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鬼狐之鬼
红日西斜之际,张渊等人终于出了呼延氏领地。
“主公,可还要前往其他部邑?”
马武扫了眼后侧的匈奴卫士,朝着张渊低声问道。
“不必了,直接返回吧。”
张渊摇摇头,回首望了一眼几不可见的穹庐聚落,嘴角挂着一抹笑意。
此番“巡视”,不仅如愿达成预期目标,更收获了一份难得的意外之喜。
藉此,张渊对之后的图谋也更有信心。
“是!”
马武抱拳应和一声,随后策马奔向前方的肖猛。
……
逐就氏驻地。
“木日大伯,您此番兴师动众,究竟是为哪般?”
须卜骨都候一边慢条斯理的切着羊肉,一边漫不经心的望向木日逐就。
木日逐就靠在案几上,一双眼睛闪烁不定。
“大事将至,自然要处处小心。
那羌渠与赵毅暗中勾连,谁知他们是否有阴谋?
若不查探清楚,你我如何安心?”
须卜骨都候撇了撇嘴,不在意道:
“实力差距如此之大,他们又能有何阴谋?
您此番搅动大半个王庭,不也什么都不曾查出?
羌渠氏一如往常、挛鞮氏毫无变动。
就连丘林氏那个墙头草,也毫无异样。
至于那个赵毅,更是被刺重伤,已十余日不曾露过面。
如此境遇,又有何可担心的?”
木日逐就斜睨了一眼须卜骨都候,冷声道:
“越是最后关头,便越要小心。
越是安静,便越有可能出现状况。
虽然此番并未发现丝毫异常,但我这心,却始终有些放不下。
须卜骨都候顿时翻了个白眼,撇撇嘴不再出声,专心祭奠五脏庙。
在他看来,木日逐就定然是年纪太大,脑袋也开始有些不灵光了。
这般疑神疑鬼,已不复鬼狐之风采。
不过这也是个好消息,起码争夺单于之位时,他的胜算又会高上一些……
木日逐就摩挲着铜珠,沉思半晌后,忽的盯向一人。
“济尔勒,那名中郎将使者可有离奇之举?”
一个身材有些单薄的汉子急忙抚胸应声。
“回大人,通过各部细作及黑鹰斥候队之禀报,并未发现对方有异常之处。”
木日逐就闻言,却是非但没有放松,反而神色更显阴沉几分。
“将那名使者巡视部邑之名单报一下。”
“是。”
济尔勒虽然有些不解,不过还是快速回道:
“对方所巡视部邑几乎皆是人口上千之部。
羌渠部五大氏族、休屠部五大氏族,以及散部的三大氏族,尽在其列。
此外,尚有……”
待得济尔勒说完,木日逐就的眉头已然紧紧地皱了起来。
单从这方面来看,根本发现不了问题。
尤其对方连逐就氏及须卜氏也作了巡视,虽然只是在驻地门口晃了一圈。
嗯?等等……
木日逐就忽的瞪大了眼睛,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
在逐就氏与须卜氏本部只是晃了一圈,那在其他部邑呢?
“济尔勒,我要知道对方在各部邑停留时间长短,快!”
帐内众人皆是被木日逐就这有些急促的冷喝声吓了一跳,就连须卜骨都候也有些愣然地抬起了头。
济尔勒本还欲发问,可看到木日逐就冷厉的眼神时,却是打了个激灵,急忙跑出了穹庐。
各部邑细作及负责暗中监视的斥候队,其实都有详略禀报,其中大部分也都有提到时间。
是以,他只需汇总一番便可。
两刻钟后,济尔勒再度返回。
“大人!对方在各部邑停留时间长短不一。
其中最短的便是我逐就氏、须卜氏,以及羌渠氏、挛鞮氏、费连氏、赫连氏。
在这六方部邑,对方几乎不曾下马。
而最长的则是呼延氏,足足待了小半日。
不过呼延氏乃是对方最后一个巡视的部邑,想来是在修整。
至于其他部邑,有待了半个时辰的,也有一个时辰,甚至两个时辰的,都看不出有何规律。”
木日逐就眯着眼仔细回味着听到的内容,不过济尔勒最后一句直接被他忽略。
数十息后,木日逐就猛地看向须卜骨都候。
“骨都候,你看听出问题?”
须卜骨都候摆弄着手中骨头,若有所思道:
“对方绕过的六方部邑,除羌渠氏与挛鞮氏外,其他的皆是左部大族。
只是,这又能代表什么?”
“代表什么?哼!代表这其中大有文章!”
木日逐就冷笑一声,浑浊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羌渠氏与挛鞮氏本身便是他们自己阵营,自然无需浪费时间。
而我等四大部邑皆是左部,对方深知不可能有所收获,故而直接略过。
如此说来,对方所巡视的重点便是一众中立部邑!
若是我所猜不错,所谓的巡视其实只是一个幌子,对方真正目的乃是说服中立部邑,倒向羌渠一方!”
听闻此言,众人顿时脸色大变。
不过须卜骨都候却皱起了眉头,反驳道:
“那屠各氏不仅是休屠部第一氏族,更是坚定左部,对方不还是停留了许多时间?
还有,对方不曾在我等四大氏族本部驻地久留,可附庸部邑中,却也去了不少。
如此,又是何理?
更何况,说服中立部邑,他凭什么去说服?
逐就氏身为王族之时,可也没少游说过,但可曾有收获?”
木日逐就长出一口气,眼神闪烁道:
“对方在屠各氏停留,想来也是抱着侥幸心理,欲要试探一番。
至于对方是否有何凭仗,这却也是我难以断定之处。
不过凡事小心为上,后日便是起事之日,为避免万一,当做好最坏打算。”
须卜骨都候本能地想要拒绝,因为想用几句话便迫使中立阵营改换旗帜,那根本不可能。
不过木日逐就的稳重提议倒也没错,是以沉默一会儿后,还是并未直接反对。
“如何打算?”
“请老巫相助!”
木日逐就毫不迟疑的做了回应。
“老巫?”
听到这个称呼,须卜骨都候的眼中竟有恐惧之色一闪而过。
不过微一失态后,须卜骨都候便稳住了心神,眉头拧起迟疑道:
“老巫自五年前便已隐居,他如何肯出手相助?”
“只是请他提供一些东西而已,又不需他踏出隐居之所。
想来这小小的请求,他总不至于会拒绝吧?”
木日逐就说着,忽然阴狠一笑。
“真要是不应,那便逼得他应!”
听闻此言,账内所有人俱是色变。
“大人!万万不可!巫乃萨满神神侍,岂可对巫无礼?”
“不错!大人!巫至高无上,万万不可冲撞!”
“逐就氏大人!您此言太过无礼!”
……
一时间,账内两大氏族的近二十个贵族中,竟有七八人一脸惶恐且愤怒地出声劝阻、反对。
而其余人中,也有不少脸色不渝。
木日逐就顿时脸色一沉,袖中的拳头紧紧握起。
他与老巫幼时曾是玩伴,可十五岁时,上一任巫挑选继承者,本来已然选定了他;
可当老巫见到对方后,却又当场改了主意,放弃了自己。
从那时起,木日逐就便恨上了老巫,认为是对方抢走了自己的福缘。
只是,巫身份极其高贵,他这些年来一直不敢表露,更不敢露出敌意。
好不容易等到对方卸下职责隐居了,自己想要趁机一箭双雕,却不想对方的声威还是如此强盛!
“呵呵,想什么呢?
我与老巫可是毕生至交,又岂会真的对巫不利?
只不过是句笑谈罢了。”
木日逐就忽的轻笑一声,摇头叹道:
“自老巫隐居之后,已不曾相见过,也不知是否安好。
此番倒是可以趁机与老友相会。
好了,此事我明日会亲自去办,诸位便无需操心了。”
众人顿时一滞,神色间皆有些尴尬。
正如木日逐就所言,他与老巫可是一生至交,又岂会真的对老巫不利?
想来方才那番话只是一句调侃而已。
不过,须卜骨都候却是深深地看了一眼木日逐就,眼中有莫名之色一闪而过。
……
七月十四,美稷城。
“主公,正如您所料,朝廷并未派人严查来龙去脉,也不曾遣人往‘证物被毁之地’查证。”
张渊回到官署后,刚刚冲了一个凉水澡,赵毅及阎象便赶了过来。
“呵呵,不稀奇。
对于那些个大人物而言,使匈奴中郎将只不过是一个大号的蚱蜢,没人会在意。
更何况,他们的注意力皆集中在了你倾我轧上,才懒得理会真实情况。”
张渊抛下湿漉漉的巾帕,跨坐到胡床上,喝了一大口凉茶后,沉着自若道:
“皇帝忌惮士族久矣,此番这般好的机会,却只拿下了王允与卫广之官职,可见士族权势之盛。
不过此事也定然会再度加大皇帝之不满。
如此,王氏与卫氏遭受攻袭时,皇帝当有不小可能会拖延派军速度。
这样一来,功成希望便会大上不少。
另一方面,言明南匈奴左部贵族与两族之间的矛盾,也可提前作为隐子,好尽可能地减小事后对我等之怀疑。
不过,真正重要的一步,还是那个小黄门。
朝廷大方派来了一个‘见证者’,可必须好生利用才是。”
第七十七章 阿达朵木节
“对了,那小黄门可好伺候?
一定要设法将其留下,起码美稷城被围之前,绝不能让其走掉。
若不然,将来可不好佐证清白。”
“回主公,那叫左丰的小黄门极为贪财。
在收到了好处后,不仅不急着离去,反而还主动盘桓,看样子犹未满足。”
阎象出声回应,脸色有些无奈。
左丰?
张渊不由一愣,其后暗道一声有意思。
“不怕他贪财,怕的是他假借贪财之名,伺机觊觎隐秘。”
阎象顿时神色一正,严肃道:
“主公放心,那左丰即便真有心机、暗怀鬼胎,文山也绝不会让其得逞。”
张渊微微颔首,转而问道:
“替身安置的如何?不会有问题吧?”
“白芷姑娘所炼易容丹极为神奇,赵将军之替身便是我等见了,也几乎瞧不出差异。
再加上替身只需卧榻装伤,也不用走动,是以不会出岔子。”
阎象扫了眼赵毅,笑容有些奇怪。
“如此便好,为了不留口舌,明日美稷营也不可出动。
只需由我与承刚带领力士队前往即可。
嗯,若是那郝昭信得过,也可带上。
此外,要暗中布置守城事宜,备好一应守城器械。
若不然,匈奴大军前来攻城,可不好做样子。”
“是!”
“太平军各部人员可已到位?”
“回主公,天公张角亲自下令调配,目前已各入其地。”
“善!既如此,那便只等明日夺巢拔旗了!”
张渊眼神微闪,眸中荡起一股自信神色。
……
东厢院。
院子中,白芷正在搓洗衣物,口中还不时的说着什么,看神色颇为高兴。
而白萱则坐在旁侧石凳上,杵着脑袋怔怔出神。
“公子……”
一声轻呼将白萱惊醒,待得看到张渊含笑踏入院内,顿时一脸惊喜,急忙起身想要行礼。
“莫动莫动,可别裂了伤口。”
张渊赶忙阻止,乐呵呵地看着两个小婢女。
“白萱,你这丫头也真是不怕死,那刺客首领乃是暗劲后期高手,他的暗箭便是暗劲初期高手也得饮恨。
你连明劲都不曾踏入,也敢以身阻箭,真是不要命了。”
听到张渊的轻斥声,白萱却只是小脸微红,丝毫也无后悔之色。
“公子有危险,婢子们自然要护着,这是婢子的荣耀……”
张渊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摇摇头转移了话题。
“恢复的如何?”
“回公子,阿姊每日里要熬许多妙药,十几日将养下来,已无大碍了。
相信再有月余,便可自如行动。”
白萱小声地说着,脑袋仍旧一如既往地低着,不敢去看张渊的面孔。
“如此便好,你二人便在府内安静养伤、练武,外间之事不需理会。
待得本公子再度返回,便带你们返回冀州。”
听闻此言,白芷急忙出声道:
“公子又要远行?不若让婢子跟着,阿妹已然恢复了不少,可以照料自己的。”
白萱亦是连连点头。
“婢子已然恢复的很好了。
公子,就让阿姊跟着您吧,起码可以为公子沏茶熬药。”
张渊摇摇头,轻笑一声道:
“此番远行比较特殊,白芷不适宜跟着。
好了,你二人便安静候着吧。”
……
七月十五。
美稷城城西十余里外,南匈奴王庭。
悠长的号角声此起彼伏,接天连地、响成一片。
浩浩荡荡的骑兵队伍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在碧绿的草原上勾勒出了一条条黑色长蛇的轮廓。
不过,绝大部分骑兵皆只能停留在王庭外围,只有一队队缩小了许多的队伍依次涌入王庭内围。
“逐就氏勇士到!”
“屠各氏勇士到!”
“须卜氏勇士到!”
“丘林氏勇士到!”
“……”
内围入口处,司礼职将通过各方队伍最前方擎着的牦旗判断来者身份,而后高声报出来历。
随着时间缓缓流逝,内围草场上已然聚拢起了近千人。
而最里侧的十几处大席也大都位满,只余一处空缺。
“使匈奴中郎将到!”
随着司礼职将再度报出一个名号,场中顿时一静,所有人俱是朝着入口方向看了过去。
当见到来者竟有百余人时,一些部邑首领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便是逐就氏、屠各氏本部,也只能带入数十人。
这所谓的中郎将也未免太过招摇!
虽然心中不满,不过王部也不曾阻止,他们只能忍着。
待得来人径直走向最里侧,其中为首之人更坐到了单于位置左侧的辅席上,一道冷哼声忽然响起。
“不是说新任中郎将遇刺重伤了吗?为何还能完好无损的出现?”
“怕只是一个小使者吧。”
“应当是,看其面容怕是尚未及冠。”
“使者?哼!区区使者,有何资格坐于那里?”
……
阴阳怪气的话语不断响起,使得场内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主位之上,羌渠看着一脸坦然的坐在辅席上的少年,眉头亦是微微皱起。
侧头看向于夫罗,眼中带着疑惑之色。
此时的于夫罗亦是有些发懵,因为那位赵中郎将竟然安静站于那小使者身后。
这又是如何一回事?
难不成是赵中郎将的何种计策?
想不明白,于夫罗便也不再多想,赶忙跑到羌渠身侧,附耳低语一阵。
而此时,张渊的眼中则满是古怪之色。
因为这场中竟有许多人都冒出了可教化的字眼,而且内容还相当一致。
回头看看身后众人,除了赵毅外,竟也都徐徐冒出了相应信息。
略一沉吟之后,张渊抬手唤过马武,附耳低语几声。
马武急忙点头,随后不动声色地从后方绕行离去。
“咳……”
听完于夫罗的介绍,羌渠心中顿时有了底。
轻咳一声使得场中安静下来后,笑道:
“诸位,赵中郎将遇刺重伤,自是无法亲身前来。
至于席位,使者本身便代表中郎将,更代表朝廷威仪,身居其位并无不对。
好了,既然所有部邑皆已到齐,那本单于宣布,阿达朵木节,正式开始!”
羌渠话音落下,便有人想要挑刺,只可惜羌渠右侧的祭祀根本不给机会。
因为祭祀持杖而起、对日环抱,便代表着祭祀正式开始,期间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声,更不得有其他无礼之举。
张渊饶有兴致的盯着那名持着骨质长杖、一身黑袍裹身的苍老祭祀,也不出声。
时间缓缓流逝,黑袍祭祀的嘴唇不断蠕动,念叨出一长段晦涩拗口的音符。
某一刻,黑袍祭祀忽的高声长呼一声:
“阿达列赫!”
下一瞬,包括羌渠在内的所有匈奴人俱是齐呼一声。
“阿达列赫!”
紧接着,所有人又匍匐在地,朝着空中的太阳狂热拜了三拜。
面对此景,张渊亦是起身默立,以示尊重。
其后,又有装饰的五颜六色的匈奴人端持着各类贡品进入场内,同时还有一队花脸花身的壮汉入场“舞蹈”。
各番祭祀仪式十分繁杂,虽然看似有些好笑,可所有匈奴人却尽是一脸庄重。
张渊亦不曾有讥嘲之心。
感谢天地之恩赐、祭拜祖先,又有何不对?
相对而言,后世人的轻浮,以及对天地的肆意破坏,才反倒令人不齿。
……
持续大半个时辰的祭祀仪式终于完结,而那位祭祀亦是直接缩回了自身座席,不再出声。
羌渠含笑看向众人,摊开双手大笑道:
“感念萨满神!今载少灾祸,算是一个丰收之年。
其他的不多言,开始勇士之战吧!
按照规矩……”
此时羌渠所用言语乃是匈奴语,不过张渊早已掌握匈奴语,是以并不存在听不懂之问题。
“且慢。”
此时,一道沉喝声忽然响起,打断了羌渠的话语。
羌渠露出一丝诧异之色,待得看清出声之人,不由一脸不愉道:
“原来是须卜氏大人骨都候,不知骨都候大人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不过,今日,我倒是想替此前冤死的呼徵单于讨一个公道!”
羌渠顿时脸色一冷,不善瞪向须卜骨都候。
“骨都候,你此言何意?”
须卜骨都候冷笑一声,满脸不善。
“何意?呵!当年呼徵单于之所以会遇害,完全是你勾结张修肆意残害!
而且,我已掌握充足证据!”
“不错。当年那张修已然被汉室朝廷惩戒,可由于没有证据,我等也不好质疑。
但方今证据充足,羌渠,你若是主动退位,起码还可保下性命。
若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那可就怪不得我等了。”
此时,屠各氏大人屠各莽阿亦是冷厉出声。
“呵!笑话!呼徵为何会死,所有人都很清楚原委。
至于张中郎将之死,乃是受他人戕害。
更何况,而今新任中郎将对本单于之统治十分认可。
赵中郎将既认同本单于,那便是朝廷认同!
单于之位素来由大汉朝廷赐封,尔等想让本单于退位,岂不是越俎代庖、痴人说梦?”
羌渠不屑一笑,并无惊慌之色。
此时,木日逐就缓缓抬起头,长叹一声道:
“我匈奴单于乃天授之子,汉室朝廷有何资格敕封?
当初我南匈奴之所以肯归附汉室,也是因为汉室认同我南匈奴本有之单于。
然,及至而今,堂堂单于,不但由汉室随意敕封,反而还想杀便杀!
如此朝廷,我南匈奴岂能再俯首帖耳?”
第七十八章 一波三折
木日逐就的话语顿时使得场内不少人变了脸色,听这意思,已完全不是寻仇那般简单了……
“木日逐就,你此言何意?”
羌渠阴沉着脸瞪向木日逐就,胸膛起伏不定。
木日逐就亦是毫不避让的盯了过去,同羌渠眼神触碰,好似有火花闪现。
“我之意,已然讲得十分清楚。
羌渠,当年吾侄之死,我可以不追究。
只要你主动退位,并割让羌渠氏八成人口及领地,便可安享晚年。
若不然……”
“若不然,你要如何?”
羌渠冷笑一声,不甘示弱。
木日逐就嘿嘿一笑,没有出声,只是挥了挥手。
下一瞬,许多部邑的首脑开始动作,带着各自部邑的勇士向木日逐就身后涌去。
面对此景,羌渠竟非但不慌张,反而还回之以冷笑,并拍了拍手掌。
当下,余下不曾动弹之人,亦是朝着另一侧涌去。
只是,两方如此有默契的动作,却使得最后一小撮人陷入了迷茫和彷徨之中。
很显然,这部分人群对于今日之变故根本未曾预料到,也不曾听到丝毫风声。
不过,当看到散部的独孤氏、沮渠氏及滹毒氏都站向了单于一侧的队伍,这些人大部分皆是跟了过去。
唯有两个小氏族略一犹豫之后,走向了木日逐就一方。
很快,原本散乱的站位便变成了两大集团,再无零散之人独存于外。
只是,在对比了一番两方人马的数量之后,屠各莽阿、须卜骨都候等人的脸色却变得有些难看。
因为能够进入内围的勇士精锐足有八百余人,原本他们预计起码也会有五百人在自己一边。
可眼下,自己一方竟只有三百余人,连三百五十都不够。
而反观羌渠一方,却足有四百多人。
更关键的是,对方尚有中郎将使者的百人卫队相助。
如此一对比,己方可是完完全全落入了下风!
之所以会如此,那是因为不仅几乎所有的中立部邑尽数倒向了羌渠一方,而且屠各氏、逐就氏等氏族的附庸部邑中,竟也有人跟了过去。
尤其是屠各氏,竟直接过去了三成多。
“屠各孜!你这叛徒!为何?!”
屠各莽阿怒眼瞪向自己视之为最得力臂助的左大当户,气得眉须齐颤。
对面,缺了一只耳朵的屠各孜默然低下头,没有回应。
此时,羌渠忽地狠狠一拍案几,放声大笑道:
“哈哈哈!木日逐就你这头老狐狸,不曾想到吧?
你自以为一切算计皆在你之掌控,岂不知,这天外尚有天,人外尚有人!
想要谋逆篡位?哼!你是在找死!”
木日逐就缓缓扫过两方人群,及至扫到张渊身上时,饶有深意地盯了好几息,这才看向羌渠。
“一头无智绵羊,也好意思嗤笑老夫?
呵!若非那位小使者在背后搞鬼,你以为能有这般局面?”
木日逐就不屑冷笑一声,随后摊开苍老的大手狠狠一握,智珠在握道:
“不过,任尔等再如何奸猾,也休想逃过老夫掌控!”
羌渠的笑容顿时一僵,惊疑不定地望向木日逐就。
“哼!而今局势已然极为分明,你这老家伙还想负隅顽抗不成?”
“负隅顽抗?呵呵……”
木日逐就诡异一笑,随后轻唤一声。
“济尔勒!”
“诺!”
济尔勒恭敬应声,随后指挥本部勇士掏出各自的水囊,让每个人都喝了一口后,又递向了其他人。
眼见此景,羌渠似是想到了什么,顿时惊得站起,愤怒指向木日逐就喝道:
“木日逐就!你竟然用蛊?!”
“用蛊?”
木日逐就闻言却是慨叹一声,意味莫名道:
“我也想用,只可惜,老巫他宁肯毁了一生家底,也不愿交予我。
不过,也不算毫无收获。
毕竟是一生至交,老巫还是特地为我调配了一种宝贝毒物。”
“毒物?他竟然使毒?”
“这、这,我等这是中毒了?”
“鬼狐!好生卑鄙!”
……
羌渠一方的大人、小帅、勇士等,顿时纷纷色变。
愤怒瞪向木日逐就的同时,也大都仓惶不安地感觉着自己的身体。
当发现劲力难以调用,且身体乏力、头脑开始轻微发昏,所有人俱是骇然失色。
“不!这不可能!
老巫怎可能会给予你如此奇毒?
老巫最恨内斗,他又怎可能帮助你这叛逆?!”
羌渠以手指按压着太阳穴,强忍着眩晕厉喝,眼中满是仓惶不安。
木日逐就眼神微闪,似是想起了什么,神情有些恍惚。
不过很快,木日逐就便又恢复了平静,淡然道:
“老巫同样愤恨汉室朝廷之无道,更叹恨我南匈奴之不争!
昨日老夫前去拜访老巫,老巫便提及,隐居数载后,他终于看清了不少事。
只可惜,他大限将至,无法再出山守护我南匈奴。
不过,老巫对于老夫重整南匈奴,并摆脱汉室朝廷统治,很是支持。
奈何,老巫言称巫蛊之术太过凶残,不愿族人出现太多伤亡,是以直接毁了所有毒蛊。
因而,只是给予了老夫一种奇毒,以助老夫一统王庭,带领南匈奴重新挺起脊梁!”
听闻老巫竟也支持左部,羌渠一方的队伍中,顿时有不少人变得迟疑不定起来。
此时,一阵清脆的拍掌声忽然响起。
“啪~~啪~~~”
“有趣,当真是有趣。”
张渊含笑看着木日逐就,表情玩味。
木日逐就双眼微眯,遥遥盯向张渊。
“能够在十日间说服所有中立部邑,并策反部分左部部邑改换阵营,小友之手段,才更为有趣。
老实讲,老夫可对小友之手段好奇的紧。
不知小友可否解答老夫疑惑?”
张渊粲然一笑,轻轻颔首道:
“当然可以。其实在下只不过是真心与各部邑首领相交,并陈明厉害干系、指出明路罢了。
相对而言,木日大人这手段可要高明多了。
未虑胜先虑败,在占据明显优势之前提下仍旧布了后手,鬼狐之狡诈、谨慎,令小子叹服。”
啧叹地说着,张渊复又看向逐就氏等部族的牦旗。
“以牦旗携带未知毒物,入场后横开旗面飘扬,让毒物随风扩散至四周。
如此想法,属实高明。”
木日逐就顿时瞳孔紧缩,眸中闪过一抹惊色。
关于此事,就连须卜骨都候、屠各莽阿他都不曾说明,只是在入场之前收集了各方牦旗添料。
既然如此,对方又是如何知晓?
木日逐就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济尔勒,随后暗自摇了摇头。
济尔勒自小便由他培养长大,不可能会背叛。
那又是为何?
面对木日逐就闪烁不定的眼神,张渊洒脱一笑,朝着身后的马武点了点头。
随后,令所有人发愣的一幕出现。
因为马武竟然让几个卫士提了几大包狗尾巴草,朝着羌渠一方的人马行了过去,每经过一人便会给予对方一根狗尾巴草。
如此诡异的行为,让所有人俱是一脸莫名其妙。
不过,当张渊将一根狗尾巴草塞入口中咀嚼咽下,并含笑出声,众人终于知晓了答案……
“我猜,那位老巫绝非自愿给予你奇毒。
若不然,也不会配出如此毒物。”
木日逐就冷冷地盯着张渊,不曾说话。
“在草木匮乏之封闭场所,此毒的确可以让人彻底失去反抗力。
然,只要周围有大量草木,草木之气随风涌入口鼻,便可不断中和毒性。
也便是说,即便不主动解毒,此毒也会在半个时辰或一个时辰后消散。
而最简单、最有效的解毒之物,便是随处可见的狗尾巴草。
只需一根,便可彻底祛毒!”
说到这里,张渊慨然长叹一声。
“巫之手段,果真神奇,竟能调配出如此诡异之毒。
不过也正是此理,说明那位老巫定然不是真心相助于你。
若不然,又岂会配出缺陷如此之大的毒物?”
听完张渊的解释,木日逐就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但羌渠一系的人却大喜过望,急忙将手中狗尾巴草吞下。
待得感觉到力量逐渐回归自身,众人顿时长呼一口气。
而此时,一些人也注意到了张渊的言外之意。
“木日逐就!你莫不是逼迫老巫为你配的毒?”
丘林氏大人丘林河兹指着木日逐就冷喝一声,满脸不善。
“老巫已然隐居数年,木日逐就,你贸然打扰老巫也便罢了,安敢逼迫老巫?!”
“木日逐就,老巫而今是否安全?”
……
一时间,厉喝质问之声不绝于耳。
便是木日逐就身后的三百多人,也有人皱起了眉头,惊疑不定地望向木日逐就。
“哼!荒唐!老夫与巫乃一生至交,岂可能逼迫老巫?
许是老巫久不与外界接触,忽略了一些东西罢了。
又或者老巫生怕会毒死族民,是以放轻了药量。”
木日逐就一脸镇定地反驳,随后,却是咬咬牙道:
“既然而今已然撕破了脸,那大家索性便挑明了说。
老夫承认,而今你等占据上风,我左部不是对手。
然,真要是死拼,最终也顶多活下百来人。
在场者,皆是我南匈奴翘楚,是我南匈奴顶梁柱。
若是死的十不存一,那我南匈奴定然从此一蹶不振、再难翻身!
故而,老夫提议,我左部今日与南匈奴王庭割裂,并向北迁徙离去。
如此,诸位可同意?”
第七十九章 动干戈
眼见许多人皆是露出意动之色,张渊不由得眼神微闪,暗叹一声。
这木日逐就虽是行将就木之身,看模样怕是顶多也就活个一两年。
但此人智略之高,堪称妖孽。
自己苦心图谋,又有教化光幕佐助,这才能逆转单于势力与左部势力之力量对比。
可不成想,最终还是棋差一招,被对方的后手打了个措手不及。
若非教化光幕起效用,今日这局,怕是就要功败垂成。
而眼下,对方发觉形势逆转,也强行克制住了愤怒心理,直接以退为进,重新掌控了局面。
如此人物,着实不凡。
心中感慨良多,但张渊并不气馁。
因为这木日逐就的智适性乃是SS级!
而这,也是截至目前他碰到的,且能够看穿信息的人群中,唯一的一个SS!
如此适性,比阎象还要强悍一级。
从这点也可以推知,适性的最高级应当不是S,而是SSS。
不过,其间的差距应也不会太大。
“木日逐就,你暗施诡计、图谋篡位,真要是被你得逞,今日我等怕是要尽数葬身当场!
而今你阴谋败露,却想安全离去,天下岂有这般好事?!”
对于木日逐就的心思,羌渠又岂能容忍,是以怒喝出声。
然而,羌渠虽不愿,手下那一帮人中却有不少被说动。
就如此前尚一脸不善的丘林河兹,此刻便又站了出来,出声劝解。
“单于,其实我觉得木日之言也有些道理。
既然他不曾对老巫不敬,也不曾真正酿下祸患,不如便让他们迁徙离去。
毕竟都是匈奴人,况且,真要是打起来,我方最终也定然会损失惨重。
而且,还极有可能引发大军碰撞。
届时,便是一场浩劫啊!”
羌渠侧头瞪向丘林河兹,脸色阴沉。
这个混蛋,都到了此时,竟然还想随风摇摆,真无愧于“墙头草”之称!
此时,屠各孜亦是出声。
“单于,丘林大人所言在理,不如放他们一马。”
紧接着,又有一些反叛的左部贵族及中立部邑首领出言附和。
面对如此场景,羌渠等人明显有些气急败坏,而须卜骨都候、屠各莽阿等人却是暗松一口气。
至于始作俑者木日逐就,却是一脸平静地看向张渊,眼中似有挑衅之意。
张渊双眼微眯,心中杀机涌动。
如此对手,他自然不可能放任离去。
更何况,他们的人头可关系到此后大业!
张渊深吸一口气,正欲出声。
此时,外间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未几,一道浑身是血的人影冲了过来。
旁侧有几个单于亲卫队的卫士不断冷喝劝阻,却不知出于何等缘故,不敢出手拦截。
场中一众匈奴贵族俱是皱起了眉头,核心之地便是单于卫队也不可擅入,而今竟有人敢强闯进来?
然而,还不待他们发怒,那人的悲声嘶吼便使得所有人尽数变了脸色……
“单于!老巫被杀!老巫被木日逐就所杀,木日逐就欲要篡位啊!”
“哗……”
“这、这怎么可能……”
“是老巫左童?”
……
一片哗然失声之中,场面瞬间大乱。
羌渠霍然起身,瞪大了眼,喝退那几个卫士后,盯向来人大喝道:
“左童子,你说老巫被木日逐就杀了?!”
那人扑倒在地,嚎啕大哭道:
“正、正是!昨日木日逐就突然前来老巫隐居之所,我等皆以为其只是拜访老巫,并未在意。
可哪成想,他竟突然让人狠下杀手,不仅戕害了老巫,还血洗了整个聚落!
我是躲于死人堆里,这才逃过一劫!
而且我还听到,他们欲要在今日作乱篡位!”
羌渠顿时身子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
堂堂萨满神神侍,竟然被戕害了?
这一瞬间,一股暴怒的情绪在整个场中蔓延开来。
哪怕是木日逐就阵营之人,也有人无比愤恨地瞪向木日逐就,双眼血红,几欲扑噬而上。
木日逐就咬着牙,手中木杖差点被捏断。
他万万不曾想到,竟然会出现一条漏网之鱼!
这原本极为渺小孱弱的一条小鱼,而今却将成为他的索命之符!
虽然恨不得将那小童子千刀万剐,但此时很明显不是时候。
狠狠一杵木杖,木日逐就转身疾走,同时冷喝一声:
“杀出去!”
须卜骨都候与屠各莽阿愤怒瞪向木日逐就,他们恼恨木日逐就之恶行,更恼恨将他们也带入了生死险境。
只是,以他们的地位,即便倒戈,也很难有活路。
是以,也只能咬着牙喝令手下跟随。
眼下,他们唯有一心,方有可能杀出去。
只要能杀穿内围,外侧的大军定然会发现不对前来接应。
届时,有了大军保护,他们有很大几率逃出生天!
“此间之人,不可走脱一个!杀!”
张渊大喝一声,惊醒了一众被怒火充斥的南匈奴贵族。
“杀!为老巫复仇!”
“复仇!”
“木日老匹夫,留下命来!”
……
嘈杂的怒吼声中,单于一方的所有贵族、勇士俱是冲了上去。
同时,赵毅亦是带着力士队从侧面向左部阵营杀去。
十余息后,短兵相接正式展开。
一方怒火炽盛,另一方则忐忑不安,莆一交手,战局便出现了一面倒的苗头。
而随着时间流逝,竟还有左部贵族及勇士突然调转枪口,向友军发出致命一击。
纷乱的战局中,要说最亮眼的,自然非赵毅及力士队莫属。
能够被称为勇士精锐进入这里的,最差也是通力后期。
可这近百力士队成员,最差的也同样是通力后期,其中还有三成皆是通了明劲的三流高手。
再加上人高马大的体型优势,竟以大斧将左部勇士砍杀的几无还手之力。
至于赵毅,更直接挥舞长枪横扫四周、左奔右突,手下竟无一合之将。
羌渠部的第一勇士敖尔格本还有些不服气。
可当看到屠各氏那位比自己差不了几分的第一勇士被赵毅一枪穿透咽喉,顿时吓得脑袋一缩,不敢再有攀比之心。
“快快快……”
木日逐就躲在怯阿科的身后,一边快速奔逃,一边回首观望后方一面倒的交战,眼中惊惧之色不断闪现。
当他们一行二十余人快要赶到内围出口时,却忽然发现前方竟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体型瘦弱、头上扎着根羊角辫的十七八岁少年。
少年身侧插着一根长长的铁棒,手中则拿着一根金黄的鸡腿,此时正一脸舒畅的大快朵颐,吃得满手满脸都是油。
“这……”
“休要管他,分散冲过去!”
面对此景,须卜骨都候等人一脸愕然,木日逐就却心头一跳,隐隐感觉有些不安。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是以下令两侧绕行,将中间的十余步空间让出来。
岂料,他们想让,对方却并不答应。
“一人一根羊腿,一、二、三……二十四、二十五,二十五根羊腿。
嘿,这下可能敞开肚皮吃了!
也不用防着阿父喝骂,嘿嘿嘿……”
听到这莫名其妙的话语,再看那少年满眼的放光之色,所有人俱是一脸的迷茫。
突然……
嘭!
“啊……”
一道重物撞击的声音及一声惨叫同时响起,瞬间刹停了众人步伐。
看着冲在最前方的一个二流之境的小帅被一棍砸飞十几步远,二十几双眸子同时睁大,其中满是骇然之色。
木日逐就狠吸一口气,看了眼后方即将追上来的人群,强忍惊惧大喝道:
“快!一起上,杀了他!”
“杀!”
众人虽然惊惧,但此时别无他路,只能硬着头皮呼啸而上。
奈何,实力差距实在太大。
那少年明明看起来极为瘦弱,但浑身好似有着使不完的巨力。
但凡有人被铁棍砸到,定然是脑浆迸裂、胸腔坍陷之后果!
甚至于,有实力较弱者,更直接被砸成了肉泥!
当怯阿科也被两棍砸毙,侥幸存活的木日逐就、须卜骨都候及屠各莽阿三人顿时绝望。
“你、你究竟是何人?!我南匈奴中,不该有你这号人物!”
屠各莽阿嘶声大吼,几欲崩溃。
“何人?你是问名字?”
少年本要砸下的铁棍微微一顿,摸了摸脑袋露齿一笑。
“我叫呼延豹,嘿嘿,恩公说我这名字很好听,你们觉得呢?”
呼延豹?
木日逐就不由一阵恍惚,他好像知道此人来历了。
早前传闻呼延氏有一痴傻儿,天生神力、极为不凡。
只是后来再无音信,也不曾参与过勇士之战,他也便渐渐遗忘。
却不成想,今日,竟会被这痴傻儿截断生路!
只是,看对方这模样,也不像是痴傻,起码也相当于十来岁的智慧。
这又是为何?难不成是那小使者造就?
“咦,有人追过来了,可不能让他们抢了羊腿……”
此时,呼延豹忽然轻咦一声,继而再度抡起铁棍。
听到这句,三人终于明白了此前对方为何会那般计数,却原来他们每个人竟只值一根羊腿?
对死亡的恐惧,吓得三人急忙呼唤求饶。
奈何,呼延豹可不会想那般多。
随着接连三道惨叫声响起,堂堂左部三大氏族的首领,竟就这般憋屈陨落。
第八十章 试探、摊牌
沉默,诡异的沉默。
后方追杀而至的一众贵族、勇士涌上前来,呈扇形围住了死状凄惨的尸堆,却无人出声说话。
粗重的喘息声中,数百双眸子时而扫向地上的尸体,时而又盯向空地中那个提着血肉铁棍的少年。
惊骇、畏惧、疑惑等眼神不一而足,甚至还有人咕咚咚地吞咽着唾沫。
“阿蛮……”
呼延罗挤开人群,眉开眼笑地朝着呼延豹呼唤了一声,脸上满是自得、骄傲之色。
瞧瞧,瞧瞧,这就是咱的种!
“阿父……”
呼延豹喊了一声,呼延罗急忙大笑着回应。
可还不待他享受一众复杂目光的洗礼,呼延豹下一句话却又使得他脸色一僵。
“恩公呢?”
看着呼延豹踮脚张望,脸上还带有期待、迫切之色,呼延罗顿时感觉如同吞了苍蝇。
我才是你老子好不好?
怎么整得自己像是一个传声筒?
心中吃味之下,呼延罗撇了撇嘴,却是没有说话。
此时,一阵轻笑声忽然传来,同时有一行人排开人群向呼延豹走去。
“阿蛮,干得不错,奖励翻倍。”
听到这话,呼延豹顿时兴奋的手舞足蹈,浑然没了一代猛人地风采。
“谢恩公!恩公威武!
嗷!有七十二根羊腿吃喽~”
看着像马驹撒欢似的呼延豹,所有人俱是一脸诡异。
张渊亦是嘴角微扯,有些无奈。
启智开慧并非一蹴而就,眼下呼延豹的智商也就跟十岁小孩差不多,而且偏向一根筋。
至于何时能达到正常水平,他也不好判断。
“过来吧,羊腿不会少了你的。”
张渊招了招手,呼延豹急忙嘿笑一声,十分听话地跑了过去。
眼见此景,许多人皆是一脸复杂之色。
赵毅的强悍此前他们已然见识过,眼下又有了这个似乎并不输于赵毅的呼延豹加入,那位小使者的武力可就十分可怕了。
单只这两人,怕是便能与在场的五百勇士精锐打成平手,甚至取胜!
“这位……”
此时,羌渠凑上前来,迟疑地朝着张渊拱了拱手,不知该如何称呼。
张渊微微一笑,并未直接回应,而是看向力士队长肖猛及马武。
“你二人率领力士队将出入口封死,未得我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诺!”
肖猛与马武恭敬领命,随后带着一众力士向不远处的出入口奔去。
羌渠顿时脸色一沉,眼中有怒火闪过。
同时还瞥了眼赵毅,似是不明白这位中郎将为何放任一个少年吆五喝六。
旁侧,呼厨泉看出了自己父亲的心思,于是踏前一步盯着张渊道:
“这位使者,此地可是我南匈奴王庭。
单于尚未下令,你如此越俎代庖,是何道理?”
还不待张渊说话,呼延豹却是一步跨前,单手扼住了呼厨泉的脖颈,将其提了起来。
“小胖子,安敢朝恩公嚷嚷?”
呼厨泉只觉眼前黑影一闪,之后双脚便离了地。
正满心懵然之际,剧烈的窒息感吓得他赶忙抬手去扳。
然而,那只干瘦的大手却如同钢铁一般,任他如何使力,竟也无法扳动丝毫。
眼见呼厨泉双腿乱蹬、一张脸更是泛起了猪肝之色,羌渠急忙以求助地眼神看向赵毅。
赵毅不打算说出身份,他也不敢贸然叫破。
谁知,赵毅竟好似未曾看到,一点表示也无。
所幸,此时张渊终于摆了摆手。
“罢了,放他下来吧。”
“得唻~”
呼延豹嘿笑着应声,右臂微一用力,便直接将呼厨泉甩了出去,撞倒了后方的人群中。
做完这一步,呼延豹还一脸嫌弃地将右手在衣服上蹭了蹭,看得其他人好一阵无语。
“羌渠单于,还请借一步说话。”
张渊朝着羌渠轻声说了一句,随后便独自向着右侧的空地行去。
羌渠眉头微皱,有些摸不着头脑。
再度看向赵毅,此番赵毅倒是微微点了下头,作出了回应。
羌渠更是无语,沉吟数息后,还是跟了过去。
……
“单于可还记得前任中郎将?”
张渊负着手,懒散地缓缓端着步子,同时聊家常似的出声。
羌渠刚要吐出的询问声不得已咽回,点了点头。
“自然。若非张中郎将鼎力相助,本单于也无法登位。”
“那单于可觉得是否亏欠于张中郎将?”
张渊忽然止步、回头,直视向羌渠。
羌渠急忙刹脚,不悦道:
“使者此言何意?”
“张中郎将因你而亡,你说呢?”
羌渠顿时神色一滞,脸色几番变幻后,长叹一声别过了头去。
“真要论起来,张中郎将之死,本单于的确颇有亏欠。
只是,汉室朝廷关系错综复杂,本单于即便想替张中郎将讨个公道,也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我乃南匈奴之单于。
单于者,一言一行,皆会波及整个南匈奴!
是以……”
张渊忽的冷笑一声,直接出声打断。
“好一个南匈奴之单于,若非张中郎将,你又岂能成为单于?
呵!不成想,张中郎将抛弃身家性命所换来的,竟只是一句不敢轻举妄动。
羌渠单于,你心中可还有‘恩德’二字?
可还有堂堂单于之担当?”
羌渠顿时脸色大变,脸色极为阴沉地瞪向张渊。
“你究竟是何人?为何非要执着于此事?!”
“我是何人?”
张渊的神色突然平静下来,但语气却变得更加漠然。
“我乃张修之子,张渊!”
“张修之子?!”
羌渠不由瞪大了眼,满脸愕然的同时,亦是无比复杂地盯向张渊,心中百感交集。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对方为何非要揪着这个话题不放。
良久的沉默后,羌渠忽然长叹一声,朝着张渊躬身行了一礼。
“小中郎,令尊之死,羌渠深感愧疚……
小中郎放心,旁的羌渠做不到,但守护小中郎之安危绝不成问题。
日后你便安心待在我南匈奴王庭,羌渠定然不会亏待了你!”
张渊的嘴角不由挂起一抹讥嘲的弧度。
“看来,单于直到此时,仍然未能搞清状况。”
羌渠作出一副不解的模样,困惑道:
“小中郎何出此言?”
“单于是以为而今左部贵族尽去,整个南匈奴便处于你一手掌控之下。
是以,想要如何便能如何吧?”
张渊拢了拢手,漫不经心的出声。
羌渠眉头一挑,却是不肯承认。
“小中郎这便想错了,自此之后,我南匈奴可是要听从那位赵中郎将之命令。
关于此事,小中郎怕还不知情吧?”
张渊心觉好笑,这羌渠竟还想挑拨离间。
经过一番试探,他已然确定羌渠此人可威服,但绝不能委为心腹、许之以独断大全!
若不然,很难保证对方不会闹出幺蛾子来。
心中有了数,张渊对于之后的安排便也有了打算。
当即不再绕弯子,直言不讳道:
“准确来说,南匈奴王庭自此之后,要唯我之命是从!”
“呃……你?这……”
羌渠不由愣在原地,眼中满是错愕不解之色。
“照实跟你讲吧,其实,赵毅乃我麾下家将,那队力士乃是我手下部分亲卫队。
此外,我背后尚有一方庞大势力。
至于如何一个庞大法,嗯,北至茏城、南至日南,东穷高句丽、西穷大宛国。
整个汉室天下,还有鲜卑、乌桓、大宛等部族国度,各处皆有我方人马,且有不少身居高位。
似赵毅这类身份者,也不在少数。”
羌渠顿时一个哆嗦,骇然瞪向张渊。
那位赵中郎将,竟只是这张渊的一个家将?!
还有那什么势力,究竟是真是假?
茏城他自然清楚在何地,高句丽他也知晓。
可大宛国究竟地处何方,他却是并不清楚。
至于那什么日南,他都不曾听说过。
此前他便感觉赵毅的姿态很是奇怪,根本不像伪装身份那般简单。
眼下听了张渊解释,终于搞清了缘故。
只是,那所谓的势力,究竟是真的,还是张渊说来蒙骗自己的?
倘若是真的,那可就太恐怖了……
“眼下,便需要南匈奴做第一件事。”
羌渠正自惊疑不定时,张渊的声音再度响起。
“是何事?”
羌渠下意识问询,有些心神不定。
“召集八万大军,兵分两路,屠灭太原王氏,及河东卫氏!”
听到张渊的回答,羌渠身子一抖,差点惊掉下巴。
“不、不是,小中郎,这嬉谈可说不得……”
“嬉谈?”
张渊呵呵一笑,淡漠道:
“我可没那个闲心。”
羌渠抓着头发,感觉自己要发疯。
“小中郎!这是谋逆!是反叛!
我南匈奴虽有骑兵近十万,然兵甲器械根本无法与朝廷精锐相比!
你可知,朝廷的三河骑士,五千便抵得上我三万匈奴骑兵?
单单是那一万五千三河骑士,便几不输于我十万大军!
更不用说,朝廷尚有五营精锐,尚有各路边军。
此外,一些州郡尚有郡兵,关卡坞堡中尚有守关军及坞军。
便是你所说太原王氏及河东卫氏,也有大量部曲私兵。
发兵攻掠两大士族,这无异于公然反叛朝廷,其下场定然是兵败族亡!
小中郎,请恕羌渠万万不能答允!”
第八十一章 以命严军令
羌渠咬牙切齿地出声,脸色因激动而一片涨红。
面对羌渠如此果断的拒绝,张渊却只是淡然一笑。
“这发兵寇掠的乃是左部贵族,又不是你羌渠单于,你怕个什么劲?”
“左部贵族,呵!他们的人头……”
羌渠是真的感觉张渊疯了,正欲出言讥讽,却是忽然间明白过来。
“你是要假借死虎之名寇掠,再以死虎顶罪?”
“不错!今日之事除在场之人,不会有他人知晓。
既如此,那完全可以制造一种假象。
即,今日左部贵族谋逆犯上,囚禁一众忠于汉室之贵族,掌控了南匈奴大权。
随后,左部贵族调遣南匈奴大军,分兵寇掠太原王氏及河东卫氏,以解决与两族之积怨。
不过因左部主力齐出,被囚贵族设法重掌权势,并在左部贵族返回之后擒杀一众为首者。
事成之后,将人头送往朝廷,并奉送部分抄掠所得,此事便可落下帷幕。
如此,恶果既不需你等承担,又可解决一些左部死忠人士,岂非两全其美?”
看着张渊一副轻描淡写的姿态,羌渠却是大摇其头。
“小中郎说的轻松,可此事又岂会真的那般简单?
但凡有人露出丝毫风声,便是难解之局。
更何况,战力差距仍旧摆在那里,根本无法成事。”
“想要不露风声,自然需要采取一些手段。
至于战力差距,这点也无需担心。
一则我方皆是骑兵,雷霆出动之下,朝廷很难及时作出应对。
只要足够果决、迅速,便不会陷入被围危局。
更何况,我等已然作出多番布置,会迟滞朝廷精锐发兵时间。
只要不与朝廷精锐正面硬碰,就凭那些部曲私兵,难不成还能胜过匈奴骑兵?
说不得,朝廷精锐尚未赶到,我方大军便已然功成,并打道返回。”
说到这里,张渊又语气一转,循循善诱道:
“太原王氏及河东卫氏可是顶级士族,他们的资财之丰,超乎想象!
一旦得手,那不仅南匈奴之生存条件将会大幅改善,而且起码还可武装数以千计铁甲骑兵。
如此大机遇,单于还有什么好考虑的?”
羌渠心头微跳,眼中闪过一抹火热。
不过,理智仍旧控制着他的思绪。
“此事太过重大,可否给羌渠一些斟酌时间?”
张渊眉头一拧,不悦道:
“如此大事,时间拖得越久,越有可能出岔子。”
说到这里,张渊深吸一口气,意味莫名道:
“羌渠单于,虽然而今左部贵族已然被诛除大半,然,这并不代表就没有别人盯着单于之位!”
羌渠双眼微眯,直视向张渊。
张渊一脸坦然,含笑对视,面色没有丝毫变化。
十余息后,羌渠转移视线,看向远方。
同时涩然出声道:
“事成之后,如何分配?”
“自然是三分其一。
南匈奴、朝廷,以及我背后之势力。
不过为了避免朝廷死究南匈奴劫回车马之数量,其中大部分皆会通过我手下暗子转移向他方。
那些正大光明拉回南匈奴之车辆,当有大半直接遣送向雒阳,以此消弭朝廷之恶意。
属于南匈奴那一部分,将会从暗中不断调遣运至。”
羌渠眼神微闪,咬咬牙后,还是答应下来。
张渊满意颔首道:
“善!待会儿在下会安排相应事宜,单于只需点头支持,其他的无需过多理会,免得族中之人对单于生出不敬之心。”
羌渠好似认命,竟也不作反驳,默认了下来。
未几,二人返回场中,并将所有贵族召集至一处。
当张渊将所图说出,一众贵族顿时一片哗然,俱是惊得不轻。
甚至还有五六个贵族直接跳将出来,情绪激动的反对。
面对如此反应,张渊只是冷笑一声,打了个手势。
随后,赵毅便挺枪冲出,直接那几人刺杀当场。
这还不止,赵毅随后竟又冲入了那几名贵族麾下的勇士群中,将其手下尽数格杀。
浓重的血腥味飘荡在空气中,染血的枪尖斜指向地面,滴啦滴啦地落下一滴滴粘稠的血珠。
余下的贵族顿时骇然失色,急忙闭紧了嘴巴,再也无人敢出声。
便是羌渠,同样吓得脸色有些发白。
看着一众低着头,有些畏畏缩缩的南匈奴贵族,张渊露齿一笑。
“时间紧迫,来不及一一劝服。
是以只能采取果断之为,还望诸位莫要见怪。”
一众贵族眼神闪烁,勉强出声应和。
“为了确保不会有人一时想不开、将此间之事抖露出去。
因而单于亲卫队将率领精骑赶赴各部邑,将诸位家眷邀来王庭暂住一段时日。
当然,诸位可以放心,待得大军征伐返回,所有家眷将会被安全送回。
此事单于不好意思说出口,只能在下代为开口,还望诸位配合。”
听闻此言,一众贵族顿时又惊又怒,瞪向羌渠。
羌渠却是一脸懵然,眼中满是问号。
他何时有这意思了?
这个该死的混蛋,这是要分化他的统治啊!
想明白了缘由,羌渠不由一脸铁青。
可他也只能捏着鼻子默认,因为此时否认不仅毫无意义,反而还会使得局势愈发糟糕。
“烦请各位交出相关印信作为凭证,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让各位族内以兵反抗。
嗯,还有那些左部贵族之印信,也同样要带上,将其家眷一并带来。”
张渊说着,盯向了王庭右大将赤忽。
“赤忽将军,此事便劳烦你亲自去办。
速度要快,最好赶在明日日出之前将所有人请回王庭。
毕竟,在场诸位可不好久待此地。
按照规矩,今夜篝火大宴之后,所有贵族便要离去。
单于盛情挽留之下,也只能让在场诸位于明日一早动身返回。”
赤忽眉头微皱,看向羌渠。
羌渠无力地摆了摆手,沉声道:
“去吧。”
“诺!”
赤忽领命,唤来部分勇士搜集了左部贵族之印信,又集齐了其余贵族之信物,便快速离去。
张渊瞥了眼场中的尸体,轻声道:
“单于,最好命人将所有左部贵族之头颅存放于冰窖中。
若不然,待得大军返回、要将这些头颅送往雒阳时,怕是腐烂的难以辨认。
届时,难免会惹人生疑。”
羌渠表现的很是从善如流,点点头后,便又安排了人去处理。
张渊满意地拍拍手,吸引了众人注意力后,满脸郑重道:
“眼下便是最后一事,也是最为关键的一点,令行禁止!
此番动兵若想雷霆大胜,并安全返回,要义只在一个字——快!
此快,不仅需要进军之快,更需要足够专注,万不能浪费精力在其他事宜上。
此次目标十分明确,那便是太原王氏及河东卫氏。
除了与这两大士族相关之小士族及产业外,其余任何人、任何势力皆不可动。
若不然,不仅会分散精力、兵力,拖延进展,更有可能引发朝廷雷霆大怒。
是以,必须令行禁止!
若有不听号令、擅自离队者,斩!
若有祸害百姓者,斩!
若有无法约束麾下兵力、使得麾下兵马为祸者,斩!
诸位可清楚?”
“清楚……”
一众贵族七嘴八舌地应和着,有些不以为然。
张渊无声冷笑,看向旁侧蹲在地上拔草的呼延豹。
“阿蛮,去唤一队持弓勇士来,让他们将弓箭交予诸位贵族。”
“好唻!”
呼延豹正自有些无聊,闻声嘿笑着拍拍手,快速朝着远处的勇士队列冲去。
不多久,近百勇士随着呼延豹前来,将弓箭及箭筒交给一众贵族后,便又沿路返回。
诸多贵族持着弓箭,面面相觑,不知张渊要搞什么名堂。
张渊随手将几张案几叠加起来,之后窜身而上,居高临下地扫视向一众南匈奴贵族。
“军令非儿戏,我只说一遍。
但凡我指定目标,所有人皆需立刻张弓出箭。
若有不从者,不论他是何人,皆斩!”
随后,张渊也不给众人思考的机会,径直伸手指向东侧两百步外的一座小帐。
“目标,东侧穹庐,射!”
一众贵族虽然对于张渊这个毛头小子的指使有些不忿,但碍于赵毅以及呼延豹的强大武力,却也无人敢不从,尽皆张弓将长箭射了出去。
“很好!目标,东南侧酒坛小车,射!”
又是一波箭雨射出,在喀啦啦的声响中,将小车上的酒坛尽数击碎。
“目标,北侧单于牦旗,射!”
听到这个命令,众人不由脸色大变。
羌渠更直接从单于座席上霍然起身,前踏数步后,双眼喷火似的瞪向张渊。
然而,张渊却丝毫不为所动,冷声大喝道:
“三息后尚不射者,斩!”
一个杀机凛冽的“斩”字,顿时吓得不少人手指一松,将箭矢送了出去。
便是于夫罗与呼厨泉,也同样射了出去,将自家牦旗给射穿。
不过三息之后,却仍旧有三人迟疑着不曾射出。
“承刚,执行军令!”
“诺!”
赵毅恭敬领命,快步朝那三人行去。
那三人顿时吓得额头冒起冷汗,一脸仓惶地望向羌渠,投去求助目光。
“慢!”
羌渠再也忍不住,冷喝阻止。
然而,赵毅却是不管不顾,手中长枪只轻轻一抖,便相继穿透了三人的咽喉。
第八十二章 乌辛
看着三道身影捂着脖子、满脸痛苦地缓缓倒下,所有人俱是心中发毛,但同时也生出了愤懑之心。
此令本便是对王庭之不敬,不射又有何错?
然而,还不待他们发怒,也不待羌渠愤怒发难,张渊冷厉地声音便再度响起。
“在军中,主帅之令便是一切!
不遵军令者,唯有一死!
胆敢喧哗者,同斩!”
听到此言,所有人皆是一脸难看。
尤其是最后一句,更让人心底发寒、不敢再出声。
“目标,单于大席,射!”
听到新的目标,所有贵族俱是瞪大了眼,身子止不住的哆嗦着。
朝单于席位射箭,这与谋逆何异?
只是,感觉到杀机凛冽地注视,眼角余光中又有三对死不瞑目的眸子,此时哪怕心中有再多的畏惧,众人手中的箭矢还是先后射了出去。
毕竟,对死亡的恐惧,很多时候都会凌驾于对权势的畏惧之上。
羌渠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有些僵硬地回首看向他的单于大席。
要知道,他距离自己的席位仅有数步之遥,方才的近百道箭矢可都是从他的耳畔穿过。
在那一瞬间,羌渠都以为自己会被射成马蜂窝!
哪怕到了此时,耳畔仍有嗡嗡声震荡不休。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轻松感充斥着身心,只是,当看到那几乎成为了刺猬化身的大席,羌渠的心头又被无尽寒意所充斥。
若是方才他不曾起身,那张渊会否直接下令射杀自己?
若是张渊真的下了令,那些个贵族又是否会射出箭?
对此,羌渠想不到答案。
但他知道,自今日始,张渊之命令定然要比他这个单于之令要更加好使!
起码,在众人心头的恐惧与敬畏未曾消散大半前是如此。
同时,他也知道,这是张渊在警告自己!
……
“大善!”
张渊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拍着手赞了一句。
只是,一众贵族却无人敢吱声,更毫无欢喜之心。
此时此刻,再也没人敢将张渊看成是一个毛头小子。
相反,此时在他们的心中,张渊便如同最凶残的恶狼、最狡猾的银狈,没人敢忤逆。
“只要严格依令行事,在下保证,大家伙儿皆能吃得满嘴流油!
但若是有人自以为是、不遵号令,又或者放任麾下人马乱窜,诸位当知晓后果。”
张渊再度强调一句,随后神色一正道:
“接下来,安排出征事宜。
明日一早,诸位返回各自部邑后,便需点齐兵马、做好出征准备。
此番出征,不需辎重车队,每人携带三日口粮便可。
其中,挛鞮氏、丘林氏、须卜氏、费连氏、贺赖氏、独孤氏,及相应附庸部邑,需集兵三万,合为东路军,入夜时分齐聚于王庭南侧。
此方大军将由赵毅赵中郎将亲自指挥,挛鞮松、丘林河兹、贺赖桐、独孤氓等人佐助。
至于羌渠氏、逐就氏、屠各氏、呼延氏、赫连氏、沮渠氏、滹毒氏等氏族,及相应附庸部邑,需集兵五万,合为南路军,于入夜时分赶往赫连氏驻地外围聚集。
此方大军将由在下担任行军主帅、单于担任中军主帅,敖尔格、赤忽、呼厨泉、屠各孜、呼延罗等人佐助。”
当张渊在提及赵毅时伸手指向一人,一众贵族这才明白,原来那位中郎将竟一直都在场中……
至于张渊给羌渠单于安排的中军主帅的名头,明显只是为了照顾面子给的虚职。
真正指挥大军的实权,还是在“行军主帅”的手中……
“此外,有以下几点诸位需要注意。
其一,此番出征旗号,将以左部贵族所属部邑为主。
尤其是主帅大营,不会打出真实旗号。
其中东路军主帅旗号为须卜氏牦旗,对外所称主帅为须卜骨都候。
而南路军主帅旗号则为屠各氏牦旗,对外所称主帅为屠各莽阿。
其二,今日之事不可向任何人透露。
若是有左部贵族所属部邑人员问起木日逐就、屠各莽阿等人去向,便称此番出征王庭实际上打乱了将领配置,安排到了另一路大军。
过程中,诸位也当留心左部各部邑相关人员之态度。
若有左部死忠,可借敌人之手除掉!
若不然,待其返回得知真相,定然会生出一些乱子。
相信诸位也不希望看到如此景象吧?”
听闻此言,众人不由面色微变。
只是,十分默契的,竟无人出声反驳。
一则是张渊的凶威已然奠定,二则是此事的确对他们有益无害。
毕竟,除掉左部贵族之事,在场之人可人人有份。
“其三,待得明晚赶赴聚集地之后,会有人将目标信息送至。
除规定之目标外,不可主动攻打其他猎物。
如若不然,军令不容!
其四,此番出征乃虎口夺食,其中凶险不需我再赘述。
为了大军能够及时摆脱敌军追咬,也为了战后不将所有收获交出。
大部分资财皆会有他人接受,以转移、潜藏至安全之所。
届时,希望诸位好生配合,切莫被财宝晃花了眼,不肯交出。
其五,切莫派出老弱病残充数!
若是有人顶风而行,诸位当知晓后果。”
张渊最后警告一句,而后挥了挥手。
“好了,诸位各自安歇用餐吧,晚上便在此地凑合一晚。
待得明日一早,再各自动身。”
一众南匈奴贵族沉默地抱了抱拳,随后三五成群、面色复杂地向周边散去。
张渊静静看了半晌,当发现羌渠父子三人及挛鞮松聚拢到了那位黑袍祭祀的身边,张渊眼神微闪,抬步走了过去。
说起来,这位祭祀也当真有趣的紧。
对方在主持了祭祀仪式之后,便始终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的位置上,不曾动弹过。
哪怕是木日逐就发难、双方大打出手,哪怕是他威吓一众南匈奴贵族,对方也始终未曾言语一声。
也不知,这位祭祀究竟在想些什么……
“祭祀……”
羌渠正欲同黑袍祭祀交谈,却感觉自己的衣角被拉了拉。
皱眉侧头看去,只见呼厨泉正朝着背后努嘴示意。
回首一望,这才发现张渊正缓步走来。
羌渠的脸上顿时闪过一丝阴霾,即将出口的话语也咽了下去。
“方才忘了讲,我等率领大军远征期间,王庭事宜便需要左大都尉及祭祀操心了。
尤其是一众贵族之家眷,定然要确保不能出意外。
若不然,南匈奴怕是就要真的分崩离析了……”
张渊靠上前来、笑眯眯地说着,浑似一头小狐狸。
于夫罗勉强一笑,应声道:
“您放心,在下一定多多注意,不会让贼人钻了空子。”
“那便好。”
张渊满意点点头,随后扫了眼毫无表示的祭祀,又看向羌渠等人。
“在下想要同祭祀交谈一番,诸位不介意吧?”
羌渠本想留下旁听,可当对上张渊那双淡漠的眸子,却是不由得心底一颤。
当即有些不自然的讪讪一笑,点头答应。
“小中郎请便。”
说完之后,便拉着有些不忿地于夫罗及呼厨泉走向一边。
待得三人离去,张渊拉过来一根木桩,随意地坐到祭祀对面。
“不知祭祀大人如何称呼?”
黑袍祭祀终于抬起了头,露出了兜帽下有些吓人的面孔。
之所以说吓人,那是因为其左部脸颊竟有大半皆是焦黄扭曲之形象,明显是被大火焚烧所致。
这还不止,其下巴处也少了一块,好似被人硬生生割去了一小截。
但最吓人的,还是其眼睛。
这祭祀的眼眶与瞳孔竟是三角状,便连眼珠,也比常人小许多,而且还是诡异的明黄之色。
如此形象,便是张渊,也被吓了一跳。
若非对方裸露的手臂及脸部其他部位都跟常人无异,他都要怀疑对方是否是外星人了……
“可怖吧?”
黑袍祭祀轻声一笑,但这笑明显带着几分苦涩。
“我只想安安静静地过完此生,也保证不会干涉你之行为,你还是莫要打扰我了。”
张渊不由沉默,七八息后,却是忽然郑重朝着祭祀行了一礼。
“小子一时惊异、表情无状,还望祭祀莫要着恼。”
黑袍祭祀顿时一愣,极为怪异地看了张渊一眼。
这还是他四十余年来,首次碰到有人能这般快速恢复镇定,且主动向他致歉的。
“无妨,我已习惯。”
“敢问祭祀名姓?”
黑袍祭祀皱了皱眉,微一犹豫后,还是给予了答案。
“乌辛。”
“乌辛……”
张渊默念两声,随后温和一笑道:
“乌祭祀,在下是否有幸同祭祀交流一番?”
乌辛眉头紧紧皱起,眯着眼道:
“你不怕?又或者说,你不感觉悚怖?”
“祭祀言笑了,便是山中之鬼,也无甚可怕,因为其乃人所化。
而祭祀与在下,本身便是人,又有何可怕?
至于悚怖,这世间真正悚怖之物,乃是人心,而非样貌。”
张渊轻声说着,同时满脸坦然地与乌辛对视,眼中也是一片清明。
眼见乌辛三角瞳孔微缩,张渊复又慨然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有异者,也是天道之变数。
祭祀给在下之感觉,是新奇、是脱俗,而非悚怖。”
第八十三章 破冰
乌辛心有所触,但面上却是嗤笑一声。
“新奇?当然新奇,在常人眼中,我这形象要么是鬼怪,要么是奇特玩物。
想来在你眼中,也是后者吧。”
张渊眉头微拧,不悦道:
“祭祀何故道出如此作贱之言?
世间常人身高七尺余,然些许异数可达九尺,又或者矮至五六尺。
若是照此言论,岂非他们皆是鬼怪玩物?
再有聋哑、缺肢者,岂非连人都称呼不得?
在下说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便有异常,也是天道命数使然。
更何况,往往异常之人皆具异常之能,倒反比大部分常人要出色的多。
在下之所以同祭祀交谈,也是敬重祭祀之异而坦荡。
此时看来,却是在下过于高估祭祀之心绪。”
说到后边,张渊还微微摇着头,一脸失望之色。
乌辛不由默然,十余息后,方才长叹一声。
“四十二年前,我降生于世间,却久久不能睁眼。
满岁之后,有巫以外力强行助我开眼。
开眼即成,然,这副眼状却吓倒了所有人。
彼时,部族之人皆视我为鬼怪化身,认为我之出身,乃萨满神之诅咒,乃大不详!
便是我之父,也同样如此想法。
恐慌在弥漫,恶念在沸腾。
当夜我便被送上木架刑台,将要被烈火焚身。
彼时的我,仍旧懵懂浑噩,不识人间,更不知将要承受什么。
当烈火燃起,当浓烟漫卷,我只会本能地嚎哭。
只是,也就在我即将被烈火彻底吞噬之际,一道身影却义无反顾地冲了进来。
那道身影便如同骄阳刺破黑夜,深深嵌入了我之脑海。
便是到了此时,仍旧清晰可见。
那人便是家母,她将我抛离了火海,自身却永远留在了里边。
直至五岁,我才明白一切。
当时家母无力阻拦族人,只能苦苦哀求巫开恩。
巫不愿,但被纠缠的烦了,便以一命换一命之言辞作为推脱。
那时我才知晓,家母并非无法冲出火海,而是不能。
为了让巫遵守承诺,也为了消弭族人恐慌之怒。”
说到这里,乌辛抚摸着狰狞的左脸,身形微颤着,好似又回想起了那一幕,痛苦无声,却犹如实质。
“只是,异数终归还是异数,哪怕家母以命‘赎罪’,仍旧无法护我安危。
在那之后,但凡是族中发生灾祸,皆有人怪罪于我。
身为‘罪魁祸首’,要么承受鞭刑,要么被弃扔于凛冬雪地……
及至八岁时,那位父横死泥沼,族中小帅更割去了我之小半下巴。
还好我命硬,一直挺了过来。
也同在八岁那年,老祭祀出现,终于将我救离苦海。
十八岁时,我带着满腔仇恨返回,欲要将那个罪恶部族彻底铲除!
奈何啊,还未踏入驻地,便被一帮稚子化去了大半杀机。
最终,我也只是宰了那些印象中有关的人物。
大仇得报,然我之念头,却仍然无法通达。
因为哪怕是在祭祀麾下,我仍然是个异数,受尽排挤与嘲讽。
为了改变处境,我费尽心机,终于从一介侍徒成了祭祀。
在那之后,便无人敢再对我不敬。
我终于可以安心入睡,终于可以保证自身安危。
然而,我也很清楚我之异相意味着什么。
是以,我只能遮掩面容,并规规矩矩、低调行事。
我只想安安静静过完这一生。”
听完乌辛的自述,张渊不由满心复杂。
如此艰辛历程,怕是很多人根本坚持不下来。
哪怕未被折腾死,也会直接一头撞死!
乌辛能够一路挺过来,心理素质又该何等强大?
他之所以要与乌辛攀谈,也是看出了对方之不凡。
因为这位祭祀的武道实力竟然是一流初期。
其余信息虽无法看穿,但智慧这一项定然不差。
若不然,他又如何能从一个毫无继承希望的侍徒,成为祭祀?
再回想此前乌辛曾看穿木日逐就之阴谋,并提点羌渠及时应对,便又是一个佐证。
至于乌辛为何不帮助羌渠直接破局,想来也是其“安静过完一生”之心思作祟。
沉默半晌后,张渊忽然发问道:
“祭祀如何看待此番征略?”
乌辛奇怪的看了一眼张渊,摇摇头道:
“外间之事,我无心理会,还是不予置评的好。”
张渊眉头微皱,暗道麻烦。
微一思索后,换了个话题。
“祭祀可有远志?”
问完之后,生怕乌辛再度避而不谈,张渊又笑着补充道:
“只是闲谈而已,祭祀无需过多防备。”
乌辛眼波微闪,忽的咧嘴一笑。
“我之心志,惟愿世间异数不会同我一般凄惨,仅此而已。”
张渊微微颔首,赞同道:
“推己及人,祭祀当有悲悯世人之心。”
随之,张渊又语气一转道:
“不过,此乃愿,而非志。
志者,当穷尽一生之力以追逐、造就。”
乌辛撇了撇嘴,不置可否道:
“毫无希望之志,追之何用?”
张渊眼中精光一闪,铿锵出声道: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便如祭祀之愿,倘若能大幅开民慧、启民智,让异数不详之观念转为天生奇才之认知,则祭祀之愿可化为志。
如此,祭祀之志当可成真!”
乌辛双眼微眯,明黄眼珠缩成蚕豆小点。
“教不予民、书难普世,何以开民慧、启民智?
满口空谈罢了。”
张渊哈哈一笑,忽的长身而起。
“难,并不代表无法达成。
若是人人皆畏难缩首、裹步不前,任他志向如何远大,皆只能是黄粱一梦。
然,在下不甘如此。
我所图所谋,皆为天下万民之惠!
我之志,乃百姓富足、万民开智,乃老有所依、幼有所养,乃国盛军强、威服宇内!
而为了此志,我正苦心经营、殚精竭虑。
便如此次征略,便是奠基之引。”
说到这里,张渊居高临下地盯向乌辛,目光灼灼道:
“我知祭祀有大才,若能为我臂助,则宏志征途定然会顺畅几分。
不过我也知晓祭祀多有疑虑,故而不愿强求祭祀为我效力。
但,我会等着祭祀。
倘若祭祀看到了希望,愿意出山相助,在下必无限欢喜!”
说完,张渊朝着乌辛抱了抱拳,随后转身离去。
不过就在张渊踏出七八步后,乌辛的声音忽然从后方传来。
“大军回返之前,王庭,不会生乱。”
张渊的脚步瞬间一顿,嘴角不知不觉间露出一抹笑意。
只要能破冰,只要出现突破口,那这座山头迟早能攻下!
……
夜幕渐临,某座篝火堆前。
看着呼延豹周边堆着的诸多骨头,再看看呼延豹身前叠着的十来根焦黄的羊腿,马武看了眼手中的羊头,瞬间感觉没了香味。
不远处,呼厨泉指挥十几个卫士再度送来六具烤全羊,瞥了眼呼延豹后,不忿的暗骂一声。
那张渊许下的承诺,凭什么要他们来提供?
而且那个干瘦的豹蛮子也忒能吃,那可是羊腿,不是鸡腿啊!
这前前后后怕是已然吃掉了三十根!
鬼知道那家伙究竟是如何吃下去的,也不怕被撑死!
待得呼厨泉阴沉着脸带人离开后,肖猛捅了捅赵毅的胳膊,小声问道:
“赵将军,那阿蛮究竟还是不是人?
得亏他出生在呼延氏,而且还是呼延罗之子。
若不然,像他这般能吃,若是出生在普通牧民家中,怕是早便饿死了吧。”
赵毅瞄了眼满脸流油、大呼痛快的呼延豹,嘴角亦是不由得一抽。
摇摇头,轻叹一声道:
“世间奇人,多有奇能。
不过此前阿蛮倒是跟我说过,他也并非每次都要吃这般多。
像他如今日这般酣畅饱餐一顿,之后便是一旬不吃饭,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原来如此,那还正常一点。”
肖猛恍然点头,像是找到了心理安慰一般松了口气。
“呵呵,在谈论甚?”
此时,张渊轻笑着走了过来。
“主公!”
“主公……”
几人赶忙起身,以示尊敬。
“不用多礼,坐着吧。”
张渊压压手,随后直接坐到了羊毡上。
“在谈论阿蛮之食量呢。”
肖猛摸了摸后脑勺,脸色有些发红。
像他这高大、壮硕的体型,与呼延豹一比,完全是碾压型。
可要说实力和食量,他却是被碾压的那个……
“呵呵,能吃是福,要不怎么说,那小子力大无穷呢。”
众人顿时被张渊这句话给逗笑,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待得笑声渐歇,赵毅忽然小声道:
“主公,今日虽成功掌控南匈奴诸多贵族,然羌渠怕是已被激怒,甚至暗中怀恨在心。
此事,不可不防。”
张渊将口中羊肉咀嚼咽下,随后意味深长地笑道:
“这便是掌控羌渠的第三步,强权威服之。
若是他还算聪明,最终便会选择一条明路。
可若是被愤怒与羞恼占了上风,那的确遗憾。
不过放心,眼下其单于威势已被大幅削弱,待得此次远征之后,其影响力更会进一步削弱。
届时,即便他生出了异心,欲要图谋不轨,也有他人可以代替。
此外,我已布下暗子,不会让他翻天的。”
听到张渊有所考量和布置,赵毅便也放下了心,不再多提。
第八十四章 攻略
七月十六,夜。
平定县城以东三十里外,赫连氏驻地南侧。
密密麻麻的骑兵拥挤在湳水西岸的草地上,虽偶有人喊马嘶之声,不过整体还算宁静。
中央帅帐,一众南匈奴贵族尽皆正襟危坐,严肃地盯向最里侧的张渊。
张渊翻动着案几上的十几张舆图,正凝神静思着。
此时不比后世,舆图不仅粗略,而且精确度有限,偶尔还会出现错漏。
不过用来指引作战方向、明确作战目标、判断距离,已是足够。
事实上,舆图在此时可是真正的战略物资,常人根本无法弄到。
这些舆图也是此前太平军信使所送至,南匈奴王庭中根本没有。
虽然西汉时期便已发明记里鼓车,使得舆图绘制相对简单了一些,但朝廷仍然将其视为国之机要。
一般来讲,舆图绘制都是以县为单位,由各县绘制本县舆图,县衙内也只存留本县舆图。
之后,各县再将本县舆图上交郡中,由郡衙汇总本郡舆图,留存后便直接上交朝廷。
太平道虽势力不俗,但在并州及司隶影响力有限。
是以,最终也只弄来了西河郡、太原郡及河东郡十几个县的舆图,并凑出了不完整的三郡舆图。
像张渊此时正在看的河东郡舆图上,便有不少空白。
当然,这个空白主要是乡、亭、里的空白,县一级则皆有标注。
时间缓缓流逝,众人也不敢吱声,只能眼巴巴望着等候。
一刻钟后,张渊终于放下了舆图,抬头看向众人。
“河东卫氏之族地,处于河东郡郡治安邑县城内,与此地相距九百余里。
而太原王氏之族地,则处于太原郡郡治晋阳城外,与王庭相距六百五十里左右。
按照距离推算,东路军必然会早一步与敌军交手。
不过,我南路军之优势在于,前边的四百多里地皆是人迹稀少之地,且途中并无一座城池。
只要悄无声息的拿下二十里外长城关口,并保证守关士卒无法发出警示,那便可一路朝南长驱直入。
因地形限制,四百余里后,便不得不从蔺县旁侧穿过。
届时,浩大的动静必然会惊动蔺县周边人家,使得消息传扬出去。
也便是说,最好的状况下,我南路大军将在靠近最终目标五百里外时,才会被发现。
五百里,哪位可以告诉本帅,这五百里地,我南匈奴大军需要多久赶到?”
众人对视一眼,对于如此简单的问题皆有些跃跃欲试。
呼延罗抢先一步,站起身来。
在呼延罗看来,自己儿子既然已经认准了张渊这位恩公,那他也自然会被其他贵族视为张渊心腹。
如此,倒不如干脆了当的投身过去。
说不得,还有机会争一争单于的位子。
毕竟,羌渠单于的心思,不少人都能猜到一些。
若是羌渠怒而举起,并且倒台的话,那单于之位自然会空出来……
“回主帅,我匈奴儿郎皆是草原雄鹰,胯下战马也是云北战马。
倘若不伤马蕴,一日最高可行两百里。
若是明月当头、趁夜行进,一夜可行近百里。
如此,一日一夜便可行进三百里。
五百里之地,只要萨满神庇佑会有明月之夜,则两日两夜之内,必可抵达!
若是不顾战马死活,五百里地,一日一夜内,便可赶至!”
张渊微微颔首,示意呼延罗落座。
不顾还不待张渊继续出声,羌渠却是忽然皱眉道:
“张帅,此番大军只带了三日干粮。
从此地出发,距离安邑县可足有九百里地。
如此,若是月色不允,便需近五日方能赶至。
既如此,粮将安得?”
张渊侧头看了眼同自己并排而坐的羌渠,含笑道:
“那河东卫氏枝繁叶茂,安邑只是族地所在,河东郡内尚有其他分支聚集地。
而蒲子县便是其中之一,且位于河东郡最北部。
从此地赶往蒲子县,即便不趁夜行军,也可在三日之内赶到。
是以,关于粮草之补充,单于无需担心。”
羌渠恍然似的点头,长出一口气笑道:
“如此便好。”
见羌渠不再出声,张渊便收回了目光,看向账内其余人。
“若是按两个日夜来算,则我方大军赶至安邑城下时,朝廷怕是尚未定出决策来。
即便朝廷此番决策足够迅速,也顶多向河东骑士传下命令。
然,河东骑士之驻地,位于河东郡东南部之邵亭。
邵亭与安邑相距一百三十里,河东骑士想要赶到,最起码也需要大半日功夫。
也便是说,时间对于我方而言,完全够用。”
此时,呼厨泉却又出声质疑道:
“张帅,那安邑县既是河东郡郡治,料来必是城高墙厚。
而我南匈奴尽是骑兵,面对坞堡倒是可以伐木搭梯强攻。
但对于城防完备之高大郡城,又要如何攻打?”
面对如此苛难之问,张渊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朝着呼厨泉投去一个赞赏的目光。
对此,呼厨泉却是不由得脸上一热,低下了头去。
“呼厨泉大当户问的不错,可以说一针见血。
攻城,这是我方大军之最大难点所在。
尤其安邑还是郡城,在不具备大型攻城器械之前提下,即便抛下万条人命,也未必能够攻下!
不过,关于此项难点,本帅自有妙计,届时诸位自会知晓。”
说到这里,张渊拍了拍手掌,正色道:
“接下来,分配作战任务。
此番对河东卫氏动刀,目标共有七个。
其一,蒲子县境内柏山亭。
柏山亭地处河东郡最北部,乃是卫氏蒲子分支所在,处于我方大军必经之路上。
是以,对柏山亭之攻袭,不需分兵。
同时,拿下柏山亭之后,口粮问题也将解决。
其二,北屈县境内三樟里。
三樟里位于柏山亭西南数十里外,其中有卫氏部曲千余人。
此地便交由呼厨泉大当户率领五千骑兵拿下。
呼厨泉,可有信心?”
呼厨泉顿时心中气恼,区区千余私兵,以五千铁骑攻打,傻子也能打得下吧?
这分明是瞧不起自己啊!
“回张帅,不需五千,只需一千,小将便可拿下!”
张渊顿时脸色一沉,不善瞪向呼厨泉。
“我方兵力优势明显,却非要弃之不用,你这脑袋莫非被马驹踢了?”
呼厨泉顿时脸色时青时白,心中羞怒,却又不敢顶撞。
“哼!你若真有本事,那便让手下将士少死一些。
但若是大意失敌、吃了败仗,可休怪本帅军法不留情!”
听到“军法”二字,呼厨泉顿时心中一颤,好似又想起了昨日那一幕。
当下再不敢咋呼,乖乖领了命坐下。
其余贵族大都觉得好笑,不过心中也暗暗打起了小心,避免被训斥。
“其三,杨县境内高梁亭。
高粱亭位于柏山亭东南一百五十里外,聚集有卫氏部曲千余,另有附庸豪强三家,部曲两千余。
此地便交由沮渠力大人率领八千骑兵拿下。
沮渠力,可有信心?”
随着张渊话音落下,沮渠氏大人沮渠力急忙起身,恭敬道:
“张帅放心,小将定全力以赴!”
张渊微微颔首,随后继续出声道:
“其四,皮氏县境内耿乡。
耿乡位于河东郡中西部,乃卫氏第一大分支所在。
耿乡聚集有卫氏部曲两千,另有附庸豪强所属部曲三千左右。
此外,周围尚有朝廷两个坞堡,每坞各有一曲两百军卒,共四百军卒。
他们若是不动便无需理会,若敢动,便一并除掉。
此地便交由屠各孜大当户率领一万两千骑兵拿下,
屠各孜,可有信心?”
屠各孜利索起身,肃声抱拳道:
“张帅放心,若是不下,小将愿提头来见!”
张渊摇摇头,温声道:
“本帅不要你之头颅,只要战果。
不过,若是真吃了败仗,且损兵折将,那你这大当户日后不做也罢!”
“诺!”
屠各孜心中微热,再度一礼。
“其五,临汾县境内冀亭。
冀亭位于河东郡中部,聚集有卫氏部曲千余,另有附庸部曲两千余。
冀亭地处主力大军必经之路上,是以无需分兵,由主力大军直接拿下即可。
其六,安邑县境内樱山亭。
樱山亭位于安邑县北部,乃卫氏除安邑县外,最大核心聚集地。
樱山亭内有卫氏本部部曲三千,而且极有可能尽数装备铁甲及优良武器,乃是真正精锐。
其同样地处大军必经之路上,不过相信在我军赶到樱山亭之前,对方定然已收到消息,且做好准备。
面对危险,对方要么及时撤离,进入安邑城内等候。
要么便是集结各方援助之力,在樱山亭聚集庞大军伍等候。
是以,届时需根据具体形势再做定夺。
至于其七,也便是最终目标,便是安邑县城。
安邑县乃郡城,卫氏不敢过于张扬,是以城内只有三五百部曲作为护院。
不过郡城中却有一千郡兵守城,再有城中各大士族、豪强聚兵,若太守再征召民夫,其兵力应在五千以上。
对于冀亭及樱山亭,都将由主力大军负责拿下。
其他几路大军在完成任务后,需快速赶至安邑城下,以协同啃下最后一块硬骨头!
尔等可有其他疑惑?”
张渊一口气说完后,环视向众人。
“谨遵帅令!”
第八十五章 美稷城被围
子夜时分,长城平定关口。
夜风徐徐、变幻不定,拍打在厚重干涩的城墙上,发出滋滋呜呜的声响。
昏暗的油灯微微摇晃,为这段铺陈在平原上、绵延两里的长城关墙点缀上些许光亮。
一队十余人的巡夜军卒自关墙西段出发,两刻钟后方才巡视至最东段。
期间,共经过七伍岗哨。
此时正值困意泛滥之时,几乎各处岗哨皆有人打盹,甚至是酣睡。
面对此象,巡夜什长也只是笑着喝骂一声,并未施以惩戒。
事实上,按照规矩,每隔三百步便需设立一伍岗哨,每隔八百步便需设立一什岗哨。
在这段绵延两里的关墙上,便需保持百余人共同守夜。
但此处关口总共只有一曲两百人,若按规矩来,正常轮休都难以进行。
再加上西河郡境内长城已二十年不曾经历过战火,是以也没人在乎所谓的规矩。
待得巡夜什长带领麾下从东段返回关墙最中间的关口门楼,随意地挥了挥手,遣散麾下兵卒,而后伸着懒腰进入了门楼大厅。
“军候,尚未安歇啊?”
葛川抬头看了眼苏和,长吁短叹道:
“唉!一旬未曾沾过酒水,老子这嘴里都快起干泡了!”
苏和顿时心中一紧,感觉有些不妙。
当即哈哈一笑,便想开溜。
“辎重队五日后便会赶来,军候且先忍忍。
俺有些困了,便先去歇息了哈……”
“好你个苏和!你他娘的给老子站住!”
葛川见对方不上套,没奈何只能大骂喝止。
苏和步子微僵,回过头讪讪一笑。
“军候可还有他事?”
“哼!今儿个你那堂兄来探望,当老子不晓得?
废话少说!赶紧将美酒给老子提过来!”
苏和顿时欲哭无泪,也不知是哪个王八羔子漏了口风。
这鬼地方杳无人烟的,一应吃喝用度皆只能等着辎重队按月供给。
好不容易有人送来了两坛美酒,却不想连一日都保不住。
心中哀叹,苏和只能垂头丧气地抱了抱拳。
“是,俺的军候大人!”
看着苏和一副蔫不拉几的模样,葛川顿时忍俊不禁。
“瞧你那怂样!不就是两坛酒吗,待得辎重队来了,老子还你便是!”
苏和顿时无语,敢情这葛老粗连具体数量都晓得。
原本他还想留一坛的,这下可好,毛都保不住了……
“行行行,您是军候,您说了算。”
苏和无奈摊摊手,正欲离去,却忽然发现身后的门扉被人推开。
“不是吧,还有哪个王八羔子想掺和一脚?”
苏和本以为是哪个屯长或什长,但等回过头看清来人后,却登时愣在原地。
只见对方生的人高马大,一袭紧身黑衣被绷的紧紧,好似下一瞬便会爆裂开来。
这幅形象十分滑稽,可苏和以及后方腾然起身的葛川俱是脸色一沉,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来。
盖因为此人手中提着的长柄大斧上,正不断滴落着血珠。
而此时门扉大开之下,他们也隐约听到了沉重且急促的脚步声,以及零星的闷哼惨叫声。
“你是何人?!长城乃朝廷重地,你安敢作恶?!”
葛川一把抄起旁侧兵器架上的长刀,无比忌惮地盯向那人。
岂料,对方根本不做回应,微一扫视厅内后,便直接踏步而上。
葛川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很明显,这是有人想跨越长城,而且数量定然不会少。
若不然,他们也不敢直接攻打关口。
更关键的是,此方关口乃是独立关口,若是传不出消息,怕是直到辎重队赶来才能发现不对。
一念及此,葛川急忙掠身而上,同时朝着苏和大喝一声。
“快走!无论如何,定要点燃烽火!”
“诺!”
苏和深知情势危急,顾不得推辞,咬咬牙急忙提步,欲要从内侧门户逃离。
然而,此时一道黑影忽然从门外疾速窜入,闪电般飙射而至。
苏和本能地侧身,却仍旧被击中后腰,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虽然身着皮甲,可那利器仍然撞断了他的数根骨头。
葛川双眼骤缩,直到此时,他才发现那袭击苏和的竟是一枚石子。
可他已然来不及多想,因为那道提着长斧的身影已然扑至近前。
“呼!”
一道猛烈的破空声响起,葛川来不及闪躲,只能抬起刀背招架。
“嘭!”
一声沉闷的巨响响起,葛川成功架住了那长斧。
然而,他却没有丝毫兴奋。
因为一道无比诡异的力量已然透过武器打入了他的五脏六腑!
数息的僵持后,葛川突然喷出一口浓血,继而无力跪倒在地,眼中一片死灰。
“暗劲……”
喷血地喃喃声中,长斧再度挥起,无情砍下葛川的头颅。
其后,这被血色浇灌的斧刃再度举起,将满脸绝望的苏和也送入了阴间。
直到此时,外间才踏入一人来,看模样却正是马武。
“你这肖蛮子,就不能温和一点?
虽说阵营不同,但人家跟咱无冤无仇的,好歹留具全尸啊。”
马武看着没了脑袋、仍然跪地不倒的葛川,嘴角一咧,感觉有些渗人。
“既是敌人,何需留手?”
肖猛淡漠地扫了眼马武,随后踏步而出。
马武不由一滞,竟无法反驳。
无奈摇摇头后,走到前方案几处,翻动着搜寻了一遍,揣起几张黄纸和羊皮后,亦是离去。
一刻钟后,轰隆隆地马蹄声从远方传来,仿若地动一般。
但此时此刻的关口,却再也无人能够发出警示。
只能任由浩浩荡荡的骑兵借着月色涌过关口,并一路向南呼啸而去……
七月十八,午后。
“不知左黄门唤下官前来,所为何事?”
阎象入了厅堂,朝着上方端坐的左丰恭敬一礼问道。
左丰“优雅”地放下茶杯,笑眯眯道:
“阎长史啊,本官在美稷城逗留日久,可赵中郎将身子恢复极慢,却是不宜再久待下去。
是以,本官打算过会儿便回朝复命,特地跟阎长史打个招呼。
至于赵中郎将那里,便劳烦阎长史代为传话了。”
阎象闻言却是眉头一皱,脸上浮现迟疑之色。
左丰不由好奇,不知阎象为何会露出此态。
老实说,这数日来,阎象对他可是既恭敬又礼待,给予的好东西可不曾少了。
是以,左丰对阎象颇有好感。
“阎长史何故此态?莫非遇到了难事?”
阎象略一犹豫后,长叹一声道:
“唉,不瞒左黄门,的确出了一些状况。
事实上,三日前,中郎将大人曾指派一队使者前去观礼南匈奴阿达朵木节。
可三日过去了,那行使者却始终不曾返回。
下官今日早间派人前去打探消息,可南匈奴王庭已然戒严,探子根本无法进入。
下官怀疑,南匈奴王庭多半是发生了大事,
眼下局势未明,若是左黄门此时出城,怕是有可能遭遇危险。”
左丰顿时一惊,皱眉道:
“竟有此事?为何不提早告知本官?”
阎象一脸苦笑道:
“原本下官以为只是南匈奴人好客,便不曾多多留意。
今日发现不对后,便急忙报备了中郎将大人。
眼下中郎将大人已然下令全城戒严,并调动美稷营登上城墙,以备不患。
只是这也仅是猜测,在未有明确证据之前,下官不敢惊扰了左黄门,是以未曾报备,还望左黄门海涵。”
左丰脸色微缓,摇摇头道:
“既是如此,那倒也怪不得你。”
正在此时,文书周子函一脸惶急地从外侧奔了过来。
“阎长史,阎长史……”
阎象神色一沉,转身不悦呵斥道:
“左黄门在此,安敢惶然无状?”
“是是,拜见左黄门!”
周子函急忙朝左丰行礼,待得左丰摆摆手后,便又盯向阎象着急道:
“阎长史,杨中郎遣快马来报,说是匈奴忽然派出了数千骑兵朝美稷城奔来。
看其气势汹汹之态,怕是来者不善!
杨中郎已然指挥美稷营入驻城防,并关闭了四方城门。
情势凶险难测,特让阎长史向中郎将大人请教,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什么?!”
听闻此言,阎象及左丰齐齐色变。
“南匈奴这是要作甚?他们莫不是想谋逆不成?”
左丰狠狠一拍案几,苍白的脸上既有愤怒,又有几分惶恐不安。
“子函,你即刻向中郎将大人告知此事,我这边前往西城门,看看那些南匈奴人到底要做些什么!”
“是!”
周子函急忙领命离去。
阎象正要向左丰告退,左丰却是忽的起身,神情变幻不定道:
“这样,本官随阎长史一道去瞧瞧!”
“如此也好。”
阎象点点头答应下来,随后便一道出了官衙,向着西城门奔去。
待得众人上了城门楼,这才发现城外已然是匈奴骑兵的天下。
放眼扫过,到处都是人影。
而且还有一些匈奴步卒正在拖曳着长长的横木,像是准备组装云梯。
“这、这是何故?南匈奴真的要反?”
本还有些将信将疑的左丰,此时再无侥幸心理,口中喃喃着,脸色极为难看。
若是早知道会碰到这档子事,打死他也不会自荐跑来这美稷城啊!
第八十六章 “串供”
杨泉扫了眼左丰,脸色沉重道:
“方才南匈奴已然派了人前来喊话,说是南匈奴单于羌渠,以及一众单于亲信、中立贵族,还有使者队皆已被囚禁。
眼下,屠各氏大人屠各莽阿已自立为单于。
他们此番派人喊话便是想让我等投降献城,不过已被在下射退。”
“如此说来,而今南匈奴已被左部贵族掌控?”
左丰脸色更黑,眼中仓惶之色更甚。
“确是如此。”
杨泉一边注视着城外匈奴大军的动静,一边点了点头。
左丰捶着拳头,来回焦躁踱步半晌,忽的凑到阎象跟前低声道:
“这,阎长史,若不然,咱还是率领美稷营撤离吧?
毕竟,美稷县不远处便是南匈奴王庭,即便能够坚守一两日,敌军也会源源不断赶至。
届时,孤立无援之下,根本无法支撑啊!”
阎象脸色微沉,不假思索地摇头道:
“此举不可。
美稷营之使命便是督查南匈奴王庭,而今南匈奴发生剧变,美稷营更应死守美稷城,以为朝廷充当前沿耳目。
若是弃城逃离,怕是赵中郎将及左黄门皆要被问斩!
更何况,匈奴骑兵尤擅长途奔袭,西河郡北部尽是匈奴骑兵之天下。
一旦出城,倒反而会迈入险境。
相反,匈奴骑兵虽利,然攻城器械却十分落后、稀缺。
我等据城而守,方有一线生机。”
说到这里,阎象微微一顿,扫了眼脸色时青时白的左丰,语气微缓道:
“不过左黄门也无需太过担心,我美稷营兵卒皆为善战敢战之士,加之城防设施完备,定能护得城池周全!”
左丰勉强一笑,心中早已乱成一锅粥,不知该去还是该留。
此时,一架马车忽然在二十余兵卒的护卫下来到了城墙脚下。
随之,一道盘坐在软塌上的人影被两个兵卒抬上了城门楼。
“咳咳,情况如何了?”
“赵毅”有些痛苦地咳嗽两声,虚弱出声问道。
“回中郎将,敌军正在组装云梯,观其速度,顶多再有一个时辰,敌军便会发起进攻!”
杨泉急忙上前回禀。
眼见自家将军重伤之下仍旧上城督战,周围的军卒顿时士气大振。
左丰虽也有些惊异,不过此时却无心思去感叹。
眼下他满脑袋都在思考,究竟要如何确保自身安全……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赵毅”忽然轻笑一声。
“诸位无需担心,敌军并非精锐,且不存在大规模援兵。
只要能够抵御住敌军首波攻势,给敌军以沉重打击,敌军定然不敢再强攻!”
左丰耳朵微晃一下,清楚无误地捕捉到了几个关键字眼。
当即,左丰凑到跟前,一脸奇怪且期待道:
“赵中郎将何以料定敌军再无援兵?”
“赵毅”艰难地转了下身子,虚弱却自信道:
“本官上任时日虽不长,然对南匈奴之情势却早有掌握。
南匈奴高层总共分为三大派系,分别为单于系、中立系、左部系。
其中左部系势力最强,却也是对朝廷最为敌视之派系。
甚至于,他们中还有不少人对朝廷十分仇视。
再加上此前河东卫氏及太原王氏与左部贵族生了矛盾,本官估计,眼下屠各莽阿怕是已然尽起南匈奴大军,向着朝廷腹地攻去!
既然敌军主力已然远去,那自然不会再有大股援兵。”
说到这里,“赵毅”突地眉头一拧,看向阎象。
“阎长史,立刻向朝廷飞鸽传书,将此间之事奏报朝廷,并请朝廷提防南匈奴攻略朝廷腹地!”
阎象瞥了眼天色,估摸着也该到了点,当即恭敬抱拳应命。
“遵命!”
不过就在阎象准备书写密信时,左丰却是追了上来。
“阎长史且慢……”
阎象回头,一脸疑惑道:
“嗯?左黄门有何指教,可是也要向朝廷奏报?”
听了“赵毅”的分析后,左丰此时心中已然安定了不少,是以笑眯眯道:
“自然,本官身负皇命,如此大事若是不加奏报,回朝后怕是要掉脑袋……”
说到这里,左丰小心翼翼地瞄了眼四周,低声道:
“阎长史,关于南匈奴围城之人数,你打算如何奏报?”
阎象微微一愣,茫然道:
“自然是照实奏报,敌军围城人数当在五千左右。”
左丰哎哟一声,恨铁不成钢道:
“我说阎长史,你莫不是傻?
南匈奴出了这般大事,赵中郎将及美稷营却无一丝察觉,这可是渎职啊!
虽说赵中郎将有伤在身、情有可原,但终归是有失职之嫌。
但若是赵中郎将戴罪立功,坚守美稷城击退敌军五万大军之进攻,那非但不会被问责,反而会让天家龙颜大悦啊!
如此浅显之理,你怎的就不懂?”
阎象心中好笑,这左丰倒是来了记好助攻。
不过面上则是先恍然大悟,其后却又皱眉道:
“左黄门此言倒是颇为在理。
只是,五万之数量未免太过夸张。
南匈奴总共只有不到十万大军,此番若是真的倾巢而出,攻略朝廷腹地,那数量这一项定然难以对上号。
况且,若是差距太大,也会让人生疑。
不若便定为一万又二,你看可好?”
左丰仔细一想,感觉也是这么个理儿,当下便点了点头应下。
随后,左丰复又莫名一笑,姿态有些忸怩道:
“这个,阎长史可否在奏报中……”
阎象一脸了然地摆摆手,含笑道:
“左黄门放心,下官会在奏报中提及左黄门愿与美稷城共存亡之忠君大义!”
“阎长史果真乃当世俊杰!”
左丰顿时乐得眼睛都迷到了一块儿。
身为宦官,他们可很少能直接参与到战事之中。
而但凡是参与了进去,并且有所建树。
哪怕只是很小的一点,也是一笔不斐的晋升之资。
因为,近水楼台、得天独厚……
“既如此,那咱这便去书信吧……”
面对左丰的迫不及待,阎象十分配合地应了下来。
一番“串供”就这般定下,属实奇妙。
……
一个多时辰后,西河郡南部,蔺县。
“报!!!”
县长杨芾正在书房内逗弄着笼中的黄尾小鸟,听到这急促且大声的叫唤,顿时吓得一个哆嗦,额头直接装上了鸟笼。
所幸笼子是木质,若不然定要撞出一个小包不可。
“混账东西!叫嚷什么?”
杨芾恼羞成怒地朝着门外大骂一声。
门外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但只是两息后,屋门便被直接推开。
“县长!大事不妙!匈奴、匈奴骑兵……”
杨芾阴沉着脸,咬牙切齿地打断道:
“不妙?是不妙,我看你这掾属是做到头了!”
那闯入的掾属顿时一懵,但此时却顾不得考虑自己的后果,仍旧硬着头皮惶急禀道:
“县长!城西有大批匈奴骑兵正在通过!
根据西城门瞭哨汇报,起码已然通过三万匈奴骑兵,而且此时仍未止歇!”
杨芾顿时一个激灵,惊得手脚并用,爬了起来。
“三万匈奴骑兵?还不止?!
他们是自北向南?”
掾属急忙狠命点头。
“这、这如何可能?
西河郡中北部有长城阻挡,这般多匈奴骑兵,他们是如何通过的?
为何平定关口未有丝毫报备?”
杨芾喃喃着,额头上逐渐冒起了汗水。
“不、不对,糟,要糟!
立刻探明匈奴骑兵总数,一经探明,即刻向邢太守及张刺史禀报!”
“是!”
掾属擦了把汗,正要离去,却又被杨芾叫住。
“等等!此事定然非同一般,为免意外,同时直接向朝廷飞鸽传书!”
“是是!”
生怕杨芾再揪着前事不放,掾属急忙飞奔离去。
……
蔺县以东数十里,西河郡郡治离石县。
某处简陋的酒肆中,西河郡太守邢纪正盘坐在主席上不言不语,哪怕酒菜上齐也不曾动筷,似是在等待什么人。
旁侧一个文袍中年忍不住出声道:
“太守,那张懿虽监察之权甚大,然其本身终归只是中等官身,远不如您,您又何必对其多番礼遇?”
邢纪瞄了眼中年,摇摇头道:
“正是如此,本太守才要对他礼遇有加。
毕竟,小鬼虽小,却持有索命之剑。
若是其官身与本太守相同,又兼负监察之权,本太守怕是要巴结才可了……”
中年还欲出声,一阵脚步声突地传来,赶忙又闭上了嘴巴。
“哈哈哈,邢太守,离约定时辰尚差了一刻钟,您怎地来这般早?”
圆脸、偏胖的张懿大笑着跨入雅间,身后尚跟着一个长脸粗眉、孔武有力的二十七八岁青年。
邢纪温和笑着起身,抱了抱拳道:
“张刺史乃并州清明之灯,本太守可不好让张刺史提前恭候。”
张懿顿时诚惶诚恐地弓腰一拜,受宠若惊道:
“张某只是一介小吏,安敢得邢太守如此赞誉,又牢邢太守提前等候,实属不该!
张某这便自罚三杯,以致歉意。”
说完,也不待邢纪出声,便直接跨前一步,端起小圆杯一口饮尽其中酒液,复又倒饮两杯,这才作罢。
邢纪露出无奈之色,摇摇头后,看向那青年。
“这位想来便是张刺史麾下武猛从事,张杨张从事吧?”
第八十七章 紧急朝议
张杨急忙上前两步,恭恭敬敬地抱拳应声。
“回邢太守,在下正是张杨张稚叔!”
邢纪眼神微闪,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张杨,随后赞道:
“早便听闻稚叔勇猛过人,乃张刺史麾下得力佐员。
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张杨脸上露出一丝喜色,谦虚道:
“稚叔些许薄名,皆是靠刺史大人及诸位师长肯定方才得来。
若说真本事,却是有限。”
“哈哈哈,稚叔不但有勇武之力,且尚有几分文人儒姿,这倒是难得的紧。”
邢纪摇头笑着,招呼二人相继落座。
“我西河郡萧条的紧,这家酒肆已是离石城中最好的一家。
此番招待有些寒酸,还望张刺史莫要埋怨。”
“岂敢,在下每番前来离石,太守皆会设家宴款待。
今日又破费在外宴请,在下受宠若惊尚且来不及,又哪里敢埋怨?”
张懿急忙称谢,随后轻叹一声道:
“西河郡户数仅有数千,总人口不足三万,比之太原郡可是差了近十番。
如此僻困之地,邢太守仍能够治理有方,使得百姓安居乐业,已是极为不易矣。”
邢纪亦是唏嘘道:
“西河郡确是萧条的紧,想那豫州汝南郡、荆州南阳郡,皆是人口超过两百万之大郡,也是我大汉人口最多的两郡。
西河郡与其相比,差距何止数十番?
不过比之定襄郡与朔方郡,我西河郡却尚算好的。
尤其是朔方郡,总人口尚不足万,委实凋敝、萧条。”
张懿点了点头,语气莫名道:
“并州总人口七十余万,然匈奴、乌桓、鲜卑之数却也有六七十万。
且匈奴等部族大都上马即能战,真要是作乱,光靠我并州之力,可无法抵御。
我等身负保境安民之重责,平日里可要多多留心三族异动才是。”
邢纪眼神微闪,却是不再接口继续,而是招呼着几人动筷。
事实上,此时邢纪的心中已然生出了几分不愉。
保境安民乃是太守之责,张懿此番提及,非但有僭越之意,更隐约有指手画脚之嫌。
如此,他又岂能高兴?
酒过半晌之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忽然自外间街道上传来。
未几,一道满头大汗的身影仓惶冲入。
“报!启禀太守……刺史!
蔺县张县长急报,南匈奴五万余骑兵自蔺县城外穿过,正一路向南疾掠而去,意图不明!”
“南匈奴……五万?!”
邢纪、张懿、张杨等人齐齐愣住,尤其是邢纪,手中筷子竟都惊得掉落于地。
“南匈奴在长城以南总共只有万余口,且几乎尽在上郡,这五万骑兵又是自何处而来?!”
张懿阴沉着脸,喝问出声。
只是那报信之人显然也给不出答案。
此时,张杨眉头紧皱道:
“规模如此庞大之骑兵,定然是从长城关口涌入无疑!
只是,对方究竟是从哪个关口冲入?
为何关口未有丝毫警示?
是被突袭来不及示警,还是有内应相助?”
邢纪狠狠一拍案几,咬牙切齿道:
“南匈奴如此大动静,为何使匈奴中郎将未曾有丝毫警示?”
张懿深吸一口气,脸色沉重道:
“南匈奴必然是早有预谋,料来那位使匈奴中郎将已然陷入困顿之境。
眼下最紧要的,非是追查缘由,而是如何应对!
南匈奴身为我大汉臣属,如此不报大动,定然包藏祸心!
这五万匈奴骑兵浩荡南下,其目标多半是河东郡无疑。
当即刻向朝廷飞鸽传书,请朝廷迅为处置!”
只是还不待邢纪应答,外间却又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报!太原郡羊肠仓被数万匈奴骑兵攻占!
眼下匈奴骑兵已然兵分数路,向阳曲、晋阳、平陶等方向涌去!”
听到这道消息,众人无不骇然失色。
张懿更霍然起身,一脸震怖道:
“太原郡?又是数万骑兵?
卑鄙南匈奴!这些乱民竟敢倾巢而出,祸乱我大汉?!”
邢纪只觉双腿发软,脸色一片苍白。
身为西河郡太守,却任由匈奴大军自境内一东一南呼啸而过犹不自知,他仿佛已然看到了自己的凄惨下场!
“即刻向朝廷奏报!”
悲愤担忧之际,邢纪怒吼一声,之后却是猛地双眼一白,晕了过去。
张懿脸色铁青地扫了眼乱成一团的太守属吏,侧头看向张杨。
“马上随本刺史前往太原郡,设法消弭贼祸!”
“诺!”
……
七月十九,雒阳,未央宫。
今日并非朝议日,是以各部主官皆是睡了个好觉。
不过日出之后,当代表紧急朝议的钟声在内城四方响起,一应官员的府邸内顿时好一阵鸡飞狗跳。
待得百官齐聚前殿,已是一个时辰后。
大部分官员皆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发生了何事。
不过站在最前方的一些大臣,却大都神色沉重,似是已然知晓缘由。
朝议大殿最后方,正有两个同列而排的年轻官员低声交谈。
其中,左侧之人身高仅有七尺二,身材较为壮硕,显得低矮墩实。
不过一双相对细小的眼睛颇为明亮有神,身上更有一种沉凝不动的气势。
右侧之人倒是足有七尺五六,体型修长,且面白肤细,生得很是端正。
不过其神色间却隐约带着些轻佻和浮夸,眼底深处更有一抹若隐若现的傲意。
这二人却正是当朝议郎曹操,以及中散大夫袁术。
“孟德兄可知发生了何事?”
袁术微微侧头下瞥,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曹操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前方,也不去看袁术,只是嘴唇微动道:
“满堂朝臣,十之八九皆是不知,我曹孟德又何以知晓?”
袁术眼中闪过一抹蔑视,呵呵一笑道:
“令尊位居九卿,可是当朝大鸿胪,难不成连如此大事都听不到风声?”
曹操终于侧头看了眼袁术,只是眼神十分平静,让人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数息后,曹操忽然低声一笑。
“区区九卿,怎能与三公相比?
不过,即便家父晓得一些内情,在下也不会去问。
在其位、谋其政,不在其职、耳不灌风。
更何况,同为朝殿之臣,若欲通晓大事,合当自身探知。
托庇师长之口荫,我曹孟德,不屑为之。”
袁术顿时脸色一僵,感觉十分难堪。
脸色数番变化后,袁术忽的低沉一笑,收回了目光,同时意味莫名地叹息一句。
“唉,这天底下,终归是多羡嫉梅子之酸者。
也对,毕竟不是哪个皆有梅林在园。
尤其是皇苑出身、族根不全者。
呵呵……”
曹操双眼微眯,眼帘开合两番后,淡然一笑,摇摇头未曾应声。
二人前方的何苗耳朵动了动,眼中闪过一抹惊异之色。
面对袁术如此明显的暗讽,这曹孟德竟然仍能忍得住?
究竟是心志不俗,还是畏惧袁家势力,不敢抗争?
思虑半天,何苗仍未能得出结论。
索性摇摇头不再多想,反正这曹孟德跟他不是一路人,管他是何心思。
一炷香的功夫后,当朝天家刘宏终于姗姗来迟。
一番叩拜礼仪之后,一道沉重的闷响忽然自御案上传来。
群臣顿时心中一抖,偷眼观瞧着正满脸怒容、狠拍御案的皇帝。
“反了!当真是反了!
区区南匈奴,竟敢反叛朝廷,真当朕提不起屠刀?真当我大汉兵锋已然曲刃?!”
闻听此言,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大部分不知内情的官员皆是一脸匪夷所思之色。
南匈奴竟然反了?
可他们为何要反?
此时,张让轻咳一声,尖着嗓子神色沉重道:
“使匈奴中郎将赵毅及犒军小黄门左丰先后奏报,言称南匈奴左部贵族反叛,囚禁单于,并发兵一万又两千围攻美稷城。
此外,尚称南匈奴极有可能发兵寇掠朝廷腹地,尤其是太原郡与河东郡。
因太原王氏及河东卫氏曾与左部贵族生了嫌隙,有可能招致报复。”
说到这里,张让微微一顿,留给一众神色难看的朝臣消化时间,五六息后才又开口道:
“得此奏报后不久,蔺县县长杨芾、西河郡太守邢纪又传来急报,称南匈奴已有五万骑兵掠过蔺县,正向河东郡方向疾速奔近。
紧跟着,并州刺史张懿又传了急报,言称南匈奴业已倾巢而出,分两路向河东郡及太原郡寇掠。
并且,河东郡之匈奴骑兵已然攻下羊肠仓,正朝整个河东郡分散侵袭而去!”
听到这里,所有朝臣俱是脸色大变,又惊又怒。
哪怕是班列最前方的一应大臣,亦是眉头紧皱、脸上阴云密布。
他们只是收到了一些零散消息,却并不如张让所说详细,也不如这般骇然听闻……
“南匈奴,这些化外蛮夷,果真不堪教化!”
已然七十余岁的太中大夫桥玄睁开了沧桑的眸子,咬牙切齿地怒哼出声,气得身子都在发抖。
群臣见桥玄都这般气愤,心中更是义愤填膺。
因桥玄曾历任三大公卿、声望极高,故而在朝臣中影响力颇为不俗。
当下便不断有人开口附和,痛骂匈奴蛮夷、粗鄙……
第八十八章 太尉吐血
哄闹嘈杂的叱责声中,一道如洪钟奏鸣的声音忽的脱颖而出。
“羊肠仓乃并州粮仓,而今羊肠仓被匈奴攻占,后续定然会对并州民生造成极大影响。
再有,此时田中谷麦长势正佳,距离收获之期愈近。
若是匈奴骑兵大肆毁坏谷麦作物,则并州年末必会出现粮荒。
届时,民间又将白骨皑皑!
臣以为,当即刻调遣各路大军,雷霆扑灭匈奴骑兵之祸!
再不济,也需将其赶出长城以北,以安民生!”
群臣抬眼望去,见那人身高八尺二寸,面向儒雅却又带着几分刚毅和威严,却正是尚书卢植。
袁隗心中微动,眼睛一合一开间,已是定了主意。
如赵毅奏报所说,倘若南匈奴此番是奔着太原王氏及河东卫氏复仇而去,那自己定然要助力朝廷火速发兵才行。
毕竟,王氏与卫氏可皆是大汉一等一的士族。
若是这两大士族被灭族,那将会造成的影响定是方方面面,且极为庞大的。
不过皇帝若是察觉到这点,怕是会生出他心。
毕竟,历代皇帝可皆是将士族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收回所有大权。
是以,言辞中当小心谨慎。
一念及此,袁隗出列肃容禀道:
“陛下,眼下匈奴狼子野心已然展现无疑。
正如卢尚书所言,匈奴每多肆虐一日,便会给并州民生带去更多一分灾难!
甚至于,匈奴都有可能打过黄河,危及帝都!
陛下,眼下当火速发兵,击溃贼兵!”
刘宏面前有玉琉串珠挡着,看不太清脸色,但从紧绷的姿势当可看出其怒意仍未消退。
赵忠不动声色地以余光瞄了眼刘宏垂在御案下的左手,正欲出声时,殿外却有急促脚步声传来。
“报!启禀陛下!河东郡蒲子县急报!”
“念!”
刘宏冷冷吐出一个字,那人急忙应声。
“诺!蒲子县令急报:今日拂晓,蒲子县境内忽然出现十余万匈奴骑兵,并在一个时辰内席卷了柏山亭!
柏山亭被攻破后,匈奴骑兵兵分三路,分别朝着南方、东南、西南三个方向涌去!
因贼军势大,且为了守护蒲子城,蒲子县兵未敢出城支援!”
听闻匈奴骑兵仅是攻破了柏山亭,并未冲击其余地界,更未对县城发动攻袭,一些人的表情不由变得有些微妙。
此时,一道冷哼声忽然响起。
“身为县令,不思保境安民也便罢了,毕竟敌军数量的确太过庞大。
然,肆意夸大敌军之数,又是何心?
如此乱人视听之举,委实该罚!”
群臣抬眼望去,发现说话之人高近八尺,面目方正、黑须如针,却正是侍郎皇甫嵩。
对于皇甫嵩之言辞,没人感到不对。
事实上,很多人皆对那蒲子县令有些无语。
敌军五万之数本便极多,又何必为了脱罪而肆意夸大敌军数量?
这般多此一举之举动,可谓愚蠢!
“咱若是不曾记错,蒲子县令应是张司空举荐吧?”
张让忽然出声,扫了眼司空张济,而后又如木头人一般低下头去。
张济顿觉一阵气闷,狠狠剜了一眼张让,赶忙朝着刘宏禀道:
“陛下!蒲子县令的确是臣举荐不假,不过一应举荐案牍皆由其他几位大人过审,且各岁评查皆无异常。
许是匈奴骑兵一人两马,蒲子探子未能辨识具体,这才生了误会。
不过,身为县令,纵是误会,也当承担罪责。
臣谏议,待退去匈奴大军后,贬去其县令一职,并押解回雒阳细查缘由!”
刘宏瞥了眼张济,沉默两息后冷冷吐出一个“准”字。
虽然他很想趁机拿下张济司空之职,奈何他视为亲信的人中,却无人能够代替。
再加上张济及时断腕、明哲保身,他也不好死揪着不放。
此时此刻,刘宏忽然感觉有些心累。
纵是能够不断轮转三公九卿之职又如何?
到头来,终归还是无人可用。
清白人才、可用良臣何处得?
正当殿内气氛有些诡异之时,殿外却又有人奔来。
“报!启禀陛下!并州急报!”
“念!”
“诺!并州刺史张懿急报:今晨卯时前后,太原郡阳曲、晋阳、平陶三县境内悉数发现匈奴骑兵踪影!
贼军数量少则数千,多则一万,不围城池,专攻坞堡,似是早有目标!
太原郡局势危急,恳请朝廷从速发兵平乱!”
听闻这道消息,不少大臣皆是回过味来。
匈奴骑兵所选目标极为讲究,其中看似并无多大联系,然实则另有玄机。
便如狼孟县、盂县,就距离而言,明显更适合匈奴骑兵掠袭,可为何贼兵不攻?
怕是正如使匈奴中郎将之奏禀,这些匈奴骑兵之目标,完全是奔着太原王氏及河东卫氏而去啊……
袁隗心中暗急,朝着太尉杨赐使了个眼色。
杨赐眉头微皱,略一思忖后,持着象简出声道:
“陛下,贼军此番动兵,明显是早有预谋,且安排周祥,后续极有可能存在更大图谋!
为护国安危,当调遣朝廷精锐,从速扑灭!
臣谏议,调发三河骑士、北军五营合计两万精锐大军,并一千黎阳营及周边二十坞之兵,凑足五千大军自东南迎击进犯河东郡之匈奴骑兵!
此外,再火速调集雍营、虎牙营五千精兵,自西南赶赴河东郡,对贼兵形成夹击之势!
如此,三万精锐大军,当可将敌彻底击溃!
至于肆虐太原郡之三万贼兵,可遣度辽营合朔方、五原、云中三方边郡郡兵凑足一万兵力为主力;
再以雁门郡五千边军佐助,同时下令护乌桓中郎将宗员召集两万乌桓骑兵辅助。
如此,三万六千大军,定可将贼兵一举湮灭!”
杨赐话音刚落,光禄勋丁宫便紧跟着出声道:
“若要保得万全,可征调精壮之士两万充入五营之中。
如此,浩荡兵势威逼之下,贼军定然一溃千里!
同时,可先遣五千河东骑士疾速发兵,以纠缠、监视敌军,为大军集结争取时间!”
丁宫话音落下,殿内稍稍安静了一会儿。
未几,便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御案左右,张让与赵忠对视一眼,而后隐晦地朝着光禄大夫许相使了个眼色。
许相瞄了眼皇帝,微一沉吟后,忽地出声道:
“太尉大人说的轻巧,但是否考虑过后果?”
殿内顿时一静,群臣皱眉看向许相,不明白其是何意思。
不过也有一些人脸色微沉,明白是宦官又要准备搅局。
因为这许相乃是宦官走狗,与其父许训同为宦官一系。
说来也是奇怪,许氏好歹也是大族,族中更有许劭、许靖两兄弟因“月旦评”而驰名。
可这许训、许相父子,却偏偏不走常路,非要投身宦官麾下,着实让人恼恨的紧。
“哦?许大夫此言何意?”
杨赐抖了抖袖袍,冷眼盯向许相问道。
许相也不畏惧,一脸坦然地大声道:
“而今南匈奴反叛,并州局势本便不稳,倘若再抽调边郡兵力,定然会使得并州边郡无兵可用!
届时,若是北部鲜卑大肆入侵,又该由何人去挡?
再则,乌桓同为异族,眼见南匈奴反叛,何人又能保证乌桓人不会起异心?
若是他们也动了叛心,届时与南匈奴里应外合,怕是平叛大军反而要置身于险地!
倘若平叛大军覆灭,整个并州定然会彻底陷入混乱之境!
如此馊议,太尉大人究竟是如何想出?
又或者说,太尉大人其实包藏祸心?”
许相此言一出,整个朝堂顿时哗然一片。
而身为被针对的杨赐,更是气得脸色发红、胡须乱颤。
伸着手指指向许相,嘴唇颤巍巍地蠕动半天,却是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继而,杨赐竟是两眼一翻,身子朝后栽倒下去。
“太尉大人!”
“杨大人!”
“这、这……”
……
殿内群臣顿时大惊失色,手足无措地惊叫着,乱成一片。
张让与韩忠对视一眼,眼中皆有诧异之色。
很显然,他们也不曾料到,这杨赐竟会被许相给气得吐血晕倒。
回过神后,二人朝着许相投去一个无比满意的目光,心中更多有幸灾乐祸之情。
许相脸皮一抽,嘴巴微微张着,心中也很是有些愕然。
不会吧,自己的言语何时杀伤力这般大了?
听闻杨赐前几日新纳了一房小妾,该不会是被掏空了身子吧……
一念及此,许相不由一脸古怪。
这位太尉都快六十的人了,也不知克制,真是……
刘宏不露声色地扫了眼殿内群臣,而后轻咳一声,摆了摆手。
“传太医。”
“诺!”
赵忠赶忙躬身应命,随后扯着嗓子朝外唤了一声。
“传太医~”
殿角自有候殿太监领了命,从角门奔出,去传召太医。
此时,刘宏微一沉吟,而后无奈叹道:
“发兵平定南匈奴叛乱乃镇国大事,太尉司掌军事,若无太尉参详,恐有祸患。
且待太尉醒转过来,再行奏议吧。
暂且休朝。”
说完之后,刘宏便径直起身,踏上内廊离去。
殿内群臣尚且来不及出声劝阻,便已不见了刘宏踪影,只能面面相觑。
第八十九章 将才齐出
得太医救治,杨赐很快便苏醒过来。
只是守殿黄门却称皇帝要太尉好生恢复一下,免得再次晕倒过去。
之后,一直拖到了用过午膳,在百官的多番催促下,刘宏这才现身继续朝议。
“杨太尉身子如何了?可能坚持?”
刘宏方一坐到帝座上,便十分关切地看向杨赐。
杨赐脸色一黑,却只能毕恭毕敬地回应。
“多谢陛下挂念,臣身子已无碍,绝不会再误了朝议!”
“如此便好。”
刘宏微微颔首,之后便不再出声。
司徒袁隗轻咳一声,肃容道:
“陛下,河东、太原两郡危急,当速速发兵才是啊!”
“哼!朕难道便不急?
怎奈一出闹剧上演,硬生生断了朝议!”
面对袁隗的催促,刘宏却是冷哼一声,语气不善。
随后,刘宏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诸卿速速拿出一个妥善出兵之章程来!”
袁隗不由一滞,皇帝此言明显否定了杨太尉此前对太原郡的调兵法子。
如此,他们便只能重新参详。
没奈何,一众大臣只能低声交谈,想要找出一个替代方略来。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后,太尉杨赐再度出声。
“陛下,臣谏议,在河东郡方向,可先调发河东五千骑士先行赶赴河东郡郡治安邑以防不测。
其后,以五千北军五营及两千羽林缇骑为主力,再征募两万精壮之士佐助,从速发兵河东。
最后,再调发雍营、虎牙营五千精兵,自西南赶赴河东郡,对贼兵形成夹击之势!
如此,三万七千大军,再有河东郡各族部曲辅助,起码可有六万大军,破贼应不在话下!
至于太原郡方向,可先遣河内、河南一万骑士全速赶赴太原郡救助。
之后,再以一千黎阳营并周边二十坞之兵,凑足五千大军赶赴援助。
同时,应下令雁门郡太守郭缊率领五千边军南下夹击。
如此便有两万精锐,再有太原郡各族部曲辅助,当有近四万大军。
四万大军,破贼三万定可马到功成!
至于并州北部防务,可令度辽营及五原郡太守郭鸿等率领郡兵负责。
同时再下令护乌桓中郎将宗员约束并监视乌桓动向,当可确保无虞!”
对于此项出兵提议,刘宏竟只是稍稍沉吟一下,便答允下来。
“可!不过此番出兵当由何人统兵为宜?”
眼见刘宏点头,殿内不少大臣皆是暗松了一口气。
毕竟,救兵如救火,若是再耽搁下去,谁知道战局会演变成何样……
杨赐亦是心中一松,复又急忙出声道:
“谏议大夫朱儁曾出任交州刺史,并平定梁龙、孔芝等人叛乱,战阵经验丰富。
臣谏议,可命朱儁统领北军及羽林军主力,指挥讨伐进犯河东郡之五万匈奴贼兵!”
杨赐话音刚落,司徒袁隗便紧跟着出声。
“侍郎皇甫嵩乃将门之后,自小熟谙弓马、通悉兵法,好勇略、多智谋。
臣谏议,可命皇甫嵩统领河内河南骑士为主将,指挥大军讨平进犯太原郡之三万匈奴贼兵!”
此时,在数双眼神的暗示下,司空张济亦是挺身而出。
“议郎曹操及中散大夫袁术文武兼备、多有贤名。
臣谏议,可命曹操为羽林左监,统率一千羽林左骑;
可命袁术为羽林右监,统率一千羽林右骑。”
听闻张济之言,顿时便有许多人心思活络开来。
一时间,不断有人出声,交叉举荐交好之人的族中后辈,以期为后辈捞取晋升之资。
宦官及外戚一系的人顿时急眼,很快也加入了进去……
“陛下,河南尹何进素有大才,文韬武略皆擅,理当为一军主将!”
“陛下,越骑校尉何苗谋略不俗、武力精益,当为一将!”
……
其后,整个朝议大殿顿时变成了菜市场,宦官系及外戚系报团取暖,与士族群体不断抗争。
虽然两系的话语权与士族群体差距很大,但仗着有皇帝撑腰,却也一点不虚,口水喷的酣畅淋漓。
如此对喷了近一个时辰,刘宏心觉差不多了,便一脸不耐的喝止,并直接做了决定。
毕竟,军权这一块,可牢牢掌握在他的手中。
“诏命:
命何进为讨寇将军,主责征讨河东郡匈奴贼兵!
命皇甫嵩为虎贲郎将,为何进副将,并率领河东骑士先行赶赴安邑。
命朱儁为五官郎将,主责征讨太原郡匈奴贼兵!
命雁门太守郭缊为偏将军,率领雁门边军配合朱儁讨平太原郡贼兵!
命何苗为偏将军,率领雍营、虎牙营精兵,配合何进讨平河东郡贼兵!
命曹操为羽林左监,统率羽林左骑!
命袁术为羽林右监,统率羽林右骑!
命……”
一番任命既毕,虽有人心中不悦,不过大部分人皆十分满意,也算皆大欢喜。
此时,太仆邓盛忽然出声。
“陛下,讨平两郡匈奴贼兵后,是否要将南匈奴彻底抹去?”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一静。
未几,太中大夫桥玄再度睁开浑浊的眸子,冷硬出声。
“如此蛮夷匪类,当除恶务尽!
陛下,臣谏议斩草除根,彻底诛灭南匈奴!”
光禄勋丁宫毫不犹豫地出声附和道:
“臣附议!
一则此番灭掉贼军后,南匈奴将无兵可用,待我大军杀至,定可永绝后患!
二则南匈奴所占之地,多优良草场、马场。
若是抹除南匈奴,则我大汉便可收获数十万优良战马!
且能够占据马场,不断产出良马。”
大司农张温却是眉头大皱,出声反驳道:
“此举不可!匈奴几乎全民皆兵,但凡能够爬上马背者,皆可作战。
虽其兵甲器械不足,然庞大人数仍是巨大威胁。
此外,我汉室子民不通育马放牧之道,偶有通悉者,数量亦根本无法撑起庞大马场。
再则,逐牧之产身为落后,不利朝廷发展。
是以,臣谏议诛除首恶便可,对于普通匈奴牧民,当行怀柔之策,让他们为我大汉牧野四方。”
少府刘宽亦是出声支持道:
“臣赞同大司农之言。
此番出征本便会耗费极大国力,若再与南匈奴全面开战、尽数诛除;
战线拉长且不谈,辎重供应不及也先不谈,单单是何时能够终结战争便无法预测。
倘若战争持续半载以上,朝廷国库根本无法支撑!
此外,若尽除南匈奴,那臣服于朝廷的乌桓、羌族部落,又会如何看待朝廷?
若是让他们胆寒,怕是会立马起兵反叛。
届时,我大汉必然边疆不宁、战祸不断!”
大鸿胪曹嵩冷笑一声,出声驳斥道:
“南匈奴尽起大军反叛,倘若只是击溃,而不施以严惩,岂非让其他部族争相效仿?”
刘宽皱眉反驳道:
“事情起因十分清楚,南匈奴之所以会尽起大军侵袭,乃是因为与太原王氏及河东卫氏生了嫌隙,此举是为复仇。
同时,也是因为南匈奴单于及一众中立贵族被囚禁,左部贵族以下作手段掌了大权,这才会有此祸。
只要击溃匈奴大军,将南匈奴单于及一众中立贵族解救而出,他们必然对朝廷感恩戴德。
如此,再恩威并施,便可让南匈奴对朝廷死心塌地!”
“这……”
曹嵩不由一滞,冷哼一声不再出言。
刘宏眉头微皱,略一思忖后,摇摇头出声道:
“关于如何处置南匈奴,且先待击溃了贼军,再视具体情势决定。”
此后再殿议安排了一应具体事务后,此次朝议便告终结。
清凉殿。
张让安排太监宫女自冰窖中取来瓜果奉上,之后走到正斜躺在床榻上的刘宏身侧,小心翼翼问道:
“陛下,既然那匈奴骑兵之目标乃是两大士族,何不将发兵时间再拖的久一些?
这些个士族,可是国之蛀虫!
能够借外力敲除,应是幸事一件啊……”
刘宏揉着额头,无奈道:
“朕自然也想。
只是,士族势大,真要是逼急了他们,于朝廷安稳无益。
况且,鲜卑等部族时时寇掠边关。
倘若时间太长,被他们察觉到有空子可钻,定然又是一番乱象。
眼下便看那些匈奴骑兵是否强势,倘若能在大军赶到之前便让两族元气大伤,朕也算心中欣慰矣。”
张让一脸恍然地点点头,随后揪心道:
“真是苦了陛下,为大汉安稳操碎了心……”
刘宏自嘲一笑,摇摇头不再言语。
张让十分明智地闭了嘴巴,跪倒在地,为刘宏敲起腿来。
……
前殿广场以西,沧池拱桥。
曹操负手站在拱桥中央,眺望着波光粼粼、清可见底的沧池,心中跌宕起伏。
想他曹孟德,及冠前后任性好侠、放荡不羁,外人皆不正眼相待。
而今年岁已是二十又八,终于有机会可以一展身手了!
此番虽只是挂了个羽林左监之名号,然麾下却统带一千羽林左骑,资本已是不俗。
毕竟,羽林骑之所以被称为羽林缇骑,那可是因为羽林骑尽是具装重骑兵!
手握一千具装重骑兵,他不信此次打不出一个名头来!
心中思绪起伏,想到激动处,曹操几欲引吭长啸。
出身宦官之后又如何?不被正眼相待又如何?
总有一日,他曹孟德要让世人敬之、畏之!
而此番讨伐匈奴,便是一个起始!
第九十章 曹操支招袁术(求推荐票)
正当曹操心潮澎湃之时,一道轻佻的笑声忽然自背后响起。
“唷,孟德兄何故望水出神,莫不是诗兴大发,欲要吟作一首?”
曹操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抹不悦。
不过待得转过身,却已换上了一副沉着笑脸。
“哈哈,公路兄不亦是眉飞色舞、情绪激昂?”
袁术嘿嘿一笑,心中却仍有些不忿。
凭何曹孟德为左监,而他袁公路只能为右?
论出身,十个曹氏也比不上他袁氏!
论才干,他自问起码是曹孟德数番!
论为人,曹孟德张扬之性,又岂能与他相提并论?
不过无妨,此番出征,他定然会将曹孟德狠狠压制下去,让世人见识一下他袁公路之手段!
心中想着,袁术负手轻叹一声道:
“区区匈奴,竟牢得朝廷精锐出动大半,列位公卿及陛下也太过谨小慎微。
照我看,单以三河骑士及羽林缇骑便可横扫!”
曹操不置可否的一笑,随后转移话题道:
“只是可惜了本初兄,非要隐居不出。
虽说近几载结交了不少俊才及侠义之士,然不入朝堂,又有何用?
便如此番,匈奴祸起,本应是一场不俗造化,奈何本初兄却是与之无缘。”
听到曹操谈起袁绍,袁术眼中顿时闪过一抹阴霾。
那位袁本初手段可是不俗,区区庶出之身,却硬是顶着长子身份在士人才子之中混得风生水起。
本应属于他袁公路的风光,却是被抢去了大半!
不过诚如曹孟德所言,自命清高、不入朝堂,他袁本初最终亦只能泯然于众人!
当即嘿嘿冷笑一声,不屑道:
“那等眼高手低之辈,活该他寡居不召!”
曹操一脸赞同地点了点头,随后却是话音一转道:
“公路兄啊,虽说本初兄此番无缘征讨,不过其府中却多有良才义士。
若是公路兄折节下交,定可引得贤才投身。
届时,有良才佐助,公路兄定然能够以军功脱颖而出!”
袁术顿时心中一动。
对啊,自己而今得了讨贼差事,又统率朝廷第一精骑。
若是自袁本初府上晃悠一圈,再主动折节下交,不信挖不过来良才!
毕竟,那帮子人之所以要同袁本初打在一起,不还是为了能够出人头地?
一念及此,袁术心中登时急得痒痒。
不过面上却不肯显露,转了话题笑道:
“孟德兄,你我起点一致,此番便看哪个杀的匈奴最多了。”
曹操哈哈一笑道:
“公路兄德才兼备,料来定会胜过孟德一筹。
不过,孟德也不会甘愿认输。
具体如何,待得战终再观吧。”
“善!既如此,在下便先行一步。”
袁术笑着拱了拱手,之后便急不可耐地离去。
曹操深深地看了眼袁术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莫名之色。
之后瞄了眼四周,无声一笑,晃着宽大的袖袍阔步离去。
十九日晚。
河东郡,冀亭。
急促的马蹄声在四周漫卷,激烈地厮杀声连绵不绝。
通红地火光接天连地,在血色的映照中仿若鬼火。
张渊负手站在一座小山包上,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远处厮杀惨烈的战场。
整个冀亭共有坞堡五座,分属于三个本地豪强、一个小士族,以及卫氏支系。
其中四个坞堡已然被拿下,而今唯有卫氏坞堡仍在坚守。
不过更确切地来说,那四个坞堡其实是兵不血刃地拿下。
因为四族已然将所有部曲及嫡系成员尽数撤入了卫氏坞堡中,意图合兵坚守。
对方此举也的确是明智之举,自攻击开始,而今已然抵抗了一个多时辰。
“双方战损如何?”
某一刻,张渊忽然出声。
滹毒氏大人滹毒启刚刚得了奏报,于是立马回应道:
“对方死伤应在一千左右,我方伤亡同样近千。”
说着的同时,滹毒启脸色微红,感觉有些丢脸。
虽说他们并无优良攻城器械,仅有临时赶制的云梯。
但对方所谓的部曲大半皆是操练十分有限的青壮。
而匈奴勇士却弓艺娴熟,杀伐经验不俗。
再加上他们一方人数远超对方,如此战损,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是以,滹毒启又急忙补充道:
“对方坞堡相当不俗,防御器械齐全,是以损失大了一些。
不过那些战死的,多半皆是逐就氏顽固派……”
张渊眉头微皱,略一沉吟后,朝着正蹲在地上望着远处抓耳挠腮的呼延豹招了招手。
“恩公!”
呼延豹急忙奔了过来,嘿嘿傻笑着。
“去吧,带领呼延氏勇士拿下坞堡门楼,并打开堡门。
小心一些,莫要着了道儿。”
呼延豹顿时双眼大亮,利索的点了点头,之后抄起铁棍便朝着远处奔去。
看他那模样,明显不曾将张渊最后一句话听进去。
张渊无奈,又将肖猛唤了过来。
“泰公!”
“嗯,你跟上呼延豹,别的无需理会,只需照顾一下他的后背,莫要让那小子被人阴了便可。”
肖猛闻言,却是露出迟疑之色。
张渊自然知晓他在想些什么,摆摆手道:
“放心,这里里外外皆是匈奴骑兵,又有力士队及马武护着,不会有问题。”
“这……是!”
肖猛舔了下嘴唇,环顾一圈后,还是应了下来。
不过离去之前又特地跟马武低语了几句,明显是在交待注意保护张渊。
同一时间,杨县,高粱亭。
“奉哥儿,奉哥儿,不好了!”
一个头发乱的如同鸡窝、上面还沾满了杂草的黄脸青年冲入了一处土院,满脸惶急地叫唤着,似是屁股后面追了条恶狗。
不过在看到院中正舞刀劈砍的壮实青年后,却是脸色大松,快速地靠上前去。
“慌里慌张的,怎地了?”
杨奉收了刀势,不满瞪向来人。
黄脸青年正待说话,不过在看到磨盘上放着的一个魔芋时,却是双眼大亮。
之后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抄在手里,美美的咬了一口,这才出声道:
“不得了了,匈奴骑兵打过来了!”
“匈奴骑兵?”
杨奉顿时一愣,也顾不得夺回魔芋,急忙追问道:
“匈奴骑兵怎的会出现在杨县?
他们企图作甚?
还有,有多少匈奴骑兵?”
黄脸青年抬起衣袖擦了把鼻涕,一边咬着魔芋,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
“谁晓得匈奴骑兵怎地会跑来这里?
不过,那数量,密密麻麻的,如同蚂蚁窝一般,怕不是得有好几万!”
杨奉顿时一惊,不过其后却是一脸怀疑。
“好几万?你懂一万是多少?
再者,既然有那般多匈奴骑兵,你又为何不逃?尚有闲心啃我的魔芋?”
黄脸青年顿时一滞,又羞又急道:
“俺是不晓得一万是多少,但卫氏坞堡,还有王、马、张三大土霸豪族的坞堡可都被匈奴骑兵围了起来!
这四家坞堡得有多大?
能够将四家坞堡尽数围起,那可不得有个好几万人?
至于为何不逃,这不是有你奉哥儿在嘛……”
杨奉忽的眼神一闪,一把扯过黄脸青年衣领追问道:
“你说张氏坞堡也被匈奴骑兵围了?”
“咳咳……是,是啊……”
黄脸青年有些咽不过气,想要掰开杨奉的手却根本掰不动,只能急的连连拍打。
杨奉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松开右手,投去一个歉意的目光。
黄脸青年翻了个白眼,大口大口喘息半晌,这才缓过劲来。
不过他也没有怨恨杨奉,一则杨奉待他不薄、他一直将杨奉视为兄长;
二则,他也清楚杨奉与张氏之仇怨。
“奉哥儿,照我看啊,那张氏此番定然难逃一劫了!
你那大仇,也终于可以报了。”
杨奉闻言,却是一阵沉默。
提起左手寒光凛冽的长刀,眼神复杂。
他虽有武艺在身,然张氏却有部曲六七百。
他杀得了数十、杀得了一百,杀不了两百,更杀不了六七百。
若是能得那位姑表相助,定可报得大仇!
只是,姑表好不容易入了郡中为吏,他却不想误了姑表前程,是以始终不曾言明内情,只想自己复仇。
本来他已打算过上数月便去寻仇。
届时,即便身死,也定要杀掉张氏过半嫡系!
却哪里想到,匈奴骑兵忽然打了过来……
心中思绪万千,杨奉久久无法平静。
半炷香后,杨奉猛地眼神一定,走到旁侧将长刀插入刀鞘,而后提着刀鞘便大步向院门走去。
黄脸青年顿时一惊,急忙张开双臂阻拦。
“奉哥儿!你这是作甚?
虽然匈奴骑兵暂时并未祸害到普通百姓家中,但说不准灭了那四族之后,便会杀将过来。
咱眼下不应该赶紧收拾物什,准备避祸吗?
你这只提一柄刀是何打算?”
杨奉眼神复杂地看了眼黄脸青年,略一沉默后,果决道:
“若是我无法归来,这处院子,以及一应粮食、皮货,皆是你的了。
张氏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无论如何,我也要砍下几颗张氏嫡系的人头!
若不然,我心难安!”
说完,杨奉一晃身,迅速出了院子,借着夜色的掩护很快消失不见。
黄脸青年咬咬牙,想要追上去。
可看了看胳膊腿瘦弱的自己,最终却又一脸颓丧地蹲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