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毒杀
“好了,你出去候着吧。”景阳将扇子轻轻打在手中一合,眉眼寡淡,姿态嚣张。
但就是这份颇为无礼的模样叫那教头越发肯定景阳的来头不小,是以态度越发小心谨慎了来。
“我就在外面,大人有事的话随时叫我就好。”那教头眯着眼睛说完了这话之后便挺着将军肚出去了。
景阳见着门关上之后便敛下了那副嚣张姿态,动作麻利的去将那盖在尸体上的白布掀开了来。
跟在后面一直没有说话的卫青此时却突然上前来,他止住了景阳的动作,眉头皱起压着声音问道:“你跟丞相府是什么关系。”
景阳闻言掀起眼睫看了他一眼,将手腕从卫青手中扯了出来,笑意盈盈的回道:“没什么关系。”
“没关系会有他的令牌?”
“有他的令牌就得认识他这个人吗,那东西又不是真的。”景阳不甚在意的说着这话。
“不是真的?!”卫青压低声音惊讶道,“你疯了,知不知道假冒令牌罪有多大?!”
“知道啊。”景阳不在意的回答了一声,她弯腰凑近尸体细致的观察着,没有在意卫青的纠结,景阳开始上上下下的查看起了那具尸体。
李鸿越看起来是被一剑封喉的,那刀直接将喉管给割裂了开来,让伤口以着极其恐怖的模样横梗在脖子上。
自己前世死的时候怕也是这个样子吧。
景阳眼底的墨色翻涌了一瞬,而后又尽数归于沉寂,在后首的卫青还在想不通景阳的令牌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
他跟着景阳前前后后的转悠,硬是找不出契机来问。
但景阳被他那副模样给弄得不上不下的,直接回头对着卫青开门见山道:“卫小将军倒是不必过于担忧在下的身份。”
“再者,我只是求名而已,解决这件事情对于我而言可以让我最大限度的获利,所以不必当心我是哪个派系的探子。”
此刻的景阳敛住了所有浮于表面的笑意,她正了神色,眸中如同深井一般冷寂。
她直直的看着卫青,眉梢眼角尽是凌冽的傲气,既锋利又耀眼无比。
“他们那群人,还没有资格叫我臣服。”
那般张狂的语气叫卫青都愣了一下,他看着眼前这个“青年”,不由自主的跟着内心激荡了一瞬。
那些被埋藏起来的热血似乎被这个“青年”三言两语又给挑了起来,他忽然释然一笑,“罢了,是我多疑了。”
“无碍,人之常情而已。”景阳不痛不痒,她回转过头来,又将心思投入到了面前的尸体之上。
即使脖颈上的伤口在明晃晃的昭示着这人是死于剑伤,但景阳还是觉得蹊跷。
加之想到刚刚那神色匆忙的妇人,心下的疑惑之意更是重了起来。
于是景阳便直接将那死尸的眼睛给扒拉开来,果然让她发现了异常。
散大的瞳孔周围有着极其细小的血丝,如果不仔细看上一眼,怕是难以发现的。
景阳心下有了定论,又接着去看了一眼尸体的手指。
果然,指甲的根部在隐隐发着青黑,这种和尸气引起来的青黑不太一样,颜色要偏深一些。
那么可以肯定的是,这李鸿越不是被割喉而死,而是因为中毒而死。
那为什么死了之后还要给起一刀呢?
景阳凝眉沉思,只是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卫青便喊了一声景阳,“你快来看这是什么。”
被打断思绪的景阳闻言看了过去,在另一侧的卫青将死尸的右手抬了起来。
借着明亮的烛光,景阳看清楚了死尸指甲缝里面的东西。
那沾染着些许红色的碎末看起来像是人的皮肤碎屑,一瞬间景阳呼吸都窒了一下。
她立刻绕过去从卫青手里接过那冰冷僵硬的手,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眼之后便眼前一亮。
“怎么了吗?”卫青还在有些搞不清状况,但看景阳的这副模样,仿佛事情有了很大的转机一般。
景阳勾唇一笑,“找到凶手了。”
“那么快?”卫青不可置信的追问道,他也往着那指甲看去,但着实找不到什么其他异常的地方。
景阳没有在意他的疑惑,她瞧了一眼天色,自己估摸了一下时间,这个时候差不多薛衡已经快要起了。
自己得赶紧回去。
“走吧。”景阳将尸体从新摆放好,然后就要跨步离开。
“就这样走了?”
“要的东西都找好了,还在这呆着干什么?和这尚书大人叙旧吗?”景阳说着这话的时候斜睨了卫青一眼。
让后者要说的话都尽数堵在了喉咙当中。
他们二人出去的时候倒是顺利得多,那挺着将军肚的教头还让他们得空下次再来。
听到这话的卫青脸都黑了,吓得那教头反复抓脑袋想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可直到景阳他们的身影消失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倒是觉得这富家公子爷属实难伺候。
而离开的两个“世家公子”在离开那些守卫的视线之后,便加速了脚程往着小巷子处钻。
景阳在前面一边脚步不停的走着,一边话语极快的对着卫青交代道:“明天一早就去朝堂上说你已经知道账本在哪里了。”
“想尽办法将人都引到大理寺去,做到闻……陛下在场,还有一定得将薛丞相给拉过去,如果可以的话,再想办法将摄政王也叫过去。”
“到时候三个巨头齐聚一堂,将这水搅合得越混,真相浮出得就会越快。”
景阳看着卫青说道:“当他们都准备好的时候,就是我出场的时机。”
“陛下怎么可能会去大理寺,薛丞相更是不可能了,他向来是不管这些事情的。”
“他们会去的。”景阳自信的一笑,“这场拉锯战容不得任何偏斜,一旦有所发现,必定会有一方大出血。”
景阳脚步停了下来,黑沉的眸子和嘴角那抹嚣张的笑意矛盾到了极致,可也夺目到了极致。
她看着卫青一字一句道:“他们不会冒险的,所以,没有人会缺席。”
说完这话,景阳便脚尖一转,跳上了临近的屋顶,留下一句“明日见”便不见踪影了。
第七十八章 调戏
飞奔回去的景阳恰好踩着点收拾好,她站在门前,一手扶着门框,一手叉着腰,呼吸都还在有些急促。
等到她呼吸差不多快调整好的时候这才打开门出去,端着如往常一般的姿态向着薛衡的房间去。
这时候天际差不多已经快要接近鱼肚白了,薛衡因为身体的原因,上早朝是很少去的。
只是不知道今天早上他是如何打算的,若是不去上朝,那卫青那边就有些麻烦了。
思索到这里的景阳下意识的抿了一下唇角,她低着头将门推开,一边动作一边说道:“大人您……”
这话说到一半景阳忽然抬头,而后便卡了壳。
只见那个孱弱的薛丞相衣领大开,露出了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青丝也颓乱的垂落着,遮盖了一点那含着霜雪的眉眼。
堪比天人之姿的模样却在此刻病气连连,似乎脆弱得一击即碎,让景阳都下意识的心颤了一瞬。
而里面的薛衡在听到动静之后便冷冽淡漠的抬起头来,只是在看清来人之后,又尽数化作了温柔的羞怯之意。
薛衡拉了拉衣服,将脸别到一边去,耳尖通红,连着说话的声音都带上了点点颤意。
“进来吧。”
那一番转变叫景阳都觉得好笑,她忽然起了恶劣心思,将身后的门关上后笑嘻嘻的凑了过去。
“大人在害羞呀。”
景阳手背在身后,弯着腰身,不断逼近着在床榻之上的薛衡,眼里面的狡黠意味像是一只贪玩的小狐狸。
叫薛衡只是看上一眼便忍不住心脏狂跳,一呼一吸之间尽是景阳身上的清香,薛衡指尖都因为兴奋而止不住的颤栗。
他垂着墨染的眉眼,掩盖住自己的恶欲,眼睫颤晃的厉害,在景阳的越发逼近的情况下红着脸往后退着。
像是一个被恶霸调戏的良家妇女。
想到这种比喻的景阳忽然噗嗤笑出声来,那弯着眉眼,盛着欣喜的模样如同一个小太阳一般,热烈而赤忱。
让薛衡看着看着就不由自主的跟着扯出了一抹笑意,霎时之间,人间绝色不外乎如此。
景阳看得都有些咂舌,她不由自主的笑着感慨:“大人实在生的太好看了,若是有神仙,怕就是长的您这副模样吧。”
“……那你喜欢吗?”薛衡哑着声音说着这话,他直勾勾的看着景阳,眼里面晕染着点点水光,让此刻的薛衡看起来无辜极了。
但这副纯善的模样之下,是一个在叫嚣着渴望的卑劣灵魂。
薛衡微微抓紧了手下的锦被,固执的问着景阳:“你喜欢吗?你喜欢才有意义。”
这话薛衡说得极其认真,他咬着一字一句的说完,语气都轻了下来,可景阳却从其中窥探到了浓重的偏执和病态爱意。
那种宛如被冷血动物盯着的感觉让景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她面上的笑意却越发深了起来。
“大人,要自己喜欢的才有意义,别人的喜好怎么能做主呢。”
“可你不是别人。”
薛衡答得极快,甚至有了几分急迫的意味,似乎想要证明一般,让景阳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这般直白的话语倒是让景阳一时找不到话来答了,她只好故作轻松的转移话题,“大人该起来洗漱了。”
景阳这样明显的拒绝之意让薛衡刚刚提起来的精气神又萎靡了下去,像是一只被主人嫌弃的大狗狗。
若是他有耳朵,那此时的薛衡怕是趿拉着就竖不起来了。
他那副模样一直持续到吃早膳时都没有什么变化,但景阳却没有注意到,因为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卫青到底有没有做到三堂对簿。
现在薛衡都还在这里,他那边怕是麻烦了。
“在想什么?”薛衡微微掀开眼睫,看着景阳的眸光软而又软,似乎盛着春水一般。
在那样的目光之下,景阳动作都有些不自然起来。
她支吾了一下,稳住了心态之后立刻回了一个笑容,“在想那只赤羽鸟。”
“在后院而已,先吃完早膳,待会我陪你去找它。”薛衡垂下眼睫说着这话,在说话之时,还不忘舀起一勺瘦肉粥,放到嘴边吹凉之后才喂给景阳。
原本景阳是要推却的,但是奈何薛衡就是固执的想要亲自喂她,自从那日吃了他剥的荔枝之后,薛衡像是对投喂她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导致无论在什么场合,薛衡都不会有丝毫顾忌的伺候她吃食,甚至还从动作之间透露出几分炫耀之意。
这般于理不合的举动,薛衡做起来倒是顺手极了,像是景阳才是那个主子一般。
这般想着,景阳又被喂了几勺肉粥,眼看着薛衡又要来,景阳连忙摆手,“大人快自己吃吧,您都没有吃上几口呢。”
薛衡看了景阳一眼,沉吟了一瞬后才低低“嗯”了一声,而后便就着景阳吃过的那把勺子吃起了她剩下的那碗粥来。
景阳:“……”
景阳:“!!!”
站在一旁的商丘:“!!!”
然而始作俑者并没有察觉到他的所作所为给在场的两人造成了多大的震撼,甚至还一反常态的多吃了些东西。
景阳看着面色不变的薛衡一脸淡定的继续吃着东西,微微眯了眯眼睛,偏头看了看被发丝盖住一点的耳尖。
果然红得不成模样了。
景阳在心底叹息一声,她转头看了看天色,算了一下时间,心中估摸快要差不多了。
希望卫青那小子不要出什么差错才好。
抱着这样的心思的景阳左盼右盼终于是盼来了传唤,来请人的依旧是那个细眼大嘴的太监,别人都称他为赵总管。
“丞相大人,陛下叫杂家来请你去大理寺一趟。”那赵总管弯着腰一副谄媚模样的对着薛衡说道。
而坐在上座的薛衡却眼神都没有给他一个,在这话落下之后,薛衡抬眼看了一眼景阳。
他手里把玩着那个香囊,绕有所思的问着景阳:“你说我该不该去呢?”
景阳面色不动,她双手规矩的放在腹部,嘴角笑意浅淡而温婉,“大人若是想去那便去,若是不想去那便不去。”
第七十九章 心动
这话惹得薛衡勾唇一笑,他看着景阳定定的说道:“我是不会叫“他”失望的。”
“所以,那便去吧。”
这话中的那个“他”让景阳表情僵硬了一瞬,因为景阳不确定这话是对着她说的还是闻人行说的。
亦或二者皆有?
景阳心下狐疑,但眼下的这副场景明显就是薛衡去了才好,不然她根本抽不开身。
是以在薛衡说完了那话之后景阳就没有再多加言语,她将薛衡扶起来,仔仔细细的将他的衣袍拉好之后才说道:“那祝大人,一路顺风。”
“嗯,在家等我。”薛衡声音低沉的说着这话,像是外出的丈夫在叮嘱妻子一般,让景阳都愣怔了一瞬。
直到人走开了来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的,景阳罕见的有些红了脸。
她将视线从那碗被喝光的肉粥上移开,垂下眼睫轻咳了一声,而后立刻转身去了自己的屋子里面。
景阳得抓紧点时间了,不然怕卫青那小子场面撑不了多久。
***
大理寺公堂。
闻人行坐于上位,而一贯懒散的闻人明月则坐在了左侧的位置,他对面的那把椅子还在空着等待正主的到来。
闻人明月慵懒的靠在椅背上,右手微弯撑着下巴,左手随意的摆在扶手之上,他疲懒的趿拉着眼睫,眸中的玩味意味深长且深不可测。
“这丞相大人倒是好生威风啊,还叫陛下亲自等他,当真是胆大妄为。”闻人明月勾着一抹懒懒的笑意,意有所指的说着话。
他掀开眼睫斜睨了一眼闻人行,“你说是吧,陛下。”
坐在上位的闻人行端着一杯清茶微微抿了一口,眼中的汹涌与算计尽数被他掩盖在黑沉的眸底当中,叫人窥探不得半分。
“啪。”
闻人行将茶杯置于桌子上,轻触带来的那一声脆响砸在所有人的心尖上,兀自让人下意识的一抖。
“卫青。”闻人行将视线从茶杯上移开,他没有去理会闻人明月,反而将目光转向了卫青。
“你所谓的真相,所谓的大戏,还有所谓的世外高人,在哪呢?”闻人行说这话的时候语速放得极慢,压迫感更是扑面而来。
那种来自皇家的天子独有的霸气叫卫青都有一些受不住,但想到昨天晚上景阳对他说的话,卫青又继续硬着头皮死吹。
“禀陛下,等丞相大人来了之后他自然会到。”
“呵,那他架子可真大,还要叫朕来亲自等他。”
闻人行说这话的语气陡然加重,连向来平静无波的眉眼都在此时逐渐溢上了些许怒意,弄得卫青更是骑虎难下。
今天早上的早朝他好不容易才舌战群儒将这两尊大神请来这里,为了达成景阳说的那种场面,卫青是将自己毕生的词汇都用来形容那个游阳了。
直接将人说成只应天上有的绝世天才,又各种添油加醋,这才极其艰难的凑足三位大神。
若是那游阳不来,那卫青可以说今天就要了结在这里了。
正在卫青欲哭无泪,继续忽悠闻人行的时候,外间便忽然传唤一声——“丞相大人到!”
姗姗来迟的薛衡依旧坐在轮椅之上,这两天他的身体更是虚弱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地步。
脸如白纸,眉若墨染,两种绝色在一张孱弱的脸上简直可以说是绝世无双。
卫青看了一眼薛衡,即将要说的话又尽数卡了壳。
那人虽说一身病体,但却能让人从那寡淡的眉眼中瞧出几分锋利来。
他只是坐在那,不说话,便是一柄见血的刃了。
在薛衡出现的时候,在场所有人的视线便不自觉的聚集在了他身上。
这位大宋第一天才,无论是才智还是样貌,当真都是绝顶的存在。
闻人行瞥了薛衡一眼,“我还当丞相不会来了呢。”
“陛下有旨,臣怎敢怠慢。”薛衡坐稳之后懒懒的掀起眼睫看了闻人行一眼,那里面的轻慢与嚣张之意如同麦芒一般。
尖锐而刺人。
也好巧不巧,在薛衡说完这话之后,从正门便来了一个蓝衣青年。
“他”背着光,像是带着暖意朝着众人走来,眉眼疏朗如皎月,星眸灿烂如银河,肤若白脂,风神俊朗,出尘绝色。
这般好的相貌加之那青年周身温雅而不失傲骨的气质,使得他在这一刻夺眼到了极致。
当这个青年出现的时候,薛衡的目光便霎时之间就将之锁定住了。
他感受着周围人看那青年的眼光,长睫颤晃之后压下了滔天嚣张的恶意。
在场的官员不算少,但都因为这个青年的出现而下意识的屏息了一瞬,使得公堂上都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卫青是第一时间发现那个青年的,他看到景阳的时候,都差点喜极而泣了。
盼天盼地可总算把这个世外高人给盼来了。
景阳自然知道卫青有多难熬,毕竟在三个巨头面前,没有压力那才是奇怪呢。
她勾起唇角极其自信的一笑,将扇子拿在手中朝下,对着坐上的闻人行行了一个礼。
“草民游阳,拜见陛下。”
“游阳?”正坐上的闻人行把玩着手里的茶杯,若有所思的视线落到了景阳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景阳的错觉,在她出现的那一刻,闻人行似乎慌张了一瞬,就连面上的镇定之意都有了皲裂的态势。
但是等到景阳仔细去看的时候,那人又恢复了先前的那副深沉模样。
景阳没有去纠结闻人行的异常,在他重复了一遍景阳的名字之后,她笑意照常不变。
“草民在。”
“卫青说你不仅会解决李尚书一案,还可以将买官卖官给彻底纠察清楚?”
景阳眉梢眼角挂着傲气和娇矜,在一身书卷气之下,似乎尽是被娇养出来的矜贵之意。
这样还未及冠的少年儿郎,再如何天才也难以去撼动朝堂之中的这三颗大树。
众人看着景阳的眼神开始变味,从最开始的惊艳到后面的不可置信而后又是嘲笑景阳的不自量力。
这般精彩的转变在瞬息之间就完成,让景阳都不好意思惊奇薛衡平时的变脸速度了。
第八十章 轻视
敛了思绪,景阳噙着一抹淡笑,腰背挺直,不卑不亢的回望闻人行,“草民的确知晓了些东西。”
这话一出,站在下方的朱明便吹胡子瞪眼了,“哪里来的黄口小儿,真是大言不惭!”
朝着景阳骂完这话,朱明又拱手弯腰对着闻人明月说道:“陛下,此人来历不明,不可偏信啊。”
“是啊,陛下,如此一个年轻人,只怕是空有风骨,而难以有真实才华呀。”
“就算他有真实才华,这李尚书一案才过去多久,他为何就偏偏知道呢?”
“哼,怕不是这件事情就是与他相关,现下来了只是想要乘机钻空子罢了。”
……
这一瞬间,门阀世家和保皇党空前团结,他们三言两语便将嫌疑引到景阳身上,原先的惊艳到了此刻具数化为轻视。
他们这副样子,估计在朝堂之上就开始反驳卫青了。
至于最后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的话,那就要看坐在上位表情不明的闻人行了。
景阳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她知道,她先前雅集一现还是有作用的。
“各位大人,反正来都来了,花上那么一点时间又如何呢?”
景阳拿着折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手掌心,笑眼上挑,风流倜傥的模样显示着她的胸有成竹。
靠坐着的闻人明月视线落在景阳身上,眼眸微微眯了一下之后玩味的一笑。
“各位何不听此一言呢?万一这小家伙当真是一个栋梁之材,才仅仅一天一夜的功夫就能揪出凶手。”
闻人明月长睫一扫,勾着唇角轻轻叹了一口气,“多么聪明的小家伙啊,呵。”
说着这话的时候,闻人明月眼中的恶劣浓重而明显,他像是一个捕猎者,在肆意玩弄着自己的猎物。
但他可没将自己的位置摆正,今天的这场大戏,他闻人明月,可不是高高在上的捕猎者。
景阳眉梢之处挂着三分嚣张之气,余下的尽是独属于读书人的温雅之意。
她直直的看着闻人明月,笑意不变的说道:“承蒙王爷的赏识,草民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呵,那本王可是要拭目以待了。”闻人明月睥睨着景阳,笑意带上了几分薄凉之意。
真是个嚣张的小东西。
闻人明月敛了敛眼眸,看着景阳的视线带上了几分嗜血的意味。
但景阳丝毫没有慌张,她朝着闻人行说道:“陛下,还请将李尚书府里面的家眷请来。”
闻人行看了一眼笑意盈盈的景阳,深沉如墨的眼底划过思绪。
在景阳说完这话之后,闻人行往后靠了起来,他霸气侧漏的坐于上座,左手把玩着右手拇指之上的扳指。
“你要朕来这里候着你演这场大戏,若是没有一个合我心意的收场,你该如何呢?”
景阳闻言扬唇一笑,将骨子里面那种娇矜气质彻彻底底的袒露出来,她看着闻人行,一字一句道:“任凭处置。”
那个笑容出现的时候,坐在高位之上的那三个男人都愣怔了一瞬。
在反应过来之后闻人行忽然嗤笑了一声,他扬了扬下巴,语气低沉道:“按照他说的做,朕倒要看看,这卫将军口中的惊世之才会是什么模样。”
“必定不会叫陛下失望的。”景阳笑着说了这话,余光在掠过薛衡之时,发现那人正在盯着自己。
冰凉似霜雪的目光定定的落在景阳身上,像是在锁住猎物一般,深重的占有欲强烈到惊人。
但眨眼之间,薛衡又恢复先前那般淡然的模样。
他如同傲然立于雪地的青松,一举一动都是君子的风骨,让景阳都不得不怀疑自己先前的那匆匆一瞥是一场错觉。
短短一瞬间,景阳便将视线给收了回来,她面色不变,在公堂之上边悠闲的踱着步子边朗声说道:“这个时候,仵作应该差不多将李尚书的尸体检查好了吧。”
闻人行看了一眼大理寺卿,吓得那人立马弯着腰拱着手出来回答道:“的确已经检查完毕了。”
“结果呢?”闻人行不带情绪的问着大理寺卿,视线却是落在景阳身上的。
“禀陛下,仵作今天早上才来查验,结果还未来的及承报上来。”
“无碍。”景阳折扇一开,在众人的眼神下淡定如初,她眉目之间的那抹张狂裹着温雅之意,虽说肆意,但也从不缺乏内敛之气。
她姿态优雅的摇着折扇,视线落到了大理寺卿的身上,“还请大人直接将那仵作叫来。”
“这……”那大理寺卿还在有些犹豫,但闻人行立刻便开口了,“依他的话做。”
“是。”
这一声下去,立马就有人将那验尸的仵作给叫了上来。
那仵作大概是没有见过这般大场面的,才初初到了公堂之上就被吓得站都站不起来。
他噗通的一下跪在了地上,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高呼“吾皇万岁”。
站在一边的景阳没有给他多少适应的时间,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你查验的尸首是死于剑伤还是其他?”
“草……草民……草民……”那仵作大概是被吓得狠了,连说话都开始了不利索,支支吾吾的了半天硬是没有说出半句话来。
而在场的人视线都聚集到了这仵作身上,他更是紧张的不知今夕何夕了。
景阳看得叹气一声,她带着笑意说道:“那我在这里说,若是对了那你便点个头,不对,你便摇个头,可好。”
听到不用自己说那么长的一段话之后,那仵作赶忙点头,生怕晚上一秒,景阳就会改口似的。
那还有些青涩的面庞上因为紧张而脸色涨得通红,看着景阳的那双眼睛也水润润的。
他视线因为慌乱都在左右漂移,导致此刻的这个小仵作像是含羞带怯一般。
倒是和薛衡害羞的时候像极了。
想到这里的景阳笑容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安抚之意,不过她这副模样还未持续多久时,上面便传来了一阵清脆的碎裂声。
在满堂寂静中,这茶杯碎裂的声音倒是明显极了,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包括景阳也不例外。
第八十一章 凶手
只见淡漠着眉眼的薛衡面色如霜,在所有人看过去的时候淡淡的说了一句:“抱歉,手滑了。”
这话刚落,便有侍女以着极快的速度过来收拾,而薛衡却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穿着狐裘,整个人如同雪中青松一般,既冷又傲。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见得他这副模样,坐于薛衡对面的闻人明月在见到薛衡这副模样之后,嘴角的笑意因为恶劣而又加深了些许。
“丞相大人若是身体扛不住,还是早日休息得好。”
“我身体如何,还不需要王爷来操心,王爷有时间的话还是多加注意自己吧,毕竟年纪也大了不是吗?”
薛衡面色不变,语气更是淡如白水,他眼睫都是疲懒的趿拉着的,甚至在说话的时候他都没有看向闻人明月。
这般轻视意味却没能叫闻人明月有任何变化,他似乎已经很习惯薛衡时不时的暗嘲冷讽了。
在薛衡说完那话之后,闻人明月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视线落到了景阳身上,“小东西,继续你的表演吧,本王倒要看看,这水你可以搅得多混。”
这话一出,公堂之上的气氛陡然凝滞了起来,闻人明月三言两语便将水下的东西给翻了上来,让场面一时都不好看了起来。
景阳也心下一凛,她可是太清楚这只老狐狸的谋略了,稍有不慎,惹到他的痛脚,那么景阳的处境便是危险之中的危险了。
这闻人明月可谓是恶劣之中的恶劣,若是他想,那么那皇位早就是他的了。
但到至今,他也还只是像玩猎物一般玩着闻人行,既不会将之逼到绝境,又不会让自己处在一个绝对的劣势。
那种把控全局的能力,足以叫他的任何一个敌人为之胆颤,当然,这里面的敌人薛衡除外。
因为他们两个可以说是不分伯仲的存在,都是玩弄权术掌控人心的好手。
这种人,绝对不能与之为敌,并且最重要的是,绝对不能引起他们的兴趣。
景阳思绪弯弯绕绕一通,不过转瞬之间。
在这话落下的下一秒,景阳便笑意不变的对着闻人明月说道:“草民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只是想要借此机会给自己谋取个参与考试的机会罢了。”
“你想参加科举?”闻人行语气不明的问道。
“准确来说。”景阳笑意浅淡了下去,直视着闻人行继续说道:“我是想要直接参加会试。”
“你的其他考试过了吗?”
“并未。”
“荒唐!”太傅朱明第一个跳出来不同意,他瞪着眼睛看着这个嚣张的黄口小儿,语气很冲,“没有参加其他考试到底是你不能还是不会?!”
“无论如何,陛下,这个人来历不明,就连要求都如此奇怪,不得不谨慎啊。”
朱明这话一出,其他官员便跟着附和。
门阀世家倒是因为闻人明月刚刚那一句话而没有再多加言语,但其他保皇党不一样,眼见朱明这般了,纷纷上前纳威助阵。
公堂之上一瞬间就热闹了起来,哪还有刚刚针落可闻的模样。
景阳笑意不变,对于那些指责和谩骂熟视无睹一般,她依旧定定的看着闻人行,她在等待,等待闻人行一锤定音。
“够了。”闻人行扫了一眼喋喋不休的大臣们,最后他睥睨了一眼景阳,语气捉摸不定的说道:“若是你能够给我一个满意的回答,我自会给你这个机会。”
景阳自信一笑,她微微抬起了下巴,将眼底浓稠的墨色掩饰得极好。
“那就要请陛下,拭目以待了。”
这话说完,景阳便侧过头来看着那个小仵作,“我问你,李尚书脖子上的那道伤口是不是致命伤?”
那小仵作迟疑了一下,他看着景阳,缓慢的摇了摇头。
这般反应叫在场的人都惊了一下,自从李尚书被刺杀之后,传到他们耳朵里面的,都是因为一剑割喉而死。
现下反而说这不是死因,众人的心又开始悬了起来,谁要不确定,下一个被连坐的会不会是自己。
景阳自然不知道那些大臣心里面的弯弯绕绕,她摇着扇子,噙着笑意,继续问道:“李尚书的伤口周围的血是不是有血块?”
“……嗯。”
“他的瞳孔软而散,甚至还在有着细微的血丝。”
“是。”
“他的指跟是不是散着青黑。”
这次那个小仵作没有继续点头了,他怯生生的抬头看着景阳,说话的声音又细又小,“那……是正常的。”
“正常?”景阳动作一顿,她眉头微蹙,笑意却还在灿然,她盯着那个小仵作,好笑的说道:“你再仔细想想,那青黑和尸气引起来的青黑是一样的吗?”
这话倒是让那小仵作的身体一僵,他视线收了回来,低着头仔细思索了一下,而后猛地抬头看着景阳,“不一样,那不一样。”
小仵作神情一下子激动了起来,连着声音都大了起来,但他朝着景阳说完这话之后眼珠子一转,又缩回到了原先那个唯唯诺诺的模样了。
景阳赞许的点了点头,看来这个小仵作年纪轻轻,能力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刚刚景阳说的那些细节,都是很需要经验支撑的,不然极其容易被忽略,自己当初都是被师傅打了十多次手掌心才记住这东西的。
这些想法在景阳脑海里面过了一遍,也只是转瞬之间而已。
她转身对着闻人行拜了一礼,“陛下,李尚书并不是死于刺杀,而是……”
景阳抬起头来,将剩下的那两个字眼咬着说了出来:“……毒杀!”
这两个字眼才抛出,现下的场景便有窃窃私语而出。
但景阳没有在意,她敛下了笑意,直视着闻人行说道:“据草民所知,西域的醒神散用量过多之后便是此种症状。”
“而且这种东西短期之内还不足以致死,还需要长期食用堆积才能造成死亡。”
“而能够让李尚书长期服毒的,除了尚书府的人不做他想。”
景阳眼神一凛,最后一句直接将范围给圈死。
第八十二章 怀疑
她这话一出,无疑是掀起了千层浪花,但立马就有人反应过来了。
“你为何会知道李尚书尸体的情况?”
景阳将扇子一收,嘴角的笑意浅淡而温雅,她回望着说话的那个大臣,“这件事情稍后我自然会请罪,还请大人稍安勿躁。”
“继续。”闻人行眸色深沉,他的视线掠过了说话的那个大臣,吓得人家立刻两股战战,弯着腰退回到了列队当中。
景阳自然是注意到了这一点,但她面上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她从怀中拿出了一个锦袋,朝着闻人行说道:“草民还要请罪,昨天晚上擅自夜访了李尚书的书房。”
“虽说这不是什么君子所为,但是这一次暗夜探访,倒是让草民有了一个意外的发现。”
说话之间,景阳便将锦袋里面的那块细小的布料给拿了出来。
在太监呈递给闻人行的时候,景阳继续回头问着那个小仵作:“你有没有仔细查看过李尚书的指甲缝里面的东西。”
小仵作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惶恐的摇了摇头。
景阳安抚性的一笑,她转过身来朝着闻人行微微一拜,“陛下,还请让这位小仵作再去检查一番。”
“据草民所知,那李尚书的指甲缝里面应该是有一些带着血迹的皮肤碎屑的。”
“哦?”闻人行端起手中的茶杯,语气倒是饶有兴趣,但那面上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无动于衷。
景阳没有在意,因为她很明白,高坐之上这人在意的根本就不是谁是凶手。
他只是在期待,期待景阳会将这水搅得多混,然后好让他将闻人明月给狠狠咬下一块肉来。
而旁边笑意盈盈的闻人明月何尝不是如此呢。
景阳的脑海当中一瞬间涌过许多思绪,不过短短一瞬间,她便将这些东西敛得干干净净,而后将心思落到眼前的场景上来。
“那些皮肤碎屑应该是李尚书死前挣扎,抓到那凶手留下的。”
闻人行听闻这话之后,微微掀起眼睫看了一眼景阳,他轻抿了一口清茶,而后语气无波的说道:“将仵作带去再检查一遍。”
“是。”禁卫军立刻上前来将仵作带了下去。
景阳看了一眼,而后又继续说道:“还请陛下让侍女去检查一番尚书府里面的女眷,看谁身上有明显的抓痕,然后将其带到公堂上来。”
“再者,派人去尚书府里面的后院看一看,在接近长安巷的那一面墙前仔细翻找,那里应该埋着一些东西的。”
“依他的话做。”闻人行将茶杯放下,而后接过太监呈递过去的那块微小的布料。
“你说这东西是从李尚书书房里面发现的?”
“是。”
“呵,昨天晚上尚书府才被加强了防护,而你却能轻轻松松的潜入进去。”闻人行掌心一握,将那块布料猛然的捏紧起来,语气低沉的问道:“游阳。”
“你究竟是谁?”
“还有,你为何能够进入大理寺呢?”
接二连三的疑问被闻人行抛出,这些疑点加起来便让整个公堂的气氛瞬间凝滞了起来。
闻人明月眼里面的恶劣之意又重了几分,直接将景阳昨天晚上用假令牌之事抖了出来。
“听说,昨天晚上,这位游公子,用的……”文人明月饶有兴趣的视线落到了薛衡身上,慢悠悠的将剩下的话给说完:“……可是丞相府的令牌呢。”
听闻这话的闻人行眯了眯眼睛,视线一同落在了淡漠着眉眼的薛衡身上。
“哦?是吗?”薛衡懒懒疑惑道,他眼神疲懒,转到景阳身上之时,让景阳兀自有了几分怵意。
“说说,这位公子是如何得到我丞相府的令牌的。”薛衡语气淡淡的,视线却像是猎食者一般,将景阳圈在其中,让其逃脱不得。
那种狂乱的恶意似乎就掩藏在一张无情无欲的皮囊之下,叫嚣着吞没他的猎物。
这种想法一出现,便叫景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视线飘移了一瞬,而后立刻镇定了下来。
“禀陛下,那不是真的令牌。”
“呵,展开说说。”
这话一落,景阳便将怀中的那块假令牌呈递给了旁边的太监,而后解释道:“草民只是偶然见过一眼丞相大人的令牌,昨天晚上出于急迫,这才开始剑走偏锋。”
上座的闻人行接过那块令牌之后粗略的瞥了一眼,而后意味深长的笑了一声,“这块令牌做工如此细致,若是不加以辨别,倒是难以分辨出来真假。”
“呵,你倒是蓄谋已久啊。”
景阳嘴角笑意不变,她极力忽视薛衡黏在他身上的目光,极其镇定的回答:“还请陛下恕罪,草民只是想讨一个为国效力的机会罢了。”
“为国效力?那为何没能去参与科举呢?”
“此事说来话长,等李尚书一案解决后草民自然会如数告知陛下。”
闻人行冷笑一声,看着景阳的目光带着些许嗜血的好奇,“朕倒是期待得很呢。”
这话说完,便有太监带着三个女子来到公堂之上,那仵作也恰好一起回来了。
所有人都齐了,那么,最后的大戏要开始唱了。
低着头的景阳勾起一抹张狂的笑意,不过转瞬之后,所有外露的异常都被收敛得干干净净的。
被带上来的那四个人行过礼之后,那小仵作第一个出来说话,他依旧颤颤巍巍如履薄冰的,但是好歹能把话给说顺溜了。
“禀……禀陛下,确实如公子所说的一般,那指甲缝里面有着些皮肤碎屑。”
闻人行闻言之后扫了一眼景阳,而后将视线落到了那三个女子之上。
其中一个是上了些年纪的妇人,她头上带着白花,穿着素裳,面容憔悴哀伤,一副愁肠的模样,这应该是李尚书的妻子赵氏。
而剩下的那两个女子则要年轻一些,神情惶恐,倒是说不上有多少哀惋的情绪,看样子应该是丫鬟一类的人物。
景阳靠近过去,问着旁边的嬷嬷:“她们的伤痕在哪里?”
“一人在手臂之上,一人在脖子,还有一个……在大腿内侧。”那嬷嬷低着头说着这话。
不知为何,在这小公子面前,这嬷嬷竟然觉得有几分拘谨的意味,连着说话的声音都下意识的放轻了来。
第八十三章 指认
景阳倒是没有在意到这种细节,在嬷嬷说完这话之后她便接着问道:“都是什么模样?”
“李夫人的那伤是被烫着的,余下的那两个丫鬟都是抓伤。”
景阳闻言挑了挑眉头,她回忆起来昨天晚上见到的场景,心下有了个明显的判断。
是以景阳直接走向那眼含泪花的李夫人面前,她笑得温雅,却还是吓得李夫人后退了几步。
“夫人莫慌。”景阳笑意灿然,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拿着扇子敲打手心,嘴里说着安抚的话语,眼里面却淡然得近乎于冷漠。
这般反差更是叫那李夫人惶恐得不知所措了,她眼神慌乱了一瞬之后立马镇定起来,“不知公子需要臣妇做些什么?”
“可否让在下见一眼夫人的伤口呢。”
“大庭广众之下,还请公子见谅,臣妇属实多有不便。”那李夫人端着姿态,她泪眼盈盈却还要强忍的模样似乎被景阳刁难了一般。
薛衡带着霜雪的目光冷冷的瞥过那李夫人,而后垂下眼睫看着手里面的香囊,淡着声音说道:“不过是看一眼手臂上的伤痕罢了,何必故作姿态呢?”
这话说得冷漠,当场便叫那李夫人泪水滚落,她轻轻咬着下唇,眸中的哀戚不做假意。
李夫人端庄的站着,她向着薛衡看过去,眼里面的倔强似乎在飘摇的浮萍一般,似乎风稍微吹上几下,就会破碎不堪。
“臣妇的丈夫还在尸骨未寒,难道今日就要受如此屈辱吗?”
说完这话,李夫人便向着闻人行重重跪下,她拱手过头顶,几乎是声泪俱下的哭诉道:“陛下,臣妇和李尚书成婚有三十载了,是亲眼看着他走过来的,怎会狠得下心来害他呢?”
“一时狠不下心来,但是长期就不一定了呀。”景阳带着笑意说着这话。
在李夫人看过去的时候,景阳“唰”的将折扇展开了来,她踱步过去,嗓音清朗的说道:“李夫人的烫伤先行不说,就是先说说那块布料。”
“俱草民所知,这块布料是西域进贡上来的尖子货——棠罗丝,先前被陛下赏给了正二品以上的官员,而有资格穿这衣服怕是除了夫人您在场还真找不出第二个了。”
景阳笑着说完了这话,虽说语调轻缓有理,那那眉梢之上的肆意还是叫人看花了眼。
薛衡尤为最甚,他握着手中的香囊,指腹不断的摩挲着其上的纹路,眼神几乎是一寸一寸的划过那“青年”的眉眼。
很久没有见过她这副模样了,即使皮囊换了下去,薛衡依旧在为着那人的娇矜而心动。
她本来就应该这样,没有谁有资格叫她失了风采,他人不能够,自己也没有资格。
她该是最好的。
薛衡叹气一声,那沾染着病气的眉眼在在挑上三分喜怒之后简直可以称之为惊为天人。
但现下没有人在注意着这位薛丞相,一个二个皆将心思落到了那个风骨铮铮的青年身上。
站在官员之中的李思源亦然,他的视线落到了那个叫游阳的身上,在他才初初出现之时,李思源便立马就认出了他是那天在清风楼狂奔的人。
倒是有缘分得很呐,李思源看着景阳笑得意味深长。
在场的都是老狐狸,如果是花了心思去查的话,未必不能做到如同景阳一般的程度。
但他们不能,他们这群人都是有着阵营的人,上面的那三位不允许有着任何势力的偏斜,所以这才导致这里的官员像个瞎子一般,愿意陪着景阳瞎闹一通。
这里的人都很清楚,真正的大餐在后面,李尚书究竟被谁杀的,没有人会在意。
他们在意的是,现下的这个小子,究竟能不能将隐藏在这下面的东西给翻出来,让高坐上的那三个人有理由去扳手腕。
景阳自然是想到了这些,是以她才敢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闻人行的面前。
她懂得这里面的利益光系,所以在动作的时候才能如此毫不顾忌。
想到这些,景阳的嘴角的笑意越发胆大了起来,在她刚要说话的时候,便有一个侍卫模样的人抬着一个托盘进来。
那托盘之上是一双被污泥沾染过的鞋子,被仔细打理过后,还能将就看出原本的模样来。
在呈递过来的时候,景阳眼尖的发现了鞋边的血迹。
而后景阳便立刻说道:“这鞋子是最为上等的锦云布做到,在整个尚书府,怕是除了夫人其他的人还用不起吧。”
“先不说这鞋底的血迹,单是论夫人为何会丢下这一双鞋子就有着许多事情要讲了,不是吗?夫人。”
在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景阳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叫那李夫人本就白得似纸的脸庞吓得血色退得更加彻底了。
她嘴唇发紫,抖抖索索的要说些什么最后张张嘴巴又什么都发不出来。
现下的李夫人丢失了先前的那副倔强姿态,倒是仿佛一瞬间就老上了许多。
她慌张的看了一眼景阳,而后视线又落到闻人行身上,“陛下……”
“夫人是拿走了李尚书书房里面的账本了吧。”景阳笑意盈盈的打断了李夫人的说话,她摇着扇子朝着闻人行看了一眼。
后者立刻出声说道:“赵氏,若是再有半分撒谎,那么到时候你的母族遭受的罪责你可想好了?”
闻人行说这话的时候语调极轻,却像是刀子一般悬在李夫人的头顶,叫她说不出任何话语来。
下意识的,李夫人要将视线投向闻人明月,却不想被景阳一个不经意的踱步便拦住了她的视线。
“呵。”闻人明月见状饶有兴趣的笑了一声,那狭长的眼尾奇异晕染着嫣红,让此刻的他多了几分妖异之感。
他从侍从手中接过自己的烟杆,在吸了一口之后叹息般的说道:“多么聪明的小家伙啊。”
“真是好奇他满眼绝望的样子呢。”
这话才落,薛衡那似乎带着刀子一般的眼神便落到了闻人明月身上,让后者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丞相大人是在心疼这大宋的栋梁之才了么?”
第八十四章 指认
薛衡没有回答,先前的冷冽与杀意如同镜花水月一般转瞬即逝,他视线懒懒的扫过闻人明月,而后便倦怠似的将眼神敛了下来。
那番转变在刹那之间,看得闻人明月慵懒一笑,但那眼中的恶劣之意却没有落下丝毫。
在这边转瞬之时的交锋之间,场下的的李夫人已经泪流满面了,她跪坐在地上,才刚想再说话便被闻人行打断。
“账本在哪?”
一言既出,四方皆静。
景阳嘴角的笑意都浅淡下来了一两分,即使早就猜到了他们不会在意凶手是谁,只会注重筹码的做法,景阳还是不可避免的心下一突。
她扫视了一眼满脸绝望之意的李夫人,敛下了心思之后对着李夫人说道:“夫人将那账本给人了吧。”
“……是。”李夫人低着头沉默了一瞬,她像是浑身的生机都被抽干了一般,没有半分先前的姿态。
当她抬起头来看向景阳之时,那双眸子当中的绝望之意像是枯木一般,腐朽而溃烂,看得景阳都下意识的手顿了一下。
“陛下不是在好奇那账本去哪了吗?”
李夫人那没有任何生机的眼睛扫视了一圈公堂之上的大臣,最后她的视线落到了嵌在正上方的那块牌匾,牌匾上写的是“明镜高悬”。
她忽然怆然一笑,颤颤巍巍的手指指向了太傅朱明,“我将账本给了太傅大人,他才是买官卖官的主使。”
“是我杀了李鸿越,因为他弃我于不顾,我和他恩爱数十载,他却要因为一个妾要休了我,还妄想将那妾抬为平妻。”
“平妻?呵,我一个世家贵族出来的嫡系小姐,当初为了嫁给他甚至都不惜与家里面一刀两断,最后呢,竟然落到了和一个青楼出身的女子平起平坐。”
“可笑,可笑呐。”
李夫人眼含热泪说着这话,她嘴角挂着一抹凄凉悲苦的笑意,似乎在嘲笑人情易变,又似乎在叹惋自己年少轻狂的一腔情谊。
在李夫人说着这几句话的时候,几乎只有景阳在听着她的喃喃自语,其余的官员早就因为这人最开始的那句话吵开了。
“陛下,臣建议先将太傅关押起来,然后立刻去太傅家清查一遍,将那账本给找出来。”
“臣附议。”
“哼,一面之词就让你们如此兴师动众,怕是自己心里有鬼吧。”
“就是,什么都还没有查出来呢,就凭着这个毒妇的一面之词,你们就在此处大放厥词,属实是有失偏颇。”
……
吵吵嚷嚷的声音一下子就淹没了公堂,景阳站在百官之前,她一手潇洒的摇着扇子,一手负于后腰之上,嘴角笑意恬淡而宁静。
颇有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瞧得薛衡眉目都温柔了一瞬。
在闻人行还未开口的时候,薛衡忽然淡淡的开口:“这位游公子不是说可以解决买官卖官这件事情吗?诸位何不听此一言呢。”
这话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公堂之上的声音瞬间就小了下来,不过稍稍一会儿,那些还在喋喋不休的大臣都忽然像个鹌鹑一样,缩着不愿说话了。
闻人行冷着眉眼看着这一切,袖子之下的手猛得捏紧了来。
但他面上依旧没有任何怒色,顺着他人的视线一同看向景阳,“游阳。”
“是,陛下。”
“你的法子呢?”
景阳自信一笑,她腰背挺得笔直,即使在诸多复杂的目光之下,也淡定优雅得如同最初一样。
她摇着扇子,意有所指的看着闻人行说道:“陛下,这太傅大人可是清白得很,但是那账本倒就是在太傅家中。”
“哦?”闻人行垂下眼睫,将桌子上的茶杯端起来轻轻抿了一口,而后将那茶杯丢到桌子上,碰撞之时的声音在寂静之中尤为清晰。
像是敲击在众人心尖上的鼓点,让在场的每一个官员都胆颤了一瞬。
他们知道,真正的大戏,要开始上演了。
“那便彻查太傅家吧。”闻人行没什么情绪的抬起头来,他的视线淡漠而冷静,在看着朱明之时,眼中划过一丝暗沉。
“太傅可有怨言?”
“陛下助老臣自证清白,自然不会有怨言。”
“好。”闻人行嘴角挂着一抹没有多少感情的笑意,他大袖一挥,便站起了身来。
得体合身的龙袍大气而磅礴,将那本就长身玉立的模样衬托得越发伟岸而挺拔。
“游阳。”闻人行目光转到了景阳身上,那眼睛里面的冷漠倒是让景阳看得明明白白的。
闻人行睥睨着景阳说道:“朕在乾坤殿等着你的消息,朕倒要看看,你的第一份答卷能不能叫朕满意。”
这话闻人行说得意味深长,话语之间的血腥气息似乎触目可见,但景阳面上没有丝毫变化,她依旧挂着笑意。
她将折扇收了起来,而后握在手中朝着闻人行微微弯下了腰,“必不辱使命。”
这话才落,闻人行最后扫视了她一眼,而后便带着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这公堂。
闻人明月也懒懒的起身,他抬着烟杆,打量的视线扫过景阳之时让景阳紧张了一瞬,但下一瞬间景阳便立刻镇定下来了。
她噙着一个极其温雅的笑意回望了过去,却不想遭到了对反的一声嗤笑。
“真是个有趣的小东西。”闻人明月吐出了一个烟圈,“待会可千万不要叫我失望啊。”
这话说完,闻人明月也离开了这里。
在他临走之时,恶劣的视线再次扫过了薛衡,“薛丞相,下次来的时候记得带你的小丫鬟啊,怪有意思的。”
“呵,再有意思那也是我的罢了。”薛衡眉目之间的杀意一瞬间便浓厚了起来,他斜睨了一眼闻人明月,那种极致的占有欲浓郁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
看得闻人明月嘴角的笑意越发深了,他忽然大笑了一声,而后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薛衡,最后抬着烟杆扬长而去了。
薛衡收回了视线,他艰难的将外露的嗜血收敛干净,然后平静无波的看向景阳,“游阳?”
“是,丞相大人。”景阳笑意浅淡了下来。
她朝着薛衡微微一拜,尽可能的将视线与其错开,因为她怕稍微的一个错误便叫薛衡将她给认出来。
第八十五章 交锋
景阳低着头一时拿不出薛衡是个什么准头,在说完那话之后薛衡便朝着她走来。
那缓慢优雅的步伐像是走在景阳的心尖上一般,叫她兀自生出几分紧张感来。
薛衡靠了过来,他微微弯下了腰,靠近景阳的耳边语气低沉道:“你很像我的心上人。”
“哦?是吗?”景阳和薛衡稍微拉开了些许距离,弯着眉眼笑道。
那眼里面流转的情绪被尽数盖在眼底,如同琉璃般的双眼映着薛衡的影子,像是全世界她只看到了薛衡一般。
这样的想法叫薛衡骨子都酥麻了一瞬,他眼睫颤晃,在眨眼之间便将情绪掩盖得干干净净。
“她是个调皮的人,总是叫我很烦恼。”
“调皮的女孩才叫人心疼呐。”景阳又不着痕迹的后退了半步,她语气轻松,似乎打趣般的和薛衡说着这话。
这话落后,薛衡嘴角勾起了一个宠溺的笑容,他的视线压抑着贪婪扫过景阳的眉眼,近乎于喟叹的说了一句:“是啊,她最会叫我心疼了。”
在说完这话之后,薛衡将手臂微微抬起,一直垂首跟在后面的商丘便连忙上前来扶住了薛衡。
“那么,待会见,游阳。”
薛衡笑着说了这话,但那如同深渊般的双眼却是找不到半分笑意,倒让景阳一时不知道这位丞相大人是何种意思了。
以着薛衡的性子,他是惯常瞧不上任何人的,现下倒是对自己这般和颜悦色,他到底是何种意思?
莫非是察觉到了一点异常,不应该啊,以着自己那出神入化的易容技术,不应该有差错才是啊。
一通思绪在景阳脑海当中以着极快的速度过了一遍,在没有考虑出个所以然的时候,景阳还是保持着最初的笑意。
她对着重新坐上轮椅的薛衡拱了拱手,“恭送丞相大人。”
薛衡掀起疲懒的眼睫最后瞧了一眼景阳,而后便被商秋推着离开了公堂之上。
他前脚才走,后脚便有人过来请景阳,“游公子这边请。”
景阳看了一眼面容肃穆整齐的禁卫军,敛了敛眼眸之后便潇洒的朝着前方走去。
***
乾坤殿,大臣云集,窃窃私语不停。
“陛下驾到!”
一声尖利的高声叫停了所有细碎的声音,在闻人行坐到龙椅上时,他们弯着腰,将手中的玉板举过头顶而后高呼“吾皇万岁”。
闻人行视线扫过了一圈,毫不意外的看到了两个极其突兀的存在,他眸中的墨色翻涌了一瞬之后便被他掩盖了下来。
“平身吧。”
“谢陛下。”
众人这才起身,禁军总督西景便出列躬身说道:“启禀陛下,臣搜寻了太傅的府邸,果然在太傅的书房找到了账本。”
闻人行看了西景一眼,而后无波无澜的说道:“账本在哪?”
这话才落,便有人将那厚厚的账本呈递给了闻人行。
在闻人行接过那账本的时候,闻人明月视线懒懒的扫了一眼,眸中的玩味倒是越发强盛了。
“传唤游阳吧。”闻人行潦草的翻了一瞬,余光在掠过闻人明月后低沉着声音吩咐道。
不消一会儿,景阳便被带到了大殿之上。
她依旧如同先前一般,嘴角挂着一抹温雅的笑意,那眉目之间,似乎在盛着桀骜一般,叫人看了一眼就难以移开视线。
“陛下万安。”
“来吧,让朕瞧瞧这栋梁之才会如何解决这件事情。”闻人行冷着眉眼往后一靠,瞬间那属于上位者的霸气便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但景阳丝毫不虚,她噙着笑意扫过闻人明月,最后将视线落到闻人行身上,“陛下,能否将那账本给草民看上一看。”
“给他。”
闻人行命令一下,旁边的太监便立刻将那账本恭恭敬敬的呈递给了景阳。
景阳拿过来之后翻了两页便停了下来,她笑意盈盈道:“这本账本记录得极其清晰,但是却是采用了数字制的,没有明确说明就近谁使用了多少钱来买官位。”
“倒是通通用了代号来代替,即是如此,那相适应的,应该还存在一个花名册。”
“西景。”
“禀陛下,臣只找到了这一本账本。”
景阳将账本一合,面上的笑意又加深了些许,她直视着闻人行说道:“陛下,太傅的府邸自然是找不到另一本花名册,因为这本来就不是太傅的东西。”
“哦?继续。”闻人行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他微微直起身来,似乎对着景阳接下来的话感兴趣了一般。
景阳自然知道闻人行在期待什么,她笑得潇洒,继续朗声说道:“这里面所使用的计算方法是一种很罕见的挪记。”
“而据我所知,能够如此熟练运用此种方法的,只有扶风世家马家了吧。”
这话一出,大学士马寒宇便立刻战战兢兢的出列喊冤:“陛下明鉴,虽说这挪记是我们扶风世家所熟练,但是依旧有着少部分人在学着这东西,这根本就不能说明什么呀。”
“这当然不能说明什么。”景阳接着马寒宇的话说道,她面上笑吟吟的,却叫马寒宇心里面直打鼓。
“但是若再加上这纸张的类型和所用的笔墨可就有着大学问了。”
景阳视线扫了一眼闻人明月,发现那人依旧如同最初一般懒懒散散的,似乎丝毫不担心景阳会掀翻他的桌上菜。
在察觉到景阳看过去的目光之后,闻人明月那慵懒的视线立马便和景阳的视线交汇了一瞬。
那短暂的碰撞叫闻人明月轻轻的笑出声来,倒真是个机灵的小耗子,会把假账本做的跟真的一样。
就是很好奇呀,她会试探到何种地步。
闻人明月嘴角的笑意越发浓郁了起来,但那眼底的嗜血之意却也随之变得危险而锋利。
“这纸张是最为防潮防蛀的木棉纸,最为难以制造,以着稀少珍贵而闻名,现下却有着如此厚重的一大本,全都是用着这木棉纸。”
“这种纸张只有皇家可用,除了皇家,那便是赏赐的人才可专用。”
“再说这笔墨,更是珍稀少有。”
第八十六章 暗涌
景阳微微扬起了下巴,她脸上挂着笑意,眼角眉梢的风流嚣张之意简直耀眼到了极致。
在众人眼中,那个挺拔如松的青年恣意妄为的展露着自己的傲气,偏偏这人还浑身温雅之感,两者极其矛盾的气质被他完美的中和了起来。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但真是绝色极了。
一直看着景阳的薛衡不着痕迹的叹气一声,他的眼睫颤晃了一下,而后便低垂下来不做声响。
真该把她锁起来。
叫嚣着的恶欲澎湃不消,让薛衡的指尖都有些难以抑制的颤抖。
但此刻没有人见到这一幕,在场的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了殿上的青年身上。
感受着无数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景阳毫不畏惧的肆意一笑,她继续开口道:“这上面的墨水是最为上等的松香墨,制作流程繁琐无比,且极易失败,是以更是珍贵无比。”
“哼!说了那么多,到底对解决这件事情有什么用?”太师王清源胡子一抖,对着景阳横眉怒目道。
景阳噙着笑意瞥了王清源一眼,而后清朗着声音说道:“太师莫急,这件事情容在下慢慢来,毕竟接下来要说的事情还和您有关不是。”
这话一出,更是叫那王清源怒意更甚,他看着眼前连弱冠之年都不及的青年,眸中的轻视与嘲讽之意盛之又盛。
“那老夫可真是要拭目以待了!”
景阳闻言笑了笑,她将视线重新转了过来,对着闻人行说道:“陛下,刚刚草民所说的一切虽说看起来平平无奇,但若是连接起来那可不一般了。”
“哦?”闻人行疲懒的趿拉着眼皮,闻言之后状似感兴趣般的将头抬起来看着景阳。
“继续。”
“是。”景阳嘴角的那抹笑意逐渐加深,“根据草民所知,那松香墨早些年陛下曾经赏赐过给太师,而这木棉纸,在先帝在时,曾经因为太师谋略出众,屡次立功,所以赏赐了不少给太师。”
“再说这挪记,草民记得,这太师早些年还未入朝的时候是在扶风世家当夫子的吧。”
说着这话,景阳的视线便落到了太师王清源身上,看着对方脸红脖子粗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面色不改。
景阳继续说道:“这账本本来就需要极大的计算能力和繁复的步骤,而太师刚好就是远近闻名的擅数者。”
“虽说这里面的每件要素看起来似乎只要是有心都可以凑齐。”
景阳笑着抖了抖手中的账本,意味深长的对着王清源继续说道:“但是数量如此众多,而且大多数东西只有皇家才能所有,或者是赏赐者。”
“太师恰好所有条件都符合,而太傅则是哪点都没有沾,况且……”
景阳笑得温雅,却叫王清源开始慌神了来。
他的心尖直打鼓,余光快速的掠过了闻人明月,发现那人只是好奇的盯着眼前的青年,似乎对于王清源并不在意一般。
“……若是不出意外,当年李夫人应该是要嫁于太师的吧,所以,您和李夫人大概算得上旧相识了吧。”
“草民可是听闻,早些年太师为了要娶李夫人,花了许多心思呢,只是奈何佳人心思已定,徒留满地伤悲啊。”
这话落下之后,王清源属实恨得牙痒痒,他三两步跨步出来,对着闻人行叩首道:“陛下明鉴,此人一面之言,属实做不得任何参考价值啊。”
“哼!什么一面直言,这明明就是言之有理,字字有据。”太傅朱明瞪着眼睛也一同出列,他朝着闻人行拜了一礼之后便对着王清源呵斥。
“太傅还想要如何狡辩,现下证据样样充足,哪还容得下你来这里叫冤!”
“就是,看看朝中被抓下去买官的那几个人,大多和太师关系不错吧。”
“哼,一派胡言,证据都还未充足你们便如此姿态,是做贼心虚还是急不可耐的推锅?!”
……
殿内的大臣已经开始吵了起来,笑看着这一切的闻人明月视线掠过了他们,而后又落回到了景阳身上。
这个聪明的小家伙,倒是给自己打了个措不及防啊,原先以为他的目标只是马重仓,谁知竟然是王清源。
花了那么大的心思去做了这本假账本,最后只是想要咬下王清源这块肉来。
呵。
偏偏自己还反抗不得,若是揭穿这账本是假的,那么引来的火怕是更加难缠。
闻人行可是在虎视眈眈的盯着呢,只要的破绽稍有一漏,他便会像一条疯狗一般咬着不放。
这真是一只聪明小狐狸啊。
闻人明月嘴角那玩味的笑意一反常态的淡了下来,看着景阳的视线也多了三分嗜杀之意。
虽说王清源不是买官卖官的主使,但是没有人会在意,坐上的那人更是丝毫不在意这王清源究竟有没有放错。
闻人行要做到,无疑不是逮着机会就把闻人明月往死里弄。
在他们吵嚷之时,景阳脑海里面便将思绪重新捋了一番,她的视线扫过闻人明月,刚好和那权势滔天的摄政王眼神交汇了一瞬。
那里面恶劣的意味让景阳后脖颈一凉,她明白,她踩到闻人明月的痛脚了。
但那又如何呢?
景阳笑意肆意了起来,带着显而易见的张狂之意,立在一群快要吵翻天的大臣之间,简直就是浑浊里面的一股清流。
薛衡握着手中的香囊,眼睫轻轻一扫,便将视线落到了景阳身上,看着那只似乎在露着尖牙的小狐狸。
他眸中的宠溺意味越发强盛起来,心尖被景阳的那副模样挠得发酸发涨,恨不得现在就将那人给圈到怀中亲吻她的每一寸肌肤。
只是匆匆看了一眼,薛衡就将视线给收了回来,他不敢多看,因为只要关乎于景阳,他总是会情不自禁的失了往常的姿态。
在这样纷杂的场合,任何的异常都会被放大,薛衡可还不想让自己的景阳受到太多不必要的打量。
“够了。”在下面争论不休的时候,闻人行忽然高声呵斥道。
这话一出,四方皆静,众人纷纷弯腰对着闻人行拱手,心思各异的专注之后的事情。
第八十七章 判决
闻人行扫了一眼神色各异的大臣,眸中的暗沉起起伏伏,他不在意王清源到底有没有参与买官卖官这件事情。
他在意的,是能不能重击闻人明月,毕竟这王清源可是闻人明月手中的一颗举足轻重的棋子呢。
“太师,游阳所说的可是事实?”
“陛下,老臣冤枉至极呐,这事情本来……”王清源话才说到一半,便被闻人行打断了来。
“那朕问你。”闻人行靠在龙椅上,神情具数被阴影吞没,叫殿前的人心里面直打鼓。
“你是否会挪记?”
“……是。”
“你家中被赏赐的木棉纸和松香墨还在不在?”
“陛下那……”
“朕问的是,还在不在?!”闻人行猛的加重了语气,吓得王清源脸色都有些发白了。
他忽然颓丧了下来,原先还在挺拔着的脊背现下也颓然的弯了下来。
“……不在。”
“呵,好的很呐。”闻人行直起身来,他的神色被从阴影中拉扯出来,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意。
“朕还觉得太师为人清正廉洁,得如此大才乃是我大宋的福分,但是今日才知道,这等佞臣乃是国之蛀虫,朕要留你何用?!”
闻人行说完这话,大手便猛得朝龙椅一拍,看起来气极了的模样。
“传朕旨意,即刻起立刻将王清源的官职罢黜,待到秋后立刻问斩,其九族……”
“当诛!”
这话一落,王清源便彻底没了生机,他朝着闻人行大喊:“陛下,老臣冤枉啊,老臣辛苦数十年,怎会不知买官卖官此等大罪啊。”
“我那是万万不敢触犯此等大忌的啊。”
在王清源大喊冤枉的时候,原先还帮着说话的那些个大臣纷纷安静不已,各个战战兢兢,生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
他们很清楚,即使王清源没罪,此刻,他也必须有罪。
何况,他本来就不清白,背后的腌臜事,没有一件少做的。
而看闻人行这模样,是铁了心的要将这人置于死地,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去触他的眉头。
景阳安静的站在一旁,思绪在短短一瞬间便弯弯绕绕了一圈。
她视线懒懒的扫过被拖出去的王清源,最后与闻人明月的目光再次相撞。
那目光里面恶意浓郁而血腥,看得景阳笑意更盛了。
这副模样落到闻人明月的眼中,逗得他唇角一勾,眼里面病态的恶劣更加浓郁了。
真的是只胆大的狐狸呀,花大心思做了一个假账本,仗着闻人行想要置他于死地的心思,大胆而肆意的挑开了这层关系。
而后再将机会丢回给闻人行,好让他借题发挥,偏偏自己还不能再拿出花名册来救下王清源,因为一旦如此,那么自己损失的东西便会更多。
本来还想借着这次机会将朱明那个老家伙给弄下去,倒不曾想中途来了这么一个程咬金。
呵,有趣得很呐。
“游阳。”王清源被拖下去之后,闻人行将视线转到了景阳身上,他眉目之间不显喜怒,但景阳知道,现下的闻人行,可是心情好着呢。
“草民在。”
“你不是要参加会试吗?朕给你这个机会,朕倒要看看,你还能给朕什么惊喜。”
景阳低着头,闻言眼里面的墨色翻涌了一瞬,她嘴角的笑意不变,声音低沉,一字一句道:“不会叫陛下失望的。”
“呵,希望如此吧。”
“今天就到这里吧,剩下的事情稍后再议。”这话说完,闻人行便起身,他最后扫视了一眼闻人明月。
意有所指的说道:“今日,辛苦皇叔了呀。”
闻人明月笑了笑,他面上不见丝毫恼怒之意,反而还带着丝丝慵懒之态的对着闻人行说道:“臣的辛苦还不及陛下的万分之一呢。”
“陛下可千万要保住身子啊,毕竟我大宋,都压在陛下一人身上呢。”
“呵。”闻人行嘴角的笑意浅淡了下去,“不劳皇叔费心了,既然事情解决得差不多了,朕也没有必要拘着皇叔了。”
“回去吧。”最后三个字闻人行姿态猛得抬高,笑意也瞬间完全敛了下去,他高高在上的说完,像是在打发一条狗一般。
这副模样叫闻人明月面上的那幅慵懒之意更盛了,他懒懒的笑着朝着闻人行拜了一个礼。
“臣,尊旨。”
在闻人行走了之后,剩下的大臣也陆陆续续的开始离开,闻人明月转身看向了景阳。
他笑得意味深长,“小家伙,你倒是好生手段啊。”
“王爷过奖了。”景阳丝毫不怯,笑意盈盈的回望了过去。
三分温雅七分狂傲,叫闻人明月都看楞了一瞬,在反应过来之后,闻人明月忽然笑出了声。
他靠近景阳,用近乎耳语的姿态对着景阳说道:“你最好活到我对你失了兴趣的那一天。”
说完,闻人明月便斜睨了景阳一眼,而后便擦着她的肩膀离开了这里。
拿着扇子的景阳笑意灿然,她对着闻人明月的背影朗声说道:“借王爷吉言,草民要活的,可不止那点时间。”
闻人明月没有回头,景阳有些失望,让这人吃瘪的机会可没有多少,真想再瞧瞧他那副憋屈的模样。
景阳忍着笑意,在视线收回来之时,猛得看到了旁边看着她的薛衡。
她被吓得一跳,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却叫薛衡当场便冷了眉眼。
“我有那么恐怖?”薛衡沉着脸问着景阳,似乎只要是景阳答错个字,便能立刻叫景阳没有个好下场一样。
吓得景阳立刻摇头,“没有没有,丞相大人风神俊朗,最是好看了,怎么会说吓到草民呢。”
“油嘴滑舌。”薛衡垂着眉眼骂了一声,但那翘起来的嘴角却也是做不得假的。
看得景阳甚是惊奇,没想到薛衡平时一副清如寒潭的模样,竟是如此喜欢别人的夸赞吗?
仔细想想,平时只要是景阳夸上他一两句,虽说面上不显,但景阳能够明显感受到这位丞相大人的高兴。
意识到自己似乎发现了薛衡的某种属性,景阳眼里面的笑意越发深了起来,看得薛衡一脸莫名其妙。
第八十八章 赏识
“笑什么?”薛衡眉眼情绪浅淡,视线轻轻的扫过了景阳的脸庞,指尖下意识的动了一下,而后又被垂下去的袖子挡住了。
那过分清朗悦耳的声音叫景阳耳尖都酥麻了一瞬,在薛衡再次看过来的时候,景阳才猛得回过神来。
她捏起拳头凑近嘴边清咳了一声,眼神都不敢再与薛衡相碰撞,支吾了一下,景阳才正了神色说了一句:“没什么。”
这副样子,倒是像极了课上被夫子提问的学生,慌张一瞬后便故作镇定。
薛衡眼里面的笑意一闪而过,他握着手里面的香囊,嘴角弯起了稍许,“游阳。”
忽然被叫到的景阳一个激灵,立刻便站正了姿势,“是,丞相大人。”
景阳这副反应让薛衡嘴角的笑意又深了些许,他定定的看着景阳,声音忽然低沉了下来:“名字很好听。”
景阳:“???”
就说这个?
景阳一时多少有些失望,她以为薛衡要说什么重要的话呢,结果还是来得猝不及防。
“丞相大人过誉了。”虽然心里面唠叨了一瞬,但是景阳还是很快的就反应过来了。
她将手中的扇子朝下,对着薛衡微微弯腰拱手,姿态可以说是端得十分恭敬了。
薛衡垂下眉眼看了一眼,而后轻笑了一声便被商秋扶着离开了。
那声轻笑低沉而性感,落到景阳的耳朵里面就像是挠在她的心尖上一般,兀自带出几分不自觉的颤晃来。
愣神了一瞬,景阳连忙将那心中的异常给压了下去,她轻轻晃了晃头。
自己这两天怕不是忙晕了,怎么什么想法都往脑子里面钻。
“游兄。”在景阳皱眉理思绪的时候他的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
景阳回头,便瞧见一脸佩服的卫青,那副似乎对景阳五体投地的模样看的景阳噗嗤笑出声来。
“干嘛这副模样?”
“你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些东西的?”卫青实在不理解,这人看起来年纪轻轻,怎么见识和计谋比那些老学究还要深厚。
景阳瞥了一眼一脸求知的卫青,“唰”的一声将手中的扇子给打开了来,而后便潇洒的走出了这乾坤殿。
她边走边朗声说道:“高人所教。”
“高人?”卫青眉头一皱,他快步走了几步跟上景阳,“那高人是丞相大人吗?”
“不是呀,我也是第一次见他。”
“第一次?他明明都对你笑了!”卫青似乎很震惊的模样,他贴上去,只差和景阳手舞足蹈的表示他的不可置信了。
“你知道吗?那可是丞相大人哎,大宋第一人,全天下最为有才的人,他在对你笑!”
“我知道啊。”景阳边走边偏过头看着卫青,“你都说第二遍了,至于那么震惊吗?”
“那不该震惊吗?那简直是惊世骇俗好吧。”
“惊世骇俗?少年,这词可不是这么用的。”
“现在重点是这个吗?”卫青脚步停了下来,他伸手拽住了景阳,想要细细和景阳说他刚刚受到的震惊。
但是才将景阳拉住之后,手上便被景阳收起来的折扇敲了几下。
在将卫青的手敲下之后,景阳好整以暇的看着卫青,“莫要惊慌,小事而已。”
“这不是小事。”卫青一脸认真,“万一是丞相大人赏识你了呢,那你以后可真是一步登天了呀。”
“哪有那么容易。”景阳笑着敲了一下卫青,看着后者还想要争辩的样子好笑的说道:“若真的是赏识我,那不该请我去他府上坐……”
“!!!”
“坏了坏了。”景阳忽然没了先前的雅致模样,她回头看了一眼薛衡,哪里还有人家的身影。
在卫青一脸莫名其妙的模样之下,景阳忽然将手中的扇子插在了腰间,然后连忙飞奔出宫。
临走之时,景阳还不忘对着卫青大声说道:“卫小将军,咱们后会有期!”
这声清朗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卫青的错觉,让他听出来几分女气来。
看着那人失了优雅的跑姿,卫青摇了摇头,错觉罢。
“你和他很熟?”从后面走上来的李思源噙着一抹笑意淡淡的问道。
他的视线也一同落在了那个狼狈的背影之上,虽说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但那眸中翻滚的墨色还是叫人看之一眼便会深觉胆颤。
“对,算是恩人吧,毕竟救了青月。”卫青也敛了刚刚那一副生动的表情,他放慢了步伐,合着李思源走到了并排。
“这人可是不简单呐,这等不清不楚的人,还是三思为好。”
李思源摇着扇子,表情不悲不喜,他们二人并排走在高大的宫墙之下,墙上浓艳的红色将两个长身玉立的俊朗公子映衬得越发英俊非凡。
他们二人像是在谈心的好友,说话轻缓而低沉,似乎字字句句都是随口一说来解闷的而已。
但在场的二人都十分清楚,他们随口一说,大概就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权谋交锋,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我知道,只是想赌一次。”卫青忽然叹气一声,他偏头看向李思源,有些自嘲的说道:“毕竟我从来没有选择,不是吗?”
“是他让你没有选择,你知道的。”
“不,他只能算是顺手推舟做这个好人罢了。”
“哦?是吗?”
“小侯爷。”卫青忽然停下了脚步,他的脊梁挺得笔直,如同一柄锋利的长剑,在滴着鲜血捍卫着自己的荣耀。
卫青视线投向了远方,眼中的荒凉与踌躇在厮杀怒吼,他在看的方向,是他守护了数年的西北疆场。
“我有一种直觉。”卫青放轻了声音,“他会是一切改变的起始,也会是一切终结的使者。”
卫青指尖动了动,他轻轻的曲起了手指,那是拿着利剑的姿势。
“我有预感,他会将这个该死的世界改变,而我……”
卫青眼生瞬间锋利,连着曲起来的手指也猛的用力,手背的青筋都突了起来,他缓慢的,将剩下的字眼一个一个的说完:“……会得到重生……”
那种肯定和重现的热血叫李思源手都顿了一下,他的视线也一同落到了远方,而后慢慢呢喃道:“希望如此吧。”
第八十九章 逐光
一路狂奔回去的景阳还是差了一步,在她气喘吁吁的冲到薛府的时候,恰好见到了薛衡被商秋扶着下马车。
他脸色似乎又苍白了许多,在下马车的时候甚至还咳嗽了好一会,在将那帕子拿开之时,景阳眼尖的发现了那帕子之上的红色。
他的病又严重了吗?
景阳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她小心翼翼的躲在角落里面,回想了一遍薛衡前几日的情况,似乎自从他那一次一夜不归之后,身体就越发差了起来。
甚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差,在这样的三伏天中,他甚至都还需要披着狐裘,似乎受不得任何一点风。
这般孱弱,属实不太对劲。
景阳心下留意,在看到薛衡进去之后立马绕到后院那边窜了进去,而在她离开之后商文便立刻向着薛衡报告了。
“王爷,外面有一个行踪很诡异的人,在西院墙角落里面停留了些时间。”
薛衡闻言唇角一勾,如浓墨般的眉眼在挂上宠溺之后更是绝色惊人。
“不必在意,只是一只归家的小狐狸罢了。”
薛衡懒懒的说道,他的嗓音都还在因为咳嗽而带着几分沙哑,可即使如此,也没有掩盖住那刻骨的虚弱之感。
在坐上轮椅被商秋推到鹿梦院之后,薛衡视线就没有从路边的鸢尾花身上撤下来过。
他握着那个香囊如同握着自己唯一的珍宝一般,不舍得放下丝毫。
薛衡靠在轮椅上,眼中带着死气,他呼吸都很微弱,似乎在下一刻便会完全没了一般。
看得商秋越发担忧,他忍不住出声道:“大人,下次不要再去清山观了吧。”
“您实在太虚弱了。”
薛衡闻言懒懒的掀开眼睫,他的视线一遍遍掠过那盛开着的鸢尾花,对着商秋的话答非所问道:“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这话一出,商秋便猛得一愣,他的脑海当中迅速闪过怜心的笑脸,那副似乎镌刻在骨子当中的温柔叫商秋立马便红了脸。
让他支吾了好大一会儿也没有找到话来回答薛衡,这般沉默,自然是叫薛衡有了一个底。
“爱情会让人变得很脆弱的。”薛衡轻轻的说着这话。
他将手中的香囊举到自己的眼前,自嘲的笑了一声,“我动了情,我这辈子都毁了。”
“大人……”商秋看着薛衡那似乎绝望至极的眉眼感觉有些窒息,不由得出声想要说些什么。
但话到嘴边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他踌躇了一会儿正要说话,便被薛衡打断了来。
“可我还是放不下,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注定了我这辈子都得不到安生。”
“我的前半生所有事情都是唾手可得,似乎天上的星辰于我而言也只手可摘一般,但那样肆意嚣张的报应终究还是来了。”
“她是上天给我的惩罚,也是我难以放下的至宝。”
薛衡忽然叹气一声,他将手中的香囊放在胸口处,近乎于喟叹的说道:“我逃不掉的。”
他在深渊追逐光,但光,是抓不住的。
商秋忽然所有的话都哽住了,因为在此刻,所有的话语都显得极其苍白。
在沉默了一瞬之后,商秋忽然看到了远处走来的那个娇小身影。
薛衡比他更先看到,远远的,薛衡便情不自禁的坐直了身体,他的视线近乎于痴恋的看着景阳。
刚刚所有的绝望在这一刻似乎全都发酵成一种病态的依恋,叫商秋只是看上一眼,就后背一凉。
他呼吸都窒了一瞬,看着似乎带着阳光而来的景阳一时心情复杂,连带着眸光都带着可惜之情。
叫过来的景阳一脸莫名其妙,不过景阳习惯性的将所有异常都给掩饰好,她顺手从商秋手中接过薛衡的轮椅。
边推着薛衡边笑着说道:“大人今天怎么样啊?”
“遇到一个很有趣的人。”薛衡一改先前模样,在对上景阳之时,声音都带上了雀跃之感。
景阳也感受到了薛衡的心情变化,她像是一个耐心的长辈一般,软声哄着这个薛丞相。
“哦?有多有趣呢?”
“和你一样有趣。”
“大人原来觉得我很有趣呀,我原本还担心大人会怪我沉闷呢。”
“不会,我永远不会怪你的。”薛衡忽然靠到了椅背上,他仰着头看着景阳,嘴角的笑意温柔至极,叫景阳看得都眼花了一瞬。
好在路剩得本来就不长,景阳的这番窘迫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便到了薛衡的房间门口。
他的房间很大,外间宽敞而雅致,内间才是休息的地方。
景阳才将薛衡推进去的时候,薛衡便一眼就瞧到了放在茶几上的那个精致的拨浪鼓。
一瞬间,薛衡猛的捏紧了手中的香囊,眼里面的墨色翻涌的剧烈无比,似乎连呼吸都下意识的停了。
薛衡的这番异常景阳自然注意到了,她将薛衡推过去,一边动作一边说道:“大人怎么了吗?”
这话说完,薛衡已经到了那茶几面前了,他脸色苍白的看着那拨浪鼓。
薛衡很明白,景阳很想她的孩子,那个孩子……是她和闻人行的。
“是闻人行的”这几个大字打得薛衡喘息不得,平时就连他人看景阳一眼都会觉得难以忍受的人,现下却要忍受景阳曾经属于另外一个男人。
是啊,她曾经不仅属于那个男人,甚至她还全心全意的爱过那个男人,那是自己奢求都奢求不来的东西,却被他人如此践踏。
那一瞬间,薛衡差点又失了理智,滔天的愤怒叫他如何都平静不下来,尖锐的嗜杀之意更是在肆意叫嚣着杀戮。
病态的恶欲来得猝不及防,逼得薛衡眼尾都晕染上了嫣红,眼睫颤晃之时,他似乎又看到了景阳躺在血泊中的模样。
那种刻骨的绝望又再次刺进了他的心尖,痛得他弯下了腰来,手指成爪状抓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呼吸着,那一副犯病的模样可把景阳吓到了。
她立马蹲了下来去查看薛衡的情况,到了嘴边的话都还没有说出口,便被薛衡一把抱到了怀中。
第九十章 撒娇
耳边的喘息声还在一遍遍的加重,呼出的热气也具数洒在了景阳的脖颈上,微微颤抖着的手臂叫景阳都不敢太用力。
她生怕稍微动作便会再刺激到薛衡,毕竟现在的他,情况属实说不上好。
犹豫了一瞬,景阳还是回抱住了薛衡。
“大人,我在这里,不怕,不怕好吗。”景阳柔着声音说着这话,她微微侧头看着薛衡,手下轻轻的拍着他的脊背。
她在尽可能的安抚这只受伤的孤狼,那种叫嚣着的恐惧,宛如实质一般,叫景阳看着都心下不安。
薛衡到底经历过什么?为什么会害怕成这种模样?
他似乎是陷入某种虚妄之中一般,抱着景阳就像是在抓住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明明脆弱不堪的模样,硬是叫景阳看出了几分偏执病态之感。
不知为何,看着薛衡这副模样,景阳心尖忽然抽痛了一瞬,连带着眉眼都溢上了怜惜之情。
迟疑了一下,景阳忽然顺从了自己那股突如其来的冲动。
她微微直起了身来,将薛衡拽到了自己怀中,而后垂下眉眼将下巴抵在了薛衡的头顶之上,那双柔荑还在顺着薛衡微微颤抖的脊背。
景阳叹气一声,软着声音喊道:“阿衡。”
短短两个字眼却叫薛衡忽然僵住了身体,在那一刻,薛衡似乎呼吸都停住了。
他抬起头来看着景阳,在咫尺距离之间,薛衡眼里面的水光倒影着景阳的身影,那种纯澈的炙热叫景阳看了一眼都觉得心中发热。
不由自主的,景阳又弯着眉眼软软的叫了一声:“阿衡。”
这话一落,薛衡眼尾忽然滑落了泪水,但他面上却不见丝毫悲伤之意,甚至有着几分狂热。
他猛得凑近景阳,鼻尖都在想触,在景阳想退的时候,薛衡忽然伸手扣住了她的脑袋,让她动不了丝毫。
薛衡眼角嫣红,眼睫挂泪,他视线落到景阳的嘴唇上,哑着声音说道:“再叫一遍。”
“……阿衡。”
薛衡忽然喘息了一声,手下用力便将景阳给推倒在了地上。
那块地方铺着一块厚实的羊绒毯子,所以即使薛衡力度不小,景阳也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在景阳倒地之后,薛衡粗喘着将脸埋到了她的颈窝之处,声音沙哑到了极致。
“再喊我一遍好不好。”
那谨小慎微不可置信的模样看得景阳心下叹气,原先想要挣扎的手又放了回来,任由薛衡不断加紧他手中的力道。
“阿衡,阿衡,阿衡。”
景阳带着笑意一连接着喊了三遍,在感受到脖颈的滚烫之后,景阳身体僵硬了一瞬。
薛衡,他哭了。
在反应了一瞬后,景阳笑着叹气一声,“真是拿你没有什么办法。”
说完这话,景阳便抱住了薛衡,她侧过头来凑近薛衡的耳边,以着极其温柔的声音说道:“以后就叫你阿衡好不好。”
那带着些许热气的呼吸洒在薛衡的耳尖上,直接痒到了他的心脏中间。
薛衡压抑着呼啸而起的恶欲,披着一层迷惘的外表轻轻抬起头来看着景阳。
他眼中溢着痴迷之色,在呼吸交缠之间,薛衡喉咙疯狂的上下滚动,他直直的看着景阳,露骨的视线滑过景阳的嘴唇。
“嗯。”短短一个字,薛衡似乎都答得极其艰难,他的声音好像被狠狠摩擦过一般,粗粝到了一种不可置信的地步。
意识到某种意味的景阳立马克制住了自己的怜惜之情,她不着痕迹的伸手抵着她和薛衡中间。
“那阿衡先起来好不好?”像是哄孩子一般,景阳笑的温婉。
她看着薛衡无动于衷,便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而后好笑的说道:“怎么,呆住了吗?”
薛衡看着那个笑容愣怔了一瞬,而后他柔下了眉眼,垂下眼睫掩盖住了即将暴露的病态爱意。
他偏过头用侧脸蹭了蹭景阳,而后又埋到了她的脖颈处深吸了几口气,这才有了起身的趋势。
景阳扬了扬眉,对于这样的薛衡有一种奇特的纵然之意。
她大概知道,自己那从来止不住的怜惜之情是为什么了。
但是那即将呼之欲出的答案却叫她难以说出口,因为她太明白,薛衡只是将她当成了爱人的替身。
可自己却在这日渐的相处中,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是不是该找个机会离开呢?
景阳眼底的墨色翻涌了一瞬,她看了一眼坐起来眼巴巴看着她的薛衡,心头又开始了一阵阵的发热。
或许自己真的该找个机会离开了,这样的薛衡,怎么能让人把持得住呢?
他只是将自己当成替身罢了,可自己却在无形当中当了真。
真是不该。
景阳笑了笑,她也坐了起来,看着薛衡笑道:“该拿你怎么办呢?”
薛衡看愣了一瞬,明明景阳眉眼皆是笑意,但薛衡忽然从心底涌起了一阵巨大的恐慌之感。
那种似乎抓不住的虚幻逼得人近乎发疯,薛衡指尖颤了颤,他忽然伸手抓住了景阳,神情带上了脆弱。
“我……”薛衡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去表达,心中的焦躁倒是越发强盛了起来。
景阳自然是发现了薛衡此时的不安,她有些讶异薛衡的敏感程度,却找不到任何有用的安慰方法。
在景阳迟疑的时候,薛衡忽然凑近了来,在景阳的唇上落了一个极轻的吻。
他微微闭着眼睛,只是想要更加亲密的距离来确定眼前之人的存在,以来安抚心中涌起来的阵阵不安。
如同羽毛轻抚般,转瞬之间薛衡便移开了来,他脸上晕染上红霞,视线都不敢落到景阳身上丝毫。
明明是他主动的,现下倒是一副羞涩得不行的姿态。
景阳在呆愣了一瞬之后便噗嗤笑出声来,大概是因为薛衡此时的姿态太过于可爱了,叫景阳生不起任何气来。
她有些打趣的说道:“是哪个急色鬼先动手的?现在倒是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了。”
薛衡飞快的瞥了景阳一眼,而后又将视线移开,耳尖滚烫得火红,指尖也在卷缩着,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
第九十一章 甜蜜
他轻抿了一下薄唇,还在犹豫些什么的时候忽然被景阳抓住了手。
“丞相大人还不起来吗?”景阳站起身来向着薛衡弯着腰,她扯着薛衡的手,面上的笑意带着些狡黠的意味。
薛衡定定的看着景阳,而后顺着她的力道站起身来。
在站正之后,他眉头微蹙,带着些委屈意味的说道:“你说过会叫我阿衡的。”
景阳顿了一瞬,而后便眉眼弯弯的又喊了一声:“阿衡。”
“嗯。”薛衡嘴角微勾,他坐回到椅子上,拉着景阳的手始终没有放下过。
即使现在薛衡面上没有露出丝毫的异色,但在心底的叫嚣着的不安依旧在拉扯着他的理智。
现在的薛衡极其渴望更加亲密的接触,来稍微抚平心底的焦躁之感。
是以在坐下之后薛衡便眼巴巴的看着景阳,“我……我可以抱你吗?”
听闻这话的景阳本想拒绝,但在看到薛衡那小心翼翼的期盼之意后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在她犹豫之时,薛衡手下一个用力便将景阳给扯到了怀中。
而且因为刚刚站着的姿势,景阳被迫扑到薛衡怀中之时,恰好坐到了薛衡的腿上。
在景阳都还在因为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而感到些许的手足无措之时,薛衡已经将景阳给牢牢的锁在了怀中了。
薛衡双手环着景阳的腰身,而后将脸埋到了她的脖颈处,耳尖红到似乎快要滴血了,但是动作却没有落下丝毫。
而且因为体型差的原因,景阳刚好嵌在薛衡的怀中,不多不少,刚刚合适。
感受着脖颈皮肤上传来的丝丝灼热之感,景阳慢慢的放松了身体,她靠在了薛衡的怀中,什么话都没有说。
这里刚好临窗,初夏的浓郁生机在窗外被彰显得淋漓尽致,甚至还有着一只绿枝从窗户处伸了进来。
不知道那是什么品类的树种,叶子绿得很好看,甚至还在打着几朵娟秀的小花苞。
一束带着金色的阳光正好擦着那支树枝进来,将相拥的两人完完全全的裹在了其中。
景阳敛下了浮于表面的笑意,她伸出手来,在恍惚之中,景阳手曲了一下。
而后她便无奈一笑,倒是傻了,竟然想要抓住光。
这样的想法才出现,景阳的手便被薛衡给抓住了。
骨节分明的大手和那双嫩白的柔荑十指相扣,在金黄色的光尘之中,唯美到了极致。
景阳呆愣了一瞬,她侧头去看着微微抬起头的薛衡。
“阳阳。”薛衡勾着唇角看着十指相扣的两只手,他将下巴抵在景阳的肩膀上,声音低沉,却带着明显至极的甜蜜之意。
“阳阳,阳阳,阳阳……”薛衡笑容越发盛了起来,他一遍遍的叫着景阳,语气甜到似乎能从其中挤出蜜来一般。
景阳愣愣的听着,在一遍遍的呼喊中,心跳不可避免的越来越快,似乎快要跳出胸腔一般,鼓噪得景阳耳膜似乎都在发痛。
怎么可以这样呢?明明不该这样的,明明只是把我当成一个替身,为什么还要如此认真呢?
这份爱意不是给我的。
这样的想法一出现便叫景阳的心头抽痛了一瞬,她慌忙将视线移开,一时连开口似乎都做不到。
平时的伶牙俐齿在此刻尽数都化为了笨拙的手忙脚乱,而这样一慌,景阳也忘记了抽出二人相扣的手。
处在极度兴奋中的薛衡正双眼发亮的看着和景阳相扣的手,没有发现景阳丝毫的异常。
他歪着头用着侧脸蹭了蹭景阳的脸颊,而后擦着景阳的耳廓小声说道:“我好高兴啊。”
耳尖上的痒意叫景阳回过神来,她迅速收敛了所有异常,看着明显愉悦不已的薛衡不忍心说出半个会令他伤心的字眼来。
于是景阳便偏过头笑着打趣道:“那刚刚是谁哭鼻子的?”
薛衡闻言又将脸给埋到了景阳的脖颈处,只留下一双极其好看的桃花眼含羞的看着景阳。
在稍稍沉默了一瞬之后,薛衡才闷闷的出声:“因为太高兴了。”
说完这话之后,薛衡又紧了一下手中的力道,靠在景阳的肩膀上笑着喊道:“阳阳。”
“嗯。”
“阳阳。”
“嗯,我在。”
薛衡忽然笑出声来,他眼睛亮亮的看着景阳,小声的说道:“你再叫叫我好不好?”
声音很轻,钻到景阳的耳朵里面却直直挠到了景阳的心尖上,让她整个心脏都是酥麻的感觉。
她轻笑出声:“阿衡。”
“嗯,我也在。”
薛衡低低笑着回答着景阳,在这一刻,景阳忽然觉得薛衡似乎憨憨的。
尤其是他当他偏头靠着景阳的肩膀对着她傻笑的时候,景阳更是忍俊不禁。
他真的好憨呀。
心里面想到的不由自主的便被景阳说出了口,但薛衡半分恼怒也没有,他甚至又蹭了蹭景阳,笑得更加灿烂了。
一时之间,这边的气氛似乎被掺了糖一般,被阳光轻轻一晒,便化得浓稠而甜蜜。
只是还未持续多久,便被门外的敲门声驱散了稍许。
“大人,要上晚膳吗?”商秋的话在门外响起。
薛衡笑意顿了一瞬,在看向门口之时带上了几分不悦之意,但立马便被景阳给顺毛了。
“我们吃饭好不好?”
“嗯。”薛衡笑着回答道,随后他便朝着门外的商秋说道:“上吧。”
“是。”
景阳听到之后就想要起身,但是薛衡丝毫没有松开的迹象,甚至在景阳挣扎了几下之后,他禁锢得更紧了。
“再抱抱好不好?”薛衡委屈巴巴的说着这话,但是动作却是一点都不含糊。
“阿衡,待会商秋会进来。”
“他进来又如何?”
薛衡一脸理直气壮,说得景阳都找不到什么理由了,只得干巴巴的说道:“这样……这样于理不合。”
“我便是理,他人又岂敢说上半个不是。”
“可……”景阳还想再说些什么,门口便传来了商秋的敲门声。
景阳还来不及阻止,薛衡便朗声说道:“进来吧。”
这话一落,商秋便推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