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赵宴喜吃杏仁茶
冬日天短,赵宴思索着京都的事,回过神来时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外头淅淅沥沥下着小雪。
想着今日这样特殊的日子,怀玉居然都没有来寻雁楼找自己,赵宴叹了口气,披了件斗篷出了寻雁楼,往结庐堂走去,后头跟着机灵可爱的小锁。
看着街上忙忙碌碌的商旅和行人,赵宴掏出几个铜钱买了糖油果子,用油纸包好贴胸放在怀里,想着到了结庐堂给怀玉当零嘴儿吃,小姑娘不喜欢吃甜,赵宴勾唇笑起来,偏要给她买甜的。
小锁好笑地看着他接地气地掏钱买东西,和气温柔得仿佛整个天地都温暖了。
“顾姐姐明明喜欢吃辣,赵哥哥怎么偏买甜的?”
赵宴将一串糖油果子塞进小锁的嘴里,堵嘴他打趣的小嘴,含笑不答,只快步往前走,待会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小锁囫囵吞下一颗糖油果子,甜腻腻的味道在他嘴里打了几个圈,顺着喉咙咽进了胃里,他皱眉看着剩下的几颗果子,摇头自言自语:“这么甜,顾姐姐肯定不喜欢!”
眼瞅着赵宴已经走出去几丈远了,小锁连忙小跑着追上来。
“赵哥哥,你和顾姐姐是我见到过的最最最腻歪的一对儿,才一天不见就走这么猴急,像是见了这一面就见不到下一面似的。”
赵宴闻言,心头一痛。
小时候自己独自住在王府里那个小院子里,每日里最开心的事情,就是边看书边等着怀玉出现在府外的榕树上,笑容灿烂地朝自己招手。
怀玉雷打不动地每天去探望自己,偶尔有几次没有准时出现,他便连书上的字都看不进去。
怀玉去了飞鸿馆,他想方设法也去,本以为能和她同窗几载,不料没过多久,怀玉便去了云都,一别就是五年。
五年呐!
赵宴不去想过去五年他是如何度过的,只知道,如今她就在眼前。
不过就算知道此刻她近在眼前,赵宴也总是患得患失,害怕突然有一天她又要走了,顾怀玉这个狠心的家伙。
莫说现在两人只是互通心意,发乎情止于礼的阶段了,只怕日后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将她娶回家,自己还是会如此这般,害怕再次失去吧。
难怪裴继安说自己对怀玉不是“情爱”,而是“执念”。
“赵哥哥?”
小锁蹦蹦跳跳地朝赵宴挥手:“已经到啦,今儿怎么这么安静?”
他上前去敲了敲结庐堂西角门,里面立时有小丫鬟前来开了门,见是赵宴,忙将他请了进去:“今日姑娘身体不适,池小姐便让我们早早闭门歇息了,小柳姐姐特让我在此等候宴世子。”
赵宴急问:“哪个姑娘身体不适?”
“嗐,顾姑娘呀!”
小丫鬟不满地看着赵宴,心下嘀咕,姑娘这眼光不行呀,这个姑爷好看是好看,但对姑娘也太不上心了吧?
赶明儿得告诉小柳姐姐,让她好好和姑娘说道说道。
赵宴闻言,脚下步子飞快,往怀玉住的厢房而去,小丫鬟和小锁步子小,只得半跑着跟上,小丫鬟心想:这还差不多,听说姑娘不舒服,还知道着急。
三人来到怀玉房间,小柳迎上来,低声道:“姑娘下午时分醒了过来,这会儿喝了碗粥,正看书呢,宴世子来得正好,陪她说会儿话,免得晚上又睡不着。”
小柳这话说得巧,赵宴心急之下并未细想,脱下斗篷交给小柳,匆匆进了屏风挡开的里间,见怀玉捧着一本书靠在床沿边,如瀑长发就那么松松地垂在腰间,赵宴走过去,抽走她手里的书。
“这么用功,是准备去考状元不成?”
怀玉见是他,笑道:“闲着也是闲着,看看闲书解解闷儿。”
赵宴举起手中书,眼神落在书封《黄帝内经》几个字上,正欲说话,小柳端来了圆凳,赵宴面朝怀玉坐下来,伸手搭在怀玉右手脉搏上。
半盏茶功夫之后,他才放下心来,缓缓开口道:“怀玉的闲书就是与旁人不一样,什么时候竟对医书有了兴趣?”
怀玉知道他只是打趣自己,眨了眨眼,歪头问道:“你方才给我探了半晌的脉象,可探出些什么来?”
赵宴轻叹:“你这是忧思过度,导致气机郁结,加之这些年饮食不良,受风受寒,你自小习武、底子好,刚开始时不显,现下全应到这上面了。”
“赵宴,你怎么连这个都会?我跟着池姐姐她们认了多少药,读了多少医书,居然还比不上你。”
外头的小柳听见自家姑娘这副与人争高下的样子,笑着摇头给小锁端了一盘好看的点心,又将火盆上的铜罩截起,着铁锹重将熟炭埋了一埋,拈了两块素香放上,仍旧罩了,又走至一旁将灯剔亮了,才闲下来和小锁说话儿。
“小柳姐姐,顾姐姐她生的什么病呀?昨儿还好好的。”
“去,小屁孩儿,姑娘才没有生病呢。”
“那为什么我瞧着她虚弱得不行,平日可厉害的一个人,这会儿这么躺在床上,真让人担心。”
小柳拿了块点心塞进小锁嘴里,小锁嘴巴鼓鼓的,心里怨道,今日怎么回事儿啊?一个两个的都爱往自己嘴里塞东西?
小柳见他睁大眼睛,一脸迷惑的样子,忍不住失笑道:“你放心吧,你顾姐姐她什么事都没有,明儿就好了。”
“噢。”
小锁果然不再询问,隔着屏风眼巴巴地看着后面的赵宴和怀玉。
赵宴才没有注意到外面的动静,掏出油纸包里的糖油果子,笑吟吟地看着怀玉吃了两个,才把一串里剩下的那一个吃了。
怀玉见他吃得香,料想他肯定没有吃晚饭,便让小柳去厨房端来剩下的粥,给赵宴和小锁每人盛了一碗。
“委屈你吃我剩下的了。”
赵宴舀了一勺粥放进嘴里,细细尝了尝,笑问:“这粥倒是甜的慌?”
怀玉笑道:“这是沁沁特意挑的枣儿熬的秔米粥,说是补血的。”
赵宴一噎,脸上的表情甚是可爱,怀玉捂嘴笑个不停:“你吃得的,吃完再喝点杏仁茶,再好不过了。”
难得见怀玉这么开心,赵宴摇头,将碗底的粥喝了个精光,端过小柳备好的温水漱了漱口,才向茶隔上取了茶碗,自己倒了半杯茶。
“这茶碗瞧着眼熟。”
赵宴抬了抬茶杯,见上头花纹是雁形,心下了然,复又问怀玉要不要也喝一点。
怀玉摇头道:“你自个儿吃罢。”
赵宴突然就想起来,那一年她进了飞鸿馆,眼巴巴地讨要了谢琅的两包茶叶,一包送给了许慎,一包给了沈长安,而自己什么也没得。
他心下一酸,开口便带了些委屈:“这么多年了,我才吃上了你的一口茶。”
怀玉不解其意。
赵宴叹道:“天色不早了,我明日再来看你。”
第77章 新店开业无顾客
第二日天还未亮,结庐堂便热火朝天起来。
怀玉也觉得今日爽利多了,昨日在床上躺了许久,今晨毫无睡意,因此她也早早地下了床,洗漱之后,来到了前院。
段池池正在给五六个清一色绿衣小姑娘重申该如何招揽客人,讲解各类药膏的用途云云,盼芙在一边仔细地核对账册,段沁沁拉着小柳,正给小柳上妆。
好一幅繁忙温馨开业准备图!
见怀玉走了出来,段池池笑道:“正好怀玉来了,快过来梳洗上妆,今日你可是我们结庐堂的招财童女。”
怀玉只得坐过来,任段沁沁给自己上了一个和昨日一样的妆容,待天色大亮之时,众人收拾妥当,静待客人到来。
然而几人眼巴巴地翘首以盼,时值腊月,大街上来来往往买年货的行人多是多,却无一人走进结庐堂,段沁沁和怀玉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沁沁移到柜台里老神在在的段池池身侧。
“大姐,你瞧这么久了,连一个客人也没有,我们是不是那里操作得不对?”
段池池放下笔,抬头看了看门外:“急什么,酒香不怕巷子深,客人总会来的。”
怀玉也聚了过来:“我瞧着,现在是酒香也怕巷子深,门口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人进店来,这不是很奇怪么?”
众人纷纷面露不解,都道:“确实奇怪。”
几人正讨论着为何会如此反常呢,外头颤颤巍巍地走来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杵着拐杖,扶着门,颤声道:“大夫,行行好,给老头儿我开一副药吧。”
嗯??
沁沁一头问号,结庐堂内安静如鸡。
我们卖的是胭脂,是胭脂好吗?
倒是怀玉反应了过来,她走过来将老人扶进店内,温声道:“老人家,你想买什么药?”
老人双手扶着拐杖,在怀玉的指引下坐了下来,探视地四处张望了半晌,才道:“你们这里不是药房?我怎么没闻到药味,只闻到香味儿?嗯,香味里面带有药味......”
众人看着他双眼微闭,似乎是看不清东西,又见他虽年迈,谈吐举止却自在,坐在这里倒像是坐在自己家里一样,不禁啧啧称奇。
段池池这会儿已经拿了个脉枕,将老人的右手放于上头,替他诊起脉来。
老人点点头,满意地道:“看来,这里确实是药堂,老夫我虽然老眼昏花,但还没找错地方。”
沁沁捂嘴忍笑,那老头往沁沁所站的地方看过来:“小姑娘,你是在笑老夫我?”
“额,没,没没没!”
段沁沁急忙否认,老头“哼”了一声,安静下来,转过头任由段池池替自己诊脉。
沉默有顷,段池池收回脉枕,沉声道:“老人家,您除了眼神稍有不好之外,身体健朗,无病可医;若你想要开明目之药,我这里到有制好的石斛夜光丸,您拿去,一日一服,对您平日视物有些许帮助。”
她说着走到一旁的架上拿了一小瓶药丸,放到老人手里,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吩咐店里的小药童们送这位老人出去。
两个绿衣小姑娘一左一右,扶起老人就要往外走,老人却突然睁大眼睛,目光灼灼地看向神色莫名的段池池:“神医啊!”
他疾步走到段沁沁跟前,就要跪下,被段池池半途扶住。
“求神医救救我家公子。”
众人更是不解,这是什么操作?
“老人家有话好好说。”
老人这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了他家公子的事,原来他家公子几年前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之后,每至春秋交替、冬日寒冷之时必患咳疾,这些年天下神医都看遍了,不知道请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药,也总不见好。
尤其是一年前老爷夫人双双撒手人寰,留下公子一人,此病越发严重,一年以来就没消停过,眼看着公子一天天哀毁骨立,形削骨瘦,老管家实在不忍心。
听闻云都有家名叫结庐药堂的,里面有两个天仙似的女大夫,便想带着公子前去求医,无奈公子早已心灰意冷,加之父母皆亡,更无求生之志,硬是不愿前去。
老管家无奈,只得作罢。
今日他出门买药,远远瞧见结庐堂匾额上大大的“结庐”二字,喜不自禁,猜测必定是云都的神医大夫将药堂开到厢城来了,便有心一试。
“天可怜见,你们一定是云都段家姐妹、段神医吧?总算让老头我给盼来了。”
老人呕心抽肠的悲伤令在场所有人心有戚戚。
段池池也放缓了语气:“老人家莫悲伤,你家公子现在何处?既然他不愿出门求医,我倒是可以上门治病。”
老人连连起身,不断作揖言谢,段池池吩咐店内众人看好铺子,又交代了段沁沁几句,回屋拿了药箱,就要跟着老人出门。
怀玉担心段池池一人前去,恐不安全,便提议自己和她一起去,段池池沉吟片刻,点头应了。
三人急步行了不多时,便来到了一处颇为宏伟的宅子前,宅门前的两只石狮子威武雄壮,府门上龙飞凤舞的“苏府”二字入木三分,老管家带着怀玉二人进了府门,足足又走了两盏茶的功夫,才来到一条两处皆有过街门的夹道。
怀玉暗暗打量,只见门楼上嵌着石头匾,上头凿着“破浪”二字。
待进了堂中,一个伶俐的紫衣女子迎了出来,对那管家叫了声“明叔”,又看了看怀玉和段沁沁二人,什么也没问,只领着几人进了门斗上题有“揽月坞”三个字的卧房。
屋内暖风扑鼻,温香拂面。
几人未进里间,只站在外间等候,那女子进去少顷,窸窸窣窣的大概是在穿衣起床,里头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之后,一声弱而清的男声传来。
“明叔,我不是说了不要麻烦了吗?你又去哪里请了人来,白白麻烦大夫走这一遭。”
一句话未说完,里头的人已是咳了好几次。
紫衣女子揭开珠帘,引几人进了里间。
只见床沿上坐着个衣着整齐、形容消瘦的公子,剑眉飞扬,面如冠玉,只是稍显苍白,乌发来不及打理,只虚虚地散在后背。
他见了怀玉等人,露出个虚弱友好的笑来,正欲说话,只觉得喉中一阵血腥味儿上涌,忙歪朝一边咳了起来,直咳得五脏六腑都要出来了,仍不见停。
紫衣女子连连替他扶背顺气,管家明叔焦急地站在一旁,只恨自己不能为公子分担些许。
“段大夫你快给看看,公子他......”
段池池微抬左手制止了老管家的话,待坐在床上的人终于不咳之后,上前一步,取了他手中的手帕,帕上血丝点点,颜色鲜红。
怀玉也上前来,见了此状,不解皱眉,她也稍微知道些药理,这位公子所犯咳疾,咳嗽声嘶,看上去不过是简单的血虚受热而已,随便一个大夫,手里头也有好几张治疗此疾的方子。
何以会请遍名医,也治不好呢?
第78章 旧事重提有病人
怀玉与段池池交换了一个眼神,段池池开口道:“麻烦管家,将平日里公子所服之药拿来我看看。”
老管家正要去取,被那公子抬手制止了:
“何须特意麻烦,吃的都是些三子养亲汤、人参固本丸、人参平肺散之类,反反复复来来去去,左右不过是些诃子青黛、杏仁香附、瓜蒌半夏等药.....”
段池池笑道:“俗话说,久病成医,苏公子既懂药理,想来也知道药方千变万化,因人而异,诃子青黛、杏仁香附虽是敛肺止咳之良药,然一味遵从古方开药,岂不是误人误事了么?”
她又强硬地让管家去取药方,明管家见她振振有词,心下大安,忙不迭取了一沓药方来,抽出最上头的一张递给段池池。
“多年以来,公子换了无数药方,总不见效,唯有这一副,吃了到还好些,因此近年都按此方抓药。”
段池池接过看了,笑着将药方交给怀玉,又去看剩下的药方。
怀玉一瞧,只见上头除了方才几味之外,还添了人参、白术,以及生姜等辛温辛热之药。
怀玉摇头,连她这个医术半吊子也看得出来,人参白术等药辛热,长夏加之可顺化成之气,而如今寒冬凛凛,却用此药,就显得有些画蛇添足了。
去掉人参、白术,添一味黄芩、知母,此方确实也是一味良方!
不过如此一个小小咳疾,此药方已是绰绰有余。
“不知此方是何人所拟?”
明管家答:“药方繁多,时日太久,已不记得是何人所写,不过看这字迹,想来不是香积寺的了然大师,就是西街的张大夫。”
坐在床上的苏公子突然出声:“那是了然大师开的。”明管家尴尬一笑,对怀玉道,“我家公子记得比较清楚。”
嗯,年轻人嘛,总是比老人家记得更清楚些。
怀玉又问:“此方想来是春夏之季写的吧?”
明管家喜道:“姑娘果然是神医!这方子确实是今年夏天所得。噢,这么一说我倒记起来了,这确实是了然大师开的药,夏天公子喝了此药,咳疾许久不犯,老奴正喜呢,没想到冬天一到,公子的咳疾又犯了。”
怀玉暗道,原来不是医者开药不当,而是病人不知变通。
夏天开的药,吃到了冬天,药效还能一样么?
怀玉沉吟片刻,又问:“不知公子今晨可有喝药?药碗药渣可还在?”
苏公子咳了许久,浑身无力,虚虚靠在床头柱上,指了指紫衣女子,笑道:“丫头勤快,每日端茶送药,皆是她在忙活。”
紫衣女子也道:“公子今日天明方喝了药,药碗奴婢已经洗尽,就在那边桌上,每日熬药所剩药渣,奴婢都倒在院中芙蓉树下了。”
怀玉默然,既然对方如此坦然,只怕也不怕自己去查。
她心知自己医术有限,便不再说话,也不急着出门查看,只耐心地望向段池池。
那边段池池三五下看完了剩下的方子,又仔细替苏公子望闻问切了一番,突然冷笑道:“公子所服之药,方子虽稍有瑕疵,但也是治疗公子咳疾之良药。”
“那为何?”
段池池左右环顾了一圈,目光落在明管家身上。
“老人家,我见这宅子大而雅致,想必也是世家宅院。只是方才一路走来,竟不见多少下人,行至公子院中,所见之人除了这位姑娘,便未见他人......”
紫衣女子闻言,大大方方地朝大家行了一礼:“奴婢紫萤,皆因公子病来形状骇人,不愿吓坏旁人,因此院中除了我并其余几个粗使丫头外,并无旁人。”
段池池了然,提笔重写了一副药方交给紫萤:“麻烦紫萤姑娘按此方去抓药,文火熬一个时辰,每隔半刻放一片生姜,最后两刻大火煮沸端来。”
紫萤看了看药方,药倒是寻常药,只是这么稀奇古怪折腾人的熬法?
真是闻所未闻。
她迟疑地看了看又咳嗽起来的公子,又看了看面前的两个少女,终是拿了药方出了门去。
怀玉见段池池如此捉弄人家一个丫鬟,知道她和自己想到一处去了,遂摇头一笑。
段池池这才开口道:“不瞒苏公子,你的病反反复复,不在自身,而在他人。”
“在他人?”
“神医此言何意?”
段池池看向老管家:“老人家一片护主之心、天地可鉴,因而我并未将你支走,只是公子此病,吃了了然大师的药,早已有了好转之象,如今越发严重,不过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罢了。”
段池池话说得这么明了,明管家和苏公子想不明白也不可能。
“不可能,我每日喝药,早已记得药味,多了一味少了一味,都能尝得出来。”苏公子神情激动,引得咳嗽越发迅疾。
“一日三餐,喝茶饮水,衣食住行,能让公子病重的机会多了去了。”
苏公子难以置信地闭上眼:“她何以,何以如此?”
明管家也道:“萤丫头只是个乖巧机灵的文弱丫鬟,老爷夫人还在时,将她买进府来,放在公子身边,这些年她服侍公子尽心尽力,并无不妥,段神医是不是搞错了?”
“错没错,待她回来就知道了。”
不过怀玉知道,明管家说得没错,紫萤再怎么说也只是一个小女子,有时间用上几年的功夫去害一个人,为何不直接将人杀了?
如果确实是她给苏公子下了药,那么她身后之人,其心之歹毒,真是令人胆寒。
“苏某为人处世,上无愧于天,下不怍于地,是谁如此苦心孤诣,让一个小姑娘前来害我呢?”
苏公子也想到了这一点,苍白的面庞因为方才激烈的咳嗽带上了几抹嫣红,段池池从药箱中拿了一个瓶子,倒出两粒药丸,让他吞了下去。
苏公子渐渐缓过气儿来,只觉得喉咙清凉,五脏六腑都舒适了。
“多谢神医。”
此刻他竟也跟着明管家一样,叫段池池神医,段池池笑道:“公子叫我段大夫就好。”
“多谢段大夫,我叫苏沧,段大夫可以叫我长帆。”
段池池汗颜,这才第一次见,就介绍得这么仔细?这位苏公子倒是个诚心人,只是不知道是谁一定要要他的命。
“苏公子可有什么仇家?”怀玉一心想着有人要害苏公子的事,总觉得能行此事之人不可小觑。
“仇家?说句不自谦的话,我苏府家大业大,也算是厢城数一数二的大户,生意来往上免不了和同行有些龃龉,但也不至于结仇至此。”
这话倒是没错。
“听明管家说,苏公子此病是几年前发作的,可否详细谈谈?”
苏沧仔细回想了片刻,出声道。
“我犹记得那是五年前,刚过完新年,亲戚朋友不断前来拜年,府里十分热闹。我因着头天夜里看账册晚睡了些,第二日只觉恶寒发热、头晕目眩,当时只道是普通伤寒,不料却是一日重似一日,成了如今模样。”
五年前?
又是五年前!
怀玉对五年这个时间点特别敏感,虽则是毫不相干的两件事,然而怀玉总觉得一切似乎又有什么关联。
第79章 苏沧超忆辨忠奸
“你是说五年前?”
“不错,那日正是祐庆七年正月初八,头天晚上我和几个友人多吃了几杯酒,头便晕晕乎乎的,回了房,因想着白天的我爹交待我勘验的账册还没看,就强撑着看了半晚账册。”
怀玉和段池池对视一眼,笑问:“五年前的事,苏公子何以记得如此清楚?”
苏沧低头一笑,一旁的明管家解释道:
“段大夫有所不知,我家公子向来记忆超群,五年前十年前的事,旁人记不得,他却是一桩桩一件件都记着,就连最细微的天上某日飞过一只鸟,院子里何时多了盆花这样的小事,他也记得分毫不差。”
这么厉害?
这么神奇?
怀玉和段池池两人十分震惊,上下不停将苏沧打量了好几遍,见他也没比旁人多长了一个脑袋呀,却有如此惊人的记忆力,着实令人惊叹。
“那你可否记得祐庆七年三月二十六那日发生了什么?”
怀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么一句,只是如果说她也有什么事情是记得分毫不差的话,大概就是五年前三月二十六那天发生的事情了吧。
有时候,记得太清楚,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段池池扭头看向她,见她神情无恙,这才放下心来,伸手抓住怀玉的手。
苏沧只道怀玉这是不相信明管家的话,在考自己,因此脱口就说:
“三月二十六那日早上天气晴朗,厢城朝霞诱人,我身上的病越发严重,母亲请来了来自京都的沈神医......那日傍晚时分,罕见地下起了倾盆大雨,惊雷阵阵,我喝了药躺在床上,总也睡不安稳......”
他事无巨细地道来,怀玉仿佛又回到了那日,三月天气,狂风骤雨,爹娘躺在自己怀里,温热的身体慢慢冰冷......
“不,不,不要!不要!”
怀玉撕心裂肺,泪如泉涌,只觉得头痛欲裂,天地顿黑。
“怀玉,怀玉!”
恍惚见听到有人焦急地叫自己,使劲睁开眼之后,却发现自己正躺在池姐姐怀里,她不知给自己吃了什么东西,脸上焦急不已。
怀玉只觉得嘴里一阵发苦:“我怎么了?”
“你还说,突然砰的一声就倒了下去,把我一阵好吓!”
段池池知道当年那件事对她的影响有多大,因此只是嘴上抱怨了两句,看着怀玉喝了两杯茶,脸色稍霁之后,才又问:“现下可好些了?”
“我没事了。”
怀玉歉然看向面带关切的三人,稳了稳心神,问苏沧:“苏公子,方才你说到你和友人多喝了几杯酒,不知苏公子是否还记得,那日和你喝酒的都有谁?”
苏沧见她确实缓了过来,也不询问她方才为何反应如此之大,只道:
“那日一起喝酒的有我表弟董奉以及他的三位同窗,徐知白、肖猛、王灿,还有我爹义兄的儿子江瑜,都是些年纪轻轻的少年郎,年轻时总是意气风发,聚在一起说笑不停......”
他略带悲情,似是感怀往事。
怀玉内心将这几个人都过了一遍,有些人她听说过,有些人没有,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个头绪,只好又道:“关于紫萤姑娘,苏公子能否多说些她的来历?”
苏沧也是耐心,他因吃了池池的药丸,这会儿也咳得不那么急促了,连日的咳嗽用尽了他的力气,这会儿说话有些许疲惫,但他还是一字一句,慢慢向怀玉讲:
“我只记得紫萤十二岁来到府中,至于是从哪里买来的,恐怕只有我娘以及董嬷嬷知道,不过她们二人已经不在了......”苏沧微顿,又道,“这丫头温柔和顺,灵巧懂事,我娘便将她放在我跟前,额......”
他看了看怀玉和段池池二人,见二人都不过十几岁清清白白的年纪,遂打住了话头,只道:“七八年来,她倒也没犯什么错,至于你们对她的怀疑,我想我还是保持沉默吧。”
怀玉和段池池尴尬一笑,点头道:“总归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苏公子身边就紫萤姑娘这么一个人,我们不得不做此大胆假设。”
怀玉见他面露惫色,知道他已是累了,便不再询问,段池池道:“苏公子暂且闭目养神一会,待紫萤姑娘熬了药来,喝了药再睡。”
苏沧点头,强撑着道:“那二位请恕苏某无礼了。”
话音未落,已是疲惫地靠在高高的枕头上闭上了眼睛。
未几,紫萤已经熬了药端了过来,怀玉先接了过来,假意尝了尝热度,点头将碗复又递给紫萤:“这个温度刚刚好。”
说话间,手里的药碗在要被紫萤接过去的当头就往下掉,要落地的瞬间又刚巧被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接住。
怀玉眼尖地瞧见,她上滑的一节衣袖下,如若凝脂的右手手臂上刺了个小小的鸟儿图案。
怀玉心中纳闷,只默不作声。
一旁的段池池看了看稳稳地落在紫萤手里的药碗,笑了笑:“毕竟是熬了一个多时辰的药,洒了就可惜了,快喂你家公子喝下吧,这一剂猛药下去,苏公子的咳疾不好也得好。”
苏沧知道她们二人是在试探紫萤,然而不巧,紫萤真被试出来了。
紫萤待在自己身边那么多年,自己竟不知道,她居然会武功。
苏沧张口喝下紫萤喂来的药,目光淡淡地看着她姣好的面容,不动声色。
紫萤依然含笑,不急不缓地喂完药,放低枕头让苏沧躺下,替他压了压被角,苏沧开口道:“紫萤,替我送送二位大夫,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紫萤这才转过身,对怀玉二人道:“我家公子这就要歇息了,多谢二位神医。”
怀玉和段池池知道苏沧的意思,他说会照顾好自己,是在告诉她们他会注意防范。怀玉二人确实在苏府呆了许久,也不便久留。
段池池道:“我的药量下得猛,苏公子吃了此药,若病情还有反复,请务必再去结庐堂找我。”
苏沧闻言,睁眼,微微点头。
段池池这才和怀玉放心地辞别了明管家,在紫萤的引领下出了苏府。
两人回了结庐堂,段沁沁已经着急得不行了,冲上来就问:“什么病人,竟去了这么久?”
段池池将在苏府的事大略地和她说了,她才松了口气,捂着胸道:“竟有如此离奇的事情,怎么偏生我就没遇上,我要是跟去了,第一时间先将那人面兽心的紫萤姑娘捉起来!”
怀玉道:“此事兹事体大,不可轻举妄动,我总觉得,紫萤的背后深不可测,仿佛有一个巨大的阴谋。”
段沁沁向来最听她的话,这会儿听她这么说,也仔细沉思起来。
三人凝重地思索了片刻,怀玉突然笑起来。
“话说,我和池姐姐不在的这几个时辰,店里有人前来买胭脂吗?”
“嗐,来问胭脂的没有,倒是又来了几个问药的。”段沁沁一跺脚,气道,“他们都说。听闻云都的结庐药堂好得不得了,还以为这是结庐药堂的分店呢。”
段池池沉默。
失策失策,想不到自家的结庐药堂竟然已经出名到这个地步了?
早知道就不瞎折腾了,非开什么胭脂铺!
得,还是乖乖卖药吧!
第80章 怀玉又见巧机关
怀玉将苏沧的话反反复复过了几遍,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自己没抓住,偏偏又捋不清究竟是忘了什么。
她回到结庐堂就坐在那手握着茶杯一动不动,段池池无奈道:“怀玉,你让你的小脑袋瓜子歇歇吧,也当可怜可怜我和沁沁。”
怀玉知道她这话是在让自己不要费神多思的意思,因此也不恼,将杯里的茶一饮而尽,站起身来,正欲说话,小柳又走了过来,急急跺脚:“说了不许喝凉茶!”
怀玉无奈笑道:“我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果然还是小柳的话,你还能听进去几分。”段沁沁边嗅着架上的药膏,边念叨,“这些人也真是,谁说结庐堂只能卖药了,你瞧瞧,刚刚进来的人,就没有一个是来买胭脂膏子的,倒是卖了不少药出去……”
怀玉赞同地点头,段池池笑道:“反正咱们家主业就是药和医,如今看来,要在厢城开胭脂铺,可比开药铺难多了。
我决定明儿就把招牌换成结庐药堂,至于这些胭脂,今日关门后,春绿你拿些去分给众丫头们。”
众人都笑起来,春绿脆生生地应了。
新店开业第一天,就宣布失败。
怀玉摇头,披上件鹤氅准备出门。
反正前来结庐堂买东西的人也少得可怜,缺了她这个半吊子也没什么影响,怀玉决定去寻雁楼找赵宴,让寻雁楼的人暗自查一查苏沧提到的那几个人,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
这种时候,怀玉就深刻地觉得,身边有一个像阿魏和顾与昭那样的人,是多么的方便了,很多事情,只需要吩咐一声,他们就能迅速下去办好。
与昭大哥被顾叔叔叫去了昌平卫,这会儿估计正和新兵们一起训练,他不言不语的,不知道会不会不习惯周围有那么多人......
至于阿魏?
怀玉又一次想到这个问题,赵宴是将阿魏派出去了吗?怎么自己完全不知道?阿魏这么大一个人,竟凭空消失了这么久!
这么想着,怀玉已经驾马来到了寻雁楼。
一路打听过来,怀玉来到了寻雁楼后院的小花园,只见赵宴端坐在花园亭子之中,阿魏就站在他身边,还是一身黑衣,似乎没什么变化,但似乎哪里又变了。
怀玉急步走来,赵宴连忙站起来含笑看着她,待她走近之后,赵宴向前两步,挽住她的手腕道:“当心脚下,青苔滑。”
怀玉给了他一个带笑的眼神,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阿魏:“前些天怎么不见阿魏?”她又指了指赵宴,娇俏笑道,“你是不是欺负阿魏了?”
赵宴嘴角抽搐,好笑道:“他是你的人,我怎么敢欺负?前几日裴继安特许了他几日假,他回家见未婚妻去了,今儿才回来。”
阿魏同样抽搐了一下,宴公子睁眼说瞎话的功夫越发厉害了。
不过,既然宴公子都这么说了,他也只好附和:“确实如此,我自小与人定了亲,前些日子听说她就在邻县,因此急忙向楼主告了假,去邻县找她去了。”
怀玉狐疑地看了看他们主仆二人:“那可有找到?”
“找是找到了,不过她已嫁与他人……”阿魏硬着头皮回答,这原也不算谎话,巽欢确实移情他人,额,倒也不算移情,毕竟他们分别太久,不过是有些旧日情分罢了。
“方才我还在劝解阿魏要放宽心,毕竟天涯何处无芳草嘛。”
见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头头是道,怀玉摇头指了指阿魏,又指了指赵宴,气急败坏:“是有多蠢的我,才会相信你们两人的鬼话?”
赵宴抿嘴,看了一眼憋笑的阿魏,心道这个憨憨,撒个谎也不会!未婚妻都没了,居然还笑得出来?
他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阿魏一眼,转而对怀玉道:“寻雁楼中出了叛徒潜逃在外,正是阿魏幼时青梅,此事让他去办,最合适不过。”
原来如此,怀玉颔首:“那为什么一个个三缄其口,要瞒着我?”
“因为这与五年前的事情有关。”
怀玉猛然看向赵宴,赵宴叹气道:“五年前,寻雁楼本已准备好要将前往云都宣旨的杜承谙半途截住,没曾想当时的厢城寻雁楼舵主巽欢迷晕了阿魏,假传寻雁令,取消了当日计划。”
怪不得,怀玉后退两步,怪不得五年前的那天,唯独不见阿魏。
赵宴上前,双手搭在怀玉双肩:“怀玉啊,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怀玉看着他坚毅的面容,以及那一双清澈的目光,心头一暖,缓缓地点了点头:“你不用担心。”
她微皱了皱眉,伸手捏了捏隐隐作痛的额头,深吸了一口冬日清冷的空气,才道:“这个巽欢现在何处?”
“裴继安将她关在了地下地牢。”
“我想去见见她。”
赵宴轻叹,见怀玉并未任何不适,才道:“我带你去。”
寻雁楼后院占地面积极大,其间流水山石,绿树花草,一样不缺,赵宴在前,怀玉和阿魏在后,到院中一处一丈高石门之处,赵宴按了按石门上某个按钮,石门轰隆隆打开,里头是一排向下延伸开去的石梯。
赵宴点燃了一个火折子,回身向怀玉伸手,怀玉将右手递给他,任由他拉着自己往下走。
后头的阿魏:……
我刚受了情伤好吗!
你们就这样公然秀恩爱良心不会痛吗?
足足下了四五十个台阶,才站到了平地之上,四周并无光亮,只有赵宴手里拿着的一节火折子,怀玉左手戳了戳赵宴,低声问道:“你们寻雁楼,都喜欢搞这种地下机关?”
她犹记得,赵宴在八王府,也有一个类似的通道,从他原来的小院子通往新院子。
赵宴闷笑一声:“我也不知道呢,这或许是裴继安的恶趣味吧。”
后头的阿魏:???
怎么推到了楼主头上了?
以前没看出来,宴公子这么腹黑!
怀玉瘪嘴,用力捏了捏赵宴的手,不说就不说嘛,这是什么破理由?
黑暗里赵宴一手举着唯一的光源,一手握着怀玉,感受到了怀玉的怨气,他想笑,又囿于后头还跟着个阿魏,因此只是轻使了些力气扣住怀玉十指,什么也不说地往前走。
又继续行了一盏茶功夫,赵宴才停了下来,怀玉借着赵宴手里的光,暗想这应该是一件一间空旷的地牢。
赵宴不知碰了什么地方,四周霎时亮了起来,一方长约一丈的圆形石牢缓缓上移,出现在地牢正中央,里头坐着一个姿容清绝的黄衣女子。
上架感言:我替自己一大哭
春二月开文至今,各项数据凄凄惨惨,我替自己一大哭!
八十章终得上架,新人写文坎坎坷坷,几月辛酸终不负。
吼!
打住打住。
写得太正经了,不好不好。
总之,第一次上架,万分忐忑,惴惴不安。
我向来是拿得起放不下的人,凄惨的数据看了这么久,也没有练出金刚不坏之心,上架之后看到更凄惨的数据,我绝对还是会万分在意和纠结。
不过,我绝不会断更!
就当是佛系而虔诚地完成一件事,讲不好故事,至少要学会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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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深渊宇老大哥!我收到的最多的票来自他的一次性13张,犹记得当时激动的心情。
感谢......
额,我能这么事无巨细地打出来,足以说明这本书凉得多厉害了,吼吼。
最后最后,
万分感谢楚潆小仙女的章评以及给我的各项帮助和建议,嘻嘻~~
第81章 阿魏忆往事
那女子乍一见到亮光,下意识伸手挡了挡,待看清来人之后,她缓缓笑了起来,像春天里最明媚的扶桑花。
“启远哥哥。”
她的声音清脆动听,怀玉听了也忍不住赞叹。
阿魏脸一红,局促地看了看前头的宴公子和姑娘,见他们两人并未觉得有何不妥,才定下心来,板着脸没有说话。
不过,在两个小年轻人面前被人这么称呼,实在是尴尬异常。
“启远哥哥,你是不是还在怨我?”
阿魏上前几步,沉声道“我不怨你,十几年前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如今你有了喜欢的人,有人护着你,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怨你?”
只是你背叛了楼主,背叛了寻雁楼,伤害了公子和姑娘,我纵然有心放你逃走,你却还是逃不脱寻雁楼的追捕。
后面这句话阿魏只在心里想。
若说对巽欢有情,那时候年纪太小,连情之一字都还不会写;
若说无情,曾经毕竟也曾亲密无间、无话不谈。
阿魏一叹。
他是家中独子,巽欢四五岁的时候被娘亲买了来给自己当玩伴,他将巽欢当成妹妹一样爱惜照顾,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尽数给她,下人们都道巽欢倒像是家里的小姐。
十八年前,他九岁,巽欢八岁。
一场战争夺去了付家上上下下几十条人命,乱军掳走了许多女眷,他年纪小,长得也清秀,遂也被乱军掳走,说是抓去给什么将军享用。
他也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平日里没少听一众狐朋狗友混说,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惊恐之下,一路不断瞅机会竭力逃跑,却一次次被抓回来。
每逃跑一次,被抓回来之后,身上的伤就多一层。
他不甘,他愤怒,但年幼的他根本无力反抗。
正当他心如死灰,绝望地准备寻死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个天神一样的女子救了他,她年纪轻轻、一身戎装,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温柔地问自己叫什么名字。
那会儿被关押已久、浑身是伤的自己木讷不已,连个名字都没有回答出来。
那女子便道“从今以后,你叫阿魏,好不好?”
好。
从那以后,他便留在了寻雁楼。
寻雁楼像他的家,在那里,他认识了阿楚阿秦等一众朋友,知道他们都是战乱之中被寻雁楼捡来的。
这么多年,寻雁楼不止教他们武功,也教读书识字,经商种田每个人想做什么,只要不违法乱纪,都可以去做。
阿魏记得,当时年轻的楼主含笑问自己长大了想做什么的时候,他答只想跟在楼主身边。
“那好,从今以后,你就专习剑法,练好武功跟在我身边,好不好?”
好。
从那以后,他刻苦练剑,只为能跟在她身边。
五年前,在云都知道巽欢还活着,并且也在寻雁楼的时候,他万分欣喜,毫不设防,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着了别人的道。
若说无情,他当时为何会那般欣喜,喜到忘记了正事,多喝了酒。
若说有情,此刻听着巽欢含哭带泣的声音,自己竟毫无所动。
“启远哥哥,你能这么说,巽欢已是心满意足了。”
阿魏再叹!扭头不看石牢中的巽欢。
怀玉见状,走近巽欢,巽欢擦泪打量怀玉,露出一个笑,羡慕道“你就是顾姑娘吧,你真幸福。”
怀玉点头“不错。”
不知道是在说自己确实是顾怀玉,还是说自己确实很幸福。
她略微凑近,倏地将手伸进铁栅栏里抓住了巽欢的右手,撩开她的衣袖一看,如玉的手腕上赫然刺着一只飞鸟。
原来如此!
怀玉心底那隐隐的怀疑此刻倏尔明了。
赵宴也凑了过来,瞥了一眼巽欢依然被抓在怀玉手里的手臂。
“像一只大雁。”
“嘴呈钩形,足长而爪锐,这明明是一只鹰……”
见怀玉这么认真地研究,这么认真地解释,赵宴含笑看了看蹲在地上的怀玉,问道“这个图案有什么特别吗?”
“今晨我和池姐姐去了苏府看了个病人,他的婢女手腕上也有这么一个图案。”
怀玉站起身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巽欢,转而对赵宴道“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左手手腕上都刺了一只鹰……这个巽欢,恐怕来头不小。”
赵宴沉吟片刻,忽而展眉一笑“真说起来,她的确来头不小。”
赵宴便将巽欢因为爱上王昀,甘愿为他背叛寻雁楼的事和怀玉说了,末了又道“这个王昀,真真好福气。”
怀玉不理会他最后这句感叹,兀自思索巽欢是王昀的人,那么紫萤呢?八成也是了。
正想与赵宴细说苏府的事,忽然看到阿魏眼底的悲苦,怀玉问道“裴三公子准备怎么处置巽欢?”
“留也不是,放也不行,杀……”赵宴看了看阿魏,笑道,“也不忍。”
阿魏震惊地看向赵宴,这么说,楼主他不会杀了巽欢?他讷讷着想要说点什么,可又像当年一样,什么也说不出来。
赵宴抬手示意他不必说话“我们出去吧。”
三人又原路返回,出了地牢,阿魏咚的一声跪在地上“阿魏谢公子大恩。”
“奇了怪了,你谢我什么?”赵宴道。
“决意不杀她的人是裴继安,不必死的人是她。要谢,也该是她去谢裴继安,我们两人在这里凑什么热闹?”
这便是要阿魏不必多言的意思了,阿魏站起身来,果然再不多说。
怀玉因将在苏府的事情一一和赵宴说了,颦眉道
“巽欢这边倒也好理解,王丞相与我爹向来不和,王昀破了你们的截杀,无非是不想我爹活着;可他苦心孤诣,历时五年去毒害苏公子,又是为何?”
单凭一个雄鹰图案,就认定紫萤和王昀有关系,更直接得出是王昀要毒杀苏沧的结论。
赵宴瞠目结舌,他知道怀玉做事向来大胆,没想到她抽丝剥茧也这么剥得这么大胆。
“这事扑朔迷离,你先不要轻举妄动,我让人去查查。”
这也是怀玉所想的,单凭紫萤一个女子,要不动声色地将苏沧弄成如今的模样,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池姐姐只判断出苏公子病情反复是因为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却连究竟是吃了什么也没个头绪。
池姐姐的医术一向高超,连她也看不出来是什么,可见对方所使用的东西,隐秘又神奇。
“我正有此意,总觉得这个王昀深不可测,虽远在逢泽,却好像就在你我周围。”
第82章 赵宴秀恩爱
几日之后,寻雁楼议事厅。
怀玉难得地见到了裴继安,以及寻雁楼七大影卫。
裴继安还是一袭白衣,包括阿魏在内的七个影卫则齐刷刷的一身黑,怀玉瞅了瞅一身茄色衣袍的赵宴,暗自庆幸还好,赵宴还是正常的。
赵宴老神在在地端着茶杯,感受到了怀玉的打量,他扭头朝怀玉笑了笑,无声无息,眼波流转,怀玉心头顿时涌上一个词
祸国殃民。
他们二人在角落里的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裴继安的眼,裴继安假意咳嗽了一声,道“我说,大家都在呢,你们两要不还是收敛点?”
闻言,阿魏为首的七影卫使劲儿憋笑,怀玉见了,颇不好意思地红了耳垂,倒是旁边的赵宴,依旧一脸云淡风轻老神在在的样子。
“裴继安,你这是妒忌。”
裴继安脸一黑
七影卫实在憋不住了,不知是谁率先“噗嗤”一声,紧接着就是一阵哈哈大笑,这笑一开了头就怎么也收不住,严肃的议事厅霎时活泼起来。
“依我说,楼主大人你确实也该找个楼主夫人了。”
裴继安狠狠瞪了说话的阿楚一眼,沉声道“说正事,让你们查探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众人这才敛眉收目,不再发笑。
阿楚正色道“这些天,我们的人一直在暗中跟踪调查董奉、徐知白等人,他们世代居于厢城,身份十分简单,并无任何异常。
就在大家准备放弃调查之时,昨晚,盯梢徐之白的小八发现徐知白半夜三更天去了城北咸亨钱庄,直到天明也不见人出来。”
众人凝声静气,议事厅里回荡着阿楚浑厚的声音。
“然而今日卯时末,咸亨钱庄开门后,小八进了钱庄,却发现钱庄内并没有徐知白的身影,小八立刻返回徐家查探,也不见徐知白。”
阿楚一席话说完后,裴继安凝眉道“这么说,这个徐知白莫名失踪了?”
“到也不能说失踪,只能说他暂时脱离了寻雁楼的掌控。不过楼主放心,我已经将暗查徐知白的命令传达了下去,应该很快就能重新锁定他的位置。”
“这个徐知白是什么身份?”
阿楚闻言,掏出一份密简呈给裴继安“这是徐知白的所有信息,他父亲是做药材生意的,家里颇有资产。”
裴继安一目十行看了,将密简递给赵宴。
怀玉凑近跟着一看,只见上头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从徐知白出生到现在,一共二十一年,事无巨细地记载了他每年每月发生的种种事件。
甚至连人家屁股上有颗黑痣这样的事情也写在了上头。
怀玉扶额,寻雁楼果然是个八卦基地。
赵宴却看得十分认真,足足两盏茶功夫过去了,他还在细细地看,怀玉忍不住托腮看着他,啧啧啧,这个人看什么都这么仔细。
幼时读四书五经,怀玉往往粗粗翻过,大体读了一遍心中有数了就扔在一旁,而赵宴总是一遍又一遍地细细地品读。
直到众人都快没有耐心了,赵宴才放下密简,开口道
“祐庆六年秋,徐知白随父亲去新乡收账,这是他首次去新乡。同年冬天,他又三次前往新乡,这三次,密简上记载他是和好友去游玩”
赵宴端起茶杯,细细品了一口,看向裴继安“厢城比之新乡,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看惯了富庶的厢城美景,新乡哪有景色可赏?然而短短两月里,徐知白竟几次去新乡游玩,还选择在大冬天?”
其余众人这么贬低新乡真的好吗?
裴继安点头道“确实有些不合常理。阿楚,你负责将徐知白几次去新乡,究竟都做了什么调查清楚。”
阿楚应了。
赵宴又道“六年前的事情,想要查得再细,估计有些难度,现下最快的办法,是查城北那间钱庄。”
“这个不难。”怀玉道,“让吴太守出面去查。”
“好。”
赵宴朝怀玉一笑,转而对裴继安道“那你还是继续去新乡查徐知白吧,我和怀玉去查咸亨钱庄。”
裴继安和七影卫“”
既然决定了兵分两路,裴继安和七影卫便不管咸亨钱庄这边的事,一心只查徐知白。毕竟宴公子说得那么明显了,自己还巴巴儿凑上去,岂不是自讨没趣儿么?
心满意足的赵宴则并肩和怀玉走在厢城大街上,准备去拜访吴太守。
怀玉哀叹,寻雁楼和太守府足足隔了一整条街啊!为什么他们两人要在寒冬腊月里这么走?
赵宴见怀玉鼻头冻得通红,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么走虽然多了单独与怀玉待在一起的时间,但是会冻坏佳人呀。
早知道就不拒绝阿魏说的驾车去太守府的提议了。
他解下身上的荔色斗篷,顺手披在怀玉身上,忍笑道“委屈你吹一吹北风。”
怀玉见他解了斗篷,剩下的衣着也不厚实,遂取下他给自己披上的斗篷,推给他“你还是自己披着吧,也就几步路,走走就到了。”
“我底子好,冻不着。”
赵宴又给怀玉披上,顺势握住怀玉暖暖的手。
行,吧。
怀玉只得披着赵宴的斗篷,明明他的手才冰得像冰块,还大言不惭说自己底子好。
怀玉加快了步伐。
还有不到半月时间就是小年,今日并未下雪,因此街上来往的行人并不少,大都是忙着采购新年用品的,每个人手里头大包小包的提了许多东西。
怀玉心念一动,想起了什么,歪头看着赵宴“赵宴,上月你生辰,我忘了送你礼物了,你现在说说你想要什么?我买给你呀。”
赵宴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子,埋怨道“狠心的家伙,终于记起来了?”
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生日当天必定会收到对方的礼物,赵宴原以为和她心意相通之后,生日当天会收到不一样的生辰礼呢。
没曾想,那天他从早到晚,也没等到怀玉的礼物。
甚至连怀玉的人影也没见到。
“我也没想到那天我突然身体不适嘛,那日早上还想着要给你准备礼物的”
怀玉越说底气越不足,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
赵宴一笑,低头凑近怀玉,低低道“要不你亲我一下,就当迟到的生辰礼,如何?”
轰隆一声!
怀玉脑子里轰然炸开。
这,这还是赵宴吗?
谁教的这么邪恶的赵宴?
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
怀玉从耳垂一直红到两腮,一双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只觉得赵宴冰冷的手似乎都热了起来。
她用力甩了甩,想把赵宴的手甩开,然而赵宴却握得更紧了。
怀玉决定化害羞为大胆,她使劲儿瞪了赵宴一眼。
“你休想!”
第83章 徐知白身死
见小姑娘羞得满面通红却佯装大胆的样子,赵宴十分开怀,却装作备受打击的样子。
“唉!”赵宴长吁短叹。
“那算了,反正生辰都过去了,你现在送什么都弥补不了了,我注定要留下这么一个遗憾了”
怀玉瞠目结舌,无奈地看着赵宴耍泼,自从两人明确心意之后,赵宴似乎就放飞自我了,动不动就撒娇的样子实在是令怀玉大开眼界。
“那个,你多大了?”
“再大也会因为收不到礼物而难过,尤其是你的。”
怀玉还能说什么呢?
谁叫自己摊上了这么一个难缠的赵宴呢,小时候多听话多可爱啊,这长大了怎么越发回去了?
她只得好声好气地赔不是,三申五令地保证以后一定不会忘记他的生辰这件事,以后每年都会认认真真给他准备生辰礼物。
赵宴才喜笑颜开道“那行,原谅你了。”
两人一路说着话儿,不多时便也走到了太守府,太守吴隐听了他们二人的打算,二话不说让人带了人马呼啦啦地包围了咸亨钱庄,说是有在逃要犯,需要进店追捕。
钱庄老板是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乍一见到这么多官兵,吓得连连拱手作揖“官差大人,我这做的可都是遵纪守法的买卖啊,怎么会私藏什么要犯呢?”
洛捕头得了太守的令,无论如何也要进店搜捕,更无论如何也要搜出点什么来,因此,他这会儿也不欲与钱庄老板客气,只蛮横地将他往旁边一推。
他大喝道“有没有,要搜了才知道!来啊,给我仔细地搜!认真地搜!谁要是不仔细不认真,我扣他三个月饷银!”
一众官差有序而整齐地进了咸亨钱庄,赵宴和怀玉悠悠跟在王捕头身后,赵宴朝怀玉悄声道“这个捕头,有几分意思。”
“他叫洛震天,原是镇远镖局的镖师,武艺高强、功夫过人,曾经运送过王丞相的生辰纲。”
“那怎么沦落成一个小捕头?”
虽然赵宴极力压低了声音,但无奈走在前头的洛震天耳力极好,还是听到了后头赵宴和怀玉的谈话,他大笑着回身道
“只因当年洛某押送的生辰纲半途被劫匪截走,洛某怕王丞相问罪,因此不远千里逃到厢城,承蒙吴太守关照,赏了洛某口饭吃。”
原来如此。
赵宴颔首,走进了咸亨钱庄后院,阿楚说徐知白半夜进了咸亨钱庄,一直到天明都没有出来,只能是咸亨钱庄内别有洞天,地下通道之类,赵宴再熟悉不过了。
因此这会儿他十分仔细地沿着墙角敲敲打打,试图找到什么机关。
“这事儿,有点像你们寻雁楼的作风。”怀玉也想到了,遂笑道,“我原以为只有你们寻雁楼才喜欢搞地道机关之类,没想到这居然是当朝新风,大家现在都这么玩了?”
赵宴瞥了怀玉一眼,面带笑意“你总是说‘你们寻雁楼、你们寻雁楼’,这话以前说说也就罢了,但现在你总该算寻雁楼的人了吧,怎么还这么叫?”
怀玉见他嘴角微翘,眉眼含笑,知他又是在打趣自己,顿时脸色微红,含娇带羞地瞪了一眼赵宴,转过身去查看另一面墙。
唉,脸皮这么薄?
赵宴笑着,暗道小时候大大咧咧一副男孩子的样子,甚至动手动脚地剥自己衣裳,还以为她脸皮有多厚呢。
“啊!”
西厅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怀玉和赵宴对视一眼,连忙赶了过去,洛捕头脸色沉重,对二人道“徐知白死了。”
徐知白身着蓝色锦缎,坐在桌前圆椅上,本是匍匐在桌上的,率先发现他的一个官差推了推他,因此,此刻他面朝上,头靠椅背,面色如常,乍一看去,只会觉得他是睡着了。
赵宴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对怀玉摇头道“已死去多时。”
这?
他们才查了过来,徐知白就死了,还死得这么明目张胆?
怀玉凝眉,向来是她在算计别人,此刻突然被人算计了一通,这可真是,十分令人不爽啊。
跟过来的钱庄老板见了徐知白,浑身的肉似乎都在颤抖,嘴里念念有词“这这这怎么可能?他怎么会在这里?”
洛捕头冷笑,厉声喝道“钱老板,你要不要解释解释?此人死在你的后院厢房之中,莫不是你杀的吧?”
“小的冤枉啊!这,这小的真不知道啊。”钱老板颤声道,“小的实在是连他什么时候出现在钱庄里的都不知道啊,我冤死了我!”
“你还敢说冤!”洛捕头提高声音,“死者阴魂就在此地,你还敢说冤?”
怀玉制止了激愤的洛捕头,走到钱老板跟前,沉声道“钱老板,在你的钱庄发现了死人,这空口白牙的,你说你冤枉,也得拿出证据来不是?”
死了人,这事就非同一般了,本以为钱庄里有一条秘密通道,徐知白趁夜逃走,没想到,他直接死在了钱庄。
怀玉满肚子疑问,这会儿怎么也捋不清,只得压下所有的疑惑,慢慢问起
“有人看到,徐知白昨夜三更进了你咸亨钱庄的门,你方才却说,你连他什么时候出现在钱庄的都不知道?”
钱老板连连点头“是呀,我确实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我一向睡得早,店里酉时关门,戌时初我便歇息了,因着此处距小人府第稍有距离,因此我甚少回家,只在店里歇息,丫头下人以及伙计们都可以作证。”
“你歇在哪间屋子?”
钱老板闻言,脸上的横肉抖得越发厉害“我我我就住在这间屋子。”
一语毕,已是跪倒在地“可我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一大早我就起了,才出去了没多久,怎么一回来,就多了个死人呢?”
“我冤枉啊,我冤死了!”
天底下哪有人杀了人,大大咧咧将人放在自己屋子的?
这么问下去也不是办法,怀玉看了一眼赵宴,赵宴扫视了一圈这间屋子,沉声道“封锁现场,钱庄内一干人等,暂且拘押,待查明真相,再做打算!”
洛捕头领命而去。
怀玉叹气问“这下怎么办?”
赵宴抬脚往外走“把裴继安叫来。”
对噢,裴继安向来以断案闻名,此事扑朔迷离,还得请专业人员来。
怀玉想到出门前赵宴曾对裴继安说,让裴继安负责查徐知白新乡之旅,而自己来查咸亨钱庄。
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去找裴继安帮忙
怀玉失笑,连忙跟上赵宴。
第84章 裴继安验毒
咸亨钱庄很快被洛捕头封锁起来,钱老板并一众伙计都被聚到正堂,另交代了人分别去了寻雁楼,太守府和徐家。
众人凝神静气,只待裴继安、吴太守以及死者亲属的到来。
赵宴和怀玉又回到了西厅四处查看。
这是一间可以说得上雅致的卧室。
一幅画有暮春郊游图的屏风画将里卧与外卧隔开,外卧正厅悬着一方大匾,上书有威武遒劲的“无所不至”四个大字,除了这幅画和这匾字,厅中还挂有许多字幅,怀玉看得出来,都是些名家之作。
转入屏风,便是一张大案,案上整齐地摆放着上好的笔墨,右侧一沓账册摞了老高,徐知白便死于此处,此刻他双目紧闭靠在身后的椅子上,从怀玉和赵宴所站的地方望去,硬生生感受到了一丝诡异。
案后侧一道旋转木扇门,走进去便是钱老板夜间歇息的地方,青色帘帐的木床,床头一张小书桌,桌上摆了一套上好茶具。
怀玉和赵宴几乎都将这间屋子翻了个遍,还是一无所获,怀玉揉了揉微酸的肩,索性坐了下来。
“歇歇吧,我看呐,这间屋子就是个简单寻常的卧室,除了那扇木门,再没有别的机巧了。”
赵宴却并未停下来,只回道“这间屋子可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
“何以见得?”
“你看这满墙的名家字画,这精巧的房间布局,像钱老板那个一身横肉的人住的地方吗?”
一身横肉?
赵宴的嘴怎么这么毒?
怀玉忍笑回忆了一遍钱老板的样貌,可不是一身横肉,虎背熊腰嘛,和这间书香雅致的房间一比较,确实也不搭。
“这么说,他方才在说谎?”
赵宴沉吟片刻“这个钱老板,真真是好演技!”
“可这若不是他的房间,又会是谁的?”
赵宴走过来,高高站在怀玉跟前,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叹了口气,道“等裴继安来验尸吧。”
于是正午时分,裴继安跟着两个官差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赵宴和怀玉两人与一具尸体面面相对地坐着的场景。
他笑道“你们两谈情说爱的地点,选得也忒与众不同了。”
赵宴轻飘飘瞥了他一眼“快去看看吧,这个人怎么死的?”
裴继安这才收起打趣赵宴二人的心思,着了手套,含了姜片,凑近死尸,开始认真地检查起来,一旁的小仵作拿了格目,蘸了笔墨,在一旁准备记录。
他可是听说过裴三公子的验尸之能的,若能学得一二,岂不是妙哉美哉!
只听裴继安道“验尸,须在专一,不可避臭恶。”
一旁的仵作深以为然,立时奋笔疾书,将裴继安这句话记录了下来。
嗯,果然是京都闻名的验尸查案高手,说出来的话都与旁人不同。
“得了吧,人才死不久,哪里就有臭恶了!”
裴继安抬头看了一眼说这话的赵宴,眼神无辜我就装装怎么了?
赵宴负手摇头“死者脚上身上脖子上脸上头上均无伤痕,无半点鼻息,脸色却如常,实在看不出来死因何在,你别废话,赶紧找找。”
裴继安拉出椅子,仔细地从头到尾一一查过死者全身,右手轻抚过死者发间,顿觉得有些异样,仔细一看,真让他看出了蹊跷。
只见他几指不断在死者发间摩挲,片刻之后,撕下了一张人皮面具,众人大骇,惊讶地发现人皮面具之下是一张青黑的脸。
裴继安沉声道“死者遍体小疱,肤色青黑,两眼突出,嘴唇破裂,两耳肿大,耳鼻眼角有紫黑血流出”
面对如此惨状,赵宴微微往怀玉前头移了移,想替她挡住这骇人的一幕,然而怀玉是战场上杀过无数羌人的,无头无手无胳膊无腿的死尸见了无数,又岂会被这个吓倒?
不过被人这么护着,她还是心头一暖,不动声色地戳了戳赵宴的背,趁赵宴回头看她之时,狡黠地一笑。
那边裴继安继续道“此状初步断定,毒杀!”
“什么毒?”
裴继安继续按了按死者四肢,见死者四肢绵软,正欲说话,忽然瞥见门外贼眉鼠眼一直往这边瞅的钱老板,裴继安一笑,乍然改口
“死者四肢僵硬,十指青黑,确认真死,死亡时间超过四个时辰,初步断定死于昨夜五更,至于是何种毒药”裴继安目不转睛地盯着死者看了半刻,抬头对赵宴道,“应该是米囊花。”
米囊花?
怀玉是知道这种植物的。
米囊花又称罂粟,是及其名贵稀有的佳花名木,只有达官显贵之家才种得起此花,除此之外,它还是一味良药,有敛肺、涩肠、止咳、止痛和催眠等功效。
然而由于其副作用太大,众多名医皆不推荐用此药,古时名医朱震亨即指出“其止病之功虽急,杀人如剑,宜深戒之。”
是了!
怀玉乍然想起苏沧的咳疾,米囊花有止咳之效,然而与其他药混吃,却又有加重病症之嫌。
难不成,苏沧的病情反复,也是因为吃了此物?
怀玉正沉思的当头,裴继安继续道“米囊花乃外族传入,当年北域使者进献了数十株给先帝,先帝赏给了几位大臣,即便到了今天,大祐种此花的人家依然屈指可数,且要将此花制成毒药,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有何难,咸亨钱庄开遍大祐,钱老板认识几个京中显贵不足为奇,得到几株花也不过是小事一桩”
急急从屋外进来的吴隐听赵宴这么说,立刻吩咐手下的人“来啊,将钱多多给我押上来。”
钱多多正是肥头大耳的钱老板的大名。
“钱多多,我且问你,你可认识死者?”
吴隐身为厢城父母官,如今他的治下出了人命案子,他这个太守责无旁贷,亲自前来探查现场,搜寻疑点,也是他身为父母官的责任。
而钱多多面对盛怒的太守,越发的说不利索话了,吞吞吐吐好几次,才将一句话说完“回回太守,小的小的认识。”
“既然认识,那我问你,你可知他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作何营生?”
“这这,他他姓徐,名叫名叫徐徐知白”
这方才还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太守来了就结巴了?
怀玉取了一片不知什么东西,塞进钱多多的嘴巴,那钱多多只觉得嘴里一阵辛辣,就要将其吐出,却被怀玉捏住下巴,柔声道“含着这个,就不会结巴了。”
“是吗?这是什么这么神奇?”钱多多不信地问。
唉?果真没有结巴了?
他利索地回答吴太守的问题“死者名叫徐知白,就住在城北徐家大院,他家是做药材生意的,家里只有一个老父亲。”
吴太守看他还算老实,回答的也分毫不差,颔首道“不错,看来你是个老实的。”
钱多多连连点头“回太守老爷,小的一向安分守己,经营小小钱庄谋生,万不敢做杀人的事呀,求大老爷明鉴。”
第85章 钱多多供认不讳
明鉴不明鉴的,有赵世子在此,倒也不由他这个小小太守做主。
吴太守恭恭敬敬地看向赵宴,拱手行礼道“世子你看,这事?”
赵宴一笑,指了指还在折腾死者的裴继安,简洁明了,只说了两字
“问他。”
吴隐这才发现徐知白的尸体旁边还蹲着一个白衣男子,看起来不过三旬的样子,虽然一身白衣,但他十分不避讳死者,已将死者胸前衣衫解开,按了按死者胸腔,又掰开死者嘴唇仔细瞧着。
吴太守知道这位恐怕就是赵宴手下那位年近三十却一直没有成亲的裴继安了,想起先前自己竟然在赵世子面前谈论他的私事,还说什么裴家深不可测之类的浑话
吴太守胆战心惊地看了看赵宴,见对方似乎并没有在意当日的话,这才放下心来。
这边,却见裴继安已经站起了身,纳闷地自言自语“奇哉怪也,这死者居然是自愿将那毒药吃下去的。”
众人忙问“何以见得?”
裴继安抽下手套,洗了洗手,才道“死者舌苔之下藏有药囊,这是江湖上某些门派特有的规定,门下弟子如若落入他人手中,逃脱不成之时,即可服药自尽。”
事情怎么越发诡异了?
还扯到什么江湖门派了?
怀玉突然想起紫萤和巽欢右手手臂上的雄鹰图案,身为女子的直觉让她觉得这个徐知白手臂上或许也有同样的图案。
她走近已经被裴继安平躺放置在地上的徐知白,撩开他的右手衣袖查看,却并没有看到想象之中的图案。
怀玉失望地将死者的手放回原处,还贴心地给对方整理整理衣衫,拍了拍死者干干净净的衣袖。
见她如此这般,赵宴当然猜到了她在找什么,遂也上前来,抓起死者另一只手,将对方袖子往上一拨,雄鹰图案倒是没有见到,却见到了铜钱大小的一块伤疤。
赵宴和怀玉交换了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确认了什么。
赵宴站起身,径直朝钱多多走去,猛地抓起他的左臂,一把将其衣袖撩开,果然见到了一个惟妙惟肖的雄鹰图案。
吴太守还不知缘由,但紫萤和巽欢的是,裴继安是知晓的,如今见了此状,他也想明白了。
而一直唯唯诺诺横肉直飞的钱多多,此刻却突然挣脱了赵宴,身轻如燕起来,瞅了个机会就往外跑。
不过,他没跑几步,被守在外头的洛捕头押了回来
“大人,凶犯莫不就是他?”
洛捕头将钱多多狠狠往前一推。
吴太守此刻真真是一头雾水,他既不明白死者左手上为什么有一个疤,也不明白钱多多手臂上的图案究竟是什么。
他只知道,死咬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钱多多,在被发现手臂上的图案之后,突然就要逃跑。
还好,洛捕头功夫高强,没让他逃走。
吴太守庆幸道“八成是了。”
“钱老板,你要不要解释解释?”
裴继安似笑非笑。
“既然都是同道中人,想必你应该也知道,寻雁楼地牢里的酷刑多得数不胜数”
他凑近钱多多,捏住对方下巴,将钱多多嘴里的毒药取了出来。
低声道“为了防止你主动寻死,我的手下会先给你吃上一剂‘催魂散’,让你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没有,然后再慢慢地,慢慢地,拷问,炮烙、剥皮”
“嗯,我想想,你这一声肥肉,剥皮最适合不过了。由脊椎下刀,只一刀,就能把背部皮肤分成两半,慢慢用刀分开皮肤跟肌肉,像蝴蝶展翅一样,极美。不过你太肥了,脂肪太多,不好分割,啧啧啧,可能要多受一点苦”
一旁的吴太守听得毛骨悚然,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还将大剌剌站在钱多多边上的洛捕头往后拉了拉。
虽然他是一城太守,然而这些江湖事,他还是不要掺和了吧
他只得眼观鼻鼻观心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怀玉这也是首次见到裴继安的这一面,平日里温润如玉的白衣公子,嘴里却说出这样骇人听闻的话来!
啧啧啧,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而钱多多此刻是真的害怕了,大腊月里,众人都只差没冻得抖起来,只有他满头汗,扑通一声跪在裴继安跟前,嚎道“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裴三公子开恩!开恩!”
裴继安这才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手里并不存在的灰,哎,还以为要先动用动用大刑呢,没想到是个不禁吓的。
“你们是什么人?谁是主使?意欲何为?给我从实招来!”
“我是觅鹰盟最底层的入门弟子,这些年一直听命于一个名叫‘五言’的蒙面人,前几日他突然出现,说徐知白有危险,让我负责将徐知白送出厢城”
“觅鹰盟?”众人面面相觑,都表示从未听说过。
怀玉道“怪不得手臂上都刺着雄鹰,既是一个盟派,你们盟主是谁?”
“这个我真不知道,觅鹰盟活动历来隐秘,各成员皆以代号相称,像我这种小喽啰,怎么可能见得到盟主?”钱多多继续道,“这些年我也就接触过五言大人,要不是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我甚至都不知道徐知白竟也是觅鹰盟的。”
“你刚才说,五言让你将徐知白送出城,那地上这位是谁?”
一直没有说话的赵宴突然发问。
钱多多生出些兔死狐悲之感,抹泪道“他确实是徐知白。昨夜我在外头偷听到他们二人谈话,徐知白早已对觅鹰盟心生不满,私自抹去了手上的雄鹰标志,已经多年不曾和盟中来往。五言昨日约他前来,其实是为了灭口。”
灭口?
赵宴眸色深深,这么说,寻雁楼暗自探查徐知白几人的事,这么快就被对方知道了?
而这个觅鹰盟因为害怕徐知白会泄露盟中情况,所以急着杀了他?
几人又审问了钱多多一番,才将其押回了寻雁楼,依然是关在后院的地牢里。
徐知白的尸体也被裴继安让人带回了寻雁楼,吴太守自然是乐得清闲,只需要安抚迟迟赶来的徐父就好了。
第86章 赵某人偷香窃玉
且不说徐父如何悲痛欲绝,只说寻雁楼这边,裴继安让人抬了一具尸体回来,怀玉和赵宴虽不解其意,但也只能跟着他,看他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温暖如春的雅间里,四面点着数盏明灯,照得屋子里亮如白昼。
两个侍女端来热水放下,又安静地离去,裴继安沾湿脸帕,亲自给床上躺着的徐知白擦拭脸上的黑血,擦净之后,才叫了个老嬷嬷进来,换了干净热水给徐知白擦拭全身。
见怀玉直勾勾地盯着老嬷嬷的动作,人家都已经脱了徐知白的外衣了,还不见她收回目光,赵宴撇了撇嘴,这怎么能行!
就算是死人,那也是个男人啊!
而且,看裴继安这费心的架势,是不是死人还不一定呢。
赵宴移到怀玉面前“我们去那边喝点茶。”
怀玉也猜到了裴继安或许能将徐知白起死回生,因此十分好奇,只站着不动,将赵宴往旁边推了推“我瞧着徐知白这是要被救活的模样?且先看看……”
行……吧。
赵宴苦大仇深地看着闭眼不醒的徐知白,裴继安还在一旁不停地交代那老嬷嬷,要轻一点,不要太用力。
呵!
似乎是感受到了赵宴的怨气,裴继安回身一看,见他们二人一个兴致勃勃,一个眉头紧锁地站在一旁,裴继安想了想,心下了然,对怀玉笑道
“徐知白虽然吞下了毒药,不过他似乎是有所准备,将药量减了半,因此并未死绝,用热水将其四肢身体热敷至软,过不多时,便可醒来了。”
在咸亨钱庄,他就已经发现徐知白四肢绵软,并没有死透,然而那里人多眼杂,裴继安只得小小地使了个障眼法,只说他已经死透。
怀玉闻言,没了好奇之心“原来如此。”
她走到另一边寻了个坐处坐了下来,准备慢慢等徐知白醒来,赵宴暗赞裴继安之机敏,脸上却不动声色,不紧不慢地坐到怀玉对面。
裴继安摇了摇头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呀,宴公子你吃醋就算了,还暗戳戳地吃,人家姑娘哪里能晓得你在想什么?
他想了想,又道“我估摸着,距离徐知白醒过来还有些时辰,顾姑娘不若先去吃点东西?”
怀玉看了看时辰,忙碌了一整天,这会儿天色已然麻黑,是该去吃点东西了。
“也行。”
她站起身来,歪头朝赵宴笑道“你去么?还是我给你带回来?”
赵宴哪里有不去的。
见他们二人双双出了门,裴继安哭兮兮地摇头看吧,他们都去风花雪月去了,脏活累活都是自己的。
两人也不特意去外头觅食了,只来到隔壁雅间,赵宴吩咐了一声,立刻有侍女端来热好的饭菜,摆好碗筷之后,恭身立在一旁,安静得仿佛不存在。
桌上三四个小菜摆得整齐,有红有绿,有荤有素,看着就有食欲。
怀玉自个儿盛了饭,又给赵宴盛了一碗。
想起了什么,怀玉因问道“小锁今日还没下学?”
前些日子,赵宴见施应锁伶伶俐俐,却父母早亡只得跟着徐大嫂买牛肉面为生,因问他想不想念书,小家伙嘴上不说,但心里想得不得了,徐大嫂思之再三,还是受了赵宴的恩,将小锁送进了学堂。
厢城学堂就在寻雁楼不远处,平日里小锁下了学,总会先来寻雁楼向赵宴报备一番功课,再回家,而今日天已黑了,却还不见他的人影,因此怀玉才有此一问。
“今日是徐大嫂生辰,小锁下了学,想必直接回去了。”
闻言,怀玉抬眸看了看赵宴,他连这种小事都知道?还这么记在了心里。
怀玉惭愧道“我竟不知今日竟是徐大嫂生辰……”
她正想着待会儿让人送点什么过去以作贺礼之时,赵宴已经开口道“我昨日已备了贺礼,让小锁带去了,你就安心吃饭吧。”
这……
怀玉越发惭愧,夹了一筷鸡腿肉给赵宴“宴宴真贴心。”
宴宴?
赵宴一头黑线,小时候任她这么叫叫也就罢了,现在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呢?
他安静地吃完了碗里的鸡腿,将米粒一粒不落地吃进肚中,这才放下碗筷,温水洗了手,漱了口,这才倒了杯茶含笑看着还没吃完的怀玉。
怀玉看了看自己碗里剩下横七竖八的米粒,再看了看赵宴位置上干干净净的饭碗,努力板着脸等侍女门收拾完毕出了门去,才就着赵宴方才洗手的温水也洗了手。
“吃饭老吃不干净这个坏习惯,怀玉可真是一点没变。”
怀玉嗔了他一眼。
他不也一点没变么,吃饭都像是做文章一样,干干净净的。
赵宴突然一声长叹“连小锁这么小小年纪的人,都能记得亲近之人的生辰,可某人长这么大了,连一个孩子都比不过。”
得!
这是早上的事还没过去呢。
怀玉咽了口茶,十分无奈,生辰礼的事要是不给赵宴一个满意的交代,怀玉估计他能念叨到明年去。
“你闭上眼。”
赵宴一动不动地坐着,一手捏着茶杯放在桌上,见怀玉一脸正色地叫自己闭眼,果然十分乖巧地闭上了眼睛。
怀玉站在赵宴面前,肆无忌惮地看着他。
眼前的人眉眼温柔,五官精致。身为男子,一张脸却白皙如玉,比之女子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四周灯光的映照之下,显得脆弱又美好。
怀玉第一次靠得这么近地打量赵宴,只觉得心跳都漏了半拍。
她略微弯腰,低头,在赵宴额头上轻轻落下了一吻。
赵宴一颤,杯中热茶洒出来些许。
时间仿佛过了许久。
额上的软绵突然不见,赵宴只听面前的人道“现在可以了吧?以后可不许再提这事了啊?”
赵宴睁眼,见眼前的人仿佛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笑着说不许自己再提生辰礼一事。
要不是空气中还带着些尴尬暧昧,要不是额头上还留有未散尽的软绵触感,赵宴差一点就要以为,方才只是一场梦了。
不过他还是不确定地发问“方才不是梦吧?”
怀玉一噎。
她想起了当年自己从林州回到京都,乍听到爹爹去了云都之时,骤然晕倒,梦里居然梦到赵宴说她再不醒来,他就要亲她了。
怀玉失笑,高高站在赵宴面前,目光灼灼“赵宴,你是不是很早以前就对我图谋不轨了?”
第87章 许他一世又何惧
是啊。
赵宴心道,可是你从来都假装不知道。
怀玉一直都知道赵宴的这份深情厚谊,可她不敢回应。
在云都的五年间,她与赵宴虽然隔着千山万水,却因为寻雁楼拥有庞大交通枢纽的缘故,两人书信从未断过。
许多幼时玩伴和同窗,都因为将军府的没落而彼此没了往来,只有赵宴,无论何时,他都一直在。
书信上的一字一句,似乎都有莫大的力量,鼓舞着怀玉踏步前行。怀玉每每读来,都忍不住想,那个从小读书识字都极度认真的少年,这些年一定变得丰神俊朗,特别招人喜爱了吧。
他是高高在上的皇族贵胄,而她是个“叛贼”之女,噢,如今她成了名副其实的“叛贼”了。
怎么能配得上他呢?
京都无数朱门贵女,随便一个挑出来,都比自己更配他。
终于下定决心写了那封“蒹葭”的信,也是因为看到了赵宴的那副画,几株芙蓉,是赵宴旧院子里的芙蓉。
他克制守礼的爱意表达得如此浓烈,令她避无可避,吴越王和庄穆夫人的故事她后来读过好几遍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赵宴的梨花和芙蓉,比之吴越王,情深更甚。
既如此,许他一世又有何惧?
即便不相配,也要相依偎。
怀玉提笔写下了那首熟记在心的蒹葭
“赵宴,你好”怀玉伸手抚摸上赵宴的脸庞,嘴里的话饶了个圈子,“你好蠢啊。”
赵宴明白她改口未说的话,只笑着握住她的手“我甘之如饴。”
门口青衣的侍女面无表情,廊下灯火通明,寻雁楼一楼大大小小的茶桌三三两两地坐了人,此刻天色已晚,仅有的三两客人也已准备起身欲走,利索的掌柜和小二不卑不亢地送客。
阿魏从隔壁过来,犹豫着站在门口不知该不该进去,青衣侍女朝阿魏摇了摇头,阿魏识趣地转身欲走,里面却传来了赵宴独特清亮的声音。
“是徐知白醒了吗?”
阿魏暗悔,皱紧眉头回过身来,隔着门点头称是。
赵宴已携了怀玉出了门来,给了阿魏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径直推开了旁边雅间的门。
里头只有裴继安和徐知白两个人。
徐知白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衣物,此刻身体里的毒素已除,青黑的脸变回了原来的模样,不知和裴继安说了什么,他一对桃花眼带着盈盈亮光,端的是个风流无双少年郎,比之赵宴,似乎也毫不逊色。
裴继安见赵宴二人过来了,想起方才赵宴的醋,再看看此刻和方才判若两人的徐知白,好笑地朝赵宴挤了挤眼睛。
然而赵宴才刚吃了怀玉定心丸,因此对裴继安暗地里的打趣毫不在意,同样给了他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坐在了怀玉身侧。
怀玉自然不知他们二人的小动作,开门见山地问道“徐公子,你可知觅鹰盟?”
徐知白轻叹一声。
“觅鹰盟是当今丞相之子,如今的三军统帅王昀在新乡的十几年间发扬起来的暗杀组织。”
这是个意料之中的事实,然而亲耳听到这么肯定的确认,怀玉还是小小地惊讶了一番。
徐知白继续道“六年前我随父亲去新乡收账,偶然间结识了当时还是虎祐军押运的王昀,他谈吐不凡,为人亲和,我将他视为知己,常与他有书信往来。”
“大概半年之后,我知道了他觅鹰盟盟主的身份,随后我也稀里糊涂地成了觅鹰盟的成员,时常替他采制药材,运送粮草。”
“一开始我只道王昀身为虎祐军押运,做这一切都是为虎祐军几十万将士筹谋粮草。不料,一日晚间,我竟听到他与一蒙面人谈话,说什么军中已经无粮,正好将虎祐军借给顾家军的千石粮草拿去救急”
“我当时隐隐觉得不对,又暗地里查探了许久,终于发现王昀他私下里竟养了数万亲兵,这么多年虎祐军中的粮草以及朝廷拨下来的养军银两,皆经由他手,大半是用在了他的亲兵上。”
“我气愤不已,又不敢与之挑明,只得假称家父年迈,需在跟前孝养,以减少和他的来往。”
徐知白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怀玉站起身给他倒了杯茶,他接过道了声谢,细细地抿了一口,又道
“好在徐家在厢城也算小有名气,王昀倒也不敢太过放肆。这些年我小心谨慎,防范着他的人,原以为他已经离开了新乡回了京都,就不会有什么大事了,不料昨日还是着了他们的道。”
这么一来,一切都清楚了。
怀玉三人若有所思,王昀利用虎祐军押运之便,成立了个觅鹰盟不说,还暗中养起了亲兵。
这真是匪夷所思!
他王家把持朝政这么多年,居然还填不满其野心么?竟那么早就筹谋着要谋反?
真是欲壑难填。
不过怀玉现在的身份,说这话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同样都是谋反,谁又比谁高贵到哪里去呢?
怀玉嗤笑“他倒有些远见。”
赵宴看了怀玉一眼,她这话接在徐知白最后那句话后面,旁人或许会以为她是在说王昀设计杀徐知白有远见,但以赵宴对怀玉的了解,这姑娘是在夸赞王昀那么早就开始筹划谋反,十分有远见呢。
赵宴暗笑,因问道“徐公子看起来是个颇有见识的人,怎么会轻易相信了王昀的话,稀里糊涂加入了觅鹰盟呢?”
徐知白瞧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少年,和自己当年的年纪差不多,但却比自己当时稳重深沉得多,他颇有些惭愧,又喝了一口茶,才解释道“说来惭愧,我当时在新乡醉楼春认识了一个姑娘,她极美。”
徐知白顿了顿,似乎是在回忆那个极美的姑娘。
“虽是一夜露水情缘,然我自那以后心心念念的都是她后来才知道,她也是觅鹰盟的,可叹!可悲!”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赵宴不再追问,只看了看怀玉,见怀玉依旧秀眉紧皱,遂出声道“现下知道了王昀的真实面目,剩下的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事,你在担忧什么?”
第88章 我知君心相思意
怀玉倒不是担忧,而是在想,这个觅鹰盟和寻雁楼究竟有没有联系?如果有,又是什么样的联系?
毕竟乍一听,还以为它们是同一个江湖组织呢。
“赵宴,你没有觉得觅鹰盟这个名字和寻雁楼很像吗?”
赵宴仔细一品,还真是,他扭头看向裴继安,裴继安也是一脸不解“你别看我,这个觅鹰盟和我可一点关系都没有!”
啧!
看他急于辩解的样子,赵宴心下好笑,薄唇紧抿,修长的手指静静地划着茶杯边缘,思索着觅鹰和寻雁两者之间的关系。
一时之间,屋子里几人无话,只安静地沉默着。
怀玉本来也是和赵宴想着同样的事情的,然而她注意到了赵宴摩挲茶杯的手指,思绪就不由得被他修长剔透的手指引走了……
原来,他也有这个习惯啊。
怀玉暗喜,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找到了一件绝世珍宝一样,嘴角微翘,小心翼翼地将这个发现藏起来。
半晌之后,赵宴开口道“十五年前王昀来到虎祐军,随后暗地里招兵买马,成立觅鹰盟,盟内成员我猜大都是徐公子这样家财万贯的富公子,外加紫萤、巽欢那样的貌美女子,其目的么,自然是为了四处筹集养兵之银粮。”
他总是能在繁杂的信息里提取出最有用、最关键的一条。
徐知白点头“公子说得一点不错,我自认与王昀相交甚好,对他的为人,也不得不赞一声。他待人温和有礼,出手豪爽,这一带的乡绅富豪,文人雅士,英雄豪杰乃至路边的小商小贩都受过他的恩,因此也大都愿意听他派遣。”
徐知白惭愧地叹息一声“我若不是无意重知晓了他的暗中面目,恐怕至今依然对他言听计从。”
听起来,这王昀竟是一个大大的好人?
赵宴对此不做评价,只对怀玉道“这觅鹰二字确实和寻雁有几分相似,寻雁楼由来已久,而逐鹰盟存在不过十余年,不知王昀出于什么心理,才取了这样的名字。”
这就是断定王昀是有意取这么一个名字了,只是还不知道他为何如此行事。
闻言,裴继安手抖了抖。
他猛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曾经惊才艳艳、却突然销声匿迹的紫衣士子。
随即他又摇了摇头,怎么可能,自己这是太思念有关她的一切,竟生出这种无稽之想了么?他神色莫名地看了看赵宴,又看了看怀玉,怀玉迎上了他的打量,笑问
“裴三公子想到了什么?”
裴继安朝怀玉一笑“没什么,就是突然失了神。”他慵懒地揉了揉眉心,“今日是有些疲惫了。”
今日发生的事确实太多了,从早到晚就没闲过,现下天色已晚,外头寒风凛冽,裴继安交待手下的人去结庐堂替怀玉报了个平安,强烈要求怀玉在寻雁楼歇下。
怀玉推辞不得,只得应了,决定就宿在寻雁楼后院专门预备的小偏房里。
赵宴自然喜不自禁,又是问热水又是问棉被的来回问了几遍。
这房间虽小,但五脏俱全,一应物事皆有下人侍女打理,哪里需要赵宴特意来问,眼瞧着前来铺床的侍女“嗤嗤”而笑,怀玉无奈地将赵宴又一次赶了出去。
赵宴在外头,隔着门还又道了一声“夜间凉,醒来别喝凉茶,实在渴了,叫秋月先温一温……”
屋里头的侍女正是秋霜和秋月,二人捂嘴含笑对望了一眼,秋月朗声朝外头道“宴公子放心吧,奴婢会伺候好姑娘的。”
说完又忍笑,待听到外头脚步声渐远之后,才笑着来到怀玉跟前,替她打理头发“宴公子平日里鲜有笑脸,面无表情,奴婢们都以为他是个冷心冷情的人,想不到竟是个细致疼人的。”
怀玉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默了默。
赵宴,鲜有笑容么?
记忆中,他最爱笑了,即便是他被八王妃欺负得最惨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是伤,也还是笑着安慰哭得一塌糊涂的怀玉不要哭。
这样爱笑的赵宴,怎么会是秋月口里冷心冷清的那个赵宴呢,怀玉问“你叫秋月?”
秋月应了是,又指了指另一边正往火盆里添素香的秋霜,笑道“她是秋霜,奴婢的孪生妹妹。”
怀玉来往打量了她们二人,果然二人皆一身青色窄袖冬衣,同样扎了两只如意小发髻,一样清丽秀气的面容,唯一不同的,是秋月发间的珠钗是粉色,而秋霜的是银色。
怀玉见她二人虽说是侍女,但说话举止自有风骨,料想她们必定也是寻雁楼培养出来的人,因又道“他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秋月灵巧,知道怀玉说的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宴公子了。
“别的奴婢不清楚,宴公子向来不要贴身丫鬟伺候,甚至连个小厮也不带,平日里奴婢们也就饭间或端茶送水时偶见到他,要么就是在看书,要么就是沉眉发呆,安安静静的,也不爱说话。”
秋月说着笑了起来。
“宴公子喜静,人也安静,静得不像人间的人,到像天上清心寡欲的神仙。我们一众下人都在说呀,遇到宴公子的时候,那是气也不敢大声出,脚步也不敢踏重了,就怕惊了他,把他给惊飞了。这么个好脾气的公子,要是飞走了,可叫奴婢们哪里寻去……”
一语未必,秋月已是笑弯了腰,秋霜嗔了她一眼,她才堪堪收住笑,对怀玉道“这可不是奴婢瞎编的。奴婢有一次进书房送茶,进了屋却不闻一丝声响,正纳闷呢,却瞥见宴公子临窗站着,也不说话,奴婢放下茶出了门来,再去换茶时,他还是原来的样子一动不动,送去的茶凉了好几次。”
“还是近些日子,有姑娘在,宴公子才有了些人气儿。”
怀玉含笑听着,心头微苦,她太明白每次临窗而立时的心境了,想到那样一个茕茕孑立、形单影只的赵宴,身边一个知冷知热的人也没有,怀玉心头一痛,摆手道“你们也自去歇息罢。”
秋月和秋霜闻言,将备好的干净衣物往架上放了,秋霜道“这些都是一早就预备了的,姑娘明儿可自取。”
说罢,便去了外间的榻上歇了。
怀玉失笑看了看架上的衣物,竟是男装女装都备好了,方才秋霜的话,显然是知道自己不喜下人在跟前伺候穿衣。
赵宴这果真是,细致疼人呐
怀玉这么想着,站起身挑了挑桌上快要熄灭的半截蜡烛,复又坐下来,手支着头,眼望着蜡烛,眼底明明灭灭。
待蜡烛燃尽之时,已是夜深人静,怀玉叹了口气,摸黑歇了。
第89章 一声宴哥哥
翌日,怀玉醒来,披了件雪青色满襟暖袄出了房门,只见房门外白雪皑皑,安静异常。
忽然一阵风来,怀玉只觉侵肌透骨,跺脚呵了口气,正欲去找赵宴,却见赵宴已经笑吟吟地过来了。
“昨晚睡得可好?”
怀玉默了默“还行!”
“还行就是不太好……”赵宴皱眉,自然而然地握住了怀玉的手,见她的手是温热的,才放心笑道,“你说说,是哪里不太好?我让丫头们多注意。”
怀玉见他这样小心仔细,心里柔软成一团,只反手握了他冰凉的右手,憋笑道“我说的还行就是很好。倒是你,这冷意森森的天,怎就这般伶伶俐俐地出来了?看你冻得。”
说着已是回屋找了件茄色斗篷给他系上,又道“我昨日想了半宿,我们就那么将徐知白带回了寻雁楼,保不准觅鹰盟的人不会发现,做戏还得做全才是。”
赵宴含笑看着她手巧地在自己胸前系了个结,自个儿正了正这身斗篷,专门为怀玉准备的斗篷披在他身上,倒也不显小,赵宴笑道“裴继安昨夜已经去安排了,徐父天明就来替假死的徐知白收尸。”
怀玉放下了心,此举和自己所想的不谋而合,虽然在咸亨钱庄大家都看到了死去多时的徐知白,但裴继安救人心切,急急将徐知白尸体带回了寻雁楼,难保别人不会生出什么怀疑。
凡是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她看了看披上斗篷的赵宴,本想着与他出门去一趟徐家呢,这下用不着了。
不得不说,寻雁楼的执行力就是快!
“既然不用出门,那你还是将这身斗篷脱下来吧。”怀玉道,“屋子里这么披着怪热的。”
“不用脱,我们还得去一趟苏府。”
“嗯?”
“你池姐姐让人来报,说今日去苏府一定要带上你,要你尽快回去呢。”
怀玉讶然,池姐姐这几日倒是每日去苏府替苏沧看病,怀玉无暇陪她,一向都是盼芙和她一起去的,怎的突然一定要自己跟着去呢?
赵宴捏了捏她小巧的鼻梁,道“许是你池姐姐见你一夜未归,埋怨我占用了你太多时间也未可知。”
怀玉白了他一眼“池姐姐是那种人吗?一定是有什么重大的事。”
说着急急出了门,赵宴追出来“就知道你听到你池姐姐沁姐姐的事,就会急着回去,所以我已备好了车马,一起过去吧。”
怀玉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略带委屈的赵宴,他一口一个“池姐姐”“沁姐姐”的,怀玉如何能听不出来其间的酸意。
这个人难不成是醋坛子做的?
连这样的醋也吃?
怀玉拍上赵宴肩膀,踮起脚尖,与他保持同样的高度,轻启樱唇,缓缓道“宴哥哥,你的醋真的好多啊。”
宴哥哥?
赵宴脑子霎时一片空白,只余下眼前的女孩儿娇娇软软的一声“宴哥哥“。
顾怀玉她变回小时候那个没羞没臊的女孩子了!
竟在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男!
赵宴双手紧握,耳垂发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怀玉,片刻之后,才深吸了一口气“走吧,阿魏该等不及了。”
怀玉好笑地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啧啧啧,昨日是谁在大街上求亲亲的?这会儿又不好意思了?
她摸了摸自己同样微微发热的耳朵,暗道果然对付赵宴这种人,就要比他还大胆才行。
完胜!
怀玉十分好心情地坐在马车上,时不时瞅一眼自从上了马车,就没再和自己说话的赵宴,连外头赶车的阿魏都感受到了姑娘的好心情以及公子的……额,怎么说呢?害羞?
阿魏摇了摇头,笑话,宴公子怎么会害羞!
可是这诡异的氛围是什么鬼?
两个平时只要待在一起就说个不停的人,今日上了马车居然一句话都还没说,阿魏甚至还眼尖地瞅见了公子那张艳如桃花的脸……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阿魏心里默念了几声,加快了赶车的速度,想着早点到早点摆脱这诡异的场景。
里头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声音“阿魏,你急着去投胎么?“
阿魏一惊,放慢了车速,明白了,公子这是想和姑娘多呆一会儿呢,两条街的路程,平日里赶车两刻钟就到了,硬生生让阿魏赶成了半个时辰。
实在不能再慢了啊,我已经尽力了,阿魏心道宴公子你是没瞧见,走在我们后面的那个行人已经走到我们前头去了,而他回头看我的那一眼,仿佛我是个神经病。
总算到了结庐堂,赵宴脸上的绯红已消,他先下了车,朝怀玉伸出手,怀玉一笑,将手伸给了他,就着他的力气下了马车。
迎了出来的段沁沁见了,笑嘻嘻地上前来从赵宴手中挽过怀玉,伏在怀玉耳边轻声道“果然在心上人面前就淑女了许多哈。”
怀玉啐了她一口“怪不得池姐姐总说你口无遮拦,我看你是真该。”
“说到池姐姐。”段沁沁犹豫道,“她和云霄大哥似乎有些不太对。”
说谁闹矛盾怀玉都信,池姐姐和云霄怎么会有矛盾?
“怎么回事?”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池姐姐没提,只是今晨醒来,池姐姐脸色就不对,也没见到云大哥,我瞧着肯定是有什么事横在两人中间。”
一路说着,已经到了后院段池池所在的厢房,段池池眼眶微红,见到怀玉以及毫无脸色地跟了过来的赵宴,勉强地挤出一个笑。
怀玉瞪了一眼赵宴,赵宴只好识趣地去了外头,阿魏好笑地给他倒了杯茶“我说公子呐,姑娘这头不仅有这群姐姐妹妹,上面还有舅舅舅母,噢,还有个祖母”
赵宴冷眼斜了阿魏一眼,你说的这些,我难道不知道么?
唉,任重道远。
赵宴凝神盯着后院方向,段家大小姐一向要强,一个人打理着好几间药铺,什么事让她偷偷抹泪呢?
赵宴本不是好奇心重之人,奈何那是怀玉亲亲的池姐姐,她若遇到了什么事,怀玉必不会撒手不管,怀玉上了心的事,赵宴当然也得上心。
就凭出门前那一声“宴哥哥”。
就凭她是顾怀玉啊,他心底最亮的月亮。
赵宴抿了口茶,从昨日到今晨,怀玉的主动大大地超过了他的预料,以至于他这边心神荡漾,小姑娘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撩拨完就走。
赵宴闭上眼,暂且放下了对段池池究竟发现了什么的好奇,思考着怎样才能在怀玉这边扳回一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