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一半孤寂一半温情
一片乌漆的拨云馆内,火盆里的炭火早已燃得只剩灰烬,一排瘆人的灵位前铺设了五六盘瓜果,几盏烛灯寂寂地发着光和热。
怀玉一身白衣,一动不动地跪坐在灵位前,双眼无焦,静静地看着前方。
直到蜡烛燃尽,天色渐明,她才动了动眼珠,手杵着地面极慢地站了起来。
昨夜下了一夜大雨,今日天色放晴,怀玉听到外头彳亍的脚步声,出声道:
“进来吧!”
阿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屋子里:“姑娘,密线来报,羌人昨日攻占了东边的新乡,二十万虎祐军只剩不到十万,正往厢城撤。”
“这架势,薛曜这是要一路向北往京都逃啊!”
怀玉轻轻捻了捻烛台上滴落的未燃到的蜡烛,略一思索:“阿魏,我们给他来个趁火打劫!”
阿魏了然:“这事不难,我和与昭去办就可以了。”
“不,薛曜虽败给了羌人,但他骁勇异常,此战羌人举全国之力也才灭了他一半兵力,不可小觑。”
怀玉沉声道:“我要亲自去会会他!”
虎祐军常年驻在新乡,军粮自给自足,当年云都一战,新乡与云都不过几百里,顾延鹤多次派人向其借粮,薛曜却一丝援手也不肯伸!
怀玉冷冷一笑:今日他也该尝尝濒临绝望的滋味儿。
阿魏先说了那么一句,本是不想让怀玉赶往厢城,亲自上阵的意思,但见怀玉这么说了,只好点头,又继续道:“京都那边传来消息,下个月太后七十大寿,皇帝将筹办寿辰这事儿交给了宴公子。”
怀玉一愣。
这些年来,太后对赵宴确实是真心疼爱,可太后寿辰,内有各位嫔妃,外有鸿胪寺,怎么把赵宴扯了进去?
怕是其意不善!
“姑娘放心,宴公子早已有所准备,不会有什么事的。“阿魏宽慰道。
“嗯。”
怀玉轻应了一声,对刚进屋来的小柳微微颔首,又吩咐阿魏:“快马加鞭,将新乡已破,以及我决意去厢城的消息告知赵宴。”
阿魏答了一声“是”,却并未立即下去,犹犹豫豫地站着不动,像是有话要说。
怀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终于开口道:“姑娘不写封书信一起送去京都?”
这有什么好写的?几句话的事情。
怀玉接过小柳端来的冒着热气的姜汤,一口喝完:“时间不多,速去准备,我们这就出发。”
阿魏失望地退出拨云馆,每次往京都送消息,只要有姑娘亲笔写的信,宴公子就会高兴上好些日子……
哎,宴公子啊,属下已经尽力了。
阿魏仰天长叹,还好这个消息不用自己亲自跑一趟,还好这次自己得和姑娘一起去厢城,不用面对宴公子发现没有姑娘的信后那瞬间沉下来的脸。
阿魏的心思怀玉自是不知,她将一封封好的信交给小柳,交待道:“将这个送去府衙,亲手交给王五。”
小柳接过信:“这个王五可真是上辈子积了德了,一下子从平彰县令变成了云都府尹,前几日见到他,一张脸笑得那叫一个灿烂,嘴角都挂到耳朵上了。”
怀玉道:“他虽然偶尔有些不靠谱,但论管理一方,的确是有些本事的,这正是我让他当云都府尹的原因。”
“那叫有些不靠谱?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大年纪的人,还动不动就在姑娘你跟前哭的。”
怀玉看着眼前温婉含笑的小柳,想起了小时候自己每个月要去飞鸿馆,小柳都会大哭着不让自己走的场景,那时候的小柳,稚气未脱、娇憨不已,开心和难过都摆在脸上。
“嗯?小柳姐姐,别人说这话还行,你说出来,我听着怎么有点不对劲呢?”
小柳脸一红:“那我也比不上王府尹王大人!”
她说着拿着信小跑了出去,留给怀玉一个背影。
怀玉摇头,这一个两个的,都不靠谱才对。
待小柳跑远后,怀玉走到灵位前上了几炷香,怔怔地又站了一会儿,才脚步匆忙地出了拨云馆,回到了云家小院,正欲推门而入,被从西厢房里出来的段二夫人叫住。
“怀玉!”
怀玉回身,柔声问候:“二舅母早。”
“你这是要出门?”
“嗯,去厢城,不日便回。”
段二夫人面露不忍,关切道:“诸事小心,不要拼命。”
怀玉淡淡点头:“舅母放心。”
段二夫人还欲再说点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知道怀玉这些年风里雨里,暗中组织起了顾家军旧部,在平彰县日夜操练。
祐庆十一年冬,南边的羌人大举来犯,北边的安王起兵谋反,天下战火纷飞,朝廷缺将少兵,顾此失彼,怀玉凭借着这些年在云都和平彰积累下来的声望,以迅雷之势控制了当时的云都府府尹,轻而易举地将云都收入了麾下。
今日要去厢城,其意不言而喻。
看着怀玉如此这般,段二夫人只恨自己从小只知读书绣花,不会半点武功,帮不上怀玉一点忙。
想起往事,自己曾对怀玉爱舞刀弄棒深恶痛绝,如今才知,那时的自己有多浅见。
怀玉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轻轻握住段二夫人的手:“我没事的。”
她平静如水,语气坚定,仿佛天塌下来也不会让她有一丝波动一样。
段二夫人心疼不已,面上却挂起笑容,抽出手反握了怀玉浑是粗茧的一双手。
“哎,舅母知道。我去给你准备些干粮,路上吃……”
她话音未落,就迅速转身,悄悄擦去眼角掉下的泪水,疾步往厨房走去。
怀玉盯着手背看了片刻,上面似乎还留有二舅母暖暖的温度,怀玉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很浅很浅的笑容,不细看完全发现不了。
“又在发什么呆?”
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段沁沁笑嘻嘻地搭在怀玉肩头:“我看到阿魏大哥急匆匆去了校场,看样子你是要兴兵打仗去?”
她不待怀玉回答,兴冲冲地讲:“我猜猜,你是要去厢城对不对?”
“你这消息可够快的。”
段沁沁“嘿嘿”一笑:“带上我好不好?”
怀玉将她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拿下来,摇头道:“我夏天教你的棍法你都还没熟练,休想!”
段沁沁不依,不停地摇着怀玉:“我现在可熟练了,不信我练给你看,而且我每天都有锻炼,绝对不会拖你的后腿……带上我嘛,带上我好不好?”
这聒噪的声音扰得怀玉无奈。
“去收拾东西,多带伤药,一刻钟之后出发。”
第47章 守株待兔怒杀斥候
清晨的官道两旁,空气清凉,树上草上点缀着滴滴水珠,一阵急如骤雨般的蹄身不绝于耳,马上的正是怀玉和顾与昭……还有段沁沁。
怀玉命阿魏带兵后发,自己则驾马先行。
厢城并不远,急行军两日就到了,若是快马加鞭,则无需一日。
云都、新乡、厢城呈三角鼎立之势,两两之间的距离都差不太多,薛曜昨日带领十万残兵往厢城而去,今晚必至。
怀玉知道,若虎祐军取道厢城一路北上,再想要趁火打劫可就不容易了,因此,自己必须赶在虎祐军之前到厢城,将虎祐军截住!
太阳西沉之时,怀玉三人顺利进了厢城,直奔厢城太守府。
厢城虽然也位于大祐偏远的西部,但其土地肥沃、物产丰富,有“塞上江南”之美誉,因此,在这乱世之中,厢城太守吴隐却不慌不忙、不争不抢,安安稳稳地守着厢城的一方百姓,倒也是一个奇人。
吴隐这会儿身着便服,正充满闲情地在书房执笔作画,听到下人来报怀玉来访,他慢悠悠地放好纸笔,抖了抖衣袖,笑盈盈地出门迎接。
“哎呀,顾姑娘,今儿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儿来了?”
段沁沁嘴角一抖,怀玉和你很熟吗?
怀玉道:“薛曜的虎祐军一路北逃,今晚途经厢城,我要借吴太守的兵符一用。”
吴隐迟疑:“薛将军抵御羌人多年,为大祐立下了不可磨灭的汗马功劳,我今日若答应了你的要求,就是不忠不义。”
“好一个忠义两全的吴太守!”怀玉冷冷道,“我听闻你原是祐庆年间的状元,如今改头换面在这厢城过得倒是滋润,只是不知你那狱中的老父亲,是否也如此这般?”
吴隐大惊:“这事你怎么会知道?”
怀玉不答,继续道:“你借我兵符,我救你父亲,怎么样?”
“你......”
吴隐脸上不复原来的悠闲:“我只道你占据了云都,不曾想你在京都也有势力,小姑娘,你的野心很大啊!一个女子这么强势,可不太好。”
“乱世之中,物竞天择,强者生存。”怀玉沉声道,“吴太守,这桩买卖,你就说你是应还是不应吧?”
吴隐苦笑一声:“我还有不应的资格吗?”
“你确实没有。”
怀玉拿到了调令厢城五万护城兵的兵符,挑了三千精兵出了城,驻扎在城外二十里开外一处山涧之间,准备守株待兔。
黑夜降临,怀玉命三千精兵在两边的山上漫山遍野地插满了火把,远远望去,火影密集,有千军万马之势。
虎祐军慌张弃城,又一连赶了两天的路,这会儿一个个饥肠辘辘、疲惫不堪。
薛曜驾马行于众军之前,名传令官高声传话:“众军听令,厢城在即,厢城在即。”
听到厢城在即,虎祐军心里的高兴还没有退下,就远远地看到了前面的山上时隐时现、密密麻麻的火光,校尉上前来报:“将军,前面有异。”
薛曜也看到了那些星星点点的火光,心中疑惑:“此处距离厢城不过二十余里,怎会有士兵埋伏在此?”
“莫非羌人已经赶在我们前面攻进了厢城?”
薛曜冷眼看了一眼说出这话的那名校尉:“传令下去,大军原地休整,命斥候前去探查情况!”
“是!”
立即有一小队斥候,约莫十来个人飞快地隐入了黑夜之中。
夜色茫茫,凉意深深,天上冷冷地挂着一轮弯月,埋伏在山间的三千精兵早已听到远处传来的密集的马蹄声,一个个沉声静气,额头上更是冒出了微微热汗。
段沁沁手心发热,紧张地挨着怀玉,悄声问:“虎祐军可有十万大军啊,你怎么就只带了三千人?”
“嘘。”
怀玉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段沁沁只好将自己心里的一肚子疑问憋回去。
顾与昭在一旁专注地注意着山下的小道,耳朵一动,回头朝怀玉一笑,怀玉道:“薛曜果然停下来了。”
“你怎么知道他停下来了?”段沁沁不解。
怀玉看了她一眼:“你仔细听。”
段沁沁凝气细听,却什么也没听,她沮丧道:“除了鸟叫,其他什么都没有听到。”
顾与昭失笑,看了看同样无奈的怀玉,又看了看一脸沮丧的段沁沁,摇头。
怀玉耐心地给段沁沁解释:“没有声音,不就说明他们的大军停下来了吗?”
“对哦,方才还有闹哄哄的马蹄声,这会儿却连马叫声都没有了。”段沁沁恍然大悟。
怀玉点头,对顾与昭道:“薛曜必会先派出斥候前来,你在这里守候,我下去对付这第一批斥候。”
顾与昭点头。
段沁沁忙拉住怀玉:“你小心些。”
“放心吧!”
怀玉灵活地下了山,来到了狭长的山路上,手中只拿了一根细竹竿。
十来个虎祐军斥候走近之时,借着微弱的月光,只看到一个清瘦的白衣背影,在山风的吹袭下衣袂飘飘,恍如鬼影。
他们放慢脚步,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大声询问:“阁下是人是鬼?”
“你说呢?在这月黑风高的山野之中,怎么会有人?”
怀玉转身,面无表情,淡淡地看着眼前的几个人。
十余个斥候只觉得眼前的女子极美、极清冷,声音极脆、极动听,说出来的话却又令人不寒而栗。
“姑娘在此装神弄鬼,吓唬谁呢?”
先前开口的那个斥候壮着胆子大声道:“今日不论你是人是鬼,我等都要送你见阎王!”
他说着举起长刀,大笑着在怀玉头顶绕了几个圈子示威:“你这漂亮的脸蛋儿,可怎么经得住我这锋利的长刀?你别说,我还真有些舍不得。”
其余斥候一起哈哈大笑,驱散了不少方才害怕的情绪。
怀玉像看死人一样地看着眼前狂笑的斥候,垂眸不语。
那名斥候见怀玉睫长眼大,容貌甚是秀丽,心中一动,长刀探出,就要去割怀玉的腰带。
然而长刀未至,那斥候只觉手腕一阵剧痛,哐当一声,长刀落地。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怀玉,眼前的少女还是原来的姿势,似乎从来没有动过,只有衣角随风飘扬。
怀玉手中竹竿挑起,轻轻巧巧,刺入了斥候的左眼之中,那斥候一声惨叫,双手捂眼,连声哀嚎。
怀玉讥诮出声:“虎祐军的斥候就这个德行?薛曜这些年是忘记练兵了吗?”
第48章 救死扶伤嗔怨怀玉
山风轻拂,眼前的少女脚下未动,却诡异地刺瞎了一名斥候的左眼,嘴里的话更是让其余的人既气愤又羞愧!
虎祐军常年驻守边疆,与羌人大大小小打的仗,没有上千也有数百,哪一个不是身经百战、浴血过来的?
而他们身为斥候,更是虎祐军中精兵中的精兵,如今竟被一个莫名其妙出现在此的小姑娘如此讥讽。
是可忍,孰不可忍!
斥候中一名魁梧大汉大喝一声,剑尖举起,也欲朝怀玉左眼刺去,剑招嗤嗤有声,足见这剑招的力道之大。
怀玉却不慌不忙,更不避让,竹竿刺出,后发先至,噗的一声,刺中了大汉右肩,那魁梧斥候这一剑的力道顿时卸了。
怀玉趁势而上,“啪啪”两声打在他左右两肩,霎时“哐啷”一声,那魁梧大汉手中的剑也掉落在地。
怀玉这两击,竟是将他的双臂戳断了!
怀玉随手挥刺之间,已将对方两名斥候打伤,几名斥候甚至连怀玉出招的动作都没有看清,一个个又惊又怒,骇然惶恐,齐齐举起手中武器,将怀玉团团围住。
这么打虽有些以多欺少之嫌,可眼前的女子实在诡异至极,不可不防。
他们这一队斥候兵,在虎祐军中颇有威名,各有各的神通,各自有各自精通的武器,此刻几人或持剑,或举刀,神情专注又小心。
怀玉淡淡杵着手中细竹,脚下依旧未移一步,左手微举,竹棒以雷霆之势击中了左边一名斥候的右眼,那人还来不及阻挡,就已被怀玉的竹棒击飞至一丈开外,捂着眼睛大声吼叫。
前方三名斥候挥来的刀剑又快又狠,怀玉只一侧一转,将来剑尽数避开,以竹棒为支撑,飞身旋转,所到之处,皆踢中四周的斥候胸前。
这一招过后,地上尽是倒地哀嚎的士兵,只剩两人退至距离怀玉一丈开外,如见鬼魅一般,惊骇地看着怀玉。
“你们俩,是准备吃我一棍呢?还是准备立时逃跑?”
那两人一人持长鞭,一人举长剑,默契地对视一眼,坚定地朝怀玉飞速奔来。
怀玉赞道:“还算有骨气!”
话音未落,手中竹棒在空中划出一道“嗖嗖”的声音,被那斥候的鞭子均匀地缠了几圈,怀玉手臂一动,微微用力,将持鞭斥候往右一带,使之与持剑斥候撞在一起。
竹棒一挑一收,极其巧妙地卸了长鞭的缠绕,两棒以同样的招式刺出,分别刺伤了两人的左右臂。
两名斥候倒退三步,怀玉收棒而立,依旧是淡淡地杵着竹棒,站在原地。
地上的众人疼痛难耐,心惊不已,一人强撑着询问:“姑娘是何方高人,为何与我虎祐军作对?”
怀玉淡淡扫了他一眼,闭口不答。
那人又道:“虎祐军冲锋陷阵、浴血奋战,才换得大祐百姓片刻安宁,姑娘如今不分青红皂白,对我等下此重手,不怕将来朝廷问罪?不怕今后百姓诘责?”
怀玉冷笑一声,手中竹棒一扔,准确地插在了说话的那名斥候右脚上,那人一声长嚎,顿时惨叫连连,再不能分神诘问怀玉。
怀玉终于动了脚步,她缓缓走过来,左手一伸,将竹棒拔回。
又是一声大过一声的惨叫。
怀玉道:“我若是羌人,此刻你们就不是现在的模样了。”
她白衣似雪,冷若冰霜,月光洒在她身上,映得她不似凡人,倒像是月宫中的仙子。
“沁沁,你可以下来了。”
仙子突然大声朝旁边的山上喊了一声,黑暗中的段沁沁立刻飞快地跑了过来,激动地挽住怀玉。
“你刚刚也太厉害了!”
怀玉一动不动:“去给他们止血治伤。”
段沁沁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我就知道,你要我多带药,并不是为了治疗自己人,而是去救敌人!”
“那可不一定,敌人也可能是自己人。”
段沁沁不理会身后怀玉的“高论”,径自打开箱子,拿出一瓶药,一块白布,以及一瓶烈酒,走到第一个被怀玉所伤的那个斥候跟前,只见他满脸鲜血,此刻连哀嚎的力气也无,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段沁沁道:“谁叫你说话不过脑子,做什么不好,偏要去割人家姑娘家的腰带,活该!”
她端起烈酒,毫不留情地哗啦啦往那斥候脸上倒,酒与眼上伤口相触,疼痛袭来,那人躲避不及,再一次出声大叫。
段沁沁利落拔出一个瓶塞,一手握住他的脑袋,一手往他右眼上撒药。
“叫得这么大声,看来不算严重!”她说着将那人扶起来坐到地上,心疼不已,“这可是我压箱底的宝贝,今日用在你身上,你上辈子肯定是烧了高香了。”
说话间,段沁沁已经快速地给那人缠上了一层布,还在后脑勺上打了个蝴蝶结,她满意一笑:“不错,速度比上次快了几息,蝴蝶结也比上次好看!”
怀玉看着忙忙碌碌的段沁沁,摇头皱眉,沁表姐这一治病救人就爱说话的毛病看来是改不了了!
哦,不,她是无论何时何地都爱说话......
两刻钟之后,段沁沁简单处理完了地上的十余个斥候身上的伤,她擦了擦手,对怀玉道:“没事了,只有两三个伤得重些,不过死不了,其他人都是轻伤,过几日就好了。”
怀玉点头,找了个地儿席地坐下:“我们就在这里等薛曜的第二批斥候吧。”
“啊?还有?”
段沁沁兴奋地戳戳手:“这次可不可以让我来?我保证打他个落花流水,哭爹喊娘......”
“可以。”
怀玉一脸神秘,答应得十分爽利。
段沁沁本来已经准备了一轱辘的哀求的话,这会儿又不得不硬生生吞回肚里,一头雾水地怨道:“你,这次答应得这么干脆?肯定没有好事儿!”
另一边,薛曜的大军原地休整,派出去的斥候迟迟未归。
薛曜手握长枪,立身与夜色之中,遥遥望着不远处的寒山。两地距离目测不过二里,虎祐军的斥候有军纪,一旦发现情况,就要派人回来禀报,这都过了一个多时辰,派出去的斥候竟一个都没有回来。
要么全部被捕,要么全部被杀。
薛曜暗暗心惊,招来属下,又派出一队斥候前去查探。
这一队斥候只有五人,薛曜命令道:“但有异常,立即来报,不可妄动!”
第49章 好月色顾薛初相见
这次派出去的斥候很快就回来了。
“将军,一里开外有两名女子,先前派出的斥候已被她们所劫。”
“女子?”
薛曜握拳沉思。
说到女子,他能想到的只有那位以一己之力将积弱的平彰县从一个小县城变成了一个富饶的商旅流通地的顾怀玉!
这个被平彰百姓夸到天上有地上无的小姑娘,今年初春突然发兵,斩杀了原来的云都府尹杜应儒,将她的平彰县令王五放到了云都府尹的位置上。
薛曜当初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只觉得这个姑娘心肠狠辣,为父报仇也不过仇人人头点地,平白杀了那么多无辜之人,算什么道理?
薛曜眉心微皱,若真是她,那自己可真是低估了她的野心!
她想干什么?
将我十万虎祐军收入囊中吗?
打的一手好算盘!
薛曜从小在虎祐军中长大,从没见过顾怀玉,只是近年来经常从百姓口里听到这个名字,新乡大街小巷的茶馆小楼里,说书先生口中的顾怀玉“眼似双溪,肤若白云;长剑在手,英气逼人”。
彼时薛曜有意无意地留心听了许多关于顾怀玉的轶事,他十分好奇,一个十岁失孤的小女孩,是怎样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地步的?
“顾,怀,玉。”
薛曜神色幽深,一字一句地念出这个名字,突然翻身上马,对地上的几名校尉道:“我去去就回,尔等在此等候!”
“将军不可,那女子十分诡异,还是让属下带几千精兵先去探探虚实,方为上策。”一名校尉急忙拦住薛曜的马,急切道。
“厢城有五万精兵,纵然我们人多,可这会儿兵疲马惫,也不一定打得过啊!”
另一个虬髯大汉气愤地道:“他奶奶的,厢城太守吴隐不是个不争不抢的怂货吗?这种关头,怎么干起了这种事?”
“和校尉此言不对,吴隐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这等拦路打劫的事,尤其对象还是虎祐军。”
马上的薛曜听着几个校尉的议论:“诸位不必多说,和魁听令!”
虬髯大汉乍一听到将军叫自己的真名,一时还有些不习惯,他立身抱拳,大声道:“将军!”
“命大军生火做饭,填饱肚子,随时待命!”
“和魁领命!”
和魁原是京都人,五年前燕军攻破云都时,他带着几个弟兄准备投身顾家军,没曾想街上招兵的告示贴得满街都是,可自己千里迢迢跑到了云都,到了顾家军,却发现顾家军根本没有招兵这回事儿。
他气得破口大骂,国破家亡之日,顾家军居然还搞这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把戏,不招兵你满街贴什么告示?这不是折腾人嘛!
可既然已经决定投军,总不能遇难而退吧,他和兄弟几人一商量,一致决定,去新乡投身虎祐军。
他本就一身本领,五年来里,慢慢地从一名新兵升到了校尉。
由于他长得五大三粗,脾气火爆,两颗眼珠恍若铜铃,曾经吓住了不少一起训练的新兵,刚巧他名字又叫和魁,因此军中弟兄都爱叫他“和鬼斗”。
这会儿薛曜这么严肃地叫他的原名,他不得不收起平常的暴脾气,好好地完成将军交代的事情。
薛曜吩咐完手下,抬头望向隐藏在黑暗之中的那些明明灭灭的火光,眼底是隐隐的笑意:既然你在等我,我若不去会会你,岂不是辜负了这大好的月色?
天上的月亮:我都弯成这样了,还大好月色?你莫不是眼睛有问题?
怀玉和段沁沁个自举着一根火把,坐在路边的大石之上,段沁沁无聊地道:“你怎么放走了那几个人啊?我就知道你答应得那么爽快肯定没有好事,我连那几个人长什么样都没看清,他们就匆匆撤了,真是一群胆小鬼!”
“我可是给了你机会的,是你自己追不上人家,怎么反而怪起我来了。”
“哼!”段沁沁没好气地瞪了怀玉一眼,“你肯定知道他们这次不会恋战,才故意答应我,你怎么这么坏啊顾怀玉!”
“嘘,你听——”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在段沁沁惊讶的目光中,马儿停了下来,山风捎来一声十分好听的男声:“顾姑娘费尽心思引薛某现身,薛某真是万分荣幸。”
怀玉站起身来,手中火把高举,两面山上的精兵立时哗啦啦涌了下来,百十来个士兵将薛曜团团围住。
薛曜一笑:“这么高级的迎接大礼,薛某可不敢当!”
怀玉这也是第一次见到薛曜,马上的人一身戎装,英武非常,面上带着笑意,竟有些说不出的温柔,与这身装束和手里带着寒气的长枪十分不搭。
“薛将军,久仰大名!”
怀玉杵着竹棒,一步一步朝薛曜走进,在距离薛曜二十来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薛曜看清了她的样貌,脸上的笑从嘴角到眼底慢慢荡漾开来,十分愉快地道:“原来还是个小姑娘。”
对面的“小姑娘”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有任何表情,白皙的脸上找不到一丝可以证明她的情绪的痕迹,薛曜又笑道:“小小年纪,这么板着脸,当心长皱纹。”
“你就这么自信我杀不了你?”
“这个么?”薛曜假意思索,“我确信你不会杀我!”
“谁给你的这份勇气?”
“我身后的十万大军!”
怀玉定定地看着马上一脸云淡风轻的薛曜,突然失笑道:“一群残兵败将也能嚣张至此,我今日算是见到了。”
“你笑起来很好看。”
怀玉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
薛曜又换了话题:“你想将我的虎祐军据为己有,但杀了我只会激怒我身后的十万将士,他们不仅不会听命于你,反倒会和你拼命。仔细想想,杀了我这件事,怎么算都不划算!”
怀玉耸耸肩,不可置否:“我们来谈桩生意如何?”
“这荒山野岭,月黑风高之下,你带着众多精兵找我谈生意?”薛曜大笑,“小姑娘,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
“怀玉,你和他多说这么多作甚,直接将人拿下带回厢城,群龙无首,我就不信他的那些将士能掀起天来!”段沁沁不由得出声。
薛曜轻飘飘地往怀玉身后看了一眼,目光又落到怀玉身上。
“我觉得这位姑娘说得有理,不如,你将我抓去厢城用金屋藏起来吧,直接抓去府上当上门女婿也行……”
第50章 动杀心怀玉知真相
马上的男子一脸正经,却说着十分不正经的话。
段沁沁气得真恨不得上去呼他两大巴掌。
顾与昭眼神犀利,死死盯着马上的人。
薛曜注意到了顾与昭浓烈的敌意,挑了挑眉:小姑娘身边的人,都长得这么眉清目秀的么?
不过比起自己来,还是差了点!
怀玉淡淡道:“真不巧,我暂时还没有养面首的打算。”
薛曜一噎。
是自己老了么?脸皮的厚度居然比不上现在的小姑娘了?
“那你准备如何处置我?反正现在‘我为鱼肉,你为刀俎’,看来我只能任君处置了。”
薛曜故意把“任君处置”几个字说得暧昧不已,他温润的声音说出这几个字时特意放慢了语速,笑盈盈地看着对面极好看的姑娘。
极好看的姑娘却并不理会他的无赖。
“我想杀了你!”
怀玉手中竹棒突然飞出,正好刺在薛曜身下的马前蹄上,马儿吃痛,奋力朝天发出一声嘶鸣,就要将背上的薛曜甩下马来。
薛曜用力拉着缰绳,试图控制住它,无奈马儿发了狂,嘶鸣不已,“踢踢踏踏”地在原地打转,薛曜只好松开缰绳、纵身一跃,稳稳地落到了地上。
“小姑娘力气很大啊,小小一根细竹,也有这么大的威力。”落地之后,薛曜嘴里依旧不停着。
“好险好险!刚刚这一刺若是朝我飞来,我也不一定能避开呢。”
他十分埋怨地看着怀玉:“你瞧瞧,你这是和我谈生意的态度么?”
“我改主意了,不谈生意!”
怀玉身子微偏,拿过一旁一名精兵手中的七尺红缨枪,双手抓住枪柄,三尖相对,枪上红缨抖动,卷起碗大枪花,往薛曜心口直刺过去。
薛曜一怔,赞道:“好!”同时斜身避向左侧,亦紧握手中长枪与怀玉对战。
一时之间,只见寒星点点,银光闪闪,两人你来我往,足足拆了四五十招。
薛曜见怀玉开步如风,偷步如钉,招式平正迅速,直出直入,竟是使了十二分力气欲置自己于死地的打法。
他灵活拆解了怀玉的一招“白蛇吐信”,出声问道:“小姑娘,薛某可是何时得罪过你?你这招招致命的打法,若换了旁人,可不早就死了千八百回了么?”
怀玉并不理会,红缨枪直刺的速度并未慢下半分,枪枪往薛曜面门刺去,却被薛曜一一格开。
怀玉心下暗赞,这薛曜果然神勇异常,一把银枪使得如瑞雪飞舞,梨花纷飘。
他只挡不攻,还能和自己过这么多招,若他使出全力,自己岂不再无胜算?
思及此,怀玉当机立断,使出了一招撒手枪,前手放开,只后手握住枪柄单手直刺,此招速度惊人,薛曜还没有反应过来,怀玉的枪尖已经到了他的面门。
薛曜的长枪此刻已无用武之地,仓促间只好扔下银枪,双手合拢,啪的一声,把枪尖夹在双掌之间。
二人成僵持之势。
薛曜距离怀玉只一根缨枪的距离,即便枪尖就在眼前,他却依然不见急色,悠悠开口。
“当年顾将军收复云都,向我虎祐军借粮千石,没曾想,今日他的女儿就是如此报答借粮之恩的,真是世风日下啊!”
“你说什么?”
怀玉往前挺枪的力气小了几分。
薛曜咧嘴笑道:“我说你这是谋杀亲夫......”
怀玉听他又开始满嘴胡说,猛一发力,将薛曜往后推了几步。
薛曜只觉手心火辣辣,更不敢松手,顺势后退了几步,稳了稳步子,道:“哎哎哎,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你说虎祐军当年借粮千石给了我爹?”
薛曜见她神色急切,一直追问这个问题,心下更是不解:“你身为顾将军唯一的女儿,如今手下又掌管着顾家军旧部,竟连这个也不知道?”
他说着思索了片刻,摇头道:“不过也是一桩小事,你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怀玉松开缨枪,和薛曜面对面站着:“你给我说清楚,虎祐军当年真的借粮给顾家军了?”
“借个粮而已,又不是什么秘密,况且千石粮草我虎祐军还能拿不出来吗?”
“可顾家军并未收到虎祐军的一粒米。”
薛曜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怎么可能?我爹亲自见了前来借粮的粮草督运,甚至还特意派了当时虎祐军中的王押运帮忙押送,绝不可能出差错。”
“王押运?”
“王昀,他是当朝丞相的嫡子,在虎祐军中做押运好多年了。”
怀玉皱眉道:“王昀……”
怀玉听说过王昀此人,从王昭口里听说的,在飞鸿馆的时候,王昭每日里除了学文就是学武,门门功课都拿第一,怀玉曾经问他为何如此用功。
他回答:“我要十分刻苦,才能比得上我大哥十之一二。”
怀玉不解,他又骄傲地说:“我大哥王昀,是整个大祐最最聪明的人!他对我可好了!”
怀玉当时嗤笑出声:“既然他是大祐最最聪明的人,怎么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呢?”
“他,很多年前就被我爹送去了虎祐军……”
“那你爹为什么要把他送去那么远的地方啊?”
王昭没有回答怀玉的问题,只是十分安静地看着湛蓝的天空,仿佛天上有什么十分吸引他的东西。
那时的怀玉也只是随口一问,见他不答,也就没有继续追问。
“薛将军,我能见见这个王昀吗?”怀玉一脸诚挚。
薛曜为难道:“王昀在虎祐军中做押运,不过是王丞相为了历练他而已,去年冬天已经让他回京了。”
“这……这么会这么巧?”
段沁沁和顾与昭见怀玉二人心平气和地谈起了话,遂走上前来。
段沁沁开口道:“丞相嫡子在虎祐军做了十几年的押运,本来就十分反常,现在突然又回了京都,不是很奇怪吗?”
怀玉点头:“是很奇怪。”
她看了看围在四周的精兵,有些无力地摆摆手,示意大家收起武器,朝薛曜道:“你走吧,不管你是准备逃回京都还是其他什么,你都走吧。”
第51章 细思祥军中有蹊跷
厢城太守府,西花厅。
“这都半月过去了,薛将军是不准备走了吗?”
薛曜一脸好笑:“小姑娘,你就这么放我走?不觉得太亏了么?”
怀玉抿了一口茶,不语。
薛曜突然凑近:“我突然觉得,就在这厢城做个安安稳稳的上门女婿,实乃人间美事!”
怀玉五指夹着一只白玉裴翠杯子,倏然扔出,薛曜急急退了几步,稳稳地接住了那茶杯。
“我说你一个小姑娘,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真是不成体统。”他将茶杯重新放回桌上,顺势坐在怀玉对面,低低笑道,“不过,我喜欢。”
怀玉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你既然这么悠闲,就给我讲讲羌人攻占新乡的事吧,虎祐军和羌人相持十几年,按理儿,虎祐军不该败得如此惨烈。”
薛曜见她不欲和自己说笑,一脸严肃地问起了此事,遂也收起脸上不正经的表情,叹了口气。
“虎祐军和羌人大大小小不知打了多少仗,以往羌人攻城,前劲有余而后劲不足,次次被虎祐军打了回去,可这次,他们的攻势一次更比一次强,而我虎祐军将士不知何故,最后一次大战当天,竟大规模上吐下泻起来,说来也是我失察……”
“如此明显的阴谋,薛将军就没有细查一下军中之人?”
薛曜苦笑一声:“这些日子,我与心腹暗中调查,可却是一点线索也无。”
“有道是‘雁过留声,人过留痕’,那么多将士上吐下泻,怎么会一点线索也找不到,你这个虎祐军将军,做得可真是不止一点窝囊啊!”一阵清脆的声音传来。
段沁沁端了一盘点心进来,放在怀玉面前:“呐,尝尝,我亲手做的!”
盘中静静躺着的几只小鸡模样的糕点,乖憨可爱,怀玉随手拿了一只放进嘴里,细细嚼了嚼,赞道:“不错不错,我看啊,你以后要是真不喜欢和池姐姐他们学医,日后开一间酒肆,就卖你这些稀奇古怪的吃食。”
段沁沁高兴地跳起来:“真的可以吗?我最大的愿望,除了跟着你上阵杀敌,就是去厨房做好吃的了,日后要是可以开酒肆,我必定开得红红火火。”
怀玉见她一脸向往,也不打断她,只将自己面前的盘子推到薛曜面前。
薛曜急忙摆摆手:“我一个大男人,可吃不来你们小姑娘家这些甜腻腻的点心。”
“切!”
段沁沁一把端开薛曜面前的盘子,“你想吃,我还不给呢!”
怀玉摇头,对薛曜道:“沁沁方才说得不错,‘雁过留痕,人过留声’,那么多将士中招上吐下泻,怎么会查不出所以然来?”
“我也纳闷着呢,虎祐军中各副将参将都是我爹多年培养的亲信,是虎祐军的中流砥柱,各个校尉也都是我亲自提拔,他们不可能背叛我。
“粮草督运袁捷这么多年负责军中辎重,是虎祐军中的老人了,他更不可能在大军的粮草之中做手脚!”
怀玉听他一席话说完,开口询问:“那王昀离开虎祐军后,谁负责军中押运?”
薛曜答道:“虎祐军就驻扎在新乡,粮草就近可取,有督运袁捷,押运粮草已绰绰有余,因此王昀回京都之后,虎祐军暂时没有任命新的押运。”
“这么说来,王昀在军中虽说是押运,但其实似乎没有什么实权?”
“不不不!”
薛曜摇头道:“王昀是丞相之子,他在军中——”薛曜突然噤声,看向一脸幸灾乐祸的怀玉,“莫非真是他?”
“不然呢?”怀玉又抿了一口茶,“王丞相身为文官,大祐文官和武官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
“荒唐!”
薛曜一掌拍在桌上,站起身来:“这简直不可理喻!”
怀玉颇有些好笑地看着气愤不已的薛曜,面前这人生在军中,长在军中,自幼习的是兵法阳谋,不知朝堂中那些阴诡之事也是情有可原。
薛曜又愤然道:“我虎祐军将士浴血沙场,他们就是这样对待这几十万将士的?况且虎祐军远在新乡,和那些文人素无交集,他们为何要这般赶尽杀绝?真是荒唐至极!荒唐至极!”
“那薛大将军,准备如何?”
“准备如何?”
薛曜坐回桌前,颓然不已:“我父亲镇守新乡几十载,我生在新乡长在新乡,十六岁父亲战死,我受命于危难,接过父亲的将印,如今已有五载。”
他说着朝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朝怀玉笑笑:“说起来,我的父亲就是在顾将军前来的借粮那日战死沙场的。”
“这……”
怀玉心中一痛,握紧拳头,稳了稳心神。
“不必难过,人固有一死,我爹他死得重于泰山!我为他自豪!”
薛曜露出一个笑:“王昀此人,才高八斗、博学多识,我爹十分看重,我也十分仰重,有他在,虎祐军的辎重管理得井井有条,将士吃饱穿暖,大家都十分感念他所作的一切,也正因为这样,他走之后,军中押运才一直迟迟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来做,索性先空着了。”
怀玉听到他说他的父亲也死于五年前,对他多了些惺惺相惜,这会儿说话也不那么夹枪带棒,她道:
“薛将军君子坦荡,都这会儿了,还对王昀赞不绝口,实在是令我叹服!只是,圣人说‘以乱攻治者亡,以邪攻正者亡,以逆攻顺者亡’,如今你的虎祐军将士在前拼命,后头的一切供应却被小人架空,乱成一团,这样的军队,怎么能打胜仗?”
薛曜一怔。
怀玉又道:“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薛将军看人的眼光,我还真不敢恭维。”
薛曜一噎,面前的女子,明明还是个没长开的青葱小姑娘,怎么说出来的话,倒像是经历了无数人间疾苦的老头儿一般。
“你说得没错!”
薛曜道:“不过,你怎么会懂这些?”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你怎么会连这些也不懂?”
“额……”
薛曜扶额。
袁捷是军中老人,王昀又深得军心,薛曜无论怀疑谁,也不愿怀疑到他们二人头上,况且王昀早在去年就已经回去京都了,谁能料到,他的手伸得这么长?
这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薛曜喟叹,这虎祐军,确实是该好好整顿一番了!
第52章 写回信又忆儿时事
自那日西花厅与薛曜谈话过后,薛曜忙于军务,怀玉终于清净了些,偷闲伏案给赵宴写起了回信。
寻雁楼的人这次从京都带回来的消息,皇太后的生辰宴上,去年起兵谋反的安王竟然献上了一尊精妙绝伦的镶金凤凰作为太后的生辰大礼。
谁料在众人赞叹不已,纷纷凑上前来观赏之时,凤凰口中倏地发射出一枚毒针,正好射在太后眉心。
满朝哗然,安王如此大逆不道,实在令人生恨!
皇帝龙颜大怒,誓要生擒安王,责令众大臣尽快商议拿出可行方案,可安王的兵力在大祐北方一带坚若磐石,以破竹之势蚕食了大祐北方的七八座城池,这会儿已经攻到距京都不到千里的绛城。
反观大祐的将士,被安王的威势吓得一退再退,好几次竟直接放弃抵抗,将城池空手让给了安王。
纵观满朝文武,竟找不出一个可以带兵退敌的人!
真是讽刺。
太后中了毒箭不治身亡,赵宴想必十分难过,怀玉蹙眉,迅速地写了几句安慰之语,又觉得不够真诚,烦躁地将宣纸揉成一团,仍在一边。
赵宴的来信寥寥数语,只字不谈京都发生的这些事,也没有谈他主动请缨去绛城的事,只是叮咛怀玉,天凉了多添衣。
还附了一幅画,画上是几株盛开的木芙蓉,怀玉知道,这是赵宴小时候住的院子里的芙蓉。
这个赵宴,这是在告诉自己“院子里的芙蓉花开了”吗?
怀玉想起那一年她去了飞鸿馆,收到的第一封来自赵宴的信,上面只有一句话:“院子里的梨花开了。”
后来她回家后向赵宴抱怨他只说梨花开,自己也想象不到那场景有多美,赵宴笑着对她说:“那我下次画出来寄给你。”
这些年自己远在云都,赵宴虽然经常捎信来,但寄画,这还是第一次。
怎么突然多捎了这么一幅画儿来?
怀玉盯着桌案上的画,细细打量。
不得不说,这画画得极好,芙蓉临水而立,波光花影,相映益妍,深红色的花瓣层次分明,花团锦簇,怀玉似乎都能闻到画里传来的花香。
咦?
边上这个圆角状的小东西是什么?
怀玉注意到了右上角的一个颜色浅浅的圆角,伸手细细抚摸,心中疑惑:这是一轮月亮吗?
赵宴心,真像海底针。
好好的一幅临水芙蓉,偏添了一个月亮在这里,显得有些不伦不类起来,还好这月亮画得极淡,不仔细看倒也看不出来。
怀玉小心地将画收起,重新铺好宣纸,蘸了笔墨,俯身快速地写了几个字,写罢,又轻轻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将它折好放入信封之中。
“小柳,去把阿魏叫来。”
小柳应声而去,不一会儿,阿魏便来了。
“姑娘,你找我?”
怀玉将封好的信递给阿魏:“下次寻雁楼给赵宴传信的时候,将这封信带去。”
阿魏喜不自禁,接过信来,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道:“我立刻就让人送去,何必等到下次!”
话音还未落,他就迫不及待地出了屋,任怀玉在后头怎么唤也不回头。
“这是急着去投胎么?”小柳笑道,“阿魏大哥越来越像个孩子了。”
怀玉点头,问小柳:“我才想起来问你,你怎么从云都过来了呢?是舅母她们出什么事了?”
小柳摇头道:“家里无事,是云大娘让我给你送来两套冬衣,问你何时回家呢?”
回家么?
怀玉一愣。
新乡被羌人占领虽然才不到两月,但厢城距离新乡非常之近,羌人迟早是要攻打厢城的。
就算吴隐没有再三恳求,怀玉也不会从厢城撤走。
唇亡齿寒,若厢城也被羌人夺去,那云都必自身难保。
“云大娘早猜到你今年冬天估摸着是要留在厢城了,特意交代我过来照顾你。”小柳走到窗前将窗户拉拢。
“这么凉的天,这屋子里连一个火盆也没有,与昭大哥和阿魏大哥毕竟是男子,沁沁表小姐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你又是个对这些不上心的,没有我在跟前,不知道得可怜成什么样呢。”
怀玉拿了一本书斜坐在榻上,由着小柳絮叨。
小柳忙忙碌碌,不一会儿,冷飕飕的屋子里渐渐暖和了起来。
怀玉不怕冷,可这么暖融融的,似乎也不错,她打了个哈欠,翻了一页书。
怀玉有些昏昏欲睡之际,外头传来吴隐的声音:“小柳姑娘,顾姑娘她在吗?”
小柳还没有答话,怀玉就从里间出来了。
“吴太守这个时候来找我,有事?”
吴隐诚恳地朝怀玉行了一个大礼,道:“事倒没有什么大事,就是特意来感谢顾姑娘拯救家父的大恩。”
“噢,吴太守请坐,喝茶。”怀玉也坐到桌前,“礼尚往来而已,吴太守不必挂怀。”
吴隐道:“对姑娘而言,这可能只是举手之劳,可对吴某而言,这却是天大的恩情!”
怀玉垂眸,看着杯子里冒着热气的茶,她其实什么也没做,全都是赵宴做的。
要从天字号大牢里平安无恙地救出一个死囚犯来,可真的不是举手之劳那么简单,可赵宴做到了,自己却没有按计划将虎祐军收入旗下。
从小到大,赵宴就像一个守护神,表面上是自己大言不惭说要护着他,实际上却是他在默默地护着自己。
“顾姑娘?”
怀玉回过神来:“大军粮草准备得如何了?”
吴隐见她突然换了话题,心中只道怀玉真乃大丈夫,救人却不言报!因此也不再提方才之事,只道:“这些日子,我遵从你的吩咐,将共计十万石粮草运到了昌平关,有专门精兵看守,随时可以押运投入使用。”
怀玉道:“羌人这次举国出动,我们要做好长期作战的准备,粮草、药材等辎重和日常用品,多多益善。”
“吴某明白。”吴隐回道,“只是有一点不明,姑娘怎么就确定,羌人会先去攻打昌平关?”
怀玉看向吴隐,神色莫名。
“京都传来消息,羌人已与燕军勾结。”
第53章 训下属感怀多年恩
“什么?”吴隐大惊。
“燕军与羌人?”
相较于吴隐的惊恐,怀玉这会儿到十分平静。
燕国只是大祐西边的一个小小的附属国,百年之前还是大祐的一部分,那时候它还叫燕城。
一百三十年前,燕城被羌人夺去,十几年之后,大祐又将燕城收复回来,然而燕城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接受的都是羌人的管制和教育,燕城人人都会说羌人的语言,反倒不会大祐语,许多小孩和年轻人甚至觉得自己就是羌人。
再加之燕城遥远,大祐派去的官员言语不通,管理不当,当地百姓聚集在一起,来一个官员杀一个官员,久而久之,朝廷索性放任不管了。
一百年前,当时的大祐皇帝病危,其弟夺位自立,大祐朝堂朝夕倾覆,人人自危,正给了燕城自立为王的机会。
燕城自立称王之后,倒也安分地过了好些年,即便后来逐渐蚕食了它周边的一些小国家,那毕竟也不是和大祐公然抗衡,大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它去。
谁能想到,曾经那个小小的附属国,在百年的发展之下,竟已经有实力和大祐一争高下了呢!
先是五年前攻打云都的挑衅,接着又是对大祐边境大大小小的骚扰!
如今,竟公然和羌人勾结到一起去了!
虎祐军战败,羌人出举国之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燕军在背后为其提供了大量的辎重粮草,买通了虎祐军中负责粮草的督运才是重头。
怀玉还没有告诉吴隐的是:就连朝堂之中,也有燕国的人。
只是那人藏得极深,深得皇帝信任,没有人会怀疑他的忠诚。
对怀玉而言,大祐朝廷是好是歹自己并不关心,但大祐将士和百姓却绝不能无辜受难。
“不论如何,我们也要守住厢城!”
“燕唯珺去年年底才继位,至今不满一年,他有如此底气攻打大祐,实在不可小觑。”吴隐徐徐踱步,“顾姑娘,依你看,这一战,我们有几成胜算?”
怀玉声色清亮:“五成。”
吴隐心一沉,顾家军实力有多强悍他是见识过的,如今顾姑娘都说只有五成胜算,那这一仗必会极其惨烈了。
他拱手道:“吴某先替厢城百姓谢过顾姑娘大恩。”
怀玉受了他的这一礼,又道:“当年云都总兵李曲守城不力,让燕国把云都夺去,朝廷下令,将李曲贬到昌平关,如今昌平关总兵正是李曲。而李曲,早在五年前,就已经投敌燕国了。”
吴隐脸色变得铁青:“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所以我料定,羌人会先打昌平关,然后一路向北,打进厢城。至于李曲么,估计会稍作抵抗,又一次装作不敌的样子,弃关而逃!”
“那如今之计,我们要不要先把李曲控制起来?”
怀玉摇头:“不可打草惊蛇。”
“吴某明白了。”
吴隐说完便拱手告辞。
怀玉闭眼思忖,直至手里的茶都变凉了,小柳摇头前来换茶,怀玉方睁开眼来,朝小柳点点头。
小柳心疼怀玉,责怪道:“姑娘,你就先好好休息休息吧,昨晚就没合上眼,这吴太守也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你要睡着的时候来。”她推着怀玉往里间走去,“再过些日子,就连个囫囵觉也睡不成了。”
怀玉听话地顺着她的推攘歪在一旁的软榻之上,不放心地吩咐道:“若有人来找,就将我叫醒。”
“知道啦!”
小柳无奈地摇头,将帷帐放下来,仔细地拉严实了:“我就在外头,若有人来找,我第一时间就来叫醒你。”
她听到怀玉呼吸声渐渐变轻之后,才蹑手蹑脚地去了外间。
西南的冬日比别处似乎更冷一些,从天气入冬开始,刺骨的寒风就从没停过。
厢城西边的氓山脚下,红色衣甲的虎祐军整肃地排列在“祐”字大旗下严阵以待。
和魁登高而呼:“将士们,羌人夺去了我们守卫了几十年的新乡,此乃我虎祐军之耻!如今羌人又整兵直逼厢城,我们绝不能再一次败在敌手,去他奶奶的羌人,将他们赶出大祐去!”
众士兵整整齐齐地上下挥动武器,口中高喊。
“赶出大祐!夺回新乡!”
“赶出大祐!夺回新乡!”
薛曜和另外几名副将在另一边临时搭起的军帐之中研究地形,听到外面传来的震天喊声,薛曜放下长剑,走出军帐,朝帐外站岗的一个士兵招呼:“去,把和校尉给我叫来!”
那名士兵精神抖擞地跑了出去。
“将军,和校尉他并无它意,只是性子急了些。”
薛曜沉着脸迎风而立:“若不是知道他只是性子急了些,我这会已经直接冲过去将他揪回来了!”
徐洵上前道:“我们就这么蜷缩在厢城也不是个办法,等羌人准备好了,攻进厢城,我们也不一定阻止得了,依我看,主动出击,胜算或许更要大些。”
“是呀将军,这些日子,将士们已经休整得差不多了,大家心里都憋着一股气,誓要报当日一败之仇!”另一名副将慨然道。
薛曜一阵沉吟:“诸将之心,我薛曜何尝不知,若说报仇,我比大家还要急切,只是当此之时,军中内忧外患,我们急不得。”
“内忧外患?”徐洵惊讶发问,“将军这是何意?”
薛曜一笑,正要回答,那边和魁已经跟着那名士兵走了过来。
“将军您找我?”和魁的大嗓门还是那么震耳欲聋。
薛曜道:“大胆和魁,我让你训练众军,谁允你集结众人,高声喧哗了?”
“将军,属下……”
“去领二十军棍,若有下次,严惩不贷!”薛曜厉声说完,转身回了军帐,“袁督运,我军辎重所剩多少?”
粮草督运袁捷答道:“回将军,我军现有大米小麦十万石,饲料十万石,牛车一万两,算下来,最多半月,粮草便用尽了,另有冬衣五万件,还未下发至各军,只因这五万冬衣不知如何发放……”
薛曜冷眼瞧着他细数着各项事务,突然笑问:“袁督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在虎祐军中已经二十三年了吧?”
袁捷讶然,点头:“将军记得不错,先帝在时,我就已经跟在老将军身边了,如今算下来,正好满二十三个年头。”
“二十三年来,我爹待你如何?我待你如何?”薛曜隐隐有了些怒气。
袁捷额上冒出冷汗:“老将军待我如同兄弟、恩重如山,将军待我敬重有加。”
薛曜怒火中烧,一把将剑插入桌上足以仿真的模拟地形图上,吓得其余诸将往后退了一步,不解地看着薛曜和袁捷二人。
第54章 论战局坚定必胜心
“好一个恩重如山,好一个敬重有加!”
薛曜道:“袁伯父!袁督运!你和我父亲并肩作战十几年,情同手足,我敬你是军中老人,委以重任,放心地将几十万大军的辎重粮草交由你监管督运,可你……”
薛曜抖着手指着袁捷:“此时此刻,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将军,你杀了我吧!”
袁捷扑通跪下,一声悲泣。
众将反应了过来,皆不可置信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袁捷,此刻他虽身着红色兵甲,却毫无往日的杀伐果敢之气,面上的皱纹、发间几缕白发无声地昭示着这是一个年过五十的老人了。
薛曜别开眼,长叹一声。
“你听信谗言,背恩忘义,更私通敌国,残害同袍,在众军粮草中下药,致使将士上吐下泻,死于敌手者达十余万,今日我杀你,是你死有余辜。”薛曜将地形图上的剑拔起,握在手中。
他红着眼看向袁捷,一字一句。
“而我不杀你,是念你年迈体衰,这些年勤勤恳恳,劳苦有功,你自脱了这身戎装,回家去罢!”
袁捷老泪纵横,长跪不起:“王昀此人,深不可测,军中非我一人受他胁迫,将军千万当心。”说罢,他骤然举起腰上佩剑,自戕于众人面前。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众人阻挡不及,待反应过来之时,地上一滩血迹,袁捷已经倒地不起。
薛曜神色不变:“徐副将,传令大军,将月前大军腹泻之缘由如实告知众将士,袁捷畏罪自杀,将其好生安葬。”
帐外的寒风似乎更凛冽了些,空气里的血腥味儿被隔在了帐内。
接下来的几日,薛曜以雷霆手腕换下了虎祐军中负责辎重的上下督运,就连押送牛车的队伍也一并换成了自己信得过的亲卫。
薛曜知道,袁捷死前说得没错,王昀在虎祐军中多年,将士们或多或少受过他的恩惠,不知有多少人为他所收用,更不知有多少人对他心悦诚服。
然此时大战在即,没有那么多时间让自己细细谋划,那就只好快刀斩乱麻了。
这一日,他拧眉看着案前的账本。
这不算不知道,一算还真吓了一跳。
除去明眼就能看出的五万件冬衣无法分配之外,若要真打起仗来,其余的粮草算下来也才堪堪能撑个十天半月,也就是说,若半月之内不能击败羌人,虎祐军便会陷入无粮之境。
即便临时在厢城以及邻近大小县城大肆征粮,最多也只能多撑五日。
而朝廷现下忙于镇压北边起兵的安王,已经顾不上这偏远的西南一带了,就连薛曜丢失新乡这么大的事,也只是匆匆送来了一个无论如何要守住厢城的口谕。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往日他排兵布阵,上阵杀敌,军中一应琐事都有袁捷打理照应,自己也就没怎么过问。
可这会儿,军师徐玮送来了这么一份账册......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仗可怎么打?
薛曜正愁眉不展之际,怀玉这边却泰然自若,自己麾下顾家军不足五万,然却无辎重之忧,况且守厢城一事本就是虎祐军的职责,冲锋陷阵的大头就交给薛曜去吧。
虎祐军败逃厢城,按理军中粮草应该所剩不多才是,可怀玉等了这么些天,也不见薛曜来找自己借粮,怀玉一手摩梭着书页,一手撑在额间,静静地思索。
虎祐军缺粮少衣,毋庸置疑。
莫非薛曜还没有发现虎祐军的辎重部队的问题?这不太可能,以薛曜的手段,这么久了,该整顿的早该整顿了。
怀玉蹙眉,难道薛曜这人这么好面子,拉不下脸来借粮?
呵呵,脸皮那么厚的人!
怀玉否定了这个不着天际的猜想,也罢,暂且再等等。
果然,傍晚时分,下人前来禀报,府外薛曜来访,怀玉合上书:“领他到偏厅等候,我就来。”
薛曜今日一身便服,由于常年在军中养成的习惯,即便没人的时候,他也坐得笔直,左手微握着放在桌子边缘的剑,右手把玩着一只茶杯。
“薛将军久等了。”
听到声音,薛曜放下茶杯,抬头看去,来人步履沉稳,面容坚毅,也不和他客气,开口便问:“你是来借粮的吧?”
薛曜准备了好久的说辞这一瞬间堵在了喉咙口。
他下定决心来找一个小姑娘借粮,已经是他脸皮的最厚程度了好么?自己做了不知多少心理准备,才鼓足勇气来找面前的小姑娘,这都还没开口呢,就被对方说出了来意。
薛曜内心想死的冲动都有了!
罢罢罢,大丈夫能屈能伸!
“知我者,怀玉也。”他脸上笑嘻嘻,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怀玉更加否定了之前觉得薛曜是脸皮薄不好意思前来借粮的想法。
“羌人和燕人结盟,我们与他们注定有一战,而这一战注定是持久战,打的就是军队后勤,你虎祐军将士十万,这会儿还在厢城,大家各管温饱,粮食问题倒也不大,上了战场可就不一样了。”
“羌国土地贫瘠,而羌人残忍嗜杀,将士皆是不怕死的主,这一次夺了新乡,士气大振,必定更加锐不可当;燕国富庶,沃野千里,燕唯珺这一次尽心尽力帮助羌人,提供粮草,使羌人大军免了后顾之忧......”
薛曜目光灼灼,惊奇不已地看着从容不迫地分析着局势的怀玉:果然,面前的小姑娘的野心不仅仅是吞并云都,也不仅仅是将虎祐军收入麾下!
她,这是要上天啊!
薛曜收起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只听面前的小姑娘声音徐徐:“薛将军,你觉得,面对这样的敌人,你虎祐军胜算几何?”
薛曜心知这是必败之战!开口却问:
“顾姑娘觉得呢?”
这是一个微妙的反问,他至今还没有开口问怀玉手里究竟有多少粮,很大程度上,是胜是负,要看她能为虎祐军提供多少粮草。
怀玉沉吟少顷:“最多六成!”
薛曜两眼放光,两手激动地拍在怀玉双肩,兴奋地道:“六成!够了!”
怀玉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退。
薛曜反应过来,笑着收回手,沉声而道:“有你的这六成胜算,我虎祐军就算是全部战死,也要将它变成十成!”
第55章 双方激战生擒敌首
秋草枯黄,北风呼啸。
祐庆十二年十月二十一,羌人出动十万兵马浩浩荡荡向昌平关攻来。
关外三十里处的大片山地成了虎祐军和羌人恶战的主战场。
暮色四起,两军激战了一整天之后,双方有序地退到主战场之外的南北山头。
主战场北边的山头是红色衣甲的虎祐军,将士们重新聚集成步骑两阵,整齐肃穆地排列在“祐”字大旗下,薛曜头戴上将头盔,身着上好精铁铸制的甲胄,丝质大红披风光洁垂平地披在身上。
威严而极有气度!
只是他这会儿两颊碎发轻扬,坚毅的脸上沾染了不少尘埃血滴,手中长矛尖端还依稀躺着血迹,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将军,经清点,今日一战,我军伤亡不足二万,斩首敌军四万有余!”副将徐洵上前禀报,“羌人肯定料不到,我们会在此处拦截他们!”
和魁抹了把脸,大笑道:“痛快!终于出了口恶气,明日一战,我们必定将其全部歼灭。”
薛曜环视了一圈群情激昂的众将士:“传令下去,众军埋锅造饭,原地休整,不可懈怠!”
各将领命下去,薛曜走向一处高地,逆风看向南面的山头。
南面的山头黑蒙蒙一片,黑色衣甲的羌人同样整齐肃穆地排列在羌国大旗下,愤怒地望着北边山头的虎祐军。
羌人领兵将领名叫无弋,他睚眦欲裂,怒视着下首的一名燕人,喝道:“你们不是说昌平关有你们的人吗?怎么这里会有虎祐军?”
那名燕人道:“这我也不清楚啊,进出厢城不止这一条道,谁能想到,虎祐军刚好埋伏在途经昌平关的路上呢?”
无弋冷冷道:“我看,不是你们故意提供假情报,就是你们的人已经反叛了!看我不砍下你的项上人头,为我死去的四万将士陪葬!”
他举刀欲砍那燕人的脑袋,被一名下属拦了下来:“将军不可,燕国与我羌族结盟,我们应该合力对祐才是,今日杀了燕使,燕王必定大怒。”
无弋闻言,方放下长刀:“那军师你说,如今之计,该当如何?”
“大祐有句古话叫‘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我们在此遇上了虎祐军,那就振奋士气与之一战!”
无弋嗤道:“与之一战,你说得轻巧!今日此战,我军伤亡近五万,虎祐军却只伤亡不到两万,你拿什么与之一战?”
“将军莫急,虎祐军在新乡曾是我们的手下败将,这次也一样。我观虎祐军此处兵马,只有不到五万,想来大部队还在昌平关中,没有出来!
“请将军立即向王上请求调动新乡的十万士兵,明日晚间救兵一到,虎祐军必败。”
无弋虽然不甘心,但却不得不承认,与虎祐军比起来,自己的大军确实弱了些,新乡一战,自己三十万大军对战二十万虎祐军,虎祐军中大量将士身体不适,还斩了自己十五万将士。
那一战,战得极其惨烈,胜得极其艰难!
此血海深仇,他无弋若不讨回,无颜面对死去的十几万将士!
“姜乞,你带一百精兵回新乡调兵!明日酉时若不回来,我砍了你的脑袋!”无弋瞪大眼睛,厉声命令道。
被叫做姜乞的那人声音洪亮地嗨了一声,翻身上马:“无弋将军放心,明日酉时之前,我必定带领大军前来!”
夜色来袭,两面的山头渐渐燃起了火堆。
多年来,大祐的土地上见证了千千万万次战争,流淌过千千万万名士兵的鲜血。
百年前两军对战还有礼仪可讲,讲究堂堂正正地正面对决,绝不会有人乘着黑夜偷袭对方营寨。
但近些年礼崩乐坏,宵小之徒防不胜防,两军对战不仅拼战场上的勇猛,也拼战场下的谋略,休整归休整,必要的戒备还是不可懈怠的。
因此即便夜色已经很深了,两边山头的巡逻兵依然脚步声声,两军依然是军灯高挑,篝火冉冉,一片戒备严密。
谁能保证敌方不会趁大军熟睡之时突然袭击呢?
不过这个担忧并没有出现,两军平静地度过了一个夜晚。
太阳初升,秋霜晶莹。
虎祐军一早埋锅造饭饱餐一顿之后,剩余的三万铁骑出营结阵,准备向羌人发起冲锋。
薛曜十分清楚,羌人昨日大败,此刻必定已经派人调兵去了,若对方的救兵一到,想阻止羌人进昌平关就更难了。
今日,一定要生擒羌人领兵大将无弋!
随着悠长而凄厉的牛角号声响起,红色铁骑入潮水一般涌上南面山地,薛曜带领三千精兵,一马当先冲进了羌人的腹地,他长矛在手,在战马上灵活地左右击杀,顷刻间便斩杀了羌人几十名士兵。
羌人嗜杀不假,然则此时却被薛曜满身杀气所震慑,成百上千的羌人将薛曜围在中央,一个个虎视眈眈地盯着马背上的薛曜,却无一人敢率先上前。
无弋在主战场之外,眼见薛曜被困,却勇猛非凡,他心中油然而生钦佩之意:面对千军万马而无丝毫惧意,真乃大丈夫也!
他拉起手中弓箭:可惜这一员猛将,非我羌人。
多年征战培养出来的敏锐性让薛曜一个激灵,他大喝一声,拍马飞奔,长矛纷飞,寒光闪闪,奋力杀出羌人的包围圈,驾马往无弋所在的方向飞奔而去。
无弋骇然,手中箭骤然射出,被薛曜斜身躲过,他又迅速抽过几只,“嗖嗖嗖”不断射出,然而却一一被薛曜避开,薛曜身下的战马疾步奔跑,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无弋看着薛曜越来越清晰的沾血的面容,丢开弓箭,拿起长刀,迎了上去!
“来吧,让本将看看你的本事!”
薛曜轻蔑一笑,格开无弋砍来的长刀,顺势绕到无弋身后,右手紧握长矛,倏尔刺向无弋胯下的战马,无弋慌张拉马之时,已被薛曜甩来的麻绳从上而下扣住双肩,动弹不得。
薛曜打马狂奔,无弋被拉下马来,在坎坷不平的山地上被薛曜的战马拉着一路飞驰。
虎祐军将士高声大喊:“羌人大将被生擒啦!无弋被生擒啦!”
顿时虎祐军士气大振,而羌人狼狈而逃,副将徐洵带领几千精兵将羌人往南追赶了四五里,方回了营寨。
此战才不到三个时辰,虎祐军便鸣金收兵,作为获胜的一方,虎祐军需要打扫战场,清理战死的将士。
此时西边挂着一轮红彤彤的太阳,照射在这片尸横遍野的山地上,又冷又萧瑟。
虽然大败了羌人,然而五万虎祐军现下也只剩不到两万,而羌人的却有源源不断的援兵。
无弋乃是羌国首领姜鹧的亲叔叔,在羌国举足轻重,如今他被虎祐军生擒,羌国必会拼尽全力,将无弋救回去!
薛曜放眼看向宽阔的战场,脸上一片肃穆,他挥手命令和魁。
“整兵,回昌平关!”
第56章 声东击西智诈姜乞
巍巍氓山,沿厢城南境逶迤绵延,蜿蜒于山巅的内长城,犹如玉带联珠。
昌平关就建筑在峻拔的氓山之上。
其峰峦起伏,沟壑纵横,峡谷幽深,危岩突起,沿着峡谷往后行不到二十里就是一马平川的厢宁道,而厢宁道连接了厢城,云都。
昌平关之重要,由此可见。
昌平关险峻陡峭,易守难攻,按照常理,羌人也好,燕人也好,都不会轻易硬碰硬地攻打昌平关。
然而昌平总兵李曲叛国,给了羌人由此入关的理由。
只是羌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们还没有入关,就被薛曜的虎祐军半路拦截了,虎祐军只出动了五万兵力一比二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狼狈而逃不说,还生擒了他们的将领!
羌人军法,主将战死,将士无罪;但若主将被俘,三军大将并护卫兵士则一律死罪!
如今统兵将领无弋被擒,羌人剩余的副将们带着两万残兵往新乡逃窜,天黑之时与回新乡调兵回来的姜乞会和。
姜乞得知无弋被擒,心急如焚,他思虑再三,决意带上身后十万大军攻入昌平关,誓要将无弋救出来!
军师出声制止:“不可,昌平关地势险要,虎祐军守备严密,我等贸然前去,无异于自掘坟墓!”
姜乞是无弋手下最得力的一员干将,无弋被擒,他比谁都忧心,然而他性格一向沉稳,此时听军师一番分析,他悚然警悟:虎祐军劫走大将军,为的就是激怒我军众将士,让我们不顾一切前去送死!
好一招歹毒的计策!
仔细一想,更是后怕。
他态度诚恳地朝军师行了一礼:“现下大将军被擒,我等又不能直接攻入昌平关,那该如何是好?请军师赐教!”
军师捋了捋他银白的胡须,叹气道:“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今日一战,我军倍于虎祐军,却战败而逃,如今之计,唯有避免与虎祐军正面冲突......”
“听军师之言,是不准备入关救大将军?”
军师目光如炬:“只要破了厢城,大将军自可得救!”
“破厢城?如何破?”
“此处通往厢城的关隘可不止昌平关这一道。”
姜乞闻言,剑眉深锁,他知道军师的意思,此处距离风铃渡不足三十里,从风铃渡走水路,沿冥水一路北下,半日功夫即可到达厢城。
只是,他们羌人向来不善水战,若沿途遇上大祐军队......
“将军所虑,在下也想到了,两者相权取其轻,将军你尽快拿主意吧。”
姜乞皱眉不语,负手踱步:昌平关险峻,冥水浩荡,无论从哪一处进厢城,都风险重重。
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他舒展剑眉,朝军师道:“就依军师之言,走水路!”
军师点点头,睿智的面庞上带上了一丝笑意。
羌人放弃攻打昌平关,回头去了风铃渡,薛曜的虎祐军却依然驻守在昌平关内。
无弋此刻被关押在关中大牢里,和李曲隔着两扇牢门面面相觑。
虽然不知对方是谁,但单看无弋的样貌以及身上的将袍,李曲已经猜出了大概,他浑不在意地将散落在胸前的枯黄头发甩至身后,仰头笑道:“如此看来,羌人好不容易夺去的新乡,又要被虎祐军夺回来了!”
无弋将李曲细细打量了一番,并不接话,只颓然地坐在墙角,双目无神地看着地上“吱吱”乱叫的老鼠。
李曲讨了个没趣,也不再找话,自顾自地躺了下来:“时也命也,一代新人换旧人,我们老了,老了!”
他见对面的人依然没有反应,又激愤地道:“可老夫为燕王鞠躬尽瘁十几年,如今就要身首异处,实在不甘呐!不甘!”
无弋闻言,双目动了动,抬眼看向李曲:“你是燕人?”
“我是大祐人!”
无弋无心与他打哑谜:“你就是燕人说的那名内应吧,难怪虎祐军会在半路杀出来,原来是你这个内应出了问题,果然燕人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徒!”
李曲坐起身来,正色道:“将军此话说得就有失公允了,新乡一战,若不是燕王提供了大量粮草,你们在他国作战,能支撑三月之久吗?
“我听闻虎祐军将士被下了药,几乎全军上吐下泻,而你羌国士兵还被斩首十五万才夺得新乡,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无弋怒发冲冠,一拳打在身后的墙上!
成王败寇,他认!
然则被关在这破地方,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总兵奚讽,叫他如何能忍!?
“无弋将军对吧?”李曲神色悠然,完全不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我再悄悄告诉你,虎祐军只带了五万兵力来昌平,与你们一战有所损伤,兵力必然减半,可你猜,你的下属敢不敢冲上关来救你?”
无弋眼里闪过一丝绝望,他闭上浑浊的双眼,悲从中来。
姜乞其人,他最了解不过,听闻自己被擒,必会想尽办法要救自己,然而姜乞性格沉稳,贸然攻打昌平关,绝不是他会做出的决定。
加之昨夜军师曾说虎祐军大部队必定驻守在关中,姜乞就更不会带兵前来了。
可刚刚,对面的人说虎祐军在昌平只有五万将士。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姜乞必定会走水路进入厢城,以为可以避开昌平天险,殊不知正钻进了虎祐军设下的圈套。
无弋气得直发抖:“薛曜小儿,阴险至此!”
被骂阴险的薛曜自然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因为他正率领着三千精兵从厢宁道往厢城直奔而去。
况且,此计也不是出自他手。
他自小在军营之中长大,崇尚光明正大的对决,对谋士军师之流向来不屑!
几日前,那个似笑非笑的小姑娘让他如此这般行事时,他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转而又想,如此行事虽有失君子之风,但却能最大限度地保障将士们的性命,何乐而不为?
什么君子不君子的,都见鬼去吧!
薛曜马鞭狠狠一挥,身下的战马越发迅疾,他已经迫不及待想回到厢城,亲口告诉那个狡黠阴险的小姑娘,她的计谋果然成功了。
她一定会微微抿嘴,舒展眉头,将那一盏白玉茶杯捏在手里缓缓摩挲。
这是这些时日以来,薛曜发现的小秘密,小姑娘在思索事情的时候,习惯性闭上眼睛,一旦有了解决方法,她又会抿嘴把玩手里的东西,仿佛是要通过这样的小动作缓解内心的兴奋。
薛曜心道:小小年纪,笑也不放声大笑,哭又不放声痛哭,真是谜一样的姑娘。
第57章 远近亲疏各有不同
波澜壮阔的冥水分了几支,其中一条分支潺潺流经厢城城南,厢城百姓遂将这条河流命名为南河。
南河边上,大片枯黄的芦苇直插入云,顶端洁白的芦花大朵大朵地迎风招摇,随风飞舞。
在这萧瑟的初冬,这片一眼望不到边的芦花将厢城团团围住,使得厢城就像是世外仙境一般,绝世隐秘,静谧迷人。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段沁沁站在厢南楼上,临窗望着外头的景色,不由得吟起诗来。
怀玉坐在靠墙的一张红漆棋桌前,听到段沁沁的吟诵,手里夹着的一枚棋子因为没拿稳,骤然掉落在棋盘上。
她难得地表现出一丝兴致:“沁表姐你是想起谁了?临窗吟诗也不怕生病着凉。”
听到怀玉的打趣,段沁沁双手捂脸,转过身来,急道:“顾怀玉你这人,真是一点诗情画意都没有!”
怀玉极浅地撇了撇嘴角,缓缓往棋盘里落下一子。
“怀玉你快看,好多麻雀!”段沁沁高呼,“你快来看嘛,真的很好看啊!”
怀玉无奈,只好起身走了过来,窗外水天交接,芦苇飘荡,一片白茫茫。
怀玉沉默着看了一会儿,道:“我也有一句诗,‘西风又转芦花雪,故人犹隔关山月’。”
段沁沁正要反问她“故人是谁”之时,小柳走了进来,向怀玉道:“姑娘,薛将军从昌平关回来了,现下正在楼下大堂等你呢。”
怀玉点了点头,边说话边和小柳一起下楼:“他的速度倒挺快,我们的消息都还没到,他就先到了。”
薛曜早已换了一身青黑常服,三千墨发打理得服服帖帖的,只简单用一根玉色簪子固定住,见怀玉下楼来了,他也不急,含笑将剩下的半杯酒喝完,才站起身来。
“百姓都说‘厢南楼的酒,望江楼的茶’,今日一喝,果然名不虚传!”
他待怀玉坐下来了,才又重新入座:“我说小姑娘,你什么时候邀请我去你的云都,品一品望江楼的茶?”
怀玉抿嘴看了他一眼:“无弋被擒了?”
“果然什么都瞒不住你。”薛曜道。
“不仅如此,无弋的属下姜乞已经带领大军去了风铃渡,招集水手修理战船,预计四五日之后,就会沿着冥水进入南河了。”
他的目光落在怀玉纤细的食指上,好笑地看着怀玉的食指轻轻划着桌上的酒杯边缘,并不点破她这个微小的习惯,又问:“你准备怎么处置李曲这个老贼?”
怀玉道:“人是你抓的,自然是你自己处置,关我什么事?”
“那好,我就上报给朝廷吧。”
怀玉冷笑:“朝廷自顾尚且不暇,哪有时间管厢城这天高皇帝远的一个小小总兵!我看就算厢城也被羌人夺去,他们也无计可施,只会命令你无论如何也要守城。”
薛曜闻言,十分不赞同地反驳:“总兵也是大祐官员,既为大祐官员,就该由朝廷处置,我身为大祐将军,理应听从祐皇号令,就算战死,又有何悔?”
“行!你自去上报朝廷吧。”
怀玉起身欲走,被薛曜急急拦住:“我绝非不赞同你的看法,只是你对朝廷有如此大的敌意,我实在是不解。”
怀玉面无表情,冷冰冰地看着薛曜:“薛将军,男女授受不亲,你还是注意些为好。”
薛曜一顿,又松开抓住怀玉手臂的手。
“你一个女子,以为凭你一己之力就能改变这天下?活在仇恨里,每日劳心劳力、殚思极虑,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薛将军可能误会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改变这天下,也不曾劳心劳力,多谢薛将军关心。”怀玉平静地回了薛曜,向一旁手足无措的段沁沁两人招手,“沁沁,小柳,我们走。”
出了厢南楼大门,怀玉又朝还在里面的薛曜道:“一切还是按原计划行事,需要什么薛将军自可去找阿魏。”
薛曜无奈地看着怀玉走远,端起桌上的一壶酒就往嘴里倒。
辛辣的烈酒入喉,呛得他狠狠地咳嗽了几声,他还不甘心,又往嘴里灌了一壶,这次倒没有被呛,只是皱着眉头,强忍着将酒咽了下去。
“都什么破酒,这么难喝!”
另一边马车上,怀玉闭着眼睛靠在车厢上,脸色苍白,十指微抖。
段沁沁和小柳互看了一眼,又双双目不转睛地看着怀玉。
”怀玉?”段沁沁心疼地将怀玉的头抱在怀里,“怀玉啊。”
怀玉睁开眼睛,看到眼前担忧的两人,扯出了一个笑,道:“无事,回太守府吧!”
方才沁沁一声柔柔的“怀玉啊”让她突然想起了赵宴,幼时在京都,只有赵宴会这么叫自己,刚刚有一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还以为赵宴就在跟前。
怀玉望向车外的林立的商铺以及悠闲的行人,城内的百姓们被保护得很好,还不知道再过几日,城外的南湖之上就会有一场激战。
即便知道,他们也不会选择背井离乡,这个年头,去哪里不是战火纷飞?还不如待在家里,只要一家人还在一起,总归是个家。
此处安心是吾乡!
怀玉收回目光,极轻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赵宴有没有收到自己写的信?
算算时日,也该收到了。
近些日子寻雁楼的消息说赵宴与安王在绛城展开激战,赵宴一路将安王往北逼,收复了被安王夺去的绛城,北都等领地,大有一股不将安王赶回其封地不罢休的趋势。
赵宴用兵一向诡秘,和他的棋一样,令人捉摸不透。
只是他这般锋芒毕露......
怀玉皱起秀眉,他向来隐忍,低调蛰伏了这么多年,这是不准备藏拙了么?
皇城中高高在上的那一位,又会允许他手握兵权多久?
思及此,怀玉朝外面赶车的顾与昭道:“与昭大哥,再快些。”
顾与昭听出了她声音里的急切,点了点头,缰绳猛地一抽,马儿踢踢踏踏地在厢城大街上跑了起来。
好在顾与昭赶车技术高超,路上虽然行人颇多,倒也没有发生什么事故。
到了太守府,怀玉径直进了府门,门口的守卫早已知道怀玉的身份,因此并不阻拦,恭恭敬敬地目送怀玉进府。
段沁沁和小柳小跑着跟在怀玉身后,不明白怀玉这么急切地回府是要干嘛,但两人也都默契地没有出声询问。
怀玉要做什么,自然有怀玉的道理。
她们只需要跟着就行了。
怀玉要做的事情,永远都是对的。段沁沁如是想。
姑娘要做什么,小柳都坚决支持。小柳心道。
第58章 千里传讯赵宴被俘
怀玉这么急匆匆的样子,还是这些年来头一次,正门院子里正与吴隐商议如何调度厢城兵马的阿魏见了,奇怪地问小柳:“姑娘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呢,回来的路上突然就一脸焦急了,我和沁小姐也正纳闷。”小柳快速答完,急急追了上去。
阿魏和吴隐一头雾水的时候,忽听得怀玉在屋里大喊:“阿魏!”
阿魏急忙进了正堂,看到怀玉正在案前匆忙却又仔细地一张一张看着一沓信纸,阿魏知道这都是寻雁楼每日里传来的消息。
“姑娘你有什么吩咐?”
“赵宴什么时候收复的北都?”
“好像是九月底十月初。”阿魏不确定地回忆道,“对,是十月初一收复的,这个消息几天前才到,从那以后,寻雁楼传来的消息就再没有宴公子与安王激战的情况了,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小事。”
怀玉神色一舒,放下信纸坐了下来。
“没事了,你去忙吧。”
阿魏又一头雾水地走了出去。
段沁沁和小柳捂嘴偷笑,段沁沁走了过来,双臂压在怀玉肩上:“‘西风又转芦花雪,故人犹隔关山月’,原来,这里的‘故人’指的是——”她故意将“是”字拖长了音,一脸调侃地歪头看着怀玉。
怀玉一脸正气:“是远在冥疆的舅舅和京墨表哥。”
“......”
段沁沁小脸瞬间垮了下来,没了打趣怀玉的心思。
“在厢南楼,你和薛将军不欢而散,接下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到时候羌人攻过来,我们是袖手旁观呢?还是积极对敌?”
怀玉像看智障一样打量段沁沁,这孩子莫不是失心疯了,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来?
“自然是一切照旧,薛曜和我虽有分歧,但这只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羌人夺我家园,此乃国仇,你我身为这片土地上的子民,怎能袖手旁观?”
段沁沁怀疑不已,但还是一脸讨好:“是是是,怀玉说的都对!”她想了想,又道,“结庐药堂从云都送来了大批伤药,昨日安置在了城南医药院,今日阿魏和吴太守已经将部分伤药分发到每个将士手中了,随军的军医共计一百八十人,更有许多厢城百姓自愿前来帮忙......”
怀玉:“沁沁真厉害!”
“家里寄来书信,结庐药堂在云都已经开了第六家分铺,池姐姐准备将药堂开到厢城来,估计不日就要来厢城了。”
怀玉:“池姐姐真厉害!”
小柳笑道:“姑娘就会这一句话不成?沁沁真厉害,池姐姐真厉害,活像云霄大哥送给池小姐的那只红嘴鹦鹉。”
怀玉和段沁沁相视而笑,怀玉对小柳道:“你这是酸我没有夸你吧?那我再说一句,小柳真厉害!”
小柳一笑,转身添了些炭火,拿来两个手炉,一个塞进怀玉手里,一个塞给段沁沁。
“你们先聊着,我去看看厨房有什么吃的。”
段沁沁闻言,急忙将自己那个手炉也扔给怀玉,站起来对小柳道:“我也去,我要亲自炖汤。”
“那敢情好,前儿东街养鸭的杨大爷送来了一只肥鸭,刚好给沁小姐练手!”小柳朝怀玉笑,“要论这做吃的,我还真比不上沁小姐。”
怀玉失笑,段沁沁开心地拉起小柳:“这话我爱听,我们去炖一个山药炖鸭煲,好喝又营养。”
怀玉待她们二人嘻嘻哈哈地出去了,摇摇头整理起案上的信。
晚间时分,小柳和段沁沁端来了几人的晚饭,一个晶莹瓷白的汤砵盛着鸭汤置于正中间,四周是几盘简单的家常小菜,有荤有素,色香味俱全。
段沁沁拿了个瓷白小盅给怀玉盛了一盅汤:“快快快,趁热喝!这可是我文火熬了整整两个时辰的呢,特意放了山药,红枣和枸杞,你夜间少眠多梦,得多吃点!”
怀玉心下一暖,舀了一勺正欲放进嘴里,外头突然传来急急的脚步声,阿魏人未到,急切的声音先到了。
“姑娘,寻雁楼来消息了!”
怀玉放下汤勺,疑惑地看向门口,寻雁楼往日也天天来消息,从没见阿魏这么慌张,是什么消息让阿魏如此失态?
小柳也急急迎出去,将满头大汗的阿魏领进屋来。
阿魏气没喘匀,将手中已经拆过的、标有雁形的红漆信封递给怀玉:“这是寻雁楼二十天前从北都发来的消息,我已经看过了。”
寻雁楼内部传来的消息,一向都是阿魏在处理,分轻重再汇报给怀玉,只有赵宴写的信,才会直接送到怀玉手里。
阿魏为人缜密,行事稳妥,向来不会这般行色匆匆。
他这会儿欲言又止,递过信来却捏着信封不放,像是怕怀玉见到里面的内容。
怀玉使力,抽过阿魏手中迟迟没有松开的信,三两下展开了信纸。
信中只有短短几句话:十月初三,宴公子与安王大军战于逢泽,公子被俘。
什么是公子被俘?赵宴怎么会被俘?安王又何能力将赵宴俘去?
怀玉将纸上这几句话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始终难以相信这个消息是真的。
“这是十月初三当天发出的消息,寻雁楼各处快马加鞭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的,错不了!”
阿魏仿佛知道怀玉心中所想。
“只是有一点不明,公子十月初一收复北都,即便不在北都各处派兵驻守,光休整大军也得好些时日,怎么那么迅速地跑到逢泽去了?”
怀玉心下也疑惑,起身来到案前,铺上大祐地图,阿魏几人围了过来。
少顷,怀玉沉声道:“赵宴此举,我着实猜不透!”
地图上,逢泽位于北都往西方向四五百里处,是安王初期占领的一座小城,已经相当于安王势力的老巢了。
若是怀玉用兵,赵宴既然已经将安王赶出北都,当务之急要么是修城驻守,要么是继续往北推进,收复距离北都仅一百余里的上党城。
可他倒好,这么远跑到逢泽去打安王的老巢?
怀玉百思不得其解:“裴三公子可有什么消息?”
阿魏摇头道:“裴公子远在京都,估计收到这个消息也不比我们早几日。”
这就麻烦了!
赵宴主动请缨对战安王,当今皇帝赐他将权,统领二十万兵马,虽则出师大捷,先后收复了绛城和北都,然则此刻却整个人被安王俘去了,这算什么回事!
就算三军将士没有怨言,也难保皇帝他不心生疑虑。
怀玉越想越急,可厢城距离逢泽遥遥几千里,远水解不了近渴,就算她手里有顾家军,一时半会儿也去救不了急!
只能耐着性子等寻雁楼的消息,裴继安知道赵宴被擒,绝不会没有动作。
“这么多天过去了,北都绛城一带的寻雁楼成员肯定已经有所行动了,楼主是不会让公子受一点伤害的,姑娘不必着急。”
怀玉深吸了一口气,闭眼皱眉道:“接下来几日,寻雁楼一有消息,立刻报我。”
第59章 火烧敌船姜乞溃逃
接下来几日,寻雁楼却再也没有从北都传来消息。
倒是有不少京都传来的。
说太子赵寇私结党羽、图谋篡位,被皇帝发觉,废了其太子之位。
说八王妃如今三十三岁高龄,居然怀了三个月身孕,这些日子安安稳稳地养胎中。
说飞鸿馆新任命了一名冰山美人作为乐部事长,这位事长一上任,一曲《十面埋伏》震撼四座,她更是因此获得了“铁血美人”的称号......
怀玉万分无奈地看完这一条一条京都日常,万分无奈地问阿魏:“你们寻雁楼平常都收集这些消息?”
阿魏十分正经:“急件有急件的传法,普通消息有普通消息的传法,我以往只挑十万火急的事情告知姑娘。”
怀玉只觉得脑袋突突地疼,原以为寻雁楼是一个严肃正经的情报组织,没想到这是一个八卦基地?
“所以,这些天一封急件都没有是吗?”
阿魏重重地点头。
“这些天也没有逢泽和北都传来的消息?”
阿魏又一次重重点头。
得嘞,寻雁楼不靠谱起来,真是让人没办法!
怀玉使劲按着左边的太阳穴,看着面前一脸理所当然的阿魏,突然有些不明白寻雁楼究竟是怎么做到遍及大祐的。
“传信去平彰县,让阿楚带几名机敏手下,即刻出发前往逢泽,沿途有什么消息,即刻传来!”
阿魏叹气:也只能如此了。
说实话,他身为寻雁楼总部首席弟子,又身受重任跟随在姑娘身边,宴公子赋予了他极大的权利,楼中一应事务几乎都会让他知晓。
因此,阿魏本人是觉得不用那么麻烦亲自派人去逢泽的,但是姑娘说要去,那就去吧,况且,寻雁楼近几日传来的消息确实有些反常,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阿魏心想,派一批人出去打探打探也好。
平彰县距离厢城不足百里,派正在平彰县的阿楚去,最好不过了,阿魏莫名一笑,那小子被姑娘束在平彰这么长时间没有任务,估计都憋坏了吧。
阿魏才将将给平彰的阿楚放了一只信鸽,就听手下前来汇报:“羌人的战船已经到南湖了,距厢城不足五里,薛将军已经带了一万兵马乘战船前去迎敌。”
“召集顾家军,我们也出发。”
阿魏不慌不忙地喂了鸟屋里的鸽子几把粟米,这才来到湘南楼,此处已经整整齐齐站了几排上百个草黄色便服的士兵。
怀玉站在众人面前,见阿魏也到了,怀玉点点头,开口道:“再重申一遍,我们的任务不是与敌人正面对决,而是乘竹笺避开敌人耳目,混进对方阵营内,保护自己的同时火烧敌船!”
怀玉说完,率先跳上了自己的一艘小船。
“出发!”
上百人纷纷上船,百来艘小船上装满了白酒和燃油,却只有一个人站在船上,小船如水里的鱼儿一样轻便灵活,专挑芦苇茂密处走,不一会儿,便隐身于浩浩荡荡的芦苇荡之中。
半刻钟之后,远远地已经听到两军对战的声音传来了,怀玉手握船桨,加快了划船速度,小船箭一般地在南湖两旁的芦苇丛中穿行。
她慢慢地划到了羌人的战船之下,站在自己的小船上仰望羌人高耸的大船。
这一看,怀玉暗喜,羌人不善行船,果然将一艘艘战船首尾相接,这样虽如履平地了,但却更方便火势蔓延。
怀玉瞅准了机会,手中铁索往上一扔,铮铮地勾进羌人战船船底,怀玉拉着铁索,顺势灵巧地纵身一跃,跳进了羌人的战船之中。
此处是船头,远处与虎祐军交战的羌人并没有发现这里的异常,怀玉朝底下的人喊:“快!”
阿魏飞快地提起小船上的一罐罐燃油,像扔石头一样扔给怀玉,怀玉轻轻巧巧地接住,手中铁索将一罐罐白酒和燃油击飞洒落至羌人战船各处。
这个动静就忒大了些!
羌人终于发现这里的响动了。
十几个羌人手持长刀呼啦啦地冲过来,怀玉却动也不动,铁链一挥,齐齐将面前羌人手中的长刀卷在铁链之中,又用力往回一甩,一把把长刀依次插进了一排羌人的胸膛。
那十几个羌人瞪大眼睛,实在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杀了。
后面冲过来的羌人见此,惊恐地站在距离怀玉足有两丈远的地方,防备地看着怀玉。
“胆小鬼!”
怀玉嘀咕了一声,迎头而上,将一众羌人连连逼退,与此同时,阿魏已经点燃了大半个船头,熊熊大火趁着北风的势,卷起偌大火花。
顿时百十艘小船点燃了自身冲进羌人阵营,船上的顾家军砍杀了几个追上来的羌人之后,利落地往湖里一跳,潜入水中消失不见,只掀起微微水花。
羌人战船火光四起,浓烟滚滚。
姜乞眼见火势越来越大,急忙命令将士将战船分开,然而这匆忙之中,哪里能分得开?
“卑鄙!无耻!咳咳!!”
姜乞破口大骂,在手下的再三恳求之下,不得已转移到备用小船上,远远地逃离了火场。
薛曜带领手下精兵一路猛追,直将姜乞追出了南湖,进入了溟水,薛曜才鸣金收兵,回了厢城。
南湖一战,虎祐军未死一兵一卒,只有少数将士受伤,以少胜多,将姜乞十万将士杀得片甲不留。
经此两战,羌人元气大伤,驻守在新乡的三十万大军也只剩不到十万,薛曜向怀玉建议,可乘胜追击、一鼓作气,将被羌人占领的新乡重新夺回来。
只是要硬夺,未免也太过鲁莽。
守城容易攻城难,历数历朝历代的攻城之战,攻城的一方无不是付出了巨大代价,才换得惨胜。
更多的攻城,攻的一方索性是被打得落花流水惨败而回。
怀玉一向崇尚不战而屈人之兵,因此如有更好的办法,她是绝不会贸然出兵的。
“羌人经此两次大败,绝不敢主动出兵,敌不动我不动,看谁耗得过谁!”怀玉听了薛曜的提议,摇头道,“况且无弋在我们手上,我不相信姜鹧会不顾无弋的生死。”
羌国王上姜鹧父母双亡,是叔叔无弋将其教养大的。
别国的君王与亲王之间总是不可避免地有或多或少的嫌隙和猜疑,然而姜鹧和无弋之间却是叔侄情深,此番攻打大祐,姜鹧直接将调令羌国三军职权的将令全部交给了无弋。
薛曜若有所思:“确实听闻姜鹧与无弋感情深厚,只是焉知这不是姜鹧的表面功夫?”
“就算是表面功夫,无弋于羌国有大功,百姓和将士们都看着呢,姜鹧敢撕破这层伪装吗?”
薛曜哑然,理还真是这个理儿。
第60章 送礼被拒依然欣喜
姜乞逃回新乡,修城筑墙,加强戒备,惶然防患虎祐军突袭,然而一连过了十余日,却连虎祐军一丝影子都没有见到。
姜乞回过味儿来,也是,大将军无弋在他们手中,他们当然有恃无恐。
军案上堆满了王上发来的急令,要他无论花多少代价,也要将无弋毫发无损地救回来。
姜乞此刻正是一个头两个大,虽然占领了新乡,可几个月以来,城中百姓三天一次小起义,五天一次大反对,他还得分出兵力来镇压百姓的反抗。
这群不知死活的东西,大祐皇帝就那么好?
姜乞焦头烂额,最终还是派遣使臣前去厢城与薛曜谈判,答应只要薛曜放了无弋,他们即刻撤出新乡。
薛曜听了羌国使臣的话,心中好笑:“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岂不是太便宜你们了?”
那使臣颇有几分傲气,傲然道:“大祐疆土竟这般孱弱?我羌国真要想来就来,那也是美事一桩,薛将军你说呢?”
薛曜哂笑,这使者脾气到挺大。
“使臣远道而来,不如好生歇息几日,待我禀明我王,再给使臣答复。”
“薛将军这是故意拖延吧?”使臣愤愤,“世人谁不知你大祐皇帝早已不顾西南边陲小城了,你别告诉我你连此等小事都做不了主?”
薛曜一双桃花眼笑得开怀:“也许你羌国把无弋将军的性命当成一件小事,但我大祐却把新乡之事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呢!”
他一挥衣袖,做送客状:“既然你羌国是来谈判的,就要拿出谈判的诚意!使臣你说呢?”
薛曜连一个眼神都没留给那使臣,径直进了主帅后帐。
他拉下脸来,一个小小羌国使臣,竟在我虎祐军大营中耍起威风来了?还真当自己有几斤几两?
“想不到堂堂薛大将军也这么孩子气,竟和一个使臣置气。”怀玉一身锦袍,手持书卷,悠闲地坐在长案前。
薛曜走过来,回道:“他姜乞特意派这么一个刺儿头来,哪有一丝求和的态度,我这样已经够给他面子了!”
“那你特意把我叫来,就为了让我听这么一场没头没尾的谈判?”
这个?
薛曜此时也觉得自己此举是有些不妥,怀玉再怎么说也是个女子,就这么跑进虎祐军将军大帐之中来,传出去,女儿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自然不是,我见你每次与人对战,手中要么拿一根细竹,要么随手抽一根士兵长枪,想来你还没有一样称手的武器。”
薛曜灵机一动,笑着取下刀架上的一把刀,递给怀玉。
“这是我爹年轻时请高人铸就的双云刀,今日赠与你!”
怀玉端详了半刻薛曜递过来的刀,没有接。
“刀是好刀,但我不能要。”
薛曜尴尬地举着刀,狐疑地打量怀玉,小姑娘一本正经态度坚决地拒绝人的好意,显得自己像是那种逼迫良家妇女的坏人。
“为何?”
怀玉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已经有了一把剑,也有一把刀,只不过远在京都没有带来而已。
“君子不夺人所好,双云刀既是薛老将军留给你的,我怎么能轻易拿走呢?”
这是什么理由?
薛曜见怀玉果真不接受,排除了她是嫌刀不好的意思,那就是不愿意要自己送的东西咯?薛曜心下微微失落,随即又潇洒地将刀放回原处,笑道:“我惯用银枪,这把刀自从我爹死后,就一直放在这架上,如今宝刀蒙尘,实乃憾事。”
怀玉道:“宝刀蒙尘,英雄却风华正茂!有何可憾?”
薛曜一喜,小姑娘终于收起了这么多天以来公事公办的态度,说了一句暖人的话。
自从上次在厢南楼和怀玉起了争执不欢而散之后,每次见到她,她都淡淡的一副除了公事,就不欲与自己多说话的样子。
薛曜无计可施,抓心挠肺的样子被属下见到了,徐洵一脸贱兮兮地凑过来,让他给人家小姑娘送点礼物,道个歉,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薛曜觉得此法可行,然而怀玉可不是平常女子,寻常女子喜欢的胭脂水粉她肯定不喜欢啊,思来想去,决定将这把双云刀送给她,结果居然被拒绝了,拒绝了。
不过目前看来,不管礼物送没送出去,效果都达到了。
不错!
他满面春风地送怀玉出了大帐,含笑目送怀玉翻身上马,离开了虎祐军军营。
徐洵见了,悄无声息地凑过来。
“将军,您这是想老牛吃嫩草啊,瞧瞧人家水灵灵的姑娘,额......”他被薛曜一拳打过来,急忙四处闪躲,“属下也不是说将军您不好,您别动手啊!”
“再敢乱说话,我军法处置!”
徐洵揉了揉被打中的肩膀:“下手可真重啊你,你敢说你没存那心思?”
薛曜默然,伸手摸着下巴思考了片刻,轻飘飘地看了徐洵一眼,转身进了军帐。
怀玉没有回太守府,而是往厢城寻雁楼的方向而去。
寻雁楼雅间内,阿魏苦着脸立在一旁,八角圆桌旁坐着一个白衣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局促的阿魏。
阿魏暗暗叫苦,楼主大人怎么跑来厢城了?
来就来了,怎么还带来了宴公子?
带就带了,怎么偏偏挑姑娘去了虎祐军军营的时候来?
阿魏偷偷望了一眼坐在楼主对面的年轻公子,龙章凤姿却沉着一张脸,不是赵宴又是谁?
薛曜哎薛曜,你可害惨了我!阿魏心道。
方才派出去的人回来禀报,说羌人使臣出来后,姑娘在虎祐军主帅大帐中待了足有两刻钟,出来之时,薛曜一脸笑意,春风满面......
春风满面??
宴公子一听到这里,整张脸可都黑了下来好吗,要不是手下的人还说姑娘驾马往寻雁楼来了,阿魏估计,公子就要直接杀过去了。
可怕!!
阿魏焦急地听着楼下的响动:姑娘怎么还没到?
丫鬟都来换了几回茶了,两位大爷就这么干坐着,一句话也不说,最苦的还是他这个出又不能出,进又不能进的小小侍卫。
又过了半盏茶功夫,终于听到楼外马蹄声传来,阿魏如释重负,连忙出门下楼来,自有小厮将怀玉的马牵去马厩。
怀玉开口便问:“有消息传来吗?”
阿楚一行出发去逢泽已经差不多半月了,怀玉想亲自来寻雁楼问问可有消息,却见阿魏开心得不成样子。
“有有有,姑娘快上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