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零五章 撒谎
月朗星疏,薛衡披着月色的狐裘,将全身上下给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他的下颌绷得极紧,陷在毛领的绒毛之中时,更是将那孱弱的苍白给映衬得病气连连,长睫下压,眼尾缀着冷漠,淡漠死气到没有半分活人模样。
“大人,夫人说过,今天晚上可能不回来了,您还是回去休息吧。”毕竟都在这里守了几乎快两个时辰了。
商秋目露担忧,看着那清瘦的背影,一时之间心中俱是叹息。
但是这话落下之后,便被西风卷到不知名的角落里面了,而他面前那个人影依旧没有动弹丝毫。
一直紧绷着的脊背挺得笔直,在微微的凉风之中时,商秋都害怕被折断了来。
正在这般想着,他们二人前面的那道后门便被推开了来。
从后面披着月色走来的,是带着淡笑的景阳。
才初初见到人影,薛衡的背影便晃动了一瞬,而后呼吸都明显的急促了几分,还不等景阳说话,便过去将人给揽到了怀中。
他的眼睫微微垂着,颤晃得厉害,在感受到怀中的温热之后,紧绷着的脊背才总算是缓下来了几分。
景阳抚着他的背部,自然对这一切的变化都看在了眼里面,一时之间,心里面的疼惜之意更盛了。
“阿衡……”柔柔的嗓音里面全都是温柔,她偏头微微蹭着薛衡,安抚着他的慌张。
只是短暂的抱了一下之后,薛衡便将人给放开了来,视线上下一扫,而后眉心一皱:“你原先的衣服呢。”
“说来话长了,我们先回去吧。”
景阳叹气一声,拽着薛衡就往着里面走,感受着掌心里面的凉意,这人怕是已经在这里等了不久的时间吧。
一心担忧人的景阳并没有看到,跟在她后面的人视线在掠过那青色的外套之时,眼里面霎时而起的暴虐。
像是席卷着血腥,浓重的恶欲叫他眼尾都挣出嫣红来。
他压着呼吸,长睫垂下好久,才勉强压下了那喷薄而出的嫉恨之意。
长风微微,盛夏快要过去,此般夜色当中,如水的凉意也越来越盛。
卷缩在薛衡怀里面的景阳又压了压被子,确定没有凉风漏进来了才停下动作。
鼻尖上面萦绕着清苦的药味,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股味道似乎淡了一些。
这人这一久喝药好像总是不老实。
“阿衡有按时喝药吗?”她扬起头,严肃的问着这话。
在话落下之后,她顿时感觉锁在腰间的手又紧了一些,薛衡微微阖着眼,低下头亲昵在她的鼻尖上蹭了蹭,而后才低低应了一声:“嗯。”
“阳阳还没有告诉我衣服的事情。”薛衡迷蒙着双眼,看着眼前这人之时,眉梢眼角上全都是迷恋。
在说着那话的时候,他便轻轻的蹭到了景阳的脸颊边。
微凉的唇瓣时不时的擦着玉白的皮肤,呼出来的热气将她的眼睫都吹得不由自主的颤晃了两下。
她好笑的推了推他,发现没用之后便任他而去了,缩在他的怀里面将所有的事情都简单的讲述了一遍。
在说到自己被那个宫女扑在身上的时候,腰间的那只手力道陡然增大,胸膛上的起伏都大了一些。
景阳见状轻笑了一声,而后仰头在他嘴角亲了一下,才继续说着后面的事情。
“……闻人行醉过去了,我才找到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出来,而那件衣服,是因为他身边的那个王公公见到了我有些破烂的衣服,便命人拿了一件新的给我。”
“对了,我刚刚沐浴的时候将那件衣服放在外面,怎么出来就不见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景阳眉头微微皱了皱,才陡然反应过来,那件衣服似乎出奇的合身,简直就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样。
而且用料极为贵重,是蜀川最为珍贵的云锦,那是连皇家贵族都有些难以得到的东西,向来就只有赏赐的时候才会有,却被那王公公轻描淡写的给了自己。
早些来的时候心里面在想着薛衡,又见到那宫女的诡异一笑,而且天色又晚,硬是叫她没有注意到端倪。
等到回来的时候才陡然发现那衣服的奇怪之处,于是在沐浴的时候便被她小心的放在了外面,打算洗干净了之后赶紧还回去,万一是个什么意外又要耽误许久。
谁知道待她出来的时候就没有再见到那衣服,原先她以为是被薛衡给收起来了。
但是现在转念一想,别人的东西,这人是绝对忍受不了的。
想到这里,景阳便微微仰头看向了薛衡,可是后者在接触到她的目光之后却有些心虚的移开了目光。
景阳:“……你是不是把那衣服给扔了?”
“……不是。”薛衡磨蹭了一下声音极小的回了一声,等到看到景阳眯了眯眼睛之后又犹犹豫豫的接了一句:“被……被我烧了。”
景阳:“……”
还不等她说些什么,薛衡便一头埋进了她的怀里面,像是耍无赖一般,蹭了蹭之后有些委屈的说道:“那件衣服是别人的。”
说着这话的时候,薛衡又蹭到了她的脖颈处,轻轻的含住了那嫩白的耳垂之后闷闷的说道:“阳阳是我的。”
这般理直气壮的撒娇,瞬间就叫景阳没有半分脾气了,她好笑的哼哼了一声,想要将人给捞上来。
但是才伸下去的时候便被薛衡给抓住了手指,而后又被这个大色狼给拉到唇边给细密的轻吻着。
景阳叹气一声,实在拿这样的薛衡没有办法,于是便维持着这样的姿势问道:“阿衡,你见过玄六吗?”
这话一出,薛衡手下的力道陡然加重,甚至将景阳的手指都给捏得有些生疼,让她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
这一动作像是吓到了薛衡一般,他呼吸紧了一下,瞳孔缩了一瞬之后猛的放开了她的手,急急忙忙的去捧着检查。
“对不起,对不起阳阳……”薛衡赶紧爬起来,半跪在她的旁边,捧着她的手眼里面都是心疼之意。
第两百零六章 端倪
那慌张的模样,让那过分孱弱的模样越发的苍白了起来。
景阳看得心疼,将人给拽下来,缩成一团圈在他怀里面,用被子将两个人给裹得严严实实的,然后抱住薛衡的脖颈,凑在他的胸膛面前蹭了蹭。
而后才带着笑意说道:“笨蛋。”
薛衡紧紧抱着怀里面的人,眼底俱是痛苦和恨意在翻滚,似乎刚刚景阳的一句话便将过去的疤痕都给揭开来了一般。
在隐约之中,他似乎又看到了在血色残阳之中,那人手起刀落,鲜血喷溅的场景。
他一生见过无数恐怖至极的场景,唯有那一眼,才真切的知道了何为阿鼻地狱。
皲裂开来的恐惧逐渐从眼底逸散开来,叫薛衡面上的温柔模样再也端不住。
他死死的咬住下嘴唇,将景阳的脑袋给按到了自己怀里面,压抑着从心底而来的颤抖之意。
“阿衡?”
“我没事。”薛衡的嗓音温柔沉淡,似乎在一瞬间,他便收敛好了所有情绪,就连隐隐颤抖的指尖都平静了下来。
景阳被他按在怀里面,什么都看不见,此刻见到了他这般模样,便稍稍放下心来。
她依赖般的拽着薛衡的衣领,乖巧的埋在他怀中,软着声音问道:“你是怎么查到是闻人行指派玄六的呢。”
回答她的是一阵沉默,景阳又凑近了他一些:“今日看那闻人行的模样,怕是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还有那场大火,似乎也存在着几分蹊跷。”说到这里的时候,景阳垂着的眸子猛的多了几分迷惘,指尖也有些用力,指骨都在泛着青白。
在这个时候,薛衡微微拍了拍她的脊背,声音有些低沉的说道:“当初参与那场屠杀的死侍都被秘密处死了,现场处理得很干净,没有留下一点线索。”
“但是……你师兄师姐的死,的确都是他有意为之的。”
景阳闻言身体一僵,垂下眼睫的时候多了几分黯然的模样。
她师兄师姐的死,是她永远都无法直面的事情……
“闻人行幼时跟着孝贤皇后在白龙寺,只是后来白龙寺被人一夜屠杀殆尽,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被梅花山庄的老庄主带了回去,之后的事情……你便知道了。”
“白龙寺被屠?”景阳猛的抬起头来,“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情从来不曾听到过呢?”
“被先皇压下去了。”
“当初的孝贤皇后和先帝有着一些隔阂,孝贤皇后被送到白龙寺后又有了身孕,当时她没有告诉先帝,后来孩子出生的时候先帝震怒。”
“他怀疑孝贤皇后背叛了他,甚至对闻人行都起了怀疑,后来白龙寺被屠的时候果然在孝贤皇后的身边发现一具尸体。”
“那人死死的护住孝贤皇后,背后的肉几乎都被剔得干干净净,但是他死都没有将孝贤皇后放开,这让先帝更是怒不可歇。”
“后来闻人行失踪,闻人将离在屠杀发生前便被先皇气恼的接回了皇宫,原本想要看着孝贤皇后服软,但是后面的事情便发生得猝不及防。”
“等到查下去的时候才知道,那个男人是突厥的太子,那时朝堂之上被门阀世家搅得一塌糊涂,军政无力,大宋难以承担挑起战争的后果。”
清磁的声音逐渐温润,末尾的时候更是温柔得似乎春水一般,他抚着景阳的脊背,缓缓的诉说着当年的所有。
原先的情绪在无形当中被埋了下去,他微微低头之时,眉眼坠在了暗影之中,让他看起来像是有些阴翳,和嘴角那抹温柔至极的笑意矛盾到了极致。
也诡异到了极致。
“那后面也没有去追查这件事情吗?”景阳微微皱着眉头问着薛衡,眼底流转着思量,“当初为什么师父要将他给接到梅花山庄呢?”
见人果然将话题转了开来,没有再追问最开始的那个问题,薛衡嘴角的笑意又温柔了一些,不由自主的伸手抚上了景阳的脸颊。
滑腻的触感让他有些迷恋,出口的话又带上了几分沙哑的意味:“后来发生的事情让先帝几乎分身乏术,门阀世家的步步紧逼几乎已经将皇室逼到了绝境上面。”
“对于是去保住皇家,还是去纠结一场毫无意义的屠杀,先皇明显选择了前者。”
“他们闻人家,一向最会丢弃了。”像是一场叹息,落在烛光当中的时候却平白无故的叫景阳听出几分血气来。
“后来闻人行回到盛京的时候,他手下没有半分势力,唯一有的,就只有梅花山庄。”
“对于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死亡是最简单的事情,那人为了活下去,也为了那位子,便毫无顾忌的利用了梅花山庄。”
薛衡嗓音放慢,似乎在担忧景阳会受不住一般,抱住她一直在轻轻的拍着她的脊背,像是往常她对他做的那般。
再三确定眼前这人的完好之后,他才低哑的继续说道:“梅花山庄是最好的一把利剑,没有任何势力沾染,隐世多年,没有多少人知道,而且里面所有人个个都是奇才。”
“这样的存在,他怎么会放过。”
景阳捏着薛衡衣领的手又用力了一些,他见到了之后,便心疼的牵起来,亲吻着微微红起来的指尖。
“没有人比闻人行更清楚那些事情究竟会有多危险了,但是他还是没有丝毫犹豫。”
“阳阳,他是不可饶恕的。”
说着最后一句的时候,薛衡才终于将目的露了出来,他眼底晦暗,在景阳低着头的时候,像是贪婪的恶鬼,用着目光一寸寸的舔舐着露在外面那些瓷白的肌肤。
眼里面的恶欲翻滚灼烫,夹杂着厚重的偏执爱意,但是他出口的语调却是温润得如同谦谦君子一般:“他是导致梅花山庄惨剧的一切开始。”
“他是罪孽,阳阳,他对你没有爱意的,他只是想利用你而已。”
沉哑的声音带着几分诱惑的意味,但是在这话却落在了一片沉默当中。
待他低头看去之时,才发现怀里面的人已经闭上了眼睛了,晕染上酡红的脸颊上印着浅浅的衣服印子,眼尾的长睫上还在缀着点点湿意。
第两百零七章 疑点
薛衡低头下去,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一般,微微阖眼将那眼尾缀着的水意给舔舐干净。
在触碰到那丁点温热的时候,他的呼吸猛的粗重起来,像是终于压抑不住某种东西一般,控制不住的加重了吮吻的力道。
他将人死死的箍在怀里面,像是要将眼前这人嵌入到自己的骨血里面才会罢休一般。
“我的……”沉哑的声音有些模糊,像是喉咙里面涌上了血块一般,哽住了后面所有的喃喃低语。
竖日。
景阳头脑有些昏沉的赶到大理寺的时候,便被陈青阳给挡在了门口。
“昨天傍晚宫里面说是见到了凶手。”青年沉着脸俯视着她,眼里面的晦暗像是浪涌一般,翻涌不息。
他目光如注,像是要从那温雅浅淡的笑意当中找到一丝端倪一般。
但是瞧见眼前这人面色没有丝毫变化后,他又开口:“那险些遭手的宫女还有太监描述了那人,你想看看画像吗?”
“少卿大人什么时候这么会拐弯抹角了?”景阳眉头挑了挑,嘴角的弧度玩味而意味深长。
她微微抬了抬下颌,带着几分轻狂和不屑说道:“那画像是我又如何呢?”
“要逮捕我吗?”景阳笑着,眼里面的光却是冷漠而高高在上。
在说着这话的时候,她猛得凑近陈青阳,迫使他不由自主的往着后面退了两步。
“呵!”
景阳见状轻笑了一声,她微微直起腰身,有些嘲弄的看着陈青阳。
“少卿大人,若是无能,便让位吧,这等陷害都看不出来的话,倒真是让我有些失望啊。”
她勾着笑意说着这话的时候,直接往着里面走,眉眼之间的漠然像是霜雪一般,微微斜睨着陈青阳的时候带着几分刺人的讥讽之意。
“咔咔。”
指骨捏紧的声音响起,陈青阳脸色彻底黑了下来,他下颌绷紧,手背更是绷起了青筋,背对着景阳的时候,似乎在燃烧着灼灼怒火一般。
但直到那清瘦的背影离开他也没有说上半个字眼,的确,那等蹊跷的事情最是容易被识破了,显然后面那人本来就没有多花心思。
那人只是需要一个借口罢了,虽然这个借口看起来荒诞而漏洞百出,但是它存在了,便能让那人开始肆无忌惮的继续接下来的事情。
刚刚的事情只是他一时兴起而已,那个青年自从昨日和他决裂之后就不再给他丝毫关注。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做法让青年有着几分焦躁。
他眼底挣扎了一瞬,长睫微微下垂的时候,紧紧握着的手被渐渐放开,眉眼也溢上了几分茫然之意。
这一切都落在了假山旁边的那人眼里面,在看到青年有些失落的背影之后,饶有兴趣的勾了勾唇角。
在另一边,景阳握着毛笔在纸上写出了所有死者的名字,并将她们的死亡时间和死亡特点给逐一给罗列出来。
截至现在,死掉的人一共有七个,除了那个府尹的小女儿,其他的死亡倒是一模一样。
联想到章尘对着李馨儿动手,最后死的却不是她,而是宇文雅,而后又在梧桐宫的枯井之中见到那具女尸。
景阳眼里面的光闪烁了一下,嫩白的指尖握着毛笔微微动作,又停歇下来思索。
枯井之中的那具女尸身量和体型看起来都和李馨儿差不多,怕是当初那线人杀的就是她。
那么宇文雅是谁杀的呢?
她们脖子上的刀口都惊人的一致,连着作案的手法似乎都相差无几,但是景阳就是有着一种直觉。
这场屠杀一定不止一个人,或者说,不止一方势力。
现在的疑点重重,一是杀人的究竟都有谁?二是放出公孙墨的谁?有什么目的?三是昨天晚上陷害她的背后之人,又出于什么目的?
这些东西连在一起,就像是一团乱线,似乎连下手的地方都找不到。
像是……像是有人在故意将这些事情往着混乱的地方推一样。
景阳眼里面的晦涩一瞬间便浓郁了起来,她捏着毛笔的力道逐渐增大,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昨天晚上薛衡所说的话。
虽然后面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其貌的就睡了过去,但是前面薛衡所说的一切还是全都落在了景阳的耳朵里面,那些话更是将她的思量给搅得一塌糊涂。
在她凝眉沉思的时候,吸足了墨水的笔尖逐渐凝成了一滴圆润的墨珠,在不经意之间便滴在了纸张之上,恰巧将宇文雅的名字给完全覆盖了去。
“啧。”
景阳心里面的烦躁又盛了一些,正要将毛笔放下之时,她的桌子旁边便被放了一盏清茶。
她瞥了一眼便轻笑了一声,微微抬头的时候就瞧见了笑容阳光的青年。
“大人喝茶,休息一下吧。”
青年开朗的笑着,说着这话的时候有着几分局促的模样,但是那弯着的眉眼却都尽是坦荡和赤忱。
看着景阳的时候,似乎丝毫掩盖不住眼里面的向往崇拜之意。
“邵祁?”
清朗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轻轻说出来的时候像是含着温柔一般,听得青年眼里面的光瞬间亮得更甚了。
他有些受宠若惊的说道:“大人竟然知道我的名字?”
景阳笑笑,“听别人喊的时候就记下了。”
邵祁瞪圆了眼睛,似乎更加兴奋了,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便被一道声音给打断了来:“大人,宫里来消息了。”
景阳带着浅笑颔首,优雅的起身,从邵祁旁边过去之时,她微微弯起了眉眼,盖住了眼底的晦暗,面无异色的说道:“有劳了。”
“没有没有。”邵祁连连摆手,脸色有些涨红,规规矩矩的跟在她的身后。
面前清瘦的身影其实有些娇小过头了,虽然这人平时的气势和贵气最是容易让人去忽略了他的身量。
但是对于邵祁这种暗哨来说,这种异常反而是最明显的。
他的目光扫过了青年的袍角,别无二致的穿著找不出半分异常来。
在临到外面之时,早秋的风一瞬间便袭了过来,将青年的头发都掀起来了一些。
邵祁抬头瞥了一眼,便在那人的脖颈的侧边发现了一点红痕。
痕迹有些深,只露出来了一点点,大部分都被衣领给盖住了,但是依旧可以窥探到留下这痕迹的那人浓重而病态的占有欲。
第两百零八章 阴谋
像是在宣告,更像是猛兽在标记自己的所有物。
他的夫人不是回娘家了吗?
况且这力道……恐怕女子是做不到的吧。
邵祁眼里面的暗光闪烁了一瞬,长风歇下去的时候,他微微抬起头,又变成了先前那个阳光开朗的俊秀青年。
走在前面的景阳没有注意到那隐秘的目光,她还在思量着那些事情。
至于后面的这个邵祁,她早就察觉出了端倪,能将这人塞到这大理寺的,恐怕是闻人明月了吧。
那人有着极其恐怖的洞察力,想必已经对她有所怀疑,现下叫这人频繁的接近自己,怕是心里面已经有了答案了,只是在等待一个确定的时机罢了。
到底是个妖孽。
景阳在心里面啧了一声,有些烦躁,但是面上依旧端着清风朗月般的笑意。
待到大理寺正殿之时,她便瞧见了笑眯眯的王公公。
一瞬间,景阳便能猜出几分那圣旨的内容了。
等到那有些厚重的声音落下之后,景阳的那些猜测果然都是对的。
闻人行将这件事情的调查权全都交给了她,旁人不得插手,而且她权可以自由进出皇宫,甚至有调任刑部的权利。
这样的权力全都交给了这个入朝几乎还不满两月的人,属实是从未出现过的情况,像是闻人行赏识极了她一般。
但是景阳清楚,这人只是在找一个挡箭牌罢了,利用一个新秀,吸引另外两个势力的目光,将她推到风口浪尖上,待时机到了的时候,便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在她身上。
而且这件事情明面上看着风光无限,实则只是有着一具空壳罢了,她能够使用的权力也甚少。
但这样也够了。
景阳面上的笑意春风得意,眉目之间隐着的轻狂像是最为炙热的太阳一般,她勾着唇角,笑意盈盈的看着王公公,红唇轻启:“微臣接旨。”
“游大人,接下来就要辛苦你了。”
王公公微微弓着腰,面上的笑容和蔼而亲切,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丝毫,倒让这笑看起来像是面具一般。
景阳笑笑没有说话,挺直着脊背,淡雅的看着那群人又浩浩荡荡的离开。
立在最前面的大理寺卿余引之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眼里面的情绪浅淡到近乎于没有。
在和景阳视线交汇的那一瞬间,他忽然勾起了一个玩味的笑意。
他踱步到了她的身边,垂眸凑到她的耳边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说道:“游阳,你可要活到他们对你失去兴趣的那一天啊。”
在他凑过来的时候,景阳便下意识的想要后退,但是那低沉的声音却又止住了她的动作,让她眸底的的惊疑都炸了出来。
这话说完之后,不等她有什么反应,他自己倒是轻笑了一声。
但是那长睫压着的眸子里面,却是半分情绪也无。
在走的时候,他像是无意般,视线微微掠过了站在一旁看着青年有些出神的陈青阳。
像是见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那有些凌冽的眉眼之间都溢上了几分讥诮。
心里面装着事情的景阳没有注意到丝毫,看着余引之离开之后垂眸也打算离开这里。
但是还未走上几步之后便被陈青阳给揽住了,看着面前下颌绷得有些紧的青年,景阳微微挑了挑眉头。
“少卿大人有事吗?”
“……对不起。”陈青阳看着她,眸光闪动了一瞬之后严肃着脸色说道。
只是这话一出便引得景阳讽刺一笑,“倒是委屈少卿大人这般低声下气了。”
“没有……”
陈青阳微微皱起眉头,想要否认的时候却发现那人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似乎极为不耐烦听他这话一般。
那一瞬间,所有要说出来的话都被哽在了喉咙当中,他顿了一下,还是沉默了下去。
离开了正殿的景阳脑海里面过了一遍余引之的话,心里面有了一些别的思量。
既然他都知道那三人对她的态度,那么就说明朝堂之上的人大概都有了这样的认识了。
在薛衡的刻意掩盖之下还能造成这样的场面,若是说这里面没有人推波助澜,她是不会相信的。
看来有人比着闻人行和闻人明月更希望她成为那颗朝堂之上的“明星”啊。
景阳随意的捏着那圣旨,微微垂眸的时候勾起来的笑意带上了几分冷冽。
是夜,摄政王王府。
一个黑影脚步匆匆,轻车熟路的穿过了亭台楼阁,往着内院而去。
“王爷。”
有些清磁的声音透露着年纪的青涩,月色明亮,将青年的面容微微的照亮了一些。
是邵祁。
此刻的他褪去了白日的那股活力,将内里的所有死气和凛冽的煞气都露了出来,眉眼隐在暗影当中之时,甚至有着几分阴翳的感觉。
在他那话落下之后,里间便传来了一道沉哑的声音:“进来。”
邵祁面上一凛,低着头恭敬的推开了门。
才初初进去的时候,他便闻到了一股极为浓烈的酒味,醇厚的香气带着几分清润,一闻便知是极为上品的青竹叶。
他面色不动,利落的单膝跪了下去,沉着声音说道:“卑职发现了一些游阳的异样。”
这话落在沉默里面,过了一会儿都没有回应,沉凝的空气让邵祁有些拿不准上位上的那人的脾性。
又等了一会儿,不见有回应之后,他便微微抬眼看了过去。
只是才看到那斜斜躺在软榻上的人时,眸子都不由自主的紧缩了一下。
暖色的烛光里面,那一身张扬的红衣随意的铺散着,将那瘦削高挑的人给勾勒的极为惹眼,像是盛开在暖阳之中的牡丹,华贵到了极致。
泼墨的长发随意的散落着,落在红衣上时像是梅花染了浓墨一般,一同衬托着那近乎于妖孽的五官之时,让那份骨子里面的慵懒越发显得惑人心神。
垂在软榻下的手还在捏着一个小巧的酒坛子,白腻的肌肤在烛光下呈现出了一种玉质的透明感。
那躺在软榻上的人,呼吸均匀无比,胸膛微微起伏着,那双狭长的眼睛闭着,弯翘的长睫在眼敛处打出一片小小的阴影。
第两百零九章 识破
一向流转在眼尾的慵懒被消磨下去了一些,余下的,尽是淡然的温雅模样。
邵祁眼睫颤晃了一下,猛得将头低了下来。
他心脏跳得厉害,倒不是因为其他的心思,而是因为那人是最为厌恶露出这副模样了。
更不用说被旁人窥探到。
咧咧的风声还在没有停止,在一片寂静之中,邵祁绷紧了下颌,一直维持着单膝跪地埋着头的模样。
“砰。”酒杯落地的声音显耳不已,震得邵祁都下意识的抖了一下身子。
而躺在软榻上的那人似乎也被这声音给吵醒了来,他长眉微凝,猛得睁开双眼,眸底的惊疑还在没有消散完全,拉扯着瞳孔都有着几分颤抖。
又见到她了。
闻人明月猛得捏紧了手指,从软榻上曲起半个身子来,呼吸还在有些不正常的急促着。
在刚刚短短的醉意当中,他看到了她拿着匕首,向着他走来的时候面目上面全都是憎恨。
但即使这样,他还是不可避免的兴奋到颤抖。
因为终于见到她了。
只是这样的兴奋在那人将匕首插到他胸口的时候完全停歇了,血肉被穿刺的声音刺激着他的大脑,所有的疼痛都转变成了一种别样的疯狂。
他的阿冬……也想要他的心脏吗?
闻人明月眼底逐渐逸散开血色,一种神经质的狂热将所有的爱意都掀翻了出来,最后酝酿成了一种极为病态的偏执。
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心脏会被那人捧在手心当中,他就觉得自己快要幸福死了。
他已经完全坏掉了啊。
“呵呵呵……”闻人明月捂住了自己的双眼,低头痴痴的笑着,喉咙里面发出来的声响诡异而瘆人。
在烛光勾勒出来的暗影之中,像是一团在垂死挣扎的剪影一般。
而跪在下位的邵祁听到这笑声之后,更是一动不敢动了。
他额头上沁出了些许的汗水,绷直的脊背在一阵诡异的笑声之中弯得更甚。
“说。”终于笑够了的人猛地摔回到了软榻之上,他眼里面没有丝毫光亮,虚无的盯着上空,眼尾的长睫上面还在沾染着几分湿润。
在浸润着那挣出来的嫣红的时候,像是一个从山间出来吞吃人心的妖怪。
那沉冷的声音落在邵祁的耳朵里面,让他不敢有丝毫耽误,立刻便将自己所见到的东西都禀告给了闻人明月。
“红痕……”带着几分磁哑的声音微微呢喃着这话,而后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他低低的笑出了声。
“原本以为那条疯狗圈养的是一只金丝雀,原来到头来啊,是一只会露出爪子的小野猫呢。”
轻叹般的声音落在了如水般的夜色当中,其间的恶意像是石子一般,兀自将这夜色搅弄得不复从前那般平静。
而在另一头,忙了一整天的景阳卷缩在薛衡怀里面,她手里面还在拿着被圈画出来的人名,眼神落在上面的时候又不由自主的幽深了许多。
今日她花了一整天将所有的疑点都整理了出来,简化之后还是找不到什么突破点。
这团被有心人搅乱的线团,连线头都被人给藏了起来。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蔫巴了下来。
她不知道,她在丧气的时候,像是狐狸崽子垂下耳朵一般,有着一种别样的可爱。
薛衡看着,眼里面的爱意缱绻而温软。
“怎么了吗?”他将下巴垫在景阳的肩膀上,一手圈着怀中之人,一手捏上了那张几乎被摩出毛疵的纸张。
长睫微微下垂,随意的扫视了一眼之后他便歪过头来温柔的笑着,“我的阳阳真聪明。”
“可是我什么都想不出来。”景阳有些委屈的说着,她微微嘟着嘴,眉头都趿拉了下来。
像是一只被斗败的小狐狸,全身上下都是沮丧气息。
在这话说完之后,她越想越气,转身就一头埋在薛衡的怀里面,白嫩的指尖揪着他的衣领,闷闷的用脑袋蹭来蹭去的。
薛衡就仍由她动作,双手还小心翼翼的护着她,眉眼之间的冷漠融化之后,都是犹如春风暖阳一般的笑意。
“谁说你什么都没有想出来的。”
薛衡摸着她的脑袋,垂眸温柔的笑着,“你不是已经将宇文雅,枯井女尸和另外几具尸体给分开了吗?”
“可是我不知道该从哪里去下手。”景阳从薛衡怀里面微微抬起头来,她还在腻在他身上,只是露出了一双水灵灵的眼睛。
像是秋水剪影,里面清澈的倒影着薛衡的模样,只是在烛光颤晃的时候,他面前这副模样出现了一些重影。
那些重影飘渺着,转瞬之间便成了一种模糊,像是有人在他的眼前盖了一层白布一般。
终于到他的眼睛了。
薛衡的眼睫颤晃,在所有情绪快要疯狂溢出眼底的时候,他笑着将视线转移了开来。
抱着怀里面温暖的人儿,他压下了长睫,竭力克制住快要将他淹没的恐慌感。
“或许你可以看看那具枯井女尸,能在那里发生的,又是紧接着宇文雅死的,或许能找到什么线索。”
带着浅淡笑意的声音将景阳从烦躁当中安抚了下来,她微微皱起眉头,细细想着那具枯井女尸的线索。
那天她和陈青阳去那枯井查看的时候,尸体其实已经被抬走了,还是那个检查宇文雅的仵作。
周围也因为那些人的擅自动作而变得杂乱不堪,所有第一手的线索都几乎被破坏了个干净。
去清理尸体的那些人都是一些宫人,慌乱之中破坏了那里倒也还能理解,但其中有多少是无意又有多少是有意就不得而知了。
而且那段时间宫里恰巧失踪了四五个人,一时之间更是难以查找那尸体的身份。
而接下来的那几天,因为事情来得太多,景阳一下子被数件命案缠身,而其他参与这场调查的官员都是一些门阀世家的人,心思根本不在这里。
于是便没有在最开始的时候去关注那具女尸,现在被薛衡陡然提起来的时候,景阳才逐渐回过味来。
有人在牵着她的鼻子走啊。
第两百一十章 无礼
思索到这里的景阳猛的抬起头来,看着薛衡的双眼都亮起了光来。
她定定的看着他,而后忽然凑过去在薛衡的侧脸上“吧唧”亲了一大口。
看着他的表情像是看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一扫先前的沮丧模样,欢欣的说道:“我家夫君果然是最聪明的!”
薛衡笑笑,低头下来轻吻了一下她的唇角,垂着眉眼看着她的时候,像是他的世界里面就只有她一般。
景阳看得心动,眼里面都是情意,在那有些苍白的薄唇微微擦过她唇角的时候,她忽然直起身子来环住了他的脖颈。
在对方微微愣住的时候,她霸道的吻了过去。
揽在腰间的大手一瞬间便忽然用力了起来,薛衡痴痴的看着景阳,眼底的灼烫爱意忽然迸发了出来,连带着动作都开始有着几分克制不住的意味。
窗外的西风卷着微黄的落叶,弯月逐渐躲进云层里面,似乎对屋内的声音都有些羞赫一般。
竖日。
景阳一大早便赶到了大理寺,一下马车便往着审验司那边走,她要去找那个仵作。
昨天晚上被薛衡一点拨,便回味过来,那个仵作,怕是多少都是有些问题的。
这般想着的时候,她面上的表情越发的沉凝。
只是还未走上几步,她便忽然被拦住了去路。
“游大人。”
一个身量魁梧的中年男人站在她面前,虚浮在面上的笑容带着几分冷意,看着她的时候那双眼睛里面都是高高在上的冷漠。
在他身后,是两排同样打扮的侍卫,模样严肃,不苟言笑,直直看着她的时候带着几分难言的煞气。
景阳笑看着,眼尾流转着几分冷漠,她挺直着脊背,微微昂头说道:“诸位是何意?”
“我们家王爷听说着游大人的事迹,一直以来赏识不已,现下王爷终于是找出了一些时间,便想要请大人去王府一聚。”
站在最前面的那人木楞的说着这话,像是在背诵一般,没有半分城意。
听得景阳笑容都收敛了下来,眼底的冷意完全逸散出来,冷冷的盯着眼前这人,毫不客气的说道:“那抱歉了,在下有着要事在身,实在挤不出时间。”
“麻烦找另一个时间来吧。”
她高傲的睨了一眼面前的人,袖子一甩就要越过他们,但是那人却极为无礼的又挡在了她面前。
他完全收敛了笑意,沉着声音冷冷的说道:“游大人,这怕是由不得你选择。”
“哦,这是要当场将我掳了去不成?”
“卑职也不想走到那一步。”
景阳眯了眯眼,冷哼了一声之后高昂着头颅,“呵,倒是放肆至极。”
说着这话的时候,那俊秀的眉眼之间都是倨傲,斜睨过去的时候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意。
直到被带到了马车上,她才褪下了面上的那一副怒容,转而带上了几分凝重。
闻人明月会直接找上她,大概是已经知道些什么东西了。
他那人一向喜怒无常,恶劣忽起的时候不知道会做出些什么东西。
而且最主要的是,薛衡在知道她被带到闻人明月那里之后还能保持住理智。
“啧。”墨色的长眉微微凝起,带着几分烦躁之意,让她几乎都有些坐立难安起来。
忽然之间,还是很怀念那个温润雅致,淡泊明志的闻人明月。
他是怎样变成这样的呢?
景阳眼里面溢上了几分疑惑之意,当初才进宫的时候她还没有改掉写日志的习惯。
在小时候才被师父捡回去的那段时间,她胆小拘谨到了极致,心里面有事情的时候习惯将之埋在藏起来不跟人说。
久而久之导致整个人都有些蔫巴起来,后来师父发现之后便教她将所有烦心事简单的画下来,然后再找个地方给埋了,那样的话,就能把烦恼给丢掉了。
小小年纪的她相信了师父的话,逐渐养成了习惯,后来大点识字的时候又开始写日志。
直到来到宫里面的时候都还在持续着,她将写出来的日志都埋在了一颗桃花树下。
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落到了闻人明月手里面,还无形当中让那人对她起了心思。
她和闻人明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人还在有些拘谨,胆怯的时候带着书生的几分温雅。
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何,在某一天的时候他忽然转变得极为突兀,像是先前那个儒雅书生被杀死在了昨天一般。
活过来的,是妖孽一般的摄政王殿下。
在这般沉思的时候,马车的窗户忽然被轻轻敲了两下,而后一道低沉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大人,到了。”
思绪一瞬间便被打断了来,景阳抬起头,将所有的疑惑之意都埋藏了下去,转而换上了一份冷然的模样。
她冷着脸下了马车,不待旁边之人说些什么的时候便直直往着里面走。
衣袍掠过小道间那些矮小的花草,有时候还带落了些许花瓣。
这个时节正是菊花开放的时候,被花匠照顾得极好的菊花丛盛开出来的花朵艳丽到了极致,倒和那主人别无二致。
景阳冷冷的扫视了一眼,前面带路的人脚步有些匆忙,似乎是怕耽误了些什么一样。
她后面还在跟着那两列守卫,紧紧护着她的时候就像是担心她忽然逃走一般。
这般大架势,让景阳心里面的凝重不由自主的又多了几分。
随着不断深入,面前的场景逐渐变化,亭台楼阁少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各种花廊和假山流水。
又过了一会后,他们才终于到了一处凉亭。
那座凉亭修筑在一个不小的人工湖上,周围悬着素雅的轻纱,在微风掠过的时候,兀自飘摇得带着几分仙气。
能够在这寸金寸土的盛京修筑这个府邸,甚至还能挖出这么一个人工湖来,闻人明月的财力便可见一斑。
她看着这一切,面上不动声色,心里面却在不断思索着对策。
在面对上闻人明月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走在木桥上的时候,她强行将那种感觉给压了下去。
第两百一十一章 应付
在接近那凉亭的时候,她便隔着轻纱看见了半倚在软榻上的人影。
依旧穿着一身红衣,鲜艳得像是一朵开到近乎于糜烂的曼陀萝莎华。
景阳看了一眼,心里面危险的警告在疯狂的叫嚣着,在她垂眸的时候,几乎可以见到手臂上立起来的鸡皮疙瘩。
压着那种想要立刻离开这里的冲动,她面色无异的掀开了那摇曳着的轻纱。
在踏进里面的时候,她一眼便瞧见了那近乎于妖孽的人。
他衣领半开着,锁骨分明,微微露出的那精壮的胸膛白腻得像是脂玉一般,在红衣的映衬下,更是透露着一种别样的糜艳。
凉亭里面只有他一人,在景阳进去之后他还在假寐。
阖起来的眼睛没有了往常那般的倦懒,长睫微晃之时,中和了那双狭长眼睛带来的惑人意味。
景阳面无表情的瞥了一眼,便将视线给移开了来,兀自过去坐在了离着闻人明月最远的地方。
“这么怕我。”懒怠的声音有些沉哑,像是才睡醒一般。
景阳抬头看去,便瞧见勾着笑意看着她的闻人明月。
他没有起身,依旧懒懒的倚靠在那软榻之上,微微掀开眼帘看过来的时候,眼角眉梢之上的兴味像是见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般。
叫景阳下意识的警惕起来,她紧绷着身体看着闻人明月,冷冷的看着他说道:“王爷究竟何事?”
“没事就不能请你来喝喝茶吗?”
“请?”她面上端上了几分怒气,眼眸眯了眯之后冷笑了一声:“王爷的待客之道就是这般吗?”
“哦,哪般?”闻人明月好笑曲起了一条腿,骨节分明的大手便随意的搭在了上面,含笑看着景阳的时候莫名带着几分恶劣的意味。
“他们对你动手了吗?”
景阳没有说话,她敛了面上的怒意,定定的看着他的时候眉眼之间都是漠然,像是连多余的情绪都舍不得施舍一般。
不知道为何,看着她这番模样的闻人明月心底忽然溢出来了一种焦躁之意。
他扯着笑,长睫下垂的时候冷光一闪,便将所有的异常都压了下去。
“他们碰你哪了?”浅淡的声音有些轻,在恍惚之间,像是含着温柔一般。
景阳有些拿不准这人的想法,便冷着脸不出声。
闻人明月见到了,嘴角勾着的笑意忽然变了味道,带上了几分血意。
他睨着景阳,收敛了懒散之意说道:“既然如此,那便将那人的双手给砍了吧。”
云淡风轻的声音似乎只是在讨论天气一般,轻飘飘的,让景阳猛得看向了他。
“不满意吗?那便连着双脚都砍掉罢。”
像是轻叹一般,似乎他做出这样的决定只是出于无奈一般。
如果换做别人,那么这件事情可能只会是说说,但若是放在了闻人明月身上,那便是一定会去做的事情了。
在那有些戏谑的眼神里面,景阳咬了咬牙,看着闻人明月带着几分嘲讽之意的说道:“狗都是主人的狗,主人放错,又何必牵连于畜生呢?”
“呵,不愧是薛衡教出来的小家伙啊,伶牙俐齿,总是有本事将我的怒火给挑起来呢。”
闻人明月忽然从软榻上起身,他轻笑着说着这话,脚步不停的往着她这边走。
他身量极高,轻而易举地就将光芒给挡在了身后,在踱步过来的时候,将景阳拢在了其中。
本来就被他的那一番话给激出一片鸡皮疙瘩的景阳,在被暗影罩住的时候,心底的不安更是被放大到了极致。
在这人面前,她的恐惧似乎极其容易被挑起。
景阳在心底烦躁的“啧”了一身,面上却还是没有任何变化,她直视着逐渐接近的闻人明月,声音彻底冷了下来。
“王爷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闻人明月欺身过来,勾着一抹玩味的笑意捏住景阳的下颌,轻佻的将之抬起来。
他凑近过去,敏锐的从眼前这人身上嗅出了一丝浅淡的清苦味道。
一时之间,眼里面的兴味越发的盛了起来。
景阳后面就是柱子,在闻人明月靠近过来的时候她便下意识的往着后面缩,但是直到椅子抵在了柱子上的时候那人也没有停下丝毫。
他不断缩进两人之间的距离,彼此之间的鼻尖都快要抵上了。
在呼吸交缠的时候,他轻笑了一声,眼帘半阖着,有些暧昧的说道:“夫人不知道我什么意思吗?”
景阳被钳制在椅子上面,下颌被强硬的抬起来,闻人明月用的力道很大,估计现在已经留下痕迹了。
她心底有些厌恶,眼神猛得凛冽了下来,伸手毫不客气的将闻人明月的手给拍了开来。
“啪!”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滑落下来的手背上迅速弥漫上了红意,在一片白腻之中,显得显眼无比。
“王爷,若您再不起开,下一巴掌就不是落在手上了。”
景阳极度漠然的看着他,眼里面的情绪像是被海浪卷了下去一般,不见丝毫痕迹。
但是在说着那话的时候,眉梢之上掩盖不住的骄傲又似乎快要冲破那层冷淡一般。
薛衡是怎么调教出这人的?
那么像她,那神态之间的细节,简直让闻人明月心尖砰然到难以抑制。
他眼底的狂热逐渐逸散开来,直直看着眼前之人的时候,嘴角勾着的笑意逐渐变得兴奋起来。
景阳看到的时候,心里面的警铃猛得大响。
不再顾忌任何东西,她直接开始动手。
因为这人对着梅花山庄的一招一式都清楚得很,导致景阳不得不转变招式来应对他。
但始终不是顺手的东西,再加之在开始动手的时候就有着侍卫进来候着了。
以至于她才稍稍挣脱闻人明月的钳制之后便被一个黑衣侍卫把刀架在了脖子上面。
她不得不停下了动作,眼神发冷看着笑容慵懒的闻人明月。
或许是前世被人砍头的经历,导致现在有刀横梗在她脖颈上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开始焦躁起来。
她捏紧了拳头,强行按捺住下意识的反抗。
第两百一十三章 失明
这般想法惊得商秋指尖一颤,连呼吸都猛得紧了起来。
在他即将还要细思下去的时候,眼里面猛得出现了一个人影。
全身鲜血淋漓,狼狈不堪,隔着远远的看去都能发现那人的步伐有着几分蹒跚,似乎已经快要力竭了一般。
他后面还在缀着好大一群黑衣侍卫,有的在他后面穷追不舍,有的则是从两侧的屋顶上不断飞奔着,想要着包围那个狼狈的身影。
商秋定睛看去,面色一瞬间便惊了起来。
“救下那个人!”他吼了一声,后面的两列护卫便齐刷刷的将长剑给拔了出来,驾着高头大马便向着景阳而去。
呼吸粗重不已的景阳老远便瞧见了这边的人,是以才不断往着这边赶,现下见到了商秋,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来了些。
脚上像是挂了千金重一般,叫她动一下都是锥心的酸痛。
但是她还是没有停下,咬紧了牙关直直往着商秋那边冲去。
飞奔而来的马蹄堪堪从她衣摆边掠过,在那一瞬间,凛冽的风声几乎都刮得她脸颊生疼。
身后已经响起了血肉割裂,刀剑碰撞的声音,景阳没有回头去看,眼神落在了那辆马车上。
在过去的时候,那个马夫惊了一下,但是看到商秋的模样也清楚这人应该就是大人要救的。
是以在见到那血人飞奔过来之时,他连忙将马车们给打开了来。
而那个身影则是丝毫没有停顿的窜了进去,而后“啪”的一声,立马将那马车门给关的严严实实的。
“回去!”有些沙哑的声音吩咐着。
马夫一个机灵,面色一凛,立刻跳到马车前面,战战兢兢的开始掉头。
而里面终于得到喘息的景阳身子一软,便顺着马车门滑到了地上。
这时她才回头去看薛衡,却不想见到那人眼上蒙着一块白布。
长发被玉冠束起,墨色的眉眼被掩在白布之下,苍白的唇瓣还在微微颤抖着。
俊朗得宛若神明的男人在蒙上一块白布之后更是惊艳得不同凡间之人,似乎在下一秒,这人就会彻底的羽化而去一般。
只是此刻这人面上却尽是惶恐之意,像是惶惶不可归的孩童一般,面上的脆弱之意似乎一吹即断。
他手脚无措的试图过来,语气有些急:“阳阳,阳阳,你没事吧?!”
带着几分哭腔,将景阳从诧异之中给彻底的拖拉了出来。
她一时之间有些失语。
她的阿衡怎么了?
马车之内的药味不是那么的浓重,但是他的模样像是完全闻不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一样。
还有他的眼睛……
种种冲击一齐发生,叫景阳没有及时回答薛衡的话。
这更是让他恐慌到了极致,他猛得站了起来,但是马车之内的空间又不是那么充足,导致他才站起来的时候就被猛得撞了一下。
那道明显不轻的闷声吓得景阳心尖都颤了颤,她马上过去将人给拉到旁边。
在一时不查之间,她忘记擦干净手上的血迹,在薛衡那白玉般的手指沾染上血色之后才猛得反应过来。
在后者薄唇微微一动快要出声的时候,景阳立刻带着笑意朗声说道:“我手上有些水,刚刚被追得太狠了,从屋顶上掉到一个人家的水缸当中。”
说着这话的时候她便将薛衡给拉到软榻上坐着,而自己则是蹲在他面前,竭尽全力的压抑住了指尖上的颤抖之意。
她微微仰着头看着薛衡,眼尾不可抑制的浸润上湿润,尽量用着平和的语气问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没事。”薛衡简单的回答了一句,便要摸索着去抱景阳。
先前的那副惊慌模样还在没有褪去,此时的他像是没有安全感到了极致,满心满眼的都只有面前之人。
“阳阳……”
“你先不要过来。”景阳笑着说话,但是眼角的泪水却是如何都止不住,语气却还是带着俏皮之意:“我身上湿乎乎的,再抱你多不舒服,等我回去的时候换好衣服再说好不好。”
带着软糯意味的话语让薛衡紧绷着的脊背放松了一些,他紧紧的握着景阳的手,压抑着因为嗅觉视觉和味觉消失带来的恐慌感。
他现在疯了一般的想要抱抱他的阳阳,但是过激的行为会让她起疑的。
不可以……
在这般想着的时候,薛衡忽然感觉到额头上有什么温软轻轻触碰了他一下。
她吻他了。
心里面叫嚣着的焦渴忽然平息了一些,辗转而来的,是盈满心间的爱意。
“好了,现在该你说说你的眼睛了。”
景阳将手上的血迹在衣服上干净的地方擦拭干净,这才捧着薛衡的脸颊认真的问着这话。
她脸色苍白如纸,额角上鲜血和冷汗混杂在一起,让她此刻看起来狼狈得不行。
但是她还在撑着,不露出丝毫蛛丝马迹。
阿衡现在一定极度没有安全感,不能再刺激他了……
景阳悄悄的喘息一声,她咬了咬下嘴唇,将所有痛苦都咽了下去。
薛衡的脸颊触碰到温软,一时之间,他心里面尽是庆幸,还好触觉还在。
这样想着,他便不由自主的偏头在那双柔荑当中极度依恋的蹭了蹭,软下了声音说道:“没事的,柳月生研究出了一味新的药,这只是副作用而已。”
“只会持续一段时间而已。”
“还有其他的副作用吗?”
薛衡摇了摇头,“没事的阳阳,过段时间就好了。”
“真的吗?”景阳语气平稳的问着,面上却已经几乎泪流满面了,她捧着薛衡的脸,看着上面幸福的表情只是觉得心疼无比。
那些被割裂的伤痕是一阵阵撕裂的疼痛,在蹲着的时候她下意思的绷紧了脊背,那些伤口上的鲜血流得更多了。
滴溅在地上的时候让薛衡浑身一僵,他耳朵动了动,有些疑惑的出声:“阳阳?”
“嗯。”
景阳用着一只手死死的捂住嘴,努力平稳住呼吸,将脸移往另一边故作轻松的回道:“现在惨了,马车上都被我弄得湿漉漉的,现在我衣服上都还在滴着水呢。”
第两百一十四章 欺骗
薛衡掩在白布之下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心尖满是心疼,手指蜷缩了一下就要将自己的狐裘给解下来。
“你快把外面湿掉的衣服给脱了,不然待会着凉了怎么办?”
“哼,才不会呢,刚刚跑得那么热,现下穿着这衣服刚好舒服。”轻快的声音落在了薛衡的耳朵里面,叫他无奈得笑了笑。
“怎的这般贪凉。”
他半是嗲怪半是宠溺的说着这话,勾起来的笑意温雅绝色,出口的嗓音低沉磁哑,落在人心尖上的时候,兀自带起了一阵酥麻。
却还是不可避免的叫景阳眼眶热了下来。
“大人,到了。”
在景阳还在想方设法的来安抚薛衡的时候,外面那马夫的声音便传了进来。
她一个机灵,将泪水都给抹干净之后立刻小心的牵住了薛衡的手,用着笑嘻嘻的声音说道:“夫君,得回家了哦。”
薛衡无声的握紧了十指相扣的手,仰着头轻轻笑了一声,低低的应了一声:“嗯。”
那马夫是个机灵的人,在余下的侍卫的护卫下,将马车直接架进了内院之中。
而且早早就让一个侍卫先行回来,将柳月生给叫到了马车旁边给侯着。
这下待景阳下马车之时,便直直撞到了柳月生诧异的眼神之中。
她眼疾手快,立刻对着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柳月生了然,眉头微微皱起,跨了两三步就来到了薛衡的面前。
只是他还未出声便被薛衡给直接打断了来:“这个副作用还要持续多久?”
突兀的话打在柳月生的头上,叫他有一瞬间的愣神,只是转瞬之间他便了然,而后立刻做出了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急什么,是药三分毒,你这个失明还得再持续上一段时间呢。”
“嗯。”薛衡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而后就要拉着景阳离开,“快回去重新换身衣服。”
他语气有些急,生怕景阳染上了风寒一般。
看着他有些慌不择路的模样,景阳眉头上挂着心疼,出口的语气却是笑意盈盈的。
“好了好了,这就去换这就去换。”说完这话她轻喘了一口气,额头上因为疼痛而冒出来的冷汗更多了些。
但是她还是勾着笑意,扯住薛衡,好笑的开口道:“乖乖跟在我,我带你回去。”
说着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神便落到了柳月生那边。
此时的景阳堪堪只是恢复了原先的声音,然而外貌却依旧是那个惊为天人的青年模样。
但柳月生却没有丝毫意外,他的目光和景阳的撞上。
而后毫不留情的将那浮于表面的美好给撕裂开来,仔细欣赏着内里破碎的模样。
此时那个全身鲜血淋漓,脸色苍白的青年模样的人,脚步都有些不稳,眼尾缀着红意,莹润上水光的双眼看过来的时候,里面的惊慌美好到让柳月生都有些兴奋的颤抖。
美玉有了裂痕的时候,果然是倾国倾城。
他勾起一抹恶劣的笑意,含着媚气的眉眼在微微眯起来的时候,显得邪气而鬼魅。
那种不怀好意的模样转瞬而逝,而处在失血状态的景阳眼前又是一片眩晕,勉强才维持住语调对着柳月生说道:“麻烦柳大夫去帮我煮碗姜汤来。”
“没问题,小事一桩。”柳月生笑嘻嘻的回了一句。
见着人牵着薛衡走了之后他才收敛了笑意,眸光含着意味深长,落在那两个背影的时候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怜悯。
他神色不明的在原地待了一会儿后才折返到自己的院子里面拿好包扎要用的东西,而后才不紧不慢的去到了薛衡那里。
待他过去之时,景阳恰好刚刚从房间里面出来。
房间门才关上的那一刻,她便有些脱力的滑坐在地上。
眼神有些发飘,压抑着喘息了几声之后才在余光之中瞥见了站在一旁像是看好戏一般的柳月生。
“啪嗒。”
一滴汗水滴溅在地上,景阳的眼睫颤了颤,这才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
而杵在一旁的柳月生饶有意味的看着她,丝毫没有要帮助的模样。
景阳忽略了那有些恶劣的目光,在行至他旁边之时,她压着长睫不冷不热的瞥了他一眼。
霎时之间,那双眼睛里面的冷漠和高傲和薛衡重叠在了一起,叫柳月生下意识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直到人从他面前离开他都还在有些没有回过神来,直到鼻尖上的血腥味浓重起来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的“啧”了一声,而后有些懊恼的跟着她离开了这里。
“阿衡怎么了?”景阳坐在凳子上,看着正在跟她包扎的柳月生开门见山的问着。
可是后者却是突然嗤笑了一声,手指之间动作不停,抽空的时候微微抬眼看了一眼她。
“不是说是因为药物的副作用吗?”
“柳月生!”
“哎哎哎,我在这儿呢,您老大可不必喊那么大声。”柳月生对着景阳翻了个白眼,面色无常的转到景阳的背上给她处理伤口。
他用剪刀将伤口旁边的衣服给剪掉,然后才认真的处理着伤口。
在动作的时候,他嗓音低沉下来,带着几分不以为然的说道:“说了有什么用,你又救不了他。”
这话落在景阳的心头上,疼得她瞳孔猛得缩了起来,让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更为厉害了。
柳月生长睫一掀,看了一眼之后便克制的移开了视线。
“是因为我吗?”哑下来的声音带着几分涩然,让柳月生的动作一顿,但是他也没有说任何。
他在用着沉默来肯定着景阳的话。
一时之间,空气之中的所有似乎都胶着了起来,连呼吸都带上了几分不尽兴的意味。
“他还有多长时间?”
沉默了一瞬之后,景阳有些沉闷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次她没了先前的颤抖之意。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她微微抬起头看向柳月生,眼里面只剩下了坦荡和决绝,眉眼疏朗下来的时候,带着几分骨子里面泯灭不掉的骄傲。
瞧得柳月生轻“啧”了一声,他没有什么兴致的将眼神微微移开,冷淡的说了一声:“谁知道呢。”
第两百一十五章 逼问
薛衡其他的事情就算是景阳如何逼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了,他就像是什么兴趣都丧失了一样,眉眼都趿拉了下来。
处理好剩下的伤口之后,他麻利的收拾着桌子上的东西,从刚刚说了那一句话他就没有再开过口。
“你不要告诉阿衡这件事情。”
“我有告诉你他的事情吗?”柳月生白了她一眼。
景阳:“……”
“剩下的这几天不要让伤口粘水啊,也不要飞天走地,再崩裂了你就等着用针缝吧。”
带着几分不以为意的嗓音清清朗朗的,最后逐渐消失在了门口。
景阳头都没有抬,抓起旁边的衣服便去屏风里面开始换了。
她现在耽误不起时间,阿衡已经到那种地步了,自己的事情几乎还在一无所进。
必须再快点!
景阳神色冷了下来,眉宇之间带上了几分肃然。
她将所有的东西重新给收拾好,而后便马不停蹄的赶完了大理寺那边。
而在另一头,刚刚要去找薛衡的柳月生还没走几步,便被带着血迹回来的商秋请到了薛衡那边。
“你没事吧?”柳月生压着眼睫上下扫视了一遍商秋,但是后者什么都没有说,反而步伐更急了些。
“你快去看看大人,他的五感似乎出了些问题。”
商秋埋着头在前面走得飞快,语速也含着抹不去的担忧。
让柳月生又翻了一个白眼,并嗤笑道:“呆子!”
而后又慢悠悠的继续说道:“我无能为力。”
商秋脚步一顿,回过头来凝着眉看着柳月生,“你说什么?”
“我说,我—无—能—为—力。”他拖着长音一个字一个字的咬着说。
说完还尤觉不够似的,又靠近商秋,戳着他的胸膛又重复了一遍:“听到了没有,我在说我无能为力。”
“大人他……”商秋有些凝噎,他拳头瞬间便捏紧,一个大老爷们,还不可抑制的红了眼眶。
柳月生见到了之后嫌弃的皱了皱眉,“哭什么呀一个大老爷们的,你看看他一天天那么折腾自己的身体,能活到现在就已经是奇迹了好吗?”
“要不是有本大爷,这家伙还不知道被埋在哪里呢。”
“柳公子!”
“好了好了,慎言慎言。”柳月生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走在商秋的面前,语气低下去了两分:“到了这种时候还不忘记这玩意儿。”
“快走吧,再晚一点过去你家大人都快要急疯了。”
“真的是,明明彼此之间知根知底的,偏偏要打着为双方着想的旗号相互折磨。”
带着几分不以为意的声音里面没有多少正经之意,被风微微一卷,便没有多少落到商秋的耳朵里面了。
他最后听到的,只是带着几分不名意味的轻叹:“果然爱情是最折磨人的。”
***
“你说什么?”
景阳眼眸都微微睁大了来,靠近了些又不由自主的问了一遍。
站在她对面的那个青年看着面前不怒自威的右寺丞,咽了咽唾沫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那位老仵作……去……去世了。”
“什么时候。”
“今日巳时三刻。”
那刚刚是自己被带走后不久。
景阳眯了眯眼睛,不由自主的摩挲了一下指腹。
看来那个老仵作的确有问题。
“尸体在哪?”
“被家属领回去了。”
景阳眉眼之间的霜寒之意一重,瞬间便转头要去找那老仵作的家属。
紧赶慢赶,终于是到了南城边上的那仵作家里面。
这里距离大理寺的路途不算近,而且据她所知,这老仵作因为身体原因,并不是时刻在大理寺里面待命的。
怎么当初宇文雅死的时候,他会那么快验好尸体呢。
疑惑的种子瞬间便在景阳的心里面种下,在去到那老仵作家里面的时候,这种疑惑便彻底长成了一颗苍天大树。
那老仵作家里面的房屋正在重建,主屋已经被拆得差不多了,看那地基,不难看出新房子一定是下了不少血本的。
现在突然发生了这种事情,家里面的小辈不得不将那灵堂设到一处临时的小祠堂处。
景阳眯眼看了看那还未起来的房屋,心下有了些许结论。
大宋的仵作并不是一种很赚钱的职业,甚至被一些人很是避讳。
因为他们常年接触横死的尸体,在某些特定的时候,还必须对尸体进行精细的检查。
这种事情,向来被认为是一种对于死者的亵渎。
所以一直以来,这仵作一直赚不了什么钱。
而现在,这老仵作家里面却已经快要开始盖新房了。
看来是前次捞到的那一笔钱还是不少的。
“大人大驾光临,不知是出于何事啊?”一个年纪较大的男人有些惶恐的来到景阳面前,说话的时候都是在下意识的弯着腰的。
景阳勾着浮在面上的笑意温雅的说道:“我听说张仵作意外去世了,想着他为大理寺操劳了半生,便来这里看看。”
那中年男人受宠若惊,一副不敢承受的模样,便急急忙忙的说道:“家父只是在尽绵薄之力而已,现下觉得时间到了,便就没什么依恋的了。”
景阳认同的点了点头,抬脚便要进去灵堂里面。
那男人见到了,神色一变,“里面阴气重,大人还是在外面罢,若是冲撞了大人就不好了。”
“无碍。”景阳笑笑,绕过他还要继续往着里面走,她面上没有多余的情绪,声音清朗的说道:“张仵作为大理寺鞠躬尽瘁了那么久,我给他上柱香也是应该的。”
“上……上香?”男人听到这话之后有些尴尬,拒绝的动作做到一半之后又悻悻然的收了回来。
他按捺住眼底的惊慌,对着景阳笑得有些艰难,“大人坐这种事情真是折煞家父了,万万受不起啊。”
景阳笑着看了他一眼,视线又往着四周扫视了一圈。
周围的人应该都是邻居,看着她的时候又好奇又害怕,但若是真找出几个表情悲痛,倒还有些为难。
视线又落了回来,她嘴角的笑意又深了一些,意味深长的看着面前卑躬屈膝的男人说道:“受不起吗?我怎么感觉,你有些慌张呢?”
第两百一十六章 横死
男人面色一白,额头上都是些细碎的冷汗,他眼神有些躲闪,连和景阳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草民从来没有见过身份如此尊贵的人,自然是难以维持冷静,大人多加担待担待。”
他说这话之时,嗓音都在止不住的颤抖,旁边的邻居都是伸长了脖子在看,这个男人的家人也惶恐不安。
显然是藏了什么事情。
景阳不再多加言语,她笑意一敛,视线虽然还是落在面前之人上的,但是出口的话却是在对着一直守在她旁边的侍卫说的。
“去将棺材给打开。”
一语掀起千层浪,众人面色一惊,一时不知道这年轻的贵人究竟要做些什么。
但是在这话落下之后,一个妇人模样的人便扑到了棺材上,声泪俱下的朝着景阳哭诉道:“大人,您给个天理吧!老人才走,我们本来就悲痛不已了,您还要再揭开我们的伤疤吗?”
她旁边的孩子见状,瞬间便红了眼眶,怯生生的拉着他们自己的母亲,含着泪花看着景阳。
旁边的男子更是,几乎瞬间便跪在了她的面前,在阻止了侍卫上前的时候,还不断朝着她磕着头。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道:“青天大老爷啊,家父为着大理寺操劳了一声,背负了多少骂名,多少白眼,死后就不能得一个安息吗?”
景阳压着长睫看着他,面上的表情不悲不喜,像是一个在俯瞰众生的神邸,那过分好看的眉眼之间都是漠然。
“若是身正,那我百万黄金安抚之,若是影子斜,那便得而诛之。”
清冷的声音找不出什么情绪,就算是话语之间都是杀伐,也不见着清俊的青年有什么戾气。
倒是因为那过分冷淡的模样,兀自让他多了几分无法言喻的仙气,像是不染尘埃的谪仙一般。
“把棺材打开。”景阳淡漠的将视线从面前之人身上移开,苍白的唇瓣轻启,没有丝毫波澜的吩咐着。
旁边的侍卫眼神一凛,三两步跨了过去便将那夫人给推了开来,而后以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将棺材给掀开。
霎时之间,这里的众人神色各异,尤其是男人一家人,面色上几乎都是绝望。
倒是守在这里的那些邻居,少数叹息的摇了摇头,剩下的都是看好戏般的态度。
景阳没有太过于关注周围人的神采,在那棺材被推开之后便直直往着那边而去。
等到见到里面那人的样貌之时,她眼里面闪过了一抹果然如此的光芒。
躺在里面的老者脖子上鲜血淋漓,连着衣服上都是一些血迹,那双眼睛都还在不甘的睁大着,眼里面都是惊恐。
看得出来,这家人准备得十分匆忙,连衣服都没有给人换,就直接抬进了棺材里面。
那说他的家人都是知情者,最起码对那笔钱财有了一定的底。
想到这里,景阳头都不抬的吩咐着后面的侍卫:“将这里所有的人都给抓起来。”
“所有,不能有任何人进出。”她眼神微暗的吩咐着。
她来这边没有刻意掩饰,那些一直在关注她的人一定也跟着混过来了。
想到这里,她神色更是冷了几分。
周围看戏的人听到自己也要被留着,瞬间便开始喧闹起来。
其中一个有些愤懑的声音说道:“凭什么?你是要强行找替罪羊吗?还是要让这里的人都为你的无能来承担后果?”
这话一落,又有着声音接着起来:“就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人,凭什么来抓我们?”
“不会是要将我们灭口吧?”
带着颤音的猜测叫这里的人瞬间就慌了神,他们开始闹了起来,喧闹的不服这个决定。
景阳面色不变,眉宇之间的温雅完全被冷冽的傲气给盖了下去.
她微微抬着下巴,手臂轻轻一抬,便利落干净的从旁边侍卫腰间抽出了一把长剑。
刀剑滑出剑鞘的声音像是剐蹭在人的骨头上一般,那种带着嗜血的煞气瞬间便叫这里的人声消了大半。
她拖着那把长剑,压着长睫的眸子带着彻骨的冷漠,那一瞬间,她像极了薛衡。
在她向前走了几步之后,聚拢在一起的人群不由自主的往着后面退了一步,在那骇人的冷冽面前,原先的气势都弱下了许多。
“最先说话的那人是是谁?”景阳拎着长剑站在人群面前,声音没有半分波澜的问道。
人群一瞬间便熄声了下来,不断的往着后面缩。
景阳淡淡的扫视了一眼,“若是不出来,或者不找出来,那么,诸位今日便以着妨碍公务进去昭狱里面待两天吧。”
昭狱这词一出,让在场的气氛绷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处在盛京的人,恐怕没有人不知道这词的恐怖之处。
他们踌躇了一下,便小声嚷嚷着推出了一个人来。
“抓住他。”景阳眼神都不给一下便下着命令,而后她又看向人群:“第二个说话的。”
她冷着眼看着那些人将刚刚三个说话的人一一推了出来,然后命令侍卫将这些人压了面对众人。
“他们三个,你们都认识吗?”
人群之中的人沉默了一瞬,便有人胆怯的说着:“左边第一个是住在隔壁的王老六。”
“第二个是街头卖猪肉的张老三,这最后一个么……有些眼生啊。”
这话一出,那被压着的第三个人忽然暴起,趁着侍卫不注意的时候,陡然登上高墙,眼见马上就要逃走了,景阳冷笑了一声。
手下一动,毫不犹豫的将手中的那把长剑给投了出去。
长剑划破空气的声音清晰可闻,几乎以着一种残影的速度射中了那人的大腿。
那人闷哼了一声,身子受痛便向外歪倒下了高墙。
守在门口的侍卫见状,立刻绕了出去准备抓人。
景阳也跟着步伐不停,在出去的时候还不忘吩咐:“仵作一家扣押住,其余人可以走了。”
听到这话的那些人如蒙大赦,你推我挤的赶紧离开了这是非之地,倒是那仵作一家子,脸上的血色瞬间便褪得干干净净,仿佛如临深渊一般。
第两百一十七章 损坏
身上的伤口还在有着一种撕裂的疼痛,叫景阳在动作之间不由的挣出几分冷汗来。
但即使这样,她面上的神色也没有丝毫变化,倒是因为那越发冷下去的表情而变得清贵而不可亵渎。
受伤的那人显然身手也不是个差的,在侍卫围过去的时候甚至还在试图杀出重围。
但景阳那一剑又是使了十成十的力道的,将那把长剑直接刺入了那人的小腿。
是以即使他身手如何再好,在重重围攻之下,也被侍卫艰难的给制住了。
被按在地上的时候,那人阴狠的眼里面闪过一丝决绝,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
他眉眼一低,绷紧下颌,刚想要有动作的时候下颌就被一根指尖给抬了起来。
微凉的触感像是上好的脂玉,触碰的时候叫他愣神了一瞬。
但就是这愣神的一瞬间,“咔擦”一声,他的下巴便被猛得卸了下来。
剧痛一瞬间便袭击了大脑,叫他瞳孔不可抑制的缩了起来,喉咙里面也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
在一片痛苦之中,他艰难的掀开眼帘往着前面看去。
那个站在光下的青年好看到了极致,就算是他漠然着眉眼,淡漠的俯视,也丝毫不削减那份骨子里面的优雅。
那双透彻的眼睛,就像是埋了数万年的风雪,在某个特定的时候,兀自结冰成一种凉意的漠然。
他似乎在哭泣。
被痛苦淹没的人茫无边际的想着,只是这般想法还没有继续深思,便被人架住了双臂,死死的按在了地上,让他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看着毫无反抗之力的人,景阳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倒算是个意外之喜了。
“将他带回大理寺,还有仵作那一家,一同带回大理寺。”
景阳抬着头漠然的吩咐着,她脸色煞白,看起来像是生病的孱弱。
旁边守着的侍卫看了看,张了张嘴还是把关心的话给咽了下去了。
今天早上他听同僚说,这位大人被摄政王给带走了,原本以为今天可以提前休整,没想到这人去了两三个时辰又回来了。
虽然脸色明显差了很多,但是还是风风火火的赶往了这边。
不愧是陛下看重的人,倒是一如既往的称职啊。
侍卫在心下感叹了一声,他面色看起来严肃不已,但是余光却是在看着那个像是仙人一般的青年的。
大人似乎情绪变了很多,以前的时候他的清冷带着一种如沐春风的温雅,不会叫人心生惧意。
但现在,那份死寂的冷漠却像是荒原上的冰雪一般,轻而易举的就能冻伤人。
而且……他其实感觉到,现在的大人,似乎在……悲伤?
“仵作那一家可以用马车带过去,还有,让他们注意孩子,不要伤害到他们。”
清清冷冷的声音没有多少情绪,却还是叫侍卫心里面一热,他挺直了胸膛大声的答了一声“是”。
景阳轻飘飘的瞥了他一眼,而后微微颔了颔首,随后便不发一言的回到了马车上面。
与此同时,薛府的鹿梦院。
“薛衡,你老实告诉我,你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柳月生跪坐在薛衡的对面,面上罕见的收敛了那份不正经的意味。
在说着这话的时候,这人甚至是一反常态的微微皱起了眉头,那双好看的凤眼里面氤氲着暗黑的墨色,看着薛衡的时候甚至有些还在翻涌不熄。
坐在他对面的薛衡眼上蒙着一块白布,唇瓣上的齿痕还在很明显,那些被咬破的伤口甚至都在微微渗着血。
沾染在那张薄唇上的时候,像是恶鬼开了荤腥。
那是在景阳离开的时候他自己咬的。
他怎么会不知道她受伤呢?
他爱了她十六年,有十五年的时间是在渴求的路上颠簸,病态的祈求着。
在那十五年里面,他卑劣的窥探着她的一切,像是一个偷窃者一样,露出贪婪的目光审视着她所触碰过的一切。
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甚至是一呼一吸,都像是烙在他骨子里面的东西。
那些都是要随着他腐烂的珍宝。
在他听到那些明显沉重下来的呼吸的时候,心脏上的神经似乎都快要被痛苦给绷断掉了。
他知道,那些人伤了她。
他知道,她一定伤得不轻。
他更知道,她一定会以着他看不见的名义来哄骗他。
哄骗他一切都没有事,徒劳无功的粉饰着太平。
薛衡告诉自己,必须要克制住情绪,不要像一个疯子一般,会吓到她的……
他不断说服着自己,但是待手上沾染上了有些温热的液体时,他所有的理智还是不可避免的都掉入深渊了。
杀了他!杀了他!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将他每一片血肉都割下来捣成烂泥!
滔天的杀意聚拢在薛衡的脑海里面,让他眼底都迸发出鲜红的血丝来,像是一头走到末路的野兽。
唯有鲜血,才能安抚住躁动。
“我手上有些水,刚刚被追得太狠了,从屋顶上掉到一个人家的水缸当中。”
带着软糯笑意的声音有着几分烦恼,像是在抱怨鱼干不够吃的猫崽,似是嗲怒又似是撒娇,奇异以着另一种姿态将那嘶吼的声音给压了下去。
嘘,她不希望你知道这件事。
你该乖乖听话,你没有反抗的余地。
薛衡奇异的平静了下来,像是灵魂被抽出去了一般,任何的咆哮怒吼在那样的温声暖语之中都被盖了过去。
他的阳阳笑着给了他一个笼子,而他,只能呜咽的,认真的,虔诚的,不可违抗的走入其中。
像是落日不能抗拒余辉,星辰不能拒绝银河一般,他永远臣服于她的温柔。
薛衡垂着眉眼,眼里面盈满着病态的爱意。
他缓缓的勾起了一个笑意,温和无害,却平白无故的让坐在对面的柳月生起了几分胆颤的意味。
“药是什么时候不起作用的。”柳月生下意识的咽了咽唾沫,他低头去捧茶杯,借此来错开看向薛衡的视线。
对面那人没有什么情绪,玉白的指尖一直在摆弄一个破损的香囊,听到柳月生的这话之后,百无聊赖的回了一句:“不记得了。”
第两百一十八章 吞食
冷淡的话噎了柳月生一瞬,他有些没好气的将茶杯给放下,在桌子上碰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早就预料到这一切了。”
薛衡没有回答,他的眉眼被掩在白布之下,叫人窥探不到其中的半分情绪。
他微微低着头,抚弄那个破损的香囊的时候动作小心翼翼到了极致。
柳月生无奈的叹气了一声,视线也一同转到了那个香囊之上。
不再像是原先那么鲜艳的颜色,此时的这个香囊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生机一般,苍白羸弱的躺在了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之中。
只是原先那么鼓鼓囊囊的东西,现在却像是干瘪的皮一般,里面所有的香料消失得一干二净。
柳月生看着眯了眯眼,随后像是无意间提起一般,语气自然的问道:“这香囊不是你家大宝贝送你的吗?怎么舍得把里面的香料给拿出来了呢?”
这话一落,便引得对面那人痴痴笑了一声,他微微勾起唇角,极致的白和艳丽的红混杂在一起,让此时这个蒙着白布的男人像极了一个专门吞吃人心的妖怪。
又诡异……又邪恶。
他没有回答柳月生的话,像是沉溺在荒原之中一般,似乎除了那个人,整个天地间在他面前都变成了一种虚无一样。
柳月生眼神复杂,视线从薛衡眼睛上的白布移开,在不经意之间,他瞥到了那狐裘上一些细微的残渣。
很少,沾在那绒毛上时像是粗一点的灰尘一般。
但柳月生眼尖,一瞬间便在那之间瞧见了一小片被晒干的菊花瓣。
那无意间落上去的东西,就像……就像是在吞吃的时候不小心落下的残渣。
那一瞬间,柳月生所有的血液似乎都僵在了指尖处,让他即使握着热茶也感受不到丝毫热意。
他看着眼前带着笑意的男人,一种彻骨的凉意突然直冲头皮,叫他呼吸都带上了寒气。
在另一头,景阳坐在一把红木椅上,表情淡漠的看着面前浑身鲜血淋漓的人。
“不说吗?”
她微微压眼睫,鲜血的腥味一直在往着她鼻子里面钻,导致她眉眼之间都溢上点点的烦躁之意。
眼见面前之人还在一直沉默着,她轻“啧”了一声,双手撑着扶手站起来。
她接过侍卫呈递上来的长剑,那剑端上还在流着猩红的鲜血。
那是从他腿上拔下来的那一柄。
景阳面色带着几分倦怠之意,身体上的伤痕外加精神上的疲惫让她罕见的有了几分怠懒之意。
她眼帘半阖,像是一个没有睡醒的人一般,只是长睫压着的那双眸子里面没有半分迷糊,相反,里面尽是清澈的淡漠之意。
像是一汪清澈到没有鱼的泉水。
嫩白的指尖捏着长剑,懒散的挑起了那低垂着的头颅。
这人嘴里面的毒已经被完全清理干净了,就连下巴也被重新接了回去。
但是到了现在,已经差不多快一个时辰了,那个仵作那边都快审问了差不多了,他还是没有吐露半个字眼。
太慢了。
实在太慢了。
她的阿衡等不起。
景阳倦怠的眉眼之间清冷漠然,看着面前这个血迹淋漓的人眼里面没有半分波动。
“噗呲。”
血肉被刺穿的声音在有些昏暗的地牢之中有些毛骨悚然,但是景阳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
在听着那人的闷哼声时,她的表情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悠哉懒散的。
“听说过剔骨之刑吗?”
“撕啦。”
长剑从胸口处往下拉,男人的闷哼更沉哑了一些。
“顶级的刑法,就是拿着一把尖锐的小刀,从脚骨开始,顺着你所有的骨头形状,完完整整的将所有皮肉都给揭下来。”
指尖微微一抬,长剑又重新转换了一个角度,从男人心口的另一个方向插了进去,又开始漫无目的的划拉。
清冷的声音没有什么情绪,像是只是在告诉他们天气如何一般。
但就是这样漠不关心的语气,落在昏暗肮脏的环境之中时,却轻而易举地将所有人的恐惧给挑了起来。
像是真的有一把尖刀,从指骨开始,一寸一寸的将他们所有的皮肉都给掀了起来。
守在这里的侍卫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看着那个清俊的青年眼里面有着止不住的害怕。
但是景阳像是感受不到一般,她甚至连眼帘都不曾掀起过半分。
依旧用着清清冷冷的声音说道:“知道庖丁解牛吗?”
“你就会是那条牛,被活着,一点点的,看着自己的血肉被剥离。”
没有丝毫恶意的声音却是让男人猛得瑟缩了一下,只是还是没有说上半个字句。
“人下定一次决心去死之后便会犹豫,犹豫代表着回余,回余代表着什么呢?”
滴着鲜血的长剑被抽了出来,冰冷的抵在男人的脑门上,那微微上扬的语调像是在疑惑。
在剑尖落下一滴鲜血之后,她才像是叹息一般的说道:“回余啊……代表着生的渴望。”
“想活着吗?我给你这个机会。”
长剑带着鲜血从男人的额头上缓缓滑下,景阳没有用力,只是像是在逗弄宠物一般。
待长剑划到男人的下颌之时,她将剑微微翻转了一下,再次将他的头给挑了起来。
男人的眼睛已经被鲜血给沾污住了,但被抬起来之时,他还是试图挣开那些脏污。
“你护不住我的。”
“呵。”嘶哑的声音落在景阳的耳朵里面,却是叫她轻笑了一声,怠懒的模样蔓延上了几分嘲讽。
而后在她微微抬起下巴之后,又转变成了冰冷的轻狂之意。
“你怎知我护不住。”
男人深深的看了一眼她,被沾染上鲜血的眼睛泛着异样的光亮。
“游大人,你要面对的……恐怕……恐怕比你想象得要恐怖得多。”
“大宋已经从根上烂了,螳臂焉能挡车……你没有办法的……啊!”
在男人说着那话的时候,景阳已经不耐烦的将长剑戳进了那人的手臂之中了。
她冷冷的看着他,眼里面的光芒像是被墨色完全盖住了一般,和先前鲜衣怒马的模样截然相反。
“我没有耐心听你说废话,要么生,要么死。”
“机会,掌握在你自己手里面。”
第两百一十九章 内宫
冷汗瞬间便蔓延上了男人的额头,就着鲜血滑落到他的眼角,让他仅能看到青年的唯一光亮都给剥夺了。
“……你会护着我吗?”微弱的喘息让这个男人此时此刻看起来极为衰弱,像是下一秒就会彻底断气一般。
但即使这样,他似乎还在执着于某种保证,或者说……某种难言的奢望。
景阳没有心思在意其他多余的东西,她毫不留情的将长剑给抽了出来,眉眼低垂着淡漠的应了一声。
“指使你的人是谁?”
“……内宫那位。”
嘶哑的声音像是被砂砾摩擦过一般,在一字一句吐露的时候,含着极为浓郁的血腥气息。
长剑上的鲜血滴落在地板之上,溅出一朵朵死亡之花。
那些微小的血滴甚至都沾染上了景阳青白的袍角,但她丝毫不在意。
这里的昏沉似乎将她脑子都给拖慢了一些,她不得不将长剑扔给旁边的侍卫,而自己则是重新坐会到了椅子上面。
他话头里面的那人是在指当今母仪天下的皇后—李馨儿。
只是她为什么要监视自己?
以着这个身份,和她见面不过也只有一次而已。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的?”
“十……十天前。”
十天前?那是宇文雅死后一天,为什么她要那时候开始跟踪自己?
是她自己有什么目的?抑或是她背后的人有什么目的?
她背后的人剩下的也只有闻人行和她父亲李怀清了吧。
“先前你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收敛了那些疑惑,景阳用手肘撑在椅子的扶手上,而后手指微蜷,轻轻的支着脑袋。
她近来总是很喜欢睡觉,似乎是从当这大理寺右寺丞以来,身体就时不时很疲惫。
现下更是,她暗暗用另一只手压了压伤口,疼痛窜到脊梁骨,而后直冲头皮,这才叫她脑袋清醒了一些。
她前面的这个男人已经被解下来了,此时瘫软得跪坐在地上,费力的抬头看向景阳。
他若有若无的扯出一抹笑意,几乎在用着气音说道:“皇帝,摄政王,丞相都在无心朝政,三方势力都在找一个人。”
景阳指尖揉了揉太阳穴,暗中将疼出来的冷汗都给抹了去,听到这话之后也没有多少意外。
倒是带上了几分嗤笑之意:“前皇后?”
“……不是。”
“哦?”
“我不知道他们在找什么,只是,四方附属国已经在蠢蠢欲动了。”
说到这里,男人顿了一下,而后笑容又大了一些,他抬头费力的睁开眼睛,看着景阳说道:“或者说,已经不是什么蠢蠢欲动。”
“他们已经几乎完全渗透进大宋了,只是在等着一个时机,便彻底的,完全的,将这个王朝给吞噬殆尽。”
“你为什么会知道?”景阳像是完全没有听到男人的那话一样,反而饶有兴趣的追寻起这人的身份来。
“呵,因为皇后就是那个被渗透的人。”
景阳眯了眯眼,她腰背挺直了一些,似乎终于是来了一些兴趣一样。
“继续。”
“我是皇后身边的暗卫,在朝宴那天,她和南昭的来使做了一个交易。我不知道交易的内容是什么,只是在那天之后,她便让我秘密来监视你。”
说到这里,景阳眼中的暗光忽然闪烁了一下。
“朝宴那天晚上,你当值吗?”
“是。”男人回答带着几分疑惑,像是不知道为什么景阳会突然问这种毫不相干的问题似的。
“那天晚上凤仪宫里面没有什么动静吗?”
“没有。”
“李馨儿一直没有出过房间?”
“嗯。”
这话落下之后,倒是让景阳的眉头聚得更甚了,她轻啧了一声,一时之间心里面有些突突的,像是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一般。
但是她按耐住了这种焦躁感,面上依旧端着无波无澜的淡漠。
“清澜。”她站起来,淡淡的喊了一声。
在这话落下之后,便有着一个身姿清越的侍卫上前来听令。
这是薛衡安排在这里的线人,在整个大理寺,也是景阳唯一相信的人。
“带下去,给他治疗,然后护住他。”
清冷的声音极为好听,落在男人耳朵里面的时候让他指尖下意识的蜷缩了一下。
等她再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只是看到了那人消失在门口的袍角。
景阳在撑着走出地牢的时候,脸色白得像是会透明一般。
“大人,需要休息一下吗?”旁边的侍卫上前来准备扶着她,但是她不动声色的躲开了。
她轻轻的摇了摇头,连脚步都没有慢下半分,声音带着几分倦怠之意的说到:“进宫。”
待景阳坐在马车里面假寐的时候,她便想起了那老仵作儿子的话。
“几天前,我爹拿回来了一袋银子,数额很大,他说是见到了一个贵人,做了一些小事,那贵人便赏赐给了他一些东西。”
“我有些不放心,便追问了很多次,才知道那贵人是要他对验尸的情况说谎。”
“听我爹说,那具尸体其实是被生生剥了脸皮,全身失血过多而死的,而且生前还中了一些迷药。”
“后来更细节的东西他便没有说了,他也没说那具尸体究竟是谁?我们以为就是大宅子里面的那些事,过了几天担忧的日子便寻思着用这些钱来修葺一下屋子。”
“但不曾想,才刚开始呢,我爹便被人给杀死了。”
“见到尸体的那一瞬间,我们便知道,尸体那件事肯定不会简单,若是事情闹大了,怕一家老小都被牵连,于是便匆匆忙忙的准备了后事。”
……
那些絮絮叨叨的话让景阳心里面有了些初步的线索,在最开始的时候她便是怀疑宇文雅真正的死因的。
只是后面接二连三的事情和凶杀案让她没有时间去进一步思考这件事情。
那背后的人目的便是如此吧,用数俱尸体来掩人耳目,将她视线引往别处,等到再回头的时候,线索几乎已经断得差不多了。
就像是那仵作口里面的迷香,现在再去追查,但也难以找到下手的地方。
第两百二十章 杀手
宇文雅死后,本来这件事情是归着景阳他们管的,但是后面又接二连三的出现尸体,导致不得不多加人手。
刑部也被拖了进来,但即使这样,还是没有半分进展。
景阳微微阖着的眼睫颤晃了两下,而后陡然睁开了眼睛,似乎是茅塞顿开一样。
或许正是因为刑部的参与才导致事情没有什么进展,被抓的那个暗卫也说了,现在大宋上下几乎已经被渗透了个干净了。
思量到这里的时候,她的脑海里面又跳出了另一个疑惑。
闻人行他们三个在找什么人,谋略如他们,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一些端倪。
尤其是阿衡和闻人明月,他们二人那种近乎于野兽的直觉,导致他们在这种朝堂风云当中几乎无往不利。
他们在犹豫什么?还是在等待什么?
阿衡是不是已经知道些什么了?
种种疑惑徘徊在景阳的脑袋里面之时,将她本来就有些昏沉的脑袋给塞得更加肿胀了。
或许现在不是去找闻人行的好时机。
景阳靠在窗户边上,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墨色的长眉头微微皱起,含着几分烦躁之意。
闻人明月已经见到移花接木了,但愿他还没有十分确定自己和丞相府的关系,不然真怕这人那恐怖至极的推理能力。
他一定会知道的。
“啧。”她轻啧了一声,知道自己的期待总归是有些天真的。
还有她的阿衡……
“大人,到了。”纷乱的思绪被打断开来,外面侍卫有些低沉的声音传来。
但在里面的景阳脑袋不知为何,在嗡嗡的响着,让她抬手都有些难。
不对劲。
她心下一凛,眼底的杀意瞬间便蔓延了开来。
正在这时,她忽然头皮发麻,有一种直冲脊骨的危机感霎时间便席卷她所有的感官。
出于下意识的,景阳猛得滚到了地上。
在她偏开的那一瞬间,一柄冒着寒光的长刀直接砍穿了她靠坐在那里的木板。
该死!
景阳在眉目含着冷意,躁怒的在心底里面骂了一声。
她艰难的想要挪动身子,最后却连指尖都抬不起来。
这是什么药?竟然让她连话都说不了。
等一下!
话都说不了?
景阳瞳孔猛得缩了一下,甚至在清冷之中溢出几分兴奋来。
外面已经刀光剑影了,送景阳进宫的人都是一些大理寺普通的侍卫,肯定是比不上那些专门派过来的刺客的。
不过稍许时间,那些大理寺的侍卫便全都倒在了马车周围,那些鲜血喷溅在车厢之上,腥热的气息让前面的马有些躁动不安。
它打着响鼻,一直在来回走动,让那马车也跟着晃动不止。
为首的那个蒙面杀手对着同伴使了一个眼神,后者便立刻过去将马给牵住了。
这边是暗巷,四周都是新建而未搬进来的宅子,以至于发生这么大的打斗声都没有什么人过来。
提着长刀的刺客眼神凶狠,他踩在血水当中,才靠近马车一步便被一柄飞过来的长刀给砍掉了双脚。
惨烈的哀嚎声瞬间让在场的所有刺客惊惧到了极致,他们一同看向长刀过来的方向。
像是猎鹰展翅而来,十多个同样蒙着脸的黑衣死侍双眼冰冷至极,他们从屋顶上以着让人眼花的速度而来。
仿佛是轻盈的黑豹,一举一动之间俱是优雅,同时兼备的,还有着如恶鬼索命的煞气。
拉着马的刺客瞳孔猛得缩了起来,他呼吸都几近停止,下意识的后撤一步想要逃走。
但是他眼睫还未眨下来之时,一道疾速的黑影便在他面前窜了一瞬,而后脖颈一痛,便直直倒在了地上。
那双惊恐的眼睛还在死死的睁着,而脖颈上的那道伤痕细小到了极致,像是被随意搭了一根红线一般。
像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这场战斗持续了不超过十秒,所有的刺客便都没有了生息。
流淌出来的血水蜿蜒在马车之下,那些破碎的尸块像是地狱上的装饰,将这块地方都蒙上了一层死亡的阴影。
一个身姿硕长,扎着马尾的死侍踏在血水之上,他将两把长刀给插到背后的刀柄之中,双眼沉静的走近马车。
在里面的景阳动弹不得,此时听着那个脚步声渐近,心里面倒是有了一种异样的安心之感。
她别扭的躺在地上,在马车门开的时候艰难的抬眼看去。
在看到来人之时还是长呼了一口气。
这人她记得,是黑羽军里面的人,某次在跟阿衡汇报的时候无意间看见过一次。
“夫人,失礼了。”
有些嘶哑的声音像是声带被烧过一般,但却不会显得难听。
他跳上马车,掏出一个瓶子倒出里面的药丸,隔着远远的距离捏着药丸喂给景阳。
甚至为了不接触她,还翘了翘兰花指。
等到药喂到她嘴里面之后立刻收了手,而后低着头将一块白布递给了景阳。
“夫人,外面脏污,不该污了您的眼。”他低着头说完这话,便将那块叠得整整齐齐的白布放在了景阳的旁边。
而后退下马车,低着头候在旁边,一眼不敢多看的模样。
景阳见怪不怪,她艰难的将药丸给咽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才感觉能够动弹,但是脚还是有些麻。
于是她便坐了起来,在等那阵麻痒褪去的时候,她认真的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东西。
但是看了一圈也没有叫她看出半分异常来。
是什么时候给她下毒的?
连她都无知无觉,那个小公主恐怕更难发现了。
更为恐怖的是,在无法动弹的时候,所有的知觉都是醒着的。
所以……她是醒着看着自己的脸被一点点剥下来的吗?
景阳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彻骨的冷意,熟悉至极的阴狠让她呼吸不由自主的又急促了两分。
是李馨儿!一定会是李馨儿!
一想到那个明艳的小姑娘,景阳心里面便一阵阵发紧。
虽然她的相貌和她前世有着几分相像,明面上似乎也如同她少女时期一样活泼一般。
但其实那是不同的,被掩在笑眼之下的,是一个孤独得有些凄美的灵魂。
那是她第一眼见到那个小姑娘便看出来的东西。
那些痛苦,不是她该得的。
景阳垂下眉眼,指尖一瞬间勾紧,杀意在更是浓郁到了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