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天高水长后会有期
日子像水一样地往前流,不知不觉,已是夏天。
赵宴的信姗姗来迟,信中回答了怀玉上次信里的问题。
大体是说律法深严,林向儒手上沾了两条性命,法理不容,顾家军既然已经接管安庆,就得依法办事。
怀玉笑了笑,她就知道赵宴会这么说。
但其实她当日担忧的并不是这一点,而是当时顾家军还根基未稳,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按律法行事。
况且,按谁的律法?大祐的吗?
一开始,她心里是有些拒绝的。
不过自从她将一本《祐庆治狱十六篇》交给杨桓策之时,她就已经接受了大祐的律法。
毕竟大祐几百年的沉淀,法律体制是十分完善的。
她只不过是过不了心里的那一关罢了。
如今想明白了,便也觉得之后的事情其实没那么难。
顺水推舟,依法办事。
怀玉心情十分不错地继续看赵宴的信,信里三言两语讲了他这些日子都在忙什么。
旧太子赵寇找上了他,他也觉得赵寇是皇位最适合的人选,已经决定助其一臂之力。
怀玉忧心地叹了口气。
赵寇这个人,她小时候见过一面,那是当时的皇后举办的宫宴,她跟着母亲进了宫参加宴会。
由于当时年纪小,四处跑也没人管,她便往人少处跑,却看到一个比自己大很多的大哥哥在荷塘旁边刺鱼。
他面前已经死了好几条鱼儿,可他还是不满足,手里的短刀不停地往荷塘里刺。
那场景对小小的怀玉带来的震撼实在太大了,以至于后来每次见到赵寇,一向胆子大的她都忍不住胆战心惊,只差没抬腿就跑。
拉回思绪,目光放到信上,信的末尾甜腻腻地表达了他的相思之情,末了,还画了一轮月亮,意味着这封信是大晚上的时候写的?
怀玉笑了笑,赵宴真是一直童心未泯呀。
小时候画花画草,长大了画月亮。
怀玉摇了摇头,给他写了封回信。
末了抬头眯着眼看了看正烈的太阳,难道自己要画一个太阳上去?
不了不了,让她画画,那可真是太为难自个儿了。
将信交给阿魏之后,怀玉来到了府衙,想看看林向儒。
却在进门的时候抬头看到了坐在房顶的杜青衫。
“杜大哥,你不热吗?”
杜青衫看向抬手挡着太阳,正眯着眼瞧着自己的顾怀玉,笑了笑“这上面风大,十分凉爽。”
“是吗?”
怀玉不信。
“你要是不信,可以上来亲自试试。”
上去就上去,怀玉一踮脚,也跳上了房顶。
杜青衫赞叹道“看不出来呀。”
怀玉不理会他的打趣,这房顶上虽然正对着太阳,但风也确实大。
“风虽大,但太阳也毒辣。”怀玉故意道,“并不凉爽。”
杜青衫啧啧摇头“小姑娘就是比较娇贵些。”
怀玉看向远处,她这还是第一次坐到房顶上呢。
站得高看得远,从这里往前看去,能看到安庆大街上的商贩以及来往的行人,安庆四周的风貌尽收眼底。
“想不到你还挺会找地方。”
“那是自然,被关久了,当然得自个儿给自个儿找乐趣。”
怀玉但笑不语。
杜青衫笑问“顾姑娘什么时候对杜某失去兴趣呢?”
怀玉扭头看向笑吟吟的男子,莞尔一笑“我发现我对你的兴趣好像越来越浓厚了呢。”
“杜某听说王士伦已经答应与你合作了。”
“你出去之后,要去哪里?”
杜青衫一愣,他们这对话,跨越得也只有他们二人能懂了。
“天大地大,四海为家。”
“那何不就在此处住下?”
“此处住得不安心。”
怀玉轻轻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那好吧,你随时可以走。”
看着带了些惆怅的女子,杜青衫莫名也跟着惆怅起来“我会去云都,找我旧时的青梅。”
听到云都二字,怀玉回过头来,笑意明媚。
“这是你第一次自称‘我’,而没有说什么‘杜某’。”
杜青衫脸上的表情僵了一僵。
怀玉笑道“那,天高水长,后会有期。”
说完便纵身一跃,从房顶上跳了下去,杜青衫失笑一声,继续坐在房顶看风景。
怀玉怀着不怎么愉快的心情来到了大牢,隔着牢门见到了牢里的林向儒。
“过几日我就要离开安庆了,林管家再不说话,恐怕就没有机会开口了。”
林向儒只是瞥了一眼怀玉,索性将头扭到一边,直接将怀玉忽视。
怀玉也不恼,继续道“顾媚身子渐渐大了起来,林管家不想出去看看?”
那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就算是有丫头服侍着,可毕竟依然只是个妇道人家,孤零零的身边一个依靠都没有,连怀玉见了,都不忍心。
就在怀玉以为对方依然会像往常一样保持沉默之时,却不料,林向儒突然朝怀玉看过来。
“人是我杀的。”
“哦。”
怀玉并不惊讶,闲适地坐在了对面的长凳上。
“我知道人是你杀的。”怀玉略带沉痛,“林管家,大丈夫生于天地,竟对两个弱女子下手,林管家真好功夫。”
林向儒丝毫不被怀玉话里的嘲讽所影响,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绝望还是悲愁。
“我和李守规从小一起长大,他是少爷,我是仆人,我尊重他,事事以他为先,以他为首,他也没有少爷脾气,将我当初亲兄弟一样看待。”
“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李守规将我看作了他的所有物,所有接近我的女子,他要么赶走,要么娶进屋,老太爷去世后,他更是再无顾忌,歇斯底里地以少爷的身份将我关押囚禁,对我极尽侮辱”
林向儒看向怀玉,露出一个悲凉至极的笑容“你说,这对于一个生于天地的大丈夫来说,究竟是幸呢,还是不幸?”
幸还是不幸?
怀玉同样茫然。
不待怀玉回答,林向儒兀自道“终于,我学会了妥协,摸清了他的脾气,只要顺着他来就好了,他也渐渐地不再看我看得那么严。”
“第一次去醉音楼,还是李守规带我去的呢。”
林向儒脸上带了笑容。
“在哪里我遇见了今生挚爱,我知道了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绝不是李守规这般,恶魔一般的囚禁和禁锢。”
第196章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呢?
不是时时刻刻将对方拴在身边,而是放手给对方足够的自由;
是那个人像是春天里普照大地的太阳,而自己却是稻谷旁边长出来的稗子,提心吊胆地与稻谷争阳光。
林向儒还记得。
第一次见到在众人面前游刃有余的顾媚,自己就坐在李守规旁边,想多看顾媚几眼,却因担心自己的心思被李守规看穿,而不敢多看。
那时候的顾媚,明艳,动人,红唇,媚眼,整个人像她的名字一样,就是一个“媚”字,迷得座上的男人们两眼发光。
当然,也包括李守规。
见到李守规色眯眯地盯着顾媚看,林向儒心里十分不舒服,遂冷笑了一声,被耳力极好的李守规听到了,李守规误以为他在吃自己的醋,当即开怀不已。
此后,李守规对林向儒的囚禁松了许多,林向儒甚至可以自由出入林府,甚至在乌衣巷一间学堂里当起了教书先生。
他生得儒雅,又从小好学,跟着李守规读了不少书,每个月虽然只在学堂里教一两次课,但却生得学生们喜爱。
选择乌衣巷,当然不是无意的。
乌衣巷距离李府并不近,又地处东西两城交界处,这里人来人往,各种人都有,更多的是平民百姓,认识他的人几乎没有。
更重要的是,乌衣巷距离醉音楼极近。
每次来乌衣巷,他都能远远地看一眼醉音楼,如果运气好,还能看到那个娇媚的女子。
他知道,自己不能操之过急。
李守规对自己这么放心,都是自己日复一日的听话和懂事换来的。
对付李守规,最需要的是耐心。
让李守规以为自己完完全全地接受了他,全心全意地爱上了他,会吃醋,会撒娇......尽最大可能满足他那虚荣的自尊心。
林向儒缓缓闭上眼,又睁开,声音沉郁:“你知道李府的几位夫人,都是怎么来的吗?”
怀玉不语,林向儒也不准备听怀玉回答,自顾自地道:“大夫人是老太爷在时,亲自做主给李守规娶回来的当家主母,可你知道吗,大夫人过门已经二十余年了,不仅一个子嗣都没有,我估计李守规就没碰过她。”
“其余的几个夫人,要么是我曾经多看了两眼的姑娘,要么是曾经多看了我两眼的良家女子,李守规财大气粗,能娶进来的都娶了进来。”
有时候想想,是自己害了这些女子。
林向儒缓缓抬起双手,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双手。
可这双手,杀了三夫人和七夫人的女儿。
杀李念芪的时候,他也是不愿的。
可谁叫她发现了自己和媚儿的事呢?
自己苦心孤诣那么多年,对李守规做小伏低你们多年,终于和媚儿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却被李念芪那个刁蛮任性的丫头给撞见了,还扬言要告诉李守规去。
他还记得当时三小姐恶毒的样子,她清脆却刺耳的声音还时时回荡在耳边:
“好啊林管家,我爹将管家之权交给你,你居然在这里置办房产,还私自养了女人。”
“我回头告诉我爹去,看我爹不将你的管家之权收回来。”
他当然不许!
管家之权事小,李守规一定会想尽办法将媚儿娶回去的,就像前面的七个夫人一样。
李守规对这些夫人虽然没有什么情意,但对三个女儿还是十分疼爱的,尤其是对这个刁蛮的小女儿的话,就没有不听的。
看着不知道为什么来到乌衣巷,又莫名其妙地离去了的李念芪,林向儒动了杀心。
他跟在李念芪身后,见到她回了府。
因害怕李念芪将白日里的事情告诉李守规,林向儒只好提心吊胆,温柔小意地将李守规缠在身边。
好在小姑娘家说的话,也许是一时气头上说了,回头又忘了。
那一夜,李念芪没有去找李守规。
后来的几日里,林向儒一刻也不敢松懈地守在李守规身边,每当三小姐要来拜见父亲的时候,林向儒总能不动声色地让下人将其打发走。
毕竟,只要他在李守规身边,李守规样样都会依着他。
得了甜头的李守规虽然好奇林向儒为何如此反常地腻着自己,不过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他愿意和自己待在一块,那还有什么是不可接受的呢?
这也是林向儒敢明目张胆地如此反常的原因。
平常他对李守规的接近不说抵触,至少是不会热情回应的。
但那几日,他强忍着不适,对李守规的一切要求言听计从,还要笑盈盈地迎合着对方。
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了七八天。
直到那一天,三位小姐要出门踏青。
林向儒提着的心在看到三位小姐的马车驶出李府之时终于落回了原处。
听罢来龙去脉,怀玉道:“你为何会顾家军的剑法?”
当日竹林之中,剑痕明了,是顾家军剑法没错。
正是因为这剑法,才让怀玉怀疑凶手是顾家军中的人,甚至一度怀疑到杨桓策头上。
林向儒笑了笑:“李老太爷是个武痴,尤其对顾家军尊崇不已,早在顾徽统领顾家军的时候,因缘际会之下和顾徽交过手,两人不打不相识,这一交手倒打出了交情,顾徽将军见李老太爷实在是痴迷顾家军剑法,便慷慨大度地让手下教了这套剑法。”
顾徽,是怀玉的祖父,顾延鹤的父亲。
“我虽愚笨,但也学得了一二。如今安庆城中,会顾家军剑法的,也不止我一个。”
“李老太爷学了顾家军剑法之后,就以顾家军的名义,将该剑法传授给了诸多年轻人,教导他们以顾家军为榜样。只不过如今天下大乱,随着李老太爷的逝去,当年那批年轻人如今已经不剩多少了。”
还有这回事?
怀玉不禁对那位自己从没见过的祖父生出了浓浓的好奇。
甚至有些羡慕那些被祖父亲自指点过的人。
“原来如此。”
怀玉想起了林向儒杀死李念芪前后的种种操作,实在不得不佩服他的处心积虑。
在那样的环境下,还能抽空去府衙“提个亲”,又故意放出消息,让李守规以为杨桓策对自家女儿怀有恨意。
真不可谓不精密。
可惜,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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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有情人复做无情事
林向儒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的种种算计,又被李二小姐无意间发现了。
有一就有二。
杀过一个人,再杀第二个,就显得更简单更从容。
瞅准了李二小姐落单的当头,手起刀落,将女尸掩藏于假山之间。
可他万万没想到,第二日,二小姐的尸身竟然是在二小姐闺房发现的,饶是有着七巧玲珑心的林向儒,也百思不得其解。
他万分确定,受了他的一剑,李念荷必死。
所以不可能是她自己走回去的。
难不成是诈尸?
这等鬼怪之说,林向儒向来是不信的。
那么就是有人在他走后,发现了假山草丛中的李念荷,并将她搬回了屋。
面对死去的二小姐,这个人将她的尸体搬回屋,却又没有声张,说明这个人知道是谁杀了李念荷,并有保护凶手的意愿。
李府之中,会想着保护林向儒的人,除了李守规,再没有别人。
可林向儒脑海里千回百转,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
毕竟,那是李守规的亲生女儿啊!
面对李守规悲痛欲绝、瞬间苍老了好几岁的面孔,林向儒第一次觉得对不住他。
可是,即便对不住,也不能让他知道媚儿的存在。
林向儒决定,带着媚儿离开安庆。
林向儒望向怀玉:“你知道吧,有时候,为了不失去某些东西,我们常常会做出平常许多不愿意去做的事情。”
怀玉顿了顿,忽然想起,那日在李府,李守规也说过类似的话。
他铁了心要替林向儒顶罪,将杀人的罪名往自己身上揽。
当时怀玉心中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对他的话半信半疑之际,他缓缓问了一句“你有没有特别害怕失去的东西”。
这个问题和此刻林向儒的这句话,有异曲同工之处。
怀玉想,那李守规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吧。
因为特别害怕失去某样东西,所以犯下滔天大罪。
同样因为特别害怕失去某样东西,所以违背人伦纲常,见到女儿惨死却还一个劲儿地包庇凶手。
这种对“某样东西”的执念,究竟是好还是坏?
对承受这份执念的那个人而言,这一切又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这句话是我第二次听了。”怀玉十分平静,“李守规曾经问过我,有没有特别害怕失去的东西,我想,他特别害怕失去的东西,就是你。”
怀玉顿了顿,看着呆呆的林向儒。
每个人都有特别想要的东西,也都有特别害怕失去的东西,在舍与不舍之间寻找到平衡点,该放手时便放手,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多谢你告诉了我这些事,杀人犯法,顾媚那边,我会让人好生照顾的。”
林向儒爬起来,站到牢门口:“可不可以让我见见她。”
怀玉盯着他看了片刻,并未答话。
转身,半点也不拖泥带水地出了牢房。
外面阳光正好,与大牢之中的阴冷晦暗形成强烈的对比。
怀玉挡了挡太阳光,见到杨桓策行色匆匆地从外头走了进来,忙叫住他。
带了几分调侃地问:“杨知府匆匆忙忙的,从哪里来?”
杨桓策来了个急刹车,停住脚步,见了怀玉,猜到她是去看林向儒去了。
“姑娘,您就别取笑属下了。”
见他不好意思的样子,怀玉收起了打趣他的心,上下打量着杨桓策的满头大汗以及一身风尘:“你这是从哪里来呢?怎么火急火燎的?”
杨桓策不甚在意地拍了拍身上的灰:“我听从文先生的教诲,去安庆大街小巷体察,隐约间见到了杜青衫的身影,追了几程没追上,忙回来告知姑娘。”
见怀玉丝毫不惊讶的样子,杨桓策问:“姑娘怎么将他放走了呢?”
怀玉摊手:“我可没有放他走,是咱们留不住人家呐。”
杨桓策才不信。
这些日子他是看出来了,那个杜青衫虽说武艺高强,想要从府衙逃走也容易,但是他是个颇有君子之风的人,如果不是和姑娘说过了,得了姑娘的应允,他是绝不会不辞而别的。
不然这些天他早走了。
就凭那一身来无影去无踪的轻功,他们府衙所有人加起来,也拦他不住。
“走了也好。”
怀玉似遗憾又似感叹。
杨桓策心里不明白怀玉为什么这么说,但脸上却跟着点点头,看得怀玉无奈一笑:“你去忙去吧,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我自己四处逛逛。”
“姑娘这话说得属下无言以对了。”
说到这里,杨桓策突然想起来一事,便笑道:“姑娘知道府衙后连接着的那个院子的来历么?”
他这一副邀功的样子让怀玉失笑出声:“你就不要卖关子了,快说。”
“属下也是刚刚才知道的。”杨桓策跟在怀玉身旁,两人往府衙后花园走去。
“这些天属下走遍了安庆东城,今日绕到了乌衣巷那边,好巧不巧地见到一个老妪站在那个院子大门前,一动不动,行迹十分可疑,属下就上去和她交流了几句,姑娘你猜怎么着?”
怀玉好笑地扭头看了一眼杨桓策。
“你最近怎么回事,说话老喜欢卖关子不说,还一口一个‘属下’一个一个‘属下’的。”
被怀玉这么一说,杨桓策挠挠头,笑了笑:“这不是受了文先生的影响嘛,文先生每次教导我,总是以问句引导,久而久之,我也学会他的问句了。”
怀玉笑起来:“文先生的稳重缜密、思虑周祥你没学到,倒将这个问句学得炉火纯青。你快说,那个老妪是什么人?”
“噢。”杨桓策收起心思,认真回道,“那个老妪年近八十,谈吐不凡,据她说,咱们所处的府衙和那个院子百年前原本是同一家,只是后来分给了两兄弟,一个东府,一个西府,这两兄弟一向不和,便修了那么一堵墙,将两边隔了开来。”
“后来,东府的那位将家产败得差不多了,见当时的知府有买宅子的意愿,就将东府卖给了知府,成了安庆府衙,到如今已经近百年了。”
怀玉沉吟着:“说了这么半天,这宅子原本的主人姓什么?”
这个?
杨桓策愣了愣。
“属下,属下还没来得及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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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无心时进了有心地
怀玉哭笑不得。
敢情打听了这么半天的话,连最基本的一件事都没记得问?
杨桓策十分愧疚。
“属下只顾着听故事了,竟忘了问宅子的主人姓甚名谁,故事还没听完呢,就见到杜青衫出城去的身影,一时也顾不得许多,抛下那老妪就去追杜青衫了。”
怀玉摇头笑着,罢了罢了,权当听了个寂寞。
掉转方向,怀玉笑道“时候不早,既然故事没听完,那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听你的故事。”
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杨桓策因自己这不该有的失误而追悔不已。
“我这就去乌衣巷看看那老妪还在不在,这次一定将该问的都问清楚。要是她不在了,这几日我都守在乌衣巷了,就不信等不到她。”
“这可不一定。”怀玉笑道,“不过无事,一切随缘吧。”
一切随缘。
若是放到往年,这四个字绝不是怀玉能说得出来的。
以前的她认定了某事就一定要去做,并且一定要做好,做成功。
而如今,心境变了,对待事情的态度也变了许多。
这么轻松愉快地决定“一切随缘”,比当初一定要“问个明白”多了份随性与洒脱。
怀玉从府衙出来,没用马车,而是直接步行在安庆大街上。
这会儿太阳逐渐西沉,已经不那么耀眼,随着夏天渐渐来临,即便太阳下了山,热气也会一直在大地上停留许久。
因此,怀玉走在路上,没多时便觉得十分口渴,左右张望着想找一家茶馆喝杯茶,运气不错,见到前面有一家如意茶馆,也不在意这个名字俗气,径直走了进去。
这还是怀玉第一次这么悠闲地在安庆街上闲逛。
踏入安庆的茶馆也是第一次。
这家茶馆虽然名字俗了些,但大俗即是大雅,名字嘛,朗朗上口让人过目不忘的,才是好名字。
进了茶馆,里头布置得十分妥当,单间茶室和多人茶室分在相对的两边,隔绝了旁人的吵闹,互不打扰。
怀玉找了间临窗的单人茶室坐了下来。
立刻有专门的茶女前来奉茶,茶女生得极好,笑容浅浅,带着一个可爱的梨涡。
朝怀玉行了一礼,便蹲坐下来,当着怀玉的面优美地泡好了茶,端至怀玉面前“姑娘请。”
“多谢。”
茶女点头收拾茶具离去,给怀玉留出了一片安静的空间。
细细品着茶,怀玉知道,这是上好的紫笋茶。
香味独特,芽味细嫩,芽色带紫,芽形如笋,茶叶舒展后,呈兰花状,观之楚楚诱人,尝之齿颊甘香,生津止渴,回味无穷。
这些年,怀玉唯一爱的,也就是茶了。
不过,喝过这么多茶,怀玉最喜欢的,还是师傅谢琅送来的茶。
小时候在飞鸿馆时,谢琅常说她小小年纪,这么喜欢喝茶可不好,不过耐不住怀玉热爱,硬生生糟蹋了许多好茶。
怀玉泡茶的技术也是跟着谢琅学的,谢琅常说冲泡无定法,最好的泡茶方式是多品多试,找到自己最喜欢的口感。
怀玉深以为然。
因此尽管手里的这杯茶实属上品,但怀玉总觉得不是自己喜欢的味道,索性牛饮了几口解了渴,便将茶杯放在一边了。
正盯着窗外看得出神,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传来。
“哎呀,顾姐姐,茶女前来报我说你来了我家的茶馆,我还不信,这会儿亲眼看了,才信了。”
竟是安以雯。
怀玉朝四周看了看,安以雯身后跟着方才泡茶的那个茶女,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试探着问“这间茶馆,是你开的?”
“害,我哪有那本事啊。”安以雯笑道,“这是我家的茶馆,我大哥今日过来查看账册,我死活要跟过来,这一来果然来对了,竟然遇到了顾姐姐。
“哎,顾姐姐,你觉得这紫笋茶怎么样?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呢?阿则没和你一起出来吗?”
面对着一股脑的问题,怀玉好笑地道“你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你最关心的,是最后一个问题吧?”
安以雯捂脸撒娇“哪有,人家明明就是很关心顾姐姐喝得好不好。”
“好好好,不过阿雯恐怕要失望了,今天我是一个人出来的,阿则没来。”
意料之中的,见到安以雯失望的小脸。
不过她马上又笑了起来“没事,反正我有的是时间和耐心,总是会见到他的。”
是吗?
怀玉怅然想到,最多再过一两个月,她们就要离开安庆了。
到时候,面前的这个女孩儿还能笑得出来么?
“阿雯,你”
“阿雯,你在和谁说话呢?”
一个清朗的男声传来,循声望去,是一个月白衣衫的年轻公子,见了怀玉,那人先是一愣,随即认出了怀玉,惊道“这不是顾姑娘么?顾姑娘光临小店,小店真是蓬荜生辉。”
“哥,你快收起你那套说辞吧!”
安以雯嫌弃地看了自家大哥一样,什么“光临小店”,什么“蓬荜生辉”,她听得都要其鸡皮疙瘩了。
向怀玉介绍道“这是我大哥,安以斌,整日里就知道做生意看账本,那套光临小店的话我都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
一番话说得怀玉和安以斌都笑起来,安以斌道“阿雯你怎么老在人前拂大哥的面子呢。”
安以雯瘪了瘪嘴“大哥你自己去忙去吧,我要和顾姐姐一起喝喝茶,到时间了我会自己回家的。”
“这如意茶馆已经是今日需要查账的最后一一家了,方才我已经都看过了。”
安以斌这话的意思是,他现在也已经不忙了。
但是安以雯十分没有眼力见儿地挽着怀玉,嚷着要和怀玉一起去寻雁楼,目的么,当然是去见裴令则啦。
这些日子,因为忙着跟着大哥查看店里的事情,她都没有好好看看裴令则呢。
安以斌不赞同地道“阿雯,顾姑娘好不容易来咱家茶馆一趟,你就火急火燎地要赶人家走,哪里有你这么做主人的?”
安以雯想了想,好像是哦。
看了看怀玉“顾姐姐,让我来给你泡茶吧。我泡茶可有心得了,连我爹我祖父都赞不绝口呢。”
安以斌毫不客气地拆台“那是爹和祖父宠你,在逗你开心好吗。”
第199章 拈酸吃醋阿雯撒泼
“大哥”
安以雯小脸皱成一团。
怀玉只好笑着让他们兄妹二人坐下,指了指桌上空荡荡的茶具,道:“我方才海饮了几杯,这会儿实在喝不下了,要不改日吧。”
安家兄妹二人盯着茶具看了片刻。
“顾姐姐,你我真是知己!”
怀玉一头雾水。
她们怎么就成知己了?
只听安以雯道:“在家里,上到祖父下到三弟,都说我平常品茶不是品,而是牛饮,可是茶不就是用来喝用来解渴的么?慢吞吞地品顶什么用呀?”
怀玉明白了。
他们兄妹二人见了这空荡荡的茶具,把自己当成了牛饮的人了。
虽然,刚刚自己却是是在牛饮。
不过......那会儿确实是口渴得厉害。
“阿雯说得有道理,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是吧。”
安以雯十分兴奋,得意地朝身旁的安以斌使了个胜利的眼色,仿佛怀玉认同她的话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是是是,有理没理都被你说了,谁说得过你呀。”安以斌宠溺地看了一眼安以雯,又对怀玉道,“舍妹顽劣,让顾姑娘见笑了。”
怀玉有礼地笑了笑。
“时间不早,我先回了。”
“顾姐姐带上我。”安以雯高高兴兴地挽着怀玉,“顾姐姐一个人来的吧,咱们坐我的车轿吧。”
说罢也不等怀玉点头,便推着怀玉上了茶馆外头的一辆豪华马车。
“顾姐姐,你怎么一个人在大街上瞎逛呀,也不带个人。”
“出来办点事,随便四处走走。”
“顾姐姐,最近裴令则在忙什么呢?我给他送的帖子他硬是一次都没有回,真是气死我了。”
怀玉微微一叹。
“阿雯啊。”
“嗯?”
“你对阿则,是认真的?”
安以雯愣了愣,随即笑道:“当然是认真的。”
“你知道阿则是什么人吗?”
“我管他是什么人,只要长得好,不管他是什么人,我都要。”
怀玉“噗嗤”一声笑了,这口气可真大。
“过些日子......”
“小姐,寻雁楼到了。”
怀玉正想对安以雯讲她们不日就要离开安庆的事,不料,车夫的声音突然传来,怀玉只好作罢。
安以雯掀开车帘,率先跳下了马车,回头正准备牵一把怀玉呢,怀玉也已经跳了下来。
进了寻雁楼,安以雯越发激动,迫不及待地四处张望。
“话说,我还没有好好参观参观大名鼎鼎的寻雁楼呢。顾姐姐,裴令则他住在哪?我找他去。”
“这会儿估摸着正在和沁沁识药呢。”
两人来到段沁沁的药房,果然见裴令则正苦着脸捡药,而段沁沁优哉游哉地坐在一旁监督。
“哎哎哎,那个那个,放到这边来,别放岔了。”
“我说,你可别得寸进尺啊,我能屈尊降贵帮你捡药已经是你莫大的荣幸了。”
“嘁。有你这么笨的徒弟,我才是屈尊降贵呢。”
“顾姐姐叫你教我,可没叫你虐待我。”
“我虐待你了吗?虐待你了吗?”
段沁沁倏地站起来,走到裴令则跟前,似笑非笑。
见她这笑盈盈的样子,裴令则乱了神,手中药掉了下去,被段沁沁眼疾手快地接住。
“笨死了。”
“裴令则!”
安以雯见到两人这一副其乐融融柔情蜜意的样子,立刻就炸毛了,拔高了声音,语气十分不满。
“哎,怀玉,你回来了。”段沁沁笑道,“好不容易收了个徒弟偷个懒,还被你瞧见了。”
“哼!”
安以雯白了一眼段沁沁,使劲儿拉了拉还蹲在地上的裴令则:“我说呢,你不回我的帖子,对我不理不睬的,原来是在这里被拌住了啊!”
“哎哎哎,你干什么呢?”
裴令则躲之不及,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几步跳到了段沁沁身后:“师父保护我。”
“裴令则!你......你......”
安以雯伸出去的两手尴尬地停在空中,顿时两行眼泪扑簌簌直往下掉。
裴令则更是烦不胜烦,皱眉道:“上次我已经和你说过了,请你不要再纠缠我,实话和你说吧,你送来的信啊帖子啊,我一眼都没有看过。”
“你你你,你太过分了!”
安以雯冲上来,对着段沁沁就是一阵乱抓乱挠,好在段沁沁身手敏捷,左避右躲地躲过去了。
怀玉也连忙拉住了安以雯:“阿雯,别闹。”
段沁沁气急而笑:“哎哎哎,我说,你这人好不讲理,是裴令则不理你,你挠我做什么?”
听了段沁沁的话,安以雯反而更加生气了:“哼,就是你,一定是你故意让阿则不理我的,你们说话都一模一样了。”
“哎,我们说话哪里一模一样了?”
“哼,你还说不一样,你们都老是说哎哎哎了,哼!”
怀玉只觉得脑仁儿突突地疼,她就不该将安以雯带来。
明明知道这一对儿是一对小冤家,凑到一起准没有什么好事。
裴令则却突然噤声不语,暗地里看了一眼段沁沁,又看向被怀玉拉到一旁的安以雯,收起了脸上平时笑嘻嘻平易近人的模样,对怀玉道:“顾姐姐,我想和她单独谈谈。”
怀玉和段沁沁对视一眼。
他们单独在一块儿,不会又打起来吧?
思虑片刻,怀玉点了点头。
“行,你们聊。”
说罢和段沁沁走出了药房,段沁沁边整理着自己的头发,边道:“这个阿雯,一来就对我发这么大的脾气,我招她惹她了我,都是裴令则干的好事,惹下的孽缘。”
说着又摇了摇头:“不过也不能怪阿则,都是安以雯这该死的大小姐脾气,显示闹着要嫁给赵世子,这又闹着阿则,真是儿戏。”
“她这次恐怕是动真格的了。”
“动真格?”
“之前对赵宴,她三天两头地跑到寻雁楼来堵人,而现在,她只是给阿则发帖子写信,今儿要不是偶遇了我,她还在和他大哥一起看账呢。”
“看账?”段沁沁捂嘴嘻嘻笑了,“想不到安大小姐也会看账呀?”
怀玉点了一点段沁沁的额心:“你可别小瞧人,她毕竟是安家的嫡孙女儿,性子娇惯是娇惯了些,但安家世代经商,出来的女儿怎么会任由着她胡闹。”
只不过是,闹归闹,正事也不会耽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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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义正言辞令则拒情
段沁沁闻言,静静地想着什么,半晌之后,十分赞同地点头。
“也是,其实抛开她这骄矜的性子,她也是个不错的人,可惜,裴令则那家伙儿还不懂风情。”
不懂风情?怀玉歪头看了一眼一本正经地分析着别人的段沁沁。
沁沁姐姐莫不是眼睛被乌云蒙住了吧。
年前在池姐姐面前,分析池姐姐和云大哥两人的事情的时候,她可没现在这么迟钝。
想了想她一心一意想着她的与昭大哥,怀玉摇了摇头,算了,就让她以为裴令则不懂风情吧。
另一边,裴令则见怀玉和段沁沁都走了,自顾自地撩了撩衣摆坐到了门槛上,对安以雯道:“坐吧。”
“你不是嫌脏吗?”
裴令则看了看门槛,无所谓地道:“药房里都是药,不脏。”
安以雯顿了顿。
因为是她的底盘,所以你都不嫌脏了,是吗?
这话她没问出口。
也不走过去,只在房外的柱上坐下,仰头看着逐渐变暗的天色:“你要说什么,说吧。”
那边半天没有声响。
安以雯转头过来,却见裴令则闭着眼睛靠在门檐上,一脸舒适地享受着夜风。
廊上柔和的灯光洒在他静好白皙的脸庞上,美好得不可思议。
安以雯心中柔成了一团,不忍出声打扰他,索性也靠在廊柱上闭眼吹起了风。
东边的月亮渐渐升高,从房屋楼宇之间露出了一轮皎洁,寻雁楼内灯火渐明,四处走动备饭的丫头下人给这一栋寻雁楼增添了许多烟火气。
裴令则睁开眼睛,看了看对面的女子,开口问:“安以雯,你看上我哪点了?”
“你好看啊!你是我长这么大见到的最好看的人。”
安以雯脱口而出,痴痴地看着裴令则。
裴令则一笑,这一笑笑得安以雯越发花痴,手撑着脸蛋儿,歪着头看着他。
“皮相而已,抛开这副皮相呢?”
安以雯愣住:“抛开皮相......”
“是啊,抛开皮相,你与我不过几面之缘,你对我了解多少?你知我是好是坏?就因为区区皮相,你就几次三番纠缠,未免太过草率。”
“我......我......我当然不只是看上你的皮相。”安以雯声音渐弱,“你们都以为我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姐吧,觉得我飞扬跋扈不可一世,觉得我不懂事将婚姻大事当成儿戏......”
她笑了笑,看向裴令则:“是,我对你没有半点儿了解,我不知道你是好是坏,我一开始就是看上你长得好,我三番纠缠,确实无理取闹。”
一向盛气凌人的小姑娘现在说话这么温和平静,倒让裴令则有些惊讶。
安以雯又道:“段姑娘人长得好,医术超群,武功又好,你们又同一屋檐下生活了这么久,你对她倒是十分了解。”
这话就有些变味儿了。
裴令则站了起来,负手看着安以雯:“你放弃吧,你再纠缠,我也不会喜欢你的。”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因为段姑娘?”
“和她无关。”
“就是因为你喜欢段姑娘?所以我永远没有机会?”
“就算没有她,我也不会喜欢你的。”
“这是为什么?”安以雯拔高了声音。
裴令则也抬高了声音:“我说了没有为什么,你这个人怎么就听不出好坏话呢!请你以后不要再做这些无用的事情了。”
“我不。”安以雯倔强地坚持着,“我不管,你喜欢她,我喜欢你,你有什么权利管我?我安以雯愿意喜欢谁,是我安以雯的事,我蠢我愿意,可以了吧?”
她擦了擦眼泪:“你说要和我单独说话,就是想说这些吗?”
裴令则本来确实是有话要对安以雯说的,不过这会儿听了安以雯一番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原本想说的话了。
安以雯含泪笑了笑:“你是想和我说,不许我对段姑娘无礼吧,你放心就是,我以后再也不会对她怎样了。”
况且,她也动不了段沁沁,人家武功那么高,自己哪里能懂得了对方半点?
说完这话,安以雯捂着脸,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裴令则站在原地,摇头叹了一口气。
炎炎夏日,蝉鸣不绝。
怀玉正翻着册子,查看从各处传来的消息,忽听外头匆匆传来人声:“姑娘不好了,不好了。”
放下书,春蔷匆匆而来:“姑娘,顾媚她要生了。”
“要生了?”
算时日,不是还差点时间吗?
怀玉忙站起身来:“快去,叫沁姐姐。”
“秋桐已经去了,姑娘您要过去看看吗?”
怀玉正想说去,随即又坐了下来:“林向儒还在大牢里吧?”
“是的。”
“让挽夏看着,放他去看看。”
春蔷又些犹豫:“这......”
“去吧。噢,还有,小柳和嫣儿呢?”
“噢,我差点忘了,小柳和嫣儿这些日子正和秋桐学刺绣,方才我悄悄将顾媚要生了的消息和秋桐说了,看嫣儿的样子,好像是听到了。”
怀玉皱了皱眉:“她有何异样?”
“我和秋桐说话的当头,听到她在里间一连被绣花针刺了好几次,嫣儿这姑娘,年纪虽小,却心思玲珑,我和秋桐说话已经十分小心仔细,可还是被她听见了。”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至于顾媚哪儿,沁姐姐去就行了。”
她只不过是个医术半吊子,去了也没什么用。
段沁沁跟着春蔷匆匆去了之后,怀玉放下书,出了书房。
小柳和嫣儿还在绣着东西,秋桐则在外头的院子里侍弄着花草,见怀玉来了,秋桐放下水壶,进屋给怀玉倒了杯茶。
“姑娘。”
“嗯。”怀玉微微点了点头。
小柳抬起头来,举起手中刚绣好的荷包,笑道:“姑娘,快来快来。”
怀玉摇了摇头,这丫头真是被自己宠坏了。
走过来,任由她在自己身上系上荷包,任由她前前后后打量了一圈:“小柳姐姐,可看出什么花儿来了?”
“是的呢。”小柳笑容满面,“咱们姑娘就是一朵花儿,哪里还用小柳细看呀。”
“贫嘴。”
怀玉轻捏了捏她的鼻子,看向嫣儿:“嫣儿喜欢刺绣?”
嫣儿一脸笑容:“是的,秋桐姐姐的双面绣可神奇了,嫣儿也想给顾姐姐绣一个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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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见海棠又赏一圃兰
怀玉想到方才春蔷说嫣儿可能已经知道顾媚要生了的事情,再看看嫣儿一脸无邪,仿佛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嫣儿。”
怀玉开了口,却又想到对方还是一个不到七岁的小姑娘,这种事情,和一个孩子说了,也没有什么意义,便没有说出口,只改口道:“我看看你绣的这是什么。”
不料嫣儿却将手上的荷包藏起来,红着脸不好意思地道:“嫣儿绣得不好,就不拿出来献丑了。”
“哎,怎么能叫献丑呢,姑娘就是看看而已,看看而已。”
小柳将戴在怀玉身上的荷包摘了下来,挤眉弄眼地朝嫣儿笑了笑,嫣儿越发不好意思,拿着荷包跑开,大声道:“嫣儿绣得真的很丑,顾姐姐就不要好奇了。”
怀玉看着她跑远消失不见的身影,宠溺地笑了笑,看向小柳,小柳和秋桐都笑弯了腰。
“姑娘,不怨嫣儿不给姑娘看,嫣儿的绣品实在是......实在是......”
“额,怎么说呢。”秋桐接过话头,“我教过那么多人针线,还完全没有遇到嫣儿这样的,她绣的是什么呀,我完全看不出来,哈哈哈。”
“嫣儿明明不喜欢针线,却硬逼着自己跟着咱们在这绣,说是要亲手给姑娘您呀,绣一个荷包。”
怀玉闻言摇头喝了口茶,细细看了看小柳绣的荷包,上头绣着绛红的海棠,笑道:“小柳的针线倒是越发精巧了。”
“赶明儿找沁姑娘要些许香草装了,那才好呢。”
“是好。”
怀玉点头,见到这海棠,忽而又想起了娘亲,娘亲说女孩儿就要着海棠红,以至于她对海棠一直情有独钟,虽没有明说,但小柳这丫头,却将这些事儿记得一清二楚。
“小柳姐姐,你想家吗?”
“姑娘......”
小柳紧紧捏了捏手里的荷包,站到怀玉跟前:“姑娘在的地方,就是小柳的家。”
怀玉替小柳捋了捋额边的碎发,淡淡道:“我倒有点想娘,有点想家了。”
“姑娘你......”
小柳有些心疼,又有些难受,还有些欣慰。
这是怀玉第一次说想家想娘的话,平常即便再想,也只是一个人憋在心里,从不与旁人说。
如今说了出来,也是一种别样的发泄。
小柳心疼怀玉,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只能静静地配怀玉站着,侍弄花草的秋桐见她二人这么呆呆地对站着,不免好笑,放下水壶走了过来。
“姑娘,小柳,你们都怎么啦?”
怀玉反应了过来,回头对秋桐笑了笑:“无事,我在夸小柳姐姐海棠绣得好呢。”
“哪里哪里,都是秋桐姐姐教得好。”
秋桐笑了笑:“怪不得小柳姐姐总叫我教她绣海棠,原来是姑娘喜爱海棠呀。”
她环视了一圈周围的花草,遗憾道:“只可惜寻雁楼内一株海棠也没有。”
楼主曾经下令,寻雁楼中要遍种梅花,寻雁楼众人都知道楼主喜欢梅,索性将梅兰竹菊四君子都种全了,却偏偏少了海棠。
“海棠无香,种海棠不如种梅兰菊。”
怀玉说着走向花圃旁,细细地看着一族长势喜人的建兰,花繁叶茂,气魄盛大,苍绿峭拔,神采奕奕。
花开盛夏,凉风吹送兰香,使人倍感清幽。
“挂不得赵宴最喜爱兰花,这建兰确实清新高雅而又气势磅礴。”
“是呢,兰花里公子最喜欢的就是建兰了,他说建兰不畏寒暑,花期最长,生命力最为顽强。”
这样吗?
这个怀玉却是不知道,秋桐又笑了:“公子在的时候,常常亲自照顾这些花儿,还总遗憾自己没能在建兰花期见到这些花儿。”
建兰的花期是五月份到十二份,赵宴走的时候,建兰还只有花苞。
怀玉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我去看看顾媚。”
乌衣巷中,巷口幽深,走进去却能听到女子惨叫之声,凄厉而渗人。
一个小姑娘灵巧地避开了所有熟人的耳目,小跑着来到了声音传来的院子,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和药味儿扑鼻而来,小姑娘嫌弃地一手捂住鼻子,一手扇了扇风。
来到厢房,林向儒紧张在外头来回踱步,见了突然出现的小姑娘,他愣了愣,随即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来看看我娘亲。”
小姑娘正是嫣儿,她看也不看林向儒,兀自揭了里间的帘子,转了一个小脑袋进去。
只看到里面热火朝天,接生婆满头大汗地喊着“用力用力”,一旁的两个丫鬟端着热水紧张得一动不动,段沁沁和春蔷一人在顾媚一旁替她鼓劲儿。
而床上生产的人,此刻已经虚弱得叫声都发不出来了。
“沁姑娘,她晕过去了,怎么办?”
段沁沁朝那接生婆大喊:“孩子还没出来吗?”
“还没......还没呢,连个影儿都没见到。”
从早上到现在已经足足五六个时辰过去了,这妇人却只顾着喊疼,力气费了不少,孩子却一点儿也没见到。
段沁沁狠狠心,一把提过自己带来的药箱打开,里面层层叠叠地摆放了许多药,段沁沁取出上面一层,底下的一层却整整齐齐地摆放了大大小小的手术刀片。
段沁沁深吸了一口气,厉声对春蔷道:“春蔷,准备纱布麻药,咱们给顾媚剖腹生产。”
“剖......剖腹?”
春蔷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别说没见过了,她甚至连听也没听说过。
剖腹生产是个什么东西?
她虽然深谙武艺,见过不少死人,也杀过不少人,但对医术却是一窍不通,给别说给人剖腹了。
段沁沁额头急得直冒汗,给人剖腹她不是第一次做,但那都是在顾家军中替那些战场上受伤的将士治伤,若是往常,区区剖腹,她一个人也能将这台手术做下来。
可是如今,眼前的不是那些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而是个娇滴滴的、生产了一整天、力气尽失虚弱不已的女子。
这剖腹生产,剖腹不难,可后续若是处理得不好,导致顾媚伤口发生了感染,那才是最致命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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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险生产尽失半缕魂
“不好了!夫人她,夫人她没气儿了。”
一声惊呼,一直守在顾媚床头的一个丫鬟惊得花容失色,高呼着往后退。
段沁沁连忙上去查看,只见顾媚双目紧闭,面无血色,已经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儿了。
外头的林向儒红着双眼闯了进来,双手紧握着顾媚纤细的玉手,一张脸上泪水和汗水交融。
“媚儿,媚儿!”
饶是他怎么喊,床上的人儿依旧一动不动。
“大夫,你救救她,你救救她!”
段沁沁无力地摇了摇头,顾媚身子太弱,身边又只有一个丫头照顾,这胎早产了一个多月,本就艰险。
她和春蔷到来的时候,顾媚已经奋力生产了好几个时辰,如今力气尽无,连喝粥的精气神都没了,更别说生孩子了。
段沁沁一横心,依次从不同的瓶子里倒出几粒药,使了个巧劲儿让顾媚一一咽了下去。
片刻之后,顾媚悠悠睁眼,只觉得自己身上铺天盖地的疼痛都不见了,整个人轻飘飘的,周围的人都像是梦境里的人。
她还看到了林郎,他就在自己身边,拉着自己的手。
“向儒。”
“媚儿,媚儿,你醒了,你醒了。”
顾媚虚弱地笑笑。
段沁沁看着林向儒:“我给她吃了还魂丹,将她五脏心肺的精气提了提,如今醒了也只是暂时性的回光返照。”
林向儒恍若什么都听不进去,段沁沁冷静地继续道:“她生产损耗过多,我救不了,但母体若还活着,我可剖腹将婴儿取出,婴儿或有存活的一线生机,林向儒,你选吧,是母子都死,还是救下婴儿?”
“不,不,我要媚儿活着,我要媚儿活着!”
顾媚双手动了动,看向段沁沁,面带哀求:“保住,保住,我的孩子。”
时间不等人,段沁沁回到原位,举刀便欲下手。
到了眼下的地步,母亲肯定是保不住了,能抱住婴儿,那就尽力保住婴儿吧。
却被林向儒狠狠地一把推开:“不!不许你伤害媚儿,不许!媚儿,媚儿,你会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
段沁沁稳了稳身形,厉声道:“顾媚要是死了,她肚子里的婴儿也活不了,林向儒,你要是个男人,就赶紧给我滚开!”
说着又重新拿了一把刀。
春蔷手足无措地站在段沁沁身后,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稳婆和丫头也被眼下的场景惊呆了,愣愣地站着不敢动。
林向儒哭得像个孩子,抱着顾媚的头一个劲地哭,顾媚却一直带着笑容,想说些什么,可又因为实在太虚弱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好用力伸手,试图去摸林向儒的脸。
林向儒一把抓住她的手,往自己涕泗横流的脸上放。
“媚儿,我对不起你,媚儿,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顾媚轻轻地摇头,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痴痴地看着林向儒。
恍惚间,她又想起了那年莫湖断桥上缓缓走来的青衣公子,公子形单影只站在桥边眺望,眼神有意无意地往自己所在的船上看,羞得她面若桃花,对自己是一个青楼女子而万分嫌弃。
好在,他不嫌弃。
“林郎......”
“媚儿,我在呢,我在。”
林向儒怎么会嫌弃呢,自从醉音楼里第一次见到她,她的笑容、她的歌声,她的舞蹈就一直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一边小心翼翼地应付着李守规,一边瞅着机会一步步接近她。
那年她的花船上大腹便便的老爷,也是他花钱请来的,那位老爷故意将她推下了湖,给他林向儒制造了完美的英雄救美的机会。
他抱着身轻如燕的佳人,仿若抱着一团棉花,柔软得他心都化了。
这才是柔情似水女儿家。
李守规那个变态男,简直令人恶心。
他们明明很早就见过面,可媚儿完全不记得他,是啊,他当时只是李守规身边带着的一个玩伴,来往青楼的人,大都心照不宣。
想顾媚这样的醉音楼花魁,自然不会注意到他。
他也暗自庆幸,顾媚当时没有注意到他。
“媚儿!”
林向儒手里的柔软忽然无力地垂下,虽然柔软依旧,却渐渐没了温度。
“娃娃——”
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传来,伴随着林向儒一声悲痛的哀吼,这间浑浊的屋子里,消逝了一个红粉佳人,同时迎来了一个新生命。
稳婆娴熟地抱着婴儿,段沁沁满头大汗,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她还要将开出的口子缝回去,春蔷则小心翼翼地给她擦着额头的汗水。
怀玉到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门口嫣儿愣愣地看着里面的一切,怀玉将嫣儿拉到自己怀中,半抱着她到了另外一间屋子里。
并未问她怎么一个人跑了来,也没有问里面都发生了什么。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比起对面的产房里婴儿哭声,大人哭声来,显得那么的静谧。
过了许久,嫣儿扑在怀玉怀里嘤嘤地哭了出来。
怀玉心疼不已,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春蔷走了进来,看了一眼怀玉,怀玉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什么都知道了。
春蔷便只道:“是个男孩,稳婆和那小丫头正照顾着。沁姑娘累坏了,一句话都没有说,提着药箱上了马车,回寻雁楼了。”
怀玉知道她这是没有将顾媚救回来,心里那关过不去。
点了点头,微微叹了一口气。
看了看在怀玉怀里的嫣儿,春蔷动了动嘴角,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怀玉抱起嫣儿往外走,嫣儿挣扎着要下来,带着哭音道:“嫣儿不哭了,顾姐姐放嫣儿下来吧。”
“你是怕顾姐姐抱不动你吧,我告诉你,你顾姐姐力气可大了,再来两个嫣儿,都抱得动。”
嫣儿“噗嗤”一笑,鼻涕泡泡都冒了出来,顿时小脸通红,尴尬得愣住。
怀玉笑笑,单手抱着她,一手拿了手帕给她:“诺,自己擦擦。”
嫣儿擦了鼻涕眼泪,靠在怀玉肩头,静静地看着对面屋子里人影忙碌,哭声不断。
“顾姐姐,我娘是不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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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婴儿出生林郎殉情
怀玉心头沉了沉,她到乌衣巷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会看到嫣儿一个人站在外面,里头的一切都看在眼里。
对于一个七岁的女孩来,亲眼看着自己的娘亲死去,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
怀玉对这件事,最能感同身受。
轻轻“嗯”了一声,怀玉有些哽咽,温柔地道:“嫣儿,你还有顾姐姐,沁沁姐姐,柳姐姐。”
“可是,嫣儿再也没有娘亲了,对不对?”
怀玉没有回答,她不是很擅长安慰人,更不擅长照顾孩子,因此尽管嫣儿已经在寻雁楼住了那么久,怀玉却并没有和嫣儿有太多的相处。
一是她平日里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实在没有精力一一过问嫣儿的事情,二是有柳在,柳是个软心肠的人,她对嫣儿是真心心疼,有她照顾着嫣儿,怀玉十分放心。
而现在,抱着不哭不闹的姑娘,怀玉想起六娘死去的那一年,那种难以言的悲恸像是万千只蚂蚁在不断地咬蚀着她的内心,哭不得,不得。
那时候,她心里明白,自己再也没有爹娘了。
从此,这地渺渺,人来人往,可自己却再也见不到爹娘了。
坐到了马车里,嫣儿又开始呜咽起来。
十一叔安静地赶着车,怀玉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嫣儿,只是不停地拍着她的肩。
七岁的孩子其实什么都动了,尤其是嫣儿这么聪明的一个女孩子。
“顾姐姐。”
“嗯?”
“都是嫣儿不好,要是嫣儿不离开娘亲,娘亲也许就不会死了。”
“这怎么能怪嫣儿呢,不关嫣儿的事。”
“嫣儿是真的想逃走,可嫣儿不想娘亲死......呜呜......”
怀玉一叹。
“嫣儿呀,顾姐姐给你讲个故事吧。”
嫣儿抬起头来,大眼睛红红的,看着怀玉。
怀玉讲:“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比嫣儿大一点的姐姐,她的爹爹被陷害了,在一场大雨之中喝下了皇帝赐下来的毒酒,那个姐姐和嫣儿一样,眼睁睁地看着爹娘死在自己面前,却什么都做不了。”
嫣儿吸了吸鼻子,语气肯定得不像她这个年纪的孩子会出来的话:“嫣儿知道,那个姐姐就是顾姐姐,顾姐姐比嫣儿还要可怜......”
“为什么呢?”
“因为......”嫣儿停顿了片刻,“因为顾姐姐一下子失去六爹和娘亲。”
要是往常,一提起这件事,怀玉必定是痛不欲生,而此刻,在一个刚失去了母亲的孩子面前,怀玉心底只有对嫣儿的心疼。
她怜爱地摸着嫣儿精致的脸:“嫣儿还,咱们不想这些事情,先好好睡一觉好不好?”
“好。”
许是受了太大的惊吓,又或者是哭得太累了,嫣儿躺在怀玉怀里,渐渐地熟睡了。
回到寻雁楼,柳焦急地迎了上来,正欲话,见到怀玉抱着的嫣儿,又放低了声音:“姑娘。”
“嫣儿睡着了,先让她好好睡一觉吧。”
将嫣儿放到榻上,给她盖了薄薄的一层被子之后,怀玉和柳走到了外间,柳给怀玉倒了杯茶。
“姑娘,我听嫣儿她娘死了?”
方才沁姑娘一脸疲惫地回来了,自己上前问她,她什么都没,将自己关进了屋,竟是一个人也不见。
柳还是问了顾与昭,才知道顾媚死了这件事的。
怀玉轻轻地应了一声,端起茶喝了一口。
沁姐姐第一次没能将手下的病人抢救回来,心中难免有些愧疚,要看她自己能不能过了自己的那一关了。
实话,顾媚之死,和段沁沁并无太大的关系。
反倒是怀玉自己,曾经答应过林向儒会照顾好顾媚,却在顾媚早产这,这么迟了才收到消息,导致段沁沁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怀玉闭上眼,顾媚之死,自己难逃其咎!
柳没有发现怀玉的愧疚,长吁短叹道:“那刚生下来的孩子怎么办呢?刚出生就没有了娘,爹又是个杀人凶手,怪可怜的。”
到林向儒,怀玉倏地睁开眼站起身。
想了想,又无力地坐了下来。
柳不明所以地看着怀玉这一系列动作,正诧异呢,春蔷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林向儒死了。”
“什么?”柳高声道,“林管家?”
“是的,他抱着顾媚自杀了。”
“那孩子呢?孩子怎么办?”
春蔷无奈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办,那稳婆和丫头见了两个死人,慌不择路地跑了,留下刚出生的婴儿直哭,我只好将他抱了回来,让手下的人找来了个奶娘,正在前院抱着呢。”
着看向一直没有话的怀玉:“姑娘?”
怀玉皱眉,平白无故地多了个婴儿,她又不是慈善家,总不能一个一个地把孩子往回捡吧?
可是顾媚和林向儒都死了,两人又没有什么亲戚朋友,留下一个这么刚出生的孩子,她若是不管,孩子就真没活路了。
算了,反正捡一个也是捡,捡两个也是捡,就先养着吧。
“买几个细致的丫头和有经验的嬷嬷,先在寻雁楼内养着吧。”
毕竟也是嫣儿的弟弟。
“哎。”
春蔷应了,柳一脸好奇地给着她出去:“我也去看看,刚出生的婴儿长什么样。”
“皱巴巴的,有什么好瞧的?”
怀玉看了看屋内睡着聊嫣儿,想了想,也抬步往前院去。
安静的屋内一个人都没有,里间躺着的女孩儿睁开了眼睛,呆呆地看着床幔,一动不动。
她有了一个弟弟。
可是她心里很不开心。
不是因为弟弟的到来让她失去了娘亲,也不是因为这个弟弟不是她同父同母的弟弟。
而是因为,这个弟弟的到来,似乎一下子吸引了所有饶注意力。
就连一向最关心自己的柳姐姐,在听到他在前院的消息的时候,也迫不及待地要去看。
嫣儿翻了个身,将身上的被子蒙住脑袋。
片刻之后,又觉得太闷了,一把将被子掀开。
新弟弟来了,顾姐姐,柳姐姐,还有沁姐姐,阿则哥哥会不会就不喜欢她了?
姑娘一个人躺在床上,心里头百转千回,泪水像滴不尽似的扑簌簌往下流。
第204章 众人围观怀玉取名
寻雁楼前院之中,因春蔷抱来了一个新婴儿,大伙儿都十分好奇,纷纷聚到了前院,想要看看这刚出生的婴儿长什么样。
“哎你看他睡得多香呀。”
“原来咱们小时候这么难看啊?”
新请来的奶娘年纪不到三十,长得不算好看,但周身的慈爱与祥和,就让人十分愿意亲近。
显然她还不太适应初到寻雁楼的陌生感,不过一群花儿似的姑娘围在她跟前看婴儿,大大削减了她内心的不安。
听说寻雁楼的人个个身怀绝技,凶神恶煞,如今看来,也不尽然嘛。
奶娘笑呵呵地给大家解释道:“新生儿也不都是难看的,这小家伙儿只是提前离开了母亲的肚子,长得瘦弱了些,等过些日子长开了,就好看了。”
“真的吗?”
“骗你干嘛?”奶娘慈爱地看着诸位女孩儿,像是看着自己女儿。
她原本也有一个孩子的,才不到两岁,只是去年秋天之时,绿巾军打进了安庆,田地里颗粒无收,那时的她几天几夜没有进食,一滴奶水也没有,怀里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她流着泪干着急。
她可怜的女儿终究是离她而去了,母女之情浅到只有不到两年。
看着怀里的小婴儿,她柔柔地笑着,好像上天又重新给了她一个孩子。
见怀玉来了,众姑娘忙让开了路:“姑娘您瞧,小家伙睡得可沉了。”
怀玉来到奶娘身旁,低头看着熟睡的婴儿,光秃秃的脑袋露在襁褓外,紧闭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嘴巴一动一动的,要不是脸上的颜色实在难看,怀玉或能再多看一样。
不过他实在太丑了。
怀玉内心吐槽了一句,顾媚那么好看的女子,生出来的孩子怎么这么丑?
“真愁人。”
“姑娘您说什么呢?”
啊?我有说话吗?怀玉看向众人,见以春蔷秋桐为首的众丫头笑嘻嘻地看着自己,方知自己刚刚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了。
“唔,我说,这么小一只,要怎么养才能养大哟?”
奶娘“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顾姑娘真是个心急人,孩子才刚出生呢。时间过得可快了,小孩儿长得也可快了,一眨眼的功夫,这小不点呀,就长大了。”
怀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奶娘怎么称呼?”
“噢,民妇夫家姓刘,顾姑娘叫我刘三娘就好。”
她这么说,怀玉便也不追问,指了指她怀里的孩子,试探着问:“我能,抱抱他吗?”
刘三娘笑呵呵地将孩子递给怀玉:“来,小心些,手撑着点头,哎对。”
怀玉抱在小不点,虽然嫌弃他长得丑,不过还是小心翼翼地捧着他,不敢用力,直僵硬得整个人都不敢动了。
刘三娘笑道:“顾姑娘不要紧张,你只要轻轻抱着他就可以了。”
“我怕弄醒他。”
“不会的,不会的。”其余丫头纷纷道,“这小东西吃了三娘的奶就呼呼大睡了,我们围着他看了这么久他都没醒呢。”
“就是呢,姑娘,我也抱抱。”
秋桐凑近来,小心翼翼地要将孩子接过去,却在怀玉放手的瞬间,小东西醒了,顿时哇哇大哭起来,众人忙手忙脚乱地哄着孩子。
秋桐怯生生地收回手,将孩子复又放到怀玉怀里。
小东西睁着小眼睛,愣愣地看着怀玉,片刻之后,继续哇哇大哭。
三娘只好将他接到怀里,进屋喂奶去了。
众人捂嘴笑起来:“真是个贪吃的小家伙。”
秋桐有些委屈:“我还没抱上他呢,他就醒了。”
“一定是你抱他的时候太用力了,弄疼他了。”
“瞎说,我动作可轻了。”
“好了,大家不要闹了。”春蔷抬高了声音,原本闹哄哄的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都下去忙去吧。”
众人依依不舍地欲走,小柳突然高声道:“对了姑娘,这小家伙叫什么名儿呀?”
众人听了,又纷纷聚过来:“对呀,小家伙还没有名字呢。”
“姑娘,你给起一个吧。”
他生下来就没了爹娘,既然来到了寻雁楼,取名的事儿,怀玉来取倒也说得过去。
“好,我就给他起一个名字。”怀玉思索了片刻,“就叫他长思吧,林长思。”
“姑娘,可有什么寓意?”
怀玉看了小柳一眼,一本正经地道:“我刚刚思考了半天,实在想不出好的名字,索性就这么取了,取我思考了许久的寓意。”
小柳瘪了瘪嘴,姑娘这也太敷衍了。
春蔷笑了笑:“现在孩子也看了,名字也取了,大家可以散了吧?”
众人笑着离去:“是是是,春蔷姐姐,咱们这就散了。”
众人离去之后,春蔷方对怀玉道:“乌衣巷那边,我已经派人前去,准备将林向儒和顾媚安葬在一起。”
“恐怕有人会不同意。”
“姑娘是说李守规?”
怀玉点了点头,以李守规对林向儒那份执着到变态的占有欲,即便知道林向儒死了,恐怕也是不会愿意他和别的女人葬在一起的吧?
“这个李守规,林向儒关在大牢的时候,就几次三番地想要硬闯府衙,被杨知府的人几次拦了回去,却一直没死心。这回人都死了,他还要搞什么花招不成?”
“说起来,他也是个可怜人。”怀玉带了几分狡黠,“今日他还没有去府衙闹吧?”
“不知道呢,按他往常的尿性,我估摸着这会儿该去了。”春蔷犹豫了一下,“不过,顾媚已死,李守规肯定已经知道了。”
她们的人暗中保护顾媚的时候,就发现了李府的小厮也在乌衣巷暗中盯梢,想来必定是李守规派去的人。
沉吟有顷,怀玉道:“这个时候了,他还没有动作,说明他还不知道林向儒也已经死了。春蔷,速传书给杨桓策,让他在李守规前去府衙的时候,将他抓起来。”
“抓起来?”
“对,先软禁他几天,待顾媚和林向儒下葬之后,再将他放出来。”
这招虽有些强势,但关键时刻,对李守规这种人,就得强势着来。
怀玉暗暗想,李守规也该吃些苦头,方能一解自己心头之恨,以慰顾媚和林向儒泉下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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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尘埃落地大庆换新
虽然林向儒杀了两个花季少女,死有余辜。
但李守规身为人父,不为女儿报仇却试图包庇凶手;
身为人夫,接二连三将众多女子娶进门却将对方冷落一边,因为一个男子误了众多女儿家的大好青春,其所作所为,实在令人气愤。
这会儿用这样的方式将他限制起来,一是让寻雁楼的人有更多时间将顾媚和林向儒安葬,二嘛,也是为了让李守规长个记性。
府衙之中,杨桓策早已收了怀玉的指令,便早早地等着李守规上门。
平日里,李守规早晚都要亲自来一趟府衙,今儿一早他来了,被手下的人劝了回去,如今知道顾媚已死,恐怕更是迫不及待地想来看看林向儒了。
果然,酉时不到,李府的轿子便落在了府衙外的大街上。
李守规匆匆下了轿,熟稔地和门口的守卫打招呼:“小哥,今儿我也不能进去么?”
“李老爷,您还真是锲而不舍呀。”
“小哥每次赶我,也同样锲而不舍呢。”
门口的守卫早已和李守规混了个脸熟,往日都是有理有据地将他请走,而近日么......
“你进去吧,杨知府在里头等着你呢。”
李守规大喜过望,只当是顾媚死了,他们终于允许自己见林向儒一面的缘故。
因此忙不迭朝门口的几个守卫鞠躬道谢,迈着疾步进了府衙。
杨桓策正等在正堂,堂中站满了守卫,见李守规到了,杨桓策大笑一声:“李老爷,别来无恙啊。”
这架势,李守规焉能不知其意。
他后退几步:“你,你想干什么?”
杨桓策可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一声令下,身后的侍卫便将李守规捉拿了。
“委屈你了李老爷,先在府衙住几天。”
“你们何故抓我?”李守规心中涌上了莫名的心慌,一个念头隐隐上来,又强行压了下去。
不会的,不会的。
虽说是抓了李守规,但杨桓策做得倒也不过分,并没有将他关到牢房里去,而是特意找了间空屋子,让他住了进去。
这先是粗鲁无礼后又以礼相待的态度,越发让李守规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在几次试图逃走,却都被门外的守卫堵回来之后,他终于放弃了挣扎,颓废地坐了下来,目光呆滞。
而外头,顾媚和林向儒被简单地安葬在了安庆城外的莫山上,莫山下面就是莫湖,而莫湖,正是顾媚和林向儒缘起之处。
这样的结局,说不上好,但也绝不是不好。
林向儒杀人犯法,本就活不了。如今自杀身亡,能与顾媚葬在一起,也算是了了他的一桩心愿。
而今这对鸳鸯已经入土为安,饶是李守规如何悲痛,却也不敢挖坟掘棺,只得接受了林向儒与顾媚合葬的事实。
据说,他一夜之间头发全白。
李府之中,除了大夫人,三夫人,七夫人,大女儿李念茴以及李念茴的生母二夫人,其余夫人尽数遣了回去。
这些夫人虽被李守规抬进了李府,但李守规却从来没有碰过他们,之所以会有三个女儿,也是因为这几个女儿的母亲有意勾引,他才着了道。
大夫人端庄有度地坐在首座,看着下面面无生气的几位妹妹,她们这一群人,虽不是朝夕相处,但毕竟同一屋檐下生活了那么多年,如今都心有戚戚。
她身为李守规的正妻,这么多年,李守规什么心思,她早已摸清楚,也早已死了心。
“三夫人,七夫人,想必你们都知道老爷的事了,老爷念在你们曾育有一女的份儿上,没有强行将二位妹妹送出府,是去是留,二位妹妹自己斟酌吧。”
她笑了笑,看着自己面前的一纸和离书:“说来不怕几位妹妹嘲笑,我嫁入李府二十余年,为他遮掩了二十余年的丑事,如今也该离去了。”
说着又看向二夫人。
“二夫人有福气,茴姑娘如今是李府上唯一的女儿,二夫人以后倒也有个依靠。”
七夫人哭得不能自已:“姐姐,我不走,我不走。”
她走了,能去哪里呢?
反倒是三夫人,一脸的平静:“荷儿走了,为娘的,怎么能不走呢?”
听说,三夫人当夜自缢在了二小姐的房间。
昔日繁华的李府,一日之间,夫人们走得走,死的死,一下子落败了下来,随着大夫人和李守规的和离,李府之中唯一的夫人,便只剩下二夫人了。
这样空荡荡的李府,导致大小姐李念茴每每午夜梦回,总是忍不住地害怕,索性搬到了娘亲的院子里,和娘亲一起住。
“娘,咱们也搬走吧?我怕。”
二夫人温柔地抚摸着李念茴:“茴儿不怕,咱们娘儿俩,如今是这李府唯一的主人了。”
“娘,爹他给了所以离去的夫人足够的盘缠,咱们也搬出去,带的银子也足够咱们活一辈子的了。住在这地方,女儿害怕。”
搬出去?
二夫人笑了,搬出去虽然能拿到一大笔银子,但是哪里有住在这里得到的东西多。
茴儿不懂事,她可是懂的。
李守规不爱她,他甚至不爱任何一个女人,那又有什么关系,如今,她是这李府唯一的夫人了,李府的一切,都是她的。
都是她的。
二夫人想着,不由得在心里“阿弥陀佛”了几声。
蝉鸣不已,热气腾腾。
怀玉临窗而立,赵宴的信又来了,信中情意切切,盼她回京盼得秋水都望穿了。
怀玉捏着信,本以为赵宴走后,她不出一月也能启程,可没想到,这一别,竟是耽搁了近三月有余。
赵宴走的时候,还只是四月中,如今已是七月末了,朝中局势大变,旧太子赵寇在赵宴的辅助下,如愿坐上了皇位,改年号祐庆为宏庆。
但王丞相却依然稳稳地坐着他的丞相宝座,只不过赵寇当上了皇帝,虽还动不了王丞相,但王丞相也免不得伤筋动骨,手下许多心腹都被赵寇以雷霆手段弄下了台。
新皇登位,本是一件天下同庆的事情,然而北方的安王占领了绛城以北的大片土地,西方的怀玉又将云都,厢城以及安庆纳入旗下,东方也出了个燕回春,将东边占了去。
这大庆的天下,已是四分五裂。
百姓哪里还有心情普天同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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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风波犹在欲夺长思
段沁沁自从那日给顾媚接生之后,整个人就郁郁不乐了许多,也不往厨房钻了,也不跟着秋桐她们学刺绣了,也不教导裴令则了。
总是一个人呆在房间,周围摆满了医书。
秋桐和小柳担心得不得了,裴令则好几次进去试图安慰安慰她,都被她赶了出来。
“害,她这是干啥呢?人家一片好意。”裴令则嘴上骂骂咧咧,心里却是有些心疼,看了一眼无声地走了过来的顾与昭,默默地消失不见了。
他做不到的事情,有人能做到。
裴令则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可怜。
顾与昭沉默着站在门外,伸手欲推门,又犹豫了。
收回手,叹了口气,负手站在门前,一动不动地看着院子里的花草。
“与昭大哥。”
顾与昭回头,怀玉朝他“嘘”了一声,压低了声音,指了指屋内:“沁沁还是不言不语?”
顾与昭点了点头。
怀玉抿嘴,好了,这下,这两人真成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了,这一不说话,还会传染?
摇头将手里的莲子羹放到顾与昭手里:“她也许久没有吃东西了,你送进去吧,别饿着了。”
里头的段沁沁埋头在堆起来如山高的古籍之中,连续几日的不眠不休,饶是她如何顾与昭进来了,也没有抬头看。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段沁沁,顾与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将手中的碗轻轻放到桌上,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她。
平常她总是嘻嘻哈哈、脸上带着阳光灿烂的笑容,热衷于制药和美食,仿佛世间有了这两件事,就满足了。
而今她沉着脸,皱着眉,安静得不像她本人。
顾与昭皱了皱眉,这样的段沁沁,他可不喜欢。
“那个......”
好不容易发出了一声声响,却轻得跟蚊子叫似的,沉迷于书中的段沁沁根本没有听到。
顾与昭无奈,抬起碗放到段沁沁面前。
“吃饭。”
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看向段沁沁的目光清亮有神,段沁沁愣了愣,刚刚,是有人在说话吗?
是谁在说话?
顾与昭指了指碗,面对段沁沁惊讶的目光,他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动了动嘴角,继续吐出两个字:“吃饭。”
段沁沁喜得放下书,端起碗一勺一勺地喝着粥,不多时便将一碗粥喝尽了,顾与昭便接过碗,拿着就要走。
“哎你——”
段沁沁气极,这呆子,就专门来送个饭?
谁知顾与昭转身,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句:“你已经尽力了,顾媚的死和你无关,你不要愧疚太久。不然,我会担心的。”
许是许久没有说话的缘故,他吐字十分认真,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心底里发出来的,在段沁沁听来,宛如天籁。
段沁沁嫣然一笑,认真地点了点头:“好的,你不要担心。”
顾与昭噙了笑,拿着碗出去了。
留下段沁沁一脸花痴地坐了下来,托着腮,回味着刚刚他说话的样子,以及他吐字的声音。
自己其实见过许多抢救不及的将士的死亡,但没有一个有顾媚的死给自己带来的震撼大。
自从怀玉立志要重整顾家军之后,她就立志要做顾家军的军中大夫,因此平日所学常常专于外伤,偶尔也研究研究内补之方,对于妇女内科,她却是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直到顾媚难产而死,她虽然当机立断吊着顾媚的气儿将孩子平安地取了出来,但却怎么也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总觉得顾媚之死是自己造成的。
别人也许不知道,可自己却是十分清楚:要是池池姐姐在,她肯定有其他办法,既保住大人,又保住孩子。
可是自己学艺不精,白白让顾媚死去了。
望向窗外盛开的兰花,幽香扑鼻,忽而一声婴儿的啼哭传来,段沁沁愣了愣,想起来是顾媚生下来的那个孩子。
她亲手将他带到这个世界,却也将他的母亲杀死了。
这声啼哭让段沁沁纠结矛盾的心蓦地安静了下来,她有点想去看看孩子长什么样。
这么多天了,她还没有去看过这个可怜的孩子呢。
孩子和奶娘被安排在了寻雁楼西厢房的一间临时收拾好的屋子里,段沁沁到的时候,奶娘正温柔地哄着哭闹不已的小家伙。
见到段沁沁,两个新买来的丫头怯生生地行了个礼。
“孩子怎么哭了?”
“不知道呢,刚喝完奶睡着了没多久,好好儿的突然就哭了起来。”奶娘抱着孩子轻轻晃悠,回道,“这孩子平常可乖了,整日里吃了睡睡了吃,这还是第一次哭得这么伤心。”
段沁沁凑近来,看着哇哇大哭的小家伙,从奶娘怀里接过孩子,说来也奇怪,小家伙一到段沁沁怀里,立马就不哭了,安安静静地吮起了小拳头。
奶娘奇道:“这小兔崽子,还认人呢。”
抱着这么乖的小家伙,段沁沁小心翼翼地将他握紧的小拳头从嘴里拿出来,小家伙偏不如段沁沁的意,立刻又将拳头凑近了嘴边。
段沁沁好笑,奶娘道:“没事儿,刚出生的宝宝都喜欢吸拳头。”
“他叫什么名字?”
“林长思。”
长思,长思,段沁沁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知道怀玉取这个名字的寓意。心中不免戚戚。
和怀玉一样,段沁沁给林长思的评价也是“小家伙长得真难看”,奶娘和丫头都笑道:“这几天已经好看多了,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再过些日子,一定是个漂漂亮亮的小宝宝。”
“漂漂亮亮的小宝宝”在段沁沁的怀里咬着拳头渐渐睡着了,段沁沁将他还回奶娘的怀里,往书房去,准备找怀玉去。
怀玉不在书房,而是在客厅会客。
这位客人,是头发尽白的李守规。
此刻他跪在地上,眼底是势在必得的坚定。
“顾姑娘若是不答应,我李守规就在这寻雁楼长跪不起了。”
怀玉避开了他跪的方向,一语不发地负手站着。
这李守规今日前来,竟是要她将顾媚和林向儒的孩子交给他抚养,这长跪不起的架势,是要逼她把孩子他,他才罢手啊。
可是,她能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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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咬牙切齿开解怀玉
李守规对林向儒情深似海不假,可面对林向儒和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他能做到好好照顾这个孩子吗?
李府中诸位夫人虽然都被遣散出府,现在只有一个二夫人和大小姐,但这二夫人和大小姐面对突然多出来的这个男娃娃,会好好待他吗?
这些都是怀玉犹豫的原因。
本来不久之后她便要启程出发去京都,将这么一个婴儿带在身边,行路也不方便,将他留在安庆,是怀玉一直以来的想法。
但绝不是交给李守规。
可不料,李守规这么言辞切切地跪着,倒让怀玉一时犹豫了起来。
“顾姑娘如若不将孩子给我,李某斗胆发问,顾姑娘以什么身份将他带在身边?”
以什么身份?
她堂堂顾家军,难道养不活一个婴儿?
怀玉正要答话,李守规便道“姑娘心中是有大江大河之人,顾家军也好,寻雁楼也罢,多养一个孩子,我李某承认,绝对没有问题,但顾姑娘难道要让他从小四处辗转着长大?长大了问起爹娘,顾姑娘又要如何回答?”
“我李某虽无万贯家财,但也颇有资产,如今年过不惑,膝下并无一子,若姑娘将孩子交给我,我绝对会将他看做亲生儿子一般。顾姑娘,您就大发慈悲,将孩子交给李某吧。”
怀玉一叹“你先起来,容我想想。”
“姑娘若不答应,李某绝不起来。”
“你这是威胁于我?”
“绝非威胁,而是真心诚恳地希望姑娘好好斟酌。”
怀玉正动摇之际,忽然一声略带愠怒的声音传来。
“我不同意!”是段沁沁,她大步走了进来,“孩子是我亲手接生的,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决定他的去留。”
“沁姐姐。”
段沁沁看了一眼怀玉,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守规,冷笑道“你就死了这份心吧,休想将长思带走。”
“这”李守规看向怀玉,在他的判断里,怀玉才是做决定的人,岂能容得下旁人置喙。
这确实也是段沁沁第一次和怀玉意见不合。
以往她都是唯怀玉是从的,但刚刚见了可爱的小家伙,她怎么能容忍怀玉将他送到李守规手中呢。
“怀玉,你真要将长思交给李守规?”
“这,我——”
“我不许,我拒绝!你们休想!”
段沁沁像只护崽的母鸡,闹着不许怀玉将小家伙送走。
怀玉拧紧了眉,她这还没答应李守规的请求呢,干嘛这么激愤。
“冷静冷静,沁沁冷静。”怀玉扶额道,“其实李守规说得没错,我们将长思带在身边,能给他什么?权势?身份?地位?钱财?”
她将嫣儿留下,是因为嫣儿确实无处可去,又是个女孩子家,若不留,恐怕她只能被卖到大户人家去当丫头了。
可是长思明明有更好的去处。
段沁沁安静了下来,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怀玉“在怀玉的眼里,难道长思需要的,就是这些吗?”
怀玉哑口无言。
她承认自己是确实是现实了些,孩子才刚出生,就已经想到他长大之后了。
作为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长思长大以后,生活在自己身边,自己能不能照顾好这个孩子,能不能无私地将他看做自己的弟弟,或者说自己的儿子一样,让他开心愉快地生活着,不遭受周围人的指指点点。
要养一个婴儿而已,对于她来说,不过是多找几个丫头奶娘的事,费不了多大的功夫,可是孩子长大之后,问起他的爹娘,她又该如何与他说?
说他其实是自己在攻占安庆的路上随手捡到的吗?
还是说他的爹娘在他出生的那天就死了?
无论是哪一件,对于怀玉而言,都觉得太过沉重,更是孩子无法承受之重。
段沁沁沉默了片刻,看向同样沉默的怀玉,缓缓道“你就是个胆小鬼,一辈子也从那场大雨里走不出来的胆小鬼。”
她和怀玉朝夕相处,当然知道怀玉对于一切失去双亲的人都有一种旁人难有的感同身受,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将自己失去双亲之时的痛苦代入对方,觉得对方一定也和当时的自己一样。
可是,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即便是经历同样的事情,同样是失去父母,有人会痛不欲生,也有人只是浅浅地哭一哭。
段沁沁用力将李守规扶起来“李老爷请回吧,我是不会允许怀玉将长思交给你的,你如果想看他,倒是随时欢迎。”
在李守规的心中,怀玉是顾家军乃至安庆寻雁楼最高统领,大大小小的将士和密卫都听她的,没想到,却有人敢这么大声地和她说话,还骂她是个“胆小鬼”。
并且顾姑娘还被骂得一句话也不敢说,这让李守规更加不敢说话,小心翼翼地站稳了身子,恭恭敬敬地朝怀玉和段沁沁做了个长揖,带着身后带来的几个奶娘和丫头灰溜溜地走了。
李守规虽然走了,段沁沁气还没消,看了看愣愣地坐一语不发的怀玉,气不打一处来“过往就是过往,永远都回不去的,你再怎么愧疚,再怎么难受,逝去的也永远不会回来。”
她伸手兀自扇着风,这情绪一激动,就容易热,看了看桌上的两杯茶,端起怀玉面前的那一杯喝了下去。
“真正的勇士,是勇于接受现实,接受过去,接受所有的不如意,还要勇敢地活下去。怀玉啊,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怀玉怔住。
段沁沁道“这也是我方才悟出来的道理。”
顾媚之死让她陷入了对自己的怀疑之中,然而方才一声婴儿的啼哭让她又看到了新生命的勃勃生机。
人若是一直沉溺于过去的失误,这世间,还有什么是值得期待的呢?
可是怀玉不明白这样的道理。
她一直沉溺在过去那场大雨里,见到大雨,见到海棠,见到失去双亲的孩子,几乎见到所有的一切,都能让她想起爹娘,想起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日子。
可是怎么突然之间,这一切就都没了呢?
越是试图让自己忘记,这一切越是清晰不已。
六年了,怀玉常常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
也许梦醒了,这一切就都没有发生。
第208章 绞尽脑汁思虑缘由
这是段沁沁第一次责备怀玉,也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直白地责备怀玉。
见怀玉愣住的模样,段沁沁心下后悔,悔不该说话说得这么严厉,因此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两人就这么愣愣地对坐着,直到阿魏和阿韩走了过来。
见到两位姑娘傻傻地坐着,一句话也不说,阿魏和阿韩两人一头雾水,也不知道该不该说话打断她们两。
怀玉最先反应了过来,失笑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噢,公子又来信了。”
一个“又”字暴露了阿魏的心思,也暴露了赵宴最近很闲的事实,怀玉接过信来,也不急着拆开,只道:“其他消息呢?”
“新帝派人与安王议和,已经划定以绛城为界,绛城以北的土地全部归属安王。”
议和?
新皇登基,国库空虚,议和确实是明智之举,只是,安王为什么会答应赵寇的议和呢?
恐怕赵寇舍了不少肉吧。
如今天下四分,赵寇上位之后,积极议和,不仅和安王签订了议和条约,甚至和东边的燕春回也签订了条约,承认了燕春回的身份。
因而大庆虽然失去了许多城池和土地,百姓却得以喘了口气,朝廷将士也能得以修养。
不得不说,这样屈辱的议和带来的,除了屈辱,也有安稳。
只是如此国策,免不得遭受了许多士子的抨击,说新帝胆小懦弱,将大庆城池拱手让人,不配为帝。
然而不论他们如何抨击,赵寇这道新政还是推行了下去。
阿魏继续道:“分别从绛城和杭城退回京都的二十万将士,如今正朝西南挺进,公子从云都来的消息称,赵寇拒绝了公子提出的和顾家军议和的提议,这二十万将士是冲着顾家军来的。”
赵寇这是将她顾家军视为眼中钉了?与安王和燕春回议和之后,多出来的兵马都准备来对付她?
赵寇脑子没问题吧?
他打不过安王和燕春回,难道还能打得过她顾家军?
可别扯了。
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看得出来,顾家军虽说如今只占领了云都,厢城和安庆三城,但顾家军每到一处,都驻守严密,积极发展当地农业工业,如今的大庆,最繁华的地方,不是他京都,而是西南边陲的云都了。
赵寇不与安王为敌也就罢了,东边那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燕春回,他也“宽宏大量”地不计较了,却偏偏要来与她顾怀玉为敌,这是何道理?
难不成,是看上了她治下的繁华云都?
可是他又是哪里来的勇气,来和顾家军硬刚?
怀玉左思右想,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只好放弃。
“年初收编的绿巾军训练得如何了?”
当初收复绿巾军之时,绿巾军几万兵力也一并并入了顾家军,这群兵全都是些没有经过系统训练,只知道扛起刀枪乱刺乱砍的兵蛋子。
怀玉便让顾叔对他们加强了训练,如今已经几个月过去了,颇有成效。
“那群兵蛋子已经训练得有模有样的了,半点当初的样子都没了。”
阿韩露出大白牙齿,他也不得不佩服,顾家军军纪之严明,在顾吟夏等几个元老级别的顾家军将军的治理下,顾家军中个个将士都猛得像只老虎。
就连刚收编进去才几个月的绿巾军,也收起了在绿巾军中的时候的匪气,规规矩矩地跟着顾家军原有军队训练起来。
怀玉点了点头,也就是说,如今安庆境内,顾家军将士加上新编的绿巾军共有十万余人,守一座安庆城绰绰有余。
可她就是不明白,这样巨大的兵力差距,赵寇为什么会出兵朝着她来。
想不通啊想不通。
不论如何,吩咐顾叔加强边界防护是必要的了。
召集了手下的将领以及阿魏阿韩等人,一起商讨完抵御朝廷军队的方案,布置好边防调度之后,怀玉才想起来,还没有看赵宴的信。
挑亮了蜡烛,坐在烛下展开信纸。
看完信后,怀玉白天的想不通一下子全想通了。
这一切都是赵宴搞的鬼。
枉她在这边担忧赵宴伴君如伴虎,扶持了一个会咬人的蛇当新皇,谁料人家赵宴早已有了算计,将赵寇吃得死死的。
与安王和燕春回议和是赵寇的本意,但赵寇一边感激着赵宴,又一边忌惮着赵宴的寻雁楼,更害怕赵宴和怀玉联合。
况且顾家军在先皇时期就已经印上了反贼的标签,因此赵寇对于怀玉的顾家军,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妥协的。
加之赵宴几次三番地上书要他与顾家军议和,这惹恼了意气风发的赵寇,他索性将绛城和杭城撤回来的兵马都聚到了羊城,誓要将怀玉的顾家军压制在安庆以西。
本来怀玉也没有那么快往北扩张的打算,可赵寇这么一搞,也惹恼了怀玉。
既然如此,那当然不能让赵宴的一片苦心白费。
这白白送上门的肥肉,不吃岂不是太暴殄天物了?
赵宴的信中细细地讲述了此次赵寇任命收复安庆的将军,一个是在东边镇压燕春回等起义军却一度吃了败仗的年轻将领范珂,另一个是统领大庆最精锐部队的大将军沈靖。
让怀玉惊讶的是,这沈靖,就是沈长安的叔叔。
随行出征的,就有沈长安。
沈长安啊,那个胆子小得见了尸体就往自己怀里钻的沈长安,那个小时候总是哭鼻子的沈长安,那个奶声奶气地叫着自己怀玉姐姐的沈长安。
怀玉一时之间有些怅怅然,分不清这个沈长安,究竟是不是幼时的玩伴沈长安。
儿时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涌上脑海,自从六年前云都事变之后,她与沈长安就再没有了来往,连一封书信都不曾有过。
如今竟听说他在征讨自己的大军之中,怀玉忍不住想笑出声来。
怀玉一直知道沈长安的爹沈知节一向对自己的爹爹还有芥蒂,最是见不惯爹爹目无下尘的样子,也不喜小时候淘气的怀玉将沈长安带坏。
但是毕竟是小孩子,大人们的不喜,倒也不会怎么影响到小时候的怀玉,幼时的沈长安也单纯得一根筋,只要能跟着怀玉和许小胖四处撒野,他就能用尽心机瞒过他爹。
不过,时过境迁,曾经单纯的幼时玩伴,如今就要变成战场上兵戎相见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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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久重逢各怀异心思
农历八月,安庆城内桂花香遍,一阵大雨过后,地上遍是金黄。
赵寇的大军压境,怀玉亲自来到了安庆城墙上,眺望着蔓延开去的安庆官道。
沿着官道往北不到百二十里,便是沈靖的十万大军。
站在城墙高楼之上,怀玉似乎都能听见,远处传来的号令将士的声音。
不同于往日,听说朝廷派兵来收复安庆,这些日子安庆城外一个行人也无,城内的百姓不出去,别的乡镇的商旅百姓也不再来。
因此城外官道两旁大片大片的草地茂密青翠,绿得令人心旷神怡。
怀玉扶着城墙垛子,眼前浮现出壮阔无比的画卷,十万铁骑踏出安庆一路北上,红色旌旗所指之处,皆归于顾家军统领之下
既已经走上了这条路,那就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远方一队黑色骑兵飞驰而来,城墙上,十一叔在怀玉耳边道“是沈靖派来的使者。”
来使渐近,怀玉郝然认出,为首的一人,正是近六年不见的沈长安。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怀玉匆匆下了城墙,含笑迎接沈长安一行。
入了城,沈长安翻身下马,将手中缰绳扔给了身后的一名士兵,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朝怀玉走来。
两人对视多时,怀玉率先道“沈来使一路风尘,辛苦了。”
沈长安身为当今刑部尚书沈知节之子,才华横溢、温润谦和,从未习过武,这样的公子哥儿本该好好地待在京都,有他老爹在,他在刑部谋个轻松差事,那小日子过得,岂不美哉。
可他在听说自家叔叔被派来安庆时,竟主动请缨随军而来。
他和怀玉幼时情谊在京都人尽皆知,赵寇思虑之后,准了他的请求。
怀玉这才在这距离京都几千里之外的安庆见到了他。
“好久不见,怀玉别来无恙啊。”
怀玉笑了笑。
“怎么,几年不见,就不认我这个姐姐了?”
沈长安比自己小上几个月,小时候,自己长得比他和许小胖都高,沈长安是他们几人中最小的,常常“怀玉姐姐怀玉姐姐”地叫自己。
如今,几年不见,当初的小屁孩儿长得比自己都高了。
开口也不再是“怀玉姐姐”,而是平铺直叙的一声“怀玉”。
沈长安顿了一顿,问怀玉是否有吃的岔开了话题。
刚好,自己也还没吃,怀玉笑着带他来到了一间简陋的面店前,招呼店主上几碗牛肉面,给跟随沈长安一起来的几个士兵也点了几碗。
沈长安笑道“几年不见,你就请我吃这?”
怀玉兀自夹了一筷面放进嘴里,囫囵咽下,挑了挑眉道“安庆贫瘠,且如今战事在即,城中风声鹤唳,在这安庆城边境之处,能有口牛肉面吃,已经不错了。”
见怀玉吃得熟练,显然是经常来这儿吃面的样子,沈长安不再说话,快速地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四下打量着周围。
怀玉说得没错,安庆城郭乃是军事重点,十步一岗五步一哨地布防着精神抖擞的顾家军。
放眼望去,除了身着铁甲的将士,城郭内少有行人百姓,少有的几处商贩经营着和这家一样的牛肉面。
见怀玉还在认真地吃面,沈长安也不说话打扰,端正地坐着。
不多时,怀玉终于吃好了面,从衣袖里掏出了几十个铜板递给了面店老板,笑盈盈地对其道了谢,便领着沈长安往她下榻的临时开辟出来的军事指挥点去。
沈长安不说自己来此所为何事,怀玉也不问,只当对方是多年不见的好友,如今来此游玩。
一路漫长的沉默。
“我这次来,有两件事。”
怀玉扯了一根路边的狗尾巴草捏在手里,朝沈长安微微一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一是想来看看你,这么多年不见,你比小时候沉稳了许多。”
“这么多年不见,你也比小时候沉稳了许多。”
沈长安一笑“二是想来问问你,下一步你准备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怀玉将手里的狗尾巴草含在嘴里,漫不经心地问。
她知道沈长安的意思,和大庆朝廷许多官员一样,对于沈长安来说,她所做的一言一行,都是反叛,都是忤逆,是天下人眼中的反贼。
他今日有此一问,无外乎想劝自己归顺朝廷。
“范将军的十万精兵就驻扎在羊城,随时能接应打头阵的我叔叔,你有几分把握守得住安庆?”
怀玉将嘴里的狗尾巴草吐了出来,认真地打量了一番沈长安。
看来这人这些年没什么长进啊,怎么问出了这样一言难尽的问题?
怀玉心中不解,也不准备将心中的不解问出来,只道“今日天色已晚,沈来使若是以来使的身份和我谈判,那还是等我将手下将领叫来,我们议事厅谈吧。”
这话意思便是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来了。
沈长安微微一愣,随即笑了“顾姐姐还是这幅直性子。”
“长安也还是一样有什么就说什么呢。”
“那好,今日不谈正事,就叙旧情。”沈长安也不再执着于方才的问题,深邃的眸子凝望着怀玉,忽而叹了一口气,“这些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煽情。
怀玉微笑着“你看我像是吃了很多苦的样子吗?”
在天下人看来,她轻轻松松手握顾家军余部,轻轻松松拿下了云都,将顾家军发展壮大,壮大到如今成了朝廷的心腹大患,朝廷不惜一切代价地要将自己的顾家军除之而后快。
这一切如此光鲜亮丽,她顾怀玉,何曾吃过苦?
“如若我没有记错,当年二十万顾家军只剩下不足万人,用短短不到六年时间,将这不足万人的残兵聚成如今的规模,迅速占领了西南诸城,顾姐姐不愧是顾将军的女儿。”
怀玉不想听他说自己经历的事,索性只笑不语。
沈长安便似感叹似缅怀地道“时间过得真快,什么时候你回到京都,咱们三人再去游一次洛雁湖?”
“好啊,我到了京都之时,你可别像我今天一样,只请我吃一碗路边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