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五章 宋大人回来了
和尚面容平和,一双眼睛望着徐清欢和韩勋,看着他只觉得满心都是慈悲。
韩勋道:“无戒,慧净大师可好吗?”
无戒再次行礼道:“主持安康,今日寺中又来了许多病患,主持正在为病患医治不能前来,故遣小僧在此,将所有的捐赠都写清楚。”
无戒说完又看了看徐清欢和韩勋:“两位施主不是舍米的,又是所为何事?”
韩勋道:“这些日子,可有不寻常的人来此处?”
无戒仔细想了想,然后摇头:“施主指的是什么?来此地的要么是捐粮的善人,要么是穷苦的百姓,要说不寻常……便是前些日子有些山中的贼匪扮做百姓前来伤慧净主持。”
韩勋皱起眉头,他之前没听说此事:“慧净大师可有受伤?”
“没有,”无戒道,“主持劝说他们放下屠刀,佛祖会原谅他们。”
韩勋道:“然后那些人呢?”
无戒道:“主持护着米粮不肯放手,毫不惧死,那些人最终被主持说服离开了。”
“阿弥陀佛,无戒不可口出诳语。”
又一个声音响起来,徐清欢转头看过去,只见一个四十多岁身穿袈裟的大和尚站在那里,他眼睛明亮,神态从容,如同天边那舒卷的云朵:“那些人是惊动了院子里的施主,这才慌忙逃走的,可惜老衲没有本事能劝说他们改过。”
无戒低下头。
“身为佛门弟子虽然要广结善缘,却也不能以虚假之话诓骗他人信服,否则得到的都是虚空,人常在虚空之中,最终会迷失自我,失了本心。”
无戒立即低声称错。
慧净大师的目光又落在韩勋身上。
韩勋行佛礼:“慧净大师。”
慧净大师捻动着手中的佛珠,嘴角含笑:“老衲早就说过,施主见到老衲称呼慧净即可。”
徐清欢向慧净大师的脚上看去,只见他的鞋上满是尘土,鞋底已经有了破损,显然是因为整日奔波劳苦的缘故。
慧净大师站在这里,周围的百姓陆续来向大师行佛礼,慧净十分有耐心地一一回过去,众人显然对慧净大师十分的尊崇,期间又有人跪地叩拜,慧净大师将那人扶起。
“你别拜主持大师了,”旁边有百姓道,“你这一拜,主持大师又要为你诵经百遍,大师这些日子已经够忙碌的了,一日恐怕都睡不到一个时辰,再这样下去身子恐怕支撑不住。”
慧净大师十分的清瘦,脸色也愈发苍白,显然是因为太过操劳。
跪拜的人听到这话,脸上浮起愧疚的神情:“对不起,慧净大师,我……我错了。”
“你今日在此,也是缘法,”慧净道,“既然有缘,为你诵经也是成全我的功德,何来错之说。”
将身边的事都料理清楚,慧净转身又向韩勋和徐清欢、徐青安走来,到了跟前,慧净的目光落在徐清欢脸上:“几位施主旁观了许久,可有疑问需要老衲解惑。”
院子里所有的目光都像这边看来。
徐清欢还没说话,只听有人道:“抓嫌犯抓到这里来了,这是什么地方?”
常悦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
听到这话众人脸上都出现惊疑的神情。
只有慧净大师还是面不改色,依旧平静地看待一切:“施主所说嫌犯是何人?”
见到院子里的情形,常悦明显一怔,他忌惮地皱起眉头:“你们抓的人呢?在哪里?”
说话间衙差将香翠带进了院子。
香翠被绑缚着押过来,香翠垂着头,整个身体仿佛都没有了力气,如同一滩烂泥,任凭衙差们一路拖拽过来。
“阿弥托福,善哉善哉。”慧净大师见到这种情形不禁起了慈悲之心,开始捻动佛珠念起了经文。
听到慧净大师的声音,香翠的头垂得更低,整个身体竟然开始抖动,哽咽地哭了出来。
慧净大师道:“看来施主与我佛有缘,不管你是何人,老衲愿为施主念诵经文百遍。”
“阿弥陀佛。”
众人也跟着念诵佛号。
院子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庄严而祥和,常悦不敢再说什么,李煦望着不远处的徐清欢,她一直沉默着,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常悦看向韩勋:“走吧,不要再打扰大师。”
几个人陆续从院子里走出来。
常悦才道:“你们追到这里做什么?莫非觉得里面还有嫌犯的同党?就算你们要查,也要等到大和尚走了之后,当今圣上尊崇佛法,我等也要如此。”
说完话,常悦道:“将那嫌犯押入大牢,事不宜迟立即审讯。”折腾了一圈,到头来都是在浪费时间。
“这桩案子已经很清楚,碧云楼上下勾结,想要拿捏皇室宗亲,早些结案也好还顺阳郡王府清白。”常悦说着心中欢喜,他也算是立下功劳,能在履历中添上一笔了。
常悦带着衙差向前走去。
徐清欢没有再说什么,跟着韩勋也向前走去,仿佛这桩案子真的已经尘埃落定。
“你在怀疑这里的人,”李煦的声音在徐清欢身边响起,“只不过这里的主事人不能轻易盘查,稍有不慎就会引火上身,让所有人与你为敌,所有人都会说是你错了。”
听到这话,她微微扬起脸,脸上没有半点惧色,反而似往常一样平和,她并没有因此而退缩,相反的她对此兴致勃勃。
这样的胆识和气魄。
“徐大小姐,我可以与你一起查案。”李煦听到自己的声音,竟然带着几分的诚恳,不再是往常的淡然和从容。
可徐清欢的脸最终也没有转过来,她甚至没有停顿就向前走去。
李煦还要说些什么,却看到徐家的护院前来禀告:“大小姐,宋大人回来了。”
徐清欢点点头立即快步向前走去。
那抹背影最终消失在李煦眼前。
……
就在倭国不远处宋成暄与平氏一战,大周水师的威势彻底吓退了倭人,倭人四散逃亡,宋成暄砍下了平氏三兄弟的头颅,凯旋而归。
剩下的海盗和倭人已经不足为惧。
薛沉带着人笑着迎接宋成暄和出征的将士们。
徐清欢先去宋家送信,宋老太太也想看看孙儿的英姿,因此与徐清欢一起坐车前往军营外等候。
半晌终于等到宋成暄走出来拜见长辈。
宋老太太笑着上前与孙儿说话。
宋成暄目光一转落在了徐清欢身上,他那双清亮的眼眸仿佛比往日更加深沉,就这样紧紧地望着她,不知为何让她一阵心慌。
第三百四十六章 你可舒心吗
在宋成暄的注视下,徐清欢不禁挪开了目光,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只听得宋老太太道:“我来了常州之后,徐大小姐经常去探望我,还给我做了许多点心。”
所以方才宋老太太是在夸赞她,于是宋成暄的表现稍显热络。
“去的时间不长,看来还算顺利,有没有受伤?”宋老太太继续说着。
“没有,”宋成暄道,“孙儿一切安好,让祖母惦念着了。”
“这是什么话,”宋老太太笑,“有人能够让我牵挂,那就是最好的日子。
这下还用你再出征吗?”
“不用了,”宋成暄微微一笑,“都已经安排下去了,剩下的事,副将会做好。”
宋老太太十分高兴:“好,好,好,这场战事过后会平静一阵子吧?你也该有些时间,做做自己的事,这些年就在外面奔忙,只怕都快忘记家门在哪里了。”
宋成暄的声音难得透着几分温和:“祖母说的是。”
宋老太太说完这些:“看到你安然无恙我也就放心了,我就先回城中的宅子,等你忙完了手边的事,我们祖孙再好好说话。”
徐清欢上前搀扶宋老太太,感觉到宋成暄的目光又落在了她身上,她抬起头四目相对,然后她轻轻点了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不过宋大人对她的敷衍明显有些不悦,那舒展眉头微微蹙起。
徐清欢便又微微蹲身行礼,宋大人的脸色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这人冷脸惯了,她倒也不觉得怎么样,这么多人在这里,她总不能先上前与他说话。
“这些日子如何?可舒心吗?”宋成暄低沉的声音响起。
徐清欢立即看向宋老太太。
好在宋老太太像是没有听到一般,脸上仍旧满是慈祥的笑容。
徐清欢点点头:“一切都好。”这情形就像是在长辈眼皮底下,偷偷摸摸做不好的事,徐清欢说完又去看宋老太太。
宋老太太眼角的笑容果然更深了些。
果然老太太心里明白的很,徐清欢脸上一红,她这个平日里脸皮很厚的人,在这样的情形下都觉得羞臊,宋大人却还似平日里那般威严。
宋老太太拍了拍徐清欢的手:“好了,就到这里吧,祖母精神不济就不陪着你们了,明日我让人在家中好好准备一下,再陪着你们热闹热闹。”
徐清欢一怔,她不是要陪着宋老太太回去吗?怎么好像宋老太太要将她撂在这里不管了。
“老太太,这一路颠簸,我陪您说说话……”
“不用,”宋老太太笑容满面,“好孩子,祖母自己会坐车回去,你们忙你们的去吧!”
她有什么忙的,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迎接宋大人凯旋,现在事了了,也该走了。
宋老太太上了马车,宋家车夫不给她任何犹豫的机会,挥起鞭子,将马车赶的又稳又快,仿佛比她来时还着急些。
徐清欢抿了抿嘴唇,宋老太太一走,就剩下她和宋成暄四目相对,她总觉得这时候的气氛比方才低沉了许多。
“宋大人,”徐清欢先开口道,“军师还等着您吧,您先忙,等晚些时候……”
徐清欢还没说完话,只觉得手腕一紧,整个人立即向前扑去,然后手心碰到了冰冷的甲胄,整个人都被宋成暄搂在了怀中。
锁子甲虽然冰冷,他的手却十分灼热,修长的手指牢牢地握着她的腰身,不知是因为他身上的温度,还是与他靠得太过紧密,让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宋……宋大人,”徐清欢慌张地向周围看去,“会被人瞧见。”
这里可是军营外,来来回回都是将士。
他却没有动,只是低着头看着她:“这两日,我不在,可舒心吗?”
他声音更加低沉,再一次问出口。
她方才明明已经回答了,他为何又再询问,不过仔细一想,他仿佛可以强调了“我不在”几个字。
真是小孩子脾气。
这要让她如何说。
她这样微微迟疑,他的手臂就更加用力。
关键时刻要如何自保,徐清欢心中清楚的很,尤其是在这种时候,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发现……
平日里绝不可能说出的话,也嘟嘟囔囔地说出来:“不及你在的时候。”
声音娇滴滴的,连她自己都是一怔。
另一只手伸过来,袖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下颌,微微将她的脸抬起来。
她就看到了他那双眼眸,如沉寂的深夜,又如见不到底的深海,看似平静却暗藏汹涌。
徐清欢紧张起来,很怕他就在这里,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宋大人。”
她软软的声音又喊了一声。
“到我军帐中去。”
不等她回应,他就松开可她,不过却并没有独自先行而去,而是牢牢地握着她的手,与她一起前行。
徐清欢被引着向前,一路上遇见不少将士,好在他们目不斜视,视线不曾落在她身上半点。
这条路走得很急,很快大帐就在面前。
徐清欢不禁停住脚步,微微挣扎:“我……宋大人先清洗一下,我在外面等……”
话没说完,腿弯一软,整个人腾空而起,已经被宋成暄抱在了怀中。
徐清欢紧紧地捏着宋成暄甲胄上的肩吞,整颗心如同风中摇摆的树叶,宋成暄要做什么?总不会突然不管不顾就……
徐清欢脸有些微微变色,手指愈发收紧。
“你抓得这么紧我怎么放你下来。”宋成暄的声音入耳。
徐清欢的手指就像是被烫了一般,立即蜷缩起来,然后她的身体就贴着他滑下来,双脚还没有落地,他那强而有力的手臂轻而易举地再次将她举起,送上了后面的桌案,然后他弯下腰,双臂撑在她身侧仔细地望着她。
“宋大人,”徐清欢紧张地吞咽一口道,“你……你不要换衣服吗?”
话说完,她立即就后悔了,之前帮他更衣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她怎么好又给自己挖个坑跳下去。
宋成暄半晌才支起了身子,双手打开,显然是要她帮忙卸甲。
徐清欢长长吸一口气,从桌案上跳下来,双手放在他的腰带上。
第三百四十七章 宋大人是骗子
宋成暄出征之前,她也为他穿了甲胄,如今他凯旋归来,她又亲手再将这腰带解下,他是故意这样的。
故意支开永夜,让她在这里笨手笨脚的忙碌。
而且他虽然还是那样不动声色,却应该是很享受的样子。
想到这里,徐清欢抬起头看向宋成暄,果然他神情淡然,但是目光却依旧深沉,她不看则已,看了之后又有些心慌。
大帐里十分的安静,竟然没有人前来打扰。
主帅归来,军师不是该把酒言欢,互诉衷肠吗?军师怎么能错过这样大好的机会。
她摸到了他的腰带扣,很轻松就解开了:“宋大人,你清减了。”
听到这话,他目光微深,抬起手,用粗砺的指腹划过她的脸颊。
她还不太能适应这样突然而至的亲昵举动,整个人立即变得僵硬。
腰带卸下,然后是锁子甲和内甲,里面的衬袍上隐约看到有陈旧的血迹,不过看样子应该不太严重。
徐清欢道:“我让人送水和衣衫过来。”梳洗干净了,也好出去见人。
她刚刚挪动了脚步,却又被宋成暄拉住送回了椅子上:“坐好,在这等着我。”
说完宋成暄大步走了出去,吩咐永夜去打水。
徐清欢坐在那里,怔愣地看着永夜来回忙碌,等到永夜退了出去,军帐的隔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可想而知宋成暄在里面做些什么。
徐清欢忽然有些坐立难安的感觉,看了看军帐门口,很想站起身就跑出去,好像自从重生以来她还没有这样心慌过。
就这样犹豫间,宋成暄已经走了出来。
换好了衣服,洗去了一身的杀气,他整个人看起来清爽而英俊,只有一双眼睛中满是红丝,不知已经有多久没有合眼了。
“宋大人,你要不要歇一会儿。”徐清欢站起身。
大帐中安静极了,她端了杯茶给他:“要不要让人送来些饭菜,我听说消息就赶了过来,没来得及……”而且通常打了胜仗回来,都要立即犒赏军中将士,谁想到会与这男人这样独处。
“我不饿,也不渴。”宋成暄将她手里的茶接下放在桌子上,拉着她径直走向里面的木床。
徐清欢顿时又慌张起来:“宋大人,这样不好吧,我们……还没……”话还没说完,就被宋成暄按在了床上。
他就这样与她四目相对,眼眸更加幽深:“我们还没什么?”
“还没成亲……这样不好。”
徐清欢垂下眼睛,那如同两把小扇子一样的睫毛轻轻忽闪,嘴唇紧张地抿起来。
“我只是要与你说两句话,”宋成暄道,“你在思量些什么?”
她登时惊愕,脸上满是窘态,抬起头时,果然看到他那清冷的神情,显然是她想的太多了,松了口气,紧紧抿着的嘴唇也就松开来。
他的手掌轻轻捧起了她的脸颊,手指上的玉扳指带着一丝的凉意,在她皮肤上轻轻摩挲。
她茫然地望着宋成暄,这一瞬间他的双眸中似是有烟波起伏,也没有了往日那清明的模样。
他不是就要说说话吗?这是在做什么。
“宋大人……”她声音沙哑,还没来得及说出后面的话。
只听外面传来永夜的声音:“军师,公子已经歇下了。”
几乎立即地她身上的血液都涌上了脸颊,就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下意识地寻找躲避的地方,她现在的模样定然无法见人。
宋成暄展开床上的薄被,她也不知怎么想的立即就缩了进去。
薛沉的脚步声也恰好响起:“没关系,我与公子说两句话就离开,晚些时候还要出去与将士们一起庆贺,公子只怕也不能歇着了。”
徐清欢感觉到床铺一沉,宋成暄显然坐在了床边。
她还是第一次做这样的蠢事,她明明没有衣衫不整,只要调整情绪,起身迎薛沉就好了,薛军师大约也不能发现什么端倪。
如今这样缩在被子里……路出马脚,岂非更加尴尬,而且有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这样思量着,她的脸颊更加灼热起来,鼻尖上也沁出了汗。
方才盼着薛军师前来,如今她却想要军师立即离开。
永夜跟在薛沉身后追进来,看到军帐中只有公子一个人,永夜睁大了眼睛,如同尊泥胎般一动不动地愣在那里。
徐大小姐哪里去了?
他一直守在门口没有见到大小姐出来,一个人总不会凭空消失。
永夜眨了眨眼睛,如果公子是一只吊睛白额虎,他会觉得徐大小姐定然是被公子一口吞了。
……
“公子,”薛沉笑容满面,“您可知道,您抓回来的倭人俘虏中,有一个是倭国现任征夷大将军的次子,这个次子是大将军最宠爱的儿子,怪不得倭人不敢再轻举妄动。
单凭这个人,大周朝廷就要给公子一个大将军的功爵。”
徐清欢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但是能感觉到薛沉的欣喜之情,征夷大将军就是倭国内真正的主事人,宋成暄抓的人就相当于倭人的皇族。
若说宋成暄是凑巧将人抓了来,她不相信。
这个人从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他必然是收到了消息,全力而为,其中必定有很大的凶险,所以他没有告知薛沉。
薛军师说起这桩事,自然又要分析如今朝堂的情势,只怕一时半刻不能离开。
她只盼着薛军师的精神都放在这些事上,不要向床上张望。
徐清欢刚想到这里,只觉得被子微掀,她的手被人握住。
那只手,手指修长,指节明晰,又因常年征战,手握利器,指间和掌心都有粗茧,那只手捉住她之后,指腹轻轻地在她手背上摩挲。
薄被的遮盖下一片黑暗,因为薛沉在外,她更是紧张而慌乱,脑子里一片混沌,那始作俑者却好像丝毫不受影响,他仍旧不慌不忙地与薛沉说话,口气仍旧是那么的淡然和威严,仿佛这被子底下的事与他无关。
宋侯怎么会是这种人。
是她前世看错了,还是今生那皮囊下的人已经被掉包。
第三百四十八章 咬你
薛沉看着公子,只见他正襟危坐,虽然卸甲,浑身却依旧散发出一种威严,虽然离他只有很近的距离,但是那双眼睛如墨般幽深,让人看不出在思量些什么。
“公子,”薛沉低声道,“您……想要与安义侯结亲,迎娶徐大小姐,所以才会立下这样的大功吧?
对于安义侯府来说,您现在的官阶不高,现在办婚事恐怕会委屈了徐大小姐,可若是夺得这样的功劳,朝廷必然会有赏赐……您早就知道抓来的俘虏里有这样重要的角色,故意不说是要让人以为,您立下奇功是误打误撞的结果。
否则作为将领,功劳太大,能力太强,反而容易被人猜忌,尤其是这样的时候,苏纨的案子刚刚揭开,皇上连从前信任的人都会质疑,何况边疆的将领。”
徐清欢听到薛沉的话,心中也渐渐清明起来。
所以宋成暄上次带兵回来修整,目的不光是彻底击退倭人,还要抓征夷大将军的次子。
而立下这样的大功是为了迎娶她,让她颜面有光。
所以,他走的时候说,不会让她受委屈。
原来是这个意思。
徐清欢有些发怔,作为魏王世子爷身份贵重,宋成暄无需向安义侯府证明什么,他这样做就真的是要她少了委屈,被人艳羡。
就是因为心中对她欢喜,所以才会这样做的吗?
徐清欢正思量着,宋成暄的手将她握住,掌心那炽热温度似是烫到了她,徐清欢挣扎了一下却被她握得更紧了些。
“公子,您在思量什么?”
薛沉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疑惑,徐清欢不知是不是被薛沉看出了蹊跷,心跳更加快了些,她轻轻摇晃宋成暄的手,示意让他回答薛沉的话。
宋成暄却仿佛是故意的,就是不肯开口。
薛沉起身道:“公子是觉得哪里不舒坦?”
宋成暄仍旧沉默着。
薛沉仿佛有些着急了。
这个男人,真是个磨人精,徐清欢气急,张开嘴狠狠地咬在了他的手背上。
宋成暄感觉到手背上一疼,如同被人轻轻地抓了一下,略微有些疼痛。
她心中定然恼恨他。
往常他定然不会这样,今日也不知为何,偏偏就要逗她,大约是因为他出征回来,与她四目相对时,她的眼眸仍旧清澈如初,没有半点情绪波动,就算向他微微一笑,也是带着几分的敷衍。
他再三要挟,她才不情不愿地说了句话来安慰他。
他没有挣扎任她咬着,她却没有下狠心,最终放开了他,只是留下一个清晰的齿痕。
这是舍不得吗?
宋成暄微微垂下眼睛,喉咙里有些发紧:“没有事先与军师商议,是不知道能不能顺利达成,那征夷大将军刚刚死了嫡长子,这次子也是急于立功才会应了平氏的请求,带兵前来偷袭我,如今被我拿下,又想要隐藏身份伺机逃走,我就将计就计装作不知晓,回到大周之后将他交给军师。”
那么一切与他猜测的就差不多了。
薛沉点点头:“公子放心,后面的事我都会安排好。”
“还有,”宋成暄接着道,“我立此功也并不是完全要为婚事增彩,如今情势这般,我们要加快脚步,尽快拿下东南。
倭人这次受到重创,沿海就会安稳些时日,我们也能腾出手脚来做别的事。”
薛沉应了一声:“还是公子深谋远虑。”说完这些他抬起头来,不知为何,如今公子的眼角有些泛红,目光也不如平日里那般清明似的。
“公子是不是多日奔波,身体有恙,”薛沉说着微微一顿,“不如唤郎中前来吧!”
徐清欢精神刚刚松懈一些,如今又紧张起来。
“没关系,”宋成暄道,“歇一歇也就好了。”
宋成暄的声音的确有些沙哑。
徐清欢不禁觉得奇怪,她思量着垂下头,这才发觉方才因为要听两个人说话,她微微侧过脸去,翘着的下颌正好贴在了他的手背上。
她急忙直起脊背,稍稍远离了他。
“军师,”宋成暄仿佛沉默了片刻,整个人已经恢复如常,“我歇一会儿就出去。”
“好,”薛沉这才意识到,大约公子是真的有些疲累,“还有些事,明日再说也不晚。”
薛沉起身向外走去。
徐清欢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终于慢慢地将头上的薄被扯下,慢慢露出头来。
她的眼眸似水洗般明亮,脸颊上有一抹红晕,因为出了些薄汗,有种淡淡的幽香从身上散发出来。
屋子里没有了旁人,安静极了。
仿佛能够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徐清欢与宋成暄对望着,他眼眸中有种情绪如潮水般,仿佛要将他们淹没。
徐清欢本想问他,那活捉了倭人的事,却在这时说不出话来。
“有没有看到我妹妹。”徐青安的声音传来。
徐清欢心脏猛然一跳,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宋成暄推开,立即跳下了床,头也不回地向外跑去。
永夜站在军帐外,笃定地向徐青安摇头:“没有,徐大小姐不在这里,我刚去瞧了……没有看到……”
永夜话音刚落,一个人影如风般撩开帘子走了出来,他定睛看过去,果然是徐大小姐。
永夜脸上满是诧异的神情。
大小姐怎么会在这里,难不成方才公子变了戏法,又将大小姐变了回来?
刚刚想到这里,他的衣襟就被徐青安提起来。
永夜有苦难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做公子贴身护卫的难度越来越大了。
……
徐清欢快步前行,走出了军营,又登上了马车,然后一路回到了徐家,一头扎进了自己屋中。
坐在锦杌上,她的心绪还一直没有平复。
谁能想到宋成暄会做出那种事来,她脑海中不由地再次浮现出方才的情景,她方才真该咬得更用力些。
想到这里她抬起头,看到了铜镜中自己的影子。
少女双目含烟,脸上有一丝慌乱和羞怯。
她不禁一怔。
…………………………
今天改了一下上面的章节,看过的同学最好再重新看看,因为加了一块剧情哈。
这两章改动,费了很多精神,我整理一下思路,今天就单更了,明天回复正常。
第三百四十九章 少女的变化
徐清欢就这样望着映在镜中的影子,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自己这般模样。
前世在重病的时候,她会经常坐在镜子前,那时需要多花些功夫来打扮,让自己的气色尽可能的看起来好一些。
所以脑海中的记忆也多数是那时的光景,如今再揽镜自照,才发现真的不同了。
不止是她身边的一切,她自己从内到外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她不再是那个暮气沉沉等死的人,而是个朝气蓬勃的少女。
不但如此,她的心慌跳不已,在为方才的事娇羞和心动。
“大小姐。”
银桂的声音让徐清欢回过神来。
“侯爷请您过去,”银桂上前道,“宋家方才来人了,送了好多礼物,说宋大人凯旋归来,明日还会来拜会,然后请老爷去宋家做客。”
这么快。
宋老太太回到家中就安排了这些吗?
徐清欢抿了抿嘴唇,刚站起身来,又觉得有些不妥,吩咐银桂:“端水来,我要先清洗一下,再换件衣衫。”
听到这话银桂不禁有些奇怪,大小姐去接宋老太太的时候不是才换了衣服,如今看来这身衣衫也很干净啊,只是发鬓稍稍有些蓬松,为何要这样大动干戈……
不过既然大小姐这样说,必然有她的道理。
银桂道:“奴婢这就去。”
重新梳洗了一番,又换好了衣服,仿佛只有这样才不会被看出端倪,徐清欢松了口气,走出去见安义侯。
安义侯手边放着宋家的礼单,听到脚步声立即抬起头来,如一轮皎月般的女儿缓缓地走到跟前。
转眼之间清欢就从那个小婴孩儿,长得如此亭亭玉立。
真是到了该嫁人的年纪。
徐清欢上前为安义侯重新倒了杯茶。
安义侯将礼单递给徐清欢:“宋家还真是很着急,宋老太太将一切安排的妥妥当当……让我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你祖母和母亲又不在这里……”
安义侯声音中有几分怅然。
事关女儿的婚事,也没有人可以商量,他很少理家中的事务,突然面对这些还让他有些慌了神。
女儿帮着家里主持中馈,可也不能让她操心自己的婚事,成亲嫁人之前,他能做的也只是筹备好这些。
徐清欢仔细地看着手中的礼单,宋家的礼单很长,还没有提亲就这样拜会,有些太隆重了些。
“你不用在意,”安义侯道,“宋家能拿出多少礼物,父亲自会给你准备一样的嫁妆,绝不会让他们压过去。”
抛开过去那些事,他得让宋家知晓,他如何心疼自家的女儿。
徐清欢不由地想到前世她与李煦定亲之时,五叔尽力安排一切,却也只是表面上繁华,如今父母在身边,这些东西对她来说并不重要,父亲一句话对她来说胜过所有。
“父亲要想着将来要为哥哥娶亲。”徐清欢低声道。
安义侯知道女儿的意思,嫁女和为儿子娶亲这两件事要一起思量,免得顾此失彼,将来被人诟病。
“哼,”安义侯脑海中已经将儿子扔到十万八千里,“他还不知什么时候呢,无需顾虑他。”
父亲就是嘴硬心软,徐清欢道:“父亲,宋家可能想要今年就办婚事,您……心里也要有个思量。”
今年,安义侯惊讶地睁大眼睛:“就算立即着手筹备也要些时日,难不成他们想要一切从简不成?不行,我自然不会答应,别说你年纪尚小还有的是时间,徐家嫁女一点都马虎不得。
现在就这样简简单单将你娶走了,将来怎么能好好待你,这桩事我不能同意,不光是我,你祖母和母亲都不会答应。”
安义侯说完这些,看向女儿:“你呢……想要早些嫁来泉州吗?”
徐清欢摇摇头,她自然想要在父母身边尽孝:“可如果宋家没有从简,反而将事情办得细致又隆重,宋成暄因此还花了许多心思,我们好像也没法拒绝。”
这也不是不可能,宋家现在就是来势汹汹,与他预想的完全不同。
安义侯的心就像结了冰:“太不像话了。”竟然这么着急就想将他女儿夺走,以后他们夫妻在家中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想到这里安义侯更加难过。
“侯爷,”门上的管事前来禀告,“顺阳郡王爷和王妃来了。”
安义侯有些诧异,顺郡王爷怎会突然来访,他站起身立即迎了出去。
顺阳郡王爷虽然极力克制,却也遮掩不住脸上焦急的神情,郡王妃更是眼睛红肿,显然是刚刚哭过。
几个人刚刚走到堂屋中,不等互相行了礼数,顺阳郡王妃就急着开口:“侯爷,徐大小姐,我们这次是来求你们帮忙的。”
郡王妃顾不得别的,拉住徐清欢的手,就要拜下去:“徐大小姐,德芳的事你也知晓,你说这可让我们怎么办啊!”
徐清欢望着郡王妃:“朝廷不是已经抓到了疑犯,只要仔细审问应该就能知晓实情。”
提起这桩事郡王妃更加焦急:“那叫香翠的女子说,是德芳给了她钱财,让她一起合谋杀人,那乔姝的父亲也是德芳所杀。
还说德芳利用了她之后就要杀人灭口。”
郡王妃说完这些眼圈更红了:“我们德芳不会做这样的事,之前二叔也是被人陷害才自尽的,都是苏纨和他的同党陷害,德芳是想要为二叔伸冤才会被牵连进去。”
郡王妃说完哽咽出声。
顺阳郡王脸上也很是难看,他看向安义侯:“侯爷,我是听说犬子犯案时,被府上世子和大小姐抓了个正着,才想着来求助,不知大小姐当日是不是发现什么端倪,能够还德芳清白。”
安义侯望着顺阳郡王:“郡王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不是刚刚到常州,怎么世子爷就……这些事又与府上二老爷有什么关系?”
顺阳郡王沉吟片刻才道:“我二弟恐怕是被苏纨所害,如今苏纨被抓,德芳就想借此查出当年真相,为他二叔伸冤,”说着看向徐清欢,“德芳应该已经将此事与大小姐说过了。”
徐清欢颔首。
顺阳郡王道:“苏纨身为长公主驸马分量已经不小了,但是德芳一直觉得苏纨身后还有人……那人可能是一位皇室宗亲,而且不似我们这种已经远离政局之人。”
安义侯听到这里,正色起来:“那么郡王爷可有疑心之人?”
第三百五十章 上门求助
顺阳郡王摇了摇头:“德芳说是我二弟发现了蹊跷,可二弟已经死了,我对此事一无所知啊。”
安义侯目光微沉:“郡王爷说一直在查案,可是却没有半点的线索和指向,只怕说出来也很难服众。”
顺阳郡王自然知晓,那些陷害他们的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不光如此,”徐清欢的声音响起来,“郡王爷手中没有证据,但是世子爷杀人的人证、物证都已经齐全,不管是衙门还是刑部、大理寺,甚至宗正寺,都是要以证物为依据。”
言下之意这桩事绝不会轻易就得到解决。
顺阳郡王道:“我能将德芳从大牢里带出来,等候宗正寺来人,可德芳不肯答应,说一定要等到衙门审明案情再说,可现在衙门只查问眼前那乔氏被杀之事,好像认定此案已经了结。”
那个常悦亲手将德芳身上绑缚的绳索解下来,安慰他说,郡王爷不用担忧,世子爷不会有事的,等到朝廷文书下来一切就解决了。
言下之意德芳就是凶手,他们不必想着为德芳伸冤,皇上也会宽恕德芳。
他差点就因此动摇了,还是德芳坚定地不肯出大牢,悄悄地让他来找徐大小姐,眼下也只有徐大小姐愿意帮他们查这桩案子。
顺阳郡王妃见徐清欢没有说话,站起身来走到徐清欢跟前央求:“徐大小姐,我求你帮帮忙,只要您愿意帮德芳,整个郡王府都任你差遣,将这桩事弄清楚,你就是我们郡王府的大恩人。”
郡王妃说着就要拜下去,徐清欢急忙将郡王妃扶起来:“郡王妃言重了,我们兄妹两个只是恰巧遇见了这桩案子。”
郡王妃脸上满是期盼。
徐清欢接着道:“我也不会为世子爷伸冤。”
郡王妃如同被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浇下。
“我不会帮任何人,”徐清欢接着道,“我查案只是为求真相。”
郡王妃嘴唇颤抖:“那徐大小姐你觉得我们德芳是杀人凶徒吗?”
徐清欢道:“我知道案情有许多疑点,没有查清之前,谁也不知道最终的结果。”
虽然徐大小姐的话听起来十分冷淡,可郡王妃却心中有了一丝希冀:“查清就好,我们德芳没有杀人啊!”
郡王妃心事重重地坐在椅子上。
徐清欢道:“衙门可查了追杀香翠之人的身份?”
顺阳郡王点点头,神情有些尴尬:“那是我们王府的护卫,他们在王府多年,我一直以为他们忠心耿耿,谁知道……
两个人都说受了德芳主使,我们现在是有口难辩。”
“那两个护卫在王府多久了?”徐清欢道,“是在府上二老爷去世之前进的王府,还是在之后被召入王府做事?”
顺阳郡王思量半晌,吩咐管事进来回话。
顺阳郡王府管事低声道:“这二人已经在府中十多年了,小的记得清楚,是二老爷出事之前就进了府,两个人平日里话不多,做事却很仔细,原本只在外院做些杂活,这些年慢慢被提到了这个位置上,跟着郡王爷一起出去过几次,去年秋天,郡王爷去狩猎遇见了人熊,还救过郡王爷,郡王爷给了不少的赏赐。”
徐清欢接着问:“这两个人可成了家?”
管事道:“娶了,都是府中的仆妇,身下都有幼子。”
郡王妃的手紧紧地攥着,随着她的呼吸不停地抖动:“我知道,他们的媳妇子都在府中管着事,当年成亲时,我还给过陪嫁,真没想到……”没想到身边的人却在这时候背叛他们。
“那两个人可还活着吗?”
管事被问完了话,慢慢退了出去。
顺阳郡王道:“都关在大牢中,已经被审讯了几次……人都活着。”
徐清欢仔细思量,如果事情不是很严重,顺阳郡王和王妃不会来找她:“那两个郡王府的护卫什么都不肯招认吧?”
顺阳郡王点了点头:“正是。”
徐清欢抬起眼睛:“他们越不说,就越像是在为世子爷做遮掩。”
顺阳郡王眉头皱得更深:“他们是想要置德芳于死地,就算我们不到常州来,他们也早晚都会动手,我的性命早就被他们握在手中。”
徐清欢想到香翠在船中时的模样,她突然知晓真相,整个人已经十分脆弱,之后在城中被他们抓住。
在见了慧净大师之后,香翠身上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了,那模样像是一心忏悔,可到了大牢中她却将所有罪责推给了齐德芳,思路清晰,目的也很明确。
这是为什么?
慧净大师用佛语度她,不该让她回头是岸吗?
徐清欢看向顺阳郡王:“若我查到线索,定会让人禀告郡王爷。”
顺阳郡王点点头:“那就劳烦徐大小姐了。”
说完话,顺阳郡王起身告辞。
将顺阳郡王和郡王妃送了出去,徐清欢与安义侯回到书房中说话。
安义侯看向女儿:“这桩案子听起来就是郡王世子爷所为,世子爷去妓楼绑人你们也是亲眼所见,郡王府却为何如此喊冤?”
徐清欢端茶给父亲:“有些时候即便眼睛看到的也不一定是事实,”她微微顿了顿,“父亲可知道慧净大师?”
安义侯稍加思量道:“那是位颇有名望的高僧,几年前还曾在太后娘娘寿辰时进宫祈福,在皇上建造的佛塔旁念了三天三夜的经文。
三天三夜滴水未进,若是寻常人必然已经体力不支,三天之后,慧净大师却安然无恙地起身离开了慈宁宫。”
徐清欢知晓慈宁宫中有座佛塔,却不知为佛塔开光的是慧净大师。
既然皇家都如此尊崇慧净大师,民间百姓这般虔诚也就不足为怪。
安义侯道:“你为何问起慧净大师。”
徐清欢摇摇头:“女儿见到了慧净大师,对这位高僧十分好奇。”慧净年纪并不太大,只是身上散发的那种法相庄严的气质,让人觉得已经不在世俗之中,仔细想起来,这么年轻就有如此声望的僧人委实不多。
周人虔诚奉佛的人多,皇室贵族中也是如此,不过他们都更尊崇僧人中的年长者,虽然慧净大师声望很高,但定然有比他更合适的僧侣,慧净大师能出入慈宁宫,定然还有其他的理由。
“侯爷,大小姐,”管事进来禀告道,“宋大人来了,人就在门外候着呢。”
第三百五十一章 再次拜见
徐清欢透过小轩窗向外看去,只见宋成暄穿着一件宝蓝色直缀,沿着青石板路向这边走来,他肩膀宽阔,身姿颀长而挺拔,目光清亮,那久战沙场留下的肃穆,敛在那如墨般的眉眼之中。
他神情淡然,有几分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和迫人的威严扑面而来,寻常人若是见了定然不敢直视。
他又变成立于人前那个沉稳、威慑的宋侯了。
徐清欢很想唾弃他,刚刚那被子底下伸进来的手,仿佛不是他的,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她八成也不会相信,他人前人后的两张脸孔。
安义侯显然很吃这一套,起身就迎了出去。
与上次在军帐中相见不同,宋成暄这次登门是为了明日宋家宴请、议亲,见到安义侯迎出来,他就躬身向安义侯行礼。
安义侯不禁愣在那里,他心中虽然知晓两家婚事说成之后,魏王世子爷就是他的女婿,可因为有那件事在,他没想过世子爷将他当做岳父看待。
此情此景让安义侯想及魏王爷,当年两家定下婚约时,只想着等到孩子们长大成人,再热热闹闹地为他们操办婚事,如今这婚事是要提起来,可魏王夫妻却已经不在了。
安义侯不禁心中一酸,立即道:“不必这样多礼,我们去书房里说话吧!”
宋成暄起身跟着安义侯向前走去。
徐家的小院子虽然不大,也没有修葺贵重的景致,却透着几分的安宁和雅静,书房窗外的翠竹,在风中轻轻摇摆,廊下挂着徐青安买来的鸟儿,鸟儿不时的叫两声,仿佛生怕旁人忘记它的存在。
宋成暄坐下还没有说话,安义侯已经吩咐管事:“将那鸟儿拿走。”
那鸟儿仿佛能听懂人话一般,立即激烈地闹腾起来,扑闪着翅膀飞来飞去,将笼子弄得来回摇摆。
“侯爷不必那么麻烦。”宋成暄道。
安义侯一脸尴尬,现在他怀疑这鸟笼是徐青安故意摆在这里的,这不肖子专门给他惹祸,现在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关键时刻就不见了人影。
“明日宋家长辈会向侯爷提亲,”宋成暄看向安义侯,“还盼侯爷能够应允。”
安义侯点点头:“我准备好了清欢的庚帖,会一并带过去。”
宋成暄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我会前来接侯爷和大小姐过去。”说完这话他就准备起身离开。
“宋大人刚刚凯旋而归,今晚应该犒赏将士吧?”安义侯准备将宋成暄送出门。
宋成暄停下脚步:“我与薛总兵已经安抚过营中将士,今日的犒赏宴就由总兵大人主持。”
这倒是让安义侯没有想到,他也是武将出身,心中知晓打了胜仗归来,此时此刻是笼络将士的最好机会,除非是有更重要的事做。
莫不是,宋成暄就为了拜见他说明提亲之事,才会错过了犒赏。
“宋大人还没有用饭吧?”安义侯脱口而出。
宋成暄目光幽暗而深沉,让人看不出喜怒。
安义侯立即道:“不如就留下来,让清欢吩咐厨房准备些饭菜,我们也算为宋大人接风洗尘了。”
这话说出来安义侯又有些后悔,以他们两家人的关系,宋成暄必然不会留下,今晚前来已经出乎他意料……
安义侯刚思量到这里,却看到宋成暄微微点了点头。
安义侯差点没有反应过来,宋成暄这是答应了?他顿时欣喜若狂,立即看向堂屋旁边的侧室:“让大厨房准备些饭菜送去书房。”
徐清欢看到父亲投过来的目光,就知道父亲如今定然满心欢喜,都忘记了应该有所遮掩,父亲这样一看,岂非就等于告诉了宋成暄,她正偷偷躲在侧室里。
徐清欢不禁叹口气,干脆径直从堂屋里走出来,上前去向安义侯和宋成暄行礼,然后看向安义侯:“女儿这就去筹备。”
徐清欢说完话望向宋成暄,那男人站在那里纹丝不动,英俊的脸上神情淡漠,四目相对时,他的唇角似是微微上扬,不过转眼的功夫却又恢复如常。
那分明是一种耐人寻味的笑容。
他仿佛与父亲说了句话,袖子里的手背也露了出来。
徐清欢不知那被自己咬的牙印还在不在,他若无其事地这般,是在向她暗示些什么?
徐清欢感觉自己仿佛又处在了那密不透风的薄被中。
安义侯将宋成暄请去书房。
徐清欢转身向大厨房走去,凤雏上前来道:“大小姐,要让大厨房筹备些什么?”
凤雏话音刚落,就与徐清欢四目相对,凤雏的心不禁一沉,大小姐眼睛中分明带着几分的杀气。
难道……
大小姐。
“大小姐,我们家中有巴豆、老鼠药、还有断肠草……”
凤雏急小姐所急。
“要不要,药翻了他。”
徐清欢停下脚步,忽然觉得凤雏聪明起来。
……
徐家门口,徐青安一直守在那里,他一路跟着宋成暄回到家中,见到家门他偏偏不进去,他就不给宋成暄这个颜面。
也算给他一个下马威。
徐家少了他,就像是丢了半壁江山,宋成暄必然会遭受冷遇。
徐青安想着抱紧了手臂,今晚的天气好像有些凉意,一阵阵的风吹得他有些发抖,他咬牙坚持着。
身为男人,威武不能屈,他仿佛已经预见到,在那一阵阵鸟鸣中,父亲和宋成暄不能达成共识,两个人大打出手,打得难解难分。
对,一定出了大事,否则孟凌云怎么一去不复返。
再等一等。
他们就快来找他了。
徐青安闭着眼睛,鼻端忽然传来一阵阵香气,好似小炒肉的味道,还有厨娘最拿手的蹄。
徐青安不由地吞咽一口。
“世子爷,”孟凌云终于走过来,“您回去吧,大厨房里在做菜了。”
“什么?”徐青安一脸惊诧,“为谁做的?”
“宋大人。”孟凌云干脆地回答。
“呸”徐青安再也耐不住,他要回去在宋成暄吃的那盘菜里吐一口,让他尝尝厉害,竟然敢在他家中蹭吃蹭喝。
孟凌云眨了眨眼睛:“我听凤雏嘴里念叨着巴豆还是断肠草……”
徐青安的眼睛亮起来,他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还是巴豆吧,你回去说……一两巴豆就足够了。”
他就在这里蹲着,等着宋某吃了巴豆发作,那时候他再出去,将宋某撂翻在地。
徐青安思量着又蹲下来缩进角落中:“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在这里。”
孟凌云应了一声,快步离去。
黑暗渐渐将安义侯世子爷吞没。
第三百五十二章 一团火
书房里推杯换盏。
安义侯渐渐有些不支,对面那英俊的青年面不改色,仿佛那些酒对他来说,不过就是清水而已。
安义侯年轻时跟随先皇入军营,武将们冲锋陷阵在前,平息战事之后,必然会有犒赏,在犒赏宴席上,男人们提着酒坛喝着烈酒,他走在营地将士中间,也是千盏不醉。
现在与宋成暄比起来,安义侯感觉到自己的确实老了,不像这青年英姿飒爽,风华正茂。
窗子开了一个小缝,徐徐清风飘散进来,吹散了安义侯眼睛中最后的清明。
安义侯从怀里拿出一块圆圆的小石头推到宋成暄面前:“我还记得那时候……”话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
石子光滑,在桌子上滴溜溜地打着转。
仿佛回到了当年,小小的孩子,反反复复在院子里丢掷石子,那些石子已经被他摸的发亮。
每当安义侯见到他时,他都会停下手中的动作,规规矩矩上前来向安义侯行礼,这位小小年纪就被封为世子的魏王世子爷,是宗室子弟中最为乖顺、守礼的孩子。
安义侯嗓子里说不出的干涩,他吞咽一口:“我真的很对不起你们……这些年你定然受了不少的苦。”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一滞,淡淡的酒香中仿佛都夹杂着一丝的血腥气。
“侯爷喝醉了,”徐清欢的声音响起,“扶着侯爷去歇息吧!”
管事立即上前将安义侯搀扶起来,安义侯本要拒绝,却看到女儿到了跟前:“父亲去侧室里歇歇,我让厨房送来了两碗醒酒汤。”
安义侯这才点了点头。
安置好了父亲,徐清欢这才回到书房中,桌子上还剩下半坛酒,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将酒杯换成了酒碗,她不禁叹了口气,两个人虽然没有说几句话,但酒却委实喝了不少。
徐清欢将醒酒汤摆在宋成暄面前:“宋大人喝点醒酒汤吧,天色不早了,我让人将您送回去。”
他抬起眼睛望着她,双眸亮如皎月,没有多说什么,端起醒酒汤,一口气喝了下去。
“让永夜备马吧!”他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
徐清欢没想到宋成暄今晚会这么痛快的离开。
宋成暄站起身来向外走去,徐清欢忙跟了上去。
走出了门,宋成暄走向黑暗之中,不知为何背影显得有些孤寂,就像那片深夜,掩藏着自己永远不被人所探知。
于是在人眼中只会留下深不可测的危险和恐惧。
宋成暄翻身上马,跨坐在马背之上,他仿佛微微仰起头闭上了眼睛。
永夜担忧地望向徐清欢:“大小姐,要不然您劝一下公子,让他歇一歇再走,这里离军营还有些路程,在来之前,公子已经与营中的将士喝了不少。”
徐清欢想及宋成暄方才的模样,脸上是因酒气而泛起的潮红,眼睛虽然清亮,但与平日里还是不大相同。
她走上前,看向宋成暄:“宋大人,若不然你还是歇歇再走……”
她微微仰着头,眼眸中露出几分担忧的神情。
他的心不由地被撞了一下,方才她从军营中离开,他本欲休息一会儿,躺在那里却怎么也睡不着。
明明刚刚见过面,却不知为何,心中仍旧浮起她的影子。
今晚他本该留在军营,却起身匆匆与军师交代了后续之事,就换上衣服,一路来到徐家,方才与安义侯推杯换盏,她就在侧室里等待。
徐清欢虽然一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却莫名地让他放下了一身的防备。
身处安义侯府之中,却能如此安然,也是他从未曾想过的。
也许是精神太过放松,也许是几日没怎么合眼真的有些疲惫,他第一次尝到了微醺的滋味,脑子里也不如往日那般的清明,在这样的时候,他应该离开独处,所以她来询问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起身离开。
一切都很顺利,他已经坐在马上,即便他醉了,从这里回到军营对他来说也并不困难,只要睡上一觉,明早起来,他就会恢复如初。
可偏偏她又追了上来,微微翘着她的脸,神情中不再是那种礼貌的笑容,而是真正的关切。
让他想到那薄被之下,她蜷缩在那里,不敢发出半点的声音,柔软的手也被他握在掌心之中。
她是他的未婚妻子,从生下来不久就是,很快就会嫁给他,永远地伴在他身边。
就算真的在她面前露出醉容,大约也没有什么。
想到这里,宋成暄忽然弯下腰。
徐清欢只觉得腰上一紧,等她回过神时,整个人已经落在马背之上,她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马已经撒开蹄子向前奔去。
宋成暄将她牢牢地拢住,带着淡淡酒气的滚烫气息,向她倾袭而来,吹在她脖颈之上,让她不禁战栗。
“宋大人,”她握着他的手臂,“太晚了,我不随你去军营了。”
或许是因为马背上疾风阵阵,他将她笼得更紧了些。
她听到他心跳如鼓,不似平日里的沉着和淡然,随着马蹄声响,已经离徐家越来越远,看来宋成暄是不可能放下她了。
直到这时候她都没有回过神来,她只是来送他出门,没想过要以这样的方式送他回军营。
可她再反对也没有用了。
如今的他就像是一团火,炙烤着她,仿佛也快要将她烧起来。
……
“世子爷。”
耳边响起孟凌云的唤声,徐青安这才醒过来,又冷又饿的情形下他竟然缩在这里睡着了。
“宋大人走了,”孟凌云道,“您也该回去了吧?”
人走了?
所以从头到尾都没有人想起他吗?
“大小姐问过几次世子爷,”孟凌云道,“不过小的全都为世子爷遮掩过去了。”
“你怎么说的?”
“小的说,世子爷在军营中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呢。”
酒、肉,徐青安顿时感觉到更加饥饿,走进府门就直奔厨房而去。
厨房中还点着一盏灯,就像是留给他的,灶台上放着一碗煮好的肉圆子。
“巴豆放了吗?”徐青安问过去。
“放了,”凤雏的声音响起来,“一两巴豆,放在肉中,不会让他尝出味道。”
徐青安点了点头,十分欣慰,嘴里的肉圆子也更加香甜了。
凤雏接着道:“我怕大小姐随时要用,就准备好了放在一边,只要大小姐一个令下,我就立即回端出来。”
“好,”徐青安道,“那他吃了没有?”宋某早就该尝尝他的手段。
明日军中点兵,宋某必然爬不起来,作为军中主将竟然如此,一定威风扫地。
想到这个徐青安心中就说不出的欢喜。
“没有,”凤雏有些惋惜,“大小姐始终没来要……哎……可惜了那碗肉圆子,都是尚好的肉馅啊,做的那么好吃。”
徐青安将最后一滴汤喝下肚,将碗放在了原处,抹了抹嘴有些意犹未尽,刚要问问凤雏还有没有别的吃食。
“咦,”凤雏忽然指着那空碗道,“我那碗加了巴豆的肉圆子哪里去了,世子爷您见了吗?”
三个人目光落在那白瓷碗上,然后全都愣在那里。
半晌,孟凌云舔了舔嘴唇想要说些什么。
“世子爷,”孟凌云道,“我想说,出事了,宋大人将大小姐带走了。
还有,您好像不能追过去,因为……您方才不小心吃了巴豆。
您说说,以后不能做缺德事,否则真是损人不利己啊!”
第三百五十三章 宋大人有些可爱
江阴城内,宋家的别院里。
宋老太太还没有歇下,管事白妈妈正陪着老太太说话。
白妈妈看向柜子上的沙漏:“若不然我遣人去问问,大爷做事向来都有章程的既然遣人禀告会回来住,定然就会回来。”
宋老太太看向白妈妈:“想必暄哥是被绊住了,军中太繁忙,不要去打扰他。”
白妈妈点了点头,正要起身去给宋老太太换茶。
外面的管事妈妈进来禀告:“老太太,永夜让人送信来了,大爷回军营去了,这边不用留门,您也歇了吧!”
宋老太太倒是一怔,立即担忧起来:“是不是军营有什么要事?”
管事妈妈道:“永夜说大爷多喝了些酒,就在军帐里歇下了。”
宋老太太略微思量,然后点点头:“知道了,让落栓吧!”
管事妈妈退了出去,白妈妈扶着宋老太太去安置:“军营里不会突然有了麻烦事吧,这么晚了才来说,不太像是大爷的脾气。”
“是啊,”宋老太太坐在床上,“这孩子这么多年从来不会做错事,答应的从不会失言,他是怎么做到的?谁也不是圣人,谁都会犯错,我总害怕他这一根弦绷得太紧了,长此以往下去更加心灰意冷。
到时候得到再多又有什么用处。”
白妈妈点点头:“老太太想的周到。”
“现在好了,”宋老太太微笑,“总算有了变化,我这颗心也安定了不少,这一觉必然睡得安稳,果然应了那句话,儿孙自有儿孙福,急也没有用,到时候那些担忧都会迎刃而解了。”
白妈妈听出话外弦音:“老太太的意思是,大爷会这样是因为徐大小姐?”
“那还能有谁,”宋老太太笑道,“你比我年纪还大了不成?怎么这般糊涂。”
白妈妈一脸羞愧:“奴婢就算再年轻,也比不上老太太,咱们宋家还不是都要仰仗您。”
宋老太太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我年纪大了,也许以后这些事,都用不着我去处置了。”
白妈妈听了一惊,怔怔地望着宋老太太。
“怎么?”宋老太太道,“还有别的事吗?”
“不是,”白妈妈抿了抿嘴唇,“奴婢只是觉得,您还是要慎重,这个家不是谁都能当得的。”
“我看那孩子比我年轻时还要通透,”宋老太太道,“我老了,握着那些又有什么用处,到头来还是要撒开手。”
白妈妈不再说话,放下幔帐低着头退了下去。
宋老太太闭上眼睛,想起某一天的夜里,有人造访宋家,请宋家出面帮忙救一个人,她思量了许久,才算下定了决心,带着人一路向京中迎过去。
然后就在一条小船中,看到了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当时她以为,这孩子活不过来了。
胸口被刺穿,呼吸都已经十分微弱,身上满是粪水,一动不动地蜷缩在那里。
这是一个麻烦,如果宋家接手了这个麻烦,就意味着宋家百年的半归隐生活到此终止,很有可能因为这件事,为宋家引来灭顶之灾。
宋氏祖宗会答应吗?老太爷泉下有知会不会埋怨她。
她犹豫了,而且在她看来,即便她伸手相救,那孩子也不会活下来,也许现在他已经昏迷不醒,那么最好的结果就是就此慢慢死去。
到时候她会让人准备棺木将他下葬,免得他暴尸荒野。
宋老太太想到这里,就准备抬脚离开,那只瘦弱单薄的手臂却伸了过来,满是污迹的小手牢牢地攥住了她的裙角,仿佛说什么也不肯放开。
那孩子已经说不出话了,皮肉发着一股腐臭的气息,一双眼睛却依旧那么的清亮,其中闪动着的是对活下来的渴求。
她见过太多苦难,也听老太爷说起过种种悲欢离合,可那一瞬间她却被那双眼眸打动了,于是她命人将那孩子带回来,对他之前的一切进行遮掩,让他以宋家大爷的身份留在宋家,取名:宋成暄。
与其说她救了暄哥,倒不如说暄哥靠自己活了下来,治伤的时候十分凶险,弱小的身体如同火炭般,整个人因此而抽搐,可他就是咬紧牙关撑了过来,胸口的伤也逐渐愈合,他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在她眼前慢慢下床、恢复行走,在院子里练拳脚,苦读书到深夜,带着家中护卫去船上做事,每次回来都是九死一生。
渐渐的有人说她家的孩子将来必定振兴宋家,别人需要十年才能完成的事,他用两三年的时间做到。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大约没有人能够相信,如今威风凛凛的宋大人,就是那个满是腌奄奄一息的孩子。
人人惧怕他、敬畏他,可她却觉得那孩子始终没有变,还是一身伤痕地蜷缩在那里。
他胸口上的伤也从来没有愈合,还是赤裸地露于人前,只不过没有人看到,也没有人敢去看。
她总担心那孩子的伤太重,已经没有了痊愈的机会,早晚有一天他会被拖垮,会觉得疲惫。
幸好,老天还是待他不错,算是施舍了他一线生机。
前一阵子,她收到消息,那个女孩子是安义侯府大小姐,她与薛沉想的不太一样,她觉得反而是件好事。
她不愿意暄哥因为仇恨而偏激,可她的分量无法去劝说,总要有一个人能够真正影响到他,能让他做出些改变。
如果他愿意求娶徐大小姐,那么也就无需去证明什么,徐大小姐本身就已经让他做到了这一点。
宋家已经看过太多人,因为权势而迷失,征战太多总会染上戾气,有所牵绊才能让人时常能够找回本心。
宋老太太带着一丝笑容,进入了梦乡。
……
宋成暄带着徐清欢骑马回到军营,一路走进军帐之中,拉着她坐在了床铺上。
徐清欢半晌才抬起眼睛去看宋成暄,他的面色平静,一如往昔,看起来根本就没有醉。
四目相接,他抬起手仿佛要抚平她略微凌乱的鬓角,手却迟迟没有放下。
“宋大人,”徐清欢道,“你喝醉了……就……歇下吧!”
徐清欢仿佛看到宋成暄点了点头,然后人就躺了下去,躺的有些急压在军帐中的简易木床上,“咚”地一声,发出很大的声响。
徐清欢睁大了眼睛,站起了身,不可置信地看向床上的男人。
他这是真的醉了?
一举一动不再像是平日的模样,竟然透着几分的可爱。
第三百五十四章 很好玩吗
徐清欢站在那里等了一会儿,床上的宋成暄依旧没有动静。
永夜将水端进军帐,徐清欢走过去拧了帕子。
水温正好,不至于将他吵醒,又能帮他简单清理一下,徐清欢走到床边低头看过去,只见宋成暄躺在床铺上,眉头微微蹙起,他的五官在灯光笼罩下,多了几分柔和。
前世她听人说过,宋侯是个难得一见的英俊男子,可他留给她的印象只是城府极深,心狠手辣,沉着冷静,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就是因为这样让人觉得更加可怕。
现在他醉倒在这里,就像一个寻常的英俊青年,想及方才他的表现,仿佛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去做,指东不会往西,无比的乖顺。
早知道,她不必那么紧张,多折腾折腾他,也好报之前的仇。
徐清欢用巾子给宋成暄擦了脸又擦了手,只在擦脸的时候,他的睫毛颤了颤,不过很快就又昏睡了过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随便而简单的清理,却让他的脸庞显得更加明亮,那乌黑的眉毛就像刚刚饱沾了颜色似的,笔挺的鼻梁,还有那宛若被刻意描画过的下颌……
徐清欢看到这里,忽然有几滴水落下来,沿着他的下颌蜿蜒而下,一直淌过了他的喉结和脖颈,打湿了他的衣衫。
看到越来越大的水渍徐清欢才想起来,自己手里正拿着一杯清水。
方才以为他醒了,准备拿水来给他润喉,出神之间竟然手上失了平衡。
若这事发生在宋大人清醒的时候,宋大人的目光定然已经阴沉下来。
好在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别说只是湿了衣襟,就算将他扔在水中,他只怕也醒不过来。
徐清欢装作若无其事地将水杯凑在嘴边抿了一口,她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不过眼睛却总是瞄了过去,终究还是不忍心,拉起薄被遮掩住,眼不见心不烦。
谁知她的手刚刚要缩回来,却一下子被抓住,紧接着整个人失去平衡半倒在了他身上。
“很好玩对不对?”那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
他显然有些清醒了,但不似往常那般有力气,被她拉扯几下既然挣脱开了。
慌乱之中,她的手肘撞在了他肚腹之间,宋大人仿佛眉头锁得更紧了,徐清欢却顾不得这些,脱身之后一路跑出了军帐。
希望宋大人明日醒过来的时候,会觉得天清海蓝,一切安好。
说的那句话也只是梦呓,转眼间就都忘了。
下次,他再喝醉,她只会将他交到永夜手中,其他的事也就与她无关了。
徐清欢上了马车,回到徐家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走进院子,抬起眼睛就看到一个孤零零的人影站在那里,好似深夜中无处可去的鬼魂。
“哥哥?”徐清欢喊了一声。
那鬼魂终于返回阳间,滚烫的泪差点淌下来。
徐青安上前道:“妹妹,你可算回来了,你若是再不回来,我非要为你杀入军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徐清欢诚恳地点头:“哥哥说的很对。”今晚真是个好机会。
话音刚落,徐青安就弯起腰来,一溜烟地跑走了。
“哥哥这是怎么了?”徐清欢问过去。
凤雏道:“世子爷吃了巴豆,恐怕要不舒坦一阵子,不过大小姐安心,吃的不多,也就一两而已。”
徐清欢望着徐青安离开的方向,哥哥他……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大小姐,”雷叔走过来道,“当年带着郑家庶子出去的下人,有一个回到江阴了。”
徐清欢转过头看向雷叔:“人在哪里?”
雷叔道:“就在安山寺。”
安山寺的主持正是慧净大师,郑家的下人去安山寺做什么?难不成也是聆听佛法吗?
雷叔低声询问:“郑大太太应该也收到了消息,我们在安山寺也看到郑家管事的行踪……大小姐,我们现在还要做些什么吗?”
“不用,”徐清欢道,“只要安心等着看就好了。”
她不担心郑家,只是想要看看慧净大师会怎么做,这样才能知晓这位高僧到底是否像她怀疑的那样,表面上参禅悟道、渡己渡人,事实上却操控着那些人以达到他的目的,不惜赔上一条又一条的性命。
……
郑家。
郑大太太仔细听着郑大老爷的呼吸声,老爷应该已经睡着了,可她却像置身油锅之中,整个人都备受煎熬。
宋大人已经凯旋而归,可那些一同跟随而去的大户人家的子弟,包括志哥之内都还没有任何的消息,军营里仿佛有意封锁动静,他们多方打听,才隐约知晓志哥他们都还活着,暂时被关押了起来。
志哥总算还活着。
老爷听了这个消息松了口气,躺在床上安稳的睡着了,可她一颗心却扑腾个不停,随时都会从喉咙里跃出来。
当年带着那庶子一起出去的下人出现在安山寺。
这绝不是一个巧合,有人在暗中与她作对,帮那个崔颢,会是谁?她思量半晌脑海中浮现出了徐清欢的影子。
几年不见,徐清欢有了很大的变化,一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
郑家和徐家有亲在,徐清欢却不念半点的恩情,真是一个性子凉薄的人,郑大太太心中唾弃着,忍不住想起多年前安义侯府被魏王案牵连的事。
亏她那时候还曾盼着安义侯府安然无恙。
郑大太太握紧了帕子,脑海中都是徐清欢在宋家时说的那些话,宋家的路子走不通,志哥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救出来,庶子的事就像一头狼般在背后追着她。
徐清欢分明是要置她于死地。
郑大太太再也忍不住,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穿上鞋走出了内室。
管事妈妈听到动静立即上前侍奉。
主仆两个怕吵醒郑大老爷,一路到了外间。
“太太怎么出了那么多汗。”管事妈妈立即拿着帕子为郑大太太擦拭。
郑大太太脸色铁青:“不能再等了,人要立即处置掉,志哥还生死难料,若是再出了这桩事……老爷迁怒我也就罢了,我怕他将气撒在志哥身上,到时候不管志哥死活,那可怎么办才好。”
郑大太太说着眼泪要落下来:“谁能明白做母亲的心思,我可怜的孩子……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管事妈妈安慰着郑大太太:“大太太放心,一切都会好的,奴婢现在只是担忧徐大小姐,万一……”
“不怕她,”郑大太太眼睛中满是狠厉,“我知道宋家要上门求亲了,我手中恰好握着徐清欢一个秘密,徐清欢若敢插手我们家的事,我就让她这门亲结不成,大不了鱼死网破。”
第三百五十五章 公子威武
天色微亮的时候,宋成暄慢慢清醒过来,脑海中立即浮现出她缩在他怀中,一起共骑时的情形。
一股淡淡的幽香落入他鼻息之中,冲淡了酒气,也让他渐渐失了清明。
他只记得牢牢地抱着她,一直走进了军帐之中。
中途隐约有过醒转,但是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不太记得了,但是心中却清楚,他伸出手攥住了她。
外面传来军营晨起的声响,宋成暄睁开眼睛,床铺上却只有他和一床被子,不见徐清欢的踪影,他将被子掀开,看到了一只茶杯掉落在那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年轻的宋大人,第一次尝到了醉酒的滋味儿,目光愈发的阴沉,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永夜。”宋成暄声音低哑。
永夜快步走了进来。
军帐中的气氛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永夜不自觉的吞咽一口,公子已经下了床,手肘支在腿上,变回了平日里威风八面的模样。
“人呢?”宋成暄问过去。
永夜舔了舔嘴唇,昨夜徐大小姐离开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到了,不过,仔细想想,就连公子也拦不住的人,他也只能暗中护送,难道还能伸手抢人不成?真的将手伸出去,往后的日子,他只能去琢磨独臂剑法。
“回徐家了,”永夜躬身道,“徐家来了马车接,大小姐又不肯留下,公子您……”这时候他要好心地提醒,当时只有公子与大小姐在军帐中独处,军帐中发生了什么他那里知晓。
公子没能留下人,这怨谁呀。
话说出来,永夜不禁浑身一抖,公子眼睛中闪动着一股杀气。
永夜下意识地向后退去,这时候他应该表一下衷心,起码他是一心一意为公子着想,公子念在这个份上,就把今天的事都忘记了。
想到立即做到,永夜道:“公子,您从来都没打过败仗,整个泉州,不,现在连常州都知道您英雄得很,大周……找不到第二个您这样的盖世英豪,冲锋陷阵,您若是第二,没人敢称第一,绝非那些软脚虾能比,不会不战而败,更不能溃不成军。”
夸着夸着,公子的脸色好像愈发难看了,永夜觉得自己识时务的话,实在应该立即从公子面前消失,可忠言逆耳,后面的话不说,就像是少了些什么。
“不过,家中二老爷说过一次,不知公子记不记得,”永夜捏紧了手,“您在外头威风凛凛,其他事却一窍不通,将来有可能遭人嫌弃。
公子,您不会是遭人嫌弃了吧?那要不要事先准备一下,免得今天议亲不成……”
张真人正在军帐外偷听,永夜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张真人心中警钟大作,转身就想要离开,腿刚一动,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森然的剑尖透过军帐已经到了他面前。
然后是宋成暄冰冷的声音:“进来。”
张真人立即收敛了所有心思,规规矩矩地走了进去:“公子,郑大太太遣人去见老太太,看样子是有话想要与老太太说。
今日我们家中摆宴席议亲,想必郑家知晓,郑大太太此举该是冲着这亲事来的。”
经过了方才的惊险,张真人不敢再说别的,只能一口气将郑家的动静说了,郑家到底弄没弄清楚如今的情势,他们在这时候动手脚,公子怎么可能放了那郑二爷。
张真人道:“若不然公子问问老太太,看看郑家要说些什么。”
“他们现在什么都不会说,”宋成暄淡淡地道,“他们是在威胁安义侯府,若是安义侯府不肯帮忙就郑二,他们就准备动手。”
郑家准备拿什么做要挟。
宋成暄吩咐张真人:“去卫所与指挥使说一声,今晚我请他一聚。”
张真人应了一声,立即脚下抹油一阵风似的不见了。
……
郑大太太侍奉郑大老爷出了门,然后坐在屋子里等消息,一切能不能顺利就要看今天的了。
郑大太太紧张地喝着水。
“大太太,去宋家的人回来了。”管事妈妈上前道。
郑大太太点点头。
管事妈妈轻声道:“就按照大太太吩咐的那样,与宋家人说了,大太太听说宋家和徐家要结亲,特地来送份礼物。”
这就够了,宋老太太和徐清欢都那么聪明,一定知道她的用意,因为按理说她这份礼已经送去徐家,郑家和徐家是姻亲,即便将来与宋家攀上交情,那也是因为徐家,她偏偏背其道而行,自然这其中另有隐情。
徐清欢应该会找上门来问缘由,她就等着,若是等不到徐清欢,徐家就别怪她心狠手辣。
她自己的孩子不能平安,徐家也休想好过,不但如此,徐清欢这辈子别想再嫁人。
郑大太太拿定了主意,吩咐管事妈妈:“希望安山寺的事能办的利落些,将来……”
管事妈妈低声道:“您放心,万一查下来,奴婢就会将罪责顶下来,大太太和二爷都好,奴婢做什么都值得。”
郑大太太眼圈一红:“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这样做。”
“奴婢知道,”管事妈妈道,“奴婢跟着太太来到郑家,就是要在这样的时候,扶太太一把,能做到这一点,奴婢心中也是欢喜。”
郑大太太点了点头,只有当年的人全都死了,那件事才永远都不会再被翻出来。
……
安山寺。
一个妇人跪在蒲团上念经文。
“施主,您歇歇吧,”小沙弥过来劝说,“您已经跪了一夜。”
妇人摇了摇头:“小师傅,您说身上的罪孽要什么时候才能赎清,我犯了那么多错,佛祖还肯宽恕我吗?”
“阿弥陀佛,”小沙弥躬身道,“佛祖普度众生,不会丢弃任何一个人,只要施主诚心悔过,佛祖也会渡施主出苦海。”
那妇人听到这话,仿佛下定了决心:“我想要见慧净大师。”
小沙弥摇头:“主持正在后面为百姓分药,您有什么话小僧愿意传达。”
妇人规规矩矩地又再向佛祖叩首,然后才道:“劳烦小师傅,您与主持大师说,我想通了,要去赎我的罪,明知有错,却不肯悔改只会罪业更加深重。”
“阿弥陀佛。”小沙弥又唱了一句佛号。
妇人起身慢慢地从大殿中走了出去,她要去郑家,将那年发生的事全都告诉老爷,即便她会被送进大牢,她也要这样去做。
她曾被唤作春枝,当年在郑大老爷家中做下人,当年姨娘带着郑大爷出门看花灯时,她就在一旁侍奉,后来大爷“丢了”她拿了一笔银钱离开了郑家,这些年她带着家人搬迁几次,日子过的也不安稳,可谓受尽了苦楚,都是因为身上罪孽深重,如今慧净大师肯渡她,她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也不能枉费了大师一番苦心。
春枝向寺外走去,安山寺到江阴城中还有一段距离,她会虔诚地走完这段路,天色尚早,山路上却已经有香客来来往往。
春枝一口气走到半山,找到一个僻静处准备歇息片刻,却刚刚坐下来,就发现有个男子快步向她这边走来。
男子低着头,让人看不出面容,走得很快仿佛要去办一件急事,他手中紧紧握着一样东西。
春枝仔细看过去,那是一把利器,她睁大了眼睛,惊骇地意识到眼前的情势,起身就想要逃走,那男子却上前抓住了她的肩膀。
第三百五十六章 慈悲为怀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传来,春枝感觉到有人挡在了她面前,她转过头,看到了目光平和慧净大师。
“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不要枉造杀孽,我佛慈悲……”
“滚开。”那男人看到面前的不过是个和尚,伸手掩住面容,拿起手中的刀挥舞过去,谁知慧净大师却不躲不避。
“施主,佛渡有缘人,既然老衲在这里遇见了施主,就是不能眼睁睁看着施主犯下杀业。”
那男人立即红了眼:“那我就先杀了你这个该死的秃驴。”
“来人呐。”
眼见那男人的刀落下,春枝大声喊叫起来:“快来人,救命啊,有凶徒!”
春枝刚刚喊出声,立即就看到有人向这边跑过来。
男人见到这般情形,转身就欲逃走,却被赶上来的人围了起来。
“大师,”春枝上前只见慧净大师身上已经被利器划伤,鲜血浸透了僧袍,“大师受伤了,慧净大师……”
春枝只顾得叫喊,一时没有了主意,还是迎过来的僧人上前为慧净大师查看伤口。
“大师,”春枝的眼泪掉下来,“您这都是为了我,是我害了大师。”
“与施主无关,”慧净大师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依旧平静地道,“都是我佛慈悲,要让这世上少些罪业。”
春枝看到让她敬仰的主持大师这般,羞愧地跪倒在地。
前来行凶的男人被抓住,有个人立即走了过来,他的目光先落在春枝身上,然后看向慧净大师。
“让大师受苦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春枝立即看过去,郑大老爷的面容出现在她眼前。
“大……大老爷……”春枝睁大了眼睛,“您怎么会在这里。”
郑大老爷目光阴沉,在慧净大师面前却不想太过造次。
“施主怨念太重,”慧净大师向郑大老爷道,“善恶皆在一念之间,若心怀宽恕种下善因,他日必结善果。”
慧净大师轻轻捻动着佛珠,旁边的僧人全都低头默念佛经。
郑大老爷见此情景,心中的戾气似是消散了不少,他转头看向春枝:“这里是佛门清净之地,你随我回到郑家,我有话要问你。”
春枝应了一声,起身先向慧净大师行礼:“主持大师,我已经想了明白,必然不会再错下去。”
慧净大师欣慰地点了点头。
“大师,”郑大老爷道,“今日之事,那凶徒伤害大师,还要报去衙门……”
“不必了,”慧净大师依旧平静,仿佛方才的事与他无关,“老衲说过,有因必有果,今日老衲得到的远比失去的更多。”
慧净大师说完这话,转身走回寺庙。
郑大老爷看向管事:“将这凶徒押送去衙门。”
吩咐完这些,他长长地吸一口气,仿佛自言自语:“告诉我,那孩子是怎么丢的,是否是姨娘一时大意。”
春枝声音中满是愧疚:“是大太太吩咐我们到了集市上就支开姨娘,然后趁着大家不注意,将大爷丢在那里,我开始也很害怕,丢下大爷之后我想要回去寻找,可一转眼的功夫大爷已经不见了。
这些年我时常想起那天晚上,我让大爷看那兔子灯,然后又悄悄的走开,大爷什么都不知道,还转过头找到我,冲着我笑。”
春枝哽咽着:“我不敢去想大爷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事,我……我期望着那些人伢子会将大爷带到一个好人家,也许,大爷他……”
“嘭”地一声传来。
郑大老爷一拳打在了树木上,惊动了树上的鸟儿四散逃走。
郑大老爷冷笑:“你有多少次机会可以找到我说明此事,你却都没有这样做。
现在说这些,还不是想要我饶过你。”
春枝垂下头:“都是奴婢的罪过,奴婢不敢求宽恕,”她吞咽一口,不敢再说那些,“过了几年大太太又再找到我,命我搬迁离开,我才知道原来衙门抓了不少人伢子,还有被卖的孩子认祖归宗,大太太定然是害怕事情败露,要远远地支开我们。
也是那时,我听大爷的乳娘说,按理郑家是不可能找到大爷的,因为大太太根本没想要大爷活着,如今大太太这样慌张,定然是当年的事出了差错,那些人伢子本来就是见利忘义之徒,很有可能收了银钱,没有处置大爷,将大爷卖了再得一笔钱财,去给大太太办事的人忽略了这一点。
乳娘劝我们连夜离开,免得大太太后悔,要斩草除根,于是我们就开始了背井离乡的日子。”
郑大老爷听着,心潮翻涌,眼前浮起崔颢被打的鲜血淋漓的模样,他的手紧紧地攥起。
春枝道:“大老爷,奴婢听说前些年有人找到了郑家,说自己是丢了的大爷……那个人很有可能真的就是大爷啊。”
郑大老爷耳边一片嗡鸣声,想及崔颢受的折磨,喉咙里如同烈火在烧灼,半晌说不出话来。
“奴婢既然决定要说出实情,就不怕责罚,”春枝抬起脸,“大老爷将奴婢带回去,奴婢愿意当着大太太的面,再将当年的事说一遍。”
郑大老爷咬牙看着春枝,半晌才道:“你说的句句属实?若是再有欺骗……”
“那就让奴婢不得好死,死后也会在地狱里日日受折磨,”春枝再次跪下来,“奴婢是诚信要赎罪。”
郑大老爷不再说话,快步向前走去。
……
郑大太太的心突突跳个不停,她坐在马车中,盯着宋家的小院子。
宋家一早就开始忙碌,仆妇进进出出,脸上满是喜气。
门外停着一辆马车,宋家小厮来来回回将马车擦了好几遍,显然要用这辆车去接徐清欢。
就在方才,宋老太太亲自上了车去徐家接安义侯父女,算一算时间,差不多徐清欢要到了。
郑大太太只觉得胸口要炸开来,手心中满是汗水,说不出的紧张。
“大太太,来了,”郑家管事上前道,“不过除了马车之外,宋大人也一起到了。”
宋成暄也去了徐家接人。
郑大太太抿了抿嘴唇,宋家这样大动干戈,显然是十分看重安义侯府,安义侯能够前来,也是默许了这桩事。
今日宋家宴请过后,明日就该正式登门,亲事也算是定下了。
郑大太太看向管事妈妈:“扶我下车,我去胡同口等徐清欢。”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不搏是不行了。
……
徐清欢在马车中陪着宋老太太说话。
宋老太太脸上都是慈祥的笑容:“原来昨日暄哥已经拜会了侯爷,苦了你还要为他们准备饭食。”
徐清欢摇头:“也没有筹备什么好菜,只盼着没有怠慢宋大人。”
“要什么好菜,”宋老太太道,“我的孙儿,我最清楚,他啊,表面上不说,能坐下来与侯爷喝酒,就已经很欢喜了。”
话刚说到这里,只听外面传来声音道:“老太太,徐大小姐,郑大太太来了,说是有急事要找徐大小姐。”
宋老太太眉头微皱:“我们家中有事,今日不便待客,让郑大太太回去吧!”
管事应了一声。
宋老太太看向徐清欢:“昨日郑家遣人送来了礼物,依我看她醉翁之意不在酒,没想到今日果然前来,我先替你挡一挡。”
宋老太太话音刚落,只听外面传来郑大太太的声音:“清欢,你在里面吗,婶娘有急事找你,你……宋老太太,还请您不要怪罪。”
郑大太太话音刚落,只见安义侯下马走了过来。
“侯爷,”郑大太太顾不得其他,“您还记得十几年前的事吗?那时候我们郑家可是一直陪着安义侯府的啊。
那时候徐太夫人和清欢身子不好,我家老太太一直在身边照顾,这些情份您都忘记了吗?”
第三百五十七章 你是来贺喜的?
郑大太太的眼泪成串地向下淌,说到底郑家和徐家总是沾亲带故的,徐家这样对待郑家闹出去了定然会让人笑话。
宋家也要与徐家结亲,看到这一幕不会觉得唇亡齿寒吗?
而且她提起了十几年前的事,魏王谋反案时,人人只知徐家是功臣,却不知道他们也被波及,将这件事捅出来,也许哪一天徐家就会被打成魏王党,宋家知晓了之后会怎么想?宋成暄与安义侯府结亲,是为了将来能在朝堂上有个好前程,发现适得其反,可能这门亲事就会不了了之。
郑大太太前几日没有做这件事,她就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徐家议亲半途被退,徐清欢的名声就会受损。
徐家也不要怪她心狠,为母则强,她就是这样才能救志哥。
安义侯还没说话,郑大太太感觉到一个人走了过来,周围仿佛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她心中隐约有了几分恐惧的感觉。
她抬头看过去,只见那青年身材挺拔,面容英俊,一双幽深的眼睛中透着让人威严,让人望之凛然,神情冷淡,眉宇间似笼了一层寒霜。
这就应该是那位宋大人了。
郑大太太忍不住腿脚有些发软,这宋成暄应该很年轻,可看起来却十分沉稳,就这样径直望了她一眼,她就感觉自己的心思全都被看透了。
郑大太太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这位宋大人显然不好糊弄,可她也没想做有伤宋家的事,为了志哥,她甚至可以将她手中最好的田地和宅院都奉上。
“宋大人。”郑大太太不由自主地欠身行礼。
郑大太太只听得一个冰冷的声音道:“你是为郑二来的吧!”
无论是语气还是态度一点都不客气,甚至透着几分的凌厉,仿佛随时都会发怒。
郑大太太低声道:“我想为志哥求情。”
“那不必去找安义侯,”宋成暄接着道,“只需直接来找我。”
郑大太太听得心里一颤。
宋大人这话什么意思?是对她方才的言语有了兴致。
还是说本就有意接了郑家的事,从中获利。
几个念头闪过,郑大太太发现宋家管事已经扶着宋老太太和徐清欢下了马车,她本想上前纠缠,可宋成暄就在不远处,让她动弹不得。
郑大太太紧咬着嘴唇,她方才的那些话好像也没有给安义侯和徐清欢留下半点的困扰,她有种要疯了的感觉,难道安义侯府真的什么也不怕了吗?
宋老太太和徐清欢进了门。
安义侯也叹了口气,看向郑大太太:“朝廷有法度,徐、郑两家是姻亲,我就再劝你一句,不要节外生枝,别混闹了,给你和郑家留些颜面,这样下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节外生枝?”郑大太太浑身颤抖,“侯爷,志哥也是您的后辈,您竟然说这样的话,当年郑家是如何待徐家的?侯爷这是过了河就准备拆桥,就不怕因此损了侯爷威名。”
安义侯听到这话看了一眼旁边的宋成暄。
郑大太太捏紧帕子,安义侯总算是怕了,她还要说些什么。
宋成暄那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再响起来:“将侯爷请进门。”
宋家管事再次来相请。
安义侯看向宋家的大门,又颇有深意地望了望郑大太太:“你可要想好了。”
“不牢侯爷费心。”
安义侯皱起眉头,脸上露出几分武将的果断,再也不去理会郑大太太,大步走进了宋家。
宋成暄也向院子里走去。
郑大太太咬咬牙,紧跟在宋成暄身后,当她踏入宋家大门时,竟然没有任何人前来阻拦,她明明是那个前来搅局的人,却莫名地心慌起来。
安义侯府如此狂妄,她不能再留情面,郑大太太上前一步:“宋大人,您否借一步说话,有些秘密,我想向宋大人和宋老太太禀告,您不妨听一听再做决断。”
她遥遥望去,徐清欢陪伴在宋老太太身边,被宋家下人端着各种点心围着,如同众星捧月。
她家的孩子还身陷囹圄,凭什么徐家如此自在。
宋成暄向前走去,郑大太太战战兢兢地跟着,生怕这位宋大人一翻脸,就将她整个人丢出门。
终于宋成暄停下脚步,却依旧背对着她。
郑大太太绕上前想要再靠近一些,一道凌厉的目光却落下来,吓得她立即停住了脚步。
郑大太太抿了抿嘴唇才道:“宋大人,您去徐家求亲,安义侯可能跟您说过,徐大小姐从前是许过人家的。”
说到这里,郑大太太再一次小心翼翼地看向宋大人,宋大人没有阻止她,显然愿意继续听下去。
郑大太太暗自舒了一口气:“徐清欢出生没多久,安义侯就为她订了婚约,还与对方换了生辰贴,婚约的对象不是别人,就是魏王世子爷。”
宋成暄依旧安静地立在那里,目光依旧深沉,让人看不出喜怒。
郑大太太接着道:“虽说魏王世子爷已经不在了,但这种换过生辰贴的婚约,不是一句话就能烟消云散的,若是换做那些大儒家,这姻缘就算是拴紧了,无论再发生什么事,都是那家的人,不能再别嫁,也就是说,徐清欢早就跟魏王府绑在一起了。”
宋大人听到她这样说,应该已经变了脸色吧,郑大太太思量着又去看宋成暄,却不知为什么宋大人看起来没有方才那么可怕了,隐约有一丝波澜从眼底泛起,这次郑大太太看清楚了,那双眼眸中的情绪,并非愤怒,也没有担忧,反而……有些欢喜似的。
这怎么可能。
她定睛再去看,又变成了望不到边的幽深。
宋成暄的声音再次响起来:“郑大太太,你知道我和徐大小姐要议亲,今日来说这些是贺喜的吗?”
郑大太太感觉到一股寒意,她又开始紧张了,宋大人这样说话已经让她恐惧,不知道发怒的时候会如何。
“郑大太太想见郑二吗?”宋成暄突然道,“今日我就让你见到。”
郑大太太自从儿子被带走之后,就日思夜想,听到很快就会见面,心中浮起的竟然不是高兴而是害怕。
她不知道宋成暄到底会怎么样。
郑大太太道:“那宋大人要如何处置与徐家的婚事?”她说完这话,抬起头,只见宋成暄目光阴沉。
郑大太太身上的汗毛立即竖立起来,气氛无比的压抑,她仿佛都听到了天边滚滚雷音。
第三百五十八章 求亲
郑大太太立即后悔了,她不该问这样的话,宋家就算不要这门亲,也不愿意被她指手画脚。
尤其是宋成暄这么年轻就能在军营中立足。
“郑氏,宋家、徐家的事岂容你插嘴,”宋成暄的目光仍旧冷漠,态度却已经与方才不同,脸上的神态不怒自威,让人震惊而恐惧。
郑大太太的手抖动起来。
“《大周律》中有《兵律》,其中包含六卷五十四条,另有《军令》和《军卫法》,你还自在地站在这里,是不知道郑二触犯了军纪?”
郑大太太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在京中拜见过皇亲国戚,张家人来的时候,她也曾被宴请,见过无数达官显贵,却从来没有像今日面对宋成暄这样惧怕。
要知道宋成暄不过是一个新晋的武将而已。
宋成暄眼眸中寒光一闪:“你可知这胜仗从何而来?大周将士与倭人竭尽死力一战方有这样的结果,多少将士奋勇杀敌并因此丧生,为的是什么?为了给那些逃兵换得一线生机吗?”
郑大太太只觉得腿脚发软。
宋成暄向前一步,郑大太太想要后退却一个踉跄顿时摔倒在地,她想要撑着起身,却不知为何,就是委顿在那里站不起来。
“大周将士要想守住国门,护住百姓,就不能有郑二这样的人在军中,你身为其母,纵儿如此,该在家中自省,却还敢前来搬弄是非,若不是徐家,你焉有机会在我面前说话,”
宋成暄盯着郑大太太的眼睛:“敢再多言,败坏徐大小姐名声,即使徐家能放过你,我宋成暄也不会罢休,你好自为之。”
郑大太太下意识地点头,眼看着宋成暄就要离开,郑大太太重新思量宋成暄方才的话,眼前满是儿子血淋淋的模样,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整个人就向宋成暄扑去:“宋大人,你听我说,我都是为了宋家着想……还有一件事……旁人不知晓……只有我才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关系到宋大人以后……”
郑大太太还没有碰到宋成暄的衣角,从旁边伸出一只手立即将她整个人挡了回去,方才扑的力气太大,郑大太太仰面摔在那里。
这一摔郑大太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震碎了般,疼得她额头上满是冷汗,她喘着粗气再抬起头,见到两个婆子正冷冷地看着她。
……
“怎么样了,”宋老太太问过去,“不要因她坏了大家的心情。”
管事白妈妈道:“奴婢想要去处置,不过看到大爷在那里与郑大太太说话。”大爷从来不管内宅中的事,这次也算是破天荒了。
宋老太太点点头:“那郑氏是个糊涂人,想要踩着姻亲来攀我们,却不想想暄哥是什么样的人,岂能让她这样放肆。”
“说得老太太能容她似的,”白妈妈笑道,“老太太最厌烦的也是这样的人。”
白妈妈将宋老太太衣衫重新整好,宋老太太向镜子看去:“怎么样,可还能过得去吗?不会给暄哥丢人吧?”
“不会,不会,”白妈妈道,“老太太这是为大爷添彩呢。”
“不能这样说,”宋老太太临走之前,转头看向屋子里的神龛,“我先去上柱香吧!”也算是向魏王和王妃禀告一声。
她何德何能代替他们行此事。
暄哥能有今日,也算是告慰王爷、王妃,还有她那死去的长子和长媳,泉下有知想必能对她一展笑颜。
“年纪大了。”
宋老太太忽然说了一句,她竟然想不起来那些孩子们的笑容是什么样的了。
青烟袅袅中,宋老太太摒除心头的悲伤,重新露出笑容:“好了,今天是宋家的喜事,谁都不准给我出差错。”
白妈妈应了一声:“您就放心吧!”
……
宋老太太再次走进花厅。
安义侯和徐清欢起身向宋老太太行礼,宋老太太立即还礼。
“侯爷,”宋老太太脸上带着些歉意,“本不该在这里招待侯爷,按理说第一次相请该在宋家祖屋才是,可我老太太是在按捺不住,心中急切,只好厚着脸皮上门,礼数不周之处,还望侯爷不要怪罪。”
“这话从何而来,”安义侯立即道,“老太太筹备的周全,您再这样说要让我们汗颜了。”
“不能不如此,”宋老太太笑着看向徐清欢,“就算倾尽宋家所能,也觉得有所亏欠,金用玉来换,侯爷担得起,我们就怕会有不足。”
“哪里,哪里。”安义侯倒不知该说些什么了,转头去看宋成暄。
宋成暄站在那里,脸上也是一副恭谨的模样,没有半分的锋芒了。
安义侯心中一颤,心中愧疚更甚,如果魏王和王妃在世,哪里用得着这般大动干戈,成亲是顺理成章的事。
而且,这样的日子里,宋成暄形单影只,宋老太太这样做,应该也是怕宋成暄会难过,本就是他有错在先,却被这样对待,真是受之有愧。
安义侯这样思量着,只听宋老太太道:“老太太有个不情之请。”
安义侯抬起头来。
宋老太太道:“今日将侯爷请来,只想与侯爷商议,可否明日让保山上门,将这桩喜事定下来。”
安义侯也想要仔细商谈此事,若是能将保山上门的日子,定到回京之后,那是最好不过,他也能向母亲仔细禀告。
可宋老太太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下身段,他也就张不开嘴,试探着道:“喜事宜早不宜迟,明日老身就带着保山上门。”
明日。
安义侯心中一沉,没想到宋家不给他半点喘息的机会。
安义侯刚要说话,宋老太太看向宋成暄:“暄哥,还愣着做什么,快给侯爷奉茶。”
宋老太太话音刚落,安义侯只见宋成暄端着茶向他走过来。
宋老太太看着此情此景,不禁笑起来,这位驰骋疆场半辈子的安义侯,这时候竟然像只软柿子。
这可怎么办才好,她想说的话还多着呢,才只开了个头。
安义侯思量间,宋成暄已经将茶奉到他面前,然后慢慢躬下身:“侯爷请饮茶。”
第三百五十九章 还是那宋侯
安义侯将茶接到手中,清冽的茶香味道扑鼻而来,安义侯低头抿了一口,茶水很是甘甜。
“老太太知道侯爷担忧什么,”宋老太太笑着道,“侯府订亲那里能这样仓促和简单,明日虽然保山上门,也只是按礼数向您求亲,等这边事了了,我就先动身去往京城去拜见太夫人。”
安义侯方才的顾虑顿时去了大半。
宋老太太道:“我们是诚心诚意的求亲,盼着侯爷回到京中在太夫人面前为我们美言几句。”
安义侯只是应承。
正说话间,只听管事禀告:“薛总兵和夫人来了。”
宋老太太点点头。
宋成暄起身出去迎薛沉夫妻。
薛沉早就知道了此事,心中有了准备,薛夫人却是昨夜才赶到了江阴,虽然从自家老爷简单地将情形说了一遍,现在整个人却还像身处迷雾之中,始终没有回过神来,她一直觉得老爷手下那位左膀右臂的宋大人,一心都扑在了军营,只怕这几年不会有什么动静,却没想转眼之间就要去求亲,而且求的是安义侯家的大小姐。
宋成暄平日里看着冷冰冰的不通人情,没想到背地里早就为自己做好了打算,真是人不可貌相。
薛夫人想到这里转头去看薛沉,老爷的态度也是很奇怪,明明是来给宋家捧场,整个人却比自家儿子求亲还要紧张似的。
“老爷别慌,”薛夫人低声道,“我们只是宾客而已,该着急的是宋家和徐家。”
“就不能说点喜庆话,”薛沉皱眉道,“喜事着什么急。”
“是,妾身说错了,”薛夫人连连道,“应该说锦上添花。”
话音刚落,远远地就看到宋成暄迎了过来。
“走吧。”薛沉看了一眼身后的人,这是他方才在宋家门口捡到的,特地带进来。
听到薛沉的话,徐青安走进宋家大门。
今日的徐青安穿着湛蓝色的长袍,头发梳得光亮,站在那里不出声,看过去像一个侯府的世子爷。
宋成暄向薛沉夫妻见了礼,看向徐青安:“世子爷。”
“宋大人。”徐青安的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发出来,宋某一双眼睛更加亮了,整个人都神采奕奕。
几个人进了屋子,互相拜见。
安义侯看到儿子仪表堂堂的模样,心中油然生出几分欣慰,来宋家之前他让人四处找这个臭小子,还好这小子没有闹出什么祸事来。
宋家今日的求亲也算竭尽所能,后面的六礼也应该好商量,安义侯心中一块大石正要落地。
“父亲,”徐青安凑过来,“您写信给祖母和母亲了吗?”
安义侯脸上一僵。
“您说您已经将妹妹许人了吗?”徐青安声音更低了些,“我写了封家书,如今应该已经到了母亲手上。
父亲,人不能总漂泊在外,总要回家的。”
安义侯怒目看向儿子,他怎么养了这样一个冤孽。
“我去陪妹妹。”
徐青安立即告退离开屋子,就算宋家已经求亲,他也不能放妹妹一个人在这里,万一妹妹觉得孤单、难过、反悔,总有他第一时间冲出去。
徐清欢正坐在花园喝茶,只看得徐青安大步走过来。
“哥哥穿上我给你准备的新衣服了,”徐清欢正要夸赞哥哥这衣服穿着好看,就觉得有些奇怪,“哥哥长袍里面还穿了别的吗?”看上去总觉得有些怪异。
“短褐,”徐青安低声道,“若是和宋家谈不拢,咱们就撕破脸皮,我也脱下长袍与那宋成暄打一架。”
长袍是妹妹特意给他买的,当然不能损坏。
徐清欢心中一酸,知道哥哥是为她着想,可是想想这样的天气,真是……为了件长袍这般,不禁又觉得好笑:“哥哥不用担忧我,嫁给宋大人,我也是愿意的。”
徐青安的头顿时沉下来。
“不过,我嫁不嫁人,祖母、父亲、母亲、哥哥都是我心中最牵挂的亲人,这个永远都不会变。”
徐青安整个人立即振作起来。
……
隔着几株翠竹,宋成暄站在不远处。
他走过来就看到了徐清欢和徐青安在亭子里说话,兄妹两个就像是好久没有聚在一起言语了似的,低声凑在那里说个不停。
一会儿难过,一会儿又破涕为笑,他好似从没见过她这般轻松的时候,不必顾忌任何人,所以这才是安义侯最担忧的吧。
自家女儿在家中无拘无束,嫁给他之后,多多少少也要背负重任。
就像她在他身边从来不肯随性一样。
“公子,”永夜低声道,“郑大太太本一直不肯走,吵着要见老太太和您,方才郑家来了人,就将郑大太太拖了回去。”
郑大太太想要用徐家的秘密来换取他的感激,以为这样他就会对郑二手下留情,郑大老爷知晓了自然不会放任她这般,更何况这其中还另有别的缘由……
“崔颢呢?”
永夜回话:“已经被郑家人从客栈中接走了。”
看来这件事很快就会有结果。
想到这里宋成暄又向亭子中看去,正好徐清欢转头发现了他,四目相对,她立即会意地点了点头,整理了一下衣裙,向他这边走过来。
“是崔颢那边有消息了吧?”徐清欢道,郑大老爷一早就去了安山寺,显然已经发现了郑大太太的举动,看样子一切进展的都很顺利。
前世崔颢并没有提起认亲,郑家对崔颢的死没有任何反应,郑大太太也好端端的一直做她的当家主母。
今生有了变化之后,崔颢又会怎么样?
这案子也快到了收尾的时候。
“宋大人,”徐清欢道,“若是那慧净大师果然有问题,我一定会追查到底,可这慧净在京中颇有名声,很有可能连累宋大人在常州立下的战功。”慧净在常州百姓心中也颇有名声,这样一个大师,即便他们找到确凿的证据,许多人也不会相信。
宋成暄嘴角一翘露出一抹笑容:“那有什么可怕。”
这样的神情,让徐清欢十分熟悉,可不就是前世那位宋侯。
……
郑大太太被管事婆子带回了郑家。
两个管事婆子都是从庄子上来的,一路上沉着脸什么话也不肯说,四只粗手毫不留情地攥着郑大太太的手臂,一直将她丢进屋子才走了出去。
郑大太太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抬起头就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郑大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