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五章 万无一失
徐清欢看向田大小姐:“大小姐随我们走吧。”
田大小姐思量片刻,终于下定决心点了点头。
徐清欢目光落在手中的金锁上。
田大小姐微笑:“这金锁若是能帮上忙,你们只管拿去,我将它带出来,不是对它难以割舍,只不过是苏纨对我管束甚严,从来不会给我留下银钱,这些东西是我仅能带出的物件儿。
至于为何一直没有将它损坏变卖,那是因为我逃出时已经怀了身孕,可现在……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
“大小姐,”雷叔沉声道,“时间差不多了。”
徐清欢点了点头,此时他们做的事还不能让苏纨察觉,
田大小姐站起身走向哑巴,他们似是什么话都没有说,不过片刻功夫哑巴抱着孩子跟着田大小姐一起走到徐清欢面前。
田大小姐眼睛中多了几分坚定的神情:“他们也要与我在一起。”
田大小姐和哑巴一起上了马车,马车中传来孩子的声音,还有田大小姐低声呢喃,就像田大小姐说的那样,她能如此都是因为哑巴。
在被苏纨欺骗之后,田大小姐还能再次全心全意地相信、依赖一个人,委实不容易,世间又有多少人能够像她这样勇敢。
……
苏纨这些日子一直很繁忙,不过他喜欢这样的感觉,每日睁开眼睛就有人在等着他,如今的常州大事只有他才能定夺。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从张家私运案到如今他可谓是费尽心血,还好他安排的足够缜密,就算半途出了些差错,最终还是没有人能够阻挡他的脚步,想到这里苏纨目光一敛,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徐清欢,一个女眷竟有那么多主意,王允一个不查栽在了她手中,如今她又顺着线索找到了常州,不过大战已经开始,她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不能做,等到安义侯出了差错,就没有人再庇护她,那时候再收拾她只需动动手指。
事实上,他已经为徐清欢选好了出路,安义侯战死,皇上抚恤,将她纳入后宫,那里有张氏女等着她。
他现在最担忧的反倒是薛沉和宋成暄,不过泉州人马也是他手中的利刃,只要他用得好,就能为他披荆斩棘,只不过泉州这柄刀太过锋利,他要多加小心,好在有人告诉他,泉州和安义侯不合,他可以不必太过担忧。
他们浴血奋战,他来收获战功,他们自以为是紧盯着倭人不放,想要将白龙王擒获,却不知白龙王始终就在他们身边。
天还没亮,军帐外开始有声音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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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按他之前预计的在进行。
“驸马爷,常州总兵来了。”
护卫禀告之后,常州总兵大步走进帐中。
看到苏纨,常州总兵立即道:“枉费了驸马爷一番苦心,那薛沉真是没有半点报国之心,推脱半天,就是不肯先出战,只愿意留在后面护卫泉州、常州沿岸,既然如此何必赶过来,”说到这里他冷哼一声,“我看只是为了抢些功劳。”
果然如此,泉州不会帮安义侯,苏纨假意皱起眉头,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眼见大军开拔,看来已经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常州总兵愤愤地道:“等战事结束,我定然要在皇上面前参薛沉一本,说什么在泉州抓住了奸细,为了以防万一,不得不做这样的安排。
这件事薛沉就有不能推卸的责任,身为总兵官竟然这样不小心,不能分辨忠奸,我听说就在抓住王家奸细之前,薛沉还跟王家人见了面,甚至接了王家送来的苍山船,一举一动简直就被人握在了手心中,最终抓到王家人的还是驸马爷,若不是驸马爷在这里,泉州说不得早就丢了。
他偏偏不知悔改,不肯按照驸马的安排去做,也好将功折罪,若我是他,我早就向朝廷请罪,脱下这身总兵的官服,以免误国误民。”
苏纨叹口气抬头看向常州总兵:“既然如此,这一战全都要依仗你了,等战事了结,我定然会在皇上面前为总兵大人请功。”
常州总兵心中一喜:“下官定会竭尽所能。”
“安义侯准备的如何了?作为前锋非同小可,不能有半点差池。”苏纨又问过去。
“侯爷身经百战,更何况三艘主战船齐发,虚虚实实扰乱倭人的视线,谁也不知道我军主力到底在何处,我已经命手下副将吸引倭人注意,这样安义侯就能顺利攻破那白龙王船队的防线,这声东击西的计策定会打白龙王一个措手不及。”
常州总兵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声东击西是好计,但是分兵本来就有危险,一旦被对方识破计谋,找到了大周主力所在,安义侯也就危险了,不过这也与他无关,出此计策的是安义侯,他帐下的副将都能作证,他已经写好了两份奏折,赢了自然要报喜,输了就是安义侯因为之前小胜一次,贪功冒进。
反正无论如何他都可以脱身,只要伺候好这位驸马爷,自然有他的好处。
“驸马爷,”常州总兵道,“您再歇一歇,就要去前面点兵了。”
苏纨颔首。
等常州总兵退了下去,苏纨重新坐下来,端起茶杯凑在嘴边,这样看来在一切开始之前,不会有任何的变故。
这一战之后,常州就是他的了。
张家在常州这么多年,以为处处安插了自己的人就将常州握在手心,真是肤浅至极。
要让百姓对他彻彻底底地臣服,让王家那样的海商跪下向他求情,让他们彻底明白,只有他才能救他们性命。
这就是他想要的权利。
……
徐清欢将佩剑递给父亲,一身甲胄的安义侯威风凛凛。
“父亲的伤还没痊愈,一定要多加小心。”徐清欢尽量让自己不要表露出太多的担忧,即便他们已经有了防备,但是常州水军不堪一击,父亲身陷战局时恐怕会少了支援。
安义侯目光温和:“放心吧,父亲沙场征战几次都被人合围,最终还是能取胜,靠得不是运气。”
安义侯说着伸出手抚了抚女儿的头顶:“倒是你,才让我担忧。”
徐清欢心中一沉,或许是因为关心则乱她忽然有种感觉,总觉得父亲此行会有损伤,她不由地道:“父亲,女儿有件事瞒着您。”
第二百八十六章 索要
安义侯看女儿神情变得郑重,心中不禁一沉。
徐清欢其实没想要将答应婚约的事瞒着父亲,她是觉得父亲即将出战应该心无旁骛,等到常州的战事结束再说也不迟。
“没什么大事,”徐清欢轻松一笑,“等父亲回来女儿再向您禀告。”
这丫头鬼机灵定然是怕他战前分心,安义侯就要再追问,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细碎的声音。
“谁。”
明显是有人在外面偷听,外面的人略微有些犹豫。
安义侯道:“滚进来。”
雷叔在外面守着,能够接近这里做出这种龌龊举动的唯有那个不肖子。
父亲动了怒,徐青安规规矩矩地走了进来。
安义侯只看到进来的人,用一条花布将自己的脸捂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两只眼睛贼溜溜地看过来,不是徐青安又是谁。
安义侯顿时怒火上涨:“你打扮成这个模样要做什么?”想及儿子在福船上的表现,他本来还在考虑要不要让儿子进军营中历练,如今这个念头去的干干净净,他不能让安义侯府的几代名声全都毁在这败家子手中。
徐青安将脸上的花布扯了下来,冲着父亲谄媚一笑:“都怪这里蚊虫太多,儿子也是无奈之举……”他可不傻,一动不动地贴在墙根底下偷听,一身的细皮肉岂不白白便宜了蚊子。
“父亲,这东南可不是个好地方,被这里的蚊子咬一口,浑身的精气神都被吸了大半,这里的人也是野蛮壮硕的很,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一不小心就要弄个鼻青脸肿,只过一招,屁股就要疼上好几日。
儿子就盼着您早日凯旋归来,我们就立即动身回京,”徐青安说着可怜巴巴地看向徐清欢,“妹妹,你说对不对?”
方才听到妹妹说话,他的心差点掉出来,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可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安义侯皱眉,本来屋子里父慈子孝的好气氛,这不肖子一来立即就变了味道。
安义侯看向沙漏,转眼就到了该动身的时候,他瞪眼看向儿子:“保护好你妹妹,若是她有半点闪失,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说完这话安义侯立即觉得畅快了许多,不骂儿子一句,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思量完这些,他抬起头威风凛凛地走了出去。
将父亲送走,徐清欢回到屋子里,看向针线笸箩中的另一条平安结,父亲甲胄上系的那条是清悦帮她一起做的,这一条看起来十分粗糙却是她的手艺。
徐青安知道妹妹在想些什么:“我看妹妹不必操心了,宋大人就像训象卫里的神象,寻常利器都伤不到他皮肉,定然不会有什么问题,这东西给他也是浪费,不如给我防身。”
她犹豫要不要将平安结送出去,倒不是因为哥哥说的那样,以她前世对宋侯的认知,宋成暄是个只相信自己的人,大约会厌弃这些物件儿,而且眼下也没有时间再送去,既然哥哥不嫌弃不如……
徐清欢就要答应。
只听外面传来孟凌云的声音:“大小姐,宋大人来了。”
徐青安的脸立即垂下来。
宋成暄已经穿戴完毕,身上的战衣发着森森寒光,甲胄的锁片上隐隐约约罩着一层的血腥气,他身材本就高大,这样一来更显英武,此时此刻的他与醉酒时判若两人。
好像这才是属于宋侯的皮囊。
徐清欢端一杯茶到宋成暄面前,父亲已经走了,可见到了点兵的时辰,宋成暄还在这里……就不怕误了事。
军纪严明,真的违逆,就会被苏纨抓住把柄。
徐清欢想着坐在椅子上,等着宋成暄开口,说完要紧的事,他也就可以动身了。
不过半晌屋子里静寂无声,徐清欢不由地又抬起头来对上了他那双幽深的眼睛。
宋成暄目光深沉,眉宇间是往日的平静,微微绷着下颌,有种统御全军的持重和端凝,他不说话,只是望着她。
“凉了。”宋成暄看向茶杯。
徐青安皱起眉头,这人毛病还真不少:“我去给宋大人倒茶。”然后麻利送他离开。
徐青安一路小跑出去。
屋子里重新陷入安静之中,仿佛宋成暄真的在等这杯茶。
徐清欢抿了抿嘴唇:“宋大人该动身了吧,愿大人此去平安,顺利归来。”
不知是不是她看错了,这样一句不起眼的话,让他眼角的冰霜化开了些。
“那是什么?”宋成暄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笸箩里。
徐清欢道:“是平安结。”
宋成暄知道每逢打仗时,有些将士们甲胄上都会系上这样条绳结:“做什么用的?”
“祈福。”
果然就像她想的那样,宋大人从来不会注意到这些。
宋成暄道:“系在哪里?”
徐清欢将平安结拿起来:“就在甲胄上……宋大人要不要系一条,也算图个吉利。”
宋成暄没有动,徐清欢思量着大约他也不排斥这样的作为,还真是有些出乎意料。
徐清欢拿起了平安结,走到宋成暄身前,找到了肩膀上的位置,她伸出手去碰触肩吞下的连环,其实她已经给父亲绑过一次平安结,手法也该娴熟了,可不知是什么原因几次都没有将绳结穿过去,紧张之中手心泌出了汗,好像更加笨拙了。
她多希望宋大人因此烦躁,拒绝系这绳结了。
想及这里,徐清欢向窗外看去,只见院子里站着两个人,他们穿着锁甲握着腰间的佩剑,手举火把静静地等候。
她可是要误了宋大人的大事。
心中苦笑一声,徐清欢只得更凑近了些。
她低着头,专注地对付着他身上的甲胄,眉头微微蹙起好像在做一件多么困难的事。
徐清欢摆弄了半天终于将绳结系好了,然后长长地舒了口气,她抬起头来才发现竟然离他如此的近,近得能看到他眼睛中一闪而逝的微光,还有他呼出的气息。
她立即向后退了两步,这才去端详他的神情,看起来还似平日里那么冷清,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拿起了桌边的茶,一声不吭地一饮而尽。
喝完茶,宋成暄站起身淡淡地道:“院子外面的人是留给你的,张真人都识得,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
徐清欢点了点头。
宋成暄不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随着几个将士随着宋成暄一起离开,徐清欢耳边传来徐青安的声音:“该死的老杂毛,竟敢偷袭小爷,小爷抓到你,定然要你好看。”
怪不得哥哥迟迟未归,原来是被张真人绊住了。
徐清欢看向穿堂,只见两个人影抱在一起难解难分,本来战前很紧张的气氛,如今被哥哥一搅和,倒是多了几分轻松和欢快。
“好了,”徐清欢制止住徐青安,“我们也该动手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 动手
大周的一艘艘战船启航,苏纨站在不远处眺望着海上,一直目送着船队越来越远,半晌他才转过头来,不知何时身后站着许多常州的百姓。
“驸马爷,”百姓们跪下道,“是您救了我们啊。”
苏纨似是心中激荡,脸上也不禁动容,他快走几步将百姓搀扶起来:“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为首的是常州百姓们尊敬的三老。
聂老先生须发皆白,双眼却依旧炯炯有神,他抹着眼角道:“张家人在常州这么多年了,许多人有冤情无处申诉,大家真是有苦难言,驸马爷来到常州不久,不但抓了那些贪官,还救下了海盗手中的百姓,现在又主持大局,发兵抗击倭人,让我等看了心中热血沸腾,也想要为国出力。
只可惜我已年迈,不过常州城中还有不少的青壮年男子,只要驸马爷一声令下,我们虽非兵隶,却也有一身的力气,只要能保住常州,哪怕拼上性命。”
苏纨感动地看着面前的百姓们,久久不能言语。
聂老先生接着道:“现如今我们只有一事相求。”
苏纨道:“聂老但说无妨。”
聂老先生点点头,亲切地拉着苏纨向旁边走了两步,压低声音道:“驸马爷并非武将,留在前面恐怕会有危险,您已经为常州做了那么多事,我们定然要护得您周全,否则……无法向长公主交代。”
苏纨微微皱起眉头,脸上有了几分的怀疑。
聂老先生接着道:“既然已经开战,那就是常州、泉州两位总兵和安义侯之责,您不可再涉险,再说……”
聂老先生后面的话没有全说出来,不过苏纨已经明白,这话的意思是,他一个文弱书生不会打仗留在这里也是无用。
这是那女人的口气,这聂老先生是那女人派来监视他的,方才说的那些话都是言不由衷。
苏纨沉下眼睛:“是谁让你来说这些话?”
聂老先生不卑不亢道:“小民只是担忧驸马爷,驸马爷不要做他想,如今府衙人手不足,行宫那边还有护卫,驸马爷……”
“不用你来教本官做事,”苏纨心中的疑惑得到了证实,眼睛中一闪阴沉,不过很快他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又变得大义凛然,“整个常州都可能随时陷入战火之中,本官岂能独善其身,皇上让本官来到这里,不是走走过场,而是要解常州之困。”
聂老先生沉默着,等苏纨将话说完,然后接着道:“我们准备好了足够的粮食和水,都放在了行宫,没有人知晓,驸马爷就算在行宫中,每日也能听到外面的战报。”
苏纨心中冷笑,华阳的一贯手段就是如此,她可能还不知晓,如今他已是今非昔比。
“白龙王不容小觑,”聂老先生道,“那些海盗凶狠,您只是监军……”
“住嘴,”苏纨勃然大怒,“你只是三老,做好你自己本分的事,不用对我指手画脚。”
聂老先生不再说话,站在那里,显得十分顺从,却脸上没有半点的惧怕。
明明已经不同了,可苏纨却感觉还没有脱离她的手掌心。
苏纨很厌恶这样的感觉,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聂老先生道:“您是准备要坐船出海吗?恐怕这样不好,不如再仔细想想,小民也有时间安排。”
所谓的有时间安排,是要禀告给华阳。
难不成华阳就在附近?
不太可能,常州战乱,华阳怎么可能会来。
苏纨目光重新落在那些百姓身上,撇开聂老先生重新走到百姓身边:“很快本官也会出海,你们放心,只要有本官在,绝不会放倭人上岸。”
百姓们纷纷跪下。
等着百姓和聂老先生离开,苏纨将长公主府长史叫到身边:“去查查看,看看公主在哪里?”
长史目光一闪立即明白苏纨的意思,点了点头立即快走几步消失在苏纨面前。
苏纨一直等到了傍晚,长史才来回话:“那聂老先生去了江阴城内一处大宅中,老先生进宅子的时候,有人出来仔细盘查,老先生手中还有一块腰牌。”
苏纨看向长史:“什么样的腰牌?”
长史道:“紫檀做的,像是……咱们府上用的腰牌。”
长公主命身边的人出去做事,就会给一块紫檀木的腰牌,上面刻着一个“华”字。
苏纨面色更加阴沉。
长史道:“按理说若是长公主来了,长公主应该会立即让人知会驸马爷。”
除非,是有什么事要瞒着他。
长公主会因为什么事来到常州?又为何而来?
苏纨心中思量,眼前浮起徐大小姐的面容。
是她查到了什么,所以知会了长公主?长公主果然就在那处大宅之中吗,还是有人故布疑云。
苏纨绷起了脸,轻轻地捏着手指,然后慢慢地摩挲,这样关键的时刻,谁来坏他的事,都是要自找死路,即便是华阳。
他已经忍耐她多时,如果不是因为时机未到,早就除掉了她,本来只要她老老实实,他还会让她好好活上一阵子,她自寻死路,就别怪他不留情面。
不过在此之前,他要弄清楚她们到底查到了什么。
“驸马爷,有人送来一封信。”管事上前禀告。
苏纨目光落在那信封上。
信封上只写了几个字:苏大人亲启。
苏纨顿时一怔,这字体他再熟悉不过,是那个他一直在找的人,寻寻觅觅多年,却没想到在这时候有了消息。
苏纨伸手就要去拿,手指在半空中停下。
长史会意立即将信拿来查验,看看上面是否有诈,都查清楚,这才小心翼翼地用刀将信封割开,拿出里面的纸笺。
纸笺上写着三个字:救孩子。
信封中还有一只精巧的长命锁,金锁已经有些年头,周边有磨损的痕迹,尤其是背面的字迹已经几乎看不清楚。
但是苏纨却记得上面的每一个字,因为那都是他亲手所刻。
没错,就是她,这么多年她终于肯现身,她定然是走投无路才会前来,目的自然是要他救出她和他的孩子。
田氏那贱人逃走的时候已经怀有身孕,他一直相信他的孩子尚活在这世上。
苏纨心中一热,看向长史:“去那大宅里查一查,里面的到底是不是华阳,还要弄清楚他们有没有抓起一个孩子。”
长史就要离开。
“等等,”苏纨忽然又将长史喊住,“让我再想想。”
或许这是一个引诱他上当的局,只要他有异动就等于承认了一切。
第二百八十八章 共同
苏纨很了解华阳,华阳平日里表现出对他的顺从和体贴,只不过是因为她心情正好,他真的逾越,结果定然会被她厌弃。
她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嫁到苏家是下嫁,出嫁之前,先皇甚至让礼部重新修编了苏氏族谱,让他看起来与长公主般配,成亲之前宫中的女官还来到家中教他们规矩,即便公主下嫁,公主还是公主,不是苏家妇,更不是他苏纨的妻室,容不得他们有半点礼数上的僭越。
公主嫁过来之后,母亲小心翼翼地相待,不敢有任何错误,表面上他们苏家已经今非昔比,一转眼成了皇亲国戚。
其实只要长公主一句话,他们就会一无所有,苏家上下全都要过着仰人鼻息的日子。
这就是华阳长公主给他带来的一切。
所以华阳长公主所谓的为他纳妾,辛辛苦苦为他打算,不过是给他一个表达衷心的机会,他怎么可能单纯地信以为真。
田氏的事一旦败露,华阳自然不会问他的意见,会私底下安排一切,如果他不理不睬,尚能维持表面的和平,只要他撞上前去,华阳就会变本加厉,不会给他留半点的脸面。
田氏这封信说不得也是华阳命人送来的。
苏纨想着伸手点燃了桌子上的油灯,将信函凑在灯下烧了个干干净净,火光映着他的侧脸。
“不用去打探消息了,只需要盯着那处大宅,看都有谁在那里出入。”
知道这些秘密的人都要死,他可以不再需要华阳,但是却还得维持皇帝对他的信任。
片刻的思量就让苏纨拿定注意,趁着这次机会,将那些人都送到倭人手中,让倭人解决他的心腹大患。
最后他这个鳏夫的身份还可以大做文章。
华阳出了事,皇上也不能怪罪他,他根本不知道华阳来到了常州。
“我们也要立即走,”苏纨道,“到海上去督战。”这里的事也就再与他无关,这才是万全之计。
长史应了一声:“我这就去准备。”
……
倭人的船只上都装了火炮,两军交战火器先行,船队还没有靠近,大海上已经轰鸣一片。
炮弹落在大海中,溅起海水拍打在船上,紧跟着箭矢如雨般落下,有人落水有人倒地不起。
白龙王提前在佛郎机购置的大炮,通过张家买来的火器终于派上用场。
宋成暄凝视着不远处的战况,短暂的交锋之后,安义侯就要准备强攻。
“公子,”薛沉低声道,“方才前面来报,倭人手中还有火铳。”
果然是这样,既然安装了佛郎机,自然也不会放过其他火器,苏纨想要吸引倭人前来攻打大周,就要抛出足够的东西来诱惑他们。
倭人与大周对战在火器上吃过亏,可他们一直缺少运用火器的经验,白龙王恰好弥补了这一点,这才给了倭人足够的信心。
在这方面苏纨想的果然周密。
倭人来势汹汹,前面的安义侯自然应付困难。
薛沉不知公子在想些什么,自从见过徐大小姐之后,他心中愈发拿不准公子的思量,从前他肯定公子绝不会帮安义侯,现在他却不敢说这样的话。
什么都有可能会发生,徐大小姐已经可以影响到公子对事情的决断。
宋成暄淡淡地道:“盯着苏纨的船,等他来到海上就告诉我。”如果苏纨下了海,就证明徐清欢的计谋已经成功,将苏纨困于海上他也能更加安心。
一直到了黄昏时,火器的声音才渐渐不再那么的密集。
宋成暄抬起头,这声音有些不对,他看一眼赵统,赵统会意立即出去打听消息。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赵统回来禀告:“我们这边先停了火,想必是安义侯带着的火器不够多。”
安义侯出击旨在奇袭,既然是这样自然要轻装上阵,方便临时改变航向,必然不能携带太多的火器,虽然他们已经知晓苏纨必然将安义侯的战术透露给了倭人,可安义侯不能因此做出太大的改变,苏纨必然在安义侯身边安插了眼线,这样作为定会打草惊蛇,更何况安义侯此次就是要故意示弱,以诱敌深入。
他们之前已经商议好,安义侯作为诱饵吸引倭人主力,而他们会不声不响绕到倭人后方,去找那假冒的白龙王。
白龙王能够号令倭人为他效力,是因为每次都能掌控局面,这次失利立即就会引来倭人的质疑,他们趁机解开假白龙王的真面目,倭人自然会知晓上当。
不管是倭人还是海盗都不会允许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他们必定会找白龙王报复,等到那时局面就会扭转。
薛沉看着宋成暄脸上平静如水的神情:“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宋成暄淡淡地道:“按计划行事。”
薛沉松了口气,公子与安义侯一起同谋此事,已经让他万分惊讶,此时没有让他们去帮安义侯,可见并没有完全被感情左右,希望没有向他想的那么糟糕。
……
常州总兵刚刚准备歇一会儿,副将进来禀告:“安义侯已经与倭人交手了。”
这么快。
竟然不等到天亮就动手,安义侯是疯了不成。
常州总兵起身走出去,站在船头果然看到不远处有火光,那是双方射出的火箭,紧接着是火炮震耳欲聋的声响。
常州总兵的脸色变得难看:“这安义侯也太过冒进了。”
副将道:“我们是不是要援兵安义侯,倭人看起来早就有所准备,这次安义侯的奇袭恐怕凶多吉少。”
“让他去,”常州总兵冷哼,“早就让他按兵不动,他不肯听,出了事还要我帮他一起背锅不成,我早就说过,除非倭人全力前来攻打……当然那是不可能的,我们会将倭人拖死在海上,也许不需要死那么多将士就能取胜。”
等安义侯被拿下,整个水师都要听他命令,再也没有人在他身边指手画脚,大约过不了两日就要为安义侯收尸了。
……
“侯爷,”安义侯听到副将的声音,“倭人上船来了。”
倭人果然早有准备,将精锐集结起来对付他们。
安义侯抹一把脸上的海水,他们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他转头向黑暗中看去,既然已经与宋成暄商议好,他就要尽力去做,拖住倭人越多,泉州的人就越有把握取胜。
这么多年了,他没想过还有机会与魏王府的人一起并肩作战。
虽然他已经不复当年的光彩,可他还不至于老得不中用。
“让他们来,”安义侯握住手中的长枪,“好久没这样痛快了。”说着他挺直了脊背,整个人更加威武。
第二百八十九章 死而无憾
火铳齐发,在黑暗中如同一条条火蛇。
站在船头就能听到周人的惨叫声,平石章露出满意的笑容,这次他的决策没有错,他们平氏一族这些年人才凋零,族中当年的荣耀早已不保,更是被那些新兴起的家族侵占了领地,他们不得已带着族人搬离了旧地,只为能够避祸。
很多人以为平氏已经完了,可他们兄弟三人却并没有放弃,一面四处征战,一面与其他氏族结盟,已经稳住了家族地位,可他知道若止步不前必然还会被人吞并,就在这时上天送来了白龙王。
这样一个拥有船队和火器的海盗,必将会成为一股新势力,最重要的是,白龙王高瞻远瞩,算无遗策,只要结交白龙王,平氏就能够借势重振家族雄风。
白龙王没有让他们失望,顺利地让大周起了内乱,他们趁着这个机会进攻大周,只要此战功成,他们平氏就会被人尊敬,武士和浪人也会争先前来投奔。
虽说用周人做要挟偷袭常州未果,可这一次真正的交锋,却和白龙王预料的一样,大周的安义侯已经被他们困住。
一头困兽就算再勇猛最终也会被击杀,这个功劳必将落在平氏头上,这是白龙王给平氏的回报。
他二弟带着平氏的精锐一定能砍下安义侯的人头,他就在这里等消息。
“战船,”副将气喘吁吁地上前禀告,“大周的战船不支,已经要后退了。”
平石章的眼睛亮起来:“我们的船追击下去了吗?要防着大周有援军。”
“追过去了,”副将道,“大周的船队还没有动静。”
果然是废物,平石章心中冷笑,枉大周视自己为大国,齐氏皇族也早就昏聩不堪,他小时候听祖父说当年齐氏威风凛凛四处征战,让他们远在海上的人也心生敬佩,平石章心中隐隐有些可惜,没有见到齐氏当年的风采,也许就像白龙王说的那样,大周王朝已经快改朝换代,他们要趁机想方设法兴旺自己,将来才有可能在大周真正乱起来的时候,捞取更多的利益。
平石章思量到这里,转身走向船舱,白龙王正在那里等着他。
这个白龙王平日里不喜与人相处,很少与人说话,坐在那里十分的神秘,常常他说了许多话,白龙王却不发一言,让人看不出心中的思量,仿佛无论发生什么事白龙王都是淡然处之,这就是周人说的天生贵气。
白龙王身边有几个护卫站在那里,护卫们面无表情地立在那里,如同一尊雕塑,这些人都是白龙王的死士,对白龙王忠心耿耿,谁敢对白龙王不利,他们就会以命相搏,若是白龙王死去,他们也会纷纷自刎相殉,在这些护卫心中白龙王就是所有一切。
平石章整理了一下衣衫,示意护卫撩开帘子,然后他一脸恭敬地走了进去。
白龙王就坐在椅子上,面前是一盘没有下完的棋,平石章仔细看去,那棋局和他上次看到的一模一样,白龙王斟酌了那么久,却还没有落下一颗棋子,可见白龙王思量的并非眼前的棋局,而是如今的局势。
“你来了。”白龙王眼睛没有抬起,只是淡淡地道。
平石章恭谨地道:“果然如您预料的那样,安义侯已经被我们拖住了,即便他再厉害,失败也是早晚的事。”
这样一个胜局是他们现在迫切需要的,可白龙王仿佛并不在意,好像平石章说的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半晌,白龙王才道:“机会已经有了,希望你们平氏不要让我失望。”
平石章点点头,脸上是坚毅的神情:“您放心,平氏就算倾尽所有也能做到。”
白龙王道:“此战过后你们平氏必将收获良多,这已是定数。”
听到这话,平石章脸上露出激动的神情,立即拜倒在地:“平氏能有今日,都是龙王的恩赐。”
白龙王似是想起了什么,摇了摇头:“可惜此时以我们的兵力很难大获全胜。”
“只要能登岸,杀戮周人,我们的威名就能远播,”平石章说着抬起头,“如今也只是为将来的大事做准备。”
“去吧,”白龙王淡淡地道,“你心中明白就好。”
平石章起身就准备离开,忽然又想到一桩事:“杀了安义侯之后,大周必然要报复,我们到时要怎么办?”
白龙王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看向平石章:“你在害怕?”
“没有,”平石章道,“我只是想有所准备。”
白龙王没有目光仿佛更加阴沉:“一切自有我去安排。”
平石章心头涌起几分恐惧,立即道:“我明白了,下次再也不会问出这样的话。”白龙王高高在上,是真龙之子,没有人能够质疑他的话。
平石章规规矩矩地退了下去,然后登上自己的小船,他望着白龙王的船远去,弯腰躬身相送。
“加派人手去围攻安义侯,”平石章吩咐下去,“不能让白龙王失望。”也许今晚就能拿下安义侯。
让平石章没有想到的是,天亮起来,大周的船还留在海上,写着“徐”字的大旗挂在船上迎风招展。
旗未降,证明安义侯咬牙守住了。
平石章的脸顿时沉下来:“传令,必须今天拿下安义侯。”若是给了安义侯喘息的机会,说不得大周援军就会到,到时候他们就会功亏一篑。
过了好一阵子,平石章再次听到火器的轰鸣声,大周的几艘船仿佛随时都会被大海淹没,围在四周的倭人已经红了眼,大声吆喝着,誓要将面前的周人屠杀殆尽。
安义侯的大船上,有人趁乱想要偷偷溜走,从这里下海不一定能够游到岸边,可留在船上必死无疑,卸下身上的甲胄,他眼见就要翻身下海,却感觉到肩膀一沉,整个人被压住,紧接着一柄利刃送到他脖颈处,他想要出声求饶,那拿着刀的人却没有给他机会,毫不留情地割断了他的喉咙,他的鲜血立即涌出来将他淹没。
“呸,没用的懦夫,”握着刀的副将吐了一口,抬起头大声道,“无论是谁,只要敢做逃兵,我都照杀不误。”
副将身上满是血污,借着海水擦了一把脸:“不过是小小的倭人,我们也要害怕吗?宁可战死,绝不退却。”
副将话音落下,军中气势又是一振。
安义侯望着眼前的众人脸上露出欣慰的神情。
“侯爷,您这旧伤的伤口崩开了,不能再吃力,否则会落下顽疾。”医工重新包扎好安义侯的伤臂,鲜血很快浸透了布巾。
安义侯重新活动伤臂,然后握住手中长枪。
“侯爷,不可……”医工立即开口阻拦。
“这种话,本侯不知听过多少次,如今还不是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你只要治伤,无需多言。”
安义侯说完看向远处,他一生征战,多少次陷入险境,可这次却格外的心寒,不是因为倭人有多么的可怕,而是为大周哀伤,大周竟然衰落到如此,太后娘家给了倭人硝石、火器,长公主驸马引贼入室……这一切都是他们自己所为。
“侯爷,真的会有人去偷袭倭人吗?”副将不禁道,“倭人又增兵不少,照这样下去,我们很快就要支持不下去了,我等算不了什么,只是侯爷……是不是要做些安排,关键时刻,侯爷也能有退路。”
安义侯的目光平静而坚定:“与敌死战本就是武将的本分,要什么退路?
列位,我们报国之日到了,拿出你们所有的本事,就算最终不能取胜,也死而无憾。”
第二百九十章 恐怖
一支火箭在天边亮起,就像天边的繁星,只不过这星辰很快就陨落不见了。
这是安义侯的求援讯号。
常州总兵看着那一闪而逝的光亮,心中五味杂陈,安义侯这样一个老臣就要折损在这里了,如果是先皇在位时,他一定要惊慌,安义侯是先皇的左膀右臂,若是死在这里,他定然会被先皇责罚,可现在徐家早已经今不如昔。
不过表面上他还要竭力营救,常州总兵吩咐身边人:“快,将此事禀告给驸马爷,请驸马爷前来主持大局。”
身边的副将眼睛一转:“大人,我们要不要再等一等。”救人如救火,稍稍等迟一些时候,定然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自从安义侯来了之后对他们指手画脚,惩治了不少的弟兄,就算总兵和几个副将军求情也没有用处,常州水师什么时候用这样的人指手画脚。
他们不是懈怠,他们只是不想被安义侯左右,等到安义侯死了,他们自然会是收拾那些倭人。
常州总兵没有说话,只是向远处看去,一直等到再也没有火箭被射入天际,大约就连箭矢也消耗殆尽了吧。
“你们大人在哪里?”薛沉的声音响起,紧接着薛沉走进来,“方才是安义侯在求救吗?大人可安排了人前往?”
常州总兵道:“本官也正要禀告给驸马爷,没想到安义侯这么快就败下阵……”
薛沉皱起眉头:“听说侯爷身陷重围,我们的战术定然被倭人识破,首战很难取胜,要紧的是将侯爷救回。”
常州总兵听着这些话,泉州显然没有要插手的意思顿时放下心来:“侯爷已经被倭人围攻,我们一时半刻恐怕也很难将人救出。”
薛沉沉吟半晌才道:“我们从泉州调来的兵马不多,又身兼守御之职,如今也是分身乏术。”
常州总兵早知是这样的结果,这样朝廷问下来,大家都在这条船上,谁也不能攀咬旁人。
常州总兵道:“为今之计,要尽快商议对策发兵攻打倭人,希望能来得及救下安义侯。”
薛沉垂着眼睛思量:“也只好如此。”
眼看着薛沉离开,常州总兵心中欢喜,薛沉也是个识时务的,知道安义侯已经靠不住,如今的常州水师只有他说了算,也不敢与他太起争执。
常州总兵想到这里脸上露出笑容,可见他的安排是对的。
……
苏纨靠在椅子上慢慢地饮茶。
长史低声禀告:“安义侯坚持不了多久了。”
苏纨没有说话,而是望着桌子上的舆图,天下战局尽收在眼底。
倭人平氏为他立下了大功,平石章也能得到他想要的荣耀,杀死一个大周的勋贵是他们梦寐以求之事。
苏纨合上舆图:“我再给他们一个好处,从我画好的地方靠岸,一路去往江阴城,守城的将士必然措手不及,进城之后,那里有一处大宅等着他们。”
安义侯和常州总兵连连失策,让倭人登岸伤及百姓,他就可以顺理成章接手所有兵马,重创倭人。
他的“白龙王”会帮他杀了平石章,倭人失了主将必然大乱,到时候他再来取战功,或许他会放了平石章最小的兄弟,让他和“白龙王”一起回到倭国,将来继续为他效命。
长史拿着舆图退了下去。
苏纨舒了舒袖子,眼前浮起华阳那张骄傲又贵气的面孔,公主,真没想到,为夫要先为你送行了,希望那些倭人可以善待你,当然前提是你善待了我的子嗣,那孩子活着,那么你也会少受苦处,死,也能保住你的尊荣。
长史乘一艘小船,将手中的舆图用油皮纸一层层包裹之后交给蛙人,蛙人一转眼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
倭人正在准备最后的进攻,安义侯的战船已经燃起了浓浓的青烟,谁能想到这个大周的老将竟然坚持了这么久。
“还没有拿下?”平石章问过去。
“没有。”斥候前来禀告道。
平石章皱起眉头:“大周的战船不是已经要沉了吗?”
他们也以为就要功成,却没想到又有了转机。
倭人道:“周人将领攻下了一条我们的战船,不过您放心,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
“快点,”平石章咬牙,“明天早晨之前我要见到安义侯的首级。”
海面上是浓浓的硝烟味道,双方将士的尸身被海水无情地卷走,他们能感觉到周人的抵抗越来越微弱。
今晚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平石章心中略微有些得意,不过很有可能他会激动的彻夜难眠,想到这里他走进船舱安然地闭目养神。
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平石章梦见了小时候家族那高大的门庭,满院子的仆人、侍女,每个人见到他都尊敬地行礼。
就快了,一切很快会重新回到他手中。
“家主。”
平石章睁开眼睛。
“怎么了?”平石章话刚说出口,就听到外面一阵嘈杂声响,立即坐起身来。
“好像有人偷袭我们,”家奴规矩地道,“两位副将军已经出去看情形了。”
好像被偷袭?
家奴看出平石章的质疑,接着道:“没有发现敌人的踪迹,只是……出去寻访的人没有按时回来。”
不太可能,大周的军队全都在他眼皮底下,安义侯被围困,谁又有这样的本事来到这里偷袭。
平石章思量着站起身向外走去。
外面除了嘈杂的响动之外,果然不见敌军的影子,海水拍打着船身,不远处隐约有闪电划过,大雨随时都要降下,这样的天气没有谁会出兵。
“家主,要不要让人回援。”
平石章看着那片黑暗,然后坚定地摇头:“不用,就算有人前来也是周人的散兵游勇,不值一提,说不定他们弄出动静就是要让我们撤兵好救出安义侯,越是这种关头,我们越不能惊慌。”
平石章的话音刚落,只听两声“噗通”“噗通”落水声,声音虽然不太大,却在这种时候,与天边的闪电相呼应,莫名多增添了几分恐怖的气氛。
“尸体,”有人提着灯向海面上照去,“有人被杀了,有人……有人……有敌军偷袭……快……”
随着那人惊呼,周围的人都凑了过去,一具倭人的尸身在海上漂浮,一个海浪打过来,尸身晃动几下,然后仿佛被什么东西拖向了海底。
“啊……”有人叫出来。
第二百九十一章 恐惧
平石章眼看着船上一片慌乱,沉声道:“谁敢在这样大呼小叫,全都给我按军规处置。”
身后的副将应了一声,立即将船上的人都叫住。
“给我查。”
不就是死了两个人,只要他们稳下来,就能将那些人抓住。
“轰隆隆”远方一声炸雷声响,闪电在天际穿梭,就如同一条张牙舞爪的巨龙。
船上的兵将全都聚在一起,齐整整地站在那里,副将开始指挥列队,然后清点人手,也许不过是那些人眼花了,海上漂浮的并非尸体。
“少人了,”副将点了几遍才来回话,“大人,我们少了八个人,已经在船上找遍了。”
少了八个人却现在才知晓。
“会不会是被神龙叼走了。”
这样不声不响地将人带走,不像是敌军做的,倒像是神龙。
白龙王曾经就让一船人消失的无影无踪。
副将低声道:“要不然去问问白龙王大人。”
为了保证白龙王的安全,他们安排了五艘福船,白龙王每日都会换船乘坐,只有少数人知晓白龙王此时在哪里。
没有紧急的事,他不会贸然去找白龙王,平石章思量至此看向副将:“让人去四周巡视。”
平石章话音刚落,就听到不远处的一条船上传来呼喊声。
相隔不远,他们还能看到有人从船上落入海水中。
隐约看到一些身穿黑衣的人在黑暗中穿梭,这些人动作很快,如同潮水般将那条船吞没,然后又迅速退去,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
“那都是些什么人。”
四周都是他们的船,这些人怎么敢就这样闯进来,平石章正盯着那些人还没回过神来,头顶上绑着旗子的粗绳“啪”地一声断裂,紧接着平氏的旗瞬间落下。
“他们在这里。”有人大喊,他们这条船上所有的人也戒备起来。
“快,戒备,将那些人找出来。”副将吩咐一声,船上所有人立即抽出了手中的倭刀,分成几队在大船上搜索。
几条船上都发现类似的情形,仿佛同时被人入侵。
到底来了多少人,平石章也按捺不住,站在船头盯着周围所有船只的情形。
副将带着人立即去船上寻找那些黑衣人的踪迹,然而即便他们寻找的十分细致,却也没有发现黑衣人半点的踪迹。
那些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形如鬼魅般的人?
副将思量着低下头,脚下正是方才那绑着平氏大旗的绳子,副将蹲下身将绳子捡起来放在眼前端详。
绳子一多半切口平整,可以看出是被利器割断,可还有一小节是不规整的断裂,副将顿时明白过来,这是个骗局。
大旗落下时,那些黑衣人根本就不在这条船上。
黑衣人提前割开了绳子,但是并没有将绳索完全割断,这样能保证旗子好端端地挂在那里,随着旗子不停地摇摆,绳索终于承受不住重压彻底地崩开,旗子也就随着掉落下来。
上当了。
刚才那些人根本不在这里,他们白白忙了一场。
副将满心愤恨,虽然不知道那些都是什么人,可他们实在太过狡猾。
天空中又暴起一声惊雷,紧接着豆大的雨点落下,海浪变得更加汹涌,副将转头向大海上看去,在这样的天气中船上的灯根本照不清海上的情形,那些人根本不可能一直泡在海水中,他们到底在哪里?
副将正在发怔,不知为什么却感觉到脖子上有一点点的凉意,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触摸,指尖却碰到了冰凉的东西。
抵在他脖颈上的是一柄利器。
副将睁大了眼睛,他嘴唇一动想要发出声音呼喊,却就在这时候,那利器向前一送,温热的血立即从他喉咙里喷出来,流淌在他身上,涌入口鼻中,他无法呼吸,整个人轰然倒在甲板上,最后的时刻,他想要挣扎着去看那杀他的是什么人,可目光所及处却只见黑影一闪,那人就融入了黑暗之中。
“来人啊……将军……被偷袭了。”
刺耳的尖叫声响起。
平石章带着人急匆匆地赶到声音发出的地方,只看到那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副将躺在血泊之中,副将的身体还在微弱的抽动,但是很快就变成了一具尸体。
大雨将要落下,四周漆黑一片,腾起的水汽漂浮在四周,如同一片雾气,让人什么都看不清楚。
狡诈的敌人就是利用这一点才来偷袭。
平石章额头上青筋爆出,他们已经完全被那些人操控,敌在暗我在明,再这样下去损失只会更多。
而且,这些人的目的也已经很明显,他们摸上几条大船,仿佛是在找什么。
平石章忙吩咐道:“快,增派人手,保护白龙王。”
他们现在最要紧的是保护住白龙王。
明天天亮之后,那些人就不能再靠着天气和黑暗隐藏行踪,那时他会将这些人都抓住,将他们全都剁成肉泥。
……
船舱中的白龙王已经知道外面出了事,他的表情十分淡然,并不将这些放在眼中。
他是龙王之子,身份无比尊贵,外面那些都是他的信徒,会全心全意地保护他。
护卫禀告道:“是敌军偷袭,不过人数很少,放心吧,不会有事。”
白龙王听到这句话,微微皱起的眉头彻底松开了。
护卫接着道:“天色不早了,您早些歇着吧,我们都在这里,不会有危险。”
白龙王让人服侍着躺在榻上,四周安静下来,外面的嘈杂响动也淹没在卷起的海浪声中,今夜海上不太安稳,好在船足够大,他也习惯了海上漂泊的感觉,这样的常态并不会让他感觉到难受。
他已经好几晚没有睡好觉,因为他们已经和大周开战,这一战的结果至关重要,即便他们早早就做了安排,可前来应战的可是大周的安义侯,不过一切比他预想的还要顺利。
平石章满心欢喜,几次向他道谢,是他救了平氏一族,平氏将来唯他马首是瞻,不但如此,将来回到倭地,还有许多大族也会前来投奔。
白龙王眨了眨眼睛,一切好像是梦,是那么的不真实,直到现在他好像还没有适应过来,他本就是一个小小的海盗,转眼之间成了龙王之子,人人如此拥护他,让他有种错觉,觉得自己本该如此。
对,他就是白龙王,天之骄子。
第二百九十二章 可怕的男人
“下去吧,”白龙王吩咐左右的护卫,“本王要歇着了,没有非常重要的事,不要来打扰。”
护卫应了一声,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然后站在了门口,无论发生什么事他们都会在那里保护他。
白龙王满意地闭上眼睛,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白龙王忽然从梦中醒过来,天还没有亮,船舱中灯光昏暗,一切如常。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醒来,可能是因为那细碎的声音和响动。
白龙王抬眼向门口看去,门口护卫的影子还在那里,只不过他们没有像往日一样挺拔地站立,此时此刻他们正靠在门上不停地挣扎,不知从哪里冒出的利刃毫不犹豫地刺入他们胸膛,鲜血顿时喷溅出来。
护卫不再动了,他们的身体软软地落下去。
落地的声音彻底惊动了船舱中的人。
“来人……”有人惊呼着,“有人偷袭,快……快保护白龙王。”
护卫和倭人纷纷从四周冲出,他们手持利刃上前,与那些入侵者斗在了一起。
白龙王看着眼前的情形愣在那里,真的有人来偷袭,而且……他们已经找到了他。
“龙王,我们保护您去别的船上躲避。”
护卫的声音传来,白龙王再也顾不得其他,穿上鞋随着护卫向前走去,没走几步,却闪出两个身影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大胆,”白龙王喊出声,“本王是天龙之子,应天运而生,尔等竟然前来谋害我,定然会遭天谴。”
白龙王貌似威严,说出的话也义正言辞。
这些话对偷袭的黑衣人来说没有半点的用处,黑衣人森然的利刃逼来,那原本拉着白龙王的护卫立即上前阻挡,却没有一下护卫就落了下乘。
好在有倭人不顾一切地扑上前替白龙王挡住黑衣人的刀锋,他们愿意为白龙王拼命。
那些黑衣人甚是厉害,手起刀落眨眼之间就斩杀了许多人。
他们面色冰冷,仿佛没有什么能够阻扰他们前进的脚步,而他们的目的也很简单,那就是抓住白龙王。
白龙王开始惊慌,就在这关键时刻,又有两个护卫从人群中走出来到了白龙王身边,继续护着白龙王向外走去。
“轰隆隆”雷声再度传来,隐约听到有人喊:“好像有船着火了。”
“有人点了炮。”
刚才的响动根本不是在打雷而是有人点燃了佛郎机大炮。
这是倭人的船队所在,倭人不可能会在这里点燃火炮,这样伤到的必然是自己的船只,所以这大炮是偷袭的人所为。
想到这里白龙王的心更沉了下去,外面一片混乱,平氏已经应接不暇,如何能够前来救他。
白龙王已经完全没有了往日的镇定,他立即向身边人下令:“走,带我离开这里。”仓皇逃走或许太过狼狈,眼下最重要的是保住性命。
只是身边的护卫却没有动,仿佛他们也被眼前一切吓得惊呆了。
白龙王吞咽一口,再这样下去,等那些黑衣人完全占了上风,他们恐怕连逃走的机会都没有了,他伸手去拉扯那些护卫:“快……护着我走。”
让他意外的事情发生了,他伸出去的手还没有碰到旁边护卫的衣角,就被一柄剑挡了回来。
那柄剑森然地拦在他身前,仿佛只要他再有什么举动,那剑锋就会毫不客气地刺向他。
白龙王怔愣地抬起头向身边的护卫看去,入目的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这不是常在他身边保护的护卫,他根本不认识这样一个人。
船舱里的灯光昏暗,男子的面容并不能看得十分清楚,不过白龙王却能感觉到男子身上透着一股迫人的威严。
他这样仰头望着男子,更显得他是那么的卑微和渺小。
男子一直看着眼前的情形,目光幽深,如同那随时都能将他吞没的黑夜。
白龙王的身体一缩,听到那男子淡淡地道:“你就是白龙王?”
白龙王向后退一步试图离那人远些:“你……你是谁?”
男子淡淡地道:“来杀白龙王的人。”
他的声音低沉,透着沉稳和从容:“我问你,你是白龙王吗?”
白龙王想要鼓起气势回过去,却发现在这男子面前,他嗓子发紧张不开嘴。
眼前这个男子好像什么都知晓。
白龙王还是鼓足了劲儿:“我……我就是白龙王。”
“那就简单了,”男子道,“我找的就是白龙王,杀死白龙王,这场战争也就提前结束了。”
那男子话音刚落,恰好又有一个倭人被斩杀,温热的鲜血恰好喷溅在白龙王脸上。
白龙王向后退去,没走几步他却不能再动了,因为他的身后已经是冰冷的船舱,一柄剑刺过来,擦过他的脖颈,刺入了他身后的木板中。
白龙王听着耳边“嗡嗡”地剑身震动声响,顿时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脚一软瘫倒在地。
冰冷的声音再次传来:“不过就是个海盗,也敢自称白龙王,平日里在岛上苟延残喘,朝廷没有剿灭你们已是网开一面,竟然敢勾结倭人前来攻打大周。”
白龙王望着不远处的那男子,他真的已经什么都知晓了。
“大周岂是你们这种倭寇所能践踏。”
白龙王感觉到整个人再次被提起来,一柄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们是偷袭的人假扮的护卫。”
终于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白龙王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些真正的护卫,他心中油然生出几分希望,也许那些人会在关键时刻救下他,然而那些护卫却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他们向四周看去,仿佛准备伺机离开。
大局已定。
他的性命就在人手中,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
他随时随地都会死在这里,所以为了他来拼命已经没有必要。
而且,这些护卫本来就不是忠于他,而是遵照他们主子的命令,留在他身边,帮他维持白龙王的尊荣。
他根本不是什么白龙王,更没有想到会闹到今日这幅田地。
第二百九十三章 揭穿谎言
一个傀儡,面对死亡终究没有那么的从容,甚至不如那些扑上来保护他的倭人。
白龙王想要压住心头的恐惧,双腿也忍不住颤抖。
“你以为他想要什么?倭地吗?
他只是要利用你们建功立勋,让你们前来攻打大周,然后亲手将你们剿灭。
他可告诉过你,杀了安义侯之后,下一步要怎么做?”
白龙王愣在那里,他自然没有说。
“他不必说,因为下一步,你们就会被他所杀,你可知他的身份?”
那人说着冷冷地看过来。
白龙王下意识地摇头。
“为一个不知身份的人犯下如此大罪,你也只能被人当做傀儡,若他有心倭地,何必让你在倭人面前建立威信。
你有今日,都是拜他所赐。”
宋成暄看着眼前这个瑟瑟发抖,面无血色的白龙王,一个傀儡,只要将他蒙在脸上的那层纱揭开,他的丑态就是现形在人前。
这样哆哆嗦嗦地瘫在这里,平日里装出的威严消失殆尽,就算是倭人也不会再相信他是白龙王。
船舱中的倭人果然都没有了方才那搏命的勇猛,一个个面面相觑,脸上露出怀疑和失望的神情。
对于白龙王来说,这是更加沉重的打击。
总有一天谎话会被戳穿。
“我不杀你,”宋成暄道,“我会将你留给倭人。”
白龙王自然知道倭人的手段,倭人会让他生不如死。
“不……是他逼我的,”白龙王声音嘶哑,“我不是白龙王……我不是……我只是被迫如此,否则他就会杀了我,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海盗,只想在那孤岛上谋生。”
宋成暄道:“你是周维的儿子,谢老太太的兄弟。”
“是……我只是个小海盗,我叫周孟,根本就没什么白龙王,是他找到我,让我这样去说,这样去做,他给我船只、人手,让我称霸海上,再也不必惧怕那些海盗,还要给我一个高贵的身份,我愿意回去向府衙坦白一切,助府衙抓到那人,戴……罪立功。”
宋成暄摇了摇头:“你没有机会,叛国者没有退路。”说完他看向身边的赵统。
赵统拉住周孟的手臂,将周孟向前推去,周孟身体已经完全不受控制,踉跄了几步摔在地上,等他再抬起头向四周张望,看到的是倭人愤怒的脸。
“走。”赵统下了命令,所有的黑衣人以最快速度离开船舱。
……
平石章听到禀告就已经匆忙赶了过来,入目是一片狼藉,他本要立即让人擒住黑衣人,白龙王的声音立即入耳:“我不是……白龙王,是他逼我的,你们不要过来……”
平石章愣在那里,那个在他面前威风凛凛的白龙王如今正跪在地上求饶,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白龙王脸上已经没有了高高在上的神情,而是丑陋的卑贱。
“家主,我们可能都被周人骗了,这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白龙王,方才他已经承认他只是一个小海盗,他叫周孟,让周孟假扮白龙王的人,怂恿我们攻打大周,是为了亲手将我们剿灭,也要立下功勋。”
他们被骗了。
平石章攥住的拳头,浑身忍不住颤抖,一双眼睛变得血红。
他的家族荣耀,他所有的一切全都压在这白龙王身上,如今都是假的。
家奴继续道:“偷袭的人抓住了他,却没有杀他。”
因为一个小小的海盗不值得他们动手,于是那些黑衣人就这样走了,平石章的眼睛要冒出火来:“抓到那些黑衣人。”
家奴应了一声。
平石章也转身走向船头,他低下头向大海上看去,这里离岸边很远,那些人不可能泳走,他再黑暗中寻找,忽然被一盏灯吸引了目光。
一条船就停在那里,有个男子站在船上。
那男子仿佛有意在等着他。
这就是让他找了一夜的对手,这男子带来的黑衣人训练有素,行动敏捷,他手下的武士竟然也落了下乘。
平石章心中的战意被激起,他要与这男子决一死战。
想到这里,平石章立即道:“抓住他。”
那男子仰起头,黑暗中平石章看不清楚男子的神情,却能感觉到那男子对他的嘲讽和轻视。
平石章握住弓箭就迅速拉弓要向那男子射去,海上泛起的水汽却将那男子和他的船笼罩住。
平石章失去方向的箭,落入了大海之中。
“给我追。”平石章心中的怒气难以消散。
“家主,我们不能追了,这样的天气看不清海上的情形,可能会撞到我们自己的船只,只能等到明天一早,天亮之后再做打算。”
还能做什么打算。
他们已经被骗的团团转。
平石章道:“将所有与那假白龙王有关的人全都抓起来审讯,天亮之前我要知道结果。”
“家主,”家奴低声道,“如果都是真的怎么办?我们就此退兵吗?”
退兵自然不成,这样灰溜溜地回去,定然会沦为笑柄,这件事是压不住的,因为攻打大周的队伍里不全是平氏的人。
他要力挽狂澜,稳住局势,立即想出对策来。
出弓没有回头箭,身为贵族,自然要有他们的尊严,这一仗必须要打。
平石章面色阴沉:“问出是谁在骗我们,我要抓到那个人,将他碎尸万段,让他知道我们平氏家族的厉害。”
家奴恐怕自己没有听明白:“您的意思是?”
“进攻大周,先让他们尝尝我们的厉害,然后再去找那个人算账,那人不是要用我们来立功吗?那我们就杀了他,让他成为我平氏家族的刀下亡魂,他会成为我平氏的功勋,这样才算公平。”
……
晨曦降落在海面上。
倭人的船靠过来,船上的佛郎机火炮再一次对准了他们。
这条船是安义侯带着人抢来的倭船,虽说在船上获得了火器和军需,可他们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一旦这艘船再被倭人击沉,他们已经没有了体力再夺一艘战船。
“这佛郎机还真是有用。”安义侯布满血污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比我们的大将军一点也不差,怪不得那小子说……”
宋成暄在朝堂上说起大周火器时,满朝文武都是轻蔑的神情,在他们心中大周火器仍是天下第一。
人一旦狂妄就会变成井底之蛙,国家也是如此,自以为是,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早晚会被重创。
“轰”倭人的火炮声再次响起。
而他们这艘船上已经没有了弹药。
“这次不能舍船了,”安义侯看向身后的将士,“与这条船共存亡吧!”
第二百九十四章 壮烈
倭人已经眼红,誓要用火炮将安义侯所在的大船击沉。
大船不停地闪躲,却最终还是在炮火的重击下燃气大火,海水慢慢涌进船舱,又是一波箭矢射过来,船上所有人只能纷纷躲避。
“将士们,再坚持一下,应该很快了。”安义侯拍了拍身边副将的肩膀,快了,快到他们舍命的时候了。
几日的奋战已经耗尽了他们所有的体力,但是所有人脸上却没有畏惧,至少他们没眼睁睁地看着倭人踏上大周的土地,他们已经做了自己该做的事。
安义侯的手臂被鲜血染红,身上添了几处新伤,可他觉得很畅快,只是心中惋惜,再也见不到母亲,妻室和那一双儿女。
不过这一次家人们不会因他做的事而胆战心惊,他心中更加没有羞愧,他这一生唯有在冲锋陷阵时,心境异常的平静。
船渐渐地下沉,很快就会将他们一同带入海底,可他们还是用手中仅有的武器与倭人对峙。
泱泱大国岂容蛮夷随意践踏。
大国的百姓,岂能成为他们的刀下亡魂。
武将不守国门又有什么用处。
“侯爷,援军……援军……”副将已经没有了力气,却奋力地喊叫着,炮火已经伤了他的耳朵,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不会有援军,安义侯知道他们出来之时,常州总兵和苏纨已经做好了打算,让他们在此为国捐躯,他不后悔,因为苏纨的阴谋已经败露,势必会被抓住,落得一个凄惨的下场。
他不过先走一步而已。
“侯爷,是真的有援军到了。”副将向远处指过去。
安义侯终于转过头去,只见几艘船驰过来,写着“宋”字的大旗在船上迎风招展。
“宋大人来了,他来救我们了。”
不知是被阳光刺伤了,还是心中涌出愧疚之情,安义侯眼睛略微有些湿润,随即他哈哈大笑起来。
看吧,定然是他们的计划达成了。
虽说他是个罪人,却也总算没在那小子面前丢人,他还能挺直脊背做一次他能做、该做的事。
倭人也看到了大周的援军,生怕就此功亏一篑,让安义侯再度逃脱,立即命人乘小船先一步向安义侯靠了过来。
安义侯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再一次支撑着起身:“不能落入倭人手中。”杀也要杀到最后一刻。
旁边的将士也都起身,他们靠在一起,望着那些登船来的倭人。
“让他们上来,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哈哈。”
有人豪气地哄笑着。
“好,”安义侯道,“就来算算,我们每人还能杀多少。”
安义侯不知道自己到底杀了多少人,倭人的尸身在他脚下积压起来,他身上也有许多伤口,可他感觉不到身上的伤痛,他只是不停地挥动着手中的长枪,他不能停下来,因为停下来之后就再也不能将这长枪提起。
当一个人的体力已经全都消耗殆尽之后,支撑他的就是全部的精神。
安义侯身上的甲胄早就被他卸下,尽可能的减少负担,会让他的身手变得更加的灵活,可人力气终究还是有枯竭的时刻,他的动作已经越来越慢,这样一来给了敌人可乘之机,他身上多了许多的伤口,衣衫也渐渐地被自己的鲜血浸透了。
倭人以为到了取走他性命的时候,可他手中的长枪向前一送立即刺穿了那倭人的心脏。
“又一个。”安义侯豪迈地笑起来。
四周的倭人已经杀红了眼,全都扑上来,安义侯的长枪尚留在倭人身体中,另一个倭人已经对着他举起了倭刀,安义侯抬起手臂去阻挡,长刀立即在他手臂上留下一条长长的伤口。
这伤很重,安义侯不禁脚下一个踉跄,正好给了后面倭人机会,倭人的长刀毫不留情地刺入他身体,这时众人脚下的大船已经承受不住海水的灌入,整个船身竖立起来沉向海底,所有人来不及逃走全都被卷入了海中,转瞬间海面上重新恢复了平静,只有几块残破的木板在海上漂浮。
倭船上的人都看愣了,大周那强悍的武将终于被他们杀死。
他们片刻之后沸腾着欢呼起来,仿佛忘记了大周的援军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近。
……
“安义侯的船沉了,他们带去的人没一个活着回来。”
听到副将的禀告,常州总兵脸上露出笑容,真的死了,就这样被倭人杀了,想到这里常州总兵故意咳嗽一声,脸上浮起悲痛:“可怜了侯爷和将士为大周捐躯,我已经竭力营救,没想到海上气候变化万千,昨晚狂风骤雨,无论谁的船只都无法下海,今天一早就收到这样让人悲痛的消息,真是……要心痛死我了。”
倭人杀了安义侯,接下来该是他出场的时候。
有句话说的好,哀兵必胜。
常州总兵道:“传我军令,立即点兵,我们要去为安义侯报仇。”
“总兵不必着急,”苏纨的声音响起,“我也是刚刚听说安义侯不幸战死……我们是该替侯爷报仇,但大周的百姓最为重要,我派出的斥候打探到消息,知道倭人主力在何处,擒贼先擒王,我们就趁倭人不备攻过去,打倭人一个措手不及。”
常州总兵一喜:“既然如此,不能贻误军情,我们立即就出发,驸马爷您就留在这里督军,总要有人主持大局。”
苏纨摇摇头:“我想亲自带兵前往。”
常州总兵愣住:“您这是……”
苏纨叹口气:“安义侯阵亡,出了这样的事,不能再有半点的闪失,既然是我手下斥候传来的消息,我就跟着前往探听虚实,万一出了差错,常州还有总兵坐镇。”
“不可啊,”常州总兵一脸焦急,“您若是出了闪失……卑职可真是担待不起。”
“这样好了,”苏纨看向常州总兵,“若是有问题,我发讯号,你立即派援军前来。”
常州总兵见苏纨已经拿定注意,也不敢再相劝只得应允。
等到苏纨离开,常州总兵脸上露出笑容,他已经在总兵官这位置上做了多年,如今也该挪一挪。
副将上前道:“驸马爷这样也不知能否取胜。”
“自然能,”常州总兵道,“驸马爷这样急着出手,想必是要去抢战功,即便他铩羽而归,也要依靠我出兵援助,无论如何我都攀上了长公主府,还怕将来仕途不顺?
我可不像那安义侯,搭上一条性命不说,还要抗下所有罪名,做官到了他这个份上……还真是悲哀。”
……
常州水师本就已经集结完毕,苏纨登船后不久,战船就一路向前。
苏纨坐在船舱中看手中的舆图,他安排的那些倭人今日也会上岸直奔江阴而去,主持大局的常州总兵逃不了罪责,而他一介文生,却为了大周的百姓亲自带兵上阵,圣上听说这样的情形,心中自然会有个思量,不会将华阳的死怪在他头上,相反的他们还会共同悲痛,因为他们都是华阳的亲人。
即便是天子,也越不过这一关。
苏纨回到船舱里与副将们商议应战对策。
“驸马爷,不好了,倭船向这边来了。”
第二百九十五章 扭转
不可能。
苏纨皱起眉头看向副将们,他们此去攻击倭人是要打倭人一个措手不及,倭人怎么可能反倒迎上来。
苏纨沉声道:“你可看清楚了?”
副将点点头:“千真万确。”
“多少条船?”苏纨皱起眉头再问。
“很多,”副将道,“应该是倭人的主力船队。”放眼望去一排排的大船气势汹汹而至,像是要决一死战的模样。
“驸马爷,您去看看。”
苏纨带着将领大步走向船舱外,果然看到了倭人的大船,他的脸顿时沉下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昨日他的人还来禀告,一切都按计划中的进行,不会出任何差错。
倭人平氏已经对他安排的傀儡言听计从,只要他不发出命令,倭人的船队只会等在哪里,并且他们现在应该沉浸在杀掉安义侯的狂喜中。
为什么?
“驸马爷,我们要怎么办?”
副将低声问过去,方才在船舱中商议军中大事,没想到这位文质彬彬的驸马爷会有一番见解,让他们不得不钦佩。
现在敌人到了面前,那些战策就要随之改变,想必驸马爷也会有主意。
苏纨道:“先看看这些倭人到底要做什么。”他始终不能相信,倭人会不听他的号令,直接追上来。
除非是那傀儡暴露了,真的是这样,倭人必然要想方设法来对付他。
事到如今已经不能躲开,必须迎头上前,逃走只会让军中士气大减。
苏纨稳住心神,他已经将整个常州握在手中,包括常州水师,如今他带来的是水师所有精锐,就算与倭人针锋相对也不会输,只不过赢的没有那么轻松而已。
“列阵,准备好火器,所有战船备战,等到倭船到了火器攻击的范围,立即尽全力攻击,不要给倭人任何喘息的机会。”
苏纨立即吩咐下去。
将军、副将军立即领命。
苏纨握住腰间佩剑,自从他谋算常州以来,所有可能会出现的情形都在他的思量范围之内,自然想过如果计策失败,需要直面倭人该怎么办。
他读了许多兵书,如今也该派上用场。
双方火器交战,他们带了足够的炮弹,他们的船也比倭人的要更坚固,人手也比倭人的要多,这根本就该是一场胜仗。
旁边的副将一脸自信:“驸马爷放心,那佛郎机大炮及不上我们的大将军,那些蛮夷大炮不过就是摆设,您就看着吧,很快我们就会将他们打退。”
苏纨很快后悔了,百密一疏,他应该在此之前试试那佛郎机大炮,至少了解这袍到底能打多远,也就不至于听了那副将的话,如此的大意,大周的大将军没有开几炮,就被佛郎机击中了战船,然后战船上的士兵争相逃跑,一切就发生在苏纨眼前。
之前苏纨还觉得常州总兵十分贴心,如果不是总兵官识时务,他如何能如此顺利。
安义侯阵亡了,就相当于拿掉了他心头唯一的钉子。
可现在他开始明白为何先皇如此珍惜朝中那些立下赫赫战功的武将,安义侯带着几百人,在倭人战火之中支撑许久,而他们不过眨眼功夫立即败下阵来。
等这次得胜而归,他会将那没用的常州总兵撤职查办。
哀嚎声四起,前面的船大败而归,竟然没有战船敢再出战。
“命他们迎战。”
在苏纨的指挥下,又有三条战船一同迎上倭人,不过这次也难逃方才的结果,船上的水师越是慌乱,那炮弹越是打空,三条船竟然对付不了倭人的一条战船。
平石章看到远处的“苏”字大旗,表情万分的狰狞,这就是那位大周长公主驸马爷,如果他们没有发现白龙王的秘密,看样子就要被这位驸马爷当成盘中餐了。
“武士们,我们要报复,让周人以后见到我们都要颤抖,将大周的战船全都击落,有人跳船逃走,全都用苍山船去截杀。”
“快逃啊!”
眼见着倭人攻上船,常州水师争先恐后地要放下小船逃走,然而他们刚刚坐上船,就有几个蛙人合力将船推翻,接下来就是海中的屠杀。
那些平日里倦怠久了的官兵,支持不了多久就被人割断了喉咙。
再这样打下去,他们只会输的更惨,而且倭人已经慢慢地包围过来。
“驸马爷,我们先撤吧,现在不走恐怕一会儿就来不及了。”副将一脸的慌张,没想到倭人竟然这样的厉害。
不能耽搁了,留下性命最要紧。
苏纨眼见取胜无望,在坚持下去也是没有任何用处:“先撤回去再做计较。”
这就对了,副将松了口气,吩咐将士:“留下几艘船阻拦那些倭人,剩下的人保护驸马爷离开。”
苏纨刚要回到船舱,只听到头顶一阵响动。
“驸马小心。”副将上前将苏纨扑倒在地,一波弹丸撞在大船上。
“是倭船靠过来了,他们手中的火铳……”副将还没有说完话,炮弹落在了大船前。
“轰”地一声溅起了巨大的水花。
副将扶起苏纨:“倭人疯了,驸马快走!”
“有倭人上船了。”又有人喊了一声。
不知什么时候倭人的蛙人悄悄到了大船旁,方才趁着炮火齐发,借助身上的抓钩登上船来。
大船上立即处处都是厮杀声。
“驸马爷,我们悄悄登小船走吧!”
苏纨眼看着身边的人被倭人杀死,那些倭人就像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即便被砍掉了手臂还依旧紧紧地追上来。
苏纨从来没有学过拳脚,手中的长剑不过是摆设,轻易就被倭人挑掉。
一只小船被放下海,副将扶着狼狈的苏纨上船,小船慢慢地向前划去,苏纨望着大周的船队,眨眼功夫就被他葬送在那里。
“驸马爷别急,等他们摆脱了倭人就会来接我们,我们很快就能坐上大船离开。”
小船在海上摇摇晃晃,仿佛一个大浪打来,就会将他们掀翻。
现在逃离不过是权宜之计,他们还会东山再起,苏纨紧紧地攥着手,避免让自己因此惊慌失措。
船划得越来越远,远处的船队却没有追上来。
苏纨刚准备去查看。
“呜呜呜”号角声从大周船上传来。
紧接着那面写着“苏”字的大旗落下,升起一面新的旗帜,旗子迎风飘扬,大大的“宋”字格外的耀眼。
隐约能听到船上有人在喊话。
因为相隔的有些距离,苏纨听得不真切,他转头看向副将:“他们在说什么?”
副将吞咽一口半晌才颤声道:“他们说,宋大人有令,死战者抚恤,逃离者格杀勿论,驸马爷,船队……已经被泉州水师的宋大人接手了,我们……我们如今该怎么办?”
副将话音刚落,就看到有两艘小船向他们这边追来。
“是倭人,”副将惊慌失措,“倭人追来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 真的是他
苏纨望着宋成暄的大旗发怔,眼前的挫败绝不是偶然,他是被人暗中算计了,想到这里他胸口一阵疼痛。
就在他将要达成一切的时候,有人悄悄地谋划,在关键时刻将他一把推了下去。
悲愤、仇恨油然而生,苏纨整张脸都扭曲起来,那害他的人是谁?徐大小姐和华阳吗?
早知道他应该果决下手,杀掉华阳,也就不会有眼前的麻烦。
副将道:“驸马爷,我们怎么办?”
苏纨还是很快就冷静下来:“发讯号,让总兵的援军来接应。”
几支火箭重上天,然后就是在倭人眼皮底下的逃亡。
苏纨紧紧地盯着大周的船队,他离开时已经有七八艘战船被倭人的火器击中,还有三四艘战船被倭人攻占,海水中到处都是争先逃窜的将领,即便现在宋成暄去了真的就能扭转战局?
他不相信。
常州水师已经从内里崩坏,经过方才一战倭人已经杀红了眼,宋成暄定然会吃败仗,最好再将泉州也赔进去,死的人越多越好,这样才能证明他下令撤军是正确的,宋成暄临战夺帅旗,在军中是死罪,等回到岸上,他在报这一箭之仇。
苏纨期盼着倭人的大炮声再度响起来。
“砰砰砰砰”硝烟再次在海上弥漫,仿佛是在迎合苏纨的思量。
苏纨看向奋力划船的护卫:“只要能平安离开这里,以后你们都会有个好前程。”他不能死,对他来说这只是小小的磨难,他定然会顺利度过。
……
海上飘荡着一股血腥的味道,宋成暄沉着眼睛站在船上,看那些在海中挣扎着要活命的逃兵。
“杀了。”他一声令下,几个黑衣人立即跳入海中,很快海面上恢复了平静。
这样的方法显然是有用的,再也没有人敢弃船逃窜。
宋成暄看向赵统:“倭人现在装配的佛郎机,与普通的佛郎机炮有些区别,他们现在用的大炮,炮筒长四五尺,比佛郎机大船上的炮要短一些。
佛郎机商贾狡猾,为了能让倭人大船小船都装载火炮,有意让火炮变得轻便,普通的佛郎机发出的铅弹大约十两,他们缩短了炮筒,必然要缩小敞口,铅弹也只能用到六两。
虽然这样连珠发出,表面上威势十足,其实杀伤力不强,所以安义侯的船队才能在重炮攻击下坚持那么久。
而且那炮管壁薄,用的太过频繁会容易炸开,倭人才用火器,不懂得这些,很容易会失误,一旦出现差错,他们就会对这种陌生的火器心生怀疑,一旦他们改用弓弩,”
赵统听了明白:“您的意思是……”
宋成暄道:“命战船分别从正前方、两侧向倭船进攻,无论遭遇多大的火力拦截都只能不停地向前行驶,不准停船或是退缩,除非船被击沉,只要有船只成功靠上去,后面进攻的船只就会信心大增,你将泉州的人分布各个船上,遇见逃兵格杀勿论,出发之前将所有人名都记入军功录,从前他们消极怠战之过一笔勾销,我们必然战胜倭人,即便阵亡他们都会有军功在身,福及家人。
如今我是此战主将,让他们认好主将战船,此船只进不退,与他们共存亡。”
赵统弯腰听令,船上那些泉州跟来的将士纷纷被鼓舞,上前向宋成暄行礼:“我等定不辱命。”
赵统带着人离开,躲在角落里的副将们面面相觑,驸马爷已经逃走,没有人能够主持大局,他们这些人若是也这样离开,回去之后也会身担罪责,再说……
副将们看向宋大人,宋大人的威名东南水师都知晓,此人勇猛、果决,声明已经渐超泉州薛总兵,不过在那之前也只是听闻,如今一见只觉得更胜传言,这么快就稳住了局面,并且迅速定下战策。
而从始到终,宋大人目光深沉地望着前方,不曾多看他们一眼,仿佛他们已经是没用的死人,若他们还是这样胆怯,恐怕回去之后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副将们正在思量,宋成暄轻拂身边的佩剑,转过头来,众人只见他目光深沉,一双眼眸如黑夜繁星,迫人的杀气也迎面袭来。
几个副将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如果宋大人向他们拔剑,他们可能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也许还会被冠上临阵叛变的罪名,与其这样窝囊的死,倒不如为国一战,奋力杀敌就算无功也是无过。
“大人,”其中一个副将上前,“我等听大人差遣,请大人下令,不求立下军功,只愿能将功折罪。”
宋成暄道:“你们各领一艘船,静候待命。”
副将应了一声就要退去。
“大周水师没有逃兵。”
冷冷的声音传来,副将们立即应承。
……
江阴城内。
田大小姐哄睡了孩子,走进了书房中。
少女正看着手中的书出神。
“是不是担忧侯爷。”田大小姐低声道。
徐清欢点点头,父亲已经多年没有带兵,他们好像也习惯了一家人时常在一起,虽说她从京城一路到了常州,心中有了准备,可事到临头还是有些不适应,莫名的感觉到忧虑,算算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也不知什么时候会有消息传来。
“别担心,”田大小姐低声道,“侯爷定然会平安。”
“你呢,”徐清欢道,“你害怕吗?”
“不怕,”田大小姐轻声道,“我怕的已经过去了。”很快一切都会结束,只是希望这次最后一次见到那人。
田大小姐话音刚落只听外面的雷叔道:“大小姐,那些人来了。”
也许是胜利在望,苏纨这样急着动手,甚至没有让人仔细来盘查,又或许这位田大小姐的确是他的心疾。
抓到了这些人,苏纨也就无法脱身了。
……
倭人按着手中的舆图果然顺利登岸,江阴城虽有守军,但管束并不严格,他们乔装打扮就混进了城内。
如果不是白龙王交代好了先要对付一处大宅里的人,他们早就按捺不住向那些周人动手了。
几条人影接近了眼前的大宅,探看了周围的环境之后,他们找到了一处矮墙,然后纵身跃了进去。
抢光这里的珍宝,杀光人之后将这宅院付之一炬,然后这座城也会乱起来,他们等在城外的人手趁机进攻,让这座城的周人彻底尝尝他们的厉害。
人影聚集在庭院之中,面前那正屋就是这宅院主人住处,他们自然要先去那里,拿定了主意之后,几个人向大屋靠去,就当他们的手碰触到屋门的那一刻,屋子的灯忽然亮起,紧接着脚步声传来,穿着甲胄的士兵和护卫从黑暗中走出,他们点燃手中的火把将四周照得如同白昼。
就在不远处的亭子中,一个头戴幂篱的女子站在那里,看到眼前这一幕,她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真的是他。”
第二百九十七章 良缘
在院子里的倭人显然知道上当,转身就要逃走。
“来了还想逃,”徐青安抽出腰间的长剑,“鬼鬼祟祟想要做什么?现在让小爷教教你们如何做人。”
父亲和那人都上阵杀敌去了,他在这里日思夜想,辗转难眠,终于等到了这几个小崽子,他满肚子的邪火终于有地方发放,刚刚学来的一招致胜,正好用在倭人身上,把他们屁股摔成八瓣。
徐青安想到这里,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张真人,张真人会意,两个人非常有默契地带着护卫一起揉身上前。
这些倭人都是身手极好的武士,若是在毫不知情时被他们偷袭必然损失惨重,现在被人里里外外地围住却依旧面露凶光,可见这些人平日里都是杀人不眨眼。
亭子里的女子凝视着这些,半晌才道:“看来他是真的要置我于死地。”说着她将头上的幂篱摘下来露出华阳长公主有些憔悴的面容。
微风吹过华阳长公主的衣衫,如今是夏日她却觉得有些凉意。
管事上前禀告:“倭人有一种死士,接到了家主的命令前来杀人,若是做不到他们就会自戕,如今这些人进入我们的圈套,自然不会让他们挣脱,只不过想要审出口供不太容易。”
华阳长公主貌似神情平淡:“审不审已经不重要,确定他们是倭人,身上有舆图就足够了,而且单独放倭人前来未免太过冒险,应该有人暗中盯着这些倭人……”
华阳长公主没有继续说下去,护卫却已经明白,暗中盯着倭人的是驸马的心腹,将这些心腹抓到,驸马也就……
管事不愿意相信,这些都是驸马的手笔,徐大小姐让人送信前来时,透露出对驸马的怀疑,长公主将他叫来询问,他还觉得这位安义侯大小姐恐怕弄错了,他还劝说长公主不要焦心,可长公主觉得此事事关重大,不能在京中这样等下去,一定要来常州看看情况。
到了常州之后,面临的却是这样的情形,长公主此时此刻定然十分难过。
华阳长公主道:“长史跟着驸马一起前来,到现在也没有给我送任何消息,想必已经被驸马收买,不要让他死了,我有许多话要问他。”
管事应了一声,华阳长公主让人服侍着走出亭子,一路到了后院的书房中。
那里布置好了弓箭手,那些倭人若是闯到这里,立即就会被射成筛子。
徐清欢迎出来向华阳长公主行礼。
“起来吧,”华阳道,“我们进屋说话。”
两个人走进屋子,华阳长公主坐下来,她垂着眼睛不知在思量些什么,徐清欢知道长公主在回想与驸马爷的过往。
突然发现枕边人的另一张面孔如此狰狞,无论是谁都很难接受,华阳长公主毕竟经过太多事,能够保持表面上的平静已是十分难得。
华阳长公主抿了一口茶才道:“第一次见到他时,是在荣平县主家中。
那时候父皇宠溺我,让我去县主家中做客,因为没有多少人知晓我的身份,那段日子我倒是过的无拘无束,有一次太过贪玩在园子里时间久了,中了暑气,下人扶着我坐在阴凉处等人请郎中来,就被他看出了蹊跷,遣人送了一碗解暑汤。
我身边的人对这种来历不明的药石不放心,于是找了借口推脱放在了一旁没有去喝,这件事多少有些折损他的颜面,然而他仿佛并不在意,根本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再次见到他,他还是那般的模样,对一切看起来都很随意,那些富贵、荣辱在他眼中如同云烟,他的模样不出众,家世更加平凡,可他的日子却过的比我逍遥自在,若是一切都这样恬淡该多快活。
我从出生之后就一直在宫中,身边的人要么阿谀奉承,要么话语间暗藏机锋,很难与谁能够这样直率、坦诚的相处,这样过了许久,有一阵子他忽然没有前来,我才发现心中是如此的失落。
我以向他借阅医书为由约他相见,发现他整个人清瘦许多,询问他才知,他大伯主张分家,家中闹得鸡犬不宁,他忙着劝慰父亲、母亲,我问他可争到了些什么?那时我竟然心生不平想要为他筹谋。
他却一笑了之,说家人之间争夺,从来没有谁能赢,即便得了好处又如何?伤及的都是最亲近的人,那些东西远不及亲人之间的情份。”
说到这里华阳长公主目光深远:“生于帝王家,从小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然而也有许多东西永远也得不到,就是那时我对他有了倾慕之情。
大约是看到了外面的繁华,回到宫中之后愈发无法忍受那枯燥、充满争斗的生活,加之心中怀着对他的思念,我就一病不起,父皇一眼就看出我心中的思量,询问我身边的奴婢,从而知晓了他。
我记得那天父皇下了朝,召我去书房说话,父皇问我是否有意嫁给他,我……心中莫名欢喜,从来没想过父皇能够应允,毕竟他的家世着实难以与皇家般配。”
华阳说着看向徐清欢:“你也是女儿,应该可以明白父亲的爱护之意。”
徐清欢点头:“先皇是想让您尽可能像寻常女子那般生活。”
华阳长公主叹了口气:“也是我的错,我与驸马独处多次,知晓他尚未婚配,却从来没问过他是否有婚约。
后来我知晓他与田大小姐已经定了婚期……那时父皇已经命礼部拟旨,我心中难过,却不想因此让他怨怼,于是约他见面想问个清楚,若他不愿,我也可以想方设法让父亲收回成命。
这时苏纨父亲却出了事。”
徐清欢听田大小姐说起过这些,抬起头来看向华阳长公主:“苏老太爷是真的用错了药吧。”先皇真的有意拿捏苏家,有千万种方法,苏老太爷不过一个太医,想要对付他太过容易,何必用当今皇上身边人的性命去换,当日她听田大小姐说及此处,心中就怀疑苏纨是故意暗示田大小姐,苏家被皇室拿捏,若不从命就会大祸临头。
倒是华阳长公主为了救出苏老太爷,不惜动用与皇上姐弟之情。
华阳长公主道:“这桩事过后,田大小姐生了痘疮因此病故了,我们的亲事也就定了下来。
或许是这些事,让他改变了心性,以至于变成这个模样。”
“不对,”徐清欢摇头,“这世上最难看透的是人心,您在县主家时,驸马爷没有提起自己的婚事,您焉知他不是故意回避。”
华阳长公主沉默,半晌她才又哑声道:“我也许从来就没有看清过他。”
“公主,人都抓住了。”
听到管事的禀告,华阳长公主眼睛中一闪哀伤:“接下来,我们要去看他了吧,我只希望他……还没有完全沉沦。”
第二百九十八章 杀妻
苏纨很是狼狈,他身后的倭人,不但穷追不舍,而且找到机会就会射出箭矢,他们在逃命之余还要躲避这些利器的侵袭,护卫一刻不能停歇地划船,明显已经体力不支,就在他们将要坚持不下去的时,终于看到了挂着常州水师旗子的大船。
“驸马爷,是总兵,总兵大人来了。”
苏纨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挺直脊背,摆出皇亲国戚的威仪,只有这样才能震慑住常州总兵。
常州总兵发现了苏纨,立即赶过来吩咐:“快,救驸马爷。”
苏纨眼看着大周将士前来营救,他不禁松了口气,身上一放松,眼前顿时发黑,差点就晕厥在那里。
常州将士七手八脚将苏纨扶上大船。
“驸马爷,您没事吧。”常州总兵惊慌地望着苏纨,若是驸马爷的性命丢在这里,他恐怕也要活不成。
苏纨睁开了眼睛。
常州总兵立即上前亲自侍奉苏纨喝了些水,然后心疼地道:“驸马爷为了大周百姓真是尽心竭力,即便……是这样的结果,也不怪驸马爷。
卑职方才看了,这些倭人该是倾巢而出,带着倭国所有的精锐前来,倒不是说他们有多厉害,我们常州水师本也有一战之力,可惜在安义侯一战上耗费太多,已经是强弩之末,若不是有报国之心,谁能硬着头皮出战,您这样作为让我们武将都要汗颜。”
苏纨只看到常州总兵口沫横飞,他耳朵是一阵嗡鸣声,恨不得一巴掌甩在常州总兵的脸上,真是一个废物,他之前还觉得这样的奉承十分受听,现在只觉得刺耳。
安义侯带了多少人?他带了多少人出战,竟然落得如此境地。
他的确实要汗颜,之前的思量就在对战那一刻全都土崩瓦解,转眼之间溃不成军,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要的是威风凛凛,让所有人真心臣服。
苏纨踉跄地站起身吩咐常州总兵:“追过去,看看战况。”不去看看他难以心安,谋划多年,他付出了什么谁能知晓?整日里在长公主面前俯首帖耳,卑贱至极……却只换来片刻的威势。
宋成暄输了则以,万一打了胜仗,那他真就是为他人做嫁衣。
“驸马爷,”常州总兵惊诧,“我们……不该去了啊。”已经折损那么多人手,他们还要过去是要送死吗?
他们应该退回大周再做计较,否则奔赴到那里定然被人守株待兔。
苏纨冷冷地看了常州总兵一眼:“你害怕了?”
“不……不是……”常州总兵立即否认。
苏纨道:“宋成暄为何会在这里?你不是说泉州的薛沉说了,他们只会留在近海吗?”
常州总兵睁大了眼睛:“驸马爷您再说一遍,泉州的人怎么了?”
“宋成暄接管了我带来的兵马,”苏纨胸口仿佛被重击了一下,脸色更加难看,“是谁让他前来的?薛沉还是你?”
常州总兵立即道:“自然不是卑职的安排,大胆薛沉竟然擅自出兵。”一个小小的武将临阵夺权,这宋成暄是哪里来的胆子,他应该带人前去抓这个乱臣贼子,以示他常州总兵的威风。
思量到这里,常州总兵正要说话。
“又有船被火炮击中了。”身边副将呼喊一声。
常州总兵立即抬起头来,只见大周水师和倭人交战之处起了熊熊火光。
就算相隔甚远,他也能感觉到前方战事的惨烈。
常州总兵咬牙,若是他现在前去,必然就会成主将,眼前这场战事已经毫无希望,他不能将这烫手的山芋接到自己手中。
“驸马爷,前方危险,我们为国捐躯也就罢了,您可不行啊,上面再三叮嘱要卑职保护您的安全,卑职必须先将您护送回去。”
常州总兵不等苏纨再说话,立即吩咐:“快,立即调转船头,我们回去。”
苏纨气息一乱忍不住咳嗽起来,常州总兵如此胆小如鼠,还没交战竟然就怕了倭人,不知为何他心中更加不安起来,有种大势已去的感觉。
苏纨转头去看那追击他到此的倭人,那些人仍旧不肯放弃,仿佛正在等待再度出手的时机,按理说看到大周的援军,倭人就该立即逃窜,他们仍旧紧紧跟随是因为什么?今日所有的事都透着蹊跷。
“将他们的船轰沉。”
随着常州总兵的下令,战船上火炮齐发,一阵轰炸过后,倭人的小船消失在海面上。
“驸马爷,放心吧,”常州总兵笑着道,“我们平安上岸之后再做计较。”
倭人已经不见了,可苏纨紧皱的眉头却没有松开,因为方才他听到倭人站在船上呼喊,他们喊的是:白龙王。
难道是因为尊崇白龙王所以在大战时喊出白龙王的名号,苏纨闭上眼睛,想要理清脑子里烦杂的思绪。
好在大船一直向前驰去,路上平平安安没有半点的异样。
“驸马爷,我们很快就能登岸了。”常州总兵上前禀告。
苏纨站起身,放眼望去都是大周的江山。
常州,该属于他,他会将苏家搬迁到这里,让苏家成为东南的大族,他不会输,他只要稍作喘息就可以卷土重来。
下了船,苏纨的双脚踏在地上还有些不适应,好半天他才稳住身形,忽然他想到了江阴的长公主。
也不知那些倭人有没有得手。
“岸上怎么样?”苏纨立即问过去。
常州总兵立即道:“驸马爷放心,一切太平,我们严加防范必然不能让倭人踏入大周的土地。”
怎么会没有异样。
苏纨的头发垂在额边,整个人看起来异常狼狈,他垂着头,目光不停地闪烁,一定有问题,长史向他禀告那些倭人已经登岸,如果倭人已经顺利杀了华阳,不可能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传来。
“出事了,出事了,驸马爷,大人……”副将跌跌撞撞上前,“江阴发现了倭人,他们骗过了守城将士混进城内,昨天夜里侵入了一处大宅,杀了许多人。”
“什么?”常州总兵惊在那里,“地方守备在做什么,那些倭人哪里去了。”
“守备带着人抓捕倭人,那些倭人见无法逃脱全都自戕了。”
副将刚刚说完这些。
苏纨抬起头,看到长史一脸苍白地走过来:“驸马爷,您快去看看吧,昨日倭人杀的人……可能是……长公主。”
苏纨脚下踉跄仿佛要晕厥过去,长史急忙上前搀扶,苏纨紧紧地拉住长史的衣襟:“你说什么?为何公主,公主怎么会来这里。”
长史不停地摇头:“属下也不知……您……去看看吧……我们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常州总兵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他怔怔地望着苏纨上了马车,那马车在他面前绝尘而去,他这才回过神来:“快……快备马,我要去看看。”
……
苏纨坐在马车中,此时此刻他那悲伤的神情已经从脸上淡去:“到底怎么样了?”
长史垂头禀告道:“公主殁了,其余人也已经清理干净,剩下了田氏暂时关押起来,还没见到田氏的孩子。”
“做的好,”苏纨道,“接下来我要写奏折禀告皇上,请朝廷派出援军随我去为公主报仇。”
第二百九十九章 畜生本色
苏纨带着人一路到了江阴,江阴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乱成一团,但是能看到衙门的人在街面上来来往往。
华阳长公主住的那处大宅离城门不远,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到。
“等一等。”苏纨忽然开口。
长史略微紧张地攥了攥手,不过他很快变得平静下来,抬起头道:“驸马爷不去大宅吗?”
苏纨看向马车外:“田氏那贱人在何处?先去见她。”
长史应了一声,立即让赶车的人调转方向。
……
田大小姐坐在屋子里,屋门和窗子都紧紧地关着,将阳光隔绝在外,方桌上放着一盏油灯,田大小姐望着面前的那盏灯,灯光映在她的脸上,此时此刻她一双眼睛显得如此平静。
门终于被人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田大小姐抬起头看向那人,那人渐渐地走进,终于两个人四目相对,田大小姐清晰地在那人眼睛中看到了惊诧的神情。
苏纨难以置信地看着田氏脸上的疤痕,半晌才道:“我好好待你,你却将自己折腾的这般模样。”
他的眼睛狠厉,表情有些扭曲,与往日的温煦十分不同,看着让人胆寒,第一次见到他这副模样时她心中说不出的害怕,可现在她却早就已经适应。
苏纨额头上青筋浮动,好半天他才压制住对眼前女子的愤怒:“你自己已经如此,何必让孩子跟着你受苦,我们的孩子呢?”
苏纨的神情比方才温煦许多:“说吧,我会将他带走,好好对他,我还没有孩子,他是我的长子。”
田大小姐依旧沉默不语。
苏纨坐下来,看着眼前如同鬼魅般的田氏,他好像有些怜悯,他伸出手落在了田大小姐头顶。
田大小姐顿时一阵瑟缩。
“别怕,”他放轻语调慢慢地道,“我听到你的消息之后就赶了回来,你应该知晓我这些年都在找你,我心中挂念着你们母子,我曾答应过会善待你……可惜许多事并非我能一力扭转,我不是要打你,我只是对自己很失望。
失望我没能推掉与长公主的婚事,更没有保护好你,这么多年你该是明白我的,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我从来无心这些富贵荣华,只是想要过平静的日子,可惜……老天与我们开了这样一个玩笑,我常常悔不当初,若是当年再多坚持一下,或许就不是如今的结果。
茜娘,看着你变成这般模样,我心中真是难过……”
苏纨的话还没说完,田大小姐仿佛颤抖的更加厉害。
苏纨仔细地看过去想要再田大小姐眼睛中看到泪痕,田氏就是这样,每当他提起往事,她都会泣不成声。
女人最脆弱的时候,容易相信别人,尤其那个人是她的夫君,她孩子的父亲,很快田氏就会将孩子的下落告诉他。
苏纨刚想到这里,田大小姐果然抖动的更加剧烈,她肩膀抽了两下,然后脸向一旁别开弯腰吐出了一堆污秽。
伴随着呕吐是田大小姐的笑声,仿佛已经变得癫狂。
苏纨彻底愣在那里,他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变成这个模样。
田大小姐笑得眼泪都淌出来:“苏纨,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我不惜将脸变成这个样子,就是怕被你找到,我不想再见到你,你让我觉得恶心,我从前是瞎了眼,才以为你是个可以托付终生的良人。”
苏纨沉下脸来,他目光冰冷,面容扭曲,望着笑得癫狂的田氏,只觉得尊严被眼前这个贱女人冒犯,他恨不得立即伸出手捏断田氏的脖颈。
“咚咚咚”田氏晃动着手中的小鼓,她望着苏纨:“你想知道我们的孩子在哪里吗?不如公平一点,你告诉我实话,我也告诉你实话,否则……你就算打死我,也休想从我嘴中听到一个字。”
苏纨望着那面小鼓,目光更加深沉,勉强压住心头的火气:“你想知道什么?”
田大小姐抬起头,眼睛中仿佛有泪光:“我兄嫂是怎么死的,是不是你下的手。”
苏纨听得这话转头看了一眼长史,长史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屋子里没有了旁人,苏纨放松地靠在椅子中,伸出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然后他抬起眼睛,表情变得坦然而赤诚,素白的手指轻轻交叉,他长相十分的寻常,一双眼睛却无比的澄净,仿佛永远都不会在人前说假话,更不会有伤人之心。
“是,”苏纨回答的很是干脆,“你那哥哥莽撞的很,遇到事从来不会前思后想,将你接回去,只会害了田氏一族,你诈死被人知晓了会如何?那可是欺君之罪。”
“犯了欺君之罪的人是你,”田大小姐眼泪滑落下来,掉在她的手背上,“是你为了尚公主假称我病死,偷偷地将我藏起来做你的外室,你是怕田家挡了你的前程,没想到我哥哥一番话却引来杀身之祸,都是因为我们田家轻信了你。
我父母呢?可也是你下的手?”
苏纨微微皱起眉头,眼前这个女人已经让他没有了耐心,他还有许多大事要处置,不能一直被她牵绊在这里:“是,两个人已经重病缠身,我送他们一程,让他们免受痛楚。”
说完这些,苏纨道:“你还有什么想问?到现在你还不明白,你们田家不过是个乡绅,我能庇护你们,你们应该感恩戴德,你们却处处给我添麻烦,你妄想做我的正妻,却不看看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若不是你对我百般诱惑,我怎会留你做外室,不守本分、不知廉耻的女子,落得这般地步都是你咎由自取。
你害死了你的兄嫂、父母,又将自己变成这个模样,还要害你的亲生骨肉不成?不要再以这个面目让他蒙羞,我将他带走之后会给他一个尊贵的身份,让他将来读书入仕……”
“咯咯咯,”田氏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你尚且在长公主裙下苟延残喘,他日公主厌弃了你,你就会被赶出长公主府,你有什么权利说这种话,又有什么东西真正是你的?
你们苏家也要靠着长公主才能度日,没有长公主苏老太爷早就入狱,你说不得只是个走街串巷的铃医。”
苏纨终于完全被激怒,他恶狠狠地看着田氏:“贱人,你以为我真的愿意要你生下的贱种,你和你的儿子已经没有了机会,至于公主……你很快就要去见她。”
田大小姐听到这话仿佛怔愣住:“你说什么?公主在哪里?你不怕公主知晓你做的那些事。”
苏纨扬起嘴角,露出冷漠的笑容:“一个死人,还有什么可怕。”
苏纨拍了拍手,长史立即走进门,长史抽出手中的匕首向田大小姐走去,不顾田大小姐挣扎,一刀就刺向田大小姐的胸口,田大小姐瞪大了眼睛,整个身体渐渐软下来。
苏纨看着田氏那双还没有完全变成死灰色的眼眸:“到现在你也不知道,你面前的是什么人,这大好的河山,总会有我的一份,常州、苏州乃至南直隶都会在我手中,我才是真正的王,绝不是靠着裙带上位的驸马。”
安义侯死了,长公主死了,田氏也死了,与他作对的人都要死。
田大小姐的身体向地上滑去,苏纨弯起了嘴角,就要转身离开。
忽然有一个声音从黑暗中响起:“你再说一遍,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