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独自数梅花
裴继安见赵宴隐隐有了生气的迹象,好笑地住了口。
旁人都是巴不得有人夸,这位倒好,从小最听不得的事,就是别人夸他长得好。
“我这是在陈述事实,可不是夸你。”
赵宴脸越发黑了,裴继安摸了摸鼻头,悻悻然看了看阿楚,默默远离了赵宴,径直去廊下伺候他的几株梅花去了。
寻雁楼里的下人们将厚厚的积雪堆出了大大小小的好些雪人,梅树下、芙蓉树旁、花园里……处处可见憨态可掬的雪人儿,与今日的氛围很是融洽。
远处的嬉笑声传入裴继安耳里,他精致的脸上带上了笑意,回身问身后跟过来的阿楚“你知道这一树梅花有多少朵吗?”
阿楚不解其意,抬头望了一眼满树盛开的红梅。
只见树上繁花点点,清香阵阵,梅枝修长,形态不一,婀娜多姿的花瓣隐在其间,如何能数得清上头有多少朵?
阿楚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
裴继安笑道“底下这一枝有十七朵,右边这一枝有三十六朵,上头这枝最多,有五十三朵……”
“呵呵。”
裴继安还没说完,一声低沉的笑声传来。
裴继安扭头一看,是怀玉跟前那个赶车的顾与昭,平日里他不言不语的,大家也都习惯了他的神出鬼没。
“顾小兄弟,你笑什么?”
顾与昭不说话,径直走了过来,给裴继安指了指底下那株梅枝上新开的花骨朵,又比了个八的手势。
这是告诉裴继安这里今晨新开了一朵花,底下这枝有十八朵花的意思。
裴继安的心沉了下去。
满树的梅花,数的都是寂寞与孤独。
眼前的人安安静静,昨日才跟着顾姑娘他们来到寻雁楼,今日就知道这株梅树上的梅花有多少朵了。
他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站在这寒风里,梅树下,一朵一朵地数着梅花的呢?
他数梅花时,心底想的又是谁呢?
“看来又有一朵开了……”
裴继安轻叹着,没有问顾与昭为何这么清楚,只是沉吟着拍了一下顾与昭的肩膀“小兄弟,会喝酒吗?”
顾与昭点头。
“那太好了!”裴继安道,“阿楚,取酒来,我要与顾兄弟痛饮!”
难得有一个和他一样数过树上梅花的人,今日不与他大醉一场,实在辜负了这片美景。
阿楚很快备好了酒菜,裴继安先给顾与昭斟了一大碗酒,豪气道“不醉不归!”
顾与昭一滴不剩地将碗里的酒喝完,将见底的碗朝裴继安一举,裴继安笑道“顾兄弟果然痛快!”说着自己也畅饮了一碗。
酒过三巡,顾与昭尚且清醒,对面的裴继安却是满面绯红,拿着酒碗歪歪扭扭地朝顾与昭举起,哈哈大笑“顾兄弟好酒量!”
顾与昭颔首又喝了一碗。
“顾兄弟,你知道……你知道寻雁楼里为何会种遍梅花吗?”
裴继安喝了一口酒,自问自答道“因为,她曾说,梅花乃花中君子。其色云蒸霞蔚,其形遒曲苍劲,其香清逸幽雅,其韵饱经沧桑、威武不屈……”
“顾兄弟,你知道我数了多少年梅花吗?”
顾与昭摇摇头。
裴继安道“二十年。”
自从意识到自己对尘姐姐的心意起,他就在等待和守候中苦苦期盼着。
尘姐姐忙于事务,经常带兵出征,而他则痴痴地在家里盼着等着,院子里的梅花开了一季又一季,树上的花开得一年比一年多。
尘姐姐的脚步从未停歇,也鲜少归来。
等他渐渐有所成就,能独当一面了,尘姐姐却嫁与了他人,匆忙得他连心底那份情意都没来得及告诉她。
一颗痴心,终无果。
顾与昭有些同情地看着裴继安,这人酒量这么差,还好意思和我喝酒?
唉,算了,谁叫他这么可怜呢。
“你……你这是什么眼神?”裴继安不满道,“赵宴这么看我也就罢了,你和我……半斤八两,居然……居然也这么看我。”
他说着又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指着顾与昭,教导道
“顾兄弟,我告诉你……爱一个人,就要大胆地……大胆地说出来,不然……抱憾终身。”
顾与昭摇头,起身过来扶起醉得一直在说醉话的裴继安,三下五除二地将他移到了床上去。
“我没醉,没醉!你记得,大胆一点……说出来!”
顾与昭全然不理会耍酒疯的某人,抓起一床被子,三两下给叫嚣着自己没醉的某人盖上,才拍了拍双手,深深地叹了口气,复又坐回来,自饮自斟。
窗外的梅香随风飘进来,与这一屋子的酒香混合在一起。
好闻。
不知过了多久,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冷香,顿时打了个机灵,摇摇晃晃地就要站起来,却一个不稳就要朝地上倒去。
嗯?
有人接住了自己?
顾与昭定睛一看果然是怀玉。
她紧抿着唇,显然是生气了。
来自她身上的冷香消散了些许酒意,顾与昭清醒了几分,软软地要推开怀玉自己走,却听到身旁的人略带严厉的话“今日除夕,大家都在等你们一起吃饭,你们两倒好,在这醉成这样!”
听到这严厉却担忧的声音,顾与昭扯扯嘴角,配合着对方喝下了一碗醒酒汤,闭上眼沉沉睡去。
朦朦胧胧中仿佛有人在给自己擦拭手脚,顾与昭不甚自在地缩了缩手,却被对方强硬地拉住,温柔地擦拭着,冷风和温水相碰,双手被对方柔软的手抓着,倒也安稳。
唔,是梦吧?
她待自己,何曾如此温柔小意过?
顾与昭想睁眼看看,却又怕这真的只是一场梦,索性紧闭着双眼,任由它去。
鼻间隐隐传来的冷香,是她没错。
脑海里胡乱地回响着裴继安方才的话,喜欢就要大胆说出来么?
不,她已经明确拒绝过自己了。
聪慧如她,看出了自己不可告人的心思,提前将自己所有的情意都堵住了。
而且,她现在很幸福。
这就足够了。
自己决不能做出让她感到尴尬和不自在的事。
顾与昭皱了皱眉,抽了抽被握住的手,嘴里嘤咛着什么。
第106章 除夕守岁日
晚饭已备好,却迟迟不见裴继安和顾与昭二人,得知他们竟在一起喝酒去了,段沁沁本是听了怀玉的吩咐,前来看看他们两个喝成啥样了,却只见到顾与昭形单影只地自饮自斟,
这会儿他连睡觉也不安分,叽叽咕咕地像是在说着什么。
段沁沁心下大喜,他醒着的时候一语不发,酒醉之后却也会说醉话吗?
她凑近顾与昭,想听听他到底在嘟哝些什么。
只听得他一字一句“我,心悦你啊。”
段沁沁一惊,顿时脸颊发热,却又听到梦里的人继续呓语“玉儿妹妹,我心悦你……”
仿佛一盆冷水浇在段沁沁头上,浇灭了她心里方才升起的一丝丝期待。
她远离了顾与昭,将手里的帕子往盆里一扔,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退。
段沁沁浑浑噩噩地来到前厅,众人见她脸色煞白慌慌张张的样子,担忧地问“他们两没事吧?”
“无事。”
段沁沁看了看怀玉,又移开目光,笑了笑。
“两人都喝得酕醄大醉,这会儿已睡下了,我估摸着今夜是醒不来了。”
“与昭大哥酒量一向不错,我长这么大还没见他醉过呢,今日这是喝了多少,竟醉了?”
段沁沁入了坐“怀玉不必担心,我已喂他喝了醒酒汤,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大家这才动筷吃起年夜饭来。
饭后,小柳盼芙与秋霜秋月伙同着众丫头开始燃灯照岁,哗啦啦一群人笑着闹着从里到外燃遍了灯烛,房上,廊前,甚至连床底也不放过……
谢琅拿出棋盘,邀赵宴一下,云霄饶有兴致地坐在一旁观棋,怀玉等几个女孩子则围坐炉旁闲话家常。
“也不知祖母他们现在在做些什么。”
段池池叹息道,因着云霄被掳,她们原定于小年之日回云都的计划就那么一再推迟,竟连除夕也未能赶回去。
“过几日云大哥好些了,结庐堂的一应事务也步入正轨之后,池姐姐能赶在元宵前回到云都。”
听怀玉这话,段池池看向怀玉“这么说,你不与我一起回?”
怀玉一笑“云都有阿秦和王五在,我十分放心,厢城这边,虽说来了个段清殊,但他对我们暂时没有太大敌意……我已决意年后点兵北上,至于家里的事,就烦恼池姐姐和沉姐姐多费心了。”
“走这么急?”
“兵贵神速。”
西南一带山多地广,与外界消息隔绝。
云都有怀玉手下的王五任府尹,朝廷苛捐杂税,而云都在怀玉手里不仅给百姓减税,更是大力发展农业商业,吸引了不少来自外乡的商人。
厢城有个吴隐守着,加之厢城物产丰富,前些年虽说也有上缴税款给朝廷,但还未伤到根本,尤其是近几个月来,怀玉的顾家军就驻守在昌平,厢城百姓也生活得十分安稳放心,陆陆续续有许多外界的流民涌入,也都在吴隐的治理下得到了妥善安置。
而新乡如今有薛曜镇守,百姓虽多次遭受羌人残害,但大家同仇敌忾一致对外,倒也没有乱兵谋反。
这三处算是大祐唯几的没有百姓起义的世外桃源。
而沿厢城一路北上,出了厢北关,上头的安庆、嘉姚、余兴等地,百姓因不满朝廷昏庸,纷纷举兵起义,如今各处的起义军达到了罕见的几十余队人马,零零散散加起来,起义的农民百姓没有十万也有八万。
怀玉手握顾家军,若是一直缩在厢城,待外头都被揭竿而起的兵马占领去了,那岂不是亏大发了。
“顾与昭也一起去吗?”一直没有说话的段沁沁突然问了这么一句,怀玉和段沁沁都颇为好笑地看向她,这丫头,这是开窍了还是没开窍?
怀玉道“他哪里是闲得下来的人。怎么,你不准备一起?”
“我当然要待在怀玉身边啦。”
段沁沁娇笑道“我不在怀玉跟前,祖母和云大娘怎么放得下心?嗯?”
“这话在以前说说倒也没错,可今非昔比呀。”段池池说着努嘴看了看外头和谢琅对弈的赵宴,“这会儿怀玉跟前有了知冷知热的人,沁沁你呀,就要失宠了……”
段沁沁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这两人,分明就是在朝自己炫耀。
不就是男人嘛,搞得就像自己找不着似的!
“池姐姐这话可不对,无论何时,在怀玉心里,本姑娘都是排第一位的,是不是?怀玉?”
怀玉任她推嚷,笑着道“是是是,沁沁在我心里永远排第一位。”
段沁沁这才放开怀玉,坐了下来。
闹腾腾地去外头燃蜡烛的小柳和盼芙等人也都聚了过来,看着红彤彤的火炉,众人又细细碎碎地说了半晚的话儿,终是段沁沁忍不住地打了个呵欠“这岁我是守不下去了,困死我了。”
她说着站起身来,对众人道“我要回屋歇息了。”
段池池因笑着让盼芙和她一起去了。
恰好赵宴和谢琅的棋也到了收官阶段,怀玉便于段池池坐过来与云霄一起看他们两下棋。
两人棋艺相当,中盘阶段谢琅的白子稍占优势,因而官子阶段,赵宴下得越发细致,谢琅也不敢掉以轻心。
围棋界向来有“看官子,知棋力”一说,足以说明官子阶段的对人的考验,因为这个阶段局势更加细微,谁细节处理得好谁就是最后的胜者。
但收官又不是仅凭细心就能收好的,更需要敏锐的旗感,复杂的计算以及精妙的次序。
失之毫厘则差之千里。
赵宴向来细致,因此几个回合之后,原本白子的优势竟让黑子抢了去。
谢琅笑道“好棋!”
说着又下了一手。
这一手落定,赵宴深吐出一口气,放下手里的棋子,摇头道“学生又输了。”
怀玉在一旁笑道“大局虽定,而胜负未分,虽已收官至此,然还有路可走,何故早下断言?”
谢琅摇头“怀玉啊怀玉,你就一点看不出来他这是求输心切吗?”
怀玉一愣,见赵宴笑吟吟地看着自己,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他这是想早点下完这局棋。
白日里在段清殊面前,他还特意提了,要和自己去东街看灯呢。
怀玉失笑道“你好歹把这局完整地下完罢。”
赵宴还未答话,一旁的云霄和段池池都笑起来,云霄道“心不在焉,神思游离,哪里还能下棋?怀玉你快将他带走。”
这话,竟和谢琅说的一样。
怀玉和谢琅齐齐看向云霄,看得云霄一脸懵。
第107章 此生只悦你
见云霄不明所以的样子,谢琅和怀玉相视一笑。
“可见天底下真正爱棋的人都是一样的想法,对棋怀有极大的尊重。”
这话是在隐射怀玉和赵宴不尊重棋了呗。
怀玉道“师父这是拐着弯儿训人呢。”
“你快别抱怨了,某人眼巴巴地等着你呢。”
怀玉扭头一看,果然见到赵宴已经着了外袍,提着琉璃灯,在门口站着了,众人好笑,一脸揶揄地看着怀玉,怀玉脸一红,结果小柳递来的鹤氅披了,对众人道“他这个人,认定的事,不去做就不罢休。”
这会儿二更将近,东街恐怕早已没人,哪里还有灯可看?
还不如在寻雁楼里看满院花灯。
这么想着,两人却都心有灵犀地来到了寻雁楼后院,怀玉走在赵宴身旁,感受到旁边的人明显心情不佳。
“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见他不应,怀玉索性牵起他,软软地挽在他身上“宴哥哥?”
第四次。
赵宴勾唇而笑,伸出手指竖立于怀玉唇边,制止怀玉撒娇,低声提醒道“方才在屋内,你和你沁姐姐说了什么?”
怀玉回想了一遍,也没说什么呀。
见眼前的人儿眼巴巴地等自己想起来,怀玉又仔细想了一遍。
还是没觉着那句话不对。
赵宴无奈道“你沁姐姐在你心里排第一位,那我呢?”
哎呀!
居然是因为这么一句玩笑话?
怀玉“噗嗤”笑出声来,含笑打量着自家这醋坛子。
真是无时无刻不酸,无时无刻不吃醋啊。
她的目光越过赵宴,看向他身后璀璨的灯火,缓缓开口道
“宴宴在我心里,是眉间痣,是心头血,是玉儿本身。”
怀玉踮脚勾住赵宴脖子,吐气如兰“是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赵宴脑海里霎时绽放了无数烟花,眼前的少女一句话,一个笑,便将这满院花灯都比得黯然失色。
他的手被怀玉紧握着,暖暖的,柔柔的,似真似幻。
又听眼前的人继续说“因我不曾对你挑明的缘故,你总是再三试探,总是害怕你在我心里不是最重要的,因为这些,你平白多添了多少愁思?嗯?”
就是下个棋,也要分神听着她们这边的动静,真是难为他了。
怀玉叹息道“我知道这都是因为在你心里,我是最最重要的,因此你才这般费尽心思,一次次确认我对你的心意。可是,宴宴啊,你知道么……”
怀玉顿了顿,见眼前的人有了反应,才继续道
“我心悦你,且此生只心悦你一人。唔——”
怀玉后续的话被赵宴堵住。
待怀玉气喘吁吁之时,赵宴才含笑放开她,有些小得意地挑了挑眉。
这一天天的!
怀玉嗔了他一眼“还酸么?”
“还酸。”
“唉?”
赵宴笑“今日饭桌上多吃了一道醋鱼。”
怀玉摇头“我看你就是最大的醋鱼。”
不,醋宴!
“那你北上会捎上我的吧?”
醋鱼可怜兮兮地看着怀玉,怀玉完全硬不下心来拒绝。
“行行行,捎上你、捎上你。”
本来在今晨他无助地扑在自己怀里说着不要丢下他的时候,怀玉已经决定不留他一人在厢城了。
早上与段清殊的一番对话,最起码说明段清殊目前是友不是敌,既然他对赵宴怀有扶持之心,那这份助力不用白不用。
厢城就交给裴继安吧。
眼瞅着醋鱼笑得眉不见眉眼不见眼,怀玉无奈地扣住他的手“还看灯吗?回去了。”
“嗯。”
这一夜,万家灯火。
有人酩酊大醉一睡不醒,有人得偿所愿心满意足,也有人枯坐窗前对蜡垂泪。
段沁沁早早地回了房,却并未早早地上床入睡。
她脑海里不断回响着酒醉之后的顾与昭口中的那句“玉儿妹妹,我心悦你”,眉头纠结地皱成了一团。
这么多年,她只道顾与昭对怀玉言听计从是因为他从小在顾家长大,对怀玉感情深厚的缘故,从没将他对怀玉的想法往男女之情这方面想,平常他沉默寡言的,像个透明人一样,也不见他有其他逾矩的行为。
段沁沁虽然嘴毒了些,经常挑他的错处,然而……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那个安安静静的顾与昭,什么时候竟悄无声息地走进了她心里?
她下意识地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习惯性地在怀玉面前抱怨他像个木头,操心着他一个人在顾家军里会不会不习惯……
可还没等她明确地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却忽然偷听到他早已心有所属。
且那个人,明明绝无可能回应他这份感情。
“傻子!笨蛋!”
段沁沁擦干眼泪,嘴里低声骂着“蠢死你算了!明知道怀玉已经有了宴公子,为什么还要喜欢她?蠢驴!顾与昭你就是头蠢驴!”
大骂一场之后,段沁沁心里好受了些,看了看时辰,三更已过。
她嘟着嘴熄了灯,摸索着躺在了床上。
罢了,来日方长。
我段沁沁就不信了,凭我的貌美如花以及绝世姿容,还拉不回你这头蠢驴?
哼!
第二日天明,宿醉了一晚的裴继安皱着眉头醒来,发现自己竟不是睡在自己的床上,震惊之余连忙掀开被子检查了一遍。
还好,除了一床酒味和一身皱巴巴的衣袍,没有其他异样。
他向四周扫视了一圈,郝然发现顾与昭如石雕般临窗而坐,脸上表情诡异。
想起昨晚在他面前失态的自己,裴继安咳嗽一声“喂!顾兄弟,昨晚的事——”
见顾与昭完全没有理他的趋势,裴继安趔趔趄趄地走过来,自己倒了杯茶,也不管是冷是热地喝了。
拍了拍顾与昭挺直的背“兄弟,昨晚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哦。”
顾与昭缓缓回头,迟缓地点点头,裴继安这才放心地离开了,边走边念叨“醉酒误事,醉酒误事!”
醉酒误事?
顾与昭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依旧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心里也默念着“醉酒误事”几个字。
昨晚,是梦吗?是她吗?
不该喝醉的,怎么能在她面前无所顾忌地说了那样的话呢!怎么能将心里话说出来让她为难呢?
醉酒误事!醉酒误事!
第108章 点兵去安庆
西南的天气过完年就是春。
前几日还寒风凛冽大雪纷飞,这些日子已是春光明媚,新树发芽。
群山之间,不甚宽阔的厢宁道蜿蜒崎岖,踢踢踏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正是顾吟夏率领着两万骑兵往安庆而去。
而怀玉带了上百亲兵提前了几天出发,这会儿已经到了安庆城外十里处的十里亭前。
比之厢城百姓的安居乐业,安庆虽名安庆,却半点也不安,一点也不庆。
距离安庆越近,所见路边冻死骨越多,顾家军刚开始时还会停下来替路边的尸首收收尸,然而后面尸体越来越多,怀玉索性狠下心来只顾往前走。
此情此景,让怀玉想起六年前途径平彰县时的所见所闻,甚至比那个时候还要惨烈得多。
不过是隔了几重山而已,云都和厢城的百姓与这里的百姓仿佛生活在两个世界。
众亲兵迅速地在此处扎营生火,埋锅造饭。
毕竟进了城,能不能找到吃的还是一个问题呢,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比较靠谱。
这几日一路走来,他们遇到的不是地上的死尸,就是即将饿死的百姓,以及杀人如麻的强盗,因此对于安庆城中的情况,怀玉完全不敢高估。
只怕是比她想象的,还要悲惨几分。
“万万没有料到,时隔几月再次经过这十里亭,竟是这般光景。”
“谁能想到,段清殊竟假意败逃呢。”
“这年头,还有谁忠心朝廷?哪一个不是先占山为王,顾着自己。”
“就是就是,况且北方那群老兵,都多少年没打过仗了,面对安王的铁骑不就是个死么,谁敢往前冲!”
“这话不对,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再差的兵,交到我们公子手里,那也是能打胜仗的。”
“阿则你收起你这张拍马屁的嘴吧,公子不在这,你说再多漂亮话他也听不到啊。”
众人哈哈大笑,一个十分年轻的小少年嘟起嘴,不满地瞪了众人一眼,他是裴继安的侄子,裴令则,是裴家裴继安往下一代里唯一的一个儿子。
他今年才十六岁,爹娘就迫不及待地给他定了亲,要他年后娶亲。
这可怎么行,三叔都还没有娶亲呢,他这个侄子干嘛要这么着急?
他不满地反驳家里人,却被家里人强势地告知就是因为怕他走上他三叔的道路,才让他早早娶亲的,裴令则无语问天三叔造的孽,为什么落在他头上啊!
索性年也不过了,带上几个贴身侍卫,从京都千里迢迢来到了厢城。
好在裴家侍卫并非些酒囊饭袋,一路行来,乱军劫匪遇到过不少,但都有惊无险,平安地将裴令则带到了裴继安面前。
裴继安的内心是崩溃的。
这个侄子从小就粘自己,偏偏又是家里的混世魔王,大哥膝下就这么一子,二哥也只有个女儿,全家人对这根独苗宠得不得了。
如今小小年纪就要娶亲,确实是家里人做得出来的事。
“裴令则,出息了啊!”
敢离家出走了?
囿于裴继安的淫威,裴令立刻狗腿地求了赵宴,让赵宴带着他一起去安庆。
因此,一路上他是找到一点机会就夸赵宴,将赵宴夸得是天上有地上无,天底下夸人的词语都让他用在赵宴身上了。
“你们懂个什么,我对宴舅舅的尊崇那是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你见过河水暂停过吗?没见过吧,就算宴舅舅不在跟前,我对他的赞美那也是不会停歇的。”
裴令则的祖父裴文徽是昌祐年间的骠骑大将军,曾与纪尘并肩退过匈奴,当年要不是他在沙漠之中迷了路,纪尘也就不用孤军深入,更不会受了重伤。
因此裴文徽对纪尘这个后起之秀是既赞赏又愧疚,甘于在她手下听她调令,后来祐庆帝即位,就拿裴文徽开刀,将裴家遣返回乡,并责令裴家永世不得入京。
裴文徽郁郁之下不久撒手人寰,而裴继安这些年暗中将寻雁楼开得越来越大,在滔天的财富以及实力之下,裴家堂而皇之地进了京都,而皇帝已经无力阻止。
因着裴文徽与纪尘的这层关系,裴令则一是为了遵循祖父遗愿,二是为了气裴继安,竟大喇喇地称呼赵宴为“宴舅舅”,硬生生将赵宴的辈分提来与裴继安同辈。
裴继安的内心是崩溃的!
这个侄子揪住了他的一点把柄暗地里取笑了他这么多年,现在竟然公然上升到明面上来了。
岂有此理!
然而不管他如何不愿,嘴长在裴令则脸上,他总不能像对付紫萤那样,让裴令则开不了口说不了话吧?
算了,暂且放过这小兔崽子!
七影卫之一阿韩嚼了一口干牛肉,吐词不清地道“阿则这张嘴啊,也就公子治得了了。”
然而这会儿赵宴正骑着马,和怀玉往安庆城而去。
本来往前探路这种事,派一对斥候前去就可以了,可怀玉偏偏要自个儿前去探探,赵宴只得跟着她来。
“赵宴,这样一座城池,你有多大把握将其救回来?”
“这座城,比之当年的平彰如何?”
“平彰只是个小县,而安庆是大城,且当初平彰大都是别处涌入的流民,本地百姓受损稍轻,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那,安庆比之当年的云都,又如何?”
怀玉默然,当年的云都,遭羌人屠杀,又遭水淹,更遇上百年不遇的瘟疫,受灾百姓不计其数,安庆与之相比,亦不可同日而语。
赵宴道“云都惨状,我虽在京都也有所耳闻,彼时顾将军和顾夫人能带领顾家军助云都百姓战胜瘟疫、重建家园,今日怀玉面对安庆比之云都更轻的乱状,岂可没了信心?”
闻言,怀玉松了口气。
远远地瞧见了安庆破旧的城墙,两人默契地翻身下马,牵着马儿往前走。
近了城墙,只见城门大开,并无一人看守,萧瑟的断壁无声地昭示着这里曾遭受过无数次战争。
城内城外懒洋洋地躺着几十个老老少少的乞丐,见到衣着整洁的怀玉两人,一个个眼冒绿光地盯着二人。
第109章 扮一次恩爱夫妻
见此状,赵宴牵着马悄然靠近了怀玉,目光凌厉地看着四周的乞丐。
怀玉从马上取下干粮,正要给大家分食,却被赵宴拦住,低声道“乞丐太多,你这点干粮完全不够,这么明晃晃地拿出来,不过是让大家破头争抢。”
这年头,能保证自己不饿死已是天大的幸运了,还指望众人分享手里的食物?简直是天方夜谭。
怀玉愣了愣神,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圈周围虎视眈眈的乞丐,将干粮袋子挂在肩上,一手已是紧握了剑鞘。
许是两人散发的威势太大,一路进了城,虽有不断的流民和乞丐目露凶光地盯着二人,却没有一人敢上前来强抢。
好不容易来到了内城,这里倒是有几个身着软甲、骨瘦如柴的小兵守着,周围的乞丐也少了许多,怀玉二人上前,被手持枪矛的卫兵拦住。
“你们两个,干什么的?”
怀玉和赵宴双双一笑,怀玉迅速将一条羊腿塞进小兵手里。
“小哥,我和夫君从嘉姚逃难而来,想进城投奔我七舅姥爷,麻烦小哥行个方便。”
那小兵收了怀玉的羊腿,热情地笑着点了点头“嘉姚啊,嘉姚是比安庆乱多了。唉,你七舅姥爷姓甚名谁?我帮你看看城里还有没有这号人,要是咱们名册上没有这号人,夫人你啊还是别去费那功夫了,八成已经死了。”
怀玉囧,她在安庆哪里有什么七舅姥爷。
身旁的赵宴捂嘴闷笑了一声,对那小兵道“我家娘子多年未归乡,进城能找到她七舅姥爷最好,若找不到,也想去缅怀缅怀幼时所住的地方。”
“行!”
那小兵多看了俊美无双的赵宴几眼,这小郎君看起来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公子,犯不着得罪这号人。小兵这么想着,爽快地朝后挥了挥手,让后头的人开了门,放赵宴和怀玉进了城。
内城里比之城外,又是另一番光景,城外乞丐密布,城内却见不到一个身着褴褛的人,只是家家闭门闭户,大街上略显凄凉。
赵宴仍想着方才城门口的事,嗤嗤笑道“娘子,你七舅姥爷家住何处?可否领为夫前去拜会拜会?”
“我七舅姥爷搞不好已经死了呢,不若我领你去他坟前上柱香?”
赵宴终是忍不住大笑起来“怀玉啊怀玉,你这扯谎的本事越发长进了。”
怀玉正色道“事急从权,我当时也就瞎编了一句。”
“那前头那半句呢?”
怀玉停下脚步,眼底含有戏谑“不然你想我怎么称呼你,我和哥哥从厢城来?”
要是她真这么说了,这醋坛子保不齐当场就炸了,还能那么好意地替自己圆谎?
赵宴收了笑“不不不,夫君这个称呼挺好的。”
虽然宴哥哥也不错。
正笑着呢,突然眼尖地看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一瘸一拐地跟在二人身后,赵宴倏地过去将其揪上前来。
“你鬼鬼祟祟地跟在我们身后意欲何为?”
“什么,什么为?”
“意欲何为。”
“意什么?”
那瘸子不仅腿不好,耳朵也不好。
赵宴严重怀疑自己是失了智,才会给他重复了一遍“意欲何为”。
“你跟在我们二人身后,想干嘛?”
那衣衫褴褛的瘸子上下打量了一眼怀玉,赞赏道“好标致的小姑娘。”而后又无赖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怎么能说我是跟踪你们呢。”
“既然不是,那你请先行。”
怀玉有礼地给那瘸子让开了路,和赵宴牵着马站到了街边,含笑等着那人动作。
“哎呀,我说你这个小姑娘,怎的一点不尊老爱幼?还有你,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娘子在身边,也不知道护着点,怎么能带着她往安庆这虎口里面走呢?”
这话倒有几分意思,怀玉接话道“我见这安庆城虽闭门谢户,冷清是冷清了些,但说是虎口,有些夸大其词了吧。”
“哎呀我说小姑娘,你竟敢质疑我铁拐张。”
“铁拐张?”
怀玉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铁拐张愣了愣,随后连连摇头“小姑娘笑起来挺好看,可不能这么满大街跑。”说着他凑近了怀玉,在即将碰到怀玉的当头被赵宴一拉。
“说话就说话,凑这么近干什么?”
“嘿!你倒是挺护着你娘子的,看在你这么护着小姑娘的份上,那我就告诉你吧,这安庆城一月前来了一伙自称绿巾军的在这里占城为王,专抓长得漂亮的小娘子到营里去玩乐,因此这安庆城内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就怕被绿巾军的人抓去。
“我看你们二位一个丰神俊朗,一个如花似玉,居然大喇喇地满大街走,好意来提醒你们几句。”
铁拐张说着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了,怀玉和赵宴面面相觑了片刻,笑着追了上去。
“唉我说老铁,这绿巾军是个什么来头,你给我们讲讲呗。”
铁拐张没理会怀玉对自己的称呼,摊开手,边走边道“一个问题一条羊腿,不然,恕不奉陪。”
怀玉笑着接过赵宴递来的一包牛肉干,交到铁拐张手里。
“可够?”
“哎呀!够够够!”
铁拐张激动地接过,遂缓缓和怀玉二人道。
“你们初到安庆还不知道,这几月安庆盗贼横行,民无宁日。月前太守悄然出城逃走,此后不知打哪来了上万身戴绿巾的兵士占领了安庆,前几日到还好,他们只是占领了府衙,在安庆武场操练。后来逐渐放肆起来,尤其是绿巾军里有一个力大无穷的大力士,一手能举起十个小娘子,此人最爱大街小巷地调戏民女,见到好看的小娘子就横行霸道地抱走……”
“这大力士这么嚣张,绿巾军的首领不管管?”
“哎呀,姑娘你瞧着是个聪明的,怎的如此天真?自古以来,百姓在活不下去之时选择铤而走险造反起义,然而一旦获得了一点成就,日子不那么苦了,他们又开始了享受。说到底,这都是百姓的孽根性作祟,穷苦的时候大骂执政者骄奢淫逸,一旦自己有了权力,他们比之官府骄奢更甚。”
怀玉和赵宴默默对视了一眼。
看不出来呀,这个衣衫褴褛满头污秽的铁拐张竟有这般见识?
铁拐张叹了口气,继续道。
“近来安庆城老百姓口里流传着一首歌谣,我念来你们听听
满城都是火,府官四散躲。
城里无一人,绿巾府上坐。”
第110章 做一回梁上君子
赵宴浓眉一皱。
怀玉道:“所以说了这么半天,老兄你知道这绿巾军头领姓甚名谁吗?”
“哎呀小姑娘,你可以质疑我,但不可以质疑我的情报能力。这点小事,我铁拐张还能不知道?”
铁拐张拍了拍胸脯,毫不客气地自夸着,说着还又朝怀玉伸出手,怀玉无奈地将背包里的干粮都掏出来给了他。
“嘿嘿嘿!”那铁拐张嘿嘿一笑,十分豪迈地道,“小姑娘出手阔绰,这点不错!有我铁拐张的风范。”
谁要有你的风范了?赵宴忿忿。
继而只听铁拐张又道:“那绿巾军来到安庆之后,自立为王,首领姓韩名童山,自称小佑王。”
小佑王?
这是想做皇帝想疯了吧?
赵宴嗤笑道:“听老兄的意思,这韩童山原本只是个平头百姓,起义造反自立为王之后,却开始压榨起了安庆百姓?”
“哎呀,小郎君果真聪明,说得一点不错。”
铁拐张夸张地打量着赵宴,继续自夸:“我铁拐张虽说瘸了一条腿,但这些年走南闯北,什么人没见过,但凡有点名号的,在我这里就没有不知道的。”
铁拐张说着骄傲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摇头晃脑地道。
“不巧,我就刚好认识这个韩童山。说来也简单,他本是嘉姚府南姚县一户佃农家的儿子,因孔武好斗而闻名于十里八乡,手下跟着不少惟命是从的兄弟。
“几个月前,他带领一众兄弟在嘉姚起义,队伍越来越大,索性一路朝安庆打来。周边大大小小的官府县衙深受其害,稍微有点骨气的还能聚兵与之一战,更多的则是直接投降,这韩童山的队伍也从一开始的千余人变到了现在的上万人,可谓是英雄豪杰,风光无限呐!”
铁拐张说完,兀自咬了一口羊肉,不停赞道:“痛快!许久不曾尝到肉滋味儿了,小姑娘有水吗?”
怀玉忙将水壶递给他,赵宴阻挡不及、只得作罢。
那铁拐张哗啦哗啦几口将怀玉水壶里的水全喝了,将水壶还给怀玉,高声道:“痛快!”
说着又打量了怀玉几眼。
“小姑娘,你可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那韩童山和大力士兄弟都是一丘之貉,没有他的默许,其他人绝不敢胡来。”
怀玉笑了笑:“多谢老兄提醒,然‘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还就偏要往这‘虎山’行一行。”
铁拐李见劝不动怀玉,只得摇头叹息着,一瘸一拐地找了个舒服的地儿躺了下来。
“那行,你们沿着这条街一直往前走,前头最富丽堂皇的那间别院就是韩童山在安庆抢来的住所,你们势单力薄,可不能硬闯啊。吃饱喝足,我得睡一会,就不送你们了。”
怀玉见他天为被地为床,虽和城外那些乞丐一般衣衫褴褛,却自有一种不凡气度,方才一番言谈也有意在指点自己,因此心下对他生出了些许尊敬,遂又从马上将赵宴的干粮也一并给了放在了他身旁,恭恭敬敬地朝他行了一礼。
“那老兄,就此别过。”
铁拐张连眼睛都没睁,只微微移了移位置,仿佛在找一个更舒服的位置。
待怀玉二人走远后,他才睁开眼睛,看了看身侧的一袋干粮,摇头一笑,神色莫名。
赵宴一语不发走在怀玉身旁,怀玉纳闷道:“你怎么不说话?”
“我在想,我们晚饭吃什么?”
怀玉一愣,才意识到两人带的干粮全让她给了铁拐张,随即心虚地道:“这么大一个安庆,总能找到一两家酒楼饭馆吧……”
这话说得及没底气,说到最后,她只好“嘿嘿”一笑。
放眼望去,安庆最热闹的这条大街现下都没有一张大门是打开的,更别提酒楼饭馆了,只怕是稍微有点能吃的,都早已被城外的乞丐搜寻得差不多了。
赵宴望了望天边的夕阳,叹气道:“看来只能去韩童山那‘富丽堂皇’的别院里找点吃的了。”
说走就走。
正好去看看这个韩童山以及那个所谓的大力士究竟是不是有三头六臂。
两人来到铁拐张口中富丽堂皇的别院的时候,天边最后一缕余晖已经收起,两人虽是第一次做这种翻人院子偷东西的勾当,但却神奇地配合默契,不费多少功夫便来到了别院后厨。
“这韩童山看起来也不过如此嘛,偌大一个别院,竟一点守卫也没有,真不知是太自信还是太愚蠢。”
见赵宴并无回应,怀玉又低声笑问:“赵宴,你这还是第一次做梁上君子吧?”
“呵呵。”
一声轻笑传来,明显不是赵宴的。
怀玉下意识将赵宴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门外。
门外走进来一个武夫模样的中年人,身后跟着一个衣着整洁面容白净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以及一排手持长刀的士兵,待怀玉看清了为首两人的样貌,不由得暗恨自己多余的善心。
那白净年轻人竟是方才大街上一瘸一拐的铁拐张!
赵宴冷笑道:“你果然在这里等着。”
“哎呀,真不巧让你猜到了,小郎君果然聪慧过人。”铁拐张,噢不,白脸书生笑道,“然而为时已晚,来人。”
话音未落,他二人身后的士兵已是呼啦啦朝怀玉二人袭来。
好在怀玉手里还持着惊涛剑,赵宴抓住剑鞘,怀玉顺势拔出剑,毫不留情地朝四周的士兵挥去。
赵宴也直接将剑鞘当兵器,一收一放间已是击倒了不少敌人,两人配合默契,威势逼人,一时间对方的士兵竟手足无措,只左右走势,虎视眈眈地盯着赵宴二人。
白脸书生显然也没有料到二人竟如此厉害,原以为自己人多势众,能不费吹灰之力捉了二人,却不曾想到这两个年纪轻轻的小夫妻这般难缠。
“给我上,谁能抓住这两人,赏白银十两!”
在今日的安庆,十两白银连一条羊腿都买不到。
怀玉闻言,鄙视地看了一眼白面书生,想让手下人卖命,居然还舍不得手里的银子。
虽这么想着,眼见周围的士兵逐渐往前压了上来,怀玉手中的剑还是握得更紧了些。
第111章 裴令则
“我说小白脸,我二人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你为何下套抓我们?”
白脸书生勾唇一笑:“哎呀小姑娘,刚才在大街上,你可是亲切地叫我老兄呢,现在这个称呼也太难听了些。”
一个白脸男人嘴里“哎呀哎呀”的,怀玉听得一阵恶寒,弯腰灵巧地避过一个侍卫刺来的长刀,手中剑背重重地向对方击去。
“方才你还配得上我家娘子叫一声‘老兄’,现在么,恐怕得改口叫你娘娘腔了。”赵宴与怀玉背靠背,剑鞘翻飞之间,涌上来的侍卫纷纷歪倒在左右。
瞅准了一个缺口,赵宴倏地来到娘娘腔跟前,剑鞘使劲一拍将其击倒在地,又迅速地掐住了站在一旁一句话未说的中年武夫的脖子。
中年武夫还来不及反应,已觉得呼吸不畅,正欲反抗,赵宴用力一掐:“信不信我当场捏断你的脖子?”
吓得那武夫只顾着瞪大双眼,呜呜咽咽地叫唤。
剩下的侍卫见白脸娘娘腔被击倒了,顿时手里的攻势弱了下来,趁着这当头,怀玉跳到了赵宴身后,两人挟持着中年武夫往别院外撤。
待看到了丈余高的墙以及两匹悠闲吹风的马儿,怀玉迅速翻身上马,伸手将赵宴也拉了上来,两人一马飞驰而去。
出了城,足跑了二三里,怀玉才叫停了马,慢悠悠地往回走。
身后的人传来一声低笑。
怀玉这才注意到赵宴双手就抱在自己腰侧,两人贴得及近,怀玉不甚自在地往前挪了挪,后头的人双手微紧,竟又将她往自个人怀里箍了箍。
淡淡的夜色下,沉醉而迷人。
怀玉咳嗽了一声,开口打破这份静谧:“我们这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没找到吃的,反倒折损了一匹马。”
“无事。”赵宴头埋在怀玉发间,轻声道,“那马儿认人,明儿自己就回来了。”
“还有这等神马?”
“嗯,我养了它十几年,再无情的马也变有情了。”
怀玉愕然,这话说的……
怀玉决定换一个话题,说正事。
“我们初到安庆,那白脸书生却如此费周折要抓你我,此事有些蹊跷。”
赵宴坐直了身子,望了望四周若隐若现的山以及眼前泛白的官道:“安庆城早被韩童山占领,你我一进城,他的人恐怕就禀报给他了。”
“既如此,要抓你我直接派兵抓了就是,为何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绕这么大圈子都没抓着你我……”
怀玉了然一笑。
夜风习习,初春的天气带了些凉意,然而赵宴将怀玉环在怀里,只觉得暖烘烘的,心都要化了,私心里希望这条官道长一些,再长一些。
然而路总有尽头。
两人回到十里亭的时候,裴令则已经睡下了,阿魏和阿韩还坐在火堆前,笑谈着什么,见赵宴回来了,两人连忙站起来。
怀玉将马儿栓在一旁的枯树上,赵宴上来就问:“还有现成的吃的吗?”
阿魏和阿韩面面相觑。
公子这是?没吃晚饭?
“愣着做什么,有吗?”
“有有有。”
阿魏连忙端出一锅肉粥:“这是大家煮的粥,剩了一些,准备明日热了当早饭呢。”
公子真可怜。
赵宴倒不怎么介意,边与怀玉喝粥,边吩咐阿魏:“你连夜进城,暗中召集安庆城内寻雁楼的人,让他们随时待命。”
“不等顾叔他们吗?”
“我们回来这么招摇地回来,韩童山的人很快就能发现我们。”
“所以我们要主动进攻?”
怀玉说罢,又摇了摇头,赵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怀玉愣了愣,道:“你在,你就分配呗,我听你的。”
“平日里可机灵的一个人,今日怎么犯糊涂了?”
绿巾军上万人,他们这才百十号,就算是安庆所有寻雁楼的人加起来,也不过是绿巾军的一个零头,如何主动进攻?
站在一旁的阿魏淡然开口:“有公子在,需要操心的事交给公子就是了。”
好像是这个理。
怀玉失笑,有赵宴在身边,自己确实习惯性地依赖他。
“顾叔他们最早也得明晚才能到,若不主动进攻……唉,行,我们就在这里等着。”怀玉说着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含笑看向赵宴。
求夸奖。
赵宴点头,欣慰地看了看怀玉,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宴舅舅,你们两大半夜不睡觉,在这里吹风呢。”
是睡醒了的裴令则,他一脸惺忪地走了过来:“宴舅舅,我们什么时候进城?几天没痛痛快快地洗澡,我快臭死了!”
他说着作势抬起衣袖闻了闻,而后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我都嫌弃我自己。”
赵宴敛眉道:“这一路你折腾得还不够多吗?”
又是要洗热水澡又是要吃獐子肉的,要不是赵宴拘着,保不齐他还能要天上的星星。
“宴舅舅凶我~~”
怀玉在一旁使劲儿憋笑,这个裴令则,年纪不比赵宴小多少,行事却和赵宴大相径庭,撒娇之类的女儿家姿态手到擒来,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
赵宴终是忍受不了他的软磨硬泡,无奈地捏了捏两额:“明天,明天让你洗个够!”
“真的?”
见赵宴横了眉冷了眼,裴令则噤了声,眼角眉梢都是对于明天就能愉快地洗澡了的欣喜:“宴舅舅最好了!舅妈也好。”
天!
这什么熊孩子?
被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人叫舅妈,怀玉表示她的小心脏受不了,反观赵宴,却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怀玉开口道:“那个,阿则啊,你还是叫我顾怀玉好了。”
“这怎么能行?”裴令则跳起来,“宴舅舅说了,你将来是要嫁给他的,我叫你舅妈再正确不过了。”
哦。
怀玉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些想将这个熊孩子扔进他的帐篷里去。
“阿则说得对。”一旁的赵宴忽然出声道,“明天,给你的洗澡水里放上花瓣。”
“真的?”
“嗯。”
裴令则高兴得像只得逞的猴儿,愉快地哼着歌儿回了自己的营帐。
阿魏已经和阿韩收拾妥当轻装往安庆出发,这会儿漫天黑夜里,只有赵宴和怀玉面前的一堆火还噼里啪啦地燃着。
“我很好奇,你明天要从哪里给阿则弄来带花瓣的洗澡水。”
第112章 韩景泉
“明日的事,明日再说。”
见赵宴这副神秘莫测的样子,怀玉也不打算追问,当务之急,是想想该如何撑到顾吟夏他们的大部队追上来。
以他们百十号人,想对付韩童山的军队,实在是有些为难。
要是韩童山不管不顾地领兵打来,他们可真是逃都没地儿逃。
夜半三更的时候,阿魏和阿韩领着一个八字胡的男人来到了赵宴面前,八字胡见了赵宴,立即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公子。”
赵宴抬了抬手,示意对方不必拘谨。
“你久在安庆,对韩童山此人可有了解?”
“回公子,知道些许。”
“请一一道来。”
八字胡便将他所知道的关于韩童山的事都一一对赵宴说了,与白日里铁拐李说得并没有差,赵宴听了,又问道:“韩童山身边有一个白脸书生,你可知道他是谁?”
“嗐!怎么能不知道!”八字胡痛心疾首。
“他名叫张殿春,最是个色欲熏心的色魔,自从来到安庆,不知糟蹋了多少人家十七八岁的女孩儿,表面看起来文质彬彬一副读书人模样,内里坏熟坏透了。白白糟蹋了殿春这么一个名字。”
殿春又名芍药,这样一个名字放在这样一个人身上,确实有些糟蹋了。
赵宴想起白天他对怀玉贼眉鼠眼的打量,顿时一阵无名怒火直涌丹田,好一个伪君子,好一个铁拐张。
好一个小白脸!娘娘腔!
赵宴把自己这辈子最多的骂人的话都用在张殿春身上了。
“韩童山为何放任他如此放肆?”
“公子不知,张殿春虽然这方面行事无耻,但其在军事上倒也有些真才实学,是韩童山的绿巾军中唯一的军师,韩童山的许多决定都是在他的示意下做的。”
“韩童山是不是七尺身材,武夫模样?”
“不错,韩童山一介武夫,空有一身蛮力,却无半点谋略,绿巾军中大多数人倒更愿意听命于张殿春,忠于韩童山的不少将领对于张殿春的一人独大也是敢怒不敢言。”
赵宴一笑:“这么说,绿巾军中存在两派相争的矛盾?”
“不错,据属下所知,绿巾军中反对张殿春的也大有人在,以韩景泉为首。”
“这个韩景泉和韩童山是什么关系?”
“他和韩童山是乡邻,是韩童山身边最忠实的拥护者之一。”
“可有办法接近他。”
“属下倒与其有过几面之缘,若亲自去府上,相信他不会拒而不见。”
赵宴笑道:“如此甚好,此事就交于你,务必在今晚见到这个韩景泉,告知他寻雁楼想与他做个交易。”
八字胡应了:“那属下这就去。”
赵宴点了点头:“今夜天色太晚,让阿韩送你回去吧。”
八字胡忙摇头摆手道:“无须烦恼韩影卫,属下自己去就可。”
但见赵宴一脸坚持,八字胡最终软了下来:“那就麻烦韩影卫了。”
八字胡轻车熟路地领着阿韩来到了韩景泉的住所,此刻夜静人稀,两人也不走正门,直接跳进了围墙,阿韩眼瞅着八字胡灵活地一跃而上的姿态,眼中露出了些许赞赏。
“想不到,安庆竟有先生这样的高人。”
八字胡一笑:“在寻雁楼呆久了,没有点真功夫怎么能行。”
这倒也是,阿韩没再继续谈论这个问题,只打量了一眼偌大的府邸,又向八字胡:“你知道韩景泉的房间在哪?”
“跟我来。”
八字胡率先朝着一个方向走去,阿韩跟在他的身后,两人毫不费力地避开府邸里懒懒散散巡逻的队伍,大摇大摆地往正院走去,行不多时,便来到了一排房前,房内并无灯火,一片漆黑,显然里面的人已经睡下了。
八字胡不知从哪掏出一根薄片,三两下将其中一间的房门打开,领着阿韩轻手轻脚地进了屋,来到一张床前。
床上的人睡意正浓,翻了个身,并未被两人的突然进入而吵醒。
阿韩失笑,这人也是心大。
外头站岗的人在打瞌睡,里面的人睡得像头死猪一样。
八字胡轻声开口道:“韩贤弟,韩贤弟,醒醒,醒醒。”
韩贤弟?
阿魏挑了挑眉,看来八字胡与这个韩景泉私交甚厚啊。
没等阿韩多想,韩景泉已经睡眼朦胧地醒了过来,乍一见到自个儿窗前站着两个活生生的人,他惊得拉起被子往头顶上盖。
“你们是谁?”
“韩贤弟,韩贤弟莫怕,是我,是我啊。”
韩景泉拉下被子仔细一看,露出一个后怕的表情:“文萃兄,是你啊,把我一阵好吓。”
他揭开被子下了床,走到烛台旁点燃了蜡烛。
看清了八字胡身边阿韩的样貌之后,疑惑问道:“不知二位夜半私闯我的房间,所为何事?”
八字胡笑道:“不瞒韩贤弟,老兄有一十万火急之事要当面告知贤弟,因此也就顾不得这许多了。”
韩景泉又走到桌前,倒了两杯茶,端给八字胡和阿韩。
“小弟初到安庆之时,是文萃兄为我接风洗尘的,今日文萃兄有事,还请但说无妨,小弟若能帮得上忙,必定两肋插刀。”
“哎,两肋插刀倒犯不着。”八字胡喝了一口茶,开口道,“老兄我一直瞒着韩贤弟,我其实是寻雁楼的人。”
嗯?韩景泉一愣。
“那文萃兄身边这位?”
“也是。”
阿韩干脆地点了点头,八字胡又道:“今日我二人前来,是受了我家公子的命,来与韩贤弟谈个交易。”
“什么交易?”
八字胡笑了笑:“不满贤弟,绿巾军中以张殿春为首的一派在安庆的所作所为,早已失尽民心,百姓无不恨之入骨,连带着也将绿巾军记恨上了,长久以往,贤弟以为,绿巾军能在安庆统治多久?”
韩景泉苦笑了一声:“文萃兄所言,小弟如何不知,只是我大哥他对那张殿春言听计从,小弟虽有心劝诫,却也是无能为力。”
八字胡摇摇头:“贤弟如何如此消极?别人不知,我却是知道的,这绿巾军中,真正的英雄男儿,不是小佑王韩童山,也不是那白脸书生张殿春,而是你,韩景泉呐!”
被八字胡这么不加遮掩的一夸,韩景泉笑着沉默了下来。
第113章 云都顾怀玉
“韩贤弟?”
八字胡见韩景泉闭口不答,心下也是一紧。
这种当着人的面说人家内部矛盾的话,他一个外人,按理是没资格说的。
要是对方一个不高兴,将自己捉起来交到韩童山面前,那也是极有可能的,八字胡暗里给阿韩使了个眼色,要是对方发难,就赶紧逃。
好在片刻之后,韩景泉笑着道:“说来不怕文萃兄笑话,偌大的绿巾军,虽说人数众多,占据着安庆以及嘉姚两地,然有志者、初心未变者寥寥无几,众成员皆贪图眼前小利,个个今朝有酒今朝醉。更有甚者,与昔日贪官同流合污,沆瀣一气,鱼肉百姓......景泉每每见之,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韩景泉说着微叹了一声:“小弟虽有心改变如此现状,然景泉势单力薄,终是成不了什么气候。”
八字胡大喜:“听贤弟之言,若有外力相助,贤弟又当如何?”
“自然是借力推翻张殿春之流,救安庆百姓于水火。”
“既如此,我也就与贤弟明说了。”
“文萃兄请讲。”
“为兄奉我家公子之命前来,一来是公子良善,见安庆百姓受苦,想伸援手;二来是为报今日被绿巾军围攻之仇。”
一旁的阿韩闻言,嘴角忍不住地抽了抽。
这八字胡也太能扯了。
“什么?”韩景泉大惊,“你家公子今日被绿巾军围攻?”
“正是。”文萃道,“公子今日携夫人进安庆,不料半途遇到张殿春,被张殿春引诱到城北别院,欲捉我家夫人。”
阿韩捂嘴转向一边,越说越离谱了,虽然好像也是事实,可怎么听起来就感觉怪怪的呢?
然而韩景泉并无半点怀疑,义愤填膺地道:“简直岂有此理!张殿春着实贼胆包天,主意竟打到了寻雁楼宴公子的夫人身上了!哎?”
说着说着,他突然发觉了什么,好像有点不对劲。
“文萃兄,小弟虽是一介粗人,但对赵世子还是有所耳闻的,并不曾听说赵世子有娶亲啊?从何而来的夫人?”
文萃不慌不忙,悠然笑道:“贤弟有所不知,去岁我家公子奉命往抵抗安王,先后收复了绛城北都,却被圣上一道道召命要将其召回京都,此召若回,我家公子命不保矣。”
“竟有此事?”
“其间种种,不足为外人道也。”文萃叹道,“也正因为如此,我家公子千里迢迢从逢泽来到了厢城,一来为避天怒,来为见青梅......”
说到这,文萃顿了顿,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
韩景泉脑门挂了几个问号,八卦地看着文萃,就差没催促你快说了,饮下一杯茶后,文萃才又开口道:“贤弟你也知道,如今天下大乱,就算曾是天家之人,身份贵不可言,而今却也荣光不再,就算是娶了亲,韩贤弟远在安庆,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韩景泉摇头道:“天下谁人不知赵宴除了是八王府世子之外,其凌驾于寻雁楼楼主之上的身份,才是他最重要的势力。”
“话虽如此,然如今战火纷飞,我家公子不愿委屈了夫人,因此并未在此危急存亡之际大肆举办婚礼,因此天下人知道我家公子已有夫人的,除了寻雁楼高层,并无他人知晓。”
“原来如此。”
韩景泉点了点头,又好奇问道:“文萃兄说了半天,不知那家姑娘,竟如此有幸,嫁给了赵世子?”
文萃一脸笑意:“云都顾怀玉。”
“她?”
韩景泉惊得站了起来,顾怀玉这三个字,在整个云都,整个西南,甚至整个大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她一介女流,去年年初起兵杀了当时的云都府尹杜应儒,这杜应儒说起来,还是如今的御史大夫杜承谙的亲侄子呢,却就那么突然地死在了顾怀玉的剑下。
这女娃之歹毒狠辣,不可谓不吓人。
短短一年,大佑各县各城起义军不计其数,真要说起来,第一个起义的人,非顾怀玉莫属。
她的顾家军据说个个能以一挡十,都是曾经跟随顾家军多少战场上杀过来的英雄好汉,光是远远看着,就渗人得慌。
韩景泉光是心下想着,就已经惊出一身冷汗。
那张殿春要真将她抓了来,被她的顾家军知道了,不得带兵踏破他们绿巾军啊!
“文萃兄。”
韩景泉深深朝文萃行了一个大礼。
“你可得帮帮兄弟。”
文萃连忙将其扶起:“哎,韩贤弟,你我二人何许如此客套,贤弟的事就是老兄的事,只要我做得到,贤弟尽管说。”
哎?
阿韩愣了愣。
咱们不是来求人家的吗?怎么反过来了?这是什么情况?
只听韩景泉诚惶诚恐地道:“顾家军之勇,小弟远在嘉姚之时就有所耳闻。去岁虎佑军击退羌人,还是顾家军提供了绝对支持,才能有虎佑军之胜,而今我绿巾军竟有人想打顾姑娘的主意,实在是活得不耐烦了。”
“哎,我家夫人本并非计较之人,只是张殿春欺人在先,这口气,若生生咽了下去,今后,别人怎么看待我家公子?这不是让人戳脊梁骨嘛,自家夫人都保护不好,让人欺负了去。”
“这么说?赵世子是铁了心要讨回一个公道?”
文萃摇了摇头:“我家公子只是想替天行道,还安庆百姓一个公道。”
“那文萃兄你说,需要小弟做什么?怎么做?”
文萃凑近韩景泉耳边,如此这般地嘀咕了一阵,方退开来,含笑看着韩景泉。
韩景泉沉吟了许久,点头道:“就依文萃兄之言,届时小弟必定谨遵今日之约。”
“依张殿春的性子,必定受不了被我家公子打晕之耻,待其清醒之后,只怕会立即密谋召集手下人等前往十里亭,贤弟可要抓紧。”
“放心吧,文萃兄。”韩景泉抱了抱拳,豪气地道,“小弟虽不才,在绿巾军中也颇有些威望,能召集的人手比他张殿春有多无少。”
文萃点了点头,仰头打了个呵欠:“有贤弟这一番话,为兄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今日天色已晚,文萃这就告辞了。”
“文萃兄慢走。”
“韩贤弟留步。”
阿韩一头雾水地跟着文萃走出了韩景泉的住所,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还没反应过来,方才都发生了什么。
“先生,你......”
第114 章 安庆俏阿青
“哈哈哈哈哈。”文萃见他一脸莫名,遂大笑道,“韩影卫不必惊讶。”
“看先生与韩景泉的交流,先生似乎与他十分熟稔?”
“说不上熟,几面之缘而已。你知道,做我们这行,人际关系才是最宝贵的资源,而善于结交有用之人,正是身为寻雁楼密探最该具备的技能。”
文萃说着兀自笑了会儿。
“不过韩影卫属于寻雁楼武支,不了解这些也是正常。”
阿韩惭愧地低下了头。
他在寻雁楼的任务就是训练武士,对于这些消息来源,密探情报确实不怎么清楚,只知道这些年,寻雁楼中的情报工作都是四谋士之首江淮在负责。
“不得不佩服,江淮在这方面,确实有一手。”
文萃笑道“不错,江大人虽然没了双腿,但其运筹帷幄以及识人之能,当得起寻雁楼谋士之首的位置。”
想当初,他文萃不过是一个落魄秀才,在江淮的举荐之下进了寻雁楼,在安庆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开了个小酒馆。
平日里交交朋友,喝喝小酒,娇妻幼儿皆在身侧,日子快活似神仙呐!
就算是安庆被绿巾军攻占了,别人饿死街头的时候,他们一家却因为寻雁楼的缘故,从没缺吃少穿过。
两人一路闲谈着,不知不觉便来到了文萃的小酒馆,文萃用力拍了拍大门,里面顿时立即传出来一声河东狮吼“文萃!这么大晚上的你去了哪里?还知道回来?啊?给你胆儿了?”
阿韩下意识退后一步,憋笑看向手足无措,不知是不是该继续敲门的文萃。
方才在韩景泉那里滔滔不绝说话的人,这会儿结结巴巴地道“好阿青,我这还带了小友呢……你给为夫留个面子?”
里面霎时安静了下来。
就在阿韩以为不会有人应声,今晚两人只能睡大街了的时候,里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大门被缓缓打开,走出来一个年不过三十,生得极明艳动人的妇人。
那妇人先是看了一眼嘿嘿傻笑的文萃,又将目光移到阿韩身上,忽然笑容灿烂地道“既是远客,快快请进,请进请进。”
说着利落地让开了路,让阿韩和文萃先后进去了,才又回身关上了门。
文萃边看着阿青忙碌,边问“春和、景明睡着了?”
阿青利落地铺好了床,含着歉意对阿韩道“实在对不住,家里简陋,小兄弟请将就一晚。”又扭头斜了一眼文萃,“你好好意思问呢,两孩子今儿哭了半晚上,闹着要爹爹,就是不肯睡,我好不容易才将他们哄睡着。”
“夫人幸苦了,都是为夫的不是。”
文萃含笑赔着歉,也不管阿韩是不是就在跟前。
阿青瞪了他一眼,半拉半拽地将他拉走了,边走还边对呆若木鸡的阿韩道“小兄弟,好生歇息。”
阿韩看着被关上了的门,失笑一声,无形竟吃了好一大把狗粮。
无事。
反正最近狗粮吃习惯了。
阿韩熄了灯,和衣上了塌。
第二日天方亮,十里亭外边热闹了起来,被赵宴打晕的张殿春来势汹汹,带了上千绿巾军将十里亭团团围住,一个个手持弓箭,对准了十里亭外的百十号顾家军。
张殿春驾马立在大军之前,睚眦欲裂地叫嚣着“你们是哪里的乱军,敢到我安庆来作乱?”
阿魏闻言,冷笑了一声。
“你又是何方白面小鬼,敢叫嚣到我家公子头上来?”
说着手中剑倏地出鞘,剑光在晨光之下粼粼闪闪,渗人得慌,张殿春一下子倒被唬住了,坐在马上愣了片刻,随即哈哈大笑道“仅凭你一人,也敢作势唬我?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来啊,给我上!”
立即有十余个步兵毫无章法地朝阿魏冲了上去。
阿魏轻蔑一笑,“簌簌”几声,如秋风扫落叶般将冲上来的步兵击飞了回去,“乒乒乓乓”几声,十余个士兵刚好横七竖八地躺在了张殿春的马下,一个个哎哟哎哟地哼个不停。
这群酒囊饭袋,再来十个都不够练手的,阿魏心想。
若不是囿于眼前举着弓箭虎视眈眈的绿巾军,阿魏才不会手下留情;
要不是看着这些人并非真正的将士,而是些稍微会一点功夫的普通百姓,阿魏手里的剑今日非要饮血不可。
“我奉劝你还是识时务一点,你以为凭借人数的优势,就能围住我等吗?未免太过天真。”一个怀玉的亲卫大声忿忿道,“昨日我家姑娘好心送你羊肉,却换来你这样恩将仇报?”
张殿春虽被阿魏的功夫所惊,但昨日已经见过怀玉和赵宴的身手,此刻倒也没有太失态,只稳坐马上,炫耀地指了指身后举着弓箭的大军,又看了看方才说话的那名亲卫旁边的怀玉。
“姑娘,要是不想你的手下白白送命,就乖乖跟我回别院,届时荣华富贵任你享,何乐而不为?”
怀玉还未出声,只觉得身侧的人微微一动,远在几丈开外的张殿春忽然哇哇大叫着摔下马来,面朝下摔了个狗吃屎。
他气急败坏地爬起来,四处张望“谁?”
怀玉笑着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某人,见对方依然面无表情,遂也不拆穿他,只好笑地看着正东张西望的张殿春。
顾家军以及阿魏都毫不客气地笑出声来,仿佛张殿春就是个前来为他们表演杂技的小丑,张殿春气急,回身走到一排弓箭手旁边,大声下令道“放箭,给我放箭!”
“张殿春!”
一声洪亮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住手!”
张殿春回头一看,只见韩景泉带着同样上千绿巾军围了上来,依旧是手持弓箭,齐刷刷地对准了他的人。
“韩景泉,你想干什么?”
“这话该我问你才是啊,你私自领兵出城,想干什么?别忘了绿巾军现在可不是你当家,不要仗着大哥纵容,你就有恃无恐。”
“你”
张殿春仰头大笑,韩景泉向来与他不对付,但如今日这般挑开了挑衅自己的情况,以前从未有过。
今日他敢撕破了脸
张殿春若有所思地盯着韩景泉。
“好你个韩景泉,居然勾结外人来对付我!”
第115章 怒杀张殿春
“何必说得如此难听。”
赵宴慢悠悠地走了出来,慢悠悠开口道:“枉你还是个读书人,岂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本就是生存之道。”
“好一个生存之道!”张殿春愤怒地呸了一口韩景泉,“你要是有种,就让你的人与我一起拿下这群乱军!你要是没种,就给我滚回城去,若是激怒了我……”
“激怒了你如何?”韩景泉笑问,“你就状告到韩童山那里,将我赶出绿巾军?”
“你以为我不会?”
“你不能!”
韩景泉话音未落,手中长枪用力一扔,直直地朝地上的张殿春刺去,张殿春瞪大双眼,眼睁睁看着那红缨枪急速飞来,一时间竟浑身发冷无法动弹。
“噗嗤”一声,长枪直直插入了张殿春的喉咙,溅起一小股鲜血。
张殿春不可置信地倒在地上,眼底是歇斯底里的不甘。
一片哗然!
张殿春带来的人见他死了,一个个愣在原地,十里亭四周一片诡异的安静。
韩景泉驾马上前,来到张殿春带来的绿巾军前面,面朝绿巾军,高声喊道:“诸位兄弟,你们可知道,你们的弓箭所对准之人是谁?”
不待众人回答,他又继续指了指赵宴,道:“那是当今八王爷之子,赵宴赵世子!”
又指了指怀玉。
“那是已故顾将军之女,大佑起义第一人,云都顾怀玉。”
韩景泉介绍完,冷然扫视了一圈被唬住、渐渐放下武器的众人,抬高了声音:“诸位觉得,以诸位的本领,今日能抓得住他们二人吗?即便侥幸捉住了二人,待寻雁楼以及顾家军的大军赶到,诸位又有几成把握活命?”
“张殿春打着绿巾军的旗号横行安庆、鱼肉百姓,短短一月不知糟蹋了多少良家女子,其卑劣手段令人不齿、其滔天罪行罄竹难书!今日我杀了他,是他死有余辜!”
“而诸位......”
韩景泉一声长叹之后,才带着悲凉之音,缓缓说道:“我知道诸位都是和我韩景泉一样,在无边战乱之中失去亲人,失去田地、失去家园,实在是走投无路才走上反叛之路的人。我知道诸位对张殿春之所作所为同样不耻,更知道诸位是听命于他,才为虎作伥,助长了张殿春的嚣张气焰。”
“兄弟们,我们绿巾军的本意,绿巾军的初心是替天行道。而如今,大家看看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替天行道吗?若继续走张殿春的后路,那我们绿巾军和曾经那些贪官污吏,乡绅恶霸又有什么区别?”
韩景泉一字一句说得十分慨然,面前的绿巾军一个个回忆起了自己在战乱之中死去的亲人,一个个悄悄抬手拭泪。
“韩二哥,你说得没错。可如今你杀了张军师,大哥一定会怪罪的,到时候只怕......”一个矮小男人出声道。
韩景泉笑了笑:“大哥他往日只是受了张殿春的蒙蔽,若我们告知实情,大哥他一定会想明白的。这件事兄弟们不用操心,若信得过你韩二哥,这事就交给我韩景泉,我保证任何处罚都罚不到大家头上。”
韩景泉话音刚落,立刻有人叫起来:
“好,我听韩二哥的!”
“对!韩二哥,我们听你的。”
“我早看不过张殿春的所作所为了,今日他死在韩二哥手下,真是大快人心。”
“大快人心!”
一场剑拔弩张的对战就在张殿春的死以及韩景泉的一番话之下悄然落下帷幕,甚至连该上场的人都没上完。
若阿韩在此,一定会十分惊讶与韩景泉的能言善辩,昨日晚间在与文先生的言谈之间,虽然能看得出他是一个不甘平庸的人,却不似今日这般滔滔不绝。
韩景泉见大家皆欢呼着张殿春的死,自让手下的人将整顿大军,打道回城。
自己则朝赵宴和怀玉走来,给赵宴行了一个大礼,恭恭敬敬地道:“在下韩景泉,见过赵世子。”
赵宴笑着抬手扶起对方:“韩先生方才一番阔论,有理有据,令人心服。”
“世子谬赞,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韩景泉说着,邀请赵宴道,“世子远道而来,请允在下做东,请世子进城歇息。”
“也好。”
赵宴应了,朝裴令则招手道:“不过现下我有一点小事要先处理,待处理完毕,必登门拜访。倒是有个粘人的小外甥,还得烦劳先生帮忙照顾一二,”
韩景泉朝裴令则看去,见是个比赵宴小不了多少的少年郎,眼目含情,一脸不情愿地开口:“宴舅舅,你这是要把我交给其他人?”
“眼下只有韩先生那里才有热水给你洗澡,你去是不去?”
“去去去!”
裴令则立刻贱兮兮地朝韩景泉笑道:“韩叔叔,咱们走!”
韩景泉一头雾水。
什么时候,自己多了个侄子?
赵宴笑着对韩景泉解释:“这位是寻雁楼楼主裴继安的侄子,裴家人。”
噢!
竟是裴家人,难怪这一身的气度。
韩景泉也笑盈盈地回应着裴令则:“小公子好性情。”
“韩叔叔也很亲切。”
一旁的阿魏嘴角一抽,这个时候,只要能给阿则提供洗澡水的人,恐怕都是“很亲切”的人吧......
听闻赵宴还有事情要处理,韩景泉也不再强求,只带了裴令则并几个负责裴令则安危的亲卫回了城。
“韩叔叔,你府上有很多鲜花吗?”
“额。”
韩景泉一噎,这漂亮小公子问这个干嘛?
他平常只顾着处理绿巾军中琐事,倒没有注意所住的地方也没有花草,于是不太确定地回答了一句。
“有......应该有的吧。”
“这个略带调皮的‘吧’字......”裴令则思索着,随即又摇了摇头,“不管,现下春暖花开,韩叔叔的府中必定是有花儿的。”
“小公子真是爱花之人。”
韩景泉赞道。
“我倒是知道安庆有个地方有许多二月梅,现下正是梅花盛开的季节,小公子若喜欢,我可以派人带小公子前去欣赏。”
裴令则默了默。
要不要告诉韩叔叔,自己并不爱赏花,只是想洗澡呢?
第116章 愤囚韩童山
算了。
这位叔叔看起来是个好人,还是给他留一个好印象吧。
裴令则愉快地决定,到了安庆城,简单地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就好了,绝不为难这位看起来很好的叔叔。
然而到了韩景泉的府上,裴令则硬生生洗了五大桶水的澡,将府上的下人折腾得鸡飞狗跳。
韩景泉倒没受到什么影响,因为他一回了城,交待手下人去别院将被张殿春抓来的女子放了之后,就径直去找了韩童山。
韩童山已经得知了十里亭的事,正大发雷霆,将桌上的一套茶具狠狠朝门口摔去,哐当几声,地上全是茶碗碎片。
一个个的,都当他韩童山是死人吗?
“倩娘呢?倩娘呢!?”
几个下人战战兢兢地收拾着地上的东西,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更不敢告诉他倩娘也被韩景泉的人放走了。
“都哑巴了吗?我问你们,倩娘呢?啊!!”
韩童山将手里端着的茶杯朝一语不发的下人扔去,一个不幸小丫鬟顿时捂脸哭起来。
韩景泉到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这么一幕。
他笑着走了进来。
“大哥,何必在此生闷气。”
韩童山看向他,只从他脸上看到了一脸无懈可击的笑容。
“韩景泉,你想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啊,大哥先消消气儿。”韩景泉笑着道,“我不过是杀了一个该杀的人,救了一批可怜无辜的女子罢了。”
“哼!”
韩童山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险恶用心,只怕是绿巾军上下,现在都已经成了你的人了吧。”
“大哥何必这么说。”
韩景泉轻轻吹去手里刚抠出来的耳屎:“自古以来,英雄难过美人关。大哥当初多么英武,如今为了一个女子,竟将好不容易壮大起来的绿巾军交给张殿春,小弟我实在不忍心看着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被张殿春毁于一旦,这才痛下杀手。”
“你好狠的心!”韩童山指着他道,“我们是一起走过来的,这么多年以来,我自认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如此做?你把我的倩娘还给我!快还给我!”
韩童山气冲冲地往外冲,嘴里喊着:“我要去将倩娘找回来,找回来。”
“大哥你好生糊涂!”
韩景泉见韩童山为了一个女人竟如此不顾大局,心下气急,跺了跺脚,朝门外喊道:“来人!”
一小队绿巾军走来出来。
“将这间屋子给我看牢了,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擅自放大哥出这间屋子。”
“是!”
眼看着昨日还对自己唯命是从的下人这会儿竟变成了看守自己的侍卫,韩童山傻了眼。
“你......韩景泉,你这是想囚禁我?”
韩童山不可置信地问。
“二弟怎敢,只是大哥此刻正在气头上,小弟只不过是想让大哥在此好好冷静冷静。”
“谁给你的胆子,你想囚禁我?”
“大哥!”韩景泉厉声打断了韩童山的叫嚣,“你好好在此想想,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我再来见你。”
说着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身后的侍卫将大门一锁,韩童山就这么被锁在了屋内。
韩童山狠狠往门上砸了几拳,无力地坐倒地上,仰头看着房顶。
而拂袖而去的韩景泉则保持着一惯的笑容,对沿途见到的下人也不曾冷脸一分。
他太明白了,得人心者得天下。
自古以来,多少无道昏君,多少英雄豪杰,无不是败在了人心这上头。
然而韩景泉不知道自古以来,有人面冷心热,手下人忠心拥护;有人表里如一,真心待人;有人假装笑面,以为凭此就可以收拢人心。
殊不知,人心都是人心换来的。
假装出来的善意,最终一定会被假装出来的恭敬所欺骗。
韩景泉带着笑意回到了自己的住所,见裴令则正和一众小丫头在院子里摘花,他笑了笑,出身高贵的少年郎啊,真是年少不识愁滋味。
即便在这样烽火连天的岁月里,有些人家的公子哥儿依然能锦衣玉食,将一趟常人看来万分艰难的远途也当成一场旅行。
就好比眼前这位。
韩景泉笑着朝裴令则走了过去:“小公子在府上还习惯?”
“习惯习惯。”裴令则忙里偷闲答了一句,又回头和小丫鬟们采花去了,“那里那里,对对对,最上面那朵......”
韩景泉也不恼,见他玩得开心,便也不再多说,兀自去了议事厅。
今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绿巾军中早已乱成一团,虽有手下的心腹强硬地压着,但依然有不少人闹着要韩景泉给他们一个说法。
说法么?
韩景泉一笑,若要,我韩景泉给就是了。
一边想着,已到了议事厅,当中一张大案显得威严而既有气势,两旁站着十余个人,都是韩景泉的心腹。
众人见韩景泉到了,纷纷叫道:“韩二哥。”
韩景泉朝众人点了点头,抬手让众人坐下。
“大家将眼下的情况详细说说吧。”
一场为时几个时辰的会议。
待亲自送走最后一个心腹的时候,韩景泉顿觉腹中饥肠辘辘,抬眼一看,天色早已压了下来,已是戌时已过。
他就着下人们备好了冷菜随便吃了点,又挑灯看了会儿军中事务,脱了外衣正准备上床歇息,忽然想起白日里被自己强行锁在别院的韩童山,想了想,还是披上了衣,出了门。
来到别院的时候,别院一片漆黑。
韩景泉心下纳闷,脚下步子越发急速,片刻功夫便来到了囚禁韩童山的地方,没有见到意料中的守卫,韩景泉心中大骇,用力推开房门。
“韩童山?”
“韩童山!”
“人呢?人呢!”
他踉踉跄跄地掀翻了一个凳子,终于找到火折子,点燃了蜡烛,空荡荡的房间里,哪里还有韩童山的影子?
韩景泉歇斯底里地掀了烛台,烛火刚巧碰到了垂下来的纱帘,帘子霎时燃了起来,索性韩景泉及时地注意到了,连忙脱下外袍将火扑灭。
待火终于灭了下去,他累得坐倒在地,仰头看着屋顶。
苍天,你真是要亡我韩景泉吗?
第117章 对你一无所知
相比于韩景泉的满腹心事,另一边的赵宴和怀玉就悠然闲适得多了。
没有了裴令则在一旁叽叽喳喳,赵宴深感欣慰,虽然后头跟着个阿魏,但有阿魏在,话题都多了些。
比如现在。
阿魏忽然笑道:“公子将阿则支走,就是为了和姑娘单独待在一起吧。”
有些话不说出来,身旁的呆子总是后知后觉,这会儿阿魏机智地这么一说,赵宴含笑往怀玉看去,见她果然一副震惊的表情。
“怎么?不许?”
“许......”怀玉愣道。
“可怜的阿则。”
可怜的人明明是我好吗?
赵宴摸了摸鼻子,摊上了这么个心大的“夫人”,他只能多使些小计谋了,不然以裴令则的性子,每日里缠着他的“舅妈”问东问西,将他这个“舅舅”置于何地?
“以韩景泉的心计,绝不会对阿则怎么样,只会好吃好喝地供着他,我让他和韩景泉一起回城,是为他好。”
阿魏一脸我信了你的邪的表情。
这几日以来,裴令则只要不是睡着,就会缠着姑娘,让姑娘给他讲在云都的种种事情。
姑娘心善不推辞,加之裴令则人美话甜,令人也实在不忍心拒绝他的请求,因此姑娘总是十分耐心地给他讲。
讲到后来,阿魏都替公子着急,虽然裴小公子一口一个“舅妈舅妈”的叫,可是年纪摆在那里的呀,一个适婚男子天天缠着自己的心上人,任谁看了,心下都会不悦的吧。
公子倒是好脾气,竟硬生生一直等到了安庆,才将裴令则支走。
倒是怀玉觉得赵宴说得没错,也一点不作他想,他们这一路去海听居,山高路险,以裴令则的性子,决计是受不了的,要是半途闹着要打道回府,那才麻烦。
赵宴将他安置在安庆,却是最好不过。
怀玉这么想着,仰头看了看漫天星斗,脚下的步子却一步不停,不断地往上爬。
海听居位于安庆二十里以东的庵山上,这是安庆东郊最高的一座山,山高耸入云,三千多层青石阶梯傍崖盘谷,绕过九十九道晚,相峰顶蜿蜒而上。
山上树木茂盛,四季常青,漫山遍野的灌木花卉,绚丽多姿,常开不败。山顶北峰有一处泉水,泉眼里清泉汩汩,终年不涸,水清碧透。
据说海听先生就居住在山泉旁一处风吹不着,雨打不到的岩壁草庐间,这草庐就名海听居。
白日里几人在安庆寻雁楼洗漱完毕、饱餐一顿之后,赵宴不知从哪儿知道这庵山之上有这么一间海听居,硬是要带着怀玉前去拜访海听先生。
“素闻海听先生医术无双,沉姐姐曾多次向我提过此人,但却都从未见过,你是怎么知道他就隐居在安庆的?”
赵宴道:“我幼时在王府曾见过他几次,他曾告诉我他的家乡在安庆。”
“咦?”怀玉纳闷道,“你小时候的事情,我可以说是了如指掌,怎么不知道你还认识海听先生呐?”
赵宴默然。
片刻之后才答:“怀玉啊,其实你对我一无所知。”
这话说得扎心。
怀玉只觉得心头被什么东西急促地扎了一下,待要仔细抓住那是什么东西,却又抓不住。
赵宴随即又笑道:“不过现在开始了解,也不迟。”
“所以,你倒先说说,你怎么认识的海听先生的?”
“四五岁那会儿,裴继安还不能随时进出王府,海听先生也许是看我可怜,给我扔了一个烧鸡,后来便常常来无影去无踪地带给我许多古籍,我也就将他当成师父一样看待了。”
“你竟有这般际遇。”怀玉笑道,“要是沉姐姐听了,不知得酸成什么样子呢,她最是尊崇海听先生的医术,一心想拜其为师,却连海听先生的面都没见到过。”
“说起来,我也没见过海听先生多少次。”
赵宴一叹。
“海听先生轻功卓绝,每次进府,都是风一般,我常常只能见到他的一节衣角而已。”
边说着话,逐渐爬得更高了些。
越往上走,风渐渐大了起来,吹得阿魏和赵宴手里的火忽明忽暗,几欲熄灭。
约莫爬了几千级台阶,三人终于登到了山顶,山顶的风愈发狂劲,几人手里的火终于还是被吹灭了,好在三人都是习武之人,有一身走夜路的功夫,索性摸黑继续前行。
行不多时,便隐约听到随风飘来的阵阵风铃声,叮叮咚咚,煞是好听。
又走一阵,果然见到灰暗天宇间伫立着一座黑黝黝的古庵,古庵左侧一盏微弱的灯火蒙着光晕,在风里左摇右摆,却始终未灭。
几人绕过古庵,继续朝灯火亮出走去,渐渐地风小了。
一件普通的草庐映入眼帘,一盏极普通的照明纱灯晃悠悠地挂在草庐门扉上端,就着灯光,能依稀看清柴扉上的一方字匾上书有“海听居”三字。
草庐内悄无声息,这个时辰,海听先生恐怕早已入睡,然而赵宴也顾不得许多了,他上前轻叩了柴门。
叩门声方落,门内响起了有人走来的脚步声。
们“吱呀”一声开了。
灯光亮处,开门的是一个比怀玉大了三两岁的年轻少年,少年手中撑着一盏纱灯,眉目泠然,仿若普世的菩萨。
因见过了人间太多苦难,因此归于宁静。
似乎任何事情都不能激起他心里的一丝波澜。
看清了少年的模样,怀玉愣在原地,手脚冰冷,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那少年也是一愣,手中纱灯微微一晃,脸上的冷意也有了一瞬的瓦解。
赵宴和阿魏见他们二人这个情形,也是一脸不解,赵宴将怀玉揽在怀里,担忧地握住她紧紧攥起的手。
“几位远道而来,请进吧。”
少年清冷的声音传来,怀玉又是哭又是笑,迈步走在了赵宴前面,眼睛一直看着走在前面手提纱灯的少年,生怕下一刻他就消失不见。
沉默着来到了草庐的正室前,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葛巾布袍,正端坐在灯下写着什么。
“先生,有客人前来。”
少年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了一丝爱戴与恭敬。
怀玉擦了眼泪,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不看灯下的海听先生,只看着那有条不紊地放灯的少年。
第118章 重见旧时故人
海听先生搁下笔,抬头望向几人。
朝赵宴露出一笑之后,目光最终却落在了怀玉身上。
若仔细看,怀玉长得与那持灯少年眉宇之间竟有几分相像,海听先生沉默了一会儿,见怀玉眼角依稀有泪,又见少年不复往日平静的样子,心下了然,便开口道。
“这位想必是顾延鹤顾将军之女,顾怀玉吧。”
怀玉也不惊讶海听先生能一眼看出自己的身份,她和段京墨本就又几分相似,此刻与段京墨的异常,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不对劲。
她既激动又不解,京墨表哥不是和二位舅舅在冥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与海听先生一起?
“海听先生,这”
怀玉看了看段京墨,见他眼眸紧闭,站在风口一动不动,便收回目光,看向海听先生,眼底一片疑问。
冥疆天遥水阔,虽说是大祐的领土,却在大祐最东侧海相望,寻雁楼遍及大祐,却因为海域的原因,交通不便,因此在冥疆没有设分部。
而她年前派去冥疆的人,就算脚程再快,也要个三五月才能往返一次,将那边的消息带回来。
谁能想到,没等她的人带回来消息,她竟在此处见到了京墨表哥,见到曾经那个男孩变得愈发清瘦,更想起了两位舅舅远在冥疆受的苦,怀玉心中怎能不痛。
海听先生出言解了怀玉的疑惑。
“老夫一年前游历冥疆之时,结识了段大夫,他托我将京墨公子带回内陆。彼时正是顾姑娘在云都起义之时,京墨担心贸然出现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因此便跟着老夫住在这海听居。”
怀玉掉下泪来。
怎么会给她带来麻烦呢?
过去几年她不敢光明正大地去冥疆接二位舅舅回家,是因为彼时她还没有足够的实力,而自从她公然占领了云都,便已经是和大祐皇帝撕破了脸。
若不是担心派人前去冥疆会打草惊蛇,皇帝会对二位舅舅和京墨表哥不利,她早在占了云都之后,就有心派人去冥疆了。
最后生生忍到了冬天才派人前去,亦是预料到大祐皇帝这会儿四面楚歌,已经没有什么号召天下的威势。
“我二位舅舅,可还好?”
海听先生笑了笑,也不在意怀玉这不甚礼貌的发问,温和地回答“去岁老夫见到段问荆的时候,他一切尚好。看如今的天下,我想,他们二位在冥疆,过得也不会太差。”
段问荆和段空青都是大祐赫赫有名的神医,虽然比不上海听先生那样神乎其神,但他们的医术,以及段家绵延几代的底蕴依然在那。
身为段家继承人,不论出于何种境遇,他们都能在绝境中活出灿烂来。
海听先生欣慰地陷入了回忆。
他犹记得,前年他初到冥疆,本以为冥疆那种与世隔绝的地方,百姓应该是冥顽不灵之徒,却不曾想,那里的百姓民风淳朴,个个读书识字,人人温和有礼,家家户户院子里晒着各种草药。
仔细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几年前发配到这里的两位段大夫带来的,他们不仅免费教书育人、行医治病,更是将一手医术毫无保留地传授给愿意来学医的人。
久而久之,冥疆百姓对二位段大夫尊崇备至,冥疆地小人稀,段问荆和段空青竟凭借着一手医术在冥疆树立起了不容忽视的威望。
海听先生忍不住羞愧难当,想他活了一辈子,年近花甲之年,手握治病救人之良方,却从未想着要将这一切传递下去,缺少了段家人的这份普世情怀。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做错了,因此找上了段问荆,将自己这么多年在医术上的研究所得尽数交给了段问荆。
两人谈论起医术,忘了时间,忘了琐事,竟一口气畅谈了三天三夜。
怀玉在海听先生口里得知了两位舅舅的所作所为,兴中是又骄傲又心疼,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只闭上眼努力不让眼泪掉出来。
“怀玉。”
赵宴轻轻叫了她一声。
怀玉朝他一笑,走向段京墨身边“京墨表哥,跟我回家吧,祖母舅母、还有池姐姐她们都在家里等着你。”
段京墨柔柔看向眼前的少女,她长得愈发的高,也愈发的英气逼人了。
“好。”
怀玉喜极而泣,拉着段京墨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看了个遍,才在众人的劝解之下,去草庐空出来的房间歇了。
因草庐内并没有多余的房间,因此怀玉独占一间房,赵宴和阿魏只能共用一间,段京墨替怀玉和赵宴等人送来了干净被褥等物,在怀玉盈盈笑意之下回自己房间歇了。
然而今夜依然有人无眠。
阿魏听着床那头辗转反侧的某人,实在是被他吵得无法入睡,遂出声调侃道“公子是不习惯这山间小床,还是不习惯和阿魏躺在一张床上?”
赵宴不理会他的调侃。
他一向不是挑肥拣瘦之人,带兵打仗的时候什么苦没吃过?岂会在意这点小事?
让他在意的,永远是那天边时远时近的一轮清月。
在这浓烈的黑夜里,她是那么明亮,明亮到她身旁的人都会忍不住被她吸引,朝她走去。
可叹的是,她却明亮而不自知,让他是又急又气。
“公子,择个日子,将姑娘娶进门吧。”
阿魏提议道。
“如此一来,该少费多少心?”
黑夜里赵宴笑了一笑,爱一个人,若是怕费心,还算是爱吗?
“阿魏,你真正爱过一个人吗?”
“我”
阿魏默了默,他想起了巽欢,可他爱她吗?
“没有吧。”
“那你是不会明白的,就是这份‘费心’,才让两个人越走越近,若是害怕费心,那不如不爱。”
阿魏好吧,我不懂爱。
那公子你自从躺上了床,就一直翻来覆去,辗转反侧的,是在干什么呢?
还没等阿魏问出这句话,床那头的赵宴已经翻身起来了,从架上拿了外袍披上,对阿魏说了声“我去去就回”之后,便没了影。
阿魏目瞪口呆,耳边响起隔壁敲门的声音,然后是姑娘开了门。
姑娘略带困意的声音传来“这么晚了,怎么了?”
半晌无人应声。
阿魏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公子大晚上的跑去敲开了人家姑娘的房门,却迟迟不肯说话。
想干嘛?
第119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
就在阿魏既担忧又紧张地凝神听着隔壁的响动,想听听公子究竟想去和姑娘说些什么之时,却只听到隔壁传来一声清脆的关门声,随即是两人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唉!
他们竟出院子去了?
阿魏失落地躺回床上,心里想着要不要起身去偷听一下墙角?
想了想,还是算了吧,要是让公子抓到了,非得揭了他的皮不可。
这个时候,阿魏就十分想念裴令则了,要是阿则在这里,一定就追出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传来了两人的脚步声,阿魏睁开眼,只见公子笑盈盈地回来了,许是怕吵到自己,他轻手轻脚地脱了外袍,转进了被窝里。
这次,赵宴倒没有辗转反侧了,可阿魏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公子?”
“嗯,还没睡?”
“没,睡了。”
一夜无话。
翌日,山间猿啼鸟鸣,怀玉早早地醒了来,就着海听居简陋的小厨房烧了几个菜,菜好之时,大家都洗漱完毕,来到了院中。
海听先生夸张地叫道:“一早就问道厨房传来的香味儿,勾得我肚子里的馋虫直叫唤。”
怀玉笑着给众人盛了饭。
她的厨艺还是在段沁沁身边耳濡目染学会的一丝皮毛,平日里倒没怎么下厨,只是这会儿草庐中就她一个女子,她不动手,几人恐怕就得坐在山顶喝东风了。
好在大家都不是挑剔的人,一顿早饭也吃得宾主尽欢。
饭罢,阿魏抢着去洗了碗筷。
海听先生笑道:“老夫久居于此,对口腹之欲并不上心,倒委屈了京墨跟着老夫受苦了。”
段京墨垂头:“不委屈。”
“如今既然见到了顾姑娘,京墨也就可以跟着你们下山去乐。”
“先生不与我们一起下山?”
“老夫住惯了山野草庐,对山下的世事繁华、烽火狼烟并无兴趣,不想也不愿下山。”
怀玉几人见劝不动海听先生,只得作罢。
赵宴也释然,他这次找上海听居,为的就是再见一次曾经暗中帮助过自己的神秘人,如今见到了,他也就了了一桩心愿。
虽然本想着将海听先生接回寻雁楼以颐养天年,但人各有志,海听先生既不愿,那也不好难为他。
世间事,强求不得。
赵宴从怀里掏出一枚雁形令牌交给海听先生,行礼道:“请先生下山之时,一定要到寻雁楼找赵宴,赵宴也好尽未尽之礼。”
海听先生收了令牌,朝几人摆了摆手。
“去吧。”
辞别了海听先生,几人一起下山去,下山比之上山,简单轻松了许多,几千层台阶,竟不知不觉走了过去。
来到山下,早有怀玉的亲卫等在此处,将一行人接上马车,朝安庆城飞驰而去。
“顾叔他们到了吗?”怀玉问赶车的亲卫。
亲卫答道:“昨夜就到了,已经安排在安庆营中了。”
“嗯。”
“沁小姐和与昭哥已经去了寻雁楼,正等着姑娘呢。”
咦?
怀玉讶然,沁沁和与昭一起去了寻雁楼?
赵宴勾起嘴角看着怀玉:“这不是好事一件么?”
怀玉点头:“是好事没错,只是沁沁的性子,心里喜欢与昭大哥,嘴上却总是得理不饶人,以往一见到与昭大哥就像吃了炮仗似的,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
这次赵宴特意将她与大军安排在一起,本意是给她和顾与昭制造在一起的机会,怀玉本来还有些担忧顾与昭沉默寡言的样子,会她受委屈。
不过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两个似乎是相处得还好?
“你是怎么看出来沁沁的心思的?”
“不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吗?”
赵宴含笑看着怀玉,见对方一脸疑惑,只好继续道:“爱一个人,不管她嘴里说的话有多冷淡,但她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这怀玉如何能不知道,她一向精于看人神情察人心理,沁沁的小心思,也许在沁沁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她就发现了。
只是没想到,赵宴和沁沁少有接触,居然能看出来她这份隐秘的爱意。
“那样的眼神,我再熟悉不过了。”
仿佛知道怀玉心里所想,赵宴出声解释道。
“可恨怀玉你察言观色的本领学会得太晚,没有早点发现我看你的眼神。”
怀玉:......
虽然这会儿她已经能面不改色地面对赵宴突然冒出来的情话了,但是这么直白又委屈的情话,还是让她心里微微一疼。
看向赵宴,怀玉张了张口,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倒是赵宴十分不满足地靠近了怀玉,下巴搭在她肩头,轻声道:“你京墨表哥看你的眼神,我也很熟悉。”
一声惊雷!
怀玉倏地将赵宴推了推:“你说什么?”
赵宴赖着她不放。
“他虽然极力克制,但我看得出来,他对你......”说着说着,赵宴轻声“唉”了一声,“怀玉啊,你身边怎么这么多桃花?搞得我提心吊胆,就怕某天你被某枝桃花吸引走了。”
一个薛曜,一个顾与昭,这会儿又来了一个段京墨。
前两个已经没有威胁了,这最后一个......
赵宴嗅着怀玉的发香,颇有些头疼地闭上了眼。
段京墨虽说是怀玉的表哥,但表亲之间通婚的事,在大佑也不少。
况且人家亲戚情分在那,要是段老爷以及段老太太一个乐意,就要将怀玉娶进门去,来个亲上加亲,那他可上哪哭去?
眼下能能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就是段京墨不主动将自己的心意说出来,他要是不说,段家人也必定不会打怀玉的主意。
“京墨表哥?”
怀玉也颇有些头疼,她乍一见到段京墨,只顾着高兴了,哪里还能注意到他的什么眼神?
况且昨日京墨表哥除了刚开始脸上露出了惊讶之色,后来的每时每刻都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样子,哪里有赵宴说的什么情意?
不过赵宴既然这样说了,怀玉也不能不信,安慰地拍了拍赵宴的背。
“又胡说了吧?”怀玉轻声道,“见过了你这只最好最好的桃花,我很难被其他花吸引走的。”
赵宴笑了笑。
怀玉与他对视,声音像是哄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所以你就安下心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