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章 害人害己
郑大老爷面色阴沉,冷冷地看着郑大太太。
嫁到郑家多年,郑大太太还没见过老爷这般模样,她心中一阵紧缩,转头去找她身边的管事妈妈。
“别找了,”郑大老爷道,“你的人都被我关起来了,等到府中审完之后,就会送去衙门,自然有大周律法等着他们。”
郑大太太本就在宋家受了惊吓,如今听到这话,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已经被抽干。
郑大老爷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道:“你还有什么想要与我说的?”
“老……老爷,”郑大太太颤声道,“您别这样吓我……我做错了什么事让您这样动气,到底怎么了?我去宋家是为了咱们的志哥,我豁出脸皮,得罪徐家,都是为了我们的孩子,您不想救志哥了吗?您真的忍心看着志哥就这样被关押着,那宋成暄什么都能做的出来,我去哀求,他还用军法威胁我,老爷,您快想想办法吧。
现在无论什么都比不上志哥的性命啊。
只要志哥能安然无恙地回来,您让我做什么都行。
这可是您的骨肉。”
郑大老爷一拳重重地打在矮桌上:“谦哥也是我的骨肉,那个孩子又有什么错,志哥该心疼,谦哥就该死吗?你可知这些年谦哥受了多少苦?”
郑大太太睁大了眼睛,眼泪不停地涌出来,在她脸颊上纵横,她怔愣半晌道:“志哥是嫡子,那不过是个庶子罢了,难道嫡子没有庶子重要吗?
老爷不是常常说对不起我,轻易就让姨娘怀了身孕,在嫡长子出生之前,让庶子落了地,您一直说要补偿我。
那我现在就要补偿,您救我的志哥,就是对我的补偿。”
郑大老爷再也抑制不住怒火:“你这是承认了,当年谦哥并不是丢了,而是你买通了人将他抱走的。”
郑大太太想要否认或是哀求,可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扬起脸来:“老爷去了安山寺吗?见到了春枝?”
郑大老爷冷冷地道:“如果我去晚一步,你就让人将春枝杀了,往后我都会被蒙在鼓里,你是何等狠毒,竟然做出这种事来。”
郑大太太仿佛没有那么恐惧了,她整个人都被恨意占据,又有了力气:“老爷说什么妾身都认,唯独‘狠毒’二字妾身不敢当,妾身真的狠毒就不会有今日了,从一开始妾身就应该让那庶子夭折在那贱人腹中。
妾身信了那贱人的话,以为她会老老实实做个妾室,让她将孩子生下来,可事实证明,妾身错了。
那贱人借着这个孩子,让老爷背离我,再这样下去,我只怕空有正室的名分罢了,老爷也是一样,在那贱人的苦心安排中,越发喜欢那庶子,老爷将那庶子抱在怀里,说他将来能够光耀门庭。
老爷觉得那庶子像郑氏先祖,郑氏子弟终于摆脱了孱弱的模样,将来也许能在军中有所建树,您得意洋洋说那些话的时候,有没有想到妾身是什么心情。”
郑大老爷恨声道:“孩子是无辜的。”
“没谁无辜,”郑大太太道,“世间一切都有因果,没谁能跳得出去,妾身何其无辜,在家中也是百般宠爱,为何偏要掉进这个泥潭中,若能安生的过一辈子,谁愿意去做那个坏人。
志哥也是一样,生下来软绵绵的一团,妾身很欢喜,但是老爷却觉得他不及那庶子,志哥一个嫡子,竟然在庶子阴影下活了这么多年,妾身也是一样,每天晚上都会想到那庶子的模样,想要忘掉偏偏记得那么清楚。
妾身记得老爷怎么夸赞那庶子,每一句话妾身都记得清楚,于是仔细地教志哥,希望志哥能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可惜志哥始终都不行,我只好去求人为他买了军功,好让他假以时日以军功入仕,妾身做错了什么?妾身都是慈母心肠。
志哥有军功的时候,老爷心中不是也欢喜吗?现在出了事,老爷甩脱的干净,又去查那庶子之事,是准备舍弃掉妾身娘俩了对不对?
那崔颢虽然在燕山卫任了个小职,可他就定然是老爷的庶子?万一他不是呢,老爷岂非鸡飞蛋打。”
郑大太太说到这里,脸上的表情扭曲着,眼珠仿佛都要从眼眶中脱出,她死死地盯着郑大老爷:“那老爷可就没有子嗣了,老爷就有信心余生还再能为郑家添男丁吗?老爷还有这样的机会,不过世事未必全都如你的意呀……”
郑大太太话还没说完,只觉得肩膀一疼,整个人被踹翻倒地。
“到了这个地步,你还不知悔改,世事未必全能让人如意,你就要不择手段的去抢夺?”郑大老爷看向门口吩咐道,“进来吧!”
管事婆子带着春枝进了门,春枝看了一眼地上的郑大太太,被郑大太太凶狠的模样,吓得向后退了一步。
管事婆子低声道:“老爷,春枝说的许多事已经无法查证,不过当年抱走大爷的人伢子长相如何,春枝说的倒是与崔……崔颢说的十分相似。
奴婢也问了府中那些曾带过大爷的下人,大爷身上可有什么地方容易辨认,下人都说大爷生下来腿上就长了一颗黑痣,很是明显。
奴婢让人去瞧,崔颢的腿上虽然没有黑痣,却在相同的位置有一块疤痕,这疤痕显然是很多年前留下的……”
管事婆子没有继续说下去,不过郑大老爷已经明白这话中的意思。
也许是那些人伢子怕郑家通过那黑痣找回谦哥,所以故意将黑痣毁去。
管事婆子接着道:“崔颢对我们家的祖宅也有些印象,说姨娘住过的院子里有棵桂花树,姨娘的名字叫桂娘。”
这些话都是郑大老爷曾经听过的,不过当时他不肯相信,现在再度入耳他只觉得胸口一阵阵炙闷。
春枝道:“曾经桂姨娘说过,大爷的手、脚都很大,将来定然像老爷,老爷可以仔细去看看那人,亲父子总会有相似之处。”
郑大老爷想及几次见到崔颢时的情形,整颗心都沉重起来,他深吸一口气,正要向外走去,郑大太太却又凄厉地喊出声:“老爷,您真的不肯救志哥了吗?”
“不是我不肯救,”郑大老爷看向郑大太太,“是你将他推上了绝路,我是糊涂,任由你哄骗,分辨不出是非对错,可那宋成暄不糊涂,你拼了命去败坏徐家名声,破坏两家婚事,想要以此左右宋成暄的决定,闹得整个江阴府都知晓。
也许之前宋成暄还顾虑郑家和徐家姻亲的关系,现在他正好拿志哥开刀。
当年你害了庶子,现在又来害亲生儿子,你比谁都要狠毒。”
郑大老爷说完话,吩咐管事:“将衙门的人找来吧,那些腌事不必再藏着掖着了。”说完话他走出屋子。
背后传来了郑大太太凄厉的喊叫声。
……
郑大老爷不再停留,走向当年桂娘的院子,进了院子里,他看到一个人影就坐在桂花树下,那人正是崔颢。
崔颢抬着头怔怔地看着桂花树,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三百六十一章 认亲
郑大老爷看到这一幕,脚步也不由自主地放慢了,心中五味杂陈,忽然不知该怎么面对这个崔颢。
崔颢听到了响动,抬起头来:“郑大老爷您来了,”他立即站起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们带我到这里来了之后,我有些累就坐了一会儿。”
一个在军营中摸爬滚打的人,自然不会站会儿就累了,崔颢会这样说是怕被他怪罪,郑大老爷想到自己之前对崔颢的态度,心中更是难过:“坐在这是不好,这里凉,我们进屋说话去吧!”
崔颢十分顺从地点头:“好。”然后依依不舍地抬起头又看了看那桂花树,仿佛以后再也瞧不见了似的。
郑大老爷在前面走,崔颢立即跟了上去,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进了屋子,郑家下人端茶上来,崔颢习惯性地起身去接,郑家下人有些愣了,不知该不该递过去,这样略微怔愣,茶水已经到了崔颢手上,崔颢毕恭毕敬地送到郑大老爷面前,然后站在了一旁。
这平日里都是下人做的活计,崔颢做起来却很顺手。
郑大老爷看了一眼下人:“你下去吧!”
屋门关上,只剩下了两个人独处。
郑大老爷去看崔颢:“坐。”
崔颢这才坐在了椅子边上,大约是因为在军中久了,坐姿十分的规矩,腰背笔挺、目不斜视。
郑大老爷仔细端详崔颢,只见他皮肤粗糙、黝黑,额头上有几道疤痕,最长的一直划到了眼角,鼻梁笔挺,嘴唇适中,下颌微微有些宽阔。
郑大老爷不自觉地去捋自己颌下的胡须,这一点崔颢和他很像,他之前一直没有注意,不,应该说,他没想要去注意。
他不愿意自己和郑家与什么**有半点的关系,那让他觉得很恶心,谁家有子嗣被当做这样的东西,都会在人前抬不起头。
直到在客栈中巧遇了崔颢,看到他触目惊心的伤口,听到万氏兄弟说的那些话,他才有些动摇,不由自主住地去思量,谦哥到底有没有可能还活着。
“你的伤好些了吗?”郑大老爷声音略显得低沉。
“好了,还要感谢郑大老爷送来不少的好药。”崔颢说到这里起身向郑大老爷行礼。
郑大老爷伸出手:“坐吧,坐下,不要太拘束,我想与你说说话。”
崔颢重新坐下来。
郑大老爷道:“你说隐约还记得小时候的事,你记得你的母亲叫桂娘?”
崔颢摸了摸头:“是啊,大老爷,我找到那人伢子,又找回江阴,打听到了郑家,见到您之后我就说过了啊,我记得我母亲叫桂娘,我记得一棵桂花树,我还记得我被抱走的时候,是在看花灯,我看的花灯是一只小兔子。”
郑大老爷沉默片刻:“你还记不记得别的事。”
“没有了,郑大老爷,”崔颢笑笑,“我是倾尽全力要找到亲生父母,如果还有别的线索不会不说。”
郑大老爷又是沉默。
“大老爷,”崔颢突然道,“我其实没想找到郑家,我听说卖儿卖女的人家都是有些苦衷,不得已,还有些人家是家境有变,或是遭遇了什么难事……
我身上有了些军功,也攒了些积蓄,就想着找回父母,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找到郑家之后,我就觉得不可能与父母相认了,不管当时发生了什么事,郑家都……不会要我。”
崔颢虽然说着这些,脸上却没有自惭形秽的模样,相反的他说的很坦然:“我也能理解,这样的百年大族,不能丢了名声,所以我很快就回到燕山卫了,也没想再来。
虽然后来有人跟我说,她知晓我身世的线索,我也没有动心……这次是因为闫四小姐,我才知道身份对一个人那么重要。
不是靠努力、拼命就能得来的。”
郑大老爷只觉得嗓子辛辣,他端起茶来抿了一口:“现在我已经查出了些线索,你再等一等,找到确实的证据……”
“郑大老爷,”崔颢道,“您是嫌弃我被卖去做过那些事吧?我是做过……可我不觉得自己不干净,那不是我想做的。
即便您觉得我可怜,想要补偿,郑家族中也未必愿意。
就像我说的那样,名声比一个庶子重要的多,你们对于道德、礼数上的要求总比我们要严格的多。”
郑大老爷立即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查清楚,你就是谦哥的话,我会让你认祖归宗,闫家我也会去出面。”
“郑大老爷,您可能查不清楚,”崔颢道,“没有人能够证实了,你们总说会查明,其实清不清楚并不在那些事上,而在人心中。
如果我被卖去了书香门第,考中状元,人前清清白白,您是不是已经认了我?
您可以直率的说出来,大家也就不用猜来猜去。”
郑大老爷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涌出一股怒气,他站起身:“我没说不认你,你怎么就不明白,我说了等我弄清楚一切,我会做决定。”
“来不及了。”崔颢突然道。
郑大老爷愣在那里,不明白崔颢说的是什么意思。
崔颢半晌抬起头,再一次露出那憨厚的神情:“我怕我等不及,闫家要处置四小姐,如果她出事,我活着也没意义了。”
郑大老爷看着崔颢,愣在那里,他很想说句话,可他却张不开嘴,他眼睛落在桌子上的那盘点心上:“你……你喜欢吃点心吗?你吃一些……”
崔颢听到这话,走了过去,伸手拿起一块放在嘴里:“很甜,我喜欢吃甜的,很好吃,谢谢。”
说完这些,崔颢转身离开了屋子。
屋子里安静下来,郑大老爷半晌都没有起身,隐约听到耳边传来桂娘的声音,他抬起头看到桂娘抱着谦哥,谦哥伸手去抓桂娘手里的点心。
“这都吃了两块了,”桂娘无奈地道,“谦哥和老爷一样,都爱吃极甜的东西。”
“喜欢就给他吃。”
郑大老爷隐约记得自己这样说过。
他抬起头看着桌子上那盘点心,呆呆发愣。
……
崔颢走出了郑家。
万盛、万荣就在门口等着他,看到他立即围上来:“大哥,郑家认你了吗?我们把东西都买好了,郑大老爷答应,我们就直接去闫家。”
万荣手里提着一些礼物,满脸都是期盼的神情。
崔颢道:“还没有,可能过阵子会有转机,别急,慢慢来吧!总算是有起色。”
万家兄弟脸上一僵,万盛先安慰地拍了拍崔颢肩膀:“郑家让你进门了,这就是好事。”
崔颢脸上有了些笑容,仿佛真的将一切都放下了。
几个人向外走去,刚刚走出胡同,就看到一辆马车停在那里。
车帘掀开,露出闫四小姐的脸,闫四小姐身边,还有一个女眷坐在那里,这人崔颢也认识,那是徐大小姐。
第三百六十二章 真情假意
闫四小姐向崔颢打了个招呼,马车就向前走去。
崔颢还愣在那里。
闫四小姐咬了咬嘴唇,忍不住道:“你个傻子,快跟上啊。”
崔颢仿佛这才回过神来。
马车到了徐家停下,徐清欢和闫四小姐下了车,两个人走进了门,紧接着崔颢和万家兄弟也跟了上去。
管事上前请万家兄弟去堂屋里歇着。
崔颢站在原地等了片刻,就有徐家下人引着崔颢去旁边的小院子里,踏进了院子,徐家下人就退避开来。
崔颢正不知道徐大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就看到一个人影冲过来,如一阵风似的撞进了他怀里。
一股淡淡的馨香扑鼻。
崔颢不用去看就知道怀里的是闫四小姐。
“你个傻子,”闫四小姐又是欢喜又是怨怼,“你就一点都不想我吗?这么久都没见面,你还这样傻站着……你……真是要气死我……”
崔颢这才回过神来,伸手将闫四小姐抱住,然后不自觉地收拢手臂,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地越抱越紧。
……
稍远处的假山石后。
徐清欢知道崔颢和闫四小姐好久没见难免有些亲密的举动,却没想到闫四小姐就会这般直接。
不过好在这次不是在房顶,不用一动不动地等着,随时都能抬脚离开。
想到这里徐清欢带着凤雏转身走出了院子。
刚走出宝瓶门,就听到低沉的声音道:“看完了?”
徐清欢抬起头对上了宋成暄那双平静的眼眸。
“宋大人,”徐清欢道,“您怎么来了。”而且挑在这时候,那么的不巧。
宋成暄没有回话,而是向宝瓶门后面看去:“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想及院子里的两个人影,徐清欢脸上一热。
眼看着她脸上浮起一丝红晕,就知道崔颢和闫四小姐在做什么了,许久没有见面,自然要诉诉衷肠。
绝不会行个礼就将人打发走。
想到这里,宋成暄的头又有些疼了,就像醉酒后的那天早晨一样,想要喝碗甜汤润润口。
徐清欢将注意力扭转到案情上:“崔颢很快就从郑家走了出来,郑家下人也没有将万氏兄弟请进门,可见郑大老爷还没有认下崔颢。
但是崔颢显得十分平静,仿佛早就有所预料,知道有春枝作证,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郑家是很重名声的,按照我对郑家的认知,即便郑大老爷因为春枝发落了郑大太太,也不会将已经有瑕疵的庶子接进门,更何况变卖崔颢的人伢子已死,没有了直接的人证来确认崔颢身份。”
徐清欢说完看向宋成暄:“慧净大师放出春枝,是要让崔颢顺理成章地回到郑家,现在看来好像没那么顺利。”
宋成暄道:“你怀疑慧净大师不止是将崔颢送进郑家这么简单,而是另有图谋。”
徐清欢点了点头:“郑家这桩事,从头到尾,都发生在我们眼前,郑大太太加害庶子,郑大老爷知晓了内情之后,依旧顾忌郑家的名声,没有留下崔颢。
闫家抓到闫四小姐和崔颢之后,要将他们置于死地。”
说到这里,徐清欢抬起头:“宋大人不觉得崔颢的这些境遇似曾相识吗?”
宋成暄目光微闪,显然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徐清欢道:“那些曾犯案的凶徒,都有过类似的经历,有人利用他们的处境,让他们选择极端的方式去复仇。”
宋成暄道:“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怀疑崔颢来常州的目的。”
宋大人的眼眸清亮,总是能立即抓住重点,她总不能告诉宋成暄,她会防备崔颢,那时因为前世崔颢是那个被朝廷凌迟而死的凶徒。
宋成暄淡淡地道:“这么一解释你在房顶偷看崔颢,也就合情合理了。”
绕了一圈又回到了这个话题,她不是在解释,这分明就是实情。
宋成暄向前走了一步:“那么方才又去偷看是为了什么?”
果然就不能被宋大人抓住把柄。
想一想,她也是为了查案,自然不必因此心虚,于是徐清欢抿了抿嘴唇,不屈地回望他:“我是想知道崔颢是不是真心对待闫四小姐。”
宋成暄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看个仔细,然后微微弯下腰:“徐大小姐查案的本事毋庸置疑。”
不知为何,徐清欢从这突如其来的夸赞中,听出了别的意思,而且他的气息扑面而来,竟让她感觉到了几分压力。
她想要向后挪一步,却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长廊边上,早就退无而退了。
“至于其他的……”宋成暄没有继续说下去,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他的表情平静,不见有其他的情绪,仿佛就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不容任何人辩驳。
这是在奚落她。
徐清欢皱眉正要再说话,就听凤雏道:“闫四小姐来了。”
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
徐清欢看向宋成暄,宋成暄转身堂而皇之地走进了旁边的屋子,那脚步不徐不疾,仿佛将这里已经当成了他的家。
闫四小姐一路小跑过来,见到徐清欢立即露出歉意的神情:“让徐大小姐久等了,我担忧他的伤多问了几句。”
“本就是要帮你们见面,”徐清欢道,“四小姐不用放在心上。”
“徐大小姐定然觉得我很不要脸吧,”闫四小姐面颊绯红,眼睛也比方才要清亮许多,“实在不该在徐家与他纠缠……只是……若能有个我们两个人的地方,我也不会如此,只要想到下次见面不知何时,我就……”
闫四小姐低下头抿了抿嘴唇:“反正在我眼中那些礼数、规矩本来就是肮脏的把戏,我母亲与父亲看似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让人津津乐道,可到了最后,一个期望我母亲陪葬,一个被逼的走投无路戚哀自绝,不过都是做出假象与人看的罢了。
所以我从小厌恶这些虚名。”
闫四小姐显得十分兴奋:“徐大小姐,方才崔颢跟我说,让我与他一起离开这里,与其留在闫家,不如远走高飞。”
闫四小姐的话,让徐清欢很意外:“那你准备和他走吗?”
闫四小姐点点头:“我愿意,就算饿死在路上,只要能和他在一块,我也会非常高兴。”
第三百六十三章 血光
闫四小姐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的甜蜜,她急匆匆地说完这些,才发现徐大小姐始终没有说话。
“徐大小姐,”闫四小姐道,“你觉得我们这样不好吗?”
徐清欢伸出手拉住了闫四小姐。
闫四小姐目光微变,下意识地将手往后缩,徐清欢却已经将她的袖子掀起来。
手臂上明显有一道伤痕,高高地肿起来,上面结着血痂,显然是被人用鞭子抽打过。
这个看起来胆大妄为,不顾一切的闫四小姐,像是个被宠坏的孩子,谁能知道她背地里却承受这些折磨,身上伤成这个模样,她的脸上却看不出什么端倪,想必这样的责罚对她来说已经是寻常事。
徐清欢道:“是闫老太爷打的?”
闫四小姐摇摇头:“没什么,大小姐不必放在心上,也不要与任何人说,这是最后一次,往后他们再也不能打我。”
徐清欢接着道:“闫家答应你出来,是想要你替闫二爷说情吧?”
闫四小姐听到这话笑起来:“他们是这样的心思,可我不会开这个口,就算在郡王府我也只字未提,我那二伯每天急得团团转,真是活该,若是常州不打仗,哪里能有机会惩治他们。
他们看不起崔颢,总觉得他是个伺候人的下人,就算豁出性命立下军功也下贱的很,赚了军功,也不过为别人做嫁衣,我那二哥就说过,真正的权贵哪需这样辛苦,买了军功之后他更加猖狂,每日在人前说道,真是一点脸皮也不要了,心中不顺就拿下人撒气,差点闹出人命。
他被抓走那天我心中痛快极了,薛大人和宋大人让人钦佩,比那个什么常州总兵天上地下。
昨晚我看二伯母哭的厉害,就说,二哥能活着回来,也算是老天给了他悔改的机会,我们家就该立即去衙门里认罪,买军功之事说个清楚请朝廷发落,保住条性命好好做人,往后说不得还有机会……”
闫四小姐脸上浮起讥诮的笑容:“话还没说完,我二伯就先动了手,”说完这些,她顿了顿,“往日里被他们打我都会愤恨,可这次我一点都不难过,到这时候他们还这般模样,可见闫家要败了。
我做了该做的事,说了该说的话,心中敞亮的很,以后再也不会为他们担忧了。”
说完这些,闫四小姐又想起什么:“要说闫家还有人值得我难过,那就是大伯母和二伯母了,闫家的女人都不容易,我就算要走,也不能连累她们,所以要找个合适的机会。”
徐清欢拉着闫四小姐坐下来。
凤雏端上了两杯热茶,闫四小姐抿了一口,整个人仿佛都暖了许多:“郑家是不是不会认崔颢了?”
徐清欢直言道:“很难。”
“我就知道,”闫四小姐道,“否则那傻子不会说带我走。”说到这里,她方才的热情仿佛消散了不少。
闫四小姐低下头:“大小姐,我问你一件事,如果崔颢带我走,他会是什么罪名?”
徐清欢道:“崔颢在燕山卫任职,没有朝廷允许擅自脱离军营视为逃,被缉拿归案之后,就要以军法处置,以儆效尤。”
看着徐大小姐那双清亮的眼睛,闫四小姐终于明白为何她说要私奔的时候,徐大小姐没有说话。
她也知道这不可能,她不能害死崔颢,所以现在看来只有一个法子,闫四小姐想到这里微微一笑:“徐大小姐,我知道了,今天的事谢谢您。”
“你相信崔颢吗?”
徐清欢那清越的声音再次传来。
闫四小姐不假思索地点头:“我相信。”
徐清欢接着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骗了你,你要怎么办?”
徐大小姐不会轻易说这样的话,闫四小姐抬起头怔怔地望着徐清欢。
徐清欢接着道:“离开家中就再也没有了退路,你要思量清楚再做决定,你与崔颢相识多久?是否完全了解他,有些事往往看着很好,结果未必尽如人意。
一旦面临抉择,现实可能会很残忍,即便你下定决心要离开闫家,也不要尽信旁人。”
闫四小姐应了一声,低头向徐清欢行礼,徐清欢伸手扶起她,目光落在她头上,那里藏着一支碧玉簪。
前世顺阳郡王被杀时,眼睛中被刺入了一支碧玉簪。
她听李煦说过,那簪子虽然用料不错,雕工也算上乘,但毕竟是坊间作出的物件儿,并不贵重,推断非郡王府中之物。
“你这簪子很漂亮。”徐清欢看着那簪子道。
闫四小姐面颊微红:“是方才崔颢送给我的,我怕回去被家中人看到,特意藏在发髻之中。”
徐清欢道:“能让我瞧瞧吗?”
闫四小姐点点头,伸手取了下来递给徐清欢。
簪头雕刻的是一朵含苞未放的玉兰花,玉料果然也只是不错,雕得十分精细,尽显花朵柔美的姿态,虽然并不十分贵重,却也非随便一个铺子里就能买到的,可见用了番心血。
就是这样一支簪子上,却仿佛闪烁着血光。
“这是崔颢自己雕的,”闫四小姐道,“没想到他看着粗手粗脚,还有这样的耐性。”
徐清欢重新将这支玉簪送入闫四小姐发髻之中,
“还没向大小姐道喜。”
闫四小姐叫来丫鬟,拿出一些绣工递给徐清欢看:“我手笨,连夜绣了这些,还请徐大小姐不要嫌弃。”
说完这些,闫四小姐看看天:“天色不早了,我就告辞了。”
闫四小姐说完带着人出了院子。
闫家人离开,雷叔也上前禀告:“崔颢让我向大小姐转达谢意,也带着人走了。”
徐清欢点点头,看来崔颢也下定了决心。
“还有,”雷叔接着道,“衙门那边来了消息,顺阳郡王爷将世子爷从大牢里接出来了,应该是宗正寺送了消息,不日就让顺阳郡王世子爷上京。”
作为皇室宗亲,除非是罪大恶极,不会被衙差押解入京。
“真快,”徐清欢道,“这才几日,就有了这样的进展,当真是不容易。”
等雷叔离开,徐清欢看了看身后的屋子,里面仍旧寂静无声。
宋成暄该不会在里面睡着了吧?
她向前走了两步,侧耳听过去,没有听到任何的响动,印象中这屋子布置的很简单,大约有个软塌,却也没铺被褥,真的睡在里面,醒来之后会很不舒坦。
想到这里,她不禁叹口气,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第三百六十四章 耍赖
徐清欢进了屋子,一眼就看到了卧在榻上的宋成暄。
这张软塌是给女眷休憩用的,对于他的身形来说有些小,这让他看起来有些委屈似的,看来以后家中的卧榻都做大一些,免得有一天宋大人心血来潮,要在这上面睡一觉。
徐清欢想到这里又觉得有些不对。
宋大人警惕的很,在军营中睡觉都会握着利刃,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睡得这样熟。
徐清欢微微清了清嗓子,只觉得这样能将宋成暄惊醒,他醒过来,那么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
却没想到咳嗽声过后,榻上的人依旧一动不动。
徐清欢有些怀疑,今日他又没有喝醉,总不至于会如此,换做几个月前,她会觉得宋大人可能因为出征太过疲累,可现在对他了解逐渐深入,这位宋大人可不像她前世知晓的那般……
说不得他现在正在装睡。
那就让他装好了,徐清欢想到这里抬脚就要离开,刚刚转过身却又有些不忍。
窗子开着,已经是深秋,这样囫囵睡一觉,真的要闹出病,平日里也就罢了,战事已经到了尾声,宋大人很快要跟着薛总兵一起进京,总不能让他拖着鼻涕去面圣。
徐清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心变软了,或许是因为婚事已经定下来,她下意识地为他思量。
凤雏拿来薄被,徐清欢走向软塌。
这次若是宋大人再给她来个猝不及防,下次就算他冻死,她也不会理睬。
薄被慢慢地盖在他身上,让她意外的事并没有发生,他还是安安稳稳地睡着,徐清欢坐在旁边的软杌上。
凉风顺着窗子吹进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正要起身去关窗,却腰上一紧落入了个温暖的怀抱。
软软的薄被也将她裹住。
她惊慌中去推宋成暄,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只见他那双眼眸中闪烁着一抹幽深的光。
她就要张嘴说话,外面传来徐青安的声音:“大小姐呢?”
“不知道,”凤雏懒洋洋地道,“可能去书房里了。”
“我去书房找过了。”
“这屋子里没有吗?”
徐清欢几乎感觉到徐青安正透过窗子向里面张望。
她的心跳得飞快仿佛要跃出喉咙。
好不容易听到哥哥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徐清欢松了口气,正要起身,就听耳边传来宋成暄略微低沉的声音:“为何我会搂着只茶杯睡了一晚。”
徐清欢一怔,眼前仿佛浮现了那晚的经过,她临走之前还狠狠地撞了一下他的肚子,现在她又想这样脱身了。
“皇上应该早就对皇室宗亲起疑了。”
宋成暄的声音传来。
“苏纨一个驸马,闹出这样的阵仗不合常理,皇上让顺阳郡王前来,是怀疑皇室宗亲中有人与苏纨合谋。
宗正寺在成王爷手中,顺阳郡王与成王也走动的近一些。
现在整个皇室是人心惶惶,不知这把火会烧到哪里,所以宗正寺才急着将顺阳郡王世子爷传回去问话。”
宋成暄这几句话,解开了徐清欢心中疑团,也打断了她起身的动作。
“至于宗正寺为何会这样快得知消息……”
徐清欢正听得仔细,只感觉到抱在她腰上的手臂略微紧了紧。
“宗正寺在宗室身边留有人手,只要有半点风吹草动,就会有专人向朝廷禀告,这是我父亲被陷害谋反之后,先皇定下的规矩。”
提起魏王谋反案,宋成暄的声音微冷。
“这么看来,顺阳郡王的确是知晓了什么,”徐清欢道,“只不过案子没有查到那里,隐藏在下面的秘密还没有露出玄机。”所以就像她猜想的那样,顺阳郡王这条线索十分重要。
宋成暄的话佐证了徐清欢的猜测。
前世顺阳郡王的死,都是那人暗中安排的结果,而崔颢就是那个让这些案子到此终结的人。
“不光是这些,”宋成暄接着道,“慧净大师带着人在军营外走动,开始帮忙救治伤兵。”
“什么时候的事?”徐清欢问过去。
“刚刚,”宋成暄道,“我来的时候才得知。”
可他那时候不说。
“我该走了,今天还要处置那些逃兵之事,不能再拖了,军师和侯爷已经先一步去了军营。”
徐清欢正在思量着,宋成暄忽然在她耳边道。
徐清欢的脸颊微红,她又没有阻止他走。
“我也去,”徐清欢话说出来就后悔了,听上去她像是不舍得与他分开似的,“我去看看慧净。”
“嘘,”宋成暄忽然又压低声音,“他又来了。”
外面再一次响起徐青安走路时发出的响动。
屋子里却安静至极,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
徐青安觉得很奇怪,徐家在江阴城内的院子并不大,妹妹好像与他玩起了捉迷藏,就是找不到人。
当他在园子里走了第五圈的时候,终于看到妹妹快步走了过来,妹妹脸颊微红,目光闪躲。
“妹妹,你的脸怎么了?”徐青安忍不住问过去。
“没事,”徐清欢道,“大约是被蚊子咬了一口。”
“我就说,”徐青安露出自己的手臂,“这地方的蚊子不光喝血还吃肉,而且我怀疑……这里的公蚊子都会咬人,我们要早些离开。”
“哥哥说的对,”徐清欢没有反驳,“我们处置完这边的事就该早些回京。”
徐青安眼睛发亮,妹妹终于想通了。
兄妹两个一路走出家门,刚到了外面就看到宋成暄和永夜等在那里。
奇怪,徐青安摸了摸头,方才还一个人都不见,突然就热闹起来,难不成他们都在与他变戏法不成。
……
郑家。
郑大老爷吩咐人打开了门,郑大太太立即冲出来。
郑大老爷看向她:“军营那边传来消息,今天就要处置志哥他们。”
郑大太太瞪圆了眼睛,想起宋成暄今日与她说的话,会让她见到志哥。
“老爷,”郑大太太道,“会怎么样?志哥到底会怎么样?快……我们快去看看……”她话音刚落,就看到不远处站着几个衙差,那是衙门来人带她去问话。
郑大太太拼命地摇头,她一把拉住郑大老爷:“老爷,只要让我见到志哥,我什么都会告诉你,不会再有任何隐瞒,求求你,看在这么多年的情份上……”
“你真的要去吗?”郑大老爷声音低沉,“那你就去吧,看看这些年我们造的孽,最终会有什么下场。
跑不了你,也跑不了我。”
第三百六十五章 吓破胆
一队将士穿着沉重的甲胄一动不动地站在军营前,他们一个个面容肃穆,整个人如同石像一样,可他们腰间都有利刃,只要有半点的风吹草动,他们立即就会抽出腰间的长刀,刀刃在战场上饮过血,寒芒逼人,绝不会手下留情。
顺阳郡王见了不禁咋舌,很难想象这些将士曾在犒赏宴上曾拿着酒碗向他道谢,现在想想,将士们之所以会这样,不过是因为他代表朝廷,宣读了会发放下来的抚恤罢了。
果然薛沉手下都是强兵。
顺阳郡王被人引进军中,薛沉和安义侯早已经站在那里,他们身边还有刑部和大理寺来的官员。
这样重要的场合自然所有人都要到齐。
“今日就会处置这些人?会不会……”顺阳郡王看向薛沉。
薛沉道:“已经晚了,要不是要去衙门里调出文书来查看,想要给大家一个交代,这些逃兵在将士们凯旋而归的那日就该按军法处置了。”
顺阳郡王向四周看了一眼,统兵出战的宋成暄还没到,薛沉和安义侯都站在这里,显然要让宋成暄主持大局。
这位宋大人还真是薛总兵麾下最得力的将领,不过薛总兵也不知到底存了什么心思,是觉得这桩事处置起来太棘手,万一出事可以让宋成暄代他受过,还是要看着宋成暄立威?
顺阳郡王目光落在安义侯身上。
徐、宋两家已经议亲,安义侯不会害自己未来的女婿,他站在这里,八成是后一种情况。
“这位宋大人可真有福气,”大理寺正常悦道,“手握着常州这么多大户人家的把柄,今晚拉开阵势吓唬吓唬那些人,明日宋家都会堆起金山银山,不光是薛总兵抬举他,他又攀上了安义侯府,这是打算将来坐镇常州卫所啊,说不得人家还能搏个勋贵,啧啧可真敢想,就凭一个小小的宋氏,还想要封爵。”
说完这话,他故意看向李煦:“我早就成家了,是没有了指望,李大人也要跟着学一学,不能整日都一头扎在文书中,也要通人情世故,将来才能平步青云……您没瞧见那徐大小姐相貌出众,这可谓是一举数得。”
男人们议论女子,若是一时动了邪念,就难免想到另一个方向去,此时此刻常悦显然就如此,可常悦刚一思量,就被冷冷的声音打断。
“常大人管住自己的嘴,更要管住自己的心思,”李煦淡淡地道,“不该肖想的不要去想,家中还有父母、妻儿盼着您回京呢。”
李煦这话毫不客气,带着几分威胁的味道。
常悦惊讶地看过去,李煦大多时候都是温文儒雅,没想到收敛笑容时也很吓人,目光冰冷,其中藏着让人猜不出的深意。
“李煦……”
李煦道:“常大人以为宋成暄今天是要做戏给那些大族看的吗?”
“你是说,”常悦皱眉看向那些被绑缚的逃兵,其中大多数都是大户人家的子弟,“他真的会动手。
何以见得?”
李煦抬起眼睛:“设身处地……一想便知。”
常悦轻笑一声:“我也设身处地了,可我想的结果与李大人大相径庭。”
“可见大人与我们不同。”
李煦说完这话不再与常悦分辨。
今日宋家和徐家议亲,宋成暄会来处置这些人,想必她早就知晓了。
她查的案子与谢家、闫家有关,今日这两家人都会到场,她绝不会错过,常悦有一点说的很对,无论是薛沉还是安义侯府,都十分看好宋成暄。
她自然更是不遗余力地帮衬。
李煦站在那里,忽然觉得秋风有些微凉,从凤翔相识到如今,眼看着宋成暄与徐清欢来往,不知为何,在这桩事上,他总觉得自己像个看客,而他不该是个看客,他不喜欢一切不在掌握之中的感觉,有关徐大小姐的许多事他都没有弄清楚,可显然他已经没有这个时间去了解。
整个军营一下子更加安静下来。
李煦抬起头,不意外地看到了宋成暄的身影。
宋成暄穿着一身甲胄,站在校场之上,那些被押着的逃兵纷纷低下了头,有人开始瑟瑟发抖,显然十分惧怕这位带着水师击败倭寇的军中主将。
四周的军士都静立听命,显然以宋成暄马首是瞻,泉州来的人手不多,也就是说,这些人中大部分都出自常州水师,可他们此时的表现就像泉州将士一样拥戴宋成暄,可见在倭人一战中,他们对宋成暄已经彻底信服。
宋成暄露面之后,就有军中书吏和衙门中人鱼贯而入,显然今日所有事都会被记录在案,将来以供朝廷查问。
“我儿啊。”一阵喧哗声响起。
那些逃兵的家人都被放到校场旁。
李煦也看到了不远处站立的一个身影,那是徐清欢,她果然来了,她站在远处旁观,是要将今日的局势都看得清清楚楚,以便进一步推断案情,她还真不会放弃,涉及慧净大师,也准备一查到底。
这对她和宋成暄都将是个考验,李煦想到这里沉下眼眸,若是涉及利益,不知宋、徐两家的关系是否能牢不可破。
……
郑大太太在人群中寻找志哥的身影。
所有的逃兵都只穿着中衣,被绳子牢牢地绑住,低头跪在地上,一时半刻她竟然找不到自己的儿子。
眼前的景象就像是噩梦一样。
她抬起头去看那高台上的宋成暄,那位宋大人板着脸,面容冰冷,让人望而生怯,仿佛无论是谁,如何哀求,他都不会动容。
郑大太太一颗心沉了下去。
“行刑。”宋成暄威严、低沉的声音传来。
紧接着所有的逃兵都被放倒在地,行刑的笞杖立即落下来。
沉重、清晰的击打声音传来,所有逃兵紧紧地咬着嘴中的木棍,不敢大声呻吟。
那些观看行刑的人却已经忍不住哭起来,谁也没有想到这位宋大人如此狠厉,不肯多言直接行了军法。
“怎么能如此,”闫老太爷先出声道,“你们都眼睁睁地望着……他说私逃就私逃,谁看到了,我们不能认啊。”
郑大太太一把拉住郑大老爷。
郑大老爷却紧紧地抿着唇,耳边击打的声音依旧继续,他的手心已经满是汗水,可他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一百杖终于结束。
却又有兵士抬出了高高的木架子。
“临战时逃亡,被拿获,仗一百,继续充军,再犯者处以绞刑。
他们这是要行绞刑啊。”
人群中已经有人瘫坐在了地上。
宋成暄道:“战前你们中许多人便已经私逃,念你们是初犯,小惩百杖,希望你们戴罪立功,以前的事也会既往不咎。
战时,你们却又准备乘船逃走,当日没有惩戒你们,是战事当头,这一百杖先予你们记下,日后再算。
那时我已有言在先,再逃按军法处以绞刑,你们当中的人仍旧不思悔改,再次泅水逃走,为抓你们我军几乎贻误战机,你们今日之结果也是警示我军将士,凡触犯军法,按律究办,以儆效尤。”
逃兵之中有几人被拖出行绞刑。
观刑的人群中立即有人哭喊出声,显然那其中有他们的孩子。
郑大太太一眨不眨地看着,没有从中发现志哥的影子,她嘴中不停地嘟囔,希望志哥能够逃过一劫。
“还有人战时被倭人俘虏,为了活命向倭人求饶,透露出我军军情,”宋成暄说着走下高台向那些逃兵中走去,“既然选择从戎,就要有所准备,征战沙场难免马革裹尸,大丈夫不该惧死,更不能以此卖国,这样的人无论生死,都不配留有体面。”
又有人从逃兵群中被带出,手持利刃的兵士已经等在那里。
“我不要死,我不能死。”
一个人慌张地喊出声来,他向四周看去,最终目光落在人群中闫老太爷的脸上:“祖父救我,祖父……”
闫二老爷睁大了眼睛,被押着要被处以斩刑的正是他的儿子铮哥。
“你们不能杀他。”闫二老爷忽然大喊出声。
第三百六十六章 行刑
闫二老爷瞪圆了眼睛,平日里的威风和怒容全都摆在脸上,那是闫家女人看了都会瑟瑟发抖的面容,可是此时此刻却没有人理睬他。
校场里挣扎的闫二爷被人堵住了嘴,可他还是大声喊叫着,如同一头疯了的野兽,校场里的将士脸上都露出鄙夷的神情。
“早有这样的力气,不如奋勇杀敌,死了也全了名节。”
副将走过去提起了闫二爷的手臂,接着一脚踹在闫二爷后腿上。
闫二爷本就被打了一百笞杖身上没有多少力气,全因为惧怕死亡而挣扎,如今被这样一踹一压,整个人所有的精神像是立即被抽走了,只能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看着自己的祖父和父亲,鼻涕、眼泪在脸上纵横。
闫老太爷只觉得整个人都要烧着了般,他看着宋成暄大喊:“先留下人,凡事都好商量,只要将人留下……怎么都行。
他是世家子弟,身上还有军功,不是寻常的军户,你们不能这样。”
闫老太爷大吼着,全身的力气全都从嗓子里发出来。
“在你们眼里军户是什么?”宋成暄低沉的声音传来。
闫老太爷愣在那里。
说话间一个书吏上前,将手中的文书递给宋成暄看。
宋成暄抬起眼睛冷冷地看着闫二老爷:“他身上是有军功,军功又是如何得来的?”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闫二老爷只觉得被那目光慑住了半点动弹不得。
谁都知道最近薛总兵和宋成暄在查军功之事,这些大户人家子弟身上的军功,都是花银钱买到手中的,朝廷若是不追究则已,追究下来,什么都隐瞒不住,可闫老太爷却偏偏在此时提起这桩事。
一个官员立即走出来向宋成暄行礼。
宋成暄点了点头。
官员才走上前道:“常州每年都会有战事,朝廷也有相应的抚恤,朝廷的抚恤是根据杀敌多少和伤亡拨发的,常州将士记录在案杀敌的数目不少,然而为何杀敌那么多,却依旧要吃败仗?
我们去查验了卫所所有记载的文书,发现关于战事的记录就是一笔烂账,许多地方草率遮掩,报给朝廷的战事情况与卫所中的记档都不甚相同。
而且,自六年前开始,军户和招募而来的普通兵勇无一人取得军功。”
军营中许多将士听到这话先是惭愧,而后脸上露出愤慨的神情。
那些逃兵全都低下了头,身体抖动的更加厉害。
官员接着道:“我们继续查问,终于让那些兵勇说出了实情,因为他们斩杀的敌首,都被拿来给了这些世家子弟,这些敌首却仍旧不够世家子弟的用度,总兵官就向朝廷虚报军功,为了怕上官盘查,自然需要相应的贿赂。
卫所上有官员认罪,朝廷的抚恤金被他们贪墨,所以那些英勇杀敌,为此伤亡的将士和家人得不到半点的安抚。”
宋成暄清冷的眼眸变得更加幽深:“每次战事仍旧是这些普通的军户和募兵冲在前,你们视他们为身份卑微的下贱之人,”说到这里他看向将士,“何为下贱?”
校场上的将士喊起来:“临阵退缩、胆怯叛逃。”
宋成暄道:“战场上奋勇杀敌的将士是袍泽,为了此战他们舍出性命,有的人甚至尸沉大海。
你们这些霸占他们军功之人,到了战场上通敌卖国,畏惧奔逃,才是真正的下贱。
此罪在军中该当如何?”
“杀……”
将士们的吼声震天响,仿佛要将积压在心中依旧的怨气全都发放出来。
宋成暄伸手丢下了手中的令牌,那些行刑的兵勇立即手起刀落。
鲜血喷溅而出,几个头颅立即落地。
闫二老爷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一切,那个方才还活生生的孩子,就这样没了。
闫老太爷跺脚捶胸,喉咙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然后眼睛一翻倒在了地上。
“你们草菅人命,”闫二老爷抱着闫老太爷,大声地道,“你们手中没有证据,也没有审问就这样……这样……杀人……你们……没有王法……
你们怎么敢这样……”
“我们愿认罪,全凭朝廷发落。”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来。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郑大老爷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我……贿赂总兵官,为家中子弟买军功,我愿认罪。”
郑大太太惊诧地看向郑大老爷,她没想到老爷会在这时候说出这种话。
郑大老爷攥起拳头,宋大人方才提起“袍泽”二字,他心中不禁一酸,下意识地向四周看去,就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崔颢站在那里。
崔颢望着校场上发生的一切,脸上的神情让人看不清楚。
郑大老爷想要说些什么,却在这时候无法开口,崔颢被人送去了军营,成了最低贱的兵勇,拼了命才换来了军功,可依旧被人看不起,被闫家打成那般模样,被他和郑家所嫌弃。
崔颢做错了什么?
不管崔颢是不是谦哥,都没有错。
错的是他们。
那一刻他彻底悔悟了。
郑大老爷想到这里再一次转头去看,目光所及处空无一人,崔颢已经不见了踪影。
郑大老爷哂然一笑,他得谢谢崔颢,不管崔颢是不是谦哥,都让他迷途知返,那孩子是来救他和郑家的。
郑大老爷转过头来,在那些逃兵人群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孔,那是志哥。
好,很好,他便更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郑大老爷向衙差走过去。
“不是老爷,是我,”郑大太太道,“是我,是我去买的军功。”
“有什么分别吗?”郑大老爷淡淡地道,“我早说过,你我本就同罪。”这是他们应该有的下场。
郑大太太没想到最终会是这样的结果,她身子一软摔倒在地,捂住头痛哭起来。
……
徐清欢看着郑大老爷夫妻被衙差带走,没想到郑家人到了最后会有这样的醒悟。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从耳边响起。
徐清欢并不惊讶,也没有转头去看慧净大师:“大师是来超度亡魂的吗?”
“女施主说的对,但也不对,”慧净大师道,“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更需要超度,女施主和那位男施主,你们身上的戾气已经太重,若是这样下去,将来恐怕酿成大祸。”
“哦?”徐清欢转头微笑,“我以为大师是方外之人,只需看云卷云舒,大师是觉得我们做的不对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 劝说
慧净大师脸上仍旧是悲悯的神情,他捻着佛珠看着校场上那些尸体轻声念着佛经。
等到兵勇将尸体都搬走,慧净大师才抬起眼睛,此时此刻他的双眸中已经有泪光:“施主请看。”
慧净大师伸出手指向那些观看行刑的人群,人群中许多人哭作一团:“军中有军法老衲能够理解,为何要做得如此残忍,让他们看到行刑这一幕,心中必然生出万千怨念。
那位宋施主今日之作为,又何尝不是为他自己立威,这世上有许多痛楚都是伤害与报复,许多人都利用人的七情六欲来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宋施主用这些人的性命,得到了将士的拥护。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谁又能说的明白?”
徐清欢转头看向慧净:“大师这是在发问,还是为自己寻找解脱?
律法和佛法本就相通,都是劝说、约束而后惩戒,正因为有律法约束,让世人望而生怯,才会制住诸多恶行,才能有机会,以佛法规劝世人放下恶念,既然如此,大师就不该质疑宋大人今日的举动。
律法,并非就是为了杀人,而是告诫和威慑,他们的死会为常州军营带来转机,若没有人惩恶扬善,没人遵循忠、信、笃、诚,佛法又要立足于何处。”
徐清欢说完这些顿了顿:“慧净大师,我说的对不对?”
慧净大师慈悲地看着徐清欢:“阿弥陀佛,没想到施主还有这般见解。”
徐清欢接着道:“相反的,有人总以善意的面孔示人,背地里却用阴谋诡计,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人前道貌岸然,笼络人心,面皮之下是一副狰狞的鬼脸,这样的人,就算佛祖也救不了他。
每个人都要向善,然,却不能活在虚假之中。
一个很浅显的道理……”
徐清欢微微一笑:“倭人攻打常州的时候,如果没有宋大人带领常州水师在前奋战,倭人必定从这里登陆,到时候大师可要去倭人面前讲佛法?
可盼着他们能够放过那些无辜百姓吗?”
“阿弥陀佛,”慧净大师道,“无论何时,慧净都会尽自己所能。”
“大师没有这个能力。”
徐清欢说出这样的话,慧净大师身边的沙弥抬起了头,他们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可以感觉到他们对徐清欢冒犯慧净大师十分不满。
徐清欢却并不在意那些目光:“常州真的成为一座乱城,大师也只能跪在佛前流泪,又或者被人保护着远走高飞,大师身边还有信徒,百姓面前只有这些浴血奋战的将士。
大师没有立场质疑宋大人,没有宋大人和将士们在前奋战,大师岂能如此安然的日行一善,本来我也觉得大师是位高僧,现在却怀疑大师的用心。”
沙弥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怎能对主持大师这般……”
“不得无礼,”慧净大师道,“老衲与女施主论佛法,参详佛法本就是质疑再论证,你这般妄言可见心不静。”
沙弥被斥责地低下头。
慧净大师又再道:“阿弥陀佛,女施主倒是通透,但是女施主有没有想过,宋施主能有今日靠的又是什么?敌友和善恶一样,就是眼前所见的吗?
老衲很喜欢女施主,女施主对佛法有独到的见解,若是有机会,还请女施主到寺中多多相见。”
慧净大师说到这里微微一笑:“世人在难过时,无处诉求,就要有佛法为他们解惑,这样他们才能好好生活下去,若是这世上都没有痛楚,老衲也就不用站在这里。
女施主从第一次见到老衲时,就心存疑惑,将老衲当做大敌,老衲并非女施主的敌人,相反的,老衲也想尽自己一份力。”
慧净大师将目光落在宋成暄身上,一双眼睛中颇有深意:“老衲之所以会说方才那些话,也是想要警示两位施主,过强则易折,过刚则易断,两位施主虽然都聪慧,但也有想不到,力不能及之处,必然需要老衲解疑。
宋施主和女施主这一路走得如此顺利,每破一个案子就必有收获,常人在任十年也未必有这样的机遇,这些案子也成就了两位施主,但是脚下的路还很长,世间之事变化莫测,一直有这样的助力,假以时日才能一飞冲天。”
慧净大师最后的话不再是禅语了:“希望两位施主仔细思量,就像女施主说的那样,这世上有太多不平事,我们都是为此而来,是友非敌,有些人看起来心狠手辣,其实怀揣善意,就像女施主方才说的那样。
人不能着眼与现在,而是要看将来,究竟死一人救百人是大义,还是死百人救一个人是善果,正因为看不到最终的结局,世人才会彷徨。”
慧净大师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他就是这样劝说大师的吗?”
徐清欢的声音从慧净大师背后传来:“心不正的人做什么都是错,心正不会任由你们颠倒黑白。”
慧净大师握着佛珠的手微微一动,半晌叹了口气:“女施主何必如此擅斗,你的法子未必就能救人,等下次再见的时候,女施主定然就知老衲的苦心,还是那句话,两位施主需要老衲。”
慧净大师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远处。
真诱人。
徐清欢看向雷叔:“无论是谁想要接手常州,都想要慧净大师这样一个得道高僧相助,大师劝说我们化干戈为玉帛,与他一起联手……”
所以慧净大师才会来到军营,为伤兵治病,才会要展露自己的手段,以期得到宋成暄的认同。
不管是王允、苏纨,还是慧净大师,只有与他们对峙过的人,才知道他们的本事,有这些人帮忙自然会事半功倍。
否则,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就这是慧净大师所谓的,过强则易折。
她遇到的案子,可谓每个人都不同,王允看似刚正,苏纨用怀柔的手段,慧净大师又惯会迷惑人心。
雷叔道:“慧净方才说的,大小姐的法子未必能够救人,指的是什么?难不成是眼下的案子?”
慧净的意思无论她怎么做,结果都无法挽回。
也就是说,一切都会像前世一样发展。
会吗?
那就试一试,看看谁会折在谁手中。
徐清欢道:“慧净大师太过自大,他忘记了一点,谁也不会与小人和草包为伍。”在她眼中,这些人都不值一提。
……
闫家悄悄打开了后门。
闫大太太先走出来,确定四周没有人在,她这才将闫四小姐拉出来:“快走吧,再迟可就来不及了,等老太爷和二老爷回来……你定然会吃苦头。
快走,快走,别再犹豫了。”
闫四小姐攥紧了闫大太太的手,眼泪落下来:“我走了,大伯母该怎么办?”
第三百六十八章 惊变
“没关系,别管我,”闫大太太道,“家中出了事,我一时不查没有看住人,这样就能遮掩过去。
找不到真凭实据,他们总不会打死我,你就不一样了……”
闫大太太说着将手放在闫四小姐头顶:“你二哥若是有闪失,他们就会将这笔账算在你头上,指不定要怎么折腾你,到时候再让家中婆子检查了你的身子,去族中说你败坏家风在先,族中不但不会有人为你说话,还会帮忙做遮掩。”
闫大太太说的都是实情,闫四小姐听到这话不禁哽咽:“都是我害了大伯母。”
“别这么说,”闫大太太搂住闫四小姐,“你大姐去的时候,我就将你当做亲生骨肉,怎么还能眼看着自己的孩子再被他们害了,你若是不肯走,一会儿争执起来我就算拼死也会救你,只不过……就怕我们娘俩都会死在他们手中。
快走吧!”
闫大太太再一次催促,闫四小姐终于答应。
“我说的那些话都记好了吗?”闫大太太不放心地嘱咐,“等我这边脱了身,就去给崔颢送消息,告诉他,你平安无事,我们只要按照计划进行,绝不会出差错,等风头过去了,崔颢悄悄寻到你,你换个身份与他成亲,留在北疆好好生活,这样他不用做逃兵,你也可以平安。”
闫四小姐点点头,感激地望着闫大太太:“大伯母,您待我这样好,可惜我不能侍奉在您身边。”
闫大太太向周围看去:“快点吧,时辰不早了,他们也许就要回来了,”眼见就要分别,她忽然又想起来,“你没有跟别人说吧?”
“没有,”闫四小姐道,“大伯母说的对,现在不能让崔颢知晓,否则他会为了我离开燕山卫,只有等我真的逃离了闫家,我才能告诉他,免得他被我连累。”
闫大太太伸手帮闫四小姐整理了斗篷:“走吧,会有人接应你,别害怕。”
闫四小姐不再耽搁,快步走入了黑暗之中。
闫大太太站立了一会儿,等到四周再也没有了响动,这才转身走进了家门。
闫大太太刚刚松了口气,就听到旁边传来声音道:“母亲,怎么样?她走了吗?”
突如其来的响动吓得闫大太太一哆嗦,等看清了旁边人正是自己的儿子,她才道:“走了,都很顺利。”
闫家大爷点点头:“那就好,母亲,我们一起回屋子里吧,祖父和二叔他们就要到家了。”
闫大太太陪着闫大爷进了屋,又为闫大爷脱了鞋,将他扶到床上躺下,坐在一旁拿起了书慢慢地读起来。
闫大爷听着母亲的声音慢慢闭上眼睛,似是已经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闫家管事禀告:“大太太,不好了,二爷被斩了。”
闫大太太惊呼一声,却妥当地将书本合上放好,这才问管事:“怎么回事?”
管事道:“军中那宋大人说二爷通敌叛国,行了斩刑,老太爷听到消息就晕厥了过去,大老爷让我回来送信。”
闫大太太转头看了一眼闫大爷,然后快步走出去安排,不消片刻功夫闫家下人抬着闫老太爷进了门。
老太爷面色铁青,死死地咬着牙,早就不省人事,跟在旁边的闫二老爷也像是丢了魂儿似的,面容呆滞。
郎中来了用了针,闫老太爷才醒了过来,闫老太爷睁开眼睛,看看围在床边的众人就大喊大叫:“我的铮哥……他们竟然杀了铮哥……他们可知我们闫家是什么人,他们对铮哥下手,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
闫老太爷在床上挣扎。
闫二老爷听到这话像是被人用冷水从头上浇下来,他一下子从椅子上起身咬牙切齿地道:“那贱人呢?四丫头那贱人哪里去了?她不是说顺阳郡王爷答应了,会救下铮哥吗?只要我们用银钱,就能换来铮哥的性命。
那贱人竟然敢骗我。”
闫二老爷说完这些,向屋子里看去,终于在墙上发现了一柄佩剑。
他大步走过去就要将剑取下来。
“老爷,”闫大太太立即惊呼一声,“快去拦着二叔。”
闫大老爷这才回过神,上前按住了闫二老爷的手臂,闫二老爷却奋力挣脱开,闫大老爷正要再去劝说。
“让他去,”闫老太爷大喊一声,“谁也不准拦着他。”
闫大老爷收回了手,闫大太太慌乱地道:“不能啊,二叔,害死铮哥的不是四丫头,你们不能这样做,四丫头也尽力了。”
“她尽力了?”不等闫二老爷说话,闫老太爷就瞪圆了眼睛,“她是在报复我们,她故意这样做,让我们以为铮哥能被救下来,心思何其狠毒!
我早知会有今日,就让她随着她父母去,现在铮哥也被她害死了……”
闫老太爷狠狠地捶着自己的胸口,已经痛不欲生。
“老太爷您不要这样。”闫大太太扑过去拉住闫老太爷的手臂,却被闫老太爷一推,整个人撞在了床头的木栏上。
“滚开,你处处替那丫头说话,也是想要我们死。”
几个人说话间,闫二老爷已经抽出了剑,大步向闫四小姐屋子里走去。
闫大太太挣扎着要起身。
“压住她,不要让她去报信。”闫老太爷大声道。
闫大老爷立即将闫大太太拉住,恶狠狠地看着闫大太太:“不要再出声,否则吃了苦头不要怪我。”
闫老太爷哭得大声,除了闫大老爷上前劝说之外,屋子里的人都不敢有任何的响动。
直到外面传来刺耳的尖叫:“啊……快来人啊,杀人了……二老爷杀……杀了二太太,快……”
闫老太爷听到这话,面色大变,立即止住了嚎哭,闫大老爷也满脸惊诧。
“快……”闫老太爷看向闫大老爷,“快去看看啊!”
闫大老爷这才回过神来,快步走出屋子,向后院走去。
闫四小姐的院子在整座大宅的角落里,闫大老爷费了翻功夫才找到了院门,他走进去一看,只见闫二老爷拿着一柄剑站在院子中,剑身上仍旧有鲜血滴下来。
“你杀了谁?”闫大老爷问过去,“不是四丫头吗?”这里是四丫头的院子,死的也只能是四丫头,闫大老爷期盼着下人是喊错了,如果死的是四丫头那么一切都太平,他也就不用担忧。
“不……不……”闫二老爷道,“我……不知道她在这里,为何她会在这里。”
闫大老爷听得这话,心中咯噔一下,抬起眼睛向屋子中看去。
第三百六十九章 抓个正着
天色已经暗了,屋子里漆黑一片,看不出什么端倪。
可就在片刻功夫之后,一个丫鬟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她的衣裙上满是鲜血。
“二太太不行了,”丫鬟慌乱地道,“血……到处都是血……止不住……止不住,二太太要死了,要死了。”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闫二老爷犹自不停地呢喃着。
闫大老爷顾不得其他,快步走进屋子查看。
内室中,有一个女子伏在地上,她身上的衣裙早就被鲜血浸透,地上还有一大滩血迹,流了这么多血,眼见人是活不成了,最重要的是确认这人到底是谁。
闫大老爷仗着胆子低下头去查看,闫二太太苍白的脸立即出现在他眼前。
闫大老爷虽然早有准备,看到这一幕吓得向后退了两步。
死的不是四丫头,是二弟妹。
闫二太太那双没有闭合的眼睛,仿佛正死死地盯着他,一股寒意顿时浮上了闫大老爷心头。
“二老爷,二老爷您放过我,小的还有老娘要供养,小的不能死啊。”
外面的喊叫声让闫大老爷回过神来,他快步走出屋子,只见闫二老爷将手中的剑递给身边的小厮,厉声道:“你不肯认罪,你的老子、娘和兄弟姐妹也要为爷陪葬,你们全家都要死,如果现在你认下来,爷就保你一家荣华富贵。”
小厮跪在地上满脸仓皇地哭着。
闫二老爷一脚踹过去,恶狠狠地道:“他害了二太太被我抓住了,立即报官,将他送去衙门,等衙门人来了,若是谁敢胡说,不要怪我不客气。”
下人们不敢再说话,只是低声应着。
“还有谁……”闫二老爷仿佛疯癫了般,转头看到了闫大老爷,“对,大哥……你将大嫂也处置了,她定然会向衙门告发我……我放心不下,你处置了她,将来弟弟再给你找一门更好的亲事,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弟弟都会给你寻来,让你夜夜做新郎。”
“老二,你清醒一下,”闫大老爷道,“现在不是杀人就能解决的。”
“大哥你还是舍不得,”闫二老爷紧紧地攥住了闫大老爷的手臂,“你忘了爹说过,女人算什么,就算皇室女人的命也不值一文,说到底不过就是个玩物。”
“住嘴,”闫大老爷面色大变,恨不得立即掐住闫二老爷的脖子,“不准再说这样的话,你听到没有?”
闫二老爷看着大哥愤怒的模样,有些清醒过来,忙不停地点头。
“去换衣服,”闫大老爷松开闫二老爷,“让人将衣物都烧了,快去……”
闫二老爷红着眼睛向屋子里看去,这一切都像场噩梦,他进门之后直奔卧房,看到了躺在床上的人,以为那就是四丫头,二话没说一剑从她后背送入,然后将用力将剑尖送出了她的胸口。
他只想杀死那贱人,想想铮哥死时的模样,就算将这贱人杀十遍也难解他心头的恨意,宋成暄他现在杀不了,弄死这贱人却简单的很。
床上的贱人显然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只是轻微挣扎了一下,嗓子里发出一声哀嚎就开始浑身抽搐。
他抽出剑,拽过那贱人的头颅,想要将她的头割下来。
铮哥身首异处,这贱人也要是同样的下场。
可就当他将那贱人的头转过来时,看到的却是他的妻子。
这怎么可能。
他立即愣在那里,然后耳边传来丫鬟尖叫的声音。
他又仗着胆子看过去,他方才没有看错。
想到这里,闫二老爷的目光又开始涣散。
都死了,一晚上的功夫,全都死了。
为什么会这样,仿佛有人在故意算计他。
“那贱人呢,”闫二老爷忽然想到,“四丫头哪里去了?将她找出来,都是她和崔颢的把戏,定然是他们两个人……”
闫二老爷话音刚落,只看的管事跌跌撞撞进了院子:“大老爷、二老爷,不好了,衙门里的人来了。”
闫大老爷心中咯噔一下,一颗心仿佛就坠了下去:“谁去报的衙门,不可能这么快。”
闫二太太还没处置,这一切还没来得及收拾,衙门怎会就来了人。
管事接着道:“是巡城的官兵,听说我们家中出了命案过来查看。”
闫二老爷顿时慌张起来,方才让下人顶罪时的狠厉模样不见了,手脚发软无所适从,他紧紧地拉住闫大老爷:“大哥,你帮我抵挡一下,我先去换衣服,若是被衙门的人看到了,我就必死无疑了。”
闫大老爷点点头,就要走出去,却听到一阵杂乱的声音向这边迎过来。
闫家的一个仆妇,引着衙差围上了这处院子。
闫大老爷正想着要提醒闫二老爷,就听到仆妇向他背后一指:“二老爷,二老爷在那里。”
“等等……官爷……你们……”闫大老爷话还没说完就被官兵伸手推开。
闫大老爷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等他转身去看时,闫二老爷已经被抓住,结结实实地压在了地上。
闫二老爷身上满是鲜血,一切都还来不及收拾,这样被送去衙门只怕无论怎么说衙门都不会相信此事与他无关。
“大哥,救我。”闫二老爷大喊大叫着。
闫大老爷刚走上前却被官兵拦住,就听官兵冷冷地道:“若是有话,就跟我们一起去衙门里,自然会有人问你。”
闫大老爷腿上一软,立即退了回去,他抬起头再看向四丫头住的院子,那里已经被围上,只等着衙门前来接管。
闫二老爷被带走的消息传到了主屋。
闫老太爷跌跌撞撞地想要下床去看,连续几次打击却让他身上没有了力气,硬是挣扎了几次都没能站起身。
“爹,”闫大老爷走进门,“您要保重身子,我们再想想办法,定然会有法子的……”
说到这里,闫大老爷看向闫大太太。
闫大太太会意立即走了出去,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闫老太爷的屋门。
闫大老爷扶着老太爷坐在床边:“父亲,要不然我们将那件事说出来吧,说不定能以此换回二弟的性命。”
第三百七十章 闫家的秘密
闫老太爷瞪圆了眼睛看闫大老爷,显然并不赞成这样的提议。
“爹,”闫大老爷望着父亲,“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藏着掖着,难不成也要眼睁睁地看着二弟死在大牢里。”
闫老太爷面色阴沉:“我们闫氏一辈子都要守口如瓶,有关那件事绝不能透露半句,再说就算告诉旁人又有什么意义,最终会为闫氏惹来灭顶之灾。”
闫大老爷沉默片刻:“是儿子思量不周,可既然这桩事一辈子都不能说,不如将那些东西拿出来,我们换成银钱,去为二弟想想办法。”
闫老太爷犹豫起来,他抬起头看到了屋子里悬挂的一副书画,那是梅花傲雪图。
闫老太爷板起脸来:“无论何时都要心存气节二字,闫氏百年就是如此,你祖父也是这般告诫我的,难道这些都要毁在我的手中?”
说到这里,闫老太爷不禁一阵咳嗽。
闫大老爷急忙上前拍抚闫老太爷的后背:“父亲,即便我们不能说出去,这其中的来龙去脉您也得告诉儿子,我知道您不喜欢儿子,可如今铮哥没了,二弟深陷大牢……闫家的重担要落在谁身上。”
闫老太爷听到这话更是难过,半晌才低声道:“此事非同小可,”说到这里他眼泪流下来,“大周的中宗皇帝,也就是当今皇帝的父亲,被人称为文武双全,乃是英明神武之人,他少时四处征战,为大周立下赫赫战功,救百姓于水火,死后还谥号武皇帝,就在常州剿灭了所谓的前朝余孽。
所有人都称颂他的威严,其实他就是个奸邪狡诈、出尔反尔之辈……
我们家并不姓闫而是姓唐,祖上曾官至正二品,实实在在的官宦之家啊,当年国破家亡,我们不愿地向周朝低头,才会搬迁到了这里,隐姓埋名,要为我们大梁王朝留下一线生机。
眼见周朝的政权越来越稳固,我们也就没有了复国的心思,本就想这样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可后来西北边疆起了战事,也不知道大周中宗皇帝是如何知晓了我们,要与我们联手抗敌。
中宗答应假以时日登上皇位,会善待我们这些前朝遗民。
我们答应了,大梁虽然已经灭国,当年却有几位公主下嫁吐蕃,公主所生子嗣一直被大周所忌惮,若是这次他们愿意出兵帮助中宗,将来中宗登基之后,也会助他们掌权吐蕃,于是大家定下盟约。
结果,中宗平定了西北,达到了他的目的,也因此被封为了太子。
可知转眼之间,他却忽然兵临常州,将当时出面说项的大梁遗民全都杀死,并且让人去了吐蕃,与吐蕃王联手,杀掉了那些曾经帮助中宗的吐蕃人。”
闫大老爷听到这里不禁道:“先皇……大周的中宗皇帝为何要这样做?”
闫老太爷眼睛中透出几分失望的神情,当时他与二儿子说的时候,二儿子立即明白了其中的意思,这个长子真是蠢笨至极:“联手前朝遗民,那是大忌,万一被人知晓,定然会被人从太子之位上拉下,他还有那么多的弟弟,都可以成为储君。
那中宗皇帝根本就没有想要与我们同盟,就是在利用我们,那么多人都死了,都是在为他的皇位铺路。”
闫大老爷听完这些:“我们严守这个秘密有何用?难道大梁还能复国吗?”
闫老太爷道:“大梁的皇族定然还有人在世,假以时日说不得我们就有机会报国。”
“就算大梁还有皇族,我们已经隐姓埋名,皇族怎么会来寻我们,又有什么凭证能够相识,”闫大老爷皱起眉头,“父亲就没想到这个吗?”
闫老太爷道:“我们有前朝宫中的物件儿,那些东西就是凭证。”
闫大老爷好不容易才抑制住心中的欢喜:“东西在哪里?”
闫老太爷谨慎地向周围看去,然后附在闫大老爷耳边说起来。
……
服侍闫老太爷歇下,闫大老爷才从屋子里走出来,径直回到自己院子中,闫大太太正一脸焦灼地等在那里,听到脚步声了自己起身站在一旁相迎。
将门关好,闫大老爷才坐下来,端起一杯茶来喝。
“老爷,怎么样了?”闫大太太低声询问。
“这也是你能问的?”闫大老爷厉声道。
闫大太太瑟缩地弓起身子不敢再说话。
闫大老爷慢慢翘起嘴唇:“不过这件事你也算做的不错,父亲终于将一切都告诉我了。
复国、大梁,这么多年了老东西一直瞒着我,他是想要将这一切都传给老二,现在老二杀了人,那位江阴知府韩大人不是个好说话的,定然会公事公办,闫家就剩下我们大房一支,老东西还要将这些秘密带入坟墓中不成?”
闫大老爷说到这里,看向闫大太太:“你说,这个秘密值多少银子?”
闫大太太没敢说话。
闫大老爷道:“不值一文,我们穷困潦倒,从来没过过富足的日子,我要将那些东西都变卖了,也买个官位,将来三妻四妾富贵荣华。”
说完这些,闫大老爷厉眼看向闫大太太:“你最好实相些,念在你忠心耿耿的份儿上,我不会休弃了你。”
“是,”闫大太太立即道,“妾身都听老爷的。”
“那贱人呢?”闫大老爷道,“不要让她坏了我们的事。”
“老爷放心吧,”闫大太太道,“她没有与崔颢说要今夜离开,我在江边准备了小船,她上了船之后,就不会再活着。”
闫大老爷很是满意,他起身走到闫大太太面前,伸出手捏住了闫大太太的下颌:“没想到你还是个毒妇。”
说完这些,闫大老爷整理了衣衫:“我该去大牢里了,看看我那二弟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让他好好地哀求我。”
闫大老爷转身走出了门。
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
闫大太太看着桌子上的灯火,眼睛亮如明灯,其中带着一抹笑容。
……
徐清欢在屋子里等消息。
等来的不是雷叔而是永夜,永夜的轻身功夫自然比雷叔要好,不过永夜是宋成暄随身护卫,现在来帮她的忙,宋成暄那边恐怕会不方便。
永夜进门禀告道:“闫四小姐上了一只小船,船将闫四小姐送到对岸之后,就又回到江上,船夫跳入江水中后,就将船底凿漏了。”
徐清欢听了点点头,这是故意要做出闫四小姐已经被淹死的假象,显然那些人觉得闫四小姐还有大用处。
闫家人定然不会在意闫四小姐死活,只有一个人会担忧闫四小姐,那就是崔颢。
握住了闫四小姐就等于握住了崔颢。
“我们公子会做的更好。”永夜忽然道。
徐大小姐已经很久没提起公子了,为了能够早些回到公子身边,他必须尽心竭力为公子着想。
面对永夜突如其来的话,徐清欢一怔。
永夜体贴地解释:“我们公子绝不会让您涉险的,所以才会遣我前来,这些日子我就在徐家住下,虽然公子没有人照顾,没有人送衣端饭很是可怜……”
第三百七十一章 都是骗子
徐清欢被说面上微红,只觉得永夜今日有些奇怪。
“你家公子怎么会没有人送衣端饭?”徐清欢道,“定然还有别人侍奉。”
“那不一样,”永夜道,“公子忙起来就顾不得许多事了,处置那些逃兵之后,还有许多繁杂的公务,想必今晚是不得歇,明日一早还会在校场点兵。”
即便永夜不说,徐清欢也知道宋成暄会十分忙碌,本来没想太多,如今……倒是觉得他有些可怜似的,不光是军中的事,他还要帮她查案。
徐清欢吩咐凤雏道:“让小厨房准备下,明日一早,我送些饭菜去军营。”
永夜听到这话,应了声,立即一溜烟地跑了。
张真人看到永夜从屋子里飘出来,脸上满是欣喜的神情,就知道这小子定然是得了好处,他不禁摇了摇头,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公子好像已经许久没有想起他来了。
看来想要提前回到泉州是不可能了,他只能盼着公子和徐大小姐早些成亲,这样一切都会顺理成章。
徐大小姐嫁给公子样样都好,唯独安义侯世子爷就要变成泉州的舅兄。
张真人心中不禁又叹了口气,他真是任重而道远,为了公子的大业,他早早就来到徐家,以后这桩事就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看来他要多做些新奇的符来对付这位大舅爷,最好再将那位赵家小姐请回来。
解决掉这只贴树皮,公子心中定然会十分欢喜。
“在想什么呢?”
徐青安的声音传来。
张真人吓了一跳,为了遮掩立即用手去捋胡须。
“一看就是在想坏主意,”徐青安道,“你就跟那个慧净大师一样,都是坑蒙拐骗,没有一个好东西。”
徐青安一脸愤愤不平。
张真人的表情差点绷不住:“道人怎么会与那慧净相同,道人是尽心竭力地为世子爷照相,今日又为世子爷卜算,世子爷如今鸿运当头,不久就会有一桩喜事临头。”
“真的吗?”徐青安立即凑了过去。
张真人道:“先去向大小姐禀事,稍后道人再为小友解答。”
徐青安就要向屋子里走去。
“小友,”张真人一脸慈悲地唤住徐青安,“小友还是不要去见那慧净。”
“为何?”徐青安皱起眉头,“小爷就是要将他那张和尚皮撕下来。”
“小友应该知晓一件事吧?”张真人道,“道人可以不忌酒肉,有的还可以娶妻生子,和尚不同,那是要剃度出家的。”
徐青安点点头,这与他见不见慧净有什么关系。
“如今世子爷只是在道人这里取些符,”张真人颇有深意地道,“去了慧净那里会被剃头烧疤,那时候可真就没有了回头路,人可以被骗,但不能被骗的太厉害,两害相较取其轻,世子爷定要记住道人的劝说。”
徐青安忽然觉得张真人的话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不过……为何他就非得要选一个。
“该死的老杂毛,你是不是又骗我。”
身后传来徐青安的声音,张真人如同一条泥鳅,一转眼就扭进了门,坐在了徐清欢眼皮底下。
“大小姐,道人有重要的事要禀告。”
张真人说完话,只听身后的门被关上,紧接着徐青安阴恻恻地走进来,拖着小杌子坐在了门口。
张真人不禁捂住了胡须。
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必然先要来一套老三样,徐清欢见到这样的情形也忍俊不禁。
“时辰不早了,还是先说正经事,免得妨碍大小姐休息,”张真人说着抬起眼睛,“道人这次去查颇有些收获。”
徐清欢静静地听着。
张真人道:“道人照大小姐所说,追溯那闫家的祖上,果然就发现了问题,闫家自称祖籍太平府,而后搬迁到了松江府又来到常州,道人去了松江府查问,由于时间久远,许多事也就无从查证,好不容易打听到了一些消息,当年松江府的确有个闫家,那闫家祖上虽说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也出过几代读书人,只不过没有太出色的子弟入仕,县志上对闫家也就没什么记载,之所以会有人记得闫家,是因为松江府几次遭灾,闫家曾回去救济过百姓。”
徐清欢倒了一杯茶给张真人。
张真人接着道:“查到这里一切都还正常,我又去打听了闫家在松江府时,祖宅和田产所在之处,那宅子和田产都已经卖给了旁人,接手闫家田产的人告诉我一件事,当年他们买了田产之后,发现田中还有一处闫家没有挪走的祖坟。”
徐清欢眼睛一亮:“闫家既然已经搬迁,为何不将祖坟迁走,都能回去做善事,怎会没有时间安置先人,这样看来只有一个解释。
那就是如今的闫家,并非当年的松江府闫家,闫家应该是借了别人的身份,闫家回到松江府做善事,正是为了将这桩事坐实,以便有人查问起来,有个依据,但是真的假不了,百密一疏,人会在一些细节的事上犯错。”
张真人点头:“既然他们不是闫家人,又会是什么样的身份。”
徐清欢道:“闫家已经告诉我们了。”
张真人一怔。
徐清欢抿了一口茶:“闫家总将名声挂在嘴边,对他们来说名节好像比什么都重要,家中还有一个偌大的藏书阁,可见并非普通人家,一面小心翼翼地隐藏身份,一面又忍不住要攀附权贵,可见并不甘心于这样平庸的生活。
宋大人处死闫二爷时,有一件事引起我的注意,那就是闫家人对此事的反应十分激烈,仿佛闫家有个了不得的身份。
闫老太爷亲口说,闫二爷是世家子弟,在我看来闫家此时此刻的身份可称不上世家,那么有可能闫家真正的身份的确比现在要更光耀。
既然如此闫家为何抛弃那身份来到常州呢?连姓氏都可以不要,可见他们在坚持一样更重要的东西。
似这样情形的人家,并不只有一个闫家,尤其是在太祖刚刚建大周朝时。”
张真人道:“大小姐说的是前朝遗民。”
徐清欢接着道:“我也只是猜测,因为恰好的是多年前在常州、苏州、松江府曾有过一次战事。
先皇带兵捉拿前朝遗民。
假如一切似我们推论的这般,那时候闫家又在做些什么?弄清楚这些,谜题可能就会被揭开。”
张真人听到这些话,不由地松了口气。
徐大小姐真是聪明,很快就能理清思路,让他们不至于茫然没有头绪。
涉及先皇的战事,徐清欢再次拿起茶杯,看来她真的要去找宋成暄,与他一起理清这桩案子。
第三百七十二章 屁股开花
张真人从徐家出来,就将查到的结果禀告给宋成暄,这也是徐大小姐的意思,但凡有事两边他都要照应到,可怜他一双老腿,在外面奔忙也就罢了,还要做这些无用的活计。
将来两人凑作对,他也就悠闲的躺在花船上,为姑娘们卜算运势。
张真人将话说完,薛沉皱起眉头:“真的跟先皇时的事有关,那该问问安义侯,安义侯是先皇身边最得力的武将之一,当年陪着先皇东征西战,应该最了解先皇的心思,虽说这场战事是先皇在潜邸时发生的,可那时候安义侯是不是已经跟在了先皇身边。”
宋成暄抬起眼睛。
军师的意思显而易见,如今两家已经定下婚约,安义侯也知晓泉州和他的事,不如借着这件事试探安义侯的态度。
如果安义侯肯说实话,那自然是最好,有所隐瞒也能看出来。
“军师想的太多了,”宋成暄道,“先皇未登基之前,以安义侯的年纪,应该还没去军中,怎么会知晓这些。”
薛沉道:“我跟随公子也比许多人都迟一些,但我却知晓公子从前的事,只要是心腹总会比旁人更清楚一些内情,更何况当年跟随先皇的老将,之后也在安义侯麾下效力,”说到这里他微微停顿,“公子是有什么顾虑?”
“没有,”宋成暄道,“若安义侯知晓,徐大小姐就会问起,她自然会告诉我。”
公子这是信任徐大小姐,既然如此,他也就不便再多言,薛沉点点头,一切听公子安排。
军帐中一瞬间安静下来。
张真人咳嗽一声:“如果那闫家真的是前朝余孽,那些人利用闫家又想要达到什么目的?不管怎么看,闫家的身份一旦暴露,都不会有什么好处。”
宋成暄目光微敛:“以那些人惯用的手段,他们这样做就说明当年的案子还有许多秘密没有披露于人前。”
薛沉似是一下子明白过来:“带兵平定西北、收复吐蕃、铲除前朝余孽,算是先皇一生中最重要的几件功绩,先皇还依靠这些登上了太子之位,要知道在此之前高宗皇帝并不看重这个次子,按祖制长子承继皇位,要不是先皇有这些功勋,也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说到这里,薛沉看了一眼宋成暄:“公子还记不记得,当年魏王出事之后,也曾有宗室和朝臣为魏王喊冤?”
宋成暄当然记得这件事,那时他已经在宋家,京中传来的消息宋老太太从来不瞒着他,只不过那些人最后全都按照魏王党被先皇处置了。
薛沉道:“魏王的品性如何满朝文武都知晓,先皇这样的做法,引起朝堂不小的震动,可谁都没有真正质疑先皇,因为在众人心中先皇仍旧是位贤明的君主,他为了大周社稷和百姓尽心竭力,落下一身伤患,没有人愿意去怀疑他的用心。
即便这次聂荣将军被证实受了冤屈,最终也没有人提及重审当年的谋反案。
我知道公子的心思,这案子皇帝要压下,我们不必将精神都用在洗脱冤屈上,皇帝一句话就能翻云覆雨,可有一点公子也要想到,到了那天民众和文武百官会站在哪一边,史官会如何去评价,对我们也至关重要。”
薛沉说道这里略显得有些激动:“长远的来说,查清此案,对我们将来会有帮助,而且这桩案子还涉及皇室宗亲,公子不妨借此与皇室宗亲开始来往。”
若说之前薛沉还有些担忧,现在仔细一想公子信任徐大小姐也无可厚非,徐大小姐查案的时候,谁也没想到会牵扯重大。
这样一个深谋远虑的女子,将来会成为公子的贤内助,他也希望安义侯府能够全力支持公子。
“慧净走了没有?”宋成暄道。
“还没有,”薛沉向大帐外看去,“我一直让人盯着,那慧净一直和伤兵在一起,他带来的药十分好用,不少将士都对他交口称赞。”
说到这里,薛沉面色一沉:“如果公子怀疑他,何不将他赶走?”
宋成暄淡淡地道:“军师是怕将士们被他迷惑?若他是真的慈悲,我们都会感激他,若他是在故弄玄虚,我也会让所有人看到他的真面目。”
薛沉应了一声。
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宋成暄走回自己帐中,桌案上已经堆满了文书,自从常悦和李煦到了常州,这样的案牍工作也愈发繁重,军师已经挡下大部分,剩下的必须由他来处置。
恐怕要熬一晚上,才能理清头绪。
宋成暄将心思沉浸在政务上。
……
天渐渐放亮。
徐清欢带着凤雏站在了军营外。
门口护卫的将领道:“大人已经吩咐了,无论何时徐大小姐前来,都不必阻拦。”
将领带着徐清欢走入军营,眼见着宋成暄的大帐就在不远处,将领十分恭谨地退下:“大人一直在里面,帐中的灯也一直亮着,应该没有休息。”
徐清欢点点头。
“公子,”赵统进门禀告,“徐大小姐来了。”
宋成暄从案牍中抬起头,军帐的帘子被掀开,她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徐清欢提着食盒走进来,宋成暄显然是一夜未眠,难得的是他坐在文卷堆中,外表仍旧干净、整齐,衣服上没有半点的褶皱,哪里像是忙了一整夜的样子。
徐清欢不由地想起了哥哥当年的事,她一边打开食盒一边道:“当年我父亲逼着哥哥读书,哥哥就让小厮穿着他的衣服坐在书桌前,我也是担忧哥哥挨饿,早早就去送饭食,这才发现哥哥正在床上酣睡,不过父亲一来,哥哥立即就拿起书来看,装出彻夜未眠的模样。”
说话间,徐清欢已经将碗筷都整理好。
宋成暄依旧坐在那里没有起身,徐清欢背着手走过去,模样看起来十分俏皮:“那一幕倒是与宋大人现在的模样很是相像,不过这种摆摆样子的事,很快就能被戳破,我父亲不过随便考了哥哥一篇论语,就发现了蹊跷,最终哥哥屁股被打开了花,足足在床上躺了七天。
现在我来看看,宋大人是不是也在摆样子骗人。”
徐清欢虽是有意说笑,却还是将目光落在宋成暄面前的桌案上,毛笔已经被废置了一支,墨块也已经被磨的见底,看到这里她微微一笑:“看来宋大人……”
话还没说完,一个臂膀伸出,揽住了她的腰身,然后微微一用力就让她整个人坐下来。
他依旧整齐地坐在桌案前,只不过这次怀中多了个她。
徐清欢脸颊微红,就要挣扎,宋成暄那低沉醇厚的声音传来:“怎么?你也想将我打个屁股开花?”
第三百七十三章 我是来帮忙的
那声音不大不小,震得她耳朵发麻。
亏他好意思说出口。
“宋大人真羞耻。”她撑住桌案就要顺势起身,却发现每次都低估了这男人的力气。
他明明只是用一只手臂轻轻地拢在她腰上,可她就是用尽全力也推不开,怪不得哥哥会被一下子就摔出去。
宋成暄道:“说起这桩事的人不是清欢你吗?”
宋成暄的声音淡然,仿佛不夹杂任何的情绪。
不知为何她就想起前世的宋侯,人前始终都是清冷的模样,像是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现在想一想,也许都是骗人的假象,他背地里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就像现在,一边义正言辞的说话,一边不肯放开她,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现在我说完了,”徐清欢说着又去推他,“宋大人继续处理公务,我也该走了。”
“别动,”宋成暄压低了声音,“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向前凑着在她耳边低喃,她顿时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思量到这里不禁脸一红,抬起眼睛向前看去。
不知什么时候宋成暄已经提起了笔,桌案上是一本展开的奏折,开头已经写好了。
“泉州招讨使,臣宋成暄奏……”
以宋成暄的官职不能直接将奏折呈给皇帝,除非是朝廷交待下来,请此次迎战的主将一起具奏,那么也就透露了一个消息,主将会被朝廷嘉奖。
宋成暄方才说的“后果不堪设想”,显然指的是他手中的毛笔会不小心污了奏折。
既然如此,他就应该将笔放下。
可看起来宋成暄并没有这个意思,反而饱蘸了墨汁继续向那奏折上写去。
徐清欢不敢再动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丝不苟地写着,盼着他快些写完,宋成暄的字却越写越慢,如同她灯下绣花一样,将一整日的时间都用在上面都不够。
宋侯日理万机的模样她不是不见过,他即便闭着眼睛也能将这些应付过去,徐清欢皱起眉头,恨不得立即将那些墨都泼在他身上,让他装模作样。
心中正闷闷地想着,眼睛落在那奏章上,看到宋成暄的字,眉毛微微弯起来。
前世时,她就听说过,宋侯的字不堪入目,许多在宋侯面前忍气吞声的朝臣,私底下骂他奸人、武夫,便是垂髻童子写的字也比他要好的多。皇帝每次阅览他的奏章都忍不住要皱眉,若不是知晓宋侯书写的弊病,还当他有蔑上之嫌,从来未将皇帝视为君上,为了体面些,宋侯后来的奏章都让下属或家中管事代写。
宫宴上她曾见他酒后在屏风上题字,只觉得那草书还算能入眼,并未仔细查看。
如今亲眼打量面前的字,一撇一捺如同两个小人在打架,端得是不像话,徐清欢知道他花样多,委实不该被他抓到任何把柄,等着他写完奏折,一切便了了,可看到这里却还是忍不住笑出声。
“何故发笑?”宋成暄的声音有些凉凉。
果然他眼里揉不得沙子。
男人的字便是他的颜面,她无意让他丢脸,徐清欢道:“宋大人的字很是威武,我只是想起父亲让我们兄妹练字时情景,是以发笑。”
宋成暄道:“你觉得我的字不难看吗?”
“不难看。”徐清欢违心地道。
“没有撒谎?”
“我为何要因为此事撒谎。”
宋大人自然不会嫌弃自己的字,她这样说总是没错。
宋成暄眯起眼睛:“所以方才并非在耻笑我。”
“并非。”撒了谎就要继续说下去,虽然话说的有些艰难,不过他都将字写成这个模样,总不能真的与她争辩出个结果,尤其是宋大人这种好面子的人……绝不会承认自己的字丑,所以她不担心会被戳穿。
“侯爷请的西席先生想必不错,”宋成暄道,“不如你告诉我这字哪里写的好?只要说的有道理,我就信了你。”
徐清欢只觉得手被捉住,然后翻了过来,她正不知他要做些什么,那带着凉意的毛笔笔尖就落在了她手心中。
笔尖轻搔,有些痒意,握着她的手又十分的炙热。
她心中有些发慌,屏气凝神等他写完了,才仔细看过去,宋成暄在她手心中写了一个:暄字。
用的是正经的馆阁体,字体看起来秀润华美,正雅圆融。
徐清欢一时愣住。
片刻间他又在“暄”字旁边,写了一个“欢”字,这次用的不再是馆阁体,少了些秀雅,遒劲十足,看起来气势大方,与那奏折上所写的字天壤之别,自然不像两个小人儿在打架了。
“你方才不是在耻笑我?那字写的果然好?”宋成暄的声音更加低沉了些。
感觉到他的气息渐渐靠近,徐清欢闭上了眼睛,她还真的作茧自缚:“宋大人的字的确好,我从心底里佩服……”
她抿了抿嘴唇又强调一句:“这次是真心话了。”
徐清欢听到自己的声音不再那么清亮,而是带着几分婉转求饶的意思,为何每次与他相处都会被逼迫的这般狼狈。
“饭凉了,我好不容易才做好的。”关键时刻她期盼宋大人已经饥肠辘辘,禁不住饭食的诱惑。
话音刚落,徐清欢只觉得身体一转,眼前已经变成了军帐的帐顶。
“我的确有些饿。”
听得宋成暄的话,不知为何她有些发慌,伸出手想要去扶那桌案,挣扎间碰落了砚台,徐清欢立即闻到了一股墨香。
公文上被墨溅到,脏污了一片。
外面似是有脚步声靠近,徐清欢慌忙支起身子,宋成暄注视着她的目光幽深,并没有去看那些文书,而是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她。
让她更加慌乱不已。
“宋大人快去收拾,”徐清欢道,“现在将那奏折上的衬纸裁下来重写应该还来得及。”
她脸颊微红,眼睛中带着几分娇羞和慌乱,却一声声催促着他起身离开,还真是狠心。
徐清欢看着那桌案上的狼藉,恐怕许多文书都要重新写了,她来送饭是想要帮忙,可并非是为了捣乱。
“要不然,”徐清欢心虚地去看食盒,“你先吃饭,我来帮你收拾。”
第三百七十四章 会不会担忧
徐清欢带来的饭食很精致,厨娘想到了这些是给新姑爷的,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帮她做了这样一食盒的吃食。
白瓷盘子里装着新摘的嫩绿菜芽,酸酸甜甜味道可口,脆嫩洁白的藕片,还有新鲜的小排骨,外表被炸的酥脆,内里含汁,飘香四溢。
还有熬制的十分软糯的白粥,外加一碟酱菜,一盘点心。
厨娘絮絮叨叨在她耳边再三说:“若是胃口不佳,吃这些最为合适,看起来好像清淡最为补养身子,大小姐要记住才行,将来肯定能用得着,当年侯爷外出回家的时候,夫人就会这样安排……”
厨娘还要说些什么,却被管事妈妈打断训斥了一通,怨厨娘在她面前多嘴多舌。
到现在徐清欢也不知道后面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前世家中巨变,带去李家的忠仆也没有几个,到了李家之后,她手握内宅的大权,下人对她又敬又怕,却少了这种“口无遮拦”的随意。
思量至此,徐清欢回过神,看向宋成暄,现在他坐在那里拿起了箸,一口一口地吃下去,看起来倒是很对胃口,让她觉得很欣慰。
如果没有方才那些事的话,她会觉得一切都很好。
宋大人用过了饭,起身去梳洗,徐清欢看了看那凌乱的矮桌,迟疑着要不要过去帮宋成暄整理文书。
方才他没有避讳她,大约心中也没有对她存几分防备,徐清欢想到这里走过去重新摆好笔墨。
眼睛一瞥就看到了压在下面叠好的字条,应该是准备送出去的密信,徐清欢没有碰那些东西,将它们留在了原处。
“我让人去询问当年先皇带兵平定西北的那场战事,”宋成暄道,“当年跟随先皇的老将许多已经不在人世,知情者已经很少了。”
徐清欢道:“宋大人也觉得那场战事有问题吗?先皇许诺了那些大梁遗民以利益,达到目的之后就将他们尽数斩杀。”
宋成暄目光微敛,当年先皇重病时,也三番五次将我父亲请回朝堂,在我父亲面前许诺,绝不会因此而起疑心。
徐清欢点点头:“之后先皇却出尔反尔,除掉了魏王爷,对待亲兄弟都如此,会欺骗那些大梁遗民也就不足为奇。”
徐清欢说到这里略微迟疑:“不过关乎于先皇的声誉,那些知晓真相的人,只怕也不会轻易说出实情。
宋大人想要让人去打听消息,是心中已经有了询问的人选?”
这个人选宋成暄应该不会轻易告诉旁人,要将这人妥善保护起来,到了关键时刻定然会起到重要的作用。
宋成暄忽然道:“曾在西北戊边的郭老将军,也有近百岁高龄,听说身子骨还算强健,如今就在镇江休养,我手下的赵统出身将门,对于郭老将军也算是故人,让他过去探访一下最为合适。”
徐清欢点了点头。
她忽然沉默下来,显然还有什么事想要说。
宋成暄道:“可是还有什么话?”
徐清欢抿了抿嘴唇,抬起那双清澈的眼睛:“慧净与我说过,他并不是我们的敌人,我们不该与他敌对,如今我们推断出闫家就是前朝遗民,闫家的秘密还与先皇操行有关,是否太过顺利了,其中会不会另有隐情,如果慧净真的摸透了宋大人和泉州的心思,那就更要小心,也许背后那人对宋大人的身份有了猜疑,所以不论做什么事,都要加倍谨慎。”
宋成暄点头,目光微微显得有些深沉。
徐清欢转头看了看沙漏:“闫家这两日还会有动作,有消息我会及时让永夜送回来。
若不然还是让永夜回来,我那里人手也足够,永夜心中担忧宋大人,怕宋大人身边的人照顾不周……”
宋成暄想起方才的饭菜,也许是永夜的提醒。
“那你呢?”他忽然道。
徐清欢抬起头,与宋成暄四目相对。
“你会不会担忧我?”
徐清欢微微发愣,不过很快她低声回了一句,转身快步走出了军帐,一直走了很远,她耳边还回荡着方才说的话。
“我自然也担忧宋大人。”
深秋草木已经有了衰败之象,可不知为何看在她眼中却多了几分欣欣向荣的姿态。
……
徐清欢离开不久,薛沉走入军帐中,一起前来的还有赵统。
“公子,事不宜迟就让赵统动身吧!”薛沉低声道,“以免贻误时机,这两年郭家子弟就有入泉州的打算,每次赵统前去,郭老将军都肯相见,也许会向我们说实情。”
宋成暄没有说话,薛沉道:“公子是否又改了主意。”
宋成暄走到桌案前:“赵统今日就动身,不过……军师还要多留意我们身边人的举动。”
薛沉一惊:“公子怀疑身边有眼线?”能够在他们身边来往的都是泉州的兄弟,真的有人将手伸进了泉州?
他这个做军事的竟然没有察觉。
薛沉走出军帐,只见有人正在端饭食,薛沉一个不留意差点就撞上去。
“薛总兵。”兵勇急忙躲避。
“这是要给宋大人的?”薛沉回过神来。
“本来是,”兵勇道,“不过宋大人不肯用饭,让我们撤下去。”
又不肯用饭,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想到这里薛沉就准备回去劝说。
“听到副将军说,徐大小姐方才已经送过饭食了。”兵勇笑着道。
薛沉点点头,兵勇立即退了下去。
回到了中军大帐之中,薛沉端起茶抿了一口,再一次想起公子说的那些话。
公子会有这样的猜测,恐怕是徐大小姐说了什么。
泉州的人手都是他与公子的心腹,他们从来没有质疑过,如今宋、徐两家刚刚结亲,徐大小姐就提及这桩事……
薛沉想到这里皱起眉头,徐大小姐若是真的为公子着想那自然好,但是从心底里他并不全然信任安义侯。
在安义侯和泉州亲信中做选择,他觉得安义侯更加值得防备。
薛沉想到这里站起身,他决定去探探安义侯的态度。
……
徐清欢的马车停到了江边,远远地就看到江上飘荡着几只小船,万家兄弟站在船头呼喊,好半天崔颢的脸才露出江面,但是深深地呼吸了几下,崔颢又沉入了江中。
孟凌云上前道:“大小姐,他们是在寻找闫四小姐。”
闫四小姐被人藏起来了,崔颢他们应该什么也寻不到。
徐清欢刚思量到这里,只听万家兄弟大呼:“找到了,快下去帮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