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她的心思
孟凌云也看到了宋成暄。
好久没见到这位宋大人,没想到这么巧会在大街碰到。
孟凌云停下脚步,不知该怎么办好,他上前低声提醒:“大小姐。”
宋成暄看到马车帘子微微掀开,从他这个角度,只看到了徐清欢转过来的侧脸,穿着粉色的褙子,梳着单螺髻,插着一个漂亮的牡丹梳篦,梳篦顶端缀着红色的流苏,显得她的脖颈更加的纤长,耳朵上坠了一颗小巧的宝石,在阳光下微微闪着亮光。
宋成暄忽然觉得马车中的女子十分的陌生,完全不是他曾见过的模样。在凤翔时她大约要来回走动,穿着随意而简单,进京的一路上不用说,自然以方便为主,进了京城,他们见面的时候,她也没有这般精心装扮过。
她端庄地坐在那里,眉眼舒展,透着几分沉稳和大方,让人看一眼就难以忽视,便是站在人群之中也是那么的显眼,虽然和平日里相比,脸上少了些清朗、明丽的笑容,却也是另一种模样。
她抬起头向他这边看过来,目光与他短暂的对视之后,就挪开了,仿佛并不太相熟似的。
紧接着下人也将帘子放下。
马车没有半点的停顿,就这样慢慢从他身边走过。
赶过来的永夜正好看到这一幕,他已经隐约感觉到了这几日安义侯府和公子之间的变化,严格的来说,应该是徐大小姐和公子之间疏远了许多,两个人不但各自做事,而且也不再互通消息,好像从来就没有来往似的,今天见到果然如此,徐家下人见到公子还有些异样,徐大小姐神情疏离而冷淡,要知道从前徐大小姐与公子一起论案时,带着人登过他们的门,公子为了案情也曾去过安义侯府,白云观大雨中还一起捉拿凶徒,现在……
永夜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想的太多,抬起头看到公子提着缰绳,神情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也是,公子和安义侯府是不可能走到一起的,现在这样也很好。
“公子。”永夜上前唤了一声,准备询问公子是不是现在回府,却看到了角落里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那些人紧紧地盯着徐大小姐的马车,应该是张家的人。
就在永夜微微失神之间,宋成暄已经催马前行,永夜立即跟了上去。
……
徐清欢的马车在翰林院学士马家门口停下。
徐太夫人做寿时,马家女眷前来拜见,如今马老夫人六十六岁生辰,徐清欢自然也要前来尽心。
马家府门前,已经有几辆车停在那里,徐家只能靠在一旁等待。
半晌这些马车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徐家的管事妈妈只好去催促马家人来处置。
等了一炷香的功夫,马车却还没有挪开。
管事妈妈上前禀告:“大小姐,奴婢去催了几次,马家那边只是说宾客太多,一时怠慢,还请大小姐赎罪,马上就会处置好,可现在……都过了那么久,要不然我们回去吧。”
到了现在谁都能看出马家怠慢之心。
徐清欢道:“祖母生病的时候,马老夫人曾来陪伴,还拿了一张祖传的药方让郎中斟酌着给祖母服用,祖母今天身上不舒坦,才让我前来,我说什么都要向马老夫人拜寿。”
好不容易马车才挪开,徐清欢到了马家垂花门前下车,刚走进院子,就听到有人道:“呦,看看这是谁啊,安义侯府的徐大小姐。”
然后十几双眼睛都落在徐清欢身上。
徐清欢抬起头,一身银红色褙子的张静姝如众星捧月般地站在人群之中。
徐清欢上前几步,许多女眷立即向后退去,仿佛要与她保持距离。
“徐大小姐,”张静姝身边的女子许二小姐开口道,“你可算来了,我们方才还提起你……我听人说你帮官府抓住了不少的凶徒,你一个女子为何如此胆大。”
“你是听许大人说的吗?”徐清欢这样一问,许二小姐面上一僵,“自然不是……我……”
徐清欢道:“许昌荣大人在刑部问案,可曾将案情讲给你听?”
许二小姐立即道:“自然没有,我父亲向来秉公执法。”
徐清欢面色平静:“那就难怪了,既然不是出自许大人之口,可见你是道听途说,这样听来的话,八成都是假的。”
徐清欢说完看向马家下人:“带我去给老夫人贺寿。”
眼见徐清欢就要离开,张静姝冷哼一声:“自己做了些什么难道不清楚?怎么那日你就正好去了道观。”
徐清欢转过头:“张大小姐想说什么?”
张静姝道:“我就问你,怎么每次有人被害你都刚好在那里。”
徐清欢笑道:“张大小姐想说我是幕后真凶吗?”
“你行踪诡秘,除非你能解释为何出现在那些地方。”张静姝说着仰起头,眼睛中满是轻蔑的神情。
徐清欢道:“张大小姐这是要审问我了。”
“有何不可,”张静姝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背地里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就别想逃脱。”
徐清欢点点头:“张大小姐认为我为何要这样做呢?”
张静姝道:“很简单,假借这些案子故意与我们为难,如今实情败露又要灰溜溜地离开京城,你可知道安义侯府如今就是个笑话。”
“张大小姐说的对,”徐清欢目光中露出几分钦佩的神情,“自古胳膊拧不过大腿,所以人人都学会了如何在世上立足,依附强者,欺凌弱者这样才能安身,弱者只能别人利用、被人欺骗,而强者从来都会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这就是命,人人都要认命。”
张静姝听不明白徐清欢在说些什么:“我在问你案子的事。”
“大小姐不该问我,”徐清欢道,“因为这桩案子皇上命三法司会审,凡是大周重大的案件,都在三法司复核,也就是说,三法司审结的案子,那就是最终结果,有罪还是没罪,张大小姐说了不算,我说了更不算。”
张静姝道:“你根本就是巧舌如簧,不管你存了什么心思,都不会得逞,我们张家从来都是忠于皇上,为大周效力,今日之荣耀都是张氏子弟用双手搏来的,你以为耍些花样就能中伤我们张氏吗?妄想。”
“我听到了,”徐清欢不知为何嘴角浮起一丝笑容,“张大小姐说得对,张家的地位没有人能撼动。”
张静姝不禁诧异,徐清欢竟然就这样承认了。
徐清欢转过身去:“这下能带我去给老夫人请安了吧!”
马家下人立即上前侍奉。
望着徐清欢的背影,张静姝不知为何,心中油然生出几分怪异的感觉,不过很快就被赞美之声淹没。
“到底是大小姐,几句话就将那徐清欢问住了。”
“她最后一句说的好,张家的地位没有人能撼动。”
徐清欢向马老夫人请了安,然后就坐车离开。
徐家马车走了很远,宋成暄才扯了扯手中的缰绳,他看到少女登车之时嘴角扬起的一抹笑容。
张家下人一路跟随徐家马车到这里,分明就是准备要对付她,先是故意用车马阻挡怠慢,然后必然有人等在院子里,要向她耍耍威风。
而她就这样含笑走出来,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宋成暄觉得自己的疑惑忽然迎刃而解,是的,他会站在这里是准备为自己解惑,为何徐清欢要这样做。
她不止是要引起皇上对张家的不满,她还想引出真正的凶徒。
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放弃这桩案子,心中所有的思量都是为了能够查清此案。
“走吧。”宋成暄吩咐一声,先一步策马离开。
……
“张家的地位没有人能撼动。”
碧水河的道观里,老妇人耳边传来这样的话。
“你听到没有?他们都在说……安义侯不管了,他们都不愿意与张家为敌,张家又没事了,他们又安然无恙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真正的敌人
一阵风吹来,道观里的灯烛微微地颤动,何苗氏伸出手想要拢住那火苗,却不想被那火灼了手指。
她手指粗粝原本不可能感觉到疼痛,可现在她却一下子缩起了手。
何苗氏怔怔地望着那烛火出神。
这么多年以来,这是最接近成功的一次,难道就又要被张家轻易地躲避过去了,这样好的机会还会不会有第二次。
应该说她还能不能等到第二次。
何苗氏抬起头看向门口,她还记得看着江知忆走进这道观时,心中是如何的雀跃,王允大人没有骗她,只要她全心全意地信任王允大人,按照他们事先约定好的去做,就能得到她想要的结果。
江知忆来了,紧接着是孙二老爷,然后那天早晨她第一次见到了徐大小姐。
王允大人特意让人来嘱咐过,遇见徐大小姐尽可能的避开,在徐大小姐面前不要表露太多情绪,更不要说太多话,她也知王允大人为何这样说,王允大人之所以陷入大牢就是因为这个徐氏,所以即便她心中再好奇,她也只是暗中窥伺一切,并没有走出来。
她偷看到徐清欢与江知忆说话,后来她给江知忆送饭食,才知道徐氏劝说江知忆留下来,江知忆若是从道观逃走就等于是畏罪潜逃。
那时她心中不由地感叹,徐氏真的很厉害,这样一打眼就看出了问题的关键之处,不过这也正是她想要的,如果徐氏蠢笨,如何能替她报仇,如何能成为她手中的利刃。
虽说徐氏还是个小姑娘,可她用起来却一点不觉得可惜,复仇本来就要不择手段,尤其徐氏还将王允大人告入了大牢,光凭这一点,徐氏就该死,只不过在徐氏死之前,先要物尽其用。
安义侯府和张家早就对立,其中到底有什么缘由她不知道,也不关心,她只要清楚,他们闹得越厉害,她就越要高兴。
果然案子慢慢有了进展,张家的行径终于暴露在众人面前。
私运硝石,这样的大罪,张家怎么能全身而退,她终于要尝到大仇得报的滋味儿。
可让他们没料到的是,安义侯府和徐氏突然之间不再查案了,仿佛已经向张家屈服,这桩案子也没有了那种焦灼的感觉,这些变化超出了他们预料。
她不可能不慌乱,她恨不能立即去找王允大人仔细问问,接下里他们应该怎么做。
安义侯府眼见就要靠不住了,难道就要眼睁睁地看着这样一个大好的机会从他们手中溜走?
何苗氏愈发不能心安,即便抬头看着那一脸从容的元始天尊神像,整个人也如被火烹般难受。
何苗氏仿佛能闻到一股腐臭的味道,就在这被香烛熏染的道观中,竟然还有这样的气味儿。
就像是刚刚从土中挖出的尸身,散发着那种腐败的死气,她的亲人一夜之间全都变成这个模样。
偷偷将亲人的尸身重新收殓之后,她时常会梦见那些黑漆漆的骨头和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她不是厌弃亲人的尸骨,她是愤恨将亲人变成这个模样的人。
那个人就是张玉琮。
何苗氏想到这里再也忍不住,立即起身四处寻找那恶臭的来源,终于就在那盛放灯油的坛子里,她看到了一只死老鼠。
何苗氏皱起眉头,那原本佝偻的身子突然挺直起来,她快步上前搬起坛子,将坛子连同那老鼠一并丢入河中。
看着那坛子在河面上消失不见,何苗氏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她低头看到自己布满皱纹的手,又忍不住心潮起伏,她不能就这样等着张家再度脱身,如果真是这样,她苟活于世又有什么意义,她必须要亲自动手,只是她要仔细想一想,向谁下手会更好。
……
张玉琮心中有些隐隐地担忧,虽然现在看来,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不管是三法司还是皇上那里,都明显地偏着张家。
皇上也没有召他再去问话,张家所有的职司都照常,只有二哥来提醒他,这桩案子还是不能大意,尤其是最近他应该更加谨慎行事,安义侯貌似低头服软,可未必就是这样。
二哥说的不无道理,按照他的推论皇上现在应该将安义侯捉了起来,朝廷放下他的案子开始审问安义侯藏匿的那个妇人。
可皇上看了那封密信之后,到现在还没有向安义侯动手,难不成就因为安义侯自己请罪,一切就这样算了?
这不像是皇上的性子,皇上也不该这样去想。
诛杀反贼永远都是第一位的,绝不可大意,否则就会让他们死灰复燃。
如果不是被这桩案子缠身,他早就已经旁敲侧击地提醒皇上。
张玉琮刚想到这里,张忠进门禀告:“老爷,已经查清楚了,安义侯府大小姐前几日去了城外一处乱葬岗,当年衙门就是将那些人埋在此处。”
张玉琮微微抬起眼睛:“你说的是……”
张忠道:“就是十几年前跟聂氏一起死的那些人。”
安义侯府怎么会查到这件事,真是冤家路窄,这个徐家偏偏要跟他过不去,从私运到当年的案子,只要他担忧的事,他们都咬住不放。
“她查到什么没有?”
张忠想了想才谨慎地道:“没有。”
张玉琮放下心来。
可是张忠下一句话,又让张玉琮惊诧不已。
张忠道:“那些人的尸骨没有了,当年死去的那些人都不见了。”
张玉琮额头青筋浮动,死死地盯着张忠:“你再说一遍。”
张忠道:“安义侯府大小姐先去了长公主府,然后带着人去了那些人的埋骨之处,看样子是想要将那些人的尸骨挖出来查看,可是他们什么都没有挖到。
我也觉得奇怪,怀疑是他们找错了地方,就带着几个人去探查了一番,徐大小姐没有找错地方,那些尸骨就是没有了。”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张玉琮仔细回想整件事,他有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从聂荣那养女开始,有人在故意翻十几年前的事,开始他以为是魏王党的余孽,接下来所有矛头明确指向安义侯。
可如果真的是安义侯,又怎么解释那些尸身去了哪里。
安义侯就算为魏王鸣不平,也不会藏匿那些人的尸体,更何况当年那件事,安义侯根本就不知晓。
也许还有另外一个人在操纵一切。
那个人是谁?
张玉琮忽然想到了大牢里的王允,在这桩案子还没有被人重视之前,王允已经洞悉他的想法,到现在为止他依旧想不通王允是如何知晓一切的。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下场
张玉琮越想越觉得蹊跷,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安义侯向来从明面上与他作对,所以每次他都能够防范,可若是有人暗中对付他……
虽说十几年前的事闹到圣前他也不怕,毕竟张家这样做都是为了扶持当今圣上。
可被人暗地里窥伺,随时随地都可能下杀手,只要想想就让人坐立难安,更重要的是,那天晚上他曾发誓,要将那些人都杀光,一个也不留,如果他们能听话,不至于死的那么惨,可他们非要临阵倒戈,妄想扭转局势,甚至找到了聂荣夫妻……
他亲手处置此事,却没想到因此丢了一截手指,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这些卑贱的人竟还有活口。
张玉琮眼睛中冒出精光:“我记得顺天府衙说过,当年在碧水河边烧死的那些尸骨也被重新安葬了。”
张忠立即道:“是,有人将女眷和孩子的尸身挑出来重新掩埋了,掩埋尸身的人就是那个自称聂荣养女的江知忆。”
“之前我以为只是巧合没有在意,”张玉琮冷冷地道,“可现在那些尸骨也没有了,这就是有人故意为之。”
那天道观里烧死的不是聂氏,而是那些人的女眷。
张忠惊讶:“难不成是他们来报复?那我们岂不是更不用怕了,那些人本就是倭寇,谁还能替倭寇伸冤。”
那晚他带人抓住了倭寇的女眷,想要以此为要挟,让那些倭寇不要再与老爷作对,乖乖交出老爷与他们来往的书信,老爷会让他们死的痛快些,谁知倭寇却执迷不悟。
那倭寇的女眷也是一样,一个个凶悍的很,根本不像寻常的女子那般娇弱,老爷向前逼问,冷不防却被那小丫头咬住了手指,那丫头死死地咬着不放开,活活将老爷的指头咬掉吞了下去。
老爷何时吃过这样的苦头,怒火冲头拿起刀就将那丫头的脖子砍断了,然后吩咐他们寻找那截手指。
张忠皱起眉头,虽说他替老爷做过不少这样的事,那晚发生的一切,让他至今想起来还有些不舒服,因为接下来,他们几乎是在虐杀那些人。
那丫头嘴里没有老爷的手指,他们猜测手指已经被吞了下去,于是只能将尸体拖到一旁开膛破肚。
老爷却吩咐当着那些倭寇女眷的面做此事。
倭寇女眷不用说,虽然一个个拼命地挣扎,看起来极为痛苦,可她们到底见惯了生死,还能撑得住,那些被牵连进这桩案子的郎中家眷,见到这一幕就吓得晕死了过去。
很快衙门那边传来消息,逃出城的聂氏和倭寇已经被尽数诛杀。
这下老爷就更加没有了顾虑,下令将其他人全都处死,包括那郎中一家。
因为倭寇女眷的尸体多有残破,为了遮掩,老爷命人放火将这些尸体点燃,这样府衙处置起来就会少了不必要的麻烦。
接下来一切都很顺利,魏王谋反案人人自危,聂荣这样的反贼,本就该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至于那些倭寇,完全都可以怪在聂氏身上。
聂氏曾被倭寇掳走却能活着回来,早就被猜测与倭寇有染,现在又与倭寇死在一处,说倭寇来营救聂氏也不会有人怀疑。
聂荣不但谋反,而且通敌,死后受万人唾骂,可谁能想到这一切都与老爷有关,那些倭寇本就是老爷请来大周的,他们漂洋过海送来了一船的甲胄,为魏王谋反带来最关键的证物,以为因此立下大功,于是携带家小一起来京,以为从此之后就能告别海上那漂泊的生活,在大周过上富贵荣华的日子。
不过他们就没仔细想一想,老爷怎么可能让他们活下去,只有死人才最安全,他们死了,这桩事就算结束,从此之后张家高枕无忧,再也不必担心以后会有什么变故。
所有人都是老爷手中的棋子。
张忠躬身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张玉琮冷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查查就都清楚了。”他之前只当江知忆是个小角色并没有在意,现在情形不同了,必须要弄个明白。
张忠应了一声。
江知忆不足为虑,张玉琮真正担忧的是有人在背后与他博弈,这个人是谁他一定要弄清楚。
张玉琮道:“让人去拿些王允妻女的东西来,我要让王允知道与我作对的下场。”
……
刑部大牢里,王允再一次被叫到跟前问话。
遇上了私运这桩案子,王允案的复核进行的十分缓慢,两桩案子都事关重大,大理寺的官员不敢怠慢,只能夜以继日的忙碌,即便如此还有可能换来上峰的怪罪,大理寺的官员人人叫苦连天,不知道是不是平日里少了祭拜,得罪了上面的哪位神仙,幸好上峰有话,王允的案子可以暂时搁一搁,毕竟私运案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他们这才能得以喘息。
王允的牢房也被调到了角落里,连着许多天没有人来提审他。
直到今天张家人再次出现,王允才缓慢地从地上起身,缓缓走上前与张家人对视。
张家人打开手中一只盒子,盒子里是一根折断的木簪,木簪上面沾满了鲜血。
这木簪看起来十分简陋,王允曾经见过,那是教坊司的罪官女眷所戴,张家拿着这根木簪让他看,可见他的妻女一定受到了凌辱和折磨。
王允表情十分的平静,他抬起眼睛:“张大人是对我不满意吗?”
张忠冷冷地道:“这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你身陷囹圄,还敢耍花样,得到的只会是这样的结果。”
王允微笑起来,笑容中带着几分的愉悦,仿佛对任何事都没有半点的惧意:“看来你们察觉了,是谁提醒了你们?光靠张大人自己恐怕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张家权倾朝野,张大人的手段一直都让人畏惧,可人一旦富贵荣华,就会变得懈怠,张大人已经大不如从前,想必张家也快走到尽头。”
“一个要死的人,对别人说这些话不觉得可笑吗?”张玉琮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他从黑暗中走出来。
见到张玉琮,王允的笑容更深了些:“大人怎么这样不小心,在这样的时候还敢来见我。”
第一百六十八章 狗咬狗
张玉琮微微皱眉。
王允向周围看去:“张大人可能保证周围没有其他眼睛在盯着我们?”
有这么一瞬间张玉琮竟然有些恍惚,仿佛这里不是大牢,而是王允的书房,一个人都已经沦落至此,怎么还能这样有恃无恐。
“是谁给你的胆子。”张玉琮下意识地问出口。
王允仿佛觉得这话很好笑,他抬起头来一双晶亮的眼睛看着张玉琮:“张大人委实不该问我,此案也并非因我而起,每个人做了什么也非我所左右,就如张大人,您做这些事也并非因为我,我能做的只是旁观发现端倪,给一些提议,比如现在张大人就很危险。
张大人没打算再来牢里见我吧?一定是有人给了您足够的理由,您才觉得必须来走一趟,您就不怕这就是个陷阱。”
王允忽然停顿下来,眼睛中闪动的竟然是欣赏的神情,他欣赏那个将张玉琮送来这里的那个人,如果不是查出了真相,怎么可能扭转局势。
这就像他设下的一个棋局,忽然被人破了,他既觉得惋惜又难掩兴奋。
张玉琮自然明白王允这句话的意思,他立即看向张忠,张忠本来神情笃定,可是在张玉琮目光拷问一下,又动摇起来。
张忠亲手安排的一切,他打点了狱吏,将王允带到这间牢房中,周围没有关押其他犯人,至少保证在半个时辰之内,张玉琮和王允的谈话不会被其他人知晓。
可听到王允这样一说,张忠又动摇起来,今晚他来安排的时候,一切都很顺利,而且老爷乔装打扮,应该不会被人盯上。
可若是有人早就布置好了,等他们上钩,也不是没可能。
王允叹口气:“凡是对自己太笃定的人,到头来总会尝到挫败的滋味儿。”
王允就像是一个先生,正在教训自己的学生,那口气让人恼怒。
张玉琮不准备与王允做过多的纠缠,他留在此处的确危险,可既然来了,他就不能这样离开。
张玉琮冷冷地看着王允:“你到底在谋算些什么?你这一切是不是都出自你的手笔?”
王允神情平淡:“张大人倒是看得起我,我一个小小的官员能做什么?我只不过是关切了孙家的案情,才猜疑此案与张大人有关,可到底真相如何,我也拿不准。
我听说安义侯府也搅在其中,安义侯府和张家向来政见不合,我在这大牢中,听说此案与魏王一党有关,正巧我之前听说过一些传言,说安义侯私藏谋反案官员的家眷,于是就试探着问张大人,若是能查明此案,说不定可以将功折罪,我之罪万死莫赎,只想家人不要被我连累太甚。
这就是我做的全部事,到底哪里让张大人不满。”
王允一下子变了脸,不是给他出谋划策时的模样,将所有一切都推在他身上,张玉琮目光阴鸷:“你很好,我竟然没看出来,你存着这样的心思。”
王允立即道:“罪官也是一心报效朝廷,不想误入歧途,在大牢里这些日子心中甚是悔恨。”
张玉琮攥起了手,来到这里之前他有无数猜测,却没想到会是这样。
他真是小看了王允,一个深陷大牢的官员,竟然也敢这样拿捏他,而且这番话让他也有了更多警惕,王允说出这话意图何为?所谓的报效朝廷,是说给谁听的。
想到这里,张玉琮感觉到了一股寒意,他看向王允,灯光的映照下眼睛血红:“你这是死性不改,已经深陷大牢,还敢这样搬弄是非,诬陷本官。”
王允坐下来:“罪官一个待死之人能做什么,今晚能与张大人相见,还是张大人的安排。”
张玉琮彻底算错了,他原本以为王允想要从大牢里脱身才会向他投诚,也只有他才能救下王允,所以王允必然一心一意追随,即便事情败露,王允也会一力承担,反正王允已是死罪,若为他而死,他心生怜悯还会关照他的妻女。
后来发现王允可能另有算计,于是他再次来到大牢,想要借王允家人的安慰向王允逼出实话。
没想到王允根本不在乎这些,看到那断开的簪子,脸上没有惊恐,反而笑起来,随便说出一套话来反制他。
若是在平时,他一定动了杀机,绝不允许有人这样挑战他的尊严,可现在不同,有私运案在前,若是再被人拿住把柄,他就会陷入被动。
张玉琮不准备再在此逗留,他看了一眼张忠,就准备转身离开。
却隐约有一盏灯在黑暗中亮起来,紧接着在牢房的角落里,一团东西动了动,慢慢直起了脊背。
那是一个人。
张玉琮皱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可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个火把亮起,然后是一阵脚步声向这边传来。
张玉琮迎着火光看过去,只见一个女子站在那里,她穿着华丽,头戴步摇,腰间环佩叮当,一双眼睛发着光亮,看到张玉琮嘴角就露出笑容,伸出手轻轻地拍了两下,如同看戏的人在向台上的戏子喝彩。
她怎么会在这里。
华阳长公主已经多年不出来走动,没想到会突然出现在大牢之中。
今晚的意外实在太多,就算张玉琮一向冷静,此时也免不了心中惊慌、不安,他这是一脚踏入了陷阱之中。
华阳就是前来收获猎物的人。
“长公主,”张玉琮弯腰行礼,“您怎么会在这里。”
“我也是我要问张大人的,”华阳长公主看向从角落里走出的书隶,“怎么样,方才他们说的话都记好了吗?”
书隶道:“禀告长公主,微臣已经一字不落地记下,只等亲手呈给圣上。”
华阳长公主故作惊诧:“那如果我想看呢?”
“不行,”书隶道,“圣上吩咐微臣这些不得交给旁人。”
华阳长公主看向张玉琮:“张大人,现在你可明白了?”
是皇上。
张玉琮心一沉,皇上这是对他有了猜疑。
护卫搬来椅子,华阳长公主坐在上面:“张大人应该不用我再费口舌了,到底怎么回事,你讲给圣上听吧,”说着她伸出手指向书隶,“他一定会记得清清楚楚。”
第一百六十九章 挣扎
华阳长公主不紧不慢地喝着茶,长公主嫌弃大牢里油灯太暗,吩咐人多加些灯过来,将周围所有黑暗的地方都照的通亮。
这时候张玉琮才看到长公主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少女。
安义侯府的徐大小姐。
张玉琮目光更阴沉了几分,安义侯府怎么搬到了华阳前来。
“长公主,”张玉琮道,“微臣只是前来求证那封告发安义侯的密信内容是真是假。”
华阳长公主将茶碗放下,悠闲的微笑:“难为张大人了,还要这样隐秘地见一个死囚,难不成这王允只会在单独与你见面的时候,才会说出实情吗?”
张玉琮知道华阳长公主牙尖嘴利,不过先皇过世之后,她就已经收敛,今晚的她仿佛又露出些十几年前的模样,这桩案子到底什么地方吸引了华阳的注意。
张玉琮躬身:“是我思虑不周,都说王允阴险狡诈,此时我也是才察觉,差点就中了他的圈套,我这就去向圣上禀告,请求圣上降罪……”
华阳长公主道:“这才刚刚开始张大人就想走,那我岂不是白白赶了过来。”
张玉琮沉声道:“这里是大牢,长公主在这里恐怕多有不便。”
“你们都能来得,我为何不能在这里?”华阳长公主手指在矮桌上敲动,“再说,我也是先得到了圣上的首肯,张大人就不用在这上面浪费心神。”
张玉琮抿住了嘴。
王允兴致勃勃地望着这一切,仿佛是被禁锢已久的野兽,终于看到了饕餮盛宴。
华阳长公主目光从王允脸上掠过,眉头微蹙,转头去看身后的徐清欢,徐清欢也正盯着王允思量,脸上是颇为郑重的神情。
华阳长公主不禁有些好奇,也不知徐大小姐到底在想些什么,这桩案子到此许多谜题应该都已经能解开。
一切都源于张玉琮,这个王允虽然能够插手其中,可想必也是最后一搏,王允的目的就是让张家与安义侯府鹬蚌相争,这样一来他不但能向张家获利,还能包庇真正的凶手,现在被徐清欢揭穿,应该就耍不出花样来,可徐清欢为何还这样重视王允,甚至多过张玉琮。
“张大人,有些事再遮掩也没有了意义,”华阳长公主道,“不如早些说出来,我们大家都不必再费事。”
张玉琮短短片刻已经恢复了冷静:“长公主说的是何事?方才微臣已经解释为何要来大牢,要说过错,微臣只是轻信了小人,仅此而已。”
华阳长公主冷哼一声,目光也变得威严:“这是关押重犯的大牢,你却能任意出入其中,还与这罪官交换利益,你眼中可还有朝廷法度?这大周何时成了你张家的天下。”
“不敢,”张玉琮道,“微臣从来没做这样的想法,微臣也是一心为朝廷着想,恐怕斩草不除根,会给大周留下遗祸。”
张玉琮不卑不亢,仿佛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惊慌失措。
他心中很清楚,张家多年来在朝堂上已经打下根基,寻常事根本无法动摇他们的地位,即便涉及了私运案子,张家人也没有倾巢而出前来打点,张玉琮也相信光凭自己足以渡过难关,他甚至都没有去慈宁宫求太后娘娘伸手帮忙。
整日里哀求太后、兄长,就像个没断奶的孩子,在张氏一族中也不会有任何的地位。
张玉琮想到这里,再次抬头看向华阳长公主:“长公主若是想要审问微臣,微臣定会全力配合,这桩案子从孙家到私运,牵连到张家,微臣已经名声尽毁,按理说微臣应该躲在家中,此时有任何的举动,都可能会被人抓住把柄。
这样迎难而上,也是因为此案牵扯多年前的魏王谋反案。”
“怪不得张大人能在朝堂上占有一席之地,被我抓了正着,还能不卑不亢的狡辩,的确很厉害。”华阳长公主说完挥了挥手。
立即有人将两个女子带上来。
一个三四十岁的妇人,还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子。
两个人一步步走到华阳长公主面前,年长的妇人神情还算真定,少女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大牢之中,脱口而出:“父亲。”然后眼泪簌簌而下。
这是王允的家眷,王太太和王大小姐。
监牢里的王允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仿佛眼前这两个女子与他没有半点的关系。
在王大小姐的呜咽声中,王太太终于艰难地抬起头望了夫君一眼,本来眼睛中有几分情绪波动,却在王允平静的注视下,整个人也变得漠然起来,她转头看了女儿一眼,王大小姐低下头,哭声渐渐消失,耸动的肩膀也很快恢复如常。
女役走上前道:“禀告长公主,两个人身上都有伤痕,因为伤的地方都藏在隐秘之处,在教坊司时从表面上看不出来,奴婢方才已经为她们验了身。”
华阳长公主看向张忠:“刺伤她们的凶器就在那里,拿过去比对一下,就知道他们都在做些什么勾当。”
张忠拿着的木簪本是用来恐吓王允的,现在立即成了证物。
不等张玉琮说话,张忠就跪在地上:“都是小的的错,小的见大人被陷害,心中着急,自作主张买通了人去教坊司教训王允的家眷,想要王允不忍家眷受苦,说出实情……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关键时刻倒是有人愿意承担罪责,”华阳长公主看着沉默的张玉琮,“怪不得张大人有恃无恐。”
不等张玉琮说话,华阳长公主看向王允:“我最不喜欢看到的就是一人获罪,连累家中妻儿老小,见到此情此景你又作何想法?有没有什么话想说?”
王允终于再次扬起嘴角,只不过他掠过华阳长公主,目光径直落在徐清欢身上:“我只想知道此案到这里,徐大小姐是怎么想的。”
徐清欢慢慢走前几步,到了华阳长公主身边。
华阳长公主看向徐清欢:“你可看出了端倪?”
徐清欢道:“王允见到张大人之后,应该就已经想到了事情败露,按照我的推测,王允知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如果王允当着长公主的面透露一些实情,张大人只怕现在已经百口莫辩,王允却一直站在旁边什么也不肯说,显然不是想要救张大人与水火。
而是这桩案子还有其他凶手未被我们发现,王允一心要维护那些凶手,好让那些凶手再得以犯案。
王允其人,看似公正廉明,一心为民伸冤,其实心中冷酷无情,他将自己视为刑罚的执行者,他按照自己的标准对所有人进行判罚,他现在所做的一切,无非是让自己的判罚得以顺利进行。”
张玉琮听到这里不禁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徐清欢看向王允:“张大人应该问问王允,在他心中,您可有罪吗?”
不等张玉琮说话。
王允整个人仿佛都变得明亮起来,他微笑着道:“有罪,而且罪不可恕,十几年前的事张大人也许忘记了,但是有人却记得清清楚楚,他们会向张家报复,”说着他看向徐清欢,“可惜安义侯府得以逃脱,否则这可是个一箭双雕的好计策。”
听到这里,徐清欢又去看张玉琮:“张大人如果能说出十几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许我们可以找到那些凶手。”
第一百七十章 出大事
张玉琮忽然觉得很可笑,这个安义侯府的大小姐当他是个傻子吗?竟然在华阳长公主面前,让他将所有的事全盘托出。
他还当安义侯生了一个聪明的女儿,现在看来不过尔尔。
张玉琮不愿意理会徐大小姐,在他看来徐大小姐不配与他说话,一个破落勋贵给张家做事都不配,安义侯还能装装样子,徐氏族中的宗长还不是跪下来求他照拂,就连曹家也巴不得将女儿送给张鹤。
张玉琮心中冷哼,看向华阳长公主:“长公主,今晚的一切在微臣看来十分可笑,这个王允是朝廷重犯,说出一些威胁微臣的话,他不过是个阶下囚,竟然也敢大放厥词说什么有罪无罪。
安义侯府的女眷更是可笑,竟让微臣说什么十几年前发生的事,不知安义侯是如何教女儿的,一个内阁中的小姐随处走动,实在是伤风败俗,别说不像一个大家闺秀,就连寻常人家的女眷也及不上,我若是有这样的女儿……”
张玉琮眼睛中透出几分鄙夷的神情来,他一鼓作气地说下去:“安义侯若是连女儿都管束不住,安义侯府的将来才真正让人担忧,连家都管不好的臣子,如何能够在朝堂上立足。”
华阳长公主眼睛中厉色一闪:“我也是个女眷,张大人的意思,我也不该出现在这里了?”
“长公主自然不同,”张玉琮道,“先皇在世时,就时常夸赞长公主,新皇登基时,长公主也有抚幼之功。”
华阳长公主听到抚幼之功脸色忽然一变,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张大人恐怕跑题了,我们说的是这桩案子,碧水河旁那场大火烧死的到底是谁,你心中应当有数,你已经知道孙家、严家甚至私运都与十几年前这桩事有关,王允有借此大做文章,还有凶徒逃脱在外,说出实情还能让府衙抓住凶徒,你却依旧隐瞒,真的再有案子发生……”
“那也无关张家的事,”张玉琮道,“就算找上张家,微臣也不怕,十几年前魏王谋反案,张家得罪的人太多,当时微臣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为了大周和朝廷,张家就算血流成河也心甘情愿,这就是张家对皇上的忠心。”
张玉琮说的慷慨激昂,如果皇上在这里,只怕又要被他拳拳之心所感动。
徐清欢始终看着王允,王允就像在欣赏一件作品一样,站在那里不动声色,眼睛愈发的明亮,宛如一个君王在审视自己治理下的河山。
徐清欢越发肯定整桩案子没有那么的简单,也许她已经推测出整个案情,可最关键的地方她仍旧没有想到。
她转过头去,正好对上王大小姐的眼睛,她目光复杂,其中有恐惧、忐忑还有犹豫,徐清欢想要看清她传递的意思,她却又低下头去,紧紧地攥住了裙子。
“十几年前碧水河旁烧死的是魏王叛党,至于那聂荣朝廷早就定案,聂氏和倭人就死在长公主别院不远的地方,这些人中有人想向张家报复不足为奇,”张玉琮挺直脊背,“我张玉琮也不怕他们……就让他们来吧!”
张玉琮说完话,王允忽然笑起来。
“张大人觉得那些人伤不到张家吗?”徐清欢道,“张家势大,家中护院无数,即便他们想要报复也难的很。”
张玉琮被说中了心思,他处变不惊地道:“长公主,张忠竟然私自行事,闹出今日的祸端,微臣绝不会护短,今天就将他留在这里,等待朝廷审问。”
张玉琮将所有罪责推给了张忠,现在就要长袖一挥离去,从目前的证据来看,也无法将张玉琮就此下狱。
华阳长公主眯起眼睛,不过抓住张忠也算是一大收获,相当于断了张玉琮一臂,张家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样受挫,这都是徐大小姐的功劳。
华阳长公主去看徐清欢,只见徐清欢目光微微涣散,始终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晚没必要再耗下去,华阳长公主站起身,书隶会将这里发生的事禀告皇上,张家这样无法无天,想必皇上心中会有明断,而且张家密告安义侯之事已经有了定论,就是他与王允一起密谋的结果,张玉琮在这里不肯承认,到了御前一样要说实话,这样一看今夜的收获还是不小。
“走吧,”华阳长公主吩咐徐清欢,“张大人说的也没错,十几年前那桩案子和今夜发生的一切,就留着他在御前解释吧!”
张玉琮脸色难看,到底他还是被抓住了把柄。
徐清欢跟着华阳长公主走出刑部大牢,接着张玉琮也扬长而去,留下了刑部官员善后。
华阳长公主上了马车,徐清欢也坐在了长公主身边。
“怎么了?”华阳长公主道,“案子有了进展你应该高兴才是,今天张玉琮的所作所为会让皇上下决心彻查此案,你们安义侯府也能脱身,你总不会想要今夜就将所有案情都理清。”
“长公主可瞧见了王允的模样,”徐清欢忽然道,“臣女只要想到王允的目光,心中就不免会有些担忧。”
华阳长公主点点头:“不过,我猜想那王允也就是在虚张声势,若是你什么都没有察觉倒有可能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可我们都知道了,他又能做什么,很快朝廷就会四处捉拿可疑之人,张家也会小心防范,而且你不是已经发现了线索……”
华阳长公主的话很有道理,徐清欢道:“如果王允背后还有人呢?”与王允接手几次,她不能不小心。
华阳长公主没有说话,徐清欢想起王大小姐的目光,她起身向华阳长公主行礼:“臣女有个不情之请,长公主可否安排一下,让我与王允的女儿见一面。”
华阳长公主有些讶异,不过很快她就吩咐管事去安排:“我还要进宫去,你一个女孩子不易在外太久,速去速回。”
……
徐清欢和王大小姐面对面站着。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如果在几个月前,两人可能会在内宅宴席上相见,还有可能坐在一起说说笑笑,不过因为王允的案子,王大小姐从云端一下子掉入了泥潭。
徐清欢先开口:“你没有话想要说吗?”
王大小姐低着头一言不发。
女役咳嗽一声:“徐大小姐,我们不能耽搁太久,教坊那边会怪罪下来。”
看来王大小姐是不准备开口了,徐清欢道:“也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你好生保重吧!”
有罪的是王允,而不是眼前这个十几岁的少女,这一点徐清欢还是能够分清,既然王大小姐不愿意说,她也不能去勉强。
“我母亲说,”王大小姐嗓子有些沙哑,“我们不能留在教坊,终究是要离开的,我问母亲什么时候走,母亲说到时候我就会知晓,一定会有很大动静,然后母亲给我了一块瓷片,让我妥善保存,还说不要辱没家风。”
王大小姐说到这里,声音有些颤抖:“我很害怕。”
王大太太说的“走”并不是逃走,而是要让女儿和她一起自绝,她提到“很大动静”又是什么。
王大小姐说完看了徐清欢一眼:“我知晓的就这么多。”
徐清欢心中一沉,王大小姐证实了她的猜疑,她想的没错,一定会出一桩大事。
第一百七十一章 惊天动地
王大小姐说完这些话,就闭上了嘴,等待女役将她带走。
徐清欢想起一件事:“我刚回京时,大小姐曾让人送信给我,那时候大小姐想对我说些什么?”
王大小姐摇摇头:“我听说那些关于父亲的传言,总是不肯相信,我……觉得定然是徐大小姐冤枉了父亲。”
今天听父亲说了那些话,她才知道原来这都是真的,父亲不是她想的那个样子。
“走吧!”
女役吩咐一声,王大小姐立即跟着她离去。
“真可怜。”一直没有说话的凤雏这时候不禁叹口气。
徐清欢眼看着王大小姐的身影消失在不远处,王大小姐的性子多少还有些软弱,不是王允希望看到的模样,想必王允也不会对她透露太多,再问下去也是徒劳。
“你说说她怎么能这样。”
“婶娘别再等了,明日我们再来吧!”
徐清欢转身正要上车,听到后面传来怨怼的声音,其中一个有些熟悉,那是孙润安。
徐清欢转过头看到了孙润安搀扶着一个妇人走过来。
发现了徐家的马车,孙润安也向这边看来,不过这次他没有打招呼,而是一副准备匆匆离开的模样。
“可是孙二爷吗?”
少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孙润安停住脚步,方才他来找婶娘的的时候就发现刑部外面停了几辆马车,想来是有人探监或是问案,他因为婶娘来京与他说起一桩事,正心中烦乱,无暇仔细去想这些。
找到婶娘之后,他立即将婶娘拉到一旁说话,好不容易才说动婶娘先与他一起回家,再做打算。
至于做什么打算,他心中也没有思量。
自从父亲死后,整个孙家如同天塌下来一样,他想要支撑下去,却有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如今知晓了关于自己的秘密,更是如置身迷雾之中,周围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他只能无所适从地站在那里。
正思量间,他看到了徐家马车,如果是从前他必然先施礼再离开,徐家是他的救命恩人,无论何时他都要恭敬对待,可今天……他心中油然生出种羞惭的感觉,说不出是什么味道,恨不得立即消失在人前,只希望徐家人没有发现他才好,于是他转身准备偷偷离去,却没想到被徐大小姐叫住。
徐清欢戴上幂离,在雷叔和凤雏的陪伴下走上前。
“孙二爷,”徐清欢上前行礼,“正巧遇见二爷,有件事想要向二爷求证。”
孙润安立即回礼,然后低下头,目不斜视:“大小姐请说。”
徐清欢也就不再客套,她现在急于弄清楚王允留下的最后的谜题:“我记得这桩案子凶徒最先对付的是孙家长房。”
孙润安点点头:“是……是我大伯的长子,也就是我族中大哥。”
“不对,”徐清欢想到了关键之处,“我记得在孙家大爷被杀之前,他的幼弟先摔断了腿。”开始的时候传言的确是这样说的,先是孙大老爷的幼子,出去骑马时摔断了腿,然后就是大伯长子去见外室的时候遇见贼人,被人刺穿了胸膛。
徐清欢之所以没有追问孙大老爷幼子的事,是觉得世人从来都会将不好的事归结在一起,既然凶徒后来杀了孙家大爷,可见他必然是要取人性命,没有道理放过孙大老爷的幼子。
孙润安抿了抿嘴唇:“我四弟摔断腿与这件事无关,是大哥从常州回来之后,性情变得暴躁,动辄就疑神疑鬼,四弟请了几个人在家中院子里看烟花,也不知哪里触动了大哥,大哥责怪四弟将不三不四的人带回家,又说烟花都是些危险的东西,万一引起火势可怎么得了,让人将东西都收起来。
四弟被大哥当着朋友的面折了面子,说什么也不肯让人将剩余的烟花拿走,两个人因此起了争执,大哥失手将四弟从亭子里推了下去。
后来大伯和父亲处置了此事,怕说出去会被人诟病孙家兄弟阋墙,于是遮掩说四弟是骑马受了伤。”
孙大爷警惕家中出现生人,连烟花这样的东西都不允许出现在孙家,是疑心生暗鬼,还是藏了什么秘密。
徐清欢道:“从那以后孙二老爷有什么异常吗?”
孙润安仔细想了想:“父亲原本准备去京城,后来直接到了常州,父亲再回来时就心事重重。”
孙家大爷奇怪的表现显然与私运有关,江知忆说过,孙家私运货物出海,货物和人手都被对方扣押了,孙家大爷带着人乘船去找那些人算账,一船几十个人去,只剩下六个人回来。
也就是从那件事开始,孙家和严家想要将此事上报朝廷。
真的只是因为私运的事即将败露,孙家怕被张家顶罪吗?
徐清欢心中一动:“孙家大爷还有没有说过别的话?类似与私运海运相关。”
孙润安摇摇头,不过很快他想到一件事:“我在书院读书很少归家,后来与大哥见面也不多,不过有一次大哥问我,若是有商贾不小心帮人带了朝廷明令禁止的货物到大周,会是什么罪责。
我想这也就是私运,于是将朝廷关于私运的律法告诉大哥,但是大哥显然对我的回答并不满意。
我只记得他喃喃地说,如果造成国破家亡,岂非万死莫赎,后来顺天府从账目上查到孙家常年走私运,我才明白大哥这句话的意思,大哥是因为私运的事可能会败露,所以惊慌失措。”
不对。
孙家大爷自然知道私运是什么罪罚,他不会因此去问孙润安。
孙家大爷想说的是,不小心带了朝廷明令禁止的货物到大周,造成国破家亡,万死莫赎。
孙家大爷带人出海,回来的时候船上可能带了朝廷违禁的货物,而这些货物才是孙家整日惶惶不安的根源所在。
而那样东西跟烟花有些相像。
孙家走私硝石卖出去,突然被人强制带了货物入大周,而这货物显然不是硝石这么简单,烟花会用到硝石,但是用量很少,不会有什么危险,因为它只是用来供人消遣的。
但是有很多和烟花一样会炸开的东西。
比如神机营掌管的那些火器,大周有火器,外面那些人也能造出火器,他们会不会经由孙家人的手将这些东西运到了大周,甚至……到了京城。
四周说不出的安静。
徐清欢不由地打了个寒战。
王大小姐说的“很大动静”指的会不会就是这件事,果然如此,那还真的是惊天动地。
第一百七十二章 炸了
徐清欢隐约记得前世这时候是有些动荡,不过有关东南的水师,而且很快平息了下去。
倒是后来宫中有一次巨变,正月二十五填仓节,宫中祭祀时突然大火,幸亏有侍卫护着,皇上、皇后才幸免于难。
于皇后却因此受了惊吓,就此一病不起,没多久就过世了。
正月二十五那是冬春季节,跟现在季节不符,而且那是她跟李煦成亲之后发生的事,所以肯定不是这一年。
她没法将两件事联系起来。
重生之后,变端太多,一切都已经不在原来的轨道上。
前世杀了王允的人是宋成暄,东南那一仗必然也与宋成暄有关,可现在的宋成暄也不知道前世他都做了什么事。
徐清欢稳住心神,试着推测。
一切果然如她所料,孙家运送了几箱火器入大周,这点火器不能改朝换代,却能在关键时刻发挥很大的作用。
如果这些火器在王允手中,一定会被他很好的利用,他们应该也是做了这样的打算,可现在王允被抓,外面的人就像无头苍蝇失去了方向,如果她没有将王允的阴谋戳穿,也许那些人会想方设法隐藏自己,等到一切平息再伺机而动。
可现在一切真相大白,张家知道会想方设法抓住当年的漏网之鱼,那些人自然感觉到危机。
他们蛰伏了多年,只为向张家复仇,绝不会等着张家向他们动手,那么定会抢占先机孤注一掷,拼个鱼死网破,将手中这些能够伤人的利器全都用出来。
火器的威力她见过。
这些用在京中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可想而知。
她可能为将来解决了一个隐患,换来的却是眼前的危机。
“润安,这位大小姐是谁?能帮上我们的忙吗?”
孙润安身边的妇人看向徐清欢。
“婶娘……”孙润安道,“那是我们的家事。”
“是家事,可也跟这桩案子有关,我听到这位大小姐问案子……你唤她徐大小姐,就是那个救过你的大小姐吧。”
徐清欢回过神来,正好看到那妇人上上下下打量着她,那妇人穿着并不华贵,浑身透着几分的质朴,就像是族中旁支家的女眷,靠着为嫡系族人做些活计赚些银钱度日。
那妇人看她的眼神透着几分的欣喜和期望。
“这位大小姐,我向你打听打听,润安不是孙二老爷亲生的孩子,是不是就跟这桩案子无关了,润安是我的孩子,孙二老爷当年生不出子嗣从我屋子里将润安抱走的,只怪我们当年没有立文书,不过族中有两个长辈是知晓此事的。
孙二老爷嘱咐我们不能与旁人说,现在他人死了,出了这种事,我们总不能将润安搭进去。”
孙家婶娘的话,让孙润安有些无地自容的感觉,不是因为他嫌弃自己出身孙家旁支,而是这种隐秘的家事不该打扰到徐大小姐。
“婶娘别说了,”孙润安道,“我虽然不是父亲亲生,却一直在家中长大,从小锦衣玉食,怎么能出了事就想要脱身。”
孙家婶娘道:“我只当你去享福了,哪知会有今日。”
怪不得孙二太太会向孙润安下手,原来孙润安并非她亲生,徐清欢对孙二太太的疑惑现在算是解开了,她看向孙家婶娘:“当年孙二老爷和太太年纪都不大,怎么就宁愿偷偷过继子嗣,也不再等几年。”
“等什么呀,”孙家婶娘欲言又止,“你一个小姑娘不懂得这些,孙二老爷受过伤,不可能有孩子,家中请了不少郎中去看,可都没有用处,孙二太太还不想放弃,过继了润安之后,想方设法用秘药怀过一胎,谁知还没养到一个月就胎死腹中,孙二老爷也就此放弃了,也许就是那时候夫妻两个生了嫌隙,要不然孙二太太怎么能这样做。”
徐清欢听到这里,眼前忽然一亮,她怎么忘记了还有这一环,整桩案子不能缺少的一个环节就是孙二太太,孙二太太要将孙二老爷和严老爷准备向朝廷坦白的事告诉张玉琮,张玉琮才会开始动手杀人。
这就证明凶手很了解孙家,说不定早就躲藏在孙家和张家中。
凶手的最恨的就是张玉琮,若是凶手手中有火器,第一个自然要给张家用上,在发现阴谋被拆穿之后,他们也许已经当机立断将那些火器埋好了。
“大小姐,”华阳长公主府的管事匆匆走过来,“长公主让小的告诉您,碧水河旁道观里的何苗氏死了。”
何苗氏将自己浑身上下浇了火油,然后放了一把火。
道观外盯着何苗氏的人发现蹊跷,立即上前扑火,火灭了,何苗氏开始还活着,但是很快就喘不过气来,等到府衙请来的郎中到了,何苗氏已经死了。
这个安静的道观好像一下子成了不祥之地。
长公主出面命刑部派人盯着何苗氏,却得到这样的结果,刑部衙差不停地向上峰告罪:“我们生怕被这老妇人发现,都离得很远,没想到她却……”
又死了一个人。
本来徐清欢想要通过何苗氏找到她想要的线索,却没想到何苗氏下了这样的决心。
这是他们最后一搏。
在张家人找来之前,何苗氏先自己了结性命,这样就不用再落入张家人手中。
张玉琮带着人赶过来,看到地上那烧黑的尸身,一脸的厌恶:“果然是当年没有除尽的余孽,否则怎么会畏罪自尽。”
这些人只敢在暗中与他作对,一旦被发现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张玉琮冷冷一笑,看向旁边的安义侯府大小姐,早晚安义侯府也是这样的下场。
“张大人,”徐清欢走上前,“您是不是觉得此案可以了结了?”
张玉琮眯起眼睛:“先回去学学礼数,再来跟我说话。”
徐清欢道:“张大人一定认为如今的张家权倾朝野,没有什么事张家做不到,您可能要失望了。”
张玉琮冷笑:“就算是你父亲,也不能在我面前说这种话,别以为你一个女子,我就……”
话刚说到这里,只听黑暗中一声响动。
声音的源头离这里很远,但是众人还能听得清清楚楚。
因为不知是怎么回事,众人都没有放在心上。
“张大人,孙二太太有没有告诉您孙二老爷和严老爷为什么要向朝廷禀告私运之事?我猜孙二太太并没有说清楚,因为其中内情事关重大,孙二老爷不会轻易说给旁人听。
我怀疑孙家大爷出海找海盗算账,回来之时船上被海盗强制带了货物,那些货物上岸之后就不知去向,孙家大爷可能猜到或是看到了货物都是些什么,所以才会惶惶不可终日。”
张玉琮不想听眼前的少女继续说下去,他转身向前走去,身后的少女却说出最后几个字。
“我怀疑那些货物是火器。”
张玉琮心突然一沉。
“轰”不远处又是一声响动,如同平地惊雷。
第一百七十三章 没想到的结果
再一次听到这样的声响,张玉琮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转头看向徐大小姐:“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张玉琮目光狠厉,如果不碍于她是安义侯府的大小姐,现在他已经伸手掐住她的脖颈,他最讨厌有人在他面前耍花样,尤其是女人,安义侯这样放纵女儿来对付他,就不怕他将整个安义侯府夷为平地。
张玉琮眼皮猛地一跳,他越看徐大小姐越觉得这个女子可恶至极。
徐清欢道:“张大人仔细想想王允在大牢里的话,我提醒过您,您若是能够说出十几年前的那桩事,或许我们还能想法子阻止那些人,迟了可能就来不及了。”
张玉琮咬牙,那不过那是给他设下的陷阱,就像现在她也在诈他……
徐清欢转头看那道观:“十几年前,这里死去的大多数女眷,他们要复仇,先要对付仇人的妻儿。”
张玉琮向张家的方向看去,方才那声响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难不成……真的是……
“张大人不准备回去看看吗?”
张玉琮表面平静,手指却忍不住微微抖动。
不可能,徐氏只是信口开河,绝不会有这种事,可他又忍不住想到孙家的种种异常,他一直觉得奇怪,不过就是私运的事要遮掩不住,孙二老爷怎么有这样的胆子与他作对。
徐氏方才一说,他不禁心中一沉,他不想承认,徐氏的说法有些道理。
随着远处传来两声的响动,他愈发的慌张。
徐氏方才最后一句话,如同一根稻草,将他的笃定彻底压垮,他恨不得立即转身回到张家看一看。
张玉琮心中油然生出一股被侮辱的感觉,认同了徐氏的话就等于在向她低头。
张玉琮的手指又疼起来,徐氏的面容竟然跟十几年前咬着他手指的孩子有几分相像,他恨不得抽刀将徐氏的脖颈砍断,他眼睛中杀机一现,立即就感觉到有人在冷冷地盯着他。
是谁?
张玉琮转头向黑暗中看去,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回去看看。”张玉琮还是抗拒不了心中的担忧,他不能再在这里耽搁下去。
这么大的响动,若真的是火器,张家一定会有死伤,张玉琮想到这里,正好看到衙门将老妇人那烧黑的尸身抬出来。
那漆黑的尸身,仿佛要将他带回那一夜,不同的是,那晚一切由他做主,现在……他站在这里却有些惊慌,他没有掌控全局,无法预知最后的结果。
张玉琮想让自己重新变得冷静,耳边却再一次回响起徐清欢方才的话。
十几年前,这里死去的大多数女眷,他们要复仇,先要对付仇人的妻儿。
张玉琮转身从随从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一路赶回张家,只要今晚一切太平,让他能有喘息的机会,他会立即让王允、徐氏,与这案子相关的人付出代价。
看到张玉琮的反应,徐清欢现在可以肯定自己的推测是对的。
十几年前张玉琮在这里杀人,十几年后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人要开始报复,王允对此善加利用,才有如今的局面。
王允真的很懂得利用人心,他看似帮冤屈之人伸冤,指引他们复仇,可同时也将许多无辜的人牵扯其中。
朝廷法度在王允看来不过儿戏,是非对错不过他一人主宰,他与那些随意残害人性命的凶徒没有区别。
王允背后的人想必也是如此,否则不会培养出王允这样的人为他效命,前世她不知幕后之人的真容,今生她一定要抓住他。
……
张玉琮在东城置办了一处大宅,原本在这条胡同中,还有两个人家的府邸,只不过张家搬过来之后,那两个人家就像事先商量好似的,纷纷将宅院低价卖了出去,然后搬离了这里。
买下那两处宅院的自然就是张玉琮。
从此之后这里就是张家自己的天地。
胡同两旁都种了花树,一路延绵到府门前,府里地面也被重新铺过,虽然不是用的御窑烧出的金砖,却也仿出了七八分的精髓,每一块都光可鉴人。
府中的后花园更是珍奇树木多不胜数,到了夏天草木葳蕤,玉竹青翠,花枝鲜艳,处处都是繁盛的景象。
平日里张家的下人规规矩矩地立在一旁,整个内府都井然有序。
这是张玉琮努力了大半辈子才会有的结果,对此他虽然并不全然满意,却也觉得还算过得去。
现在的张家让人羡慕,将来带给众人的更多是威慑,总有一日他手中的权利,他的地位会达到顶峰。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受百官仰慕。
所以他并不满足于现在拥有的一切,也从来没觉得这样的生活对他来说有多么的好。
直到现在。
虽然还没有到张家,远远的他就能闻到一股烟火燃烧后特有的味道,尘土飞扬,惊呼声四起,周围的人都被惊动起来,纷纷向张家跑去。
仿佛将他带入了战场之中,可这里是京城繁华之地,自从建朝开始这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怎么会有这种事发生。
“老爷,不好了,”张家管事扑上前,“是我们府上……”
张玉琮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张家管事胡乱地说着。
“只听到院子里一声响动……所有人立即都去查看,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院子里的树都断在那里,地上一个大大的坑,几个护院刚好从那里经过,被飞石砸中,大家都被惊动起来……”
张家管事气喘吁吁地说着,脸上满是惊恐和慌乱:“夫人命我们前去查看,又命府中的管事出来寻您……正是一片混乱,然后……然后……”
张玉琮听到了两声响动,照管事所说一声在院子里,那另外一声呢。
“说,”张玉琮瞪圆了眼睛,“然后怎么了?”
管事结结巴巴地道:“然后夫人在的主屋那里就又……又……”
不用管事将话说完,张玉琮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开始的那个响动是让张家乱起来,凶徒只有在混乱之中才能行事,他真正的目的是主屋,是丁氏。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天塌了
“夫人怎么样了?”张玉琮厉声问过去。
管事道:“夫人受了伤,郎中去看了,还不知……还不知会怎么样。”
“去……”张玉琮面色冷峻,这件事他可能单靠自己的力量,撑不过去了,“去找大老爷过来,就说张家出事了,我一个人顾不过来,让他前来主持大局。”
别说丁氏还不知生死,京中发现了火器,这样的大事已经遮掩不住,不用等到明日上朝,皇上现在恐怕已经知晓。
接下来还会怎么样,张玉琮已经无法去思量,他只知道对张家来说,这将是一场动荡。
张玉琮脑海中再次浮现徐清欢的面容,徐氏竟然说中了。
……
四处都是惊呼声。
张静姝茫然地望着周围,这定然是个梦,梦醒了一切都会恢复从前。
“是天雷吗?”张静姝问过去。
管事妈妈摇头。
“那就是天火,可天火为何会有动静。”
“我知道了,是地动,”张静姝忽然明白过来,“一定是地动,我们家都乱成这样,外面定然更加可怕。”
管事妈妈劝说道:“大小姐先别着急,管事安排了人手在这边,不会再有事的。”
张静姝瑟瑟发抖:“方才母亲也是在屋子里好端端地坐着,就出了事,待在屋子里就行了吗?”她紧紧地盯着内室,郎中将所有人都遣了出去,正在里面为丁氏看伤。
管事妈妈也说不出话来。
“既然是地动,”张静姝道,“我们应该去院子里才对吧!”
张静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将母亲也抬出去,这屋子里再塌下来可怎么得了。”她抬起头看着房梁,愈发觉得那些东西随时都会掉在她头上。
张静姝整个人都喘息不得,恨不得立即逃出去,这样想着就站起身。
“大小姐……不能出去……”管事妈妈立即上前阻拦,“外面也不太平,不如在这里,护卫已经将房子围住,一定不会再有事。”
“这是天灾,”张静姝一脸惊诧,“有再多人将这里围住又有什么用,你们这样要害死我和母亲。”
“大小姐,”管事妈妈焦急之中脱口而出,“这不是天灾,恐怕是人祸。”
“什么?”张静姝更是讶异,什么人能闹出这样的动静。
“奴婢听说院子里的树都断了,地上有个偌大的深坑,奴婢小时候经过地动,不是这个样子,那些跟着二老爷去过战场的家人说,像是火器炸开时留下的。”
张静姝一脸的不敢置信:“京中要起战事了吗?这是大周的都城啊,那些官员都是做什么的,守城的官兵和京营上的人呢?他们就这样不堪……都是一群废物,等我进宫见到皇上,我定然要在皇上面前说一说,与其留着这些人,倒不如让二叔从北疆回来守都城。”
“外面好像没有什么动静,”管事妈妈吞咽一口,“如果真的有人攻城,城中定然早就乱了,可现在……只是我们府上出了事。”
张静姝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打了一下,努力地回忆方才经历的一切。
她听到院子里的动静,立即穿好衣服就想去找母亲,谁知还没有到母亲住的主屋,就又听到一声响动。
那声音震得地动山摇似的,夹着一股疠风和沙土扑面而来,她立即害怕地闭上了眼睛,等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蹲在地上紧紧地捂住了耳朵,然后她听到下人惊呼:“主屋……夫人的主屋塌了……天呐,快叫人,快……”
她慌张地看过去,隐约看着黑暗中有火光透出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偏偏在他们家……
谁有这样的胆子与张家作对。
她恨不得立即进宫在皇上面前痛哭一场,这样皇上就会安慰她,立即派人帮她查明原因,然后那些害了张家的人全都要受重刑,这样她才能安心。
张静姝转头看向窗外。
天亮,天亮她就走,她就进宫去,天亮之前不要再出事。
“夫人,夫人……”管事妈妈惊呼起来。
张静姝站起身让人扶着奔去了内室,只见里面一片慌乱,一个盆子摆在地上,里面放着染血的布巾。
管事妈妈大呼小叫:“郎中快看看,夫人身下出血了。”
张静姝脚一软差点跌倒在地。
床铺间传来丁氏虚弱的呻吟声。
张静姝正愣着,张玉琮带着人走进门,张玉琮几步上前,守在床边的管事纷纷向后退去。
张玉琮只见丁氏闭着眼睛面色铁青地躺在那里,额头上压着几块巾子,鲜血已经从布巾下透出来。
张玉琮眼皮“突突”乱跳。
“老爷,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恐怕保不住了。”
张玉琮面色阴沉,不止是孩子,恐怕丁氏也……他深深地吸一口气,看向管事:“人抓到没有?”
管事低下头:“没……没有……但是已经让人守住了门,不准任何人出去。”
也就是说,到现在还没有头绪。
张玉琮冷声道:“如果找不到人,你们都盼着夫人和肚子里的孩子能平安……”
管事心中一颤,如果找不到凶徒,他们都会罪责难逃。
……
碧水河旁的道观中,府衙已经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不见任何火器或是硝石之类的可疑物什。
“何苗氏知晓我们暗中盯着她,她应该不会留东西在这里。”黄清和走上前来,他已经带着衙差清点了几次,屋子里的东西都快被搬空,就差掘地三尺了。
徐清欢看着被衙差找到的东西,心中不停地思量,何苗氏暗中谋划这么久,怎么会轻易自绝,一个一心复仇的人,就算死也要咬下仇人一块皮肉才对。
“大小姐在元始天尊像里拿出东西以后,又重新将塑像修好了吗?”
黄清和的声音传来,徐清欢点点头:“是修好了。”
“可这里却又有被打开的痕迹。”黄清和想要看清楚踩着凳子爬上供台。
几个衙差也上前帮忙,塑像被转过来,徐清欢果然看到了塑像后有一个缺口,隐隐约约能看到其中有一样东西。
黄清和伸手就要去取。
一个念头从徐清欢脑子里划过。
“别动。”徐清欢大喊一声,顾不得别的提起裙子踏上凳子,就要去阻拦黄清和。
何苗氏除了愤恨张家,还恨戳穿她阴谋的人。
那就是一直追查此案的他们。
第一百七十五章 危险
黄清和听到徐大小姐的话,立即停下了手,转过头他发现徐大小姐踏上了供台,他从遇见徐大小姐之后,第一次见到徐大小姐露出慌张的神情。
黄清和立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这座元始天尊像中放着的有可能就是火器,这样想着,冷汗立即从他额头上淌下。
“黄大人,”徐清欢道,“你现在什么都不要碰。”
徐清欢会焦急上前,是怕黄清和没有听到她的话,已经动了手,她很了解查案的人,只要发现端倪就会沉浸在自己的思量中,很多时候听不到外面人都在说些什么,现在见黄清和已经拿开了手,不禁松了口气。
事情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糟糕。
先要让所有人先从这道观中离开,让后去请神机营的人前来帮忙,在大周最了解火器的就要数神机营。
或许是她疑心太重,那根本不是什么火器,但是小心谨慎些总是没有错。
“大人,我们要怎么办?”
也许是气氛太过紧张,黄清和还没有说话,衙差就急着开口询问,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本来一切都是好端端的,只是发现塑像中可能藏有证物,突然之间安义侯府大小姐就喊他们住手。
黄清和还没有说话。
其中一个衙差开口说话:“大人,这尊塑像有问题,这元始天尊身上应该不会背着宝剑之类的物什吧!”
另一个衙差反驳道:“元始天尊身上怎么会背宝剑。”
那衙差又问:“那你握着的是什么?”
所有人看向另一个衙差手中,只见他手心里是一根黑黝黝的如同棍子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衙差说着就要张开手去看。
“别动,现在什么事也不要做。”
又是一个声音传来,说话的还是安义侯大小姐,只不过这次的声音没有方才那么急躁,而是十分的轻缓,生怕会吓到他们似的,衙差没有张开手指。
“这尊塑像可能有蹊跷,等到神机营来之前,你们保持现在的动作。”黄清和立即吩咐。
“神……神机营……”
“大人……这到底是什么。”
黄清和道:“这塑像中可能藏有火器,我们对火器并不了解,不好再有其他举动,谨慎起见就保持现在的动作,等到神机营前来。”这都是他的错,方才没有发现塑像后背多了这样一根如铁棍般的物件儿,这铁棍显然是被人故意安放在这里的,他虽然是个文官,不懂得太多,但也知道大周许多火器,是靠触发、踩踏或撞击引爆的,有可能这根铁棍就是引爆的关键。
“火器……大人您没吓我们吧?”
“这……这可怎么办。”
“你的手别抖。”
任谁在这种情形下情绪都有可能会失控。
“大小姐,您先走吧,”黄清和整个人反而冷静下来,“我陪着他们在这里。”他不能牵连徐大小姐。
“大人,我什么都没碰,我是不是可以走。”其中一个衙差年纪小些,脸上满是慌乱的神情。
“我……我家中还有老母亲要奉养,我不想死在这里。”衙差说着抬脚就要跳下供桌。
慌乱之中,他不小心踩到了供台上铺着的锦缎,锦缎被带动,那尊元始天尊像也被连着动起来。
塑像本就被挪动到了供台的边缘,这样一来整尊塑像一个不稳就要向下落去。
徐青安眼看着张家人陆续离开,这才放下心准备进大殿中寻找妹妹,刚刚走到门口却听见里面传来衙差的声音,整个人立即一惊,抬腿就向大殿中跑去,可刚刚跨进门槛,忽然感觉到领口一紧,接着一股大力传来,硬生生将他整个人向后拽去,然后他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后摔跌。
那人似是嫌他摔的还不够狠,随手补了一拳在他肚子上,他立即感觉到肚腹中的东西都挤在了一起,说不清的疼痛传来,让他几乎喘不过气,而这一拳也让他跌得离道观大殿更远了些。
重重地落在地上,徐青安忍不住张嘴吐出一口污秽,可他惦记着大殿里妹妹的安危,顾不得别的,就要立即爬起来,方才那人显然是不让他接近大殿,如今那人又跨入殿中,说不定就是要向妹妹下手。
徐青安刚踉踉跄跄的起身,就听到大殿里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有人拉住他的手臂向后拖去:“快走……”
黑暗中,徐青安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到耳边“轰”地一声,石子、尘土立即向他扑来。
徐青安片刻失神,可他立即想起大殿中的妹妹。
“清欢。”徐青安大喊一声,却没有人回应他,他整个人立即被恐惧包裹,他看得清清楚楚,方才没有人跨出那大殿,也就是妹妹已经被……
徐青安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甩脱了身边人向前跑去。
在外面听到动静的雷叔也立即进了院子。
所有人见到眼前的情形都瞬间怔愣,可紧接着他们就回过神:“快救人。”
……
徐清欢眼看着那塑像向供台下倒去,塑像落在地上必然摔碎,其中若是有火器恐怕也会被一瞬间触发。
没有人能够阻挡这一切的发生。
若真的有火器,现在就算她拔腿向外逃走,也一样无法逃脱,还好哥哥和雷叔都没有跟着她进来。
就在那塑像即将落在地上之时,一只凳子被丢掷过去,凳子撞上塑像,让塑像下冲的力道减缓了些,紧接着一张桌子被扔在供台前,正好将掉落的塑像接住,虽然没有办法完全阻止塑像继续向下滚落,却争取到了片刻的时间。
徐清欢感觉到腰间一紧,似是被人抱进了怀里,然后耳边传来“轰”地一声,仿佛火花一闪,眼前瞬间陷入了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倒塌、撞击的声音渐渐平息,隐隐约约听到哥哥呼喊她的名字,徐清欢想要动一动身子,判断自己到底在何处。
却听到耳边有人道:“别动,可能还会有东西掉落下来。”
这是宋成暄的声音。
她手掌触到的地方似是带着一丝温度,耳边传来清晰的心跳声,她……这好像……是在一个人的怀里。
第一百七十六章 他救了她
宋成暄跑进大殿时,已经来不及扶正那尊倒下来的塑像,就在那塑像落地之际,他抱起了徐清欢。
在火器炸开之前,他没有足够的时间跑出大殿,只能找到一个地方躲避火器带来的冲击。
在战场上跑过几十个来回的人,自然知道这种火器炸开之后会如何,他顺手扯过供灯的木架挡在身前,他护着徐清欢缩在角落里,紧接着火器就炸开,木梁被炸断,半个大殿塌下来。
等到一切安静下来,他才感觉到,她一双手紧紧地环着他的后背,她的额头抵着他的胸口,喘息稍稍有些急促。
原来好似天不怕地不怕的她也会有慌乱的时候。
察觉到她想要挪动身子,于是他道:“别动,可能还会有东西掉落下来。”
听到他的声音,她好似长长地松了口气,仿佛心安了不少。
他皱起的眉头微微松开了些。
她的呼吸渐渐平复,宋成暄感觉到她的手从他后背上落下来,显然她已经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可他现在没有太多心情与她说话。
明明已经发现塑像里有火器,却没有立即跑出来,平日里的聪明劲儿都跑哪里去了。
“你没事吧?”她从一开始的慌乱,情绪渐渐变得平稳下来。
“恩。”他沉声回了。
她似是在思量些什么,紧接着他感觉到一只手落在他肩膀上。
“我方才不小心碰到了你的肩膀,感觉到那里有些潮湿,会不会是受伤了你还没感觉到。”
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摸索着,然后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一定是伤到了……是鲜血透了出来,你……没感觉到疼吗?”她的语调听起来有些紧张。
宋成暄动了动肩头,似是有些异样,应该是被掉下来的东西砸中了:“应该只是小伤。”
徐清欢又问道:“还有没有感觉到别的地方不舒服?”
得不到他的回应,她有些着急,手再次抬起来,尽量向上伸着。
或许是因为两个人被迫挤在一个狭小的角落,加之周围漆黑一片,能更加敏锐地察觉对方的一举一动。
宋成暄能感觉到她的手顺着他的下颌一路向额头上延伸,指腹不经意间会碰到他,如同蜻蜓点水。
她个子太过娇小,手臂伸直却也不能碰到他的头顶,于是她整个身子在他怀中动了动,这样一来两个人就贴的更近了些。
一股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他这些年几乎没有与旁人这样接近过,心头仿佛涌出种陌生的感觉。
就在这时,她的额头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下颌。
他猝不及防不禁一怔,整个人愣在那里。
“对不起。”徐清欢感觉撞到了他,立即低声道歉。
她的手也刚好摸到了宋成暄脑后,他头上满是尘土,好在没有类似鲜血的东西,她轻轻松口气,至少他的头应该没有被撞破。
前世在北疆时,她听军中的医工说,火器炸开最怕撞到后脑,于是才会急着为宋成暄检查。
如果宋成暄没有来救她,她现在八成已经丧命,她心中感激宋成暄,自然不愿意他因此有任何的损伤。
“就这样待着,别再乱动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暗哑,语气中好像有些不适,想到他平日待人冷冰冰的样子,大约是不想与人靠得太近。
可是没办法,这角落里实在没有可以腾挪的地方,她的手放下来,正好他扭过头去,她的手指不偏不倚再次抚上他的脸颊。
和她冰凉的手不同,他的皮肤温热,甚至让她觉得灼烫。
黑暗中一个陌生人在身边,他的呼吸几乎拂在她的脸上,她心跳也不禁快了几分,不由地紧张起来。
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他们两个之间实在靠得太近了些,察觉到这一点,她整个人尽量向后靠去。
等了片刻,徐清欢仍旧放心不下,再次询问:“你现在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匆忙之间也许感觉不到身上的伤痛。
宋成暄道:“没有。”
方才真是太过惊险,徐清欢不禁觉得一阵后怕,就在这时她想起了黄清和:“宋大人方才有没有看到黄大人。”
她还惦记着黄清和,宋成暄眼睛微眯,淡淡地道:“他离得那么近大约很难逃脱。”
周围仿佛一下子变得冰冷了许多。
她倒吸一口凉气:“黄大人……”没有继续说下去,声音中有些沉闷。
徐清欢脑海中浮现起与黄清和夫妻相处的过往,她还曾希望黄清和与洪大小姐再续前缘,却没想到黄清和今日可能葬送在这里。
她改变了前世的轨迹,一直觉得今生一定会越来越好,却没想到……
不知为何她忽然的沉默让他心头有些不快,大约是被压得太久,难免会有些滞闷。
直到外面的呼喊声越来越大,她才又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体道:“一会儿等他们走进,应该就能听到我们说话的声音了。”
徐清欢看向宋成暄,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依稀能看出他脸颊的轮廓似的,他整个人似是比平日里更加冷漠。
也许是因为救了她心中懊悔?
看不到他的神情,她更加无法判断他如今的心思。
只听他“恩”了一声,好像没有其他话想要与她说。
“谢谢你。”她再次道谢。
他却不想听这三个字:“以后遇到这种事,不要多说什么,逃得越远越好。”
徐清欢抿了抿嘴唇:“我以为拦下黄大人也就没事了,没想到……是我疏忽了。”
事实上她已经很聪明了,如果不是她发现端倪,只怕早就送了命。
宋成暄道:“这些东西不是你能应付的。”
不知为何,他的口气竟忽然缓和下来。
外面说话声越来越大,宋成暄捡起石块敲击旁边的木梁,适时发出声响:“永夜,我们在这里。”
然后是永夜的声音:“公子在那边,快,将这些东西搬开。”
紧接着又是一阵嘈杂的话语声,众人齐心合力地搬动这大殿里倒塌的东西,大约是因为压在旁边的东西被挪动,徐清欢感觉到身边又有东西坍塌下来,不禁惊呼一声,想要抬起手来遮挡,可立即就被重新拉入了那温热的怀抱。
宋成暄的声音再次从头顶传来:“不用担心,很快就好了。”
果然头顶一亮,徐清欢抬起头看到了永夜和哥哥两张紧张、担忧的脸。
周围被照亮,徐清欢才发现她与宋成暄容身之地比她想象的还要小,此时她半跪坐在地上,她的一只手压着宋成暄的手臂,看起来委实有些“狼狈”。
第一百七十七章 心潮
徐青安手中擎着火把,见到徐清欢安然无恙,他心中说不出的欣喜。
方才他眼看着大殿被炸,那种惊惧的感觉无以言表,如今失而复得,哪里还能想起其他事,不会计较两人这样靠在一起是否有违礼数,更没有发现徐清欢脸上一闪而逝的窘态,急着将火把交给旁人,伸手去搀扶徐清欢。
徐青安急着道:“怎么样?哪里伤到了?方才……可真……要吓死我了。”
徐清欢拉住哥哥伸过来的胳膊,顺势站起身来,她能感觉到哥哥的一双手如今还有些颤抖,想来方才的情景让他惊骇至极。
“多亏宋大人救了我,哥哥快去看看宋大人。”
徐清欢更担心宋成暄,方才宋成暄将她护在怀中,她自然不会有任何损伤,那些被炸飞的东西却全都砸在了他身上,徐清欢转过头去,发现宋成暄已经起身。
他身上那湛蓝的长袍沾染的满是尘土,肩膀上隐约能看到破损之处,一双眼睛仍旧清湛,只是比平日里更幽深几分,此时恰好看向她,目光如同被微风吹皱的湖水,在月光下闪烁着清辉。
不知为何徐清欢就想起方才不小心碰到他下颌那一瞬间,她只是心中着急,也顾不得许多,却没想到他比她想象的还要高大些,于是就失了准头,现在想起来懊恼虽有之,但若是让她再选一次,她还是会这样做。
如果他在意礼数,方才她早就没命了不是吗?
雷叔低声道:“我们还是先出去说话,这里看着不太稳当。”
常娘子和凤雏上前搀扶徐清欢,徐清欢转头看向宋成暄,只见那男人还是身手矫健,已经大步走了出去,仿佛方才那些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的影响。
也许是因为经过了许多战事,所以对这些伤痛不在乎。
其实每个人都是一样,受了伤哪有不痛的道理,大家的区别在于有没有足够坚韧的精神耐得住这些。
“宋大人,多谢您。”
徐清欢立即被一个人的声音拉回了思绪,她不禁惊讶地看过去,只见黄清和让人搀扶着站在那里,正向宋成暄行礼。
“黄大人不必多礼,换谁都会这样做,当时的情形,我只能将黄大人顺着窗子丢掷出去,黄大人想必吃了不少苦头。”宋成暄扶了黄清和一把,黄清和就再也没有下拜的力气。
黄清和在最后要紧的时刻,知晓惹了大祸。这都是因为他的疏忽,他死则已,却连累这么多人,正在懊恼之际,看到宋成暄赶过来,然后他整个身体都跌飞出去,先着地的手臂和肩膀一阵剧痛,想必伤及了骨骼,不过性命却保住了。
“没有,没有,”黄清和立即道,“真被压在里面,那才是必死无疑,这些伤养上一阵子也就好了。”
徐清欢听到这些话不禁心中惊讶,她还清清楚楚地记得提起黄清和时,宋成暄说:“他离得那么近大约很难逃脱。”
事实上宋成暄分明救下了黄清和,那么宋成暄故意说出那话是骗她的?可为什么呢?
让她自责,心中担忧吗?
宋成暄看起来那么不苟言笑,给人的感觉甚至过于严肃,就算加上前世奸佞的本色,也不会在这种小事上骗人。
如今他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神情自然而平淡,脸上没有半点的心虚,让她有了一种错觉,好像……根本就是她记错了。
这男人还真是让人难以捉摸。
“宋大人,我与妹妹也要多谢你的照拂。”
宋成暄抬起眼睛,看到徐青安扶着少女前来,兄妹两个规规矩矩地就要向他拜下去。
这一礼他自然受得。
如果不是经历了这件事,他大约想不到有一日自己还会冒着危险去救安义侯的一双儿女,宋成暄想着目光却落在徐清欢身上。
她方才走过来时步幅很小,走路的姿势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异样,但是仔细观察却能看出她的右脚不敢用力。
到底还是伤到了,宋成暄皱起眉头。
“不必谢我,”宋成暄显得极其冷淡,他整个人也避开了徐家兄妹,“我恰好遇见,能安然逃过这一劫是你们的运气。”
听到这话,后面的永夜不禁面露委屈,公子分明是不要命地进去救人,怎么现在随随便便一句话,就把这事揭过去了。
“侯爷。”
安义侯带着人匆匆赶来,见到眼前的情景他不禁惊骇,他方才刚刚接到孟凌云传回的消息,说是清欢怀疑京中被人运进了火器,正要去找刑部的洪传庭,清楚地听到两声巨大的响动,他立即让人去查看情形,才知道发出声音的是张家。
这些事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计,清欢不适合再留在外面,他立即带人前来碧水河想要将清欢接回去,却没想到还没到道观就听到又是一声巨响。
安义侯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立即快马加鞭地一路赶来,现在看到女儿、儿子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不禁松了口气。
“父亲,是宋大人救了我和哥哥。”
女儿这句话更是让安义侯惊诧,他又不禁想到与女儿谈论过宋成暄的身世。
想到这里,安义侯感觉到万分的羞愧,为十几年前那些事,为面前站着的宋成暄。
“宋大人好像受了伤,”安义侯几步上前,声音有些艰涩,带着几分虔诚和谦卑,“我府中有些尚好的伤药,宋大人能否移步过去……也算让我们尽尽心力。”
徐清欢料到了宋成暄不会答应,虽然依旧摸不透他的脾性,就像他将救了她和哥哥说的那么轻描淡写。
这世上哪有如此巧合之事。
可他和安义侯府之间总有一个解不开的结。
却没想到宋成暄淡漠地道:“治伤就不必了,关于这些火器,我也有事要问徐大小姐。”
徐清欢惊讶地抬起头,只看到宋成暄大步走向马匹的身影。
利落地翻身上马,宋成暄转头看着少女被扶着上了马车,他微微眯起眼睛,方才安义侯提议的时候,他本该拒绝,可他目光落在徐清欢身上之后,不知为何就答应下来。
第一百七十八章 治伤
车马到了安义侯府门口,徐清欢先被搀扶下来,紧接着安义侯父子纷纷下马。
安义侯府的下人早就等在门口,听说老爷和世子爷、大小姐平安回来了,众人满脸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安义侯夫人早就迎了出来。
宋成暄隐约听到安义侯夫人和徐清欢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安义侯夫人松口气道:“以后再不准你出去了。”这是一个母亲的责怪,但是声音中却带着浓浓的关切。
“女儿知道了。”徐清欢小心说着,转头去看宋成暄。
宋成暄还没有下马,身影隐没在黑暗之中,好像转身就会离开似的。
“宋大人,”安义侯走上前,“我们先去书房里吧!”
宋成暄停顿了片刻,这才下马跟着安义侯一起进了门。
安义侯夫人拉着女儿的手:“到底是怎么回事?听到消息可真吓死我了,是那位宋大人救了你们?”
徐清欢点头。
徐青安抿了抿嘴唇:“儿子听到屋子里有人喊了一声,就要进门去看,却被赶过来的宋大人推开了,紧接着宋大人进屋救下了妹妹,现在想起来,就算我进去只怕也很难护得妹妹周全,而且可能还会搭上性命。”他自然不能说,自己一下子就被宋成暄打飞了出去,没有半点反抗之力,他以前低估了宋成暄的身手,还以为能在骑射上赢宋成暄一筹,现在想想自己能有这样的想法,还真是有些可笑。
“真是难得,”安义侯夫人道,“遇见这样的事大家还不都逃走,宋大人却能迎上来救你们兄妹,这对我们徐家来说,真是了不得的恩德。”
徐清欢点了点头,宋成暄冒着危险救了哥哥和她,这恩情她会记在心上,若是能有机会,她也会报答。
安义侯夫人道:“先去换身衣服,再让郎中看看身上的伤。”
徐清欢摇头:“我没事,先让郎中去看看宋大人怎么样。”
“我已经安排人过去了,”安义侯夫人看向徐青安叹口气,“宋大人看起来和你年纪差不多,若是让家中知道今晚差点就为你们……心中该有多难过,好不容易将人请了来,我们自然要小心照顾。”
母亲还不知道宋成暄的身份,以为这样安排就会妥当,殊不知留他和父亲两个人相处,那气氛肯定会很压抑,只怕两个人也很难说上什么话。
“还是我去吧,”徐清欢道,“宋大人前来也是要问我这桩案子的一切内情,父亲和哥哥都不知晓。”
安义侯夫人总觉得有些不妥,可宋成暄刚刚舍命救了女儿,她也不好再约束阻拦。
凤雏揉了揉眼睛:“我去给小姐哪块干净的帕子擦擦脸。”方才她转身的功夫道观就出了事,再见到小姐,她的眼泪一直止不住地淌,下次她定然要更仔细些。
徐清欢低声向凤雏道:“不怪你,我们都没想到。”
他们都以为凶徒是冲着张家去的,张家那边确然有动静,而且何苗氏自戕引来了不少百姓前来围观,府衙好不容易才遣散了人群,她嘱咐雷叔暗中观察,看看百姓中间有没有混杂可疑的人。
这样一来,身边就少了人。
何苗氏将火器藏在塑像内,显然是经过了仔细的思量。
她从那塑像里取出过东西,又亲手将那塑像重新封好,定能看出异样,这样一来,上前查看塑像的人八成就是她,何苗氏要炸死的人也是她。
何苗氏设下这样一个陷阱,就是要拉她一起下黄泉,即便常娘子和凤雏在那里,也阻止不了事情的发生。
徐清欢用巾子擦了擦脸,然后去了书房,远远的她就看到郎中站在院子里,一副无所适从的模样。
徐清欢抿了抿嘴,真是被她料中了,宋成暄是不会让他们府中的郎中治伤的,她向前走了两步,隐约听到父亲说话的声音。
书房里的安义侯在向宋成暄道谢,声音十分的诚恳。
宋成暄只是淡淡地道:“侯爷客气了,我说了这并非我之功。”
徐清欢听到这里撩开帘子进了门,十几年前魏王府死了那么多人,父亲没有伸出援手,今日宋成暄却有这样的举动……这是天差地别的选择。
她走到宋成暄面前行礼,徐青安也规规矩矩拜了下去。
“这一拜宋大人是要受的,”宋成暄听到少女清脆的声音,“宋大人的恩情我们也会记在心中,假以时日有了机会,必然报答。”
宋成暄并不想要安义侯府任何承诺,可她这话说得却坚定不移,仿佛无论将来他有何要求,她都会点头答应。
宋成暄目光微深,没有开口拒绝,他现在竟然也不知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思,就这样由得徐清欢将话说完。
安义侯心中松了口气。
徐清欢接着道:“宋大人让郎中进来看看伤吧!”他穿着深色的衣服,就算是受了伤从表面上也很难看清楚,必须要让郎中检查一下,她才能放心。
徐清欢说完,从凤雏手中接过了一件长袍:“这本是我给哥哥做的,因是刚刚做好,哥哥还没上身,宋大人先将就着穿上,等到宋家人拿来干净的衣衫,宋大人再换下来。”
宋成暄依旧没有说话。
徐清欢看向安义侯和徐青安:“父亲、哥哥,我们先出去吧!”
安义侯有几分犹豫,却见女儿神情坚定,只好先一步走了出去,他们留在这里确实不太妥当。
父亲走出门,徐清欢明显觉得屋子里的气氛缓和了些。
郎中让人带着走上前,屋子里有永夜在,徐清欢也就没有再留旁人侍奉,她看着宋成暄道:“我就在门外,有什么事只管吩咐。”
明知宋成暄不会吩咐他们做事,她却还是要说出来。
宋成暄面色阴沉,从他那双幽深的眼眸中,依旧看不出他此时在想些什么。
安义侯站在门口面色难看,他一双眼睛不停地向屋子里看去,这一路上他仔细观察了宋成暄,从表面上看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他带兵打仗这么多年,也见过有些将士大战归来之后,一觉睡死了过去,医工说伤在了内里,这样的伤防不胜防。
“老爷,”管事上前低声道,“兵部尚书洪传庭大人来了,您看……”
安义侯道:“将人请去堂屋。”洪传庭定然是为了这火器的事,这件事虽然紧急不过……他还想知晓宋成暄的伤势如何。
“父亲去见洪大人吧,这天马上亮了,皇上一定会问及今晚发生的一切,不能再让张家遮掩过去,再说凶徒手上定然还有火器,这件事非同小可,洪大人的意思定然是想要您会同几位御史一起上奏,哥哥也一并过去,道观里的事父亲并不全都知晓,”徐清欢说着看向书房,“这里有我在,父亲放心,我定然会处置好。”
安义侯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很快就要到上朝的时辰,他点了点头:“郎中诊治完就让人来知会我。”
安义侯带着徐青安离开,徐清欢吩咐银桂:“让厨房煮些饭食分别送到堂屋和书房中来。”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宋成暄看样子也没时间休息了,吃些东西总是好的。
银桂应了一声立即去安排。
徐清欢交代好这些,刚要松一口气,却听到屋子里传来郎中惊呼声,她心中一慌顾不得别的,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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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相对
宋成暄脱了外袍,里面的白色中衣敞开,露出了肩膀,方才断裂的木梁砸下来,上面的木刺正好扎进了皮肉,虽然算不上什么大伤,却一直有鲜血不住地浸出来,湿透了衣服。
在黑暗中,徐清欢就是摸到了鲜血这才知道他受了伤,这点伤口不影响他活动,但是既然旁边有了郎中,自然是清理干净上了药最好,这样一会儿他就可以直接去衙门,免得耽搁时间。
郎中点亮了灯,开始看伤口,宋成暄闭上了眼睛,想要将今晚发生的事整理清楚。
“可能会有些疼,大人……”郎中话说到这里就停住了,这位宋大人不声不响的坐在那里,根本没有将这些放在眼里,他这样嘱咐就显得多此一举。
木刺扎得很深,拔出来时难免会有更多的鲜血涌出,郎中做好了心里准备才动手,果然鲜血很快就将布巾浸透了,郎中手上的动作还算利落,敷药、用布条包裹好,忙乎了一阵额头上已经满是冷汗,还好这位宋大人一直正襟危坐,从始到终没有半点的动静。
郎中松了口气,就要检查其他地方是否还有伤口,于是扯动了宋成暄身上的中衣,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中衣下面是几道长长的疤痕,这样的伤痕意味着什么郎中自然知晓,于是忍不住低呼一声。
徐清欢听到声音走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几盏灯都照在宋成暄的身上,她虽然看了一眼就迅速转过头去,却还是看到了他身上的伤痕,虽然都是旧伤,看起来却依旧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从那些伤疤上就能看出这些年宋成暄都经历了什么,徐清欢抿紧了嘴唇,她也终于明白为何前世人人都害怕宋侯手中的长剑。
那真是一柄杀人的剑,因为不杀人就要被人所杀,只有自己身上淌过血,才能知道如何杀敌。
宋成暄眯了眯眼睛,将身上的中衣重新穿好:“好了,剩下的都是小伤,用不着处置了。”
他的声音很冷,带着些许威严,让人不敢反驳。
郎中应了一声,收拾好药箱从屋子里退了下去。
宋成暄看向门口,徐清欢已经退到了帘子外,她手上刚好提着一盏灯,于是她的剪影就落在了帘子上。
她站在那里,朦胧的灯光让她的影子有些模糊,却又增添了几分的娴静,零碎的头发贴在耳畔和额头,让人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抚平。
他不禁又想起黑暗中,她的额头贴在他下颌上……
想及这里,他骤然皱起眉头,然后转过脸去。
“公子,换上衣服吧!”
永夜拿起了桌子上的衣衫,那是她做给徐青安的,简简单单的长袍,甚至连衣襟和袖口都只是敷衍的绣了几针,还不如成衣铺里做的细致,而且以徐青安的身量,他穿着并不会合身。
“公子。”永夜试探着将衣衫提了起来,这衣衫公子八成不会穿。
让永夜没有想到的是,宋成暄伸出了手臂。
惊讶的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永夜怔愣片刻,利落地服侍宋成暄将衣袍穿好,然后站在一旁多瞄了几眼。
恩。
平心而论,并不好看,如果是他宁愿穿方才那件破损的,不过如今他好像也摸到了些门道,只要遇见徐大小姐,公子的心思就格外难以揣摩,就像今晚……
永夜低下头,今晚的事绝不能再发生,东南的弟兄都等着公子回去,若是在他面前公子再有什么损伤,那他真是万死莫赎,他心中清楚,在这里也许公子的生死于他们来说无所谓,但是在东南,公子就等于一切。
收拾妥当,宋成暄坐下来倒了两杯茶。
听到屋子里倒茶声响,徐清欢才道:“我进来了。”
没有听到宋成暄拒绝,徐清欢撩开帘子走进屋。
宋成暄已经换上了她做的衣衫,整个人看起来好像还不错。
她的针线功夫虽然不好,但这件长袍是给哥哥的生辰贺礼,到底花了许多心思在上面,也算使出浑身解数,不算精美至少拿出来不会被人嫌弃。
银桂将手中的饭食摆在桌子上,然后低头退了下去。
“我让厨房做了些粥和点心,”徐清欢道,“宋大人将就吃一些,说不得一会儿洪大人就要请你过去。”
宋成暄没有看桌子上的饭食,徐清欢不禁想,或许是他独处惯了,不愿意屋子里有旁人在。
“我先出去。”
她刚刚坐下这就准备要离开,宋成暄淡淡地道:“你如何猜到他们已经将火器运到了京城?”
一句话阻止了她起身的动作。
徐清欢有些惊讶,以宋成暄的聪明,就算没有听到她将一切原原本本地讲述一遍,见到张家和道观的情形,也应该将这其中的关节想了清楚。
以他少言寡语的性情,就算有些细节还没明白,也不会开口询问,因为这桩案子眼见遮掩不住,过了今晚只怕就要人尽皆知了。
如果不是了解他的为人,还当是他故意要将她留在屋子里,与她多说两句话。
徐清欢正要说话,却又听到宋成暄冷冷地道:“长公主今晚必然被急召入宫,天亮之后你也免不了去宫中回话,你是准备让人抬着去吗?”
徐清欢抬起眼睛,发现宋成暄的目光落在她的右脚上,她不禁一怔,她右脚受了点小伤,可她觉得自己遮掩的很好,怎么会被他发现。
“让人抬着进宫倒也无妨,只是进了内宫,却不会有一架肩舆在那里等着你。”
宋成暄这口气比方才还要冷淡。
她没那么软弱,前世她也有几次在慈宁宫外足足站了五六个时辰,在北疆时也曾因为积雪太深,无法乘坐车马,徒步走过很远的路,只要没有伤到骨头,就不会影响到她来回走动。
不过宋成暄的心思她也能理解,徐清欢道:“私运案好不容易查到了这里,我不会因为这些小毛病误了事,再说那凶徒手中应该还有火器,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将那凶徒找到,别让他再度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