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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亡命客     单挑三国:开局教化张角txt下载     单挑三国:开局教化张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并州乱局

    翌日,张渊带人远行,张角特地调拨一百力士随行护卫。

    身为太平道道主之一,若无卫士守护,自然说不过去。

    再则,美稷之行关系到起事大业,张角也不敢等闲视之。

    ……

    并州,西河郡北部,美稷县。

    美稷县与赞皇山之距离接近千里,待得张渊一行人赶至时,已是七月一日。

    这一日,碧草幽幽的平地之上,一队百余人的马队正在不紧不慢地前行。

    牛羊哞咩,良马驰骋,间或有牧犬奔行。

    湳水蜿蜒流淌,为无以计数的草木提供了生命源泉,也造福了沿岸数十万民众。

    一处高坡上,张渊勒马停驻,眺望着“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盛景。

    这一路行来,人群密度不断降低。

    及至通过太原郡,进入西河郡境内时,更半日也见不到一个人影。

    但在经过长城一线后,人群密度却再次上升,同时更随处可见牛羊、马匹,以及高飞于天际的鹰隼。

    只是,这些人群,却几乎尽是匈奴人装束,又或者是鲜卑人。

    事实上,而今的并州,汉室总人口只有七十余万。

    而且基本上都处于并州最东部的雁门郡、太原郡及上党郡三郡。

    至于西河、云中、上郡、定襄、五原、朔方等六郡,加起来也只有不到十五万人。

    同时,这六郡人口也基本上都居于各个县城内,围绕着县城垦田生存。

    而在城外的广袤地域,则被南匈奴人、鲜卑人,以及少部分乌桓人实际占据。

    这部分人群,主要还是通过放牧生存,但也有不少人开始种植耕田、发展农业。

    从总体上来看,当前的并州,仍能被汉室实际控制的只有东部三郡。

    至于其余六郡,汉室已无力操控,这或许也是朝廷不再新任使匈奴中郎将的原因之一。

    “根据风部案牍,目前并州刺史乃张懿,西河郡守乃邢纪。

    然而,无论是张懿,还是邢纪,皆无法实际影响南匈奴王庭。”

    张渊旁侧,阎象以衣袖扇风祛热,同时解说着当前的形势。

    “南匈奴王庭与美稷城相对而立,不曾筑城,也不曾迁入城内,仍旧保持穹庐之居所。

    眼下,并州之匈奴人共有四十余万,部邑数百,分散于西河等六郡。

    虽然南匈奴部邑众多,但大体上只有三大部族。

    第一大部族便是王庭所属,这一部分约有十八万人。

    然王庭内部目前也分为三大派系,包括敌汉之左部、亲汉之单于部,以及摇摆不定之右部。

    根据消息,眼下左部势力强劲,左部各部邑大人及小帅占了六到七成,这才压得羌渠难以承受。

    第二大部族便是休屠各部,这一部分约有十二万人。

    休屠各又名休屠、屠各,麾下部邑众多,且敌汉情绪高涨。

    同时,休屠各部也对单于庭不如何尊重,甚至隐有敌视之意。

    第三大部族乃是一众小部邑,人数约在十一二万。

    这部分匈奴人总体亲汉,且大都习惯了耕田之作。

    只是,他们的力量太过分散,若是被敌汉、仇汉贵族掌控了南匈奴大权,怕是也只能随波逐流。”

    赵毅听罢,长叹一声道:

    “不曾想,这南匈奴中,势力划分竟也如此复杂。”

    阎象轻笑一声,摇摇头道:

    “这还只是南匈奴,若是再加上鲜卑及乌桓,承刚兄想来也可理解眼下并州为何会如此混乱。

    虽然鲜卑与乌桓在并州境内各只有数万人口,但生乱能力可并不比匈奴差太多。

    不过相对而言,乌桓人还是比较乖巧。

    鲜卑人就不同了,由于并州北部不断有其他鲜卑各族寇边掠袭,这也助长了他们的嚣张气焰。”

    “狼有狼道,犬有犬道,但狼犬之道并非无法互通。”

    张渊忽然出声,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之后便调转马头,继续朝北前行。

    “走吧,去美稷城。”

    赵毅与阎象对视一眼,眼中皆有些困惑,明显都未能理解张渊言下之意。

    当下,一边拍马紧随,一边继续思忖着。

    ……

    美稷城。

    这是一座以夯土及块石混合铸就的土石城,城高两丈余,纵横数百丈,可纳人口上万。

    很长一段时间中,美稷城因为边贸关口之身份,一直极为热闹。

    尤其是春夏相交之际,更屡屡人满为患。

    然而,此时的美稷城却极为萧瑟。

    城池四周除了有千余农夫在耕作外,城中几乎见不到多少人影。

    而在城门口也只有五六个兵丁在值守,且睡眼惺忪。

    在烈日的灼晒下,蜷缩在城门洞中,很是有些萎靡不振。

    某一刻,当听到一阵密集的马蹄声传来时,那几个兵丁顿时一个激灵,急忙冲出了城门洞,将手搭在眼睛上向远处张望。

    “咦?这伙骑士状似有些不简单呢,看那一个个人高马大的模样,是何来头?”

    “嗨!管他是何来头,好不容易等来了外地人,总也要交些入城费,也好让咱开开荤。”

    “他们若是不交呢?”

    “不交?嘿!反了他们!”

    “黄大牙,你可别乱来啊!咱这几号人可挡不住人家。

    待会儿若是起了冲突,吃了亏可也没人替咱出头。

    毕竟,美稷营都要解散了。”

    “唉!朝廷已三载不曾过问咱美稷县了,也不曾任命新任中郎将,这里明显已是法外之地。

    照我看呐,咱也该考虑一下去留了。

    若不然,将来如何死的都不知道。”

    “是啊,这美稷营一散,休说那些匈奴人了,随便来伙流寇都能肆意作恶了。”

    “可辞了这份差事,日后又该如何谋生?”

    “……”

    几个兵丁交谈着,神情皆有些晦涩。

    “来者且慢行……”

    待得那些骑士到了跟前时,一个龅牙兵丁迎了上去。

    “不知诸位自何处而来?可有传信?

    依照规矩,非美稷之民,皆需缴纳入城费,这个……”

    龅牙兵丁小心翼翼地说着,同时也在打量着来人。

    “吾乃新任使匈奴中郎将赵毅,这些皆是本将亲随,可也要缴纳入城费?”

    赵毅拍马上前,平静说道。

    “啥子?!”

    听到赵毅之言,不仅龅牙兵丁脸色一懵,就连身后的其余兵丁亦是哗然出声,一脸的匪夷所思。

    朝廷竟然安排了新任使匈奴中郎将?

    美稷县不曾被放弃?

    那这岂不是意味着他们不用丢掉饭碗了?

    一阵恍惚后,几个兵丁却是欣喜若狂。

    当下,却也顾不得去验证真假,直接兴奋的持械行礼。

    “拜见中郎将!”

    赵毅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继续追问道:

    “可还需要缴纳入城费?”

    “岂、岂敢,中郎将快快请入城!”

    龅牙兵丁讪讪一笑,急忙让出道路。

    赵毅摇头失笑,回头看了眼张渊,见其并无表示,当下便拍马向城中行去。

    待得张渊等人自城门洞下络绎穿过,龅牙兵丁急忙将其余几个兵丁唤到近前。

    “白小五,你速去美稷营营地通报消息,切不可让他们解散了啊!

    而今新任中郎将好不容易到任,若是美稷营就此解散,那可大不妙了!”

    “省得!俺这便去!”

    一个干瘦的兵丁扶了扶歪斜的皮质兜鍪,咧嘴一笑,急忙朝着城中奔去。

    “美稷县,有希望了啊!”

    其余兵丁对视一眼,神情皆十分振奋。

    ……

    城内,策马缓缓前行在青石铺就的平整街面上,张渊眼中闪过一抹恍惚之色。

    眼前的景象给他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他知道这是前身遗留记忆的影响。

    美稷城主干街道之所以能以青石铺就,自然得益于美稷此前的通商地位。

    虽然边贸税收并不高,但庞大的贸易量却能将税收堆积到一个十分可观的数字。

    而这也正是美稷营装备不俗的原因。

    只可惜,而今的美稷城却门可罗雀、人踪寥寥。

    即便是在主干道上,人影也十分稀疏。

    虽然一路行来,暂未发现有患了瘟病之人,但街上民众也大都面有菜色。

    在一些角落中,也有瘦骨嶙峋的乞丐蜷缩。

    行至半途时,前方忽有哭喊声传来。

    待得行至近前,发现在一座门楣不俗的府邸前,竟然围了上百人。

    而哭喊声正是从人群内部传出,只是被人影挡着,看不清状况。

    张渊眉头微皱,给马武递了个眼神。

    马武会意,下了马快步上前,去探寻缘由。

    不多久的功夫后,马武便折返回来。

    “主公,事情起因是有三个庶民在王府做佣工,但不知为何突然于昨夜惨死,尸体也被扔到了大街上。

    今日家属前来,欲要讨个说法。

    可王府只说是夜里有贼人潜入,害了那三人的命。

    死者家属无法辨知真假,便想着先让王府出点买竹席的钱,好让他们先将死者安葬。

    可王府之人却言,三人的命连一条竹席都比不上,且此事不关王府之事,一枚五铢钱也不愿出。

    就是如此,死者家属便在王府门前哭求,同时吸引了周边之人前来凑热闹。”

    张渊不由沉默。

    乱世之中,人命竟连一条竹席都比不上……

    “王府,这王府主人是何来历?”

    数息的沉默后,张渊出声问询,心中已是生出了杀机。

第六十二章 官署

    “王府主人名立,乃王氏车马行之主。

    据闻这王立是太原王氏之人,但真假尚需查证。”

    马武快速回道。

    “太原王氏,呵,有意思。”

    张渊眼睛微眯,随后吩咐道:

    “给那三家人舍点银钱,让他们先去安葬亡人。

    至于这王府,待得承刚掌控了美稷营再做处置。”

    “是!”

    ……

    美稷城中心靠北位置,一座占地数亩的府邸沉默矗立。

    府邸门前有两尊丈高的石质虎形翼兽,厚实的木门也是大红之色,同时有兽首衔环。

    威严之余,又颇有几分肃杀之气。

    而在里侧的庭院中,也有数重建筑,包括公堂、衙役房、议事大殿、后院等。

    这却正是使匈奴中郎将之官署。

    身为使匈奴中郎将,不仅负责统御美稷营,护卫(监视)南匈奴王庭之动向,同时还肩负治理美稷县政务之任。

    在美稷县,使匈奴中郎将便是真正的主宰。

    而其官署,自然相当不凡。

    只是,眼下的官署却处处透着冷清和萧瑟。

    就连朱红大门上的红漆,也出现了不少白斑。

    公堂内,廉川擦拭完惊堂木,环顾着干净却冷清的大堂,眼中神色极其复杂。

    到了这一步,即便他再如何不舍,也不得不离去。

    美稷营一散,那些个左部的匈奴贵族定然会带人冲入城中搅风搅雨。

    而作为官署所在,自然会是第一目标。

    自己即便留下,也只是白白送死罢了,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只是可惜了城中的百姓,自己可以走,可他们的根、他们的命在这里,又能去往何处?

    “唉!时也、命也……”

    廉川长叹一声,扭头便朝外行去。

    只是,还不待他走下门外石阶,一道身影却匆匆自外间跑来,同时还颤声高呼着。

    “中郎将到了!中郎将到了!”

    廉川先是一愣,继而有些怜悯地看向那人。

    这周文书莫不是得了癔症?

    也是,整日里提心吊胆、忧这忧那的,患了癔症也不稀奇。

    摇摇头,廉川轻唤道:

    “周子函,莫要耍疯!

    本掾属这便要离去,你收拾一番,也归家吧。”

    名叫周子函的青年顿时一愣,随后哈哈笑道:

    “廉掾属,属下未疯,是真的,新任中郎将到了!

    快快整理仪容,准备迎接中郎将大人吧!”

    廉川心头一跳,但仍旧有些狐疑。

    正当此时,外间又有零零散散的脚步声传来。

    廉川抬眼看去,当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位身着朱色官袍、头戴委貌冠的青年。

    那青年神色冷峻,腰间还陪着青色绶带。

    而在绶带的旁侧,还坠着一个鞶囊,那乃是装乘印玺之皮袋。

    看着这幅熟悉的装束,廉川不由愣在原地,神色略显恍惚。

    他曾在张中郎将麾下效力五载,也亲眼见证了美稷县之繁荣。

    只可惜,三年前的那一件事,却使得一切大乱。

    “拜见中郎将!”

    周子函的声音将廉川惊醒,于是也急忙行礼。

    待得行礼完毕,廉川的注意力也转移到了赵毅身后的人群。

    只是,这一看却又使得他瞪大了眼睛。

    因为他竟然看到了一个老熟人,阎象!

    更关键的是,还有一位疑似故人。

    虽然那人容貌与三年前相比有了很大变化,但五载的接触,他却敢于肯定,定是那人无疑!

    “小……”

    又惊又喜之下,廉川竟是顾不得关注新任中郎将,而是直直朝着那人跑了过去。

    “咳咳!廉伯,许久不见,您倒是音容依旧啊。”

    阎象急忙轻咳着迎了上去,同时笑道:

    “文山晓得您见了我这故人十分欢喜,但中郎将在前,岂可失礼?

    这不是让大家伙儿笑话您吗?”

    廉川扫了眼四周聚集而来的十来个衙役及文书,顿时打了个激灵。

    他怎的就忘了,眼下小中郎可是诏犯啊,哪里能道出身份?

    暗自自责的同时,廉川急忙停住脚步,朝着阎象投去一个歉意的眼神,而后向着赵毅迎了过去。

    “掾属廉川一时失状,还望中郎将大人莫要怪罪。”

    赵毅摆了摆手,随意道:

    “无妨,入殿再说吧。

    其他人若是无事,且先退去。”

    “是!”

    廉川急忙应声,而后将众人遣散,同时吩咐周子函去军营传信。

    公堂之后,议事大殿。

    随着殿门被关闭,廉川偷偷瞧向阎象,眼中有征询之意。

    因为他不清楚这位新任中郎将知不知晓张渊之来历,是以也不敢贸然打招呼。

    面对廉川的眼色,阎象却只是笑而不语。

    正当廉川暗自气恼之时,张渊忽然轻笑一声,主动向着廉川走了过去。

    “廉伯,不曾想,三载之后,还能够再度见到你。

    幸好先父之事不曾牵累到你,若不然,小子这心里,可没法安稳。”

    廉川急忙向赵毅看去,眼见赵毅沉默地站在一旁,心中似是明白了什么。

    当下,再也按捺不住,激动道:

    “小中郎,您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苍天有眼呐!”

    廉川紧紧抓住张渊的胳膊,不断上下打量着,眼中隐有泪花闪动。

    八年前,他被城中富商陷害,险些丢了性命。

    是张修救了他、为他平了冤,并擢升为掾属。

    他之所以能有今日,全靠张修的再造之恩。

    是以,对于张修之爱子,他那时可没少照顾。

    张修出事之后,官署中的人员陆陆续续离去。

    也只有他和杨泉一直坚持着,不想看着张修的心血毁于一旦,不想看着美稷县的百姓陷入灾祸之中。

    只可惜,三载的时间下来,一应积蓄早已耗尽,他们再也无法支撑下去。

    因此,才有了今日之舍离。

    不成想,就在满眼灰暗之时,事情竟又有了转机,而且还见到了小中郎!

    一番嘘寒问暖、长吁短叹之后,张渊招呼着众人落座,同时谈起了城中变故。

    “廉伯,眼下官署中可还有老人?

    还有,美稷营而今如何了?”

    “唉,不瞒小中郎,自打张大人出事之后,官署便乱成了一团。

    起初倒还好,尽管乱,但整体秩序尚在。

    只是随着时间流逝,朝廷却始终不曾派遣新任中郎将到任。

    那时,不断有流言说美稷县已被朝廷彻底放弃。

    当牛司马在城外诡异惨死之后,吴长史便再也忍不住,卷了一些钱粮远遁而去,不知所踪。

    其后,孙从事中郎及其他四位掾属也都先后离去。

    至于其他文书、衙役等,也散了大半。

    及至两年前,官署中便只剩下了我与从事中郎杨泉。

    这两年多来,我与杨中郎分管政务及美稷营,靠着积攒及百姓支持,这才勉强撑了过来。

    但到了而今,官署早已山穷水尽。

    文吏衙役以及美稷营将士,已有三月不曾得到过一钱薪俸,每日里的吃食也皆是清水稀饭。

    美稷营的将士是好样的,这三年来,总共仅有八十余人离去。

    但山穷水尽之下,继续坚持只会逐个饿死,而且破损的兵器、甲具也一直无法修补。

    若是起了战端,疲软无力的战士拿着卷刃刀枪上战场,只能是送死。

    因此,我与杨中郎多番商议之后,决定在今日解散美稷营,让营中的弟兄们各谋生路。

    而我与杨中郎,也将远徙他方……”

    廉川说着,一脸的愧色。

    “赵将军,小中郎,非是我等不顾城中百姓死活,实在是,实在是无能为力了啊……”

    张渊不由心中庆幸,幸好不曾耽搁,若不然,只要迟上一日,之后的事便不好办了。

    “廉伯无需自责,您与杨中郎已然做得极好了。

    若非有你二人在,今日的美稷城怕是已然一片哀鸿。

    廉伯且放心,我等既然来了,那这局势自然会逐步好起来!”

    廉川急忙点头,补充道:

    “我已让人去营中传信,相信杨中郎过不了多久便会赶来。”

    廉川话音刚落,马武的声音忽然自殿外响起。

    “主公,有一位姓杨的中郎到了。”

    “请他进来。”

    “诺!”

    未几,殿门开启,一个身披铁甲、头戴铁胄的中年踏步而入。

    此人面容沉稳,但脸色十分憔悴,嘴唇也干裂出许多红白相间的细小血线。

    “卑职从事中郎杨泉,拜见……”

    杨泉双拳抱起,正欲行礼,可当看清主位上的张渊以及坐在张渊下首的赵毅时,不由愣然。

    “这?”

    眼前所见诡异座次,无疑让杨泉有些发懵,是以向廉川投去疑惑的目光。

    廉川哈哈一笑,指了指张渊说道:

    “杨中郎,你且好好瞧瞧,看能否瞧出这位之身份?”

    杨泉不由得眉头一拧,保持着抱拳的姿势,仔细看向张渊。

    隐隐间,杨泉觉得眼前之人有些熟悉,可一时间却又对不上号。

    不过当看到阎象时,再度愣然的同时,脑中却猛地闪过一道人影。

    “你、你是,小中郎?”

    张渊轻笑一声,颔首道:

    “不错,小侄变化如此之大,杨叔竟还能瞧得出来,可见杨叔也不曾忘了小侄。”

    杨泉顿时惊喜莫名,一脸感慨。

    “今日能够再度得见小中郎,却是三载以来,最让杨某欢欣之事!”

    张渊亦是唏嘘道:

    “能够再度归返美稷城,并与二位照面,也是小子之幸事!

    杨叔且放心,苦日子很快便会过去,先父之心血,也不会毁于一旦!”

第六十三章 美稷营(求推荐票)

    “新任使匈奴中郎将?”

    王立忽的弹身而起,将正在侍奉的舞姬撞倒在地也毫不理会,瞪大了眼睛盯向外院主事。

    “你可确定?”

    “主公,此事我已让三子跟去官署核实过了,确乃新任中郎将无疑!”

    中年主事微微低着头,余光扫到那舞姬胸前裸露的一抹雪白,眼中闪过一抹炙热之色。

    “奇怪,为何主家不曾传来丝毫风声?”

    王立眉头紧皱,脸色有些阴晴不定。

    “还有,他一个中郎将,哪来的心思掺和几个贱民之事?

    还是说,对方是盯上了我王氏车马行?”

    眼见地上的舞姬拉紧了衣物缩到了一边,主事眼中不由闪过一抹遗憾。

    随后定了定神,又有些迟疑的说道:

    “怕也不是没的可能,因为三子在其随从队列中见到了一个人,那人好似是阎象。

    不过三子离得远,未能看清,是以也不敢确定。”

    “阎象?”

    王立的眼角顿时眯起,肥硕的肚腩更有些起伏不平。

    “那条老鼠竟然跑了回来!

    若真是他,那这新任中郎将怕还真的盯上了我王氏!

    虽然不知二人关系,但阎文山十分奸诈,很有可能蛊惑那新任中郎将。”

    王立一边说着,一边犹疑不定地站了起来,来回踱步。

    十余息后,王立脚步猛地一顿,随后吩咐道:

    “立刻向主家传递消息,请主家派些门客过来。

    阎象此人必须要除掉!

    至于那位新任中郎将,且看他是何态度,再做打算!”

    “是!”

    ……

    官署。

    “那王氏车马行可是太原王氏之族产?”

    “回小中郎,确然。

    王氏车马行之主名王立,乃太原王氏西河郡之支系族长。

    美稷城中本有车马行数十,然自打匈奴关了贸口,大部分车马行皆已离去。

    及至而今,城内只有五六家车马行仍在坚持。

    而王氏便是其中势力最大的一股,他们之所以能坚持下来,是因为同匈奴左部贵族有暗中交易。

    虽然易货量大不如从前,但却足以维持其基本运转。

    这两年来,车马行、富商、豪强愈发嚣张,加上公堂已形同虚设,城内百姓多受其害,苦不堪言。”

    廉川说着,忽然期待的望向张渊。

    “小中郎可是打算对王氏车马行下手?

    当年张将军之所以含冤遇害,可全是因为该死的王氏!”

    “不错!与太原王氏之仇,定要算个清楚!

    而这第一步,便要从车马行究起。

    此前入城时,恰巧碰到有佣工在王府不明不白死去,死者家眷前去讨说法,却被拒之门外,一枚五铢钱也不愿出。

    这等毒瘤,早拔一日,城内便可早安稳一日!

    此外,充了王氏之资粮,当下官署及美稷营之困境也可大大缓解。”

    杨泉眉头轻皱,迟疑道:

    “小中郎,太原王氏势力不俗,再有王允在朝堂为官。

    若是一个不慎,赵将军怕又要重蹈覆辙……”

    赵毅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淡然道:

    “无妨,当今朝廷昏聩至极,真要是再来一道圣旨,咱也不会引颈就戮。

    更何况,只要不留下事柄,他们也很难借用朝廷之力。”

    张渊颔首赞同道:

    “承刚所言在理。

    即便他们能借,也未必可以借得到。

    朝廷方面,无需担心。

    日后,这美稷县,只能是我等说了算!”

    杨泉与廉川对视一眼,隐隐间明白了什么。

    但他们也对朝廷早已失望,是以非但没有反感之心,反而还有些期待和雀跃。

    “愿从小中郎之命!愿为赵将军效力!”

    张渊满意一笑,思忖数息后,吩咐道:

    “承刚,杨泉,你二人这便前去军营,直接调动美稷营将王氏车马行及王府彻底查抄!

    至于王氏主要成员,尽数下狱,将他们该吐露的东西尽数审出来,以备后用。

    审完之后,直接处斩!

    罪名便是肆意残害百姓、滥杀无辜!

    文山,你暂代长史一职,与廉川一道负责清点物资,并募集人员将官署架构重新搭建起来。”

    “诺!”

    ……

    美稷城西北,美稷营大营。

    校场之上,九百余军卒盘膝静坐。

    虽然日光有些毒辣,许多人的精神都有些萎靡,但仍然将腰背挺得笔直。

    他们乃是美稷营之兵,乃是精锐边军。

    即便已三月不曾填饱过肚子,即便今日即将解去军人身份,但内心的骄傲却使得他们不愿曲了脊背。

    校场最前方,一个大眼中年瞥了眼旁侧一个面容青涩、但眼神明亮的少年,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

    “郝屯长,可考虑过日后之路?”

    那少年转头瞄了一眼中年,沉声道:

    “尚不曾想好,且先回趟家中吧。

    之后,许会前往雁门郡入军,许会加入一方部曲。

    届时,再作考量吧。”

    中年眉头微皱,迟疑道:

    “以你之才,加入部曲未免太过浪费。”

    少年眼神微闪,沉默两息后,却是轻叹一声道:

    “边关尚且不顾,可见朝廷之昏聩。

    今日美稷营能散,来日其他营也未必不会散。

    边关不宁,国内不安,又当如何?”

    中年不由神色一黯,唏嘘道:

    “的确,国将不宁、前路未卜,加入地方部曲也未尝不是一条安稳出路,起码可以保得家乡安宁。

    只是这美稷城中,却无一方良善部曲。

    美稷营一散,我便是有心守护乡友,却也无营可入、无计可施……”

    少年不由沉默,低下头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正当此时,外间忽有几道清脆的马蹄声响起。

    未几,两道身影踏上高台。

    当一众兵卒看清台上其中一人的装束,却是尽皆瞪大了眼睛,满脸的匪夷所思之色……

    “弟兄们!眼前这位便是新任使匈奴中郎将赵毅赵将军!

    朝廷不顾我等,但赵将军秉承前任中郎将之遗志,却不忍我美稷营消散,更不忍美稷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是以,赵将军耗尽家资,讨来了中郎将之职!

    赵将军既至,我美稷营便无需再解散!

    而且,美稷营之荣光,也将再度笼罩美稷县,护卫亲友之安危!”

    杨泉肃容高喝,话中内容直听得一众军卒眼眶发热。

    身为边关之军人,身为美稷营之军卒,外人无法理解他们对于这一身份的执着和热爱!

    为了这个身份,也为了这个身份所承载的责任,他们苦苦坚持。

    即便无俸可拿、肚子也无法填饱,他们却仍愿咬牙死撑,直到再也无法强撑。

    原本以为今日一切都将消散,却不想竟又迎来了转机!

    “拜见赵将军!”

    下一瞬,随着一个曲军候挺身而起,并且抱拳高喝行礼。

    所有兵卒尽数弹身而起,齐声抱拳高呼。

    “拜见赵将军!”

    赵毅前跨两步,目光扫过整个校场,眼中闪过欣慰、敬佩之色。

    如此忠义之军,当为铁军!

    “弟兄们!美稷营之荣光,正等着我等去拿回!

    而今本将便下达第一道军令:将遣离之粮尽数拿出,造饭烹汤,弟兄们好好吃上一顿饱的!

    之后,着齐甲具、带上武器,随本将、出击!”

    “诺!诺!诺!”

    一众军卒兴奋的连应三声,舔着发干的嘴唇心绪激荡。

    他们不知道将要向何方人马出战,他们也不曾考虑自己残破的装备能否敌得过敌军。

    因为美稷营从不问缘由,也从不问敌军何等强大。

    只要命令下达,他们便绝不退缩!

    ……

    午后。

    当美稷营的铁蹄哒哒声在城中响起,整个美稷城瞬间被惊动。

    眼见着近千骑兵分成数个阵列向着不同方向冲去,所有人俱是变了脸色。

    没人知道美稷营的军卒打算做什么,但这般姿态,明显就是风雨欲来的征兆。

    尤其是一众富商、豪强,心中更加忐忑。

    他们大都听到了美稷营将要解散的风声,生怕美稷营此举是打算在离去之前狠狠捞一把……

    与此同时,一些个匈奴人亦是各怀心思的迅速离城,向着城外的王庭及各方部邑奔去。

    随着时间缓缓流逝,当发现美稷营的目标只对准了王氏产业后,不少人俱是大松了一口气。

    同时,还有一些人生出了幸灾乐祸之心。

    在他们想来,这应当是美稷营解散之前的最后疯狂——为故去的使匈奴中郎将张修复仇……

    王氏车马行若被除掉,那这市场份额自然会空出来。

    届时,他们便可乘机渔翁得利,甚至接掌王氏与某些匈奴左部贵族的交易。

    王府。

    当两百骑兵将前后门堵死,同时直接策马向府中冲杀而入,这方原本门楣不凡的府邸瞬间乱成一片。

    内堂中的王立此时正在一个床榻上驰骋,听到凄厉不绝的惨叫声后,顿时吓得身心疲软,直接滚下了床榻。

    “来人!来人!!发生了何事!”

    “主公!美稷营杀入了府中!他们像是疯了一般,稍有反抗便直接斩杀当场啊!”

    此前的那名中年主事撞入了屋内,但他此时却毫无心思去瞧床上瑟瑟发抖的舞姬,只满脸恐惧的盯向王立,期望着自家主公能够想到办法。

    “美稷营?!他、他们安敢……”

    王立顿时瞪大了眼睛,语气颤抖的嘶吼着,眼中满是惶恐不安。

第六十四章 郝昭

    “吴夲呢?他在何处?”

    惊惧之际,王立猛地想到了手下的部曲曲长。

    “您忘了?吴曲长在车马行啊!

    昨夜他们刚刚护送那批货物入城,正等着今夜与匈奴人交易呢!”

    中年主事语速极快地解说了一句,随后跺脚急道:

    “哎哟,主公啊!咱赶紧逃吧!若不然可就来不及了!”

    “啊对对!快走,去车马行!”

    王立醒悟过来,随手扯过一件袍子披上,便赤着脚慌里慌张的向后院跑去。

    然而,还不待他们拐过小花园,便见到一队身披陈旧铁甲的身影迎面而来。

    “完,完了,我命休矣……”

    王立顿时僵在原地,胯下似有水流渗出。

    南城,一座占地颇大的庄园。

    庄园正门共有五对宽阔的门户,最中间的屋檐下悬挂着一张丈长的匾额,匾额上书“王氏车马行”五个大字。

    这里乃是整个美稷城近一年来最为繁忙之地,几乎每隔几日便会有车队进进出出。

    这里同样是一处禁地,即便乞丐都不敢靠近。

    因为庄园内有足足五百精悍部曲家兵。

    围绕着庄园院墙,在里侧还设有六座小型箭楼。

    箭楼上时刻有两名家兵值守,若是起了兴致,还会隔着墙头朝外侧街道上的乞丐射箭,以练习箭术。

    这便是周边乞丐不敢稍有靠近的最主要缘故。

    只是此时,那六座箭楼上的家兵却是一个活的也不见。

    而在庄园正门处,五对门户亦是被尽数撞开,一队队骑兵正策马疾冲而入。

    与此同时,在庄园大门正对着的鼓楼上,张渊等人正静静地眺望着。

    “王氏部曲待遇不凡,其中要么是体强壮汉,要么是亡命之徒,战力并不弱。

    再加上统一的铁甲和优良武器,威慑性极大。

    并州匪寇若是碰到了王氏车马行押运货物,几乎无人敢招惹。

    不过近一年来,城中已没有势力能够同他们抗衡,美稷营亦是低调不出。

    故而使得他们愈加嚣张跋扈,但警惕心亦是大大下降。

    再加上此番我美稷营动兵毫无征兆,他们大部分人马又在休憩,这才能直接杀将进去。

    若不然,美稷营器械陈旧之下,这一战少不得要折损数十号,甚至近百号人。”

    廉川一边扫视着庄园内的场景,一边小声地解说着。

    张渊微微颔首,平静地看着。

    这王氏车马行庄园之大,比官署更甚。

    其中前半部分是集散广场,两侧是车棚及马厩。

    而后半部分则是居所及仓库,其中仓库所占面积最大。

    眼下,美稷营的骑兵正在广场上快速驰骋,将一个个来不及穿戴甲具的王氏家兵撞飞、挑杀。

    正当此时,一批八十余人的弓箭手忽然自里侧冲出,而后横成一排,搭箭便射。

    同时还有着了上身甲的家兵持着刀枪不断冲出、聚集。

    “俯首,冲阵!”

    一声大喝猛地响起,也不知是何人喊出。

    也就在这道声音落下时,最前方的两三百骑兵竟齐刷刷地低下了头,将上半身下压,与马身保持着平行姿态。

    同时,他们手中的长枪亦是朝前平举,同样与马身保持平行。

    一晃眼的功夫后,八十余枚铁箭射至。

    有的射入马身,使得战马发出阵阵痛苦嘶鸣,却反倒使得马速更快几分。

    有的射到骑兵头上铁胄,留下一个豆大的凹陷后,被直接弹飞。

    有的射到骑兵铁甲的护膀上,也被卸力弹飞。

    这便是铁质甲胄的强悍之处,稀疏的箭雨几乎不可能带来有效杀伤。

    但同时也表现出了美稷营的训练有素。

    眼看着骑兵与对方的距离越来越近,一道厚实的人影忽然出现在王氏家兵的后方。

    随后,手中精铁大弓张开,一枚枚箭矢如风般激射而出。

    而对面,短短五六息的时间,冲在最前方的三个骑兵竟无声坠落马背。

    原本强悍的铁质甲胄,此时此刻在那人的箭下却像是豆腐渣一般!

    无论是头上的铁胄,还是身上的铁甲,竟丝毫也无法阻挡!

    张渊眼神微冷,握着木质护栏的手不自禁的握起,捏出了一道深深地凹痕。

    那人竟是暗劲中期的二流高手,怪不得能有此力。

    而在场中,赵毅的脸上更闪过一抹汹涌的杀机。

    下一瞬,赵毅再不隐藏,直接抄起十五石强弓,搭箭狠狠一射。

    远处,吴夲正欲继续出手,可心头却忽的生起一股警兆。

    下意识地,吴夲身子一歪,躲在了一个家兵的身后。

    一股射血喷出,浇了吴夲一脸。

    但吴夲顾不得这些,换了一处站位后,抬起弓箭便欲回敬对方。

    岂料,他刚刚抬起弓身,一枚铁矢却已先风声一步,径直穿透了他的胸膛。

    低头,看着不断渗出的鲜血,吴夲忽的咧嘴一笑,而后竟猛地拔出腰间战刀,将箭杆斩断。

    “降者免死!”

    此时,骑兵已然冲入人群,冲撞挑杀之际,亦有人不断高呼,意欲瓦解王氏部曲斗志。

    “哪个敢降,老子活劈了他!”

    吴夲一刀砍掉一个有些犹豫的家兵,怒吼一声。

    周围的家兵顿时心头一跳,手中武器下意识地握紧,但同时也默不作声地与吴夲拉开了距离。

    百余步外,赵毅扔掉已然断裂成三截的弓箭,正欲拍马去取吴夲性命。

    不过一到疾奔而出的骑兵身影却使得他动作微顿,皱眉看了过去。

    “死来!”

    一道有些青涩的怒喝声响起,吸引了吴夲的注意。

    眼见马上的只是一个少年,吴夲的嘴角不由得露出一抹讥讽笑容。

    他虽已被重创,甚至过不多久便会没命,但伤虎终究是虎,又岂是一头羔羊所能伤?

    扔掉弓箭,吴夲有些吃力的倒提战斗徐徐迎上。

    马速飞驰,数息后,刀斩马腿、枪刺铁胄。

    瞬间的交击,少年骑士胯下马匹被斩断右前肢,痛鸣栽倒。

    其本人却是在马背一踩,数个旋身后,稳当落地。

    而吴夲头上的铁胄则是被少年手中长枪挑飞,满头长发披散下来,状如疯汉。

    “咳,咳……好,好得很!”

    吴夲痛咳两声,鲜血自齿缝中渗出,漫过嘴角、滴落前胸。

    但其眼中,却满是疯狂笑意。

    如此姿态,着实有几分诡异。

    “纳命来!”

    那少年仇恨地瞪着吴夲,似是方才身死之人中有其至交。

    大喝一声后,双手持枪朝着吴夲疯狂刺去。

    鼓楼上。

    张渊眉头微掀,讶异道:

    “好一头幼虎。廉伯,可知那人来历?”

    “小中郎,那是郝昭。

    郝昭乃太原人士,三年前张将军出事前几日,他才刚刚入军。

    说起来,这郝昭与小中郎的年岁应当相仿,至多差不过一岁。

    这三年来,美稷营几无战事,自也无法获取功勋。

    但他仍以不凡天资和表现,被提升为屯长。”

    廉川说着,眼中也有欣赏赞叹之意,明显对此人很清楚。

    张渊顿时恍然,眼中更闪过一抹亮光。

    郝昭可不是一个小角色,他最出名的战绩,便是逼退诸葛亮。

    其以一千余兵力守城,诸葛亮率领数万大军亲自指挥攻城,却连攻数日未下。

    最终诸葛亮鉴于敌方援军赶至,不得不撤离。

    这样一员将才,可不能放过了……

    这边张渊正在暗自思忖着,而场中的战局也逐渐有了结果。

    吴夲毕竟是二流中期高手,哪怕即将油尽灯枯,也非是郝昭这个三流初期的小牛犊可以快速拿下。

    在缠斗七八回合后,几支利箭忽然射中吴夲,这才给了郝昭机会,使得他成功将吴夲枭首当场。

    吴夲一死,余下的百来个王氏部曲急忙丢掉武器乞降。

    至此,激烈的战斗终于落下帷幕。

    是夜,华灯初上。

    官署。

    “主公,此番共从王氏抄得粮秣近万石、粗盐千石、车架三百乘,以及五铢钱四百八十万!

    此外,尚有铁甲一千余套、刀枪弓箭同样上千。

    其中,足有一半武器甲具一片崭新,似是刚刚运来。”

    赵毅朝张渊汇报着,脸色欣喜。

    张渊含笑道:

    “倒是不斐的收获。

    如此一来,不仅粮食问题迎刃而解,便是美稷营的装备难题也可解决。

    这样,美稷营之一应待遇,尽皆参照安民营。

    同时,再将拖欠的薪俸补足发放!”

    说到这里,张渊微微一顿,随后补充道:

    “不过有一点需要不着痕迹的透露出去,无论是美稷县,还是美稷营,事实上皆已被朝廷彻底放弃。

    他们今日所能享受到的一切,皆与朝廷无关!

    这一切,皆是靠你赵毅舍弃无数所换来!

    美稷营是我等之美稷营,可不能将他们养成敌人……”

    “是!主公放心,承刚省得。”

    赵毅郑重点了点头。

    “那个名叫郝昭的,你要多多关注一下。

    此人潜力不小,应设法收拢其心,将来说不得便是一员柱梁之将。”

    赵毅闻言,眼中不由闪过一抹诧异。

    “承刚本还欲同主公言说的,却不想主公已然注意到此人……

    主公放心,承刚晓得那郝昭之不凡,会尽力将其拿下。”

    “嗯,如此便好。

    另外,抓紧让人审问王立等人,将需要的信息尽快挖出,也好为之后的行动提供策助。”

    “诺!”

第六十五章 王部五大氏族

    南匈奴王庭。

    羌渠氏驻地,王帐。

    羌渠看着穹庐内愁眉不展的众人,头疼的同时,心中亦颇有些无力。

    他继任单于之位已有三年,可三年下来,除了让羌渠氏取代了逐就氏的地位,使得王庭五大氏族以羌渠氏为部、以羌渠氏为尊外,便几无其他进展。

    逐就氏乃传承四代之王族,呼微虽被斩,可逐就氏势力庞大,仍旧掌控着王庭的近半话语权。

    尤其是木日逐就那个老不死的鬼狐,自己多番发难竟都被轻松化解。

    再有须卜氏与逐就氏共同进退,更将自身王权限制的死死。

    五大氏族之中,也唯有挛鞮氏与自己的羌渠氏一道。

    可他们两大氏族根基有限,即便合起来,也根本无法与那两方抗衡。

    至于第五大氏族丘林氏,这却是一根墙头草,始终摇摆不定,难以指望。

    最关键的是,木日逐就又与休屠部搭上了关系。

    休屠部虽说比不上羌渠部,但也差不了太多,起码也相当于逐就氏与须卜氏之和。

    他们若真的合起来,那自己即便老死也休想真正掌控整个王庭!

    甚至于,一个不小心,便会被抹除……

    不过眼下他们还没精力想那般远,眼下的困境在于食盐。

    自打边贸关口被封,他们便断了食盐来源。

    三年下来,羌渠氏与挛鞮氏已有不少人出现了这样那样的问题。

    若是长此以往,过不了四五年,他们的战士怕是都难以上马远征了。

    可相对的,其他三大氏族却一直在暗中易市,换取食盐、茶叶等必需品。

    他们不是不想也暗中交易,但逐就氏眼线密布各方,他们的动作很难瞒得过对方。

    而对方一旦抓住马脚,那自己的单于之位定然不保!

    届时,羌渠氏会是何样一个下场,不问自知。

    正当此时,一道轻喝声忽然自账外传来。

    “报!启禀单于,美稷城急报!”

    羌渠眉头微皱,有些不明所以。

    眼下的美稷城还能发生何等紧急之事,难不成美稷营解散了?

    想到这点,羌渠的眼中不由闪过一抹阴霾。

    美稷营的存在,对于逐就氏、须卜氏这些左部有着不小的威慑性。

    若是美稷营真的解散,那他往后的日子定然会更加难过,甚至是举步维艰!

    但他对美稷营毫无影响力,即便想要以物资资助都办不到。

    事已至此,忧虑亦是无用。

    “入禀。”

    “诺!”

    账外很快踏入一个光着膀子的斥候。

    “启禀单于,新任使匈奴中郎将已于今日进驻美稷营官署!

    同时,美稷营亦于午后出动,抄没了王氏车马行!”

    羌渠本已做好最坏心理准备,却万万不曾想到,竟会听到如此消息。

    又惊又喜之余,却又有些难以置信,深怕是自己幻听。

    当即,身子紧绷前倾,追问道:

    “你说新任中郎将到任?还抄了王氏车马行?!”

    “回单于,确实如此!”

    此时,账内其他人亦是反应过来,顿时满脸的惊喜。

    “汉室朝廷竟然又派了使匈奴中郎将前来?他们终于记起了我等?”

    “休要高兴太早,谁知这新任中郎将对我等是何态度?

    毕竟,张将军可就是因为此事,而被汉室朝廷直接砍了脑袋!”

    “嘶!有道理!

    若是这新任中郎将要废除单于之位,那……”

    ……

    人群议论之际,脸上神色已是从惊喜转为了惶恐不安。

    而今他们本便处于如履薄冰之局,若是汉室再直接剥夺了单于名分,那他们的下场可想而知。

    此时,挛鞮氏大人挛鞮松拍了拍手掌,不悦喝道:

    “慌什么慌?都没得脑子不成?”

    众人急忙闭口,不解的看向挛鞮松。

    “哼,没听到王氏车马行被抄了不成?

    那新任中郎将为何刚刚到任,还不等屁股坐稳,便直接对他们动刀?

    又为何不对其他人下手,偏要盯准了他们?”

    听到此言,众人不由回过味来,不安的情绪也逐渐舒缓下来。

    “照我看来,应是有两种可能。

    其一,那王氏车马行一直与左部暗中交易,积累了大量财富。

    新任中郎将应是盯上了王氏资财,这才下手。

    其二,王氏车马行乃太原王氏之产业,而前任中郎将便是因太原王氏之陷害而屈死。

    这新任中郎将此举,倒是有可能是在替张将军复仇。

    而不论是哪一个原因,都可说明新任中郎将起码不是与我等站在对立面。

    毕竟,此举定然会得罪左部。”

    挛鞮松话音莆落,于夫罗便赞同颔首道:

    “松伯此言有理。

    不过我觉得,以上两种缘由,未尝不能同时成立。

    或许那新任中郎将既是为了复仇,也是为了敛财。”

    呼厨泉却是皱眉道:

    “这也只是可能,谁知道那位中郎将究竟是何盘算?

    再者,他又为何要替张将军复仇?

    难不成是张将军故交?

    可张将军既然屈死,那便说明汉室朝廷中,有权势不弱之人相助太原王氏。

    如此情势下,又怎会眼看着张将军故交出任此位?”

    于夫罗顿时一滞,不知该如何作答。

    羌渠脸上的笑容亦是逐渐淡去,眉头再度皱了起来。

    思忖良久后,羌渠猛地眼神一闪,咬牙道:

    “而今局势堪忧,这新任中郎将或关系到我等两方氏族之生死存亡。

    为了氏族传承,定要设法争取其支持!”

    说到这里,羌渠猛地盯向于夫罗。

    “于夫罗,你明日天一亮,便亲自入城,去官署觐见新任中郎将。

    最起码,也要探出口风,辨知对方之态度。

    如此,我等才可筹谋下一步应对之法。”

    “是!孩儿遵命!”

    于夫罗手背触毯、额头触地,朝着羌渠行了一礼,领了命。

    ……

    逐就氏驻地,大人所在中央穹庐。

    占地近半亩的圆形穹庐中,一位脸上皱纹如树根交错的白发老者盘坐于最里侧的土炕上。

    而在土炕之下,则是两排呈弧形分布的座席。

    此时,左侧的十余个座席上,皆已坐满了人。

    但右侧的席位上,却一人也无。

    橘黄色的油灯光亮下,映照着一副副眉头紧皱的面孔,不过却无人出声。

    某一刻,账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未几,七八道解了兵刃的身影络绎而入。

    “木日大伯安好!”

    领头的一个高瘦汉子扫了眼账内众人,而后以右手抚左胸,微微躬身,朝着那土炕上的老者含笑施礼问候。

    “同好,骨都候入席吧。”

    木日逐就微微欠身,咧嘴一笑,露出泛黄且稀疏的牙齿。

    须卜骨都候点了点头,坐到了右侧第一张席位上。

    身后跟随之人,亦是依次坐到了右侧其他席位上。

    “每次来木日大伯穹庐作客,皆能吃到黄金羔羊,小侄真恨不得日日前来,哈哈哈……”

    须卜骨都候盯着眼前案几上皮质莹黄通透、嫩而不焦的烤全羊,眼中满是赞叹之色。

    木日逐就呵呵一笑,不在意道:

    “骨都候若是真心喜欢,常来便可。”

    “唉,那可不成,木日大伯毕竟年纪大了,小侄可不敢过多叨扰。

    毕竟,木日大伯身体安康才是最为要紧之事。”

    须卜骨都候晃了晃脑袋,没有理会对面变了脸色的逐就氏众人。

    切了一口羊肉送入口中,一脸享受道:

    “喔,就是这般味道,真是好生美妙!”

    “呵呵,羊肉再如何美妙,也应比照自身胃口,适量而食。

    若不然,难免会有撑死之危。

    骨都候,慢点吃,莫要噎着了。”

    木日逐就抿了口奶茶,漫不经心地笑道。

    须卜骨都候连连点头,老实道:

    “木日大伯所言在理,是得慢慢来。

    不过咱胃口好,又有逐就氏热情好客,相信不会饿死,也不会撑死。

    哈哈哈……”

    木日逐就轻轻一笑,轻晃着精美的铜杯不曾言语。

    “啊对了……”

    须卜骨都候直接以衣袖擦了擦嘴巴,一脸期待的盯向木日逐就。

    “木日大伯,不若将那厨子直接赠予小侄。

    如此,小侄便也不用时常来叨扰了,您看如何?”

    “我匈奴至理,向来皆是自食其力。

    骨都候,祈求可非男儿所为,更非氏族大人所为。”

    木日逐就斜睨了一眼须卜骨都候,随后语气一转道:

    “不过,让人前来学艺倒不是什么问题。

    如此,即便将来能够青出于蓝而胜之,正统也始终在我逐就氏。

    若是不小心搞丢了厨徒,也可再派新的厨徒前来学习。”

    须卜骨都候脸皮微抽,不置可否地轻笑一声。

    “木日大伯乃我族圣贤,所言自有其理。”

    说到这儿,须卜骨都候微微一顿,扫了眼对面众人。

    “就是不知逐就氏的诸位,又是否有人习得了木日大伯三两分真传?

    若是一人一分也无,那可就太遗憾了……”

    “骨都候大人,你此言何意?”

    对面的逐就氏之人,顿时一脸怒色,更有人忍不住怒喝出声。

    “呵呵,诸位何必动怒?

    我只是好奇,好奇逐就氏是否能将鬼狐之名传承下去。

    毕竟,咱是一家人。

    一家人,自然也盼着自家人能够更好不是?”

    须卜骨都候莞尔一笑,满脸和善地朝着对面怒气盈脸之人举杯示意。

第六十六章 杀局

    木日逐就面无表情,但心中却着实有些复杂。

    而今的逐就氏,已然寻不出一个智慧之才来。

    哪怕是像羌渠那样的蠢货,也找不出一人。

    若是自己故去,逐就氏又要走向何路?

    心中暗叹着,不过木日逐就面上却不显露分毫。

    “咬人之犬素不露齿。

    骨都候好歹也是须卜氏大人,总不至于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吧?”

    须卜骨都候深深看了一眼木日逐就,明白自己很难掌握主动,只能率先进入正题。

    “木日大伯教训的是。”

    向着木日逐就欠了欠身子,随后正色道:

    “不知木日大伯此番相召,是为何事?”

    木日逐就摆了摆手,懒撒道:

    “美稷城之变,相信你已知晓,我便不再赘述。

    你且说说自身看法吧。”

    “嗯,小侄觉得,对方、来者不善。”

    须卜骨都候微微沉吟,而后一字一顿的说道。

    “哦?何以见得?”

    “王氏车马行与我等之交易,在外界是隐秘。

    但对于同一层次之人而言,不会不清楚。

    对方既然明知此类关系,却仍旧狠下杀手,这已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最为重要的是,我手下之人抓了一个王氏小管事,从他那里知晓了一些事。

    比如,当年张修手下有一掾属逃离此地,不见踪影。

    但今时今日,却又出现在新任中郎将麾下。

    单此一点,便可佐证对方应是与张修一路。

    既是如此,那对方定然会力挺羌渠。

    羌渠若是得了对方相助,那指不定便会一步步掌控大权。

    这对于我等而言,可大为不妙。

    是以,小侄认为,对方来者不善!”

    木日逐就抬了抬眼皮,浑浊的眼中闪过一抹诧异。

    看来,自己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小觑了这个小骨都候。

    “你倒是看得通透。

    不过,还是漏了一点。”

    须卜骨都候眉头一掀,不太信服道:

    “哪一点?”

    “对方之动作,太过着急,甚至过于仓促。

    第一日到任,不加任何缓冲取证,便直接调动美稷营灭了王氏车马行,这本身便很不正常。

    换而言之,这一动作后边,必然有重大因素驱动。

    毕竟,王氏车马行之背后乃是太原王氏。

    对方即便是一个嫉恶如仇之人,但考虑到太原王氏,也当有了充足准备,方会下手。

    是以,在我看来,对方已然释放出将要大动干戈之狼烟。”

    须卜骨都候眼神微闪,忌惮地瞄了一眼木日逐就。

    不愧是鬼狐,这般眼力却非自己可以比拟。

    深吸一口气后,须卜骨都候沉吟道:

    “木日大伯之意思,是说对方想要借助王氏之资,充实美稷营,好为之后的大战做准备?

    可目标呢?他们总不至于想直接对我等动刀吧?”

    说到这儿,须卜骨都候直接笑了起来。

    便是账内其他人,亦大笑出声。

    美稷营存在之意义,乃是为了监视他们南匈奴王庭。

    按照规矩,美稷营可不能掺和到王庭内部之斗争。

    只要不是有部族或氏族意欲直接对单于下杀手,美稷营便不可轻动。

    更何况,美稷营虽强,但总共也不过千人而已。

    可他们南匈奴却有近十万大军,其中王庭所属便有四万。

    而逐就氏与须卜氏,便掌握着四万大军中的两万五。

    虽然各方部邑所在比较分散,但他们两大氏族起码也能在一个时辰内各自聚集五千大军。

    美稷营真要是敢直接动兵,怕是三两个时辰内便会尽数消亡!

    “有何不可?”

    木日逐就平淡出声,却使得账内笑声顿时被齐齐遏停。

    所有人俱是愕然地望向木日逐就,眼中满是迷茫之色。

    木日逐就再度平静出声,但眼中却闪着冷芒。

    “方今汉室之天下,乱象已生。

    我南匈奴乃汉室之臣,汉室若有令,我南匈奴便必须遵从。

    然,汉室之中不乏聪明人,他们或许已然察觉到我等之心思。

    若是如此,那汉室派遣新任中郎将扶持羌渠,并助他全力掌控整个南匈奴,便也在情理之中。

    但有我等挡着,羌渠不可能成功掌控整个王庭。

    是以,最好之法子,便是将我等除去!”

    听到这里,众人无不悚然大惊。

    倘若真的如同木日逐就所言,而他们又秉持不屑之心、毫无防备,那后果……

    须卜骨都候手指微抽,感觉后背冒出了一层冷汗。

    “木日大伯所言虽未必为真,然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此事,我等必须慎之又慎、随时防备!”

    木日逐就闻言,却是摇了摇头,意味莫名道:

    “一味防备,总会有失误之时。

    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主动出击!”

    须卜骨都候神情微动,试探道:

    “木日大伯言下之意,是指?”

    “汉室朝廷孱弱混乱,已无力再统治我南匈奴,他们已然失去了统治之资格!

    我之意,直接宰了羌渠以及那新任中郎将,重新确立王庭威严!”

    木日逐就冷厉出声,浑浊的眼中此刻却闪烁着骇人的精芒。

    账内不少人顿时双眼一亮,但也有人眼神闪烁,有些畏惧。

    汉室军威鼎盛,一旦真的动了火,南匈奴是否可以承受其怒?

    须卜骨都候猛地一拍桌案,张大眼睛兴奋道:

    “不愧是木日大伯!有魄力!

    瞧瞧北边的鲜卑人,缺什么便直接动兵抢掠,何等快活?

    而且汉室也从不曾调动三河精锐出击,只以边军抵御。

    既然如此,我南匈奴又为何不能效仿?

    真要论起来,我南匈奴可要比并州北部的那些鲜卑人强多了!”

    说着,须卜骨都候又狠狠一拍掌,双眼放光道:

    “届时宰了羌渠、灭了美稷营,咱直接分兵掠袭整个并州,将并州据为己有、牧马黄河两岸,岂不快哉?”

    “说得对!老早便想着能够抓些汉人为奴为婢了,可惜此前也只敢心中想想。

    真要是举事,我第一个赞成!”

    “汉室孱弱,当侵吞其肉!”

    “我要抓八个汉人女子为奴,肆意玩弄,哈哈哈……”

    “八个太少,起码也得八十个!”

    “哈哈哈……”

    ……

    须卜骨都候一副狂热的模样,却是将账内之人心中的欲望渐渐勾起。

    一时间,许多人皆是红着眼睛,充满了向往。

    木日逐就饶有深意的盯了一眼须卜骨都候,而后抬抬手压下嘈杂的声音。

    “羌渠手中力量并不弱,若是直接动兵,我方损失也不会小。

    因而,必须想一个好法子,以最小代价完成此事!”

    说到这里,木日逐就复又看向须卜骨都候。

    “骨都候,你可有良策?”

    “木日大伯,照我看,阿达朵木节便是最佳时机!”

    须卜骨都候静静思忖一会儿后,果断出声。

    阿达朵木节乃是匈奴三大节日之一,寓意天神赐丰收。

    每年的五月满月之日,也便是五月十五,所有匈奴大人、小帅等贵族皆会前往茏城参会,以祭祀天神、祖先,祈祷并感谢天神赐予丰收。

    不过南匈奴归附汉室,并南迁至并州后,却将阿达朵木节改为了七月满月之日。

    因为水草逐时而变,且开始种植谷物,丰收之期有了变化。

    再加上与北匈奴之区分,是以改了时间。

    “哦?具体说说。”

    木日逐就眼皮微抬,不动声色道。

    “其一,阿达朵木节是传统。

    这一日,大部集结勇士上千、中部三五百、小邑数十,聚集兵力不会引发怀疑。

    其二,按照规矩,使匈奴中郎将也当受邀参与。

    届时,便可将羌渠及新任中郎将一同除去!

    其三,节日那天,所有部邑贵族皆会齐聚,正好可让我等除掉反对之人,统合整个王庭之力!

    当然,最重要的是,那位新任中郎将定然想不到我等会看穿其阴谋,并直接设下陷阱张网以待!

    至于羌渠等人,他们更不可能想到。

    如此出其不意之下,只要布置周密,定可达成所愿!”

    木日逐就赞赏地看了眼须卜骨都候,不过随后却又摇了摇头。

    “不可轻敌。

    我等目前对那位新任中郎将一无所知,不排除其是一位不凡智者之可能。

    因此,行事当慎之又慎!

    照我看,此事还需与休屠部联合起来。

    最好的法子,便是趁着王庭核心第一勇士之争时,利用你我氏族及休屠部各氏族聚集的那数百名勇士,直接斩杀羌渠等人!

    如此,我匈奴大军便也能少折损一些。

    若是杀不得,再调动大军围攻王庭也不迟。”

    听到要让休屠部参与进来,须卜骨都候顿时皱起了眉头,满脸的不愿。

    “木日大伯,我等虽与休屠部有合作,但也不能事事都要带上他们吧?

    更何况,事成之后,又该由哪一氏族之人继任单于?

    休屠部若是早早知晓了此事,他们又岂会对单于之位无动于衷?”

    木日逐就呵呵一笑,淡然道:

    “想要继任单于,总得有大功不是?

    比如,羌渠以及那新任中郎将之人头?

    又或者是挛鞮松之脑袋?

    休屠部之人想要争,总也得抢得到功劳吧?

    即便抢到了,又能如何?

    可别忘了,这里,乃是王庭……”

    须卜骨都候顿时眼睛一亮,嘿嘿笑着应了下来。

    木日逐就随后又补充道:

    “为免意外,从今夜开始,要时刻派人盯死那位新任中郎将!”

    “木日大伯放心,小侄省得。”

第六十七章 恫吓

    翌日。

    太阳方一升起,赵毅及阎象便联袂而至。

    张渊刚刚吸收了日出之紫气,此时正在演练刀法。

    二人无声静候,待得张渊收了刀势停下,这才上前。

    “主公,有结果了。”

    “嗯,说说吧。”

    “是。”

    赵毅应了一声,随后开口道:

    “根据拷问,王氏车马行所交易对象,乃是羌渠部逐就氏及须卜氏。

    这两大氏族在羌渠部五大氏族中位列前二,同时也是仇汉之左部氏族。

    近一年多来,太原王氏与这两大氏族交易不断,所交易物什不仅包括粮秣、食盐、茶叶、衣物,甚至还有优良甲具与武器。

    而昨日缴获的那五百余套铁质装备,便是即将交易之物。

    此外,尚有河东卫氏暗中与休屠部交易。

    而今整个南匈奴之市场,也唯有这两大世家暗中往来。”

    听到“河东卫氏”四字,张渊不由得眼眸一闪。

    这个卫氏可不简单,其传承自卫子夫、卫青,乃是三河首屈一指的世家之一。

    不过到了当下,河东卫氏倒是没落许多。

    后世历史中,最为出名的便是卫觊卫伯觎与卫文卫仲道。

    不过这两兄弟一个大器晚成,一个即将早夭,眼下也无甚过人之处。

    心中思量着,张渊微微颔首后问道:

    “休屠部对汉室态度如何,是否尽是左部派系?

    还有,那些散部中,可有号召力较强之氏族?”

    “休屠部同样有五大氏族,按实力排位依次为:

    屠各氏、呼延氏、费连氏、赫连氏、贺赖氏。

    其中,屠各氏、费连氏、赫连氏皆是仇汉一派,而呼延氏与贺赖氏则是中立派系。

    休屠部五大氏族并无亲近汉室之氏族,不过呼延氏与贺赖氏倒是可以争取。

    至于除羌渠部及休屠部之外的散部,则以三大氏族最强。

    这三大氏族分别为独孤氏、沮渠氏、滹毒氏。

    只是,它们虽可称为大氏族,然每族皆只有六七千口人。

    其大,只是相对于其他小部邑而言,却是无法与屠各氏、逐就氏等真正的大氏族相比。

    不过若是这三大氏族尽皆发声,那其余小部邑应当都会遵从。”

    张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踱着步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毅略一停顿后,复又出声道:

    “主公,还有一事。

    那王立竟提早向太原王氏传了飞鸽,意欲请求王氏派遣门客高手前来,以行刺文山,甚至是承刚。

    若是王氏应允,此时其门客恐已在途中。”

    张渊脚步一顿,眉头不由得拧了起来。

    想不到,那王立还是一个果决之人。

    若是太原王氏真的派遣门客前来行刺,那却是有些麻烦。

    太原王氏称得上并州第一世家,其府中所豢养门客,自然不乏高手。

    一流的不好说,但二三流的明暗劲高手,却是不会缺了。

    当然,赵毅这边不用担心。

    可阎象却不行,他只是通力阶罢了,一旦被人盯上,后果堪忧。

    而眼下他们只是刚刚进入美稷城,对于城池掌控力度十分有限。

    想要提早布局、盯死对方,也很难办到。

    毕竟那些门客又非是傻瓜,简单的伪装自然懂得。

    这般情况下,即便自己派了马武等人去城门口盯梢也很难有效果。

    他们可没有教化光幕,别人若是不出手,可看不出对方的实力。

    思忖半晌之后,张渊忽的眉头一松,平静道:

    “这样,文山近几日且先不要踏出官署,就在官署安身、处理政务。

    我会让肖猛率领八十力士操弓持弩、隐藏于文山四周,随时保护文山之安危。

    只要发现可疑之人,直接射杀!”

    肖猛乃是那一队力士之队正,修为已至暗劲后期,乃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手。

    想来张角也是看在张渊点拨出了数十明劲力士的份上,才大方的将此人调予。

    阎象闻言后,却是脸色一变,急忙摆手推辞。

    “主公不可!主公安危高于一切……”

    张渊轻笑一声,挥挥手打断。

    “文山休要推辞,对方之目标很明显,要么是你,要么是承刚。

    我之身份,外界暂时不得而知,是以也不会盯上我,无甚危险。

    再者,我所居之地,与文山相距并不远,还有马武等人守护,不会有问题。”

    “可……”

    “好了,此事无需多言。”

    正说着时,马武忽然自外侧奔来。

    “主公,南匈奴单于之子——于夫罗,求见使匈奴中郎将。”

    张渊等人对视一眼,并不意外。

    “你二人先行招待,我且居于幕后瞧瞧情况再说。”

    张渊吩咐了一句,便绕过堂后屏风,进了书房。

    未几,一个生有褐色眼睛、头裹鸟羽巾帻的壮实青年在马武带领下踏入殿内。

    “下臣南匈奴左大都尉、单于之子——于夫罗,叩见中郎将大人!”

    于夫罗入殿之后,只草草扫了一眼殿内二人,便朝着主位端坐的赵毅跪地叩拜下去,同时操着有些拗口的汉语致敬。

    “左大都尉不用多礼,请入座吧。”

    赵毅微微抬手,淡然出声。

    “是。”

    于夫罗恭敬应了一声,之后才起身,在客席上坐了下去。

    “不知羌渠单于进来可安好?王庭之中,可还安稳?”

    听到赵毅此问,于夫罗紧紧提着的心终于一松。

    当即欠了欠身子,满面感激道:

    “多谢中郎将大人挂念,单于身子很是健朗,不曾有恙。”

    说到这儿,于夫罗忽的神色一黯,似是有些难以启齿地说道:

    “只是王庭眼下虽相对安稳,但暗中却有凶险酝酿。

    单于对朝廷之忠诚,日月可鉴!

    可王庭中却有一些人贼心不死,不仅对朝廷毫无敬畏之心,更处处阻挠单于之政令,破坏朝廷教化王庭子民之大计!

    近三年来,这些蛀虫阴暗手段百出,几乎架空单于之权力!

    还望中郎将大人主持公道啊!”

    看着几欲向隅而泣的于夫罗,赵毅脸皮微抽。

    略一沉默后,赵毅忽的冷喝道:

    “照你说来,羌渠单于登位三年,岂不是毫无建树?

    他这单于究竟是如何当的,怎的让局势糜烂如斯?”

    于夫罗顿时身子一抖,心头不禁涌起几分惶恐。

    “将军莫恼、将军莫恼……

    非是单于不肯尽心尽力,实是左部贵族势力太过庞大,单于无力抗衡啊!”

    “哼!实言告知你吧,朝廷早已舍弃羌渠单于。

    欲要让让尔等自生自灭,坐观新任单于即位,再做打算!”

    赵毅冷不丁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却是吓得于夫罗脸色一片惨白。

    羌渠氏本便进退维谷,若是朝廷再不施以援手,那下场……

    这一瞬间,于夫罗不禁有些绝望,同时也对朝廷生出了愤恨之心。

    杀了扶持他父亲登位的张修还不算,竟然还想着让羌渠氏被内乱湮灭!

    这样的朝廷,安能让人信服?

    “不过……”

    此时,赵毅突的语气一转,长叹一声道:

    “不过张修张将军乃在下敬佩之人,且其遗志乃是安护南匈奴之安宁、安护美稷县乃至并州之安宁。

    是以,本将军倾家荡产,讨来了这使匈奴中郎将之职,目的便是继承张将军遗志。”

    于夫罗顿时一个激灵,瞪大眼睛盯向赵毅,满脸期待。

    “将军言下之意,是肯相助单于?”

    赵毅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话题一转道:

    “根据可靠谍报,逐就氏及休屠部已然对羌渠单于生出杀心。

    或许就在近期,他们便会寻机发难,阴谋篡位!”

    赵毅自然不可能知道南匈奴左部之人的盘算,但这并不影响他的恫吓。

    帮助羌渠单于掌控整个南匈奴乃是直接目的。

    但最终目的,却是利用羌渠,将整个南匈奴牢牢地掌控在主公手中。

    是以,必须设法割裂羌渠等统治者对于汉室之忠心,并将这份忠心转嫁到主公身上。

    这个过程自然不会简单,眼下便是第一步:朝廷弃子、杯弓蛇影。

    于夫罗闻言大吃一惊,但眼中却多有迟疑不定之色,显然不太相信赵毅所谓的可靠谍报。

    此时,阎象轻咳一声道:

    “左大都尉可知,左部贵族为何要禁绝边贸?又为何要暗中与他人贸易?”

    “这……”

    于夫罗心中有诸多想法,但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组织言语。

    “其实很简单,他们正是想要不断拉大两方差距,好轻松篡位。

    左大都尉想来也清楚而今两方之局势。

    若是长此以往,一旦动兵,单于直属大军是否敌得过?”

    阎象轻柔出声,话中内容却使得于夫罗愈发有些惊疑不定。

    “左部贵族本便做贼心虚,而今赵将军继任使匈奴中郎将,自然更无法安坐。

    因为他们很清楚,羌渠单于若是得了赵将军相助,便有可能逐步掌控整个南匈奴!

    因而,他们打算提前举事、谋害羌渠单于,也无可厚非。

    只是,目前尚无法确定左部贵族究竟会选在何时动手。”

    这一番分析下来,不仅于夫罗信了大半,甚至就连阎象自己也暗中犯起了嘀咕。

    该不会,左部匈奴贵族真的会有这般心思吧?

    只是,他们有这个彻底触怒大汉之胆量吗?

    阎象暗自思虑着,一时间有些把不准。

第六十八章 对策

    “若是如此,若是如此……”

    于夫罗再也无法保持平静,如坐针毡的喃喃着,眼神飘忽不定。

    七八息后,于夫罗忽的瞪大了眼睛,惊道:

    “他们该不会,是图谋在阿达朵木节时动手吧?”

    赵毅不由有些疑惑,看向阎象。

    阎象轻吐一口气,解释道:

    “阿达朵木节乃匈奴三大节日之一,南匈奴王庭将其定于七月十五。

    这一日,匈奴贵族不仅要祭祀天神,还要将各部邑最为强壮之勇士集结起来。

    此举主要是向其他部邑展示自身武力,以威慑敌对部邑不敢轻举妄动。

    同时,各部邑也会选出最为悍勇之勇士,以争夺南匈奴王庭第一勇士之称号。”

    赵毅不由恍然,若有所思道:

    “如此说来,七月十五之时,各方部邑皆可正大光明的聚兵?”

    阎象轻轻颔首,与赵毅对视时,眼中闪过一抹深意。

    而一旁,于夫罗已然彻底慌了神。

    “赵将军!这、这可如何是好?

    倘若左部贵族真的打算在阿达朵木节时动兵,我单于部根本无法抵御啊!

    毕竟,我等只有一万五千兵力,可逐就氏、须卜氏,以及休屠部却有足足五万之兵!

    差距如此之大,我单于部毫无胜机啊!”

    赵毅眉头轻皱,对于这位单于之子的心智有些失望。

    “且莫慌张!

    你且说说,那一日各部邑聚兵,可有数量限制?”

    赵毅的冷喝勉强让于夫罗恢复镇定。

    咽了好几口唾沫后,于夫罗有些颤声道:

    “有,有限制!

    按照规矩,人口过万是为大部,大部可集结勇士一千。

    人口一千至一万,是为中部,中部可集结勇士一百到八百。

    人口一千以下,是为小邑,小邑可集结勇士数十到一百。

    整个南匈奴之中,便唯有我羌渠部五大氏族及休屠部五大氏族人口过万,是以可各自聚集勇士一千。

    不过,我羌渠氏乃王族,可聚集勇士三千。

    此外,还可安排两千勇士在王庭四周警戒、维持秩序。”

    说到这里,于夫罗忽然微微一顿,却是回过了神来。

    “这般算来,左部贵族那日其实只能召集一万五千左右之兵马。”

    但于夫罗神情只是稍稍振奋了一下,随后却又颓废下去,苦涩道:

    “可即便如此,我单于部仍旧很难取胜。

    因为那一万五千人可是各部的真正精锐,战力起码也相当于三万普通勇士。”

    赵毅摇摇头,平静道:

    “单于终究是正统,相信左部贵族中也不是所有人皆有不轨之心。

    更何况,还有一众散部可以争取。

    再有我美稷营佐助,双方胜负也只是五五开。”

    此时,阎象忽然出声道:

    “其实也不一定需要大动干戈,毕竟,底层勇士素来都将单于视为正统。

    只要能将左部贵族一网打尽,那完全可以避免争端,甚至趁机将所有部邑尽数收服!”

    于夫罗顿时心头一跳,双眼冒光地盯向阎象。

    “这位先生当真见识高卓!

    倘若真能如此,那我南匈奴将再无后患!

    而祭祀天神之核心区域,除了各部邑贵族及参与第一勇士之争的勇士外,各方大军皆无法进入。

    若是能在那里灭了左部贵族,那……”

    于夫罗心中激颤,但同时却又颇为忐忑。

    “只是,逐就氏与须卜氏在王庭眼线众多,我单于部根本无法提前埋设刀斧手。

    而争夺第一勇士之人数,当在八百左右。

    这八百人中,左部之人起码有五百。

    以不足不足三百之数,对阵五百多强手,我方依旧胜算极小。”

    赵毅与阎象对视一眼,眼中皆是露出了笑意。

    “莫要忘了,那日本将军可也要前往。

    身为使匈奴中郎将,带领百余护卫前往,总不至于不准吧?”

    听到赵毅之言,于夫罗先是一喜,随后却又苦笑道:

    “那自然不会有人反对。

    可即便如此,双方强弱仍旧一眼可辨……”

    赵毅轻笑一声道:

    “本将可不会拿自身性命开玩笑。

    放心,我那一百护卫足以抵得上三百匈奴勇士!

    更何况,左部之勇士,未必会尽数拔刀相向……”

    “这……”

    于夫罗有些愣神,忽然看到阎象起身走向里侧。

    心中奇怪之余,也在暗自思量。

    百余息后,阎象再度返回,却是朝着赵毅耳畔开始低语。

    于夫罗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静静地看着。

    待得阎象返回座席,赵毅忽的神色一肃,盯向于夫罗郑重出声道:

    “左大都尉,你归去之后,只需告知羌渠单于,让他一切一如往常便可,切莫有其他举动。

    至于此次劫难,自有本将军派遣人手全权处置。

    只要羌渠单于不出幺蛾子,那阿达朵木节时,便是一应左部贵族授首、南匈奴所有部邑尽数归于羌渠单于治下之日!”

    于夫罗抿着嘴唇,有些迟疑不定。

    赵毅不给于夫罗更多思考时间,继续开口道:

    “当然,想要本将军替羌渠王部消弭此次灭族之祸,并成功掌控整个南匈奴。

    有一事,羌渠单于必须答应!”

    于夫罗顾不得深思,急忙出声道:

    “赵将军请说。”

    “羌渠王部能存,是本将军、是我美稷营之功劳!

    羌渠单于能够真正一统整个南匈奴,也是本将军、是我美稷营之功劳!

    是以,日后羌渠单于及南匈奴必须听从本将军之令!

    便是朝廷圣旨,也只能在本将军命令之下!”

    赵毅身子微微前倾,如同猛虎般盯着于夫罗,威势凌然。

    这便是慑服南匈奴第二步,权衡利害、以势压人。

    于夫罗瞪大了眼睛,眼神躲闪着,不敢同赵毅对视。

    将汉室朝廷置于自身命令之下,更欲掌控整个南匈奴,这位中郎将疯了不成?

    以区区一千美稷营之兵力,便想统御整个南匈奴,这岂不是做梦?

    于夫罗很想嘲讽,可他不敢。

    这个不敢,一方面是因为不想被砍杀当场;

    另一方面则是局势使然。

    若是不答应,那羌渠氏、挛鞮氏怕是就要彻底消失!

    可要说答应,休说他父亲,便是他,也一百个不愿意。

    一时间,于夫罗满心地矛盾,只能低着头保持沉默。

    对于于夫罗之姿态,赵毅好似也不在意,仍自说道:

    “当然,本将军也绝不会让南匈奴吃了亏,更不会让南匈奴之勇士随意送死。

    关于此事,你只需如实向羌渠单于说明。

    至于如何决断,全靠羌渠单于自身决定。

    若是羌渠单于不愿,那你日后便也无需再来。

    若是羌渠单于应允,那你后日便再度前来。

    一是给本将军一个准信,二则是带领本将军之使节赶赴王庭。”

    于夫罗轻松一口气,对于所谓使节之言也不曾多想。

    因为按照规矩,中郎将上任后,需要派遣使节前往南匈奴部分部邑巡视。

    “既如此,下臣告退!”

    于夫罗朝着赵毅恭敬一礼,随后心事重重的走了出去。

    不过,刚刚离开大殿不久,阎象忽然追了上来。

    “左大都尉且慢。”

    “嗯?先生有何指教?”

    于夫罗停下脚步,回头疑惑问道。

    阎象招过一人吩咐了几句后,走上前来笑道:

    “左大都尉空手而归,难免会让人多想。

    后日若是要再来,更会引起有心人之猜疑。

    是以,左大都尉离去时,还请带上两车粗盐。

    之后若是不来则罢,若要前来,那便捎带几车奶酒、肉食、皮货之类。

    如此,在外界看来,便是两方相互赠礼,称不上什么稀奇。”

    于夫罗顿时恍然,朝着阎象抱抱拳道:

    “先生思虑果真周到!

    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在下中郎将麾下长史阎象。”

    “原来是阎长史。”

    于夫罗再度抱了抱拳,随后寒暄几句后,被人引着出了官署。

    阎象站在原地思虑半晌,随后摇摇头轻笑一声,返回了后方议事殿。

    “主公,您说那些左部贵族是否真的打算动手?”

    赵毅望向张渊,迟疑不定地问道。

    张渊敲着案几,并未立刻回应,而是盯向阎象。

    “文山是如何看法?”

    阎象闻声苦笑道:

    “目前对于南匈奴之讯息掌握实在有限,文山亦是不好确定。”

    说到这里,阎象微微一顿,随后轻叹一声道:

    “若是他们真的准备动手倒还好,毕竟我等已有了准备,届时便可趁机一举解决南匈奴之事。

    可若是他们并无此心,那事情却反倒会麻烦不少。

    说不得,还有可能与羌渠之间生出不浅的嫌隙……”

    张渊呵呵一笑,不在意道:

    “无妨,即便左部贵族并无动兵之心思,但双方之仇怨历来都在。

    只要有挑头之人冒将出来,便同样是开战之结局。

    关于这点,我前往巡视之时,也会设法解决。”

    听到“巡视”二字,赵毅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主公,您亲身前去,未免不过冒险。

    此事,是否……”

    张渊摆摆手打断道:

    “若要掌控局势,我便必须得亲自前去。

    至于危险,这个世道,处处都有可能潜藏危险。

    不过此次巡视之危险,处于可控范围。

    毕竟,左部贵族若是真的有动兵之心,那便不会打草惊蛇。

    若是无动兵之心,那照样不敢与中郎将官署翻脸。

    是以,巡视之行,无须担心。”

第六十九章 暗流频起

    黄昏时分,单于穹庐。

    羌渠部最为忠心、悍勇的卫士把守四周,精神奕奕的来回巡视。

    而在穹庐内,十几位王部掌权者却一片沉默。

    某一刻,秃顶圆胖的呼厨泉忽然狠狠一拍案几,溅起奶酒四散飘零。

    “欺人太甚!区区一介中郎将,还真将自己当成了我南匈奴至尊?”

    有人嘴唇蠕动,想要附和,但联想到拒绝之后果,却又低下了头去。

    于夫罗瞥了眼满脸怒容的胞弟,略一沉默后,长叹道:

    “单于,那赵将军已然给出了限期。

    若是后日我仍不前去,那便代表王庭拒绝此事。

    那此后,他们定然不会相助,我羌渠氏及挛鞮氏怕是……”

    “哼!他们这是趁火打劫!

    不成想,汉室之人,竟也如此卑劣!”

    羌渠氏右大将赤忽愤愤出声,脸色极黑。

    羌渠神色阴晴不定,握着铜杯的手时紧时松。

    数息后,羌渠盯向麾下左大将敖尔格。

    “敖尔格,你乃我羌渠氏第一勇士,你有何看法?”

    敖尔格转了转高大的身子,将坐姿调整到舒服状态,这才出声道:

    “我有些想不通,那赵毅安敢如此姿态?

    他就不怕左部贵族掌权之后,也灭了他美稷营?

    甚至于席卷整个并州?”

    于夫罗摇摇头,轻叹一声道:

    “那赵毅对汉室并无多少忠心,左部贵族真要是掌了权,他也完全可以带兵逃离。”

    敖尔格皱了皱眉,随后不再言语。

    挛鞮松揉了揉太阳穴,意味莫名道:

    “眼下摆在我等眼前之路,明显只有两条。

    一是拒绝,那下场只能是氏族除名。

    二是答允,如此虽会受制于赵毅,但氏族存亡危机可过,且有很大可能一统南匈奴。

    照我看来,不如先应下。

    至于要不要遵守,那还不是我等说了算?”

    听闻此言,不少人的神情皆是有些微妙。

    草原上的雄鹰向来重诺,若是言而无信……

    可从心来说,他们还真倾向于这一点。

    羌渠面色微动,不过仍然有些难以决断。

    转过头,复又看向右侧的一个披着黑袍、浑身坠饰着不少骨质饰物的人影。

    “祭祀,你如何看?”

    黑袍人微微抬头,似是在扫视账内众人,但他的斗篷遮得很严,看不清面容。

    未几,一道沙哑且苍老的声音自其口中道出。

    “此事,倒也不见得便是坏事。

    一直以来,汉室朝廷若是有命,我南匈奴便不得不遵从。

    但而今冒出了一个与汉室离心离德之赵毅,却使得事情变得有趣许多。

    若是哪一日汉室又有征召命令下达,我等完全可以将赵毅作为挡箭牌,拒不出兵。

    届时,便是赵毅与汉室朝廷之争端,我等大可坐视结局明晰之后,再行决定。

    若是赵毅想要征召,那也有不小转圜余地。

    毕竟,他自身已然说过,号令我南匈奴之前提,是不会让我南匈奴吃亏。

    既是如此,那这里边便大有文章可做。

    单于,此事,不亏。”

    羌渠不由有些心动,但仍旧有些迟疑。

    因为他摸不准左部贵族究竟是否动了贼心。

    数十息的权衡后,羌渠忽然摆了摆手。

    “诸位且去安歇吧,此事,本单于尚需细加斟酌。”

    众人对视一眼,起身朝着羌渠一礼,而后心事重重的各自散去。

    待得只剩下羌渠及那黑袍祭祀时,羌渠疑惑道:

    “祭祀,为何劝阻本单于下决定?”

    “呵呵,自然是为了以防万一。”

    黑袍祭祀苍笑一声,也不详细解释,随之轻声说了一段话。

    羌渠本还有些不悦,可在听完那段话语之后,却是立马变了脸色。

    十余息后,羌渠猛地神色一狠,厉喝一声。

    “来人!”

    ……

    逐就氏驻地。

    “大人,今日于夫罗前去美稷城后,带回了两车粗盐。

    此前,羌渠氏及挛鞮氏贵族复又齐聚王庐,密议小半个时辰,方才散去。

    只是,羌渠氏很小心,每番议事皆有勇士巡弋四方,无法探听具体内容。”

    一道瘦小的身影迈入穹庐,朝着里侧恭敬禀道。

    木日逐就双眼微眯,皱纹密布的脸上露出一丝玩味。

    虽然羌渠氏之动作并无奇怪之处,毕竟见了新任中郎将,其贵族总要知晓交谈内容。

    但对危险的敏锐嗅觉,却仍旧使得他嗅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发动茶壶细作,让她们全力探出密议内容。”

    氏族与氏族之间的联姻,可是极为广泛。

    而逐就氏身为曾经的王族,可是布置有不少暗手。

    “是!”

    那人恭敬应了一声,随后倒退而出,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

    是夜,美稷城西城区,某处不起眼的小院。

    十余道身影隐藏于小院四周的阴影处,仿若暗夜黑猫一般,无声盯视着四周。

    而在主屋内,则有四道人影盘膝而坐,在灯光的映照下,于窗棂上拉出或修长、或壮硕的影子。

    “那赵毅究竟是何许人也?为何敢如此肆无忌惮,方一入城便直接灭了车马行?”

    “谁知道呢,王氏主家都不曾查出根底来。”

    “本以为此番是一次极为轻松的任务,哪里能想到,会生出如此变故。”

    “是啊,王氏车马行被抄没,一应主事人员尽皆下狱,想要探听风声都办不到。”

    “最麻烦的是,而今目标究竟该如何选定?

    是只杀那阎象一人,还是要连带着那位使匈奴中郎将一道杀掉?”

    ……

    几人议论之际,皆是眉头大皱,神色很是有些不好看。

    此时,一个瞎了左眼的壮汉敲了敲案几,沉声道:

    “这样吧,先向主家飞鸽传书,将此间发生之事尽数告知,请他们决断究竟是杀一人,还是两人要一道杀掉。

    此外,联络卫家之人。”

    “卫家?”

    听到壮汉最后一句话,其他三人不由一愣。

    “这是为何?”

    “我等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连确定目标踪迹都办不到,自然需要谍报支持。

    而这美稷城中,也唯有卫家之人有能力襄助。”

    三人顿时恍然,但恍然之余,一人却又迟疑道:

    “可卫氏之人会否愿意相助?

    毕竟,此事与他们毫不相干。”

    “毫不相干?那却不一定。”

    瞎眼壮汉冷笑一声,玩味道:

    “不论那新任使匈奴中郎将究竟打的何种算盘,有一点可以确定。

    那便是,他定会改变眼下之局势!

    说不得,他从王氏车马行之收获尝到了甜头后,还会盯上其他目标。

    而当下美稷城中,若论车马行,也唯有卫家车马行能够与王氏车马行相提并论。

    尽管此事有诸多不确定,但卫家想来也心有顾忌。

    如此境遇下,只是让卫家提供外围策助,相信他们会十分乐意。”

    “庞兄此言有理!那便如此定下。”

    ……

    七月初三,夜。

    “可有消息了?”

    昨日那道瘦小身影再度出现在账内,木日逐就眉头微蹙,似是对其出现时间有些不满意,不过还是平静发问。

    “大人,安插于羌渠氏、挛鞮氏贵族身侧的夫人及姬妾死了大半!

    事实上,不止是我逐就氏茶壶细作,还包括其他氏族细作及无辜者。

    昨夜但凡是打探王庐密议之人,尽数被杀!

    此事被封的很严,及至傍晚,我才探知了一些消息。

    据说是单于亲卫队及祭祀卫队亲自出手……”

    木日逐就瞬间脸色一冷,眼中有凶光一闪而逝。

    及至十余息后,木日逐就方才冷笑一声。

    “好,好得很啊。

    祭祀卫队,呵,想不到那个老不死的也想跳出来折腾了。

    很好!那咱们就好好玩玩!”

    之后,木日逐就盯向那人喝道:

    “传令,让怯阿科亲自出手,随意拿来一颗祭祀姬妾之人头!

    我倒要看看,他们究竟想搞些什么把戏!

    那位老家伙,又是否忍得住!”

    “是!”

    那道人影虽惊得身子打颤,但仍然急忙应是,快速离去。

    ……

    美稷城,无名小院。

    瞎眼壮汉隔着案几盯着对面的秃头胖子,神色有些迟疑不定。

    “余斌,你何时成了卫家门客?又为何要主动掺和到此事中来?”

    余斌咬了一大口羊腿,伸出滑腻的油手端起酒杯美美灌了一口,这才哈哈笑道:

    “怎的?就许你江四郎加入太原王氏,不许我余斌加入河东卫氏了?”

    江四郎右眼微眯,冷笑道:

    “你这佞徒,当年气死师尊还嫌不够,如今难不成还想跑来坑害师兄?”

    “师兄?嘿嘿……”

    余斌将油手在衣襟上随意擦了擦,古怪的看了一眼江四郎,随后嗤笑一声道:

    “当年师尊之死,旁人不知情,你这仁善的‘师兄’又岂会不知?

    哼!不过我对他也无甚好感,死便死掉。

    得了,前事已是尘烟,不提也罢。

    今日我之所以前来,也是奉了主家之命,与你等一道出手。”

    江四郎眼神微闪,也不再提前事,一脸疑惑道:

    “主家之命?如此说来,卫氏也想要那赵毅的命?为何?”

    “主家是何心思,我又怎知?”

    余斌撇了撇嘴,有些懒散。

    “好了,还是商议一下如何完成任务吧。

    解决了此事,我尚需及时返回主家。

    听闻那里也不太安宁,正是捞取好处之时。”

第七十章 血怒

    “根据探子汇禀,那赵毅今日傍晚入了官署便不曾出来。

    相对于军营而言,官署之危险性明显要低了很多。

    虽说最佳时机乃是路途中,不过那赵毅每次出府皆会选择不同路线。

    如此便无法提前设伏,不安稳因素太多。

    是以,直接从官署下手最为直接,也最为合适。”

    听到余斌之言,江四郎眼神微闪。

    不同于余斌,他可是还有第二个目标。

    想来那阎象晚上也不会踏出官署,如此倒是能省不少事。

    心中微松之下,面上却皱眉道:

    “听闻那赵毅手下有一百亲随,而那些亲随便一直居于官署内。

    有他们在,怕是很难轻松得手。”

    余斌顿时一脸无语,嗤笑道:

    “怎的?你还想着能够无声无息干掉目标?

    呵!只要能在一炷香内得手,那便可从容撤离。

    至于所谓的亲随,不过是区区百来个普通护卫而已,又怎敌得过五十精锐门客?

    更何况,还有你我这两个暗劲后期高手?”

    江四郎微微沉默,随后平静道:

    “我只是希望更加简单一些而已。

    罢,那便在官署动手吧。

    我带人从前院潜入,你走后院,可行?”

    余斌撇了撇嘴,伸展腰肢舒活了一下筋骨,而后无所谓道:

    “可!那便亥末出发,子初动手,以鼓楼之报更声为号,同时潜入!”

    “善!”

    江四郎轻笑一声,应了下来。

    ……

    官署后院,东厢院。

    张渊正盘膝坐于假山上,吸收暗夜月华。

    不远处的凉亭中,白芷白萱正在各自鼓捣着一锅药料和汤羹。

    而在院子西北角的一颗柳树上,马武正斜躺在上面,手中抛着几颗石子把玩。

    扫了眼院子四周的一些阴影角落,又朝外瞄了几眼。

    未曾发现异常后,便看向了上空,透过婆娑树枝的缝隙,无聊地数起了星星。

    时间缓缓流逝,月亮亦是逐渐躲入了一片稀薄的云层中。

    假山上,张渊缓缓睁开眼睛,瞄了眼四周后,看向下方。

    那里,白萱已然端着一小盆热汤候在下边,正傻笑着看向他。

    摇摇头无奈一笑,张渊纵身一跃而下。

    而也就在那一瞬间,数道凄厉的破空声忽然响起,将几支锋寒的弩矢贯穿进假山之中。

    此时,张渊正好落地,回头看着那几支尾羽正疾速轻颤的弩矢,后背上腾起一层冷汗。

    若是他方才不曾跳下,怕是至少也会被一支箭矢命中!

    操弩射箭之人定然是经验丰富的老手,若不然不可能一点杀气都不曾露出。

    ……

    柳树上,不知不觉间差点睡过去的马武被箭矢的破空声惊醒,回过神后顿时打了个寒颤。

    抬眼快速扫视一圈,当发现起码十余道黑影正翻墙而入时,更是惊得不轻。

    一边长啸一声示警,一边则扬起了手中石子,朝着离得最近的三道黑影掷了过去。

    那三人未曾想到柳树上会藏着人,猝不及防之下纷纷中招,或闷哼、或惨叫着摔落墙头。

    与此同时,院子四周的阴影处忽然也有箭矢迅猛射出。

    另有十余道高大的身影显露出身形,朝着那些黑衣人闷声冲去。

    黑衣人的动作齐齐一滞,但紧跟着便义无反顾的跳了下去,各自寻了目标冲杀而去。

    一时间,无声地碰撞不断上演,间或有痛苦闷哼声与惨叫声响起。

    墙头上,余斌半蹲在一颗树木的遮掩下,扫了眼战场,面巾下的眉头微微皱起。

    世家大族之门客,最低门槛也是通力后期。

    而他手下的这二十几个食客,更是卫氏门客中相当不俗的一股力量。

    除了他这个暗劲后期的高手外,尚有三流的明劲高手七人。

    至于其余人,也都是通力圆满或通力后期。

    可就是这样的一股力量,竟一时间无法拿下对方的二十来人!

    难不成,自己是碰到了什么隐藏身份的大人物?

    心中犹疑之际,余斌也在快速的观察着场中。

    当发现假山后一个身姿挺拔、面带威严的少年时,余斌忽的心中一动。

    随后,一抹狞笑自嘴角露出,同时拉开了手中强弓,将箭矢悄无声息地瞄了过去……

    张渊背靠着假山,皱眉扫视着战场。

    这些人此时出现,而且还这般专业,在他看来,定然是来自于太原王氏之门客无疑。

    只是他却不曾想到,这伙人竟然会从后院的待客院潜入。

    难不成是自己高估了对方的眼线,对方并不知晓阎象及赵毅具体所在?

    想到这点,张渊不由有些无语。

    深吸一口气,张渊抄起假山下竖着的一把钢刀,便欲加入战斗。

    可刚刚转过身子,便见一道身影突地朝他奔来。

    下一瞬,一道陶盆掉落于地碎裂的清脆声响,以及一道痛苦的闷哼声同时传入耳中。

    滚烫的鲜血扑在脸上,热乎乎的、湿黏黏的,还带着淡淡的腥味。

    张渊有些僵硬地伸出双臂,将那道身影搀扶住。

    低下头,看着眼前苍白的小脸,以及仓惶、担忧中,又带着些许如释重负的眸子。

    张渊的心脏突然狠狠一抽,就像是被人用手插入胸膛、狠狠地攥住!

    “公子,躲、躲……”

    白萱吃力地说着,可贯穿了前后胸的箭矢却无时无刻不在摧残着她的生命,使得她的嗓音极低,连一句完整的话语也吐露不出来。

    “好、好,我躲,别说了……”

    张渊牙齿打着颤,提起白萱缩入了假山的角落。

    此时此刻,张渊甚至顾不得去搜寻究竟是何人射的箭。

    因为白萱的脸色已然极其苍白,嘴角及左胸前后皆有血液不断渗出。

    她的身子也在不停地抽搐着,口中隐隐约约发出“冷”的字眼,但极难听清。

    “白萱,撑住,撑……”

    看着白萱瞳孔散乱,并渐渐地闭上了眸子,张渊不由得急了。

    一边轻晃着白萱的身子,一边喊叫着,可未曾喊上两声,张渊的声音便猛地戛然而止。

    因为白萱的脑袋已然缓缓歪斜下去,脸上也再也没了痛苦之色……

    那一瞬间,张渊的脑中一片混沌。

    失神中,张渊好似又听到了初见时、那小心翼翼的软糯声音,好似又看到了那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瘦小身影。

    苍天赐我卑微身,从此困厄作玩伴。

    一梦千金富贵席,到头终是黄泉叹。

    张渊不知白萱是否在失去意识前会有这般感触,但他明明白白知道一点——今日之殇,若无尸山血海来洗练,他张渊,永远也无法安心!

    因为他从不曾将白氏姐妹视为奴婢,她们就像是一对自己悉心培育的并蒂之花、理想之花。

    可而今,其中一朵花,还不等盛开便已夭折,这无异于割他血肉、剜他心脏!

    缓缓将白萱靠在假山上,张渊沉默起身。

    而后,拔刀,一步跨出。

    “我要活的。”

    一道沙哑的声音忽然响起,竟压过了激烈的武器交击声,响彻在整个院子内。

    这声音极其平静,可但凡是听到之人,却无不打了个寒颤,好似魔鬼呓语。

    墙头上,正一脸戏谑地盯着假山的余斌,亦是眼皮一阵急跳。

    咬了咬牙,手中箭矢即将再度射出时,其脸色却是猛地大变。

    一边扔掉弓箭,一边朝下方跳去。

    可他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因为一道箭矢已然贯穿了其右臂。

    屋顶上,赵毅瞥了眼假山下浑身是血的白萱,又望了眼一刀砍掉一个黑衣人臂膀的张渊,脸色铁青。

    他已然在听到动静的第一时间便动身,却不想还是慢了一步。

    惊怒之下,手中强弓如拨动琴弦般不断开合。

    掉到地上的余斌只是数息便被射穿了四肢,被狠狠地钉在了地面上,惨叫着无法挪动分毫。

    但赵毅不曾停下,直到将所有还能活动的黑衣人以箭矢钉在了地面或墙壁上,这才停手。

    白芷一刀砍掉对手的头颅后,顾不得包扎左臂的伤口,四顾搜寻着白萱的身影。

    战斗一开始,她便直接加入了进去,是以不曾注意到前番那一幕。

    当她看了半天,终于在假山下看到了白萱的身影后,顿时身子一僵,难以置信的摇着头。

    “不、不会,不会的,不会的……”

    白芷手中长刀无力掉落,踉踉跄跄地扑了过去,眼中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

    不远处,听着白芷喘不过气的悲泣声,张渊心头的戾气更如火上浇油,愈发炽盛。

    手中战刀如菜刀般疯狂劈落,接连将五个黑衣人砍成了人棍。

    听着骇人的凄厉惨叫声,还余下的六七个黑衣人满眼惊恐,不断挣扎着想要逃跑。

    可恐怖的铁箭却将他们牢牢地钉死,根本无法挣脱。

    所幸,此时那个魔鬼好似发泄够了,又或者不愿再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

    因为,他已然朝着余斌走了过去。

    “哒……哒……哒……”

    低沉且缓慢的脚步声好似恶鬼敲门,余斌战栗着勉强转过脑袋,无比恐惧地看着那越来越近的血色靴子。

    “给、给我一个痛快!

    你这蠢猪!有胆就杀了我啊!

    来啊!”

    余斌色厉内荏地大吼着,想要激怒对方。

    强烈的恐惧竟使得痛苦也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第七十一章 下一盘狠棋

    “呵,呵呵……

    杀你?不,我怎会杀你。

    我要将你供起来,以油盐屎尿为祭品,用蛇蝎蟑鼠作玩伴!

    放心,你起码还能活上七日。”

    张渊低沉的声音好似索命毒镰,直吓得余斌双眼凸起。

    一想到那无比凄惨的场景,余斌的心理防线顿时全面崩溃,嘶吼道:

    “不、不要!我只是一个门客,有胆你便去寻卫氏复仇!何必折磨于我!”

    “卫氏?”

    张渊的脚步顿时一顿,眼中露出骇人杀机。

    “马武,按我所说,将这些蝇蚁供起来!

    承刚,扫清残敌,查明一切!”

    “诺!”

    马武恭敬应诺,脸上带着一抹愧色。

    若是他不曾分神,能够提早察觉,兴许白萱也不会丧命吧?

    赵毅无声点头,转身纵跃,朝着前院迅疾奔去。

    张渊摸了把脸颊上已然凝固的鲜血,看着手指上的几点殷红,怔怔出神。

    未几,一位为了以防万一,早便被安置在官署中的医师到来。

    带路的力士径直将其引向了假山下。

    虽然场中也有七八个力士受了重伤,但泰公关注之人自然要放在第一位,哪怕那个婢女好似已然死去。

    不多久,一道惊呼声忽然自嗓音沙哑的白芷口中响起。

    “阿妹还活着?!”

    远处,张渊顿时身子一僵,随后风一般疾速奔了过去。

    “尚有一息垂连,只是此伤明显波及到了心脏,怕是神仙亦难救……”

    医师冷静出声,同时向着伤口探查而去。

    他乃是美稷营专属医师,十几载的经验,使得他在外科医道上,经验无比娴熟。

    白芷刚刚涌起的一抹希望瞬间又被扑灭,眼中绝望之色泛起。

    已然冲至医师身后的张渊亦是停了脚步,额头上有青筋暴起。

    “咦,奇哉怪哉……”

    此时,那医师却又惊咦一声,愕然且困惑的看向前胸箭杆旁侧紧挨着的一枚指甲盖大的水滴形吊饰。

    “这是何奇物,竟能硬生生磨偏入箭轨迹?”

    医师喃喃着,随后却是猛地眼神一定。

    “将她送入屋舍,我要立刻动刀!

    若是运气好,未必不能抢回一条命!”

    白芷心头的乌云刹那间消散大半,希望盈怀之下,急忙抱起白萱朝最近的屋舍冲了过去。

    张渊直愣愣的站在原地,脸色忽喜忽忧。

    当初他曾分别给白芷和白萱送了一串玉珠项链,其中白萱项链的吊饰便是水滴形,只是材质未知。

    却不曾想,恰好是这未知吊饰,而今竟有可能救下白萱一命。

    张渊握紧了拳头,看着不远处已然闭合的屋门,心中忐忑,生怕是空欢喜一场。

    时间缓缓流逝,也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忽然有人影快速奔来。

    “主公,所有刺客俱已拿下!

    另,根据拷问,此番前来刺杀之人,不仅有太原王氏之门客,还有卫氏门客。

    而这个卫氏,正是与休屠部暗中交易之河东卫氏!

    卫氏在美稷城中,也有一方车马行。

    虽比不得王氏车马行,却也差不了多少。”

    赵毅恭敬禀报,眼见白萱不见了踪影,也不敢发问。

    旁侧,阎象脸带自责,亦是不敢出声。

    “好!好一个河东卫氏!”

    张渊咬牙冷喝,眼中凶光涌动。

    “可知这卫氏为何要参与进来?”

    “回主公,据那刺客首领交代,卫氏正在运作关节,欲要通过举荐拿下使匈奴中郎将一职。

    可还不待他们打通关节,此职已被捐走,故而怀恨在心,派了门客前来行刺。”

    马武急忙应答。

    “呵!有意思,当真是有意思的紧呐!”

    张渊怒极反笑,咬牙切齿。

    “士族大家,真以为自己是老虎,这天下无人能摸得?

    那我便告诉你,老虎不仅能摸,还会死!”

    太原王氏与河东卫氏此番联手,却是让张渊极为光火。

    他本打算悄无声息、默默无闻地稳步推进,但此番他却是下定决心要给天下士族一个狠狠地教训!

    “传令!

    其一,命令卞喜暗中煽动流民、匪寇冲击太原王氏等士族产业,吸引其注意力。

    同时,搜集太原郡各区域兵力部署情况,以及太原王氏人员、产业分布状况。

    其二,命令裴元绍赶赴河东郡,搜集河东卫氏各项情况。

    其三,向本部飞鸽传书,请天公统筹各方人力,安排精简之士赶赴太原郡及河东郡,准备隐藏、转移资产。

    所有人员须在二十日内到位,并就地潜藏,等候联络。

    其四,立刻率领美稷营铲除城内卫氏产业!”

    听到张渊之令,众人无不色变。

    阎象身子一抖,惊疑不定道:

    “主公,您这是何意?难道要直接率领匈奴大军灭掉两大士族?”

    “正是!不过灭掉他们的既不是我,也不是赵毅,同样也不是羌渠单于。

    而是仇汉之左部匈奴贵族!”

    张渊眼中精光闪烁,在暗淡的夜色中仿若星辰。

    他,要下一盘大棋,一盘搅动风云的玲珑大棋!

    阎象心头急跳,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大致明白了张渊的图谋,但背后的凶险却让他难以安心。

    “主公啊,此举太过疯狂,若是一个不慎,可就要全面崩盘啊!”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时机使然,若不将利益最大化,未免太过暴殄天物。”

    张渊深吸一口气,冷静道:

    “即便算计失败,或者最终事态超出掌控,也只不过是失去南匈奴这枚棋子。

    我等只需潜藏起来,静静蛰伏发展,照样可趁势而起!

    但若是能够成功,那不仅能获得海量资源,佐助太平军迅速发展;

    更可将南匈奴牢牢地绑死在战车上,将他们真正掌控在手!

    危险与机遇并存,是成是败,便看后续交锋!”

    阎象嘴唇略有些哆嗦,几番权衡后,终于狠狠一咬牙点了下头。

    “既然主公执意如此,那文山便舍命相陪,随主公血拼一把!”

    赵毅只觉胸中有万丈豪情在不断酝酿,但理智仍然控制着思绪。

    “主公,如此大事,那位天公可未必会应允……”

    “放心,他会答允的。

    而且,他也不得不答允。”

    张渊低沉一笑,眼中闪着莫名的意味。

    “既如此,承刚这便去抄了城中卫氏产业。”

    赵毅重重一点头,随后快步离去。

    ……

    已是凌晨时分,美稷城中几乎所有人皆已入睡。

    可不知何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忽然惊醒了十几片街巷的民众。

    尤其是其中几个区域,更有厮杀声及惨叫声不断响起。

    只是这些声音来也快、去也快,未过多久便又归于沉寂。

    等到第二日天色一亮,不少人顶着黑眼圈迈出家门,方才发现卫氏车马行及一应店铺等产业,竟已被血洗。

    至于动手之人,自然只可能有一方。

    毕竟,美稷城中有那般多骑兵的,唯有美稷营。

    而且城中其余地方也无丝毫破败,这些皆足以佐证。

    随着时间继续流逝,另外一道消息亦是传了出来。

    当听闻有大批刺客于昨夜潜入官署行刺,而且还伤了新任中郎将时,无数人一片哗然。

    就在人群暗自猜测着是否是卫氏所为时,官署直接贴出了告示,并列出了一应证据。

    某条街道上,数百人正围在一个布告栏前,最里侧有一个中年正在读着告示上的内容。

    “昨夜子时,有数十刺客公然潜入官署,行刺使匈奴中郎将赵毅,以致赵将军重伤。

    所幸衙役、卫士用命,成功击退刺客。

    经查证,刺客来自于太原王氏及河东卫氏。

    如此贼子,耻为大汉士族!

    今,官署已扫清城内两族贼子,并已统合证物,将递送朝廷以讨公道……”

    “嘶!竟是两大士族所为?

    公然遣人行刺当朝中郎将,这也太过猖狂!”

    “王氏与卫氏素有贤名,此事该不会是有误会吧?”

    “呵!你这书生当真是读傻了脑子!

    他们若是真有贤德,这天下又岂会纷乱如斯?

    旁的且不提,单单说眼前。

    你看看这两族车马行,每日里不知赚取多少资财。

    但可曾为饥民散过一顿粥食?可曾施过一张粗饼?

    再想想两族府中,每月需要扔出几具尸体?

    哼!他们若是贤德,太阳都能打西边出来!”

    “这……”

    “王氏与卫氏可都是真正的大族,也不知朝廷会否给予赵将军一个公道?”

    “唉!难呐……”

    “也不知赵将军伤势如何。

    唉,好不容易迎来了希望,可千万别没了命啊……”

    “是啊,昨日官署已然开始布粥救济饥民。

    却不知,此事一闹,会否让官署改了主意。”

    人群议论纷纷之际,远处忽有一道兴奋的喊叫声响起。

    “前门布粥了!大家伙儿快去哇!”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顿时眼睛大亮,许多人皆是争先恐后的跑了过去。

    这一刻,没几个人再关心赵毅与两大士族的纠葛。

    毕竟,赵毅才刚刚上任数日。

    而他们眼下最关注的,还是填饱肚子。

    又或者蹭上一顿,好为家中省一顿粮食……

    这其中,甚至还有不少胡人。

    不过,有一些胡人却是拉低了帽檐,沉默无声地四散而去。

    很明显,他们皆是匈奴各个氏族的探子。

    身为探子,自然不会随意出手,哪怕看到了敌对氏族之人。

    更何况,眼下各个氏族也不曾大动干戈。

第七十二章 所谋

    翌日。

    摸了摸白萱有些发烫的额头,张渊暗叹一声从床榻上起身,朝着一个白须医师抱了抱拳。

    “孙医师,辛苦了。”

    “分内之事,公子无需客气。”

    孙亓笑着回了一礼,而后唏嘘道:

    “此女也是福大命大,若非那奇异吊饰刚好倾斜至心脏边缘,将箭矢角度划偏了一点。

    那箭矢定然会掠过心脏右侧,届时,可真是神仙也难救。”

    张渊点点头,回头看了眼仍旧昏迷不醒的白萱,复又问道:

    “她何时能苏醒?”

    “这个说不准,或许一两个时辰,又或许一两日。

    不过只要不出意外,最多也不会超过三日。”

    孙亓说着,将一张药方递给了旁侧一脸憔悴的白芷。

    “老朽开了两副药方,第一方是内服,第二方是外敷。

    一日两次,熬药火候需按药方规定来操控。

    此外,老朽每隔三日便会前来探视一次。

    若是出了状况,让可命人前来传信。”

    “是!多谢医师!”

    白芷小心翼翼接过药方,郑重行了一礼。

    此时,马武自外侧奔入。

    扫了眼孙亓,临出口的话语随即变了内容。

    “主公,外客已按约赶至。”

    张渊微微颔首,看向白芷。

    “我将外出一些时日,照顾好白萱,其他的无需理会。”

    “是,公子小心。”

    白芷抿了抿嘴唇,转头看了眼白萱,歉疚的朝着张渊一礼。

    ……

    会客殿。

    于夫罗背靠着胡床靠背,有些坐立不安。

    今日早间单于终于做出了决定,却哪里能想到,很快便收到了赵毅遇刺重伤之消息?

    这赵毅若是有个好歹,他们王族又该如何办?

    一炷香的功夫后,殿外终于响起了一串脚步声。

    于夫罗赶忙起身,伸长脖子向外看去。

    只是,当看到最前方完好无损的赵毅时,于夫罗顿时一懵。

    这是如何一回事?

    难道是赵毅故意散播的假消息?

    “不用讶异,昨夜确有刺客闯入。

    本将军虽未受伤,但手下可是死伤了不少人。”

    赵毅大步走上了主座,落座之后,沉着脸道:

    “至于放出那道消息,也是为了之后大事做准备,你切莫泄露出去。”

    “啊,是!”

    于夫罗微微一愣后,赶忙抱拳应下。

    赵毅脸色微缓,沉声道:

    “既然你出现在此处,想来羌渠单于已然答允了本将军之条件吧?”

    “是,单于确已答允。”

    于夫罗点点头,随后深吸一口气,严肃道:

    “只是,单于对勇士之战仍旧有些不放心……”

    赵毅摆摆手,平静道:

    “南匈奴第一勇士是何层次?”

    “前岁勇士之战,最终胜出者是我族左大将敖尔格。

    敖尔格乃是化劲中期,同时天生神力,比之寻常化劲后期还要强出一筹。

    去岁胜出者乃是逐就氏怯阿科,怯阿科乃化劲后期修为。

    那个小子去岁之所以能胜,完全是使了阴招……”

    赵毅不置可否的眨了眨眼,淡然道:

    “既是如此,那便无甚可担心的。”

    于夫罗顿时愕然,惊疑不定地看向赵毅。

    这位张将军此言是何意?

    难不成他已是化劲圆满?

    可即便是化劲圆满,也根本无法抵消两百最强勇士的差距啊。

    难不成,他是丹劲?

    于夫罗被自己的这个猜测吓了一跳。

    丹劲,传说中的超一流强者。

    这种存在究竟有多强,他也无法评判。

    “近两日王庭中可有异动?”

    眼见赵毅转了话题、不给他细问的余地,于夫罗只能郁闷忍下。

    “有。前夜逐就氏及须卜氏调动细作,欲要从我王族贵族口中探知谍报。

    幸好,王庭祭祀及单于早有预料,不但未能让他们得逞,反而将计就计挖出了不少细作。”

    于夫罗一脸认真地说着,但心中却有些臊然。

    事实上,那夜他也不小心中招,醉酒后向一个美妾透露了一些内容。

    因为此事,他可是被父单于狠狠抽了三鞭子,直到此时仍有淤青在身。

    “王庭祭祀……”

    赵毅喃喃着,不着痕迹的看了眼下方端坐的几人。

    随后,赵毅冷笑一声。

    “看来羌渠、挛鞮两族贵族们逍遥的久了,竟连这点警惕心都没有。

    如此大事都能被透露给枕边人,还有何样秘密能够保守?”

    于夫罗不由得脸色一红,低下头惭愧道:

    “赵将军教训的是。

    不过单于已然狠狠惩戒了泄密之人,此后不会再发生了!”

    “哼!但愿如此!”

    赵毅冷哼一声,意有所指的说道。

    于夫罗讪讪一笑,随后赶忙转移了话题。

    “还有一事,昨夜祭祀的一个美妾被割了脑袋。

    虽然并未寻到蛛丝马迹,但料来也只能是逐就氏或须卜氏所为。

    此事很显然是两族的报复、挑衅之举。

    原本单于及祭祀想要将此事暂且压下,可不知为何,消息传的很快。

    只不过一个早上的功夫,羌渠部大半部邑皆听到了风声。

    眼下,各部邑贵族尽是群情激愤,吵嚷着要揪出凶手,维护祭祀颜面。

    更离奇的是,挑头者还是逐就氏及须卜氏!”

    听到此言,殿内众人顿时一愣。

    赵毅紧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的敲着扶手。

    十余息后,阎象忽然出声道:

    “对方此举乃阳谋,欲要以堂皇之势,正大光明的盘查王庭内外及中郎将官署。

    他们无法通过细作探知王族与我中郎将官署之间的隐秘往来,是以便想通过此举,排查有可能潜藏的威胁。

    另外,也不排除对方会嫁祸我中郎将官署,以此离间南匈奴民众与官署关系之可能。”

    于夫罗顿时恍然,随后无比诧异的看了一眼阎象。

    此事连祭祀都未能猜出缘由来,这位阎长史竟然能一眼辨知,看来此人很不简单啊……

    面对于夫罗有些异样的目光,阎象回之以微笑,继续出声道:

    “不过此事无需担心,陪他们做戏便是。

    真要是想嫁祸,在下也有办法应对,不必忧虑。”

    “先生大才也!”

    于夫罗赞叹一声,其后长出一口气笑道:

    “有先生这番话,下臣回去之后也可交差了。”

    “既然如此,那一切便按照约定行事。”

    赵毅平静出声,随后指了指张渊。

    “这位姓张名秀,乃本将军至交之子,同时也是官署掾属。

    此番他将作为官署使者,负责带队巡视南匈奴各部邑。”

    说到这里,赵毅意味深长的盯向于夫罗。

    “本将军不希望张掾属出现任何意外!

    然,南匈奴地界中,本将军暂时鞭长莫及……”

    于夫罗自然明白赵毅是何意思,仔细看了眼张渊,随后拍了拍胸脯笑道:

    “将军大人请放心,下臣回去之后定会建议父单于派遣一队单于亲卫队负责护卫张使者!

    在南匈奴地界,除非那些左部贵族公然谋逆。

    若不然,有单于卫队保护,绝无人敢对使者不利!”

    “如此便好。”

    赵毅满意点头,随后起身道:

    “若无他事,左大都尉这便与张掾属出发吧。”

    “是。”

    ……

    赞皇山,白鸵垴。

    张角面无表情的看完手中密信,久久不曾言语。

    罗立低着头,静静等候。

    约莫半炷香的功夫后,张角终于出声。

    “你如何看?”

    “回天公,此事太过冒险。

    一则,泰公究竟能否扶持羌渠掌控整个南匈奴都还未知。

    二则,即便成功,近十万匈奴大军汹涌而出,也极难掌控。

    一个不慎,恐会祸乱四方,甚至左部余党叛乱、反伤己身。

    三则,河东郡驻扎有三河骑士之一的五千河东骑士,而且距离河内郡、帝都雒阳很近。

    朝廷若是处置果决,及时派出河内骑士及北军五校支援,南下之匈奴大军很有可能全军覆没!

    毕竟,三河五营之兵,可是朝廷最为精锐的禁卫军,其战力绝非数万匈奴骑兵所能抗衡。

    而太原郡北部便是雁门郡,雁门郡有骁勇狼骑五千,战力比之三河骑士也弱不了几分。

    四则,太原王氏及河东卫氏皆是当世大族,其号召力不同凡响。

    若是无法在最短时间内拿下目标,怕是不用朝廷精锐出马。

    单是各方大小士族、豪强之部曲,便可将匈奴骑兵淹没!

    五则,王氏及卫氏枝繁叶茂、姻亲复杂,即便能够得手,后续也不好收尾。

    想要扮贼再杀贼讨功,过程中便不能出一点差错。

    一旦被两族之人抓住尾巴,说不得南匈奴这颗肥硕有力的棋子便要彻底滚落棋盘。”

    张角神色不动,淡笑道:

    “如此说来,你是不赞同此事?”

    罗立摇了摇头,苦笑道:

    “倒也不是,此举虽十分冒险,可获利却同样无比惊人。

    一是两方顶级大族百多年之积蕴,二是南匈奴彻底入彀为棋。

    这般收获,对于圣道、对于太平军大业,有着无比庞大的助益。

    是以,座属也不知该如何选择。

    座属道出这些,只是供天公参详。

    最终如何决策,还是要由天公亲定。”

    “你倒是会反抛难题。”

    张角洒然一笑,随后摇摇头叹道:

    “这位泰公的心,比你所想,可还要大了许多啊……”

    罗立顿时一愣,对于张角这莫名其妙的言辞有些摸不着头脑。

第七十三章 一纸奏章

    “你以为,他之目的只是那两样?”

    张角瞥了眼一脸茫然的罗立,意味莫名地说道。

    “难不成,泰公还有其他图谋?”

    罗立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最终什么都不曾想到后,一脸困惑地问了出来。

    “自然。除了你方才所提之收获,他起码还有另外两样图谋。

    我称之为:抛砖引玉、高屋倾瓴。”

    张角眯着狭长的眼眸,轻声说道。

    “抛砖引玉、高屋倾瓴?”

    罗立皱着眉头喃喃自语,仍旧有些想不明白。

    还有,高屋建瓴他知晓,可高屋倾瓴又是何意?

    “所谓抛砖引玉,其义有二。

    一者,他想要用南匈奴这把刀,分别试一试禁军精锐、豪强部曲,以及边军精锐之成色,好为将来起事提供战力谍报支撑。

    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二者,他也想通过此战,引出朝廷虚弱之迹。

    若是此战可胜,则会给外界以朝廷大军不过如此之印象。

    兴许过不了太久,便会有野心之辈效仿而为。

    倘若如此,那朝廷之注意力必会被不断分散。

    将来我太平军起事之时,压力便会小上许多。

    所谓高屋倾瓴,便如同登上高耸屋顶,持着水瓶倾倒琼浆。

    此举对于围观之众,自然诱惑力十足。

    换而言之,便是能够激发各地野心之辈的贪欲。

    士族豪强霸天下日久,苦天下亦日久。

    但向来无人敢于招惹,更不敢狠下辣手。

    及至而今,已然给了天下人以皇亲王族可惹、士族不可动之牢固印象。

    但若是此番太原王氏及河东卫氏真的被除掉,又有两族恐怖家底被宣扬而出,那说不得便会孕育出一些蜂子。

    甚至于,红了那位天家之眼、进而激发更为剧烈的宦党之争,也未尝不可能。”

    罗立顿时一脸愕然,泰公此举背后竟还有这般复杂谋划?

    钦佩赞叹之余,罗立迟疑道:

    “那天公之意,是要应下?”

    张角微微颔首,眼帘微搭道:

    “好处如此之多,又岂能不应?

    至于冒险,风无常势、水无常形,世间又岂有十拿九稳之事。

    按泰公所说筹备吧,真要是失败了,顶多也只是失去南匈奴这把利刃。”

    “是!”

    ……

    帝都,雒阳。

    未央宫,前殿。

    今日正值五日小朝议,天还不曾亮,一应公卿、大臣便强忍着困意入了宫。

    及至曙光初现,前殿的宫门终于大开。

    上百官员急忙整理仪容,经过沧池拱桥,依序登阶而上。

    众臣入殿坐席之后,又等了小半刻钟,刘宏方才睡眼惺忪的自里侧通廊行入。

    一番礼仪之后,诸般攻讦吵嚷之戏码不停上演。

    刘宏杵着脑袋,斜躺在宽大精美的帝座上,眼睛似睁非睁,很少出声。

    某一刻,侍中盖升忽然出列,持着象简高声禀奏。

    “启禀陛下,使匈奴中郎将赵毅三日前遭刺客行刺,身受重伤。”

    听到盖升话中内容,朝议大殿顿时一静,所有人俱是面色各异的望向盖升。

    身为两千石级官职,使匈奴中郎将一职被人捐走他们自然也有所关注。

    只是,那名叫赵毅的此前并无丝毫名声,想来也只是一方郡县豪强。

    如此人物,纵是死了,也不会有几人在意。

    这盖升此时在朝议中提起,又是何意?

    盖升并未理会一众意味不一的眼神,仍自继续说道:

    “据赵中郎将所奏,凶手乃是太原王氏及河东卫氏之门客。

    至于起因,则是因赵中郎将查到了两族暗中与南匈奴贵族进行私贸,且从不纳税!

    此外,两族还蓄意搅发南匈奴内乱,欲要扶持左部匈奴贵族掌权,侵害朝廷利益!

    只是,两族之人与南匈奴左部贵族因私利出现分歧,这才露出了一些风声,被赵中郎将所察觉。

    赵中郎将深恶两族耻行,欲要将一应证物递送朝廷。

    却不料,也正是因为此举,为赵中郎将招致杀身之祸!

    眼下,赵中郎将伤势沉重,深恐两族再遣门客刺杀。

    是以特向朝廷上奏,请求陛下主持公道!”

    听完盖升所奏内容,殿中顿时一片哗然,几乎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其实像私贸这种事,一般也没人会抖露出来,大家几乎都是心照不宣。

    因为敢于做此类事务的,尽是上层士族,其人脉、影响俱是极大。

    那赵毅竟胆敢直接将此事抖露出来,旁的且不提,单单是晋升一途,便再无前路……

    许多人皆是有些想不通,搞不懂那赵毅为何要自绝前途。

    难不成只是为了出一口恶气?

    不过更多人关注的,还是另外一点。

    两族竟与敌视朝廷之匈奴左部贵族勾连在一起,此事却不是一件小事了。

    真要深究起来,那可是诛满门的大罪!

    只是,方今之局势,即便天家雷霆大怒,却也不可能真的诛了两族。

    因为朝堂之中便不可能通得过……

    众人心思浮动之际,亦是悄然盯向了殿中两人。

    其中一人乃是太原王氏之代表人物——侍御史王允。

    而另一人,则是河东卫氏之顶梁柱——御史中丞卫广。

    此时,王允与卫广的脸色皆是有些阴沉,眼中还隐有疑惑之色。

    不同的是,前者仍旧镇定。

    而后者则略显失态,眼皮正微微轻颤着,也不知是愤怒还是忐忑。

    同一时间,帝座上的刘宏终于睁开了眼睛,身子亦是缓缓坐直,冷着脸盯向盖升。

    “证据何在?”

    盖升眼眸微闪,状若无意的扫了眼后方的王允及卫广,随后苦笑禀道:

    “在赵中郎将遇刺的第二日,已然送至半途的人证及证物也同样遭遇黑手,被灭口、焚烧……”

    听到这里,一众大臣顿时暗松一口气。

    没有证据便好,若不然,可免不得要再度与皇帝争锋了……

    毕竟,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在许多事上都必须保持同进退……

    “好!好得很呐!”

    刘宏狠狠一拍御案,双眼泛红,也不知是在恼怒两族之行为,还是愤恨证物被毁。

    此时,卫广忽然踏出班列,一脸悲愤的朝着朝刘宏跪倒下去。

    “陛下!此举分明是有人栽赃陷害!

    又或者,完全便是那赵毅贼喊捉贼!

    我卫氏自前朝开国便忠心为国效力、为陛下尽忠,前后十余代,从不曾做过贪赃枉法、勾连外族之事!

    为了汉室江山,我卫氏矜矜业业、殚精竭虑,不知付出多少心血,也从不曾贪取小利。

    可而今,竟有人如此肆意诬陷,实是,实是小人行径!

    臣,恳请陛下,为我卫氏做主啊!”

    王允胡须微颤,咬了咬牙,亦是踏出班列,跪倒下去。

    “陛下!我太原王氏之中,虽也有不肖子弟,然终归只是品行小端,绝不可能做下违背国法之事!

    至于与南匈奴左部贵族勾结,更纯属无稽之谈!”

    说到这里,王允忽的抬起头来,直直盯向盖升话题一转道:

    “相比于毫无证据之诬陷,臣以为,清除朝中之蛀虫方为首要!

    臣检举侍中盖升!

    盖侍中近些年来,以中饱私囊、巧取豪夺等卑劣手段,敛财起码上亿!

    单是盖侍中之府邸,前后便投入银钱超过三千万!

    除此之外,盖侍中还强抢民女、逼死富商、虐人为乐,凡此种种罪行,简直罄竹难书!

    如此国之蛀虫若是不除,我汉室又何以安宁?”

    听着王允大义凛然的呼喝声、看着王允一脸的正气,许多人皆是暗自叹服。

    避重就轻、分散目光、后手反制,这一手玩的可是相当厉害,而且还并不显突兀……

    盖升顿时脸色微变,不过在注意到阶梯上一个黄门手中的拂尘微微抖动后,便又恢复了平静,甚至还冷笑着斜睨了一眼王允。

    事实上,他之所以会站出来,将赵毅所呈明显得罪人的奏章念出,也是得了几位中常侍授意。

    若不然,他虽是皇帝陛下的一条忠犬,却也不敢孤身对着两大顶级士族发难。

    “陛下,王侍御史如此急迫的转移话题,莫不是心中有鬼?”

    果然没让盖升失望,张让很快便出声,而且一句话便拉回了主题。

    王允瞳孔微缩,愤恨地瞪了一眼张让。

    他就说那盖升何来的胆子,原来是这群阉宦给予!

    不过,对于此事,他可一点不怕。

    “陛下!臣身正影自端,我太原王氏同样廉洁奉公、遵循国法。

    若是陛下犹有疑虑,可下令刺史盘查!

    然,盖升之流,毒国日久,不除、不足以安民心!不除、不足以彰国法!

    臣请求陛下下诏廷尉,严查盖升!”

    此时,太尉杨赐轻咳一声,起身禀道:

    “陛下,太原王氏及河东卫氏多有贤名,族中子弟孝仁忠厚,应不至于会派遣门客行刺朝廷命官。

    至于勾结南匈奴左部贵族,更是笑谈。

    臣以为,此间应多有误会,或是有他人暗中挑拨。

    当务之急,乃是遣人探视张中郎将之伤势,并严查前后因果,再做定论亦是不迟。”

    反正没有证据,杨赐也不怕翻车。

    至于盖升,他却懒得去提。

    因为他清楚盖升是何样的一个角色,值此关头还强逼着皇帝去料理忠犬,一则不太明智,二则不可能成事。

第七十四章 笼中皇权

    “陛下,臣附议。”

    杨赐之后,身为王允顶头上差的司徒袁隗,亦是出声。

    “臣等附议!”

    随着杨赐、袁隗先后出声,殿内顿时有七成官员齐齐出声呼应。

    至于其余人,也大都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不予置评的姿态。

    偶有几位面色犹疑的正直官员,因多番因素影响,最终亦是不曾出声。

    对此,盖升一脸怒容,张让却是始终平静,丝毫不为所动。

    像此类无证可佐之事,自己只需牵个头、点个蜡。

    至于能否成事,便全看天家态度。

    伺候天家这十几年来,他已隐隐察觉到这位天家的诸多变化。

    尤其是五年前天家成年之后,更变得有些难以揣度。

    外人皆称天家荒淫昏聩、利令智昏,却又何曾站在天家之角度去辨世?

    方今天下,天家可御之地、可御之人、可御之财又有几何?

    若不另辟蹊径,这朝堂,便永远只能是士族之朝堂!

    天家何以卖官鬻爵?

    天下官员皆由士族举荐,便是寒门子弟上位,同样靠士族长辈提携。

    提携之恩,便是教导之恩、师徒之情,如此自然也会归属士族阵营。

    前途既得士族恩赐,又干天家何事?

    更何况,每番职差变动,资财往来何止数亿?

    既是如此,天家索性便明码标价。

    一则,可拢海量资财,以助他用。

    二则,也可稍稍遏制士族洪浪,争得片刻喘息之机。

    天家又何以频繁变动公卿之职司?

    自熹平中期以来,太尉、司徒、司空等要职,几乎每隔一两载便会换上一人。

    甚至于,有时的间隔仅有数月。

    之所以如此,自然是为了防止某人不断做大,直至彻底掌控那一职司……

    只可惜,满朝文武,大半皆是掣皇派士族阵营。

    而资历足够继任公卿的,又只有那有数的十来人。

    是以,大部分的变动其实都局限在特定的人群中……

    天家又何以重用外戚,以及他们这些宦官?

    无外乎对抗士族力量——党人罢了。

    而今整个朝廷中,唯有帝都及军权尚处于天家之手。

    天家自然要保住这最后的力量,同时亦是想夺回部分权利。

    怎奈,党人之力,已如山峦,几不可摧。

    前番的数次明争暗斗,看似是他们占了上风,可实际上却已入了下风。

    因为被除之人,几乎皆是党人推出的替死鬼。

    党人之实权仍在,党人之高位者仍自逍遥朝堂内外。

    同时,因舆民腔论已然被士族尽数掌控。

    是以,眼下大半个天下皆是对他们宦官的口诛笔伐、对外戚的鄙夷蔑视,以及对天家的明嘲暗讽!

    皇权被吞噬至斯,天家又岂能不设法制衡?

    ……

    帝座之下,张让低着头心思起伏不定。

    而帝座之上,刘宏同样双拳紧握、心绪难平。

    他十岁登基,至今已有十五载。

    从开始的懵懂无知,到之后的兴奋雀跃;

    再到无力与迷茫,及至而今的不甘与惶恐。

    他的十五载为帝生涯,其实仅有一小段的美妙。

    尤其是当他成年时发现了一个惊人的隐秘后,更被惶恐不安围绕了五载。

    本朝十一位先帝,除了前两位,即武帝与明帝外,其余九位皆无法活过三十又五!

    原本他也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因为所有人皆言先帝们尽是因病而薨。

    便是窦太后,也同样是此说法,且并无疑虑之心。

    可就在他成年之后,却于帝榻之底,发现了“士”、“蛊”等血色字眼。

    当时的他虽被惊到,却也未想许多。

    只是吩咐侍寝的妃子隔日差人处理掉。

    却哪里想到,当夜龙雨之后,迷迷糊糊地便没了意识。

    及至第二日苏醒,才发觉身侧之人竟然成了昏睡不醒的宋皇后。

    当日中午,王甫、程阿等人便构陷宋皇后欲要以巫蛊诅咒与他,联合一众大臣逼他废后。

    他自是愤而拒绝,可不成想,及至到了后宫,却发现宋皇后已然诡异暴毙。

    而那名妃子,亦是离奇自尽。

    惊疑不安之下,他急忙召集核心大臣议事,欲要当殿拿下王甫等人。

    可一应大臣却尽皆极力劝阻。

    当夜,他索性直接下令禁卫出宫拿人,可那些人却尽数消失不见。

    此后诏旨悬赏,也始终未有音信。

    也是从那时起,他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为何九位先帝皆无法活过三十又五?

    为何士族威势愈来愈强,以至于将皇权限制的如同笼中之雀?

    隐约间,他好似寻到了答案。

    寿既不可长兮,明政自不可久。

    皇位既久变兮,忠厚之臣自难为继。

    帝难长存兮,国权自沦于士族之手。

    他终于寻到了答案,却也由此真正意识到了士族之可怕。

    尤其是那种极端诡异,能够不让任何人察觉到不对的巫蛊之术,更成了悬于他头顶的一把索命利剑。

    他无法预料,那把夺走了九位先帝性命的毒剑,又会在何时掉落他的头顶!

    是以,他亲自相中剑师王越,赐他为虎贲将军,负责统管宿卫,并时时守护左右。

    同时,他也暗中征召了一些奇人异士,以应对未知的毒剑。

    只是这些,仍旧无法让他安心。

    他想要摆脱无形黑手之操控,他想要一步步夺回本该属于他——一位帝王的权力!

    然而,五载的交锋,即便他绞尽了脑汁,也同样收获寥寥。

    这让他愤怒,更让他深感无力。

    就如同此时,使匈奴中郎将被两方大族派遣门客行刺,这本应是一个冲击士族权力的极佳突破口。

    可看看这满朝的文武,同气连枝、你唱众人喝,他、又能如何?

    此时此刻,他所能够做到的,便只有派军出击。

    可先不提未有实证,便是有了实证,罪名亦是不足以派军镇压。

    倘若强行派军,两族只要推出几个旁系子弟作为替罪羊,此事便可终结。

    是以,这大好的突破口,他也只能再度放弃。

    不过,他们想这般轻松的过关,可没那般容易!

    心中想着,刘宏的眼中忽然闪过一抹冷光,继而借着御案的遮挡,朝左侧的赵忠打了个手势。

    赵忠当即会意,半握拳遮在嘴边轻咳一声后,出声道:

    “证据虽被恶贼损毁无法查证,然,堂堂中郎将,又岂会随意说谎?

    此事纵是有其他纠葛,太原王氏、河东卫氏也定然逃不了干系!

    更何况,使匈奴中郎将关系着边疆安宁大业,此番赵中郎将遇刺重伤,保不齐便会闹出风波来。

    若是朝廷无法给出交代,让边疆战士如何安心?让天下百姓如何信服?

    窃以为,王氏、卫氏定有过失,当贬削两族族人职司、剥夺太学生入学资格、籍没三成田契,以示惩戒!”

    赵忠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哗然一片,所有人俱是瞪大了眼睛。

    不同的是,大多数人是惊怒交加,小部分人则是愕然不解。

    不过还不待有人喝骂反对,刘宏便当先沉喝一声。

    “赵常侍此言过重矣,毕竟未有明证。”

    听闻刘宏此言,不少人皆是心中一松,但也有数人心头一紧。

    果不其然,刘宏很快便话题一转,冷哼道:

    “不过此事的确与太原王氏及河东卫氏脱不了干系。

    身为州郡士族大家,首要乃是以仁礼德行引领天下黎庶。

    可这两族却大肆豢养门客,更疑似指使行刺朝廷命官,不罚不足以平民意!

    今贬侍御史王允、御史中丞卫广为庶民,着令二人归族自省,并肃清族内恶徒。

    另,三年之内,不得复荐!”

    王允及卫广顿时脸色大变,急忙朝着杨赐、袁隗等人看去。

    然而,让二人绝望的是,那几位站在最前端的人物,竟只是皱了皱眉头,并未出声帮他们说话。

    卫广顿时一脸死灰,好似力气用尽般软倒在地。

    而王允则是满面不甘,他为了跻身朝堂,不知付出了多少代价。

    尤其是为了塑造好自身名气,更吃了不少苦头。

    可就因为那赵毅的一纸奏章,便害得自己失去了一切,这让他如何能接受?

    难道他的官途只能至此?

    王允匍匐在冰凉的地板上,双手指甲狠狠地扣下,留下十道浅浅的白印。

    命运,何其讥讽?

    想他昨日尚在梦想着位列三公,可今日却被直接打落凡尘!

    三年,三年之后,这天下又会变成何样一副模样?

    届时,他可还有复起之机?

    不同于王允与卫广的心绪惨淡,杨赐、袁隗等人则要淡定的多。

    在他们看来,只要不是牵涉到对士族整体利益之损害,个人得失其实算不得什么。

    而且只不过是三载时间而已,大不了三载之后,再扶二人起来便是。

    反正这天下不论如何变,最终还是他们士族说了算……

    此后朝议又论了一些杂事,便宣告退朝。

    至于派人严查前因后果之类,却是无人再提。

    因为双方都清楚毫无必要,毕竟惩处都已定下。

    不过,为了走流程,还是派了一个小黄门远赴美稷城,以探视、抚慰使匈奴中郎将赵毅之伤势。

    在所有人看来,此事已然被落了款、盖了印。

    然而,他们却不知道,其实真正的暴风雨正在无声却迅猛的酝酿之中……

第七十五张 呼延豹

    七月十三,大城县。

    大城县地处朔方郡东南部,除县城之外,其余水草平整之地,皆是呼延氏牧场。

    呼延氏乃南匈奴休屠部五大氏族之一,且人口、实力只在屠各氏之下,势力强劲。

    此刻,呼延氏的附庸部邑正不断派出勇士集结于此,以在明日随同呼延氏勇士共同出发,前往王庭核心参与阿达朵木节。

    入眼所及,皆有衣袍鲜亮、刀弩锋寒之勇士策马驰骋。

    而在氏族穹落最中央,却有一队神秘人马正静静耸立。

    之所以说神秘,那是因为这队人马的组成有些奇异。

    在外侧,是百人左右的铁甲骑士。

    这些骑士不仅兵甲优良,铁胄的顶部还缀有黑雕羽毛,同时还披有白色披风,威势不凡。

    而在里侧,则是五十左右身体更为高大壮硕的骑兵。

    这些骑兵同样身着铁质甲胄,只不过武器却以长柄大斧为主。

    但不论是哪一方,此刻皆静静站于马侧,纹丝不动地注视着周遭动静。

    哪怕日头有些毒辣,哪怕汗水已然浸湿浑身上下,他们也丝毫不为所动。

    对于此景,不论是旁侧经过的牧民,还是远处值守的兵卒,皆是投去钦佩目光。

    若非战时,没人愿意在炎炎夏日披着厚重的铁甲。

    因为那种感觉几乎置身于火炉之中,绝非费力、难受那般简单。

    不过旁观者倒也不是太惊讶,因为单于亲卫队是真正的精锐。

    至于那五十余壮汉,看模样不似胡人,再加上此前听到的风声,应是美稷营之兵士无疑。

    个个人高马大的,想来也是从整个美稷营中挑选而来的最精锐甲士。

    既然如此,能够有这般表现,倒也称不上多稀奇。

    外间风平浪静,但在呼延氏大人穹庐中,气氛却有些紧张。

    “我敬上使威仪,特设宴款待。

    然,上使何以辱我爱子?!”

    呼延罗坐于主位,手中陶杯早已捏的粉碎,一双虎目此刻正凶光毕露的瞪视着张渊,怒意熊熊。

    肖猛踏前一步,盯着呼延罗的眼中满是警告与冷芒。

    张渊摆摆手,示意肖猛退回,随后笑容不变道:

    “呼延大人且慢发火,在下也是听贺赖大人提起令郎,说令郎虽痴傻如三岁稚儿,却有万夫不当之勇。

    是以,在下好奇之下,方才提起。

    若有言辞不到之处,还望呼延大人见谅。”

    呼延罗脸色稍霁,摊开手扔掉破碎的残渣,冷哼一声没有言语。

    他女儿不少,可儿子却只有呼延豹一人。

    当初呼延豹出生时,他不知有多兴奋。

    为了防止呼延豹夭折,他可是专门安排了一名医师随时照顾,甚至每年都会去祭祀、巫那里祈福。

    后来在发现呼延豹一岁便能疾奔、扑倒羊羔时,他更是激动地难以自已。

    他认为这是萨满神的恩德,是萨满神赐予了自己一个天生神力的子嗣。

    随着时间逐渐推移,呼延豹的成长之迅速,更让呼延豹为之狂热。

    两岁通力、三岁可与幼马角力、五岁通劲;

    八岁逐羊群、十二手撕恶狼、十五单臂擎壮牛。

    及至而今,呼延豹已是十八,其实力究竟有多强,呼延罗亦是不知。

    不过通过一些简单的比对,呼延罗认为敖尔格、怯阿科等应当远非呼延豹对手。

    然而,或许是萨满神认为给予呼延豹的恩德太多,竟剥夺了呼延豹之智慧!

    十几年来,医师、巫、祭祀等,不知开出了多少方子、想出了多少法子,可却始终无法解决那个难题。

    呼延豹的智慧好似被彻底禁锢在了三岁,再难增长分毫!

    有人认为这是萨满神的惩罚,是以在呼延豹八岁时,呼延豹这个名字便成为了一个忌讳,无人再敢提及。

    是以,关于呼延豹的存在,其他氏族鲜少有人知晓。

    若是如此也便罢了,可呼延豹骇人的实力却又牵出了许多难题。

    因呼延豹智慧有限,贪玩本性难去,时常便会陷入险境之中。

    无奈的是,整个氏族之中,还无人能够制服、看管。

    三日前,呼延豹便跳入了一口深井,差一点就被活生生淹死!

    如此种种,数不胜数,呼延罗时常因此而心力憔悴。

    他不知自己的这个儿子,何时便会真正“自尽”……

    他也想让呼延豹传承子嗣,以防万一。

    可诡异的是,除了呼延豹生母,其他任何女子与其产生肌肤接触,便会如同受惊的羊羔,直接掀帐而飞。

    在尝试了数十种法子都无作用后,呼延罗也只能无奈放弃。

    今日中郎将使者前来巡视,稍一寒暄便直接提及“痴儿呼延豹”之称呼,这让呼延罗如何能忍?

    因为但凡是其他氏族知晓此事者,皆以此称为笑谈。

    ……

    眼见呼延罗一直黑着脸不肯说话,张渊无奈摇摇头,出声道:

    “呼延大人,不知在下可否见见令郎?”

    “哼!使者还请直接道明来意吧,我呼延氏事务众多,可无法作陪太久。”

    呼延罗直接冷哼一声,态度很不友好。

    张渊眉头微拧,略一沉默后,忽地平静道:

    “呼延大人可确定?

    或许这是解决令郎厄症之唯一机会。

    过了此村,可就没有下一个庙了。”

    呼延罗霍然抬头,直勾勾地盯向张渊,眼中神色变幻不定。

    他不知这位年轻的使者为何非要见呼延豹,但他清楚,对方赢了。

    因为,他不可能再拒绝。

    哪怕他失望了无数次,哪怕明知这只是对方唬人的噱头,他也无法拒绝。

    侥幸之心,难以阻挡。

    “去将阿蛮引来。”

    呼延罗深吸一口气摆摆手,当即便有一个汉子领命离去。

    半刻钟后,随着卫士掀开帐帘,一道身影蹦跳而入。

    那是一个个头比张渊稍高、有些瘦弱的少年。

    少年只穿着一件单袍,袍服袖子部位空缺,裸露出黑黝黝的臂膀。

    头上黑发大半被削去,仅在脑后扎着一根长长的羊角辫。

    两副脸蛋上皆有泛葱的高原红,一对眼珠黑亮通透,只是明显有些懵懂。

    单从外表来看,几乎无甚出奇之处,更非膀大腰粗之形象。

    但张渊的眸子却不自禁的先开后缩,心中暗自吃惊不已。

    盖因为此人之实力,竟与赵毅不相上下!

    更关键的是,他还只有十八岁,且天生神力!

    如此妖孽,怕都不输于后世的李元霸!

    只是可惜心智不全,单从后世史料未曾有丝毫提及,当可推测此人怕是硬生生的将自己给“玩死”了……

    “【一】

    年龄:18

    境界:丹劲中期(超一流)

    兵器适性:???

    术艺适性:???

    可教化:启智开慧

    【二】

    目标教化引导:教化点

    教化所需:50

    教化可得:教化点数100、通劲阶前四境完美感悟、力适性(D→A)”

    当静下心仔细查看完相应信息后,张渊的嘴角不由勾勒出一抹笑意。

    此番直接消耗教化点便可解决问题,倒是能省他不少力气。

    此前近十日的功夫,他跑了数十个部邑,期间可着实费尽了心思……

    至于所需的50教化点,张渊倒是不曾放在眼里。

    因为这十日的奔波,不仅埋下了诸多暗子,还收获了许多教化点,使得教化点总数达到了150点。

    只要待会儿完成教化,便可不减反增,变成200点……

    不过张渊最在意的还是后两样奖励。

    通劲阶前四境,便是明劲、暗劲、化劲、丹劲。

    既是完美感悟,那一旦吸收,此后自己的修为必然能飞速增快。

    只要身体能够承受得住,哪怕是一年之内踏入超一流丹劲,也未尝没有可能!

    至于最后的一项适性提升奖励,毫无疑问正是天生神力的低配版。

    想他张渊日后,也将成为天生巨力之人了……

    “阿父、阿父……”

    呼延豹嘻嘻笑着奔到呼延罗身前,而后跪在呼延罗膝下,抓着呼延罗的大腿一脸讨好。

    呼延罗脸色顿时一抽,好似是因为吃痛。

    急忙伸手将一个果盘递给呼延豹,诱惑呼延豹抱起果盘傻笑,这才长舒一口气。

    “上使,阿蛮已唤来,你……”

    此时呼延豹真的到了眼前,呼延罗却反倒死了心。

    于是十分随意的看向张渊,想要尽快将其打发掉。

    岂料,张渊随后的一句话却顿时使得他变了脸色。

    “呼延大人,我有祖传神物,当有六成把握治好他。”

    张渊扫了眼呼延豹微微一笑,随后意味深长地盯向呼延罗道:

    “只是,在下能够得到什么?”

    呼延罗霍然起身,一个箭步冲到张渊身前,瞪大眼睛颤巍巍追问道:

    “你此言当真?!”

    激动之下,呼延罗连最基本的礼仪也顾不得。

    只是,追问之后,呼延罗却又一脸狐疑。

    神物?一个小小的中郎将使者能有何神物?

    况且对方还只是简简单单的观察了一番,都不曾接触。

    “在下既然说了出来,那自然有一定把握。”

    张渊洒然一笑,神情很是淡定。

    呼延罗迟疑不定地盯视张渊半晌,十余息后猛地一咬牙,认真道:

    “倘若真能治好吾儿,上使有何要求,尽可提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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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0484/ 第一时间欣赏单挑三国:开局教化张角最新章节! 作者:亡命客所写的《单挑三国:开局教化张角》为转载作品,单挑三国:开局教化张角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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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挑三国:开局教化张角介绍:
【简明版:教化次级人才,单挑三国群雄。】
文艺版:
生而为诏犯、无力抗朝缨,张渊只能投眼于黄巾。
豪强吸血髓、万民易子食,这个世界需要人改变!
当张角被成功教化,还有一众本应被淹没在历史潮流中的贤才被挖掘。
哪怕千夫所指,张渊也自底气十足,横眉冷对。
袁、董、曹、吕、孙、刘,一起上吧!单挑三国:开局教化张角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单挑三国:开局教化张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单挑三国:开局教化张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