然年纪轻轻却已经小有名声,常年在军营中,很少归家,接到孔家长辈的信函,原是要回家推了此事,却在途中遇见了李大小姐,两个人也是一对欢喜冤家,一开始闹了个不愉快,后来便彼此倾心,成就了一桩好姻缘。
李大小姐嫁入孔家之后,李氏一族才渐渐有了些气色,李家的子弟都想要借势谋个仕途,李家男丁众多,李煦性子内敛并不在兄弟之间出挑,不过这位李大小姐倒是很看好这位族弟,对他多有照拂。
徐清欢跟着李煦回到李家之后,知晓这些过往,心中对李大小姐多了几分的尊重,随着她接手李家内宅的中馈,她就更加佩服李大小姐的手段。
李大小姐能将孔家长辈哄的高高兴兴,又让孔二爷对她一心一意,私下里还尽力照顾着娘家的兄弟,好像总有用不完的精神。
李家开始有人入仕,孔家对这门姻亲也就更加看重了,就像李大小姐自己说的那样,别看攀了高门,若是娘家兄弟无靠,将来只会被人笑话。那时她没有了兄长,听到这话有些暗自伤心,李大小姐却拉起她的手说:“你不同,李家既是你的婆家,又是你的娘家,从此之后我便是你的亲姐姐,不管有什么事,我都会站在你这边,九郎对你不好,我头一个不依,你且看着好了。”
之后李大小姐对她也的确颇为照顾,她顺利接手中馈,还是李大小姐的帮衬,有一次她听到李大小姐与婆母说:“清欢出身名门,李家内宅由她管着您有什么不安心,侄女说句不太好听的话,婶婶不要怪罪。
婶婶再如何,也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妇人,能看到的东西有限,能管的也就是家中男子的衣食住行,若李家就想要做个殷实的小门小户,那倒是足够了,可九郎的志气远不止此,婶娘这样只会拖累了九郎,早晚有一天李家的内宅不是内宅,与外面的战场无异,真的千疮百孔、处处漏风,九郎在外面拼死拼活最终都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婆母听了这话,被吓得不得了。
李大小姐接着道:“您已经是做了婆婆的人,有那么多儿媳在身边,是该颐养天年了,有时候放手就是最好的成全,非要闹得不可收拾,让九郎他们搬出去住,您可要后悔都来不及。”
李大小姐光这几句话,就镇住了全局,从此之后,婆母果然将所有一切都交给了她,她也将所有心血都用在了李家,同时她仿佛得到了李家应有的尊重。
至少那时候她是这样认为的。
人在局中,很难相信眼见的一切都是虚假,也总是将自己看得太过重要。
仔细回想了前世这些经过,徐清欢也回忆起了李大小姐为何要送林三娘给她,因为林三娘不光会梳头,还会照顾妇人怀孕、生产,林三娘被李煦撵走之后不久,李大小姐就又怀了身孕,听说是吃了林三娘每日送的药膳,李煦母亲因此又向李大小姐开口,将林三娘讨要了过来。
“大小姐,”凤雏将一盘点心送到徐清欢面前,“吃点东西心情也就好了。”
徐清欢看向凤雏,凤雏嘴边还有点心渣,她拿起帕子替凤雏将嘴擦了。
凤雏立即红了脸:“大小姐您真好,下次您再做噩梦,就将我带上,我来保护大小姐。”
银桂不禁笑道:“你不知道去了是帮忙还是添乱,”说着看向徐清欢,“您是不是要去大厨房看看,宋大人天还没有大亮就来了,陪着世子爷去练了骑射,侯爷吩咐说让大厨房做些饭食,要留宋大人用饭。”
宋成暄陪着哥哥去练骑射?他怎么会突然有这样的心思,这人真是一刻也闲不住,哪里来的那么多精神。
徐清欢想着从屋子里出来,只见徐青安就瘫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双腿抖得像筛糠,见到徐清欢来了,立即用力绷住,生怕被看出端倪。
“哥,”徐清欢道,“我们很快就要回京了。”
徐青安点了点头。
徐清欢道:“这两日千万不要再出去了,免得回京路上,你要跟我一起坐马车,那可就不像少年英雄了。”
妹妹说的很有道理,不过……
徐青安眼睛发亮道:“妹妹,你手里可还有银钱吗?”
徐清欢问过去:“做什么?”
徐青安兴致勃勃:“哥哥想买一匹汗血宝马。”
看来她方才的话,哥哥一点都没听进去。
徐清欢带着人去了大厨房,徐青安又躺进藤椅中,趁着周围没有人,才开口哀嚎起来,哎呦真是太疼了,两条腿要断了似的,他的腰……竟然提不起半点的力气,如果不是一口气顶着,他差点要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饶。
徐青安想着蹭了蹭眼角,刚拿下袖子,却发现不远处墙根底下还站着一个人。
那是……永夜。
“你……什么时候在这里的?”徐青安问过去。
永夜道:“一直都在。”
“你在那里做什么?”
“保护大小姐,不能站的太远,”永夜见世子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没关系世子爷,没有人看到我时,我只是一根立着的棍子,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徐青安皱起眉头:“真的吗?”
“是的,我只是人棍,”永夜边说边顺着墙向前走去,“您只管放心,方才您哭了的事,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收到了保证,徐青安心里好像舒坦了一些。
不过……谁哭了。
……
安义侯觉得自家的饭菜应该是味道不错,至少宋成暄吃了不少。
这也难怪,这般年纪的男子正是好时候,昨天晚上在军中议事,大家都只是匆匆忙忙地吃了一口,有没有吃饱都很难说,加上忙碌了一晚上,清早又去陪着青安练拳脚,也是为难他了。
想到这里,安义侯对宋成暄除了愧疚之外又多生出几分爱护之心。
宋成暄看向安义侯:“这两天朝廷应该就会有明旨下来,等一会儿薛总兵会来找侯爷议事,若是有什么问题,侯爷再让人来宋家唤我。”
宋成暄眼睛中有些红丝,显然是没有睡好。
“你这样跑来跑多增了劳累,”安义侯未及多想,“不如就在家中歇一会儿吧!”
第四百零一章 强盗本色
宋成暄停下脚步:“那就叨扰了。”
安义侯心中一喜,立即吩咐人:“去将屋子收拾出来。”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似的。
……
徐清欢带着银桂几个人收拾箱笼,常州的事彻底解决了,现在她是归心似箭,恨不得立即就到家与祖母和母亲团聚。
“侯爷让宋大人在前院歇下了。”管事妈妈进门禀告。
徐清欢一怔,没想到宋成暄没有走,出了慧净这样的事,衙门里不是正应该忙碌不堪吗?他怎么有闲心来这里。
在凤翔的时候,看他整日马不停蹄地在外面跑来跑去,如今倒换了个人似的。
“大约是因为要与小姐分开了吧!”银桂看屋子里没有旁人,凑在徐清欢耳边低声道。
徐清欢的脸一红:“胡说些什么?”
“奴婢说的没错啊,”银桂笑着,“虽说宋大人也会进京,但必然不能与咱们同路,再见面最少也要十几天之后……这么看来,宋大人很是关切我们家大小姐。”
“那是自然,”凤雏一脸坦然,好似就在说寻常事,半点没有避讳的意思,“在京中的时候宋大人不就已经舍身……舍命救大小姐了吗?”
银桂不禁叹口气,她不知道怎么说凤雏好,大小姐还没接口,凤雏说个什么劲儿。
徐清欢望着银桂和凤雏两个,故意道:“你们年纪也不小了,是不是也该知会管事妈妈,要开始着手给你们添箱筹备嫁妆了。”
银桂立即求饶:“大小姐,奴婢再也不乱说话了,大小姐就饶了奴婢这一次。”
凤雏看着银桂傻笑。
银桂啐了她一口:“你不怕是不是。”
“不怕,”凤雏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大小姐离不开我,我出嫁了大小姐要谁来侍奉?银桂姐姐也不行,银桂姐姐胆子小,及不上我。”
银桂被气得直跺脚,两个人吵吵闹闹,屋子里满是欢乐的气氛。
“在说什么?”安义侯走进院子,远远地就听到了笑声。
徐清欢立即迎了出去:“我们在收拾东西。”
安义侯点点头:“是该准备准备。”想到回到京城要跟太夫人禀告清欢的婚事,安义侯就稍有些担忧。
银桂和凤雏退了出去,安义侯才道:“你祖母还不知道宋大人的身份,这件事还是不能瞒着她,你先不要说,回去之后我会仔细解释。”
徐清欢道:“父亲是怕祖母不肯答应?”
安义侯思量片刻才道:“眼见你到了议亲的年纪,我与你祖母也商议过你的亲事,我曾动过心思,想在京里高门中选个子弟,你祖母却不太乐意。”
徐清欢之前没听父亲提起过这样的事,干脆倒了一杯茶递给父亲,坐在一旁仔细地听着。
安义侯接着道:“我就问你祖母到底是什么心思,你祖母想了半晌才说,想要为你找个差不多的人家,也不图那子弟有多大的前程,只要愿意对你好,家中关系简单,在朝廷任个小职就好,哪怕不愿意入仕,经营几间铺子也使得。”
徐清欢倒是没想到祖母有这样的心思。
安义侯摇摇头:“我心中觉得很奇怪,哪有家中长辈不愿意让自己家的孩子嫁入高门的,或许你祖母是怕世家高门规矩太多,你嫁了之后难免要受委屈。
不过在京中任职的才俊之中,也有家世寻常些的,你祖母看了却也觉得不满意,说那些人一心要跻身官场,难免争强好胜,对妻子要求太多。
我是觉得你祖母被当年的事吓怕了,一心让你和将来的夫婿远离政局,所以为你寻婚事也束手束脚,提出的要求竟像是要让人入赘似的。”
这样一想,魏王世子爷这个身份自然就与母亲的想法背道而驰了。
魏王是皇室宗亲,不可能远离朝局,世子爷又身肩魏王府灭门的冤案,难免要风里来雨里去。
不过好在母亲也向来重信守信,有当年的约定在,母亲最终应该也会点头。
“父亲不必担忧,”徐清欢轻声道,“祖母一向想的比谁都明白,不会给父亲出难题,再说这本就是我们徐家该做的事。”
安义侯点点头:“但愿如此。”说到婚事,他又开始舍不得女儿,有时候甚至觉得母亲的提议也不错,就算他有子嗣,也可以让姑爷入赘,这样一来就两全其美了。
……
宋成暄坐在书桌旁喝茶,说是来休息,他却一直都没有合眼。
军中和衙门都有事要做,他原本也没有想要在徐家逗留太久,只是徐清欢被噩梦惊吓到的模样让他有些放心不下。
她的表情和神态都太过真实,平日里如此坚强的人,面临什么样的困境才会这般惊慌失措。
他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候,梦见当年魏王府被灭门,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挣脱,无法去改变。
“公子。”门外响起永夜的声音。
宋成暄应了一声,永夜推开了门,然后向身后看去。
徐清欢走了进来。
屋门再一次被关上,徐清欢站在原地看着宋成暄,经过了方才的事,再见面还是会有些觉得异样。
宋成暄坐在那里不说话,只等着她开口。
徐清欢清了清嗓子:“我来问问,宋老太太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明日吧,”宋成暄道,“家中也在忙着收拾,祖母要先回泉州,再带着人一起进京。”
徐清欢点了点头:“我给老夫人做了些针线,一会儿就送过去,我们也准备这两日就启程了。”
她将帕子攥的很紧。
“别揉搓那帕子了,”宋成暄目光一暗,“这是徐家,我又不会做出什么事。”
那谁知道,要看他是什么样的宋大人。
宋成暄站起身来,口气不知不觉柔和许多:“现在没事了?”
徐清欢点点头:“没事,都好了。”
“可是梦见了什么人?”宋成暄又问过去。
徐清欢想想自己应该没有喊出李煦的名字,于是摇了摇头:“也没有谁,就是一个梦。”
宋成暄没有再问,而是向门口走去:“衙门里还有事,我就不多停留了。”说到这里,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仿佛舒了一口气。
就这样盼着他走?
宋成暄眼见就要走到门口,徐清欢正准备相送,那手臂就又伸过来,一靠近,她就感觉到他那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想来你也没有为我准备些什么,你头上这簪子应该是心爱之物,从凤翔一直戴到这里,不如就给我吧!”
不等她反对,头上那珍珠簪已经被他抽走了,紧接着她握在手中的帕子也被拿了过去。
“还有这针线,应该也是你亲手所绣。”
徐清欢瞪大了眼睛,他是怎么发现的,宋大人这样与那些巧取豪夺的强盗有什么区别。
第四百零二章 讨厌
徐清欢眼看着宋成暄将珍珠簪和手帕一起放入怀中,她想要伸手抢夺,却又不能去扯他的衣袍。
不禁让人恨得牙痒痒的。
这人做事总是变花样,让人防不胜防。
前世她身边可没有这样的人,对宋侯有限的认知也帮不上什么忙,谁能料到,这人真是坏到了骨子里。
想要动脚踩他一下解解气,却觉得这种不痛不痒的惩罚除了引得他打趣之外,没有任何的用处。
宋成暄的声音再次传来:“看起来很舍不得。”
徐清欢道:“那是我生辰时,祖母送给我的。”
“原来是长者赐。”
宋成暄说完,从腰间解下墨玉的玉佩送进徐清欢手中:“我这也是长者赐,我进宋家第一年,宋老太太送给我的,我一直戴在身上。”
徐清欢语塞。
“不够吗?”
宋成暄的声音再次传来。
徐清欢忙道:“够了。”她那只是生辰礼,他这不同,承载了他不少的回忆,想到这里,她觉得这块玉佩越发地重了。
宋成暄道:“既然答应了就戴在身上。”
徐清欢自然知道这样的物件儿要放好,却没想过他还有这样的要求,幸好这玉佩从外观上看男女都能携带,否则她才不会点头。
话说回来,她心中忍不住腹诽,她是不是也该要求他戴着她的发簪。
宋成暄垂下头:“在想些什么?”
果然心中稍稍有些思量就会被他看出来,徐清欢自然不能实话实说:“时辰不早了,薛总兵定然着急了。”
东西已经抢了,他好像又没有了动身的意思。
慧净被抓,整个常州都为之震动,佛塔之中,高僧坐化的大缸内竟然藏着尸身,如果不是济严法师舍己救人,恐怕寺里早就乱起来,还会有人借机针对僧人和佛法闹事。
现如今看起来一切两全,却必然还有漏网之鱼,追捕这些人、将后面的事弄清楚,府衙半年之内都要忙的脚不沾地。
这些事大部分都可以交给韩勋,还有宋大人必须要做的。
抓到慧净那些人,为常州除害,此事过后顺阳郡王爷也会对宋成暄十分感激,立下这样的大功,朝廷必然会有奖赏,常州的官员也都心知肚明,今日该会找机会拜会宋成暄,宋大人如今是常州乃至东南炙手可热的人物。
左近的官员定然都在打听宋大人如今到底在哪里,争着比别人先一步在宋大人面前说两句话。
谁知这让人难以捉摸的宋大人,会躲来了徐家。
“宋大人也正好摸摸常州的底,不要因为……”徐清欢说到这里忽然一顿,难道她要说,不要因为她,而误了大好的时机?
她这劝说好像有些不太对味儿,就像将自己比作他的什么人似的。
宋成暄低沉的声音传来:“怎么不说了?”
“说完了。”她低下头。
她的耳垂有些微微发红,就如同花枝上那一抹嫣然,惹人注目。
宋成暄的声音平静无波:“我贵而人奉之,奉此峨冠大带;我贱而人侮之,侮此布衣草履。
然则原非奉我,我胡为喜?原非侮我,我胡为怒?”
徐清欢抬起头和宋成暄对望,他的目光明亮,有种洞悉一切的透彻,不过很快就又化为让人看不透的深沉。
前世宋侯不会被人牵绊就是因为看透了这些,有些人却为了表面上的名利绑缚住,不能挣脱,然后越陷越深。
她临死之前,李煦看起来形势大好,已经有足够的实力能够入京除奸,但当时宋成暄的实力原非表面上的那般,两个人争夺起来,鹿死谁手……还真是尚未可知。
她微微失神之间,只觉得身上一轻,被轻飘飘地抱起来,等她回过神时,已经坐在了软塌之上。
徐清欢抬起头看过去,宋成暄已经转身向外走去。
过了好半天,外面传来徐青安的声音。
“宋……宋大人呢?走了?看来是怕了小爷,小爷说了要休息休息再与他重新比过。”
“哎呦,你们做什么?搀扶人都不会,就不能走慢些啊。”
徐清欢忍不住低头笑起来,她展开手心一看,那玉佩安静地躺在她手心中,就是一块墨玉,上面什么都没有雕刻,看起来朴实无华,宋老太太不会随随便便送一块玉给宋成暄,她总觉得这玉佩另有深意。
这样的东西,不能随便放在那里。
徐清欢吩咐凤雏:“拿针线笸箩来。”
凤雏应了一声,垂头丧气地向内院走去。
“这是怎么了?”孟凌云见状立即上前询问。
“大小姐要做针线。”
那可真是要出大事了,大小姐一整日都不会挪地儿,有时候还要废寝忘食,问题是最终的结果一般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
官衙中一阵忙碌,李煦天刚亮就坐在书案旁,一直到天黑头也没抬起来过。
“李大人,差不多就行了,”常悦上前道,“何必如此拼命,这些事晚做出来几日又能如何?你我还能多在东南住些时候,享受享受这里的美景。”
“常大人不想早些回去受赏吗?”李煦淡淡地问过去。
常悦一双眼睛仿佛立即被点燃了,其中满是热切的神情,想,他怎么能不想。
“那就接着做吧!”常悦揉了揉肩膀和手腕,重新坐下来提起了毛笔。
这一整日李煦都很忙,忙起来什么事都会被抛诸脑后。
“你说说,这府衙里的人都四处打听宋大人,宋大人如今可是光鲜无比啊,我们两个却如此……”
“常大人,您话太多了。”
李煦这两日的情绪仿佛极容易波动。
常悦本要动怒,不过想一想,就又放下了,露出一个颇有深意的笑容,这世上最让人忘不了的,除了父母之仇,就该是夺妻之恨了吧。
天黑下来,李煦才从官衙中回到住处。
一路上迎着风,他脑海中一片空,仿佛所有一切都已经烟消云散。
“九爷,您可算是回来了。”一个小厮迎了上来。
李煦微微一怔:“你怎么会在这里?”
“大小姐要去安庆府,知道九爷在常州,特意过来看看,我们今天午时就进了城,大小姐听说九爷还在官衙里忙碌,就没有让人去知会,一直在这里等着。”
李煦听着小厮的声音,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马车上,若是平日里他定然早就注意到了这辆车,只是方才……他一时失神竟然没有察觉。
李煦快步向马车方向走去。
“九弟,”李大小姐让人搀扶着下了车,看到李煦就是一怔,“看来这段日子太过忙碌,九弟看着消瘦了许多。”
第四百零三章 如意
李煦吩咐人去收拾屋子,将李大小姐请进去说话。
李大小姐摇摇头:“这里毕竟是府衙为你们安排的地方,我过去恐不方便,万一被人诟病岂非得不偿失,我在城中已经寻了一处院子,九弟跟我过去吧!”
李煦点了点头,族姐向来想的周到,做事都是无可挑剔,这些细节从来用不着他操心。
李煦跟着马车到了院子里,整理了一下衣衫,然后走进屋子与李大小姐说话。
李大小姐抬起眼睛看向李煦:“九弟这是遇见什么难事了吗?”
李煦摇摇头:“没有,常州的案子很顺利,我们就要回京了。”
李大小姐脸上浮起一丝欣喜的神情:“我们进江阴的时候就听说了,九弟这趟差事办得好,回京之后定然会被朝廷嘉奖,才入仕就被提拔的官员不多,九弟这样苏大人脸上也有光。
九弟小时候我就说,李家这么多子孙中,唯有九弟将来能有些本事,我们李氏能不能立足就要看九弟的了。
朝廷也是有眼光,刑部那么多人在,为何偏让九弟来,也是看上了九弟的才能,等我回去将这桩喜事告诉老祖宗,让李氏的兄弟也都向九弟学一学。”
李煦抿了一口茶:“族姐不要这样说,我也只是锦上添花罢了,这桩案子无论朝廷派谁前来都会是这样的结果。”
李大小姐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也是心中高兴,多说了两句,眼下的情势自然不能招摇,还是要一步步走得稳些。”
李煦抬起头来:“家中都还好吗?”
“挺好的,”李大小姐又仔细地将李煦打量了一番,“倒是你,好像日子过的不太顺心,破了这么大的案子,应该高兴才是。”李煦看起来精神尚可,就是眉宇间隐约有一股化不开的愁容,若非了解他的人,看不出端倪,还当他是真的因为疲累。
李大小姐本就年长李煦不少,说话也就不避讳:“到底有什么事,不妨说出来,我也能帮你一起想想办法。”
“没事,”李煦放下杯子,抬起头时,眉宇间那异样的情绪已经一扫而光,“长姐不必在意,有些东西没有理顺,弄清楚也就好了。”
李大小姐盯着李煦看了片刻,神情微微有些犹豫,不过还是开口道:“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也许不该提起这件事,不是个好时候……”
“长姐想要说什么?”李煦神情从容,宠辱不惊,一双眼睛清澈见底,仿佛不会因为任何事扰乱了思绪。
李大小姐想了想终于道:“孔家出面想给你说门亲事,这家的小姐你也见过,就是庾家的三小姐,这次是庾家自己托人找到了孔家说项,女方家中能如此实属不易,再说以庾家在北方的经营,将来必然是你的一大助力。
庾三小姐的父兄,都在北疆守关隘,我听你姐夫说,那也是个年轻有为的将领,庾三小姐在家中也深得长辈的宠爱,颇会料理家事,她父兄不在家中时,庾家的内宅都要她帮庾大太太打理,我们家中宴客也请过庾三小姐,庾三小姐长相柔美,处事虽算不上长袖善舞,却刚好拿捏的恰到好处。
我和婶娘看了都觉得很好,但是却不知道你是什么心思,婶娘让我前来与你说说,不用你立即就决定,可以先做思量,等到家中长辈正式问起的时候,你也好……”
“长姐将这门亲事推了吧!”不等李大小姐说完,李煦开口道。
屋子里一时安静。
李大小姐有些意外,半晌才道:“你是不喜欢庾三小姐的性子?”没想到李煦会不假思索地拒绝,“你跟长姐说说,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妻室?”
他的妻室?在此之前他没有仔细去想过,也许庾三小姐那般的就已经很好了,在北疆时他就听过长姐提起庾三小姐,当时听起来也没有情绪,只是从心底里不太关心,可现在他有种莫名的排斥和烦闷。
竭力控制才没有在长姐面前表露出来。
也许长姐说的没错,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李煦道:“长姐,我已经向父亲禀告过,想要先立业再成家,家中还有那么多兄弟没有成亲,我就算晚一些也是寻常。”
“那好吧,”李大小姐没有再劝说,“我会写封信回家,让孔家不要帮这个忙,两家总是姻亲,真的提起来,日后会有不便。”
“那就劳烦长姐了。”李煦低头行礼。
“九弟,”李大小姐道,“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是哪家的女子?真有欢喜的,我可以与婶娘说,我们家托人去说项。”
提起婚配,李煦的反应如此激烈,想来想去大概是这样的原因。
李煦微微一顿,再次看向李大小姐:“日后果然有了,我会去求长姐帮忙。”
“那好,”李大小姐点点头,“我就信了你的话。”
说完这些,李大小姐笑起来:“好不容易见了面,我就让人做些饭菜给你吃了,明日一早我也要走,你衙门里忙,也不必前来送我。”
李煦道:“这么快。”
李大小姐抿嘴:“可不是,安庆府还有急事等着我过去,要不是为了来看看你,今日说不得已经赶到了。”
李煦道:“劳烦长姐了。”
“一家人说客气话就生分了,”李大小姐道,“婶娘让我带来不少家中的小食,不交给你我还要带去安庆府不成?”
说话间,管事妈妈来禀告:“饭菜准备好了。”
“走吧,”李大小姐起身,“家中厨娘做的饭菜,定然会合你的胃口。”
吃过了饭,姐弟两个又叙了一会儿,李煦起身告辞。
李煦的身影逐渐远去,李大小姐才让人拴上门。
“看来九弟这桩心事很难办,”李大小姐道,“也不知道是那家的女子让他这样惦念着。”
管事妈妈不禁道:“九爷不是说没有吗?”
“这才是麻烦的地方,”李大小姐摇了摇头,“明明是有,偏就否认了,可见在他心中,已经不能向外人提起,其中只怕又不得已的苦衷。”
“那……大小姐准备怎么办?”
李大小姐抬起头看了看天空:“能帮忙自然是要帮一帮,不能帮忙也只好让他死心了,我看人是从来不会出错的,将来九郎必定会有大前程,不过同时……也不能有太多的牵绊,想要做个人上人,哪里容易,人人都想要两全其美,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顺心如意呢。”
……
李煦一路走回住处,夜里的凉风仿佛能将他整个人冻住似的。
不知走了多久,总算到了门前。
“李大人,你该不会没有骑马,步行回来的吧?”常悦的声音响起。
李煦向前看去,只见常悦站在不远处。
“我有话要跟你说,”常悦突然压低声音,“你定然很关心,与那位徐大小姐有关,现在这个常州城,除了你我之外,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晓。”
第四百零四章 回京
李煦皱眉看过去,常悦颇有深意地一笑。
“常大人不要做那些无用的事,”李煦冷冷地道,“徐大小姐如何与我无关,更与常大人无关,私底下乱传话被安义侯知晓了,恐怕常大人以后官途坎坷。”
常悦的笑容僵在脸上:“李煦,我是好心告诉你,你怎么不识好歹。”
李煦看向常悦淡淡地道:“常大人也是成了家的人,若是有人背后议论你的妻女,你可愿意?”
李煦的表情让常悦顿时怒火冲头,脸也跟着涨红起来。
李煦不再说话,恢复平日里的淡定从容,将缰绳丢给了差役,抬脚向院子里走去。
“大人,我还是那句话,我们早些办完手头上的文书,也好回去交差。”李煦的声音比平日里听起来还要低沉、冷漠。
常悦追着李煦走进门,恨不得要与李煦好好理论一番,不过等到李煦走进屋子之后,他就停下脚步,脸上的怒容消散,变成了一丝冷笑,如果他猜到的事是真的话,那么后面就有好戏看了。
常悦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李煦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半晌才将眼睛再次睁开,却不知为什么,还是无法让自己变得和以前一样冷静。
有种不舍,不甘心的情绪一直闷在胸口,一时无法发放。
……
徐清欢送走了宋老太太,宋老太太一路回泉州,收拾停当之后就带着人一起上京。
“路上要小心。”宋老太太不忘嘱咐徐清欢。
徐清欢点点头:“您就放心吧!”
宋家马车缓缓向前行去,一直不见了踪迹,徐清欢才转头看向宋成暄:“宋老太太真是很好的长辈。”
宋成暄点了点头。
徐清欢接着道:“与我祖母一样,我小时候体弱多病,祖母谁也不肯信,一直将我养在身边,亲手照料了好几年,我母亲说,我那时候哭个不停,祖母就整日抱着我,哄着我,生怕出半点的差错,也终于让我的身子渐渐好起来,”说着她看向宋成暄,“宋老太太虽然不曾从小照顾宋大人,不过那份心思都是相同的。”
周围没有旁人在,宋成暄也就没有避讳:“我来到宋家时,宋大老爷、大太太全都死了,当年宋大老爷夫妻与宋老太太有了争执离开家中,再也没有与宋家联系,后来因为经商得罪了几个凶徒,大老爷担心会遭凶徒毒手,写信回宋家求助。
虽说宋老太太已与长子一家断绝来往多年,可性命攸关,老太太还是带着人前去接应长子,谁知道去晚了一步,长子和长媳惨死,只剩下长孙,也就是我,宋成暄。”
徐清欢知道,这就是宋家庇护宋成暄的经过,为此宋家付出了长房所有的性命,没有一件事是容易做到的,救下一条命,有时候就等于要搭上全家所有人的性命,这样宋成暄才能在那场冤案中活下来。
与宋家长房相比,安义侯府只能汗颜。
宋老太太定然知晓这一切过往,却还能这样待她,这般胸襟也是寻常人不能及的。
徐清欢想及这里低声道:“将来我定然会好好孝顺老太太,”然后看向宋成暄,“也会仔细照顾宋大人。”
他早年就带人在外闯荡,早会料理自己的事,即便身边有永夜,他也从不让人近身侍奉,自然不会因为有人说要照顾他,他心里就会觉得舒坦。
不过也不能因此让她受挫。
宋成暄看向徐清欢:“我问过崔颢了,他愿意留在东南,军师会帮忙周旋,将他从燕山卫转来东南卫所。
郑家与徐家有亲,你对他又有恩惠,他比寻常人都要可靠些。”
徐清欢道:“那就劳烦宋大人了。”
他这是早就为她仔细思量过了,她远嫁泉州,身边不能没有得力的人。
宋成暄转头与徐清欢对视:“你与我不必说这些。”
光天化日之下,宋大人行事还是很正常的,不过那黑黢黢的目光盯她一下,还是让她有些心慌。
他的目光落在她腰间:“打了个络子?”
徐清欢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落在了那块墨玉上,然后她点了点头。
“这络子叫什么名字?”
“没名字,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她本来想要打个方胜纹的,后来又觉得太难了,换成攒心梅花络,要不是看在这是他的玉佩,她就让银桂打一条拴在上面。
宋成暄仔细地端详,那络子远远看去像是方胜被咬了两口,梅花多了个角,也只有她才能这样大大方方地挂着,成亲时用的中衣和被褥都是要新娘子自己亲手缝制,现在看来恐怕很难拿得到了,他要提前准备下去。
“中衣还是要做的。”
宋成暄的声音传来。
徐清欢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登时红了脸:“我就是不做。”
“那便不穿了吧!”
那男人脸不红心不跳地从她身边走过,仿佛只是说了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
……
徐清欢回到徐家,遇见满载而归的张真人。
常州府抓到了那些居心叵测的僧人之后,张真人也趁机向城中的假道士下手,不但惩戒了那些人,而且还收获颇丰。
眼见就要离开常州,张真人十分高兴,常州已经被他将荒草拔了一遍,沿途他还可以接着为民除害。
不知道张真人和徐青安用了什么手段,哄的齐德芳与他们同行。
徐清欢看着一无所知的齐德芳不禁暗自摇了摇头,张真人是无利不起早,定然是有用得着齐德芳的地方,否则不会如此殷勤,至于哥哥那更不用说,做这些事向来都是不遗余力,顺阳郡王世子爷落在他们手中,就像羊入虎口。
第二天徐家的马车就要从江阴出发,一路回京。
“这么早就要走。”
徐清欢刚准备登车,身后传来七夫人的声音。
七夫人一脸笑容迎过来:“徐大小姐就要走了,我这心里还真舍不得,要不是白龙王的事,常州的海商都要配合朝廷查案,我必然要将你送回徐家去。”
江家、王家最近都忙作一团,海上不太平,海商备受打击,再加上有人里通外敌,海商就要跟着朝廷仔细查验,免得留下祸患。
徐清欢笑道:“七夫人再来京中定要知会我,我带着夫人四处走动走动。”
七夫人微笑:“只怕用不着我去京中,徐大小姐就要嫁来东南了。”
徐清欢的脸一红。
七夫人道:“宋大人年纪不小了,宋家定然着急,只怕徐家留不了大小姐几年。”
两个人拉着手说了会儿话,七夫人将徐清欢送上马车。
“一路小心着点,”七夫人道,“这段日子常州来来往往不少人,不要以为案子查明了,就放松警惕,你可是站在风口浪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