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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渣化之路全文阅读

作者:哀蓝     女主渣化之路txt下载     女主渣化之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595 第六十七碗汤(二)

    第六十七碗汤(二)

    真的是极其屈辱的动作和姿势,赤|身|裸|体,像个女奴一般跪在地上,冰冷的地面挨着娇嫩的皮肤,以卑微的姿势撩起水,将那双白皙的男人的脚一点点洗净。

    其实青年的脚并不脏,甚至骨节如玉十分好看,然而对于女鬼来说就不是那么美妙了。她倒不是因为给人洗脚感到屈辱,而是这种完全不能控制自己身体的感觉——实在是比杀了她更让她烦躁。

    洗完脚又细细擦干净,从头到尾女鬼连个表情都不属于自己,甚至青年觉得她面无表情的样子不好看,让她笑,于是她的笑容便被迫保持到现在。

    她没有什么羞耻心,也不觉得不穿衣服就怎么样了,唯一一个问题就是要怎样才能夺回身体的主动权?!

    青年没让她去倒洗澡水,而是让她躺到床上,然后他拿了工具来,将她全身上下仔仔细细里里外外都研究了一番,甚至剖开了女鬼的肚子——她没有疼痛感,便静静地看着青年将她的肚肠取出来,每一样器脏都拿在手里看了看,闻了闻,撒了药粉——这应该就是为何活尸能够保持尸身不腐的原因,她的肚子上有一道细细的疤,不仔细看的基本上看不出来。

    足以见青年的医术鬼斧神工到什么地步。女鬼曾经在千薰的世界里对医术稍有涉猎,本以为已很厉害,可和青年比起来实在是不够看,至少她知道自己没有把死尸炼成活尸的本事,更别提这种保存尸身并且能让活尸如常人般活动的样子了。

    青年得知她有思想后一度很苦恼。他一直都是一个人,很久没人跟他说说话了,不过他炼制的活尸都是傀儡,没有思想没有主观行为,做什么都要听他的命令。但这一具不一样。

    本来他炼出了能让活尸僵硬的肌肉变得如同常人一般柔软的丹药,只是顺手在这具刚得到不久的女尸上使用看看效果,结果果然有效,但问题是他没想到这具女尸在服了丹药还泡了五毒汤后竟然有了意识!

    要知道在这之前他已经捡了她三个月了。刚捡到她的时候浑身是血,遍体鳞伤,他辛辛苦苦将她修复好,每一处皮肤都做了修补,从内而外做了防腐,这三个月,他对她完全就是对待其他活尸的做法,没道理她就突然有意识了啊。

    对青年来说,这可真是太奇怪了,必须得找出原因,否则他得难受的整日整夜睡不着。

    他眯着眼睛,当务之急还是想法子解决她的嗓子。因为不大喜欢声音,他把所有活尸都做了消声处理,灌了哑药进去,因为没想过给活尸解,便不曾研究过解药,现在他得着手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配置解药至少需要三五日……

    而女鬼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目光看不出对他这种惨无人道又血腥的做法有丝毫恐惧。青年莫名觉得挺顺眼,比那些看到他就哭喊尖叫的凡人好多了。

    女鬼根本没注意到他,因为她觉得自己是可以动的。她的全副身心都在试图抬起自己的手指。虽然青年不曾出声给她命令,但她并非凡人,若是连忘川都能忍耐,这又算什么呢。

    天无绝人之路,在青年将她的内脏重新放回去一一回到原位之后,她终于发现自己的手指头可以动了。虽然很轻微,但却是实打实的。

    她终于感到一丝欣喜,但碍于青年看起来十分危险,什么样的正常人会用尸体来做傀儡?瞧他偏执又乖戾,并不像好相处的人,所以女鬼不敢轻举妄动。即使要走,至少也得等到她完全拿回身体的主动权。

    青年将她的肚子缝合后抹了一种奇怪的黑色药膏,然而女鬼寄身于尸体之中,没有五感,但那玩意儿跟之前泡澡的黑水有些相,且她并非尸体本身的主人,尚能闻到浅浅的臭味,可以想见如果五感恢复的话会被熏成什么样子。

    但青年却浑然未觉,反而兴致盎然地给她抹药,抹完后让她起来,女鬼站到床前,青年上下打量一番觉得差不多了,就让她到一边去掌灯。

    女鬼就这样站了许久,青年睡觉时也点着灯,她一直在试图动自己的身体,如此努力了有大半夜,终于在东方露出鱼肚白,蜡烛燃尽之时抬起了胳膊。

    真是不容易,而且如果没有青年给她的那几颗丹药,她这会儿应该还是躺尸状态。

    因此女鬼得到身体自控权后并没有想对青年做什么,只想马上离开这儿,毕竟她要完成的任务和这个青年无关。

    谁知刚迈动一只脚,青年便懒洋洋地问:“去哪儿?”

    她的一举一动哪里能瞒过青年。对活人极其厌恶的青年早在她刚有异动时便盯上了,不过觉得有趣也没打断,结果没让他失望,这具活尸不仅有了自己的意识,竟然还想逃走。

    女鬼内心戒备,青年又道:“你早就死了,是我把你炼成活尸,你的五脏六腑都是因为我才没有溃烂,你要走也可以,只不过不出三日便会肠穿肚烂而死。”

    女鬼:“……”

    她转过身,盯着他:“你待如何?”

    “过来。”

    她僵硬了一下,本以为能够脱离青年控制,最后却仍然乖乖地走了过去,在他身边温顺地蹲下去,像只被豢养的宠物。

    青年挑眉而笑,捏她的脸说:“有意思。”

    女鬼发现自己虽然能够行动,但那仍然是在青年没有命令的情况下。倘若他发出命令,她第一时间仍是要听从,身体根本不听大脑指挥。这让她有几分懊恼,却也无可奈何。最后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给我件衣服。”

    青年纳闷,问她:“要衣服做什么?”

    女鬼道:“外面的活尸都有衣服,缘何我没有?”

    其实对青年来说,男女性别没有什么区别,都不过是他的奴隶罢了。所以他也没想过要给女鬼衣服穿,听她要衣服就皱眉:“我还要用你,穿衣服太麻烦。”

    女鬼说:“我现在有了意识,虽然是活尸,思想却是人,你不让我穿衣服怎么能行?更何况只给我一件蔽体便可,你需要用我,我自然会脱下的。”

    青年想了想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点了下头,随意解开自己身上的寝衣:“那你就穿这个吧。”

    这寝衣不知是什么材料做成,墨色的布料显得极其柔滑,穿在身上轻飘飘的,虽然里面真空,但能蔽体,也不算辱没这具身体的主人了。

    女鬼把衣带系好,青年撑着下巴一直在观察她,见她言行举止都和常人无异,心中也是惊奇。他倒是一点都不怕,反而觉得好玩,还想着要用其他尸体试试看,也许还能弄活一个也说不定。“你叫什么名字?”

    女鬼摇头:“我不记得了。”

    青年唔了一声,抬头时恰好看见他临睡前放在桌上的鹿茸,便道:“有个名字好称呼,就叫见鹿吧。”

    女鬼深知对这样的人要顺毛摸,否则对方很有可能立马翻脸,“多谢公子赐名。”

    她看起来温温顺顺柔柔弱弱,又不吵闹,声音温婉柔和,再加上身子珍稀,青年也觉得能够忍受,否则按照他的脾气早把她舌头割了。“行了,做饭去,我饿了。”

    “是。”

    见鹿无奈的转身,只要青年给了命令,她就完全无法反抗,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厨房里有米有面也有蔬菜和肉,想起昨日青年吃的白水煮面,那碗面都烂成了一坨一坨,他也就吃了一口然后就塞了颗药丸进嘴里,那就还是做面吧。

    虽然青年看起来偏僻古怪,但不曾伤她,又算是她的救命恩人,甚至有些时候宛如稚童,见鹿也没想对人家怎样,只想着好言好语商量一番,问问他这是哪儿,若是能放自己离去就更好了,毕竟她离开他不出三日就会肠穿肚烂啊。

    和面揉面切面,开水煮过捞出来,又将蔬菜和肉炒成臊子,有过照顾徒弟的经历,对于煮饭这一块见鹿已是很有经验了,并且厨艺很不错。

    雪白细滑的面条弹力十足,上面撒上浓稠喷香的臊子,再滴几滴陈醋与麻油,那味道香的见鹿都想吃了。她的五感在逐渐恢复,可她不能吃,毕竟是活尸啊,早没了消化功能,吃进去只怕会烂肠子。

    青年看到面还很惊奇:“这是何物?”

    “面啊。”

    “面……不是白的么?”黑眸眨了眨,分外不解,“上面这些是什么?”

    “臊子……”

    “什么是臊子?”

    “……”

    见鹿费了好大功夫才解释清楚臊子是什么,青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拿起筷子吃了一口,眼睛一亮。他看起来分外的真,喜怒哀乐从不掩饰。见鹿看着他,觉得这人突然就从古怪乖张的毒医变成了天真懵懂的孩童。

    青年将一小盆面吃了个精光,往后躺倒在椅子上,感慨地说:“原来面这么好吃,以后不用再吃丹药了。”

    他虽然厉害,却仍是活人,需要进食维持生命,可惜活尸们做的饭令人悲伤,害得他只能每天吃丹药,虽然一颗就够,但毕竟不如热气腾腾的饭菜来得美味。

    于是见鹿在他心里又多了一个优点,这个优点足以让他留下她的舌头了。

596 第六十七碗汤(三)

    第六十七碗汤(三)

    吃完早饭天正好彻底大亮,青年披了件衣服就去了炼丹房,临去前随口吩咐见鹿去晒药草。还让两个活尸过来帮忙,她只要看好,过会儿翻个面就行。

    那两具活尸完全就是听话的傀儡,虽然尸身不腐,眼睛睁着,却没有丝毫表情和眼神,若非能动,真要让人觉得它们是木头做的了。

    因为肌肉格外僵硬,所以搬动药材时动作非常机械,但是速度和完成的质量都不错。见鹿看了许久夜弄不明白那病态的青年是如何做到让尸体“复活”的。

    把药材搬来后,两只活尸便站到了见鹿左右手的地方一动不动。见鹿戳了戳它们的皮肤,硬邦邦的宛如钢铁,她试着用锋利的竹签刺了一下——铜皮铁骨,刀枪不入。

    结果一个上午她都在翻捡药材,直到大中午青年从炼丹房走出来,脸色怪怪的,走过来直截了当地跟见鹿说:“我饿了。”

    见鹿愣了一下,问:“那公子想吃什么?”

    “面。”

    见鹿应了一声,下去煮面去了。

    接下来半个月……青年除了吃面还是吃面,一旦问他吃什么,他就说吃面!直到做了整整半个月面条的见鹿忍不住了,她想离开,又需要青年维持生命,因此一直想方设法的讨好,每天换着花样的做,什么拌面煮面烩面炒面拉面炸酱面……各种各样的面都做过了,再问青年想吃什么,仍然是干脆利落的一个字:“面!”

    “公子,您都吃了半个月的面了,这次咱们换一下好吗?”

    “……除了面,还有什么能吃?”青年一脸茫然。

    见鹿无奈地看着他:“厨房里有很多。”

    “我从来不去厨房。”

    经过这半个月的相处,见鹿大致上也摸透了青年的性格,只要不惹到他,那就非常好说话,跟个孩子似的,你说什么他信什么,但一定要顺着他的意思来,否则动不动就给你喂药下毒,谁吃得消。

    这些蔬菜瓜果以及米面都是活尸种植的,后山有一片非常宽广的土地,除了青年的药材外尽是些食材。见鹿也不知道青年为何住在这里,这房子又是何人所建。这半个月下来,她甚至都没弄清这里到底有多少活尸。

    后来她知道青年很舍不得喂给她吃的那粒丹药叫做万尸丹。顾名思义,要炼就一万具活尸才能得到的珍贵之物,可以令死人复生,极其珍贵,而青年这样的制毒天才都花了十年时间,更可见其难以成型。青年找不到她有意识的原因,只能认为是万尸丹的功劳,可惜他只有一颗,没法再在其他活尸身上做实验。

    这导致有几天他看见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可惜没什么可刁难的,再加上见鹿温柔体贴做饭又好吃,慢慢地他也就算了。

    “那我去做吧,公子只要等着吃就好了。”

    见鹿有绝对的理由相信,青年并非爱吃面,只是除了面不知道还可以吃别的——那后山的稻田又是怎么回事?活尸们如果没有得到他的指令是不会去种的。

    她哪里知道,那片稻田在青年得到这里的房子之时便有,他就是习惯性地让活尸们维持罢了。

    至于面……盖因活尸虽然能做力气活,这等细致的活却做不来,因此每次煮的面都分外难吃,用米做的饭不是夹生就是烧焦,炒菜无法控制调料与火候,久而久之,只有面可以吃,青年吃了这么多年早习惯了。

    这种味道的东西吃个十几二十年……真可怕。

    瞪着眼前桌上的四菜一汤,青年整个人的表情都是茫然且戒备的:“……这都是些什么?!”

    “……饭啊。”

    “……”青年瞄了她一眼,阴测测地说:“你知道我是百毒不侵的。”

    见鹿叹息:“我若是给公子下毒,自己也活不长久呀。”

    青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拿起筷子吃了一口,乌黑的眸子瞬间瞪大了。他也不是矫情的人,对于好吃的表达方式是这样的:“我晚上也吃这个!”

    “是。”

    青年这才满意。半下午的时候见鹿在房里洗澡,经过半个月的伺候,青年认可了她的存在,也因为她的乖巧顺从给予了她很大的自由。虽然只是一具活尸,但见鹿仍然每天清洁身体,只是要注意不能让水进到耳朵里。她的外表看起来十分鲜活柔软,内在却是干枯,进了水立马就会烂掉。

    她正洗澡呢,青年突然推门而入,见鹿下意识躲到水底,被他大步过来揪起,不满地说:“你做什么?万一耳朵进水我要花好大功夫才能修好你。”

    见鹿嘴角抽了抽:“公子,我在沐浴。”

    “我知道。”青年淡定地说。“我饿了。”

    距离吃午膳顶多一个时辰多一点,他这就饿了?见鹿隐忍道:“那请公子稍后,我立刻便去厨房。”

    “我就在这等。”

    说完,人直接坐到桌子旁边,目光灼灼地盯着见鹿。见鹿无奈,好在她也洗的差不多了,便站起身。胴体妖娆,雪白与鲜红相映成趣,青年只见过死的女人,倒没想过活的是这样活色生香。

    他纳闷地低头看向自己隆起的裆部,问见鹿:“怎么会这样?”

    见鹿:“……”

    “以前从来没有过。”青年皱眉,很不喜欢这种身体不受控制的感觉,然后见鹿就瞧见他顺手拿起桌子上用来削水果的刀就往裆下割,吓得她衣服没穿好就扑过去制止:“公子做什么?!”

    青年抬眼,不懂她激动个什么劲儿:“把它割了。”

    见鹿:“……不要冲动。”

    “难受。”他很不高兴。“我不喜欢这种不受控的感觉。”

    “你、你割了,难道日后不想留孩子了么!”

    “要孩子做什么?”青年反问她。“我自己就够了。”

    “……没有孩子怎么能行?若是没有新生命的降生,这个世界岂不是要灭亡了?”鬼扯这么多,就是为了让他冷静点,放自己的小兄弟一条活路。

    青年冷漠脸哦了一声,“关我屁事。”

    见鹿:“……反正你不能这么做。”

    青年皱眉,看她一脸坚决之色,半晌恍然大悟:“有了。”

    有了……有什么?没等见鹿反应过来,就被青年抓到了床上。他看起来瘦弱,力气却很大,见鹿被他抓在手里简直像是只小鸡仔。

    因为这些天就只穿着一条罩衫,随时等待青年的传唤,光是为了他的研究就不知脱了多少次躺在长桌上,可这次见鹿却觉得不对劲,尤其是在青年也随意脱掉长裤的时候。她震惊的都开始结巴了:“公、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有女人就行了。”青年不耐烦地说。“不要说话。”

    见鹿整个人都惊呆了:“我是活尸啊!”

    “你会说话。”

    “那也不能掩饰我身为活尸的事实!”

    可惜她的挣扎没有用,最后还是被青年给得逞了。说实在的,她看起来完全就是个正常的女人,肌理柔软白里透红健康的要命,青年餍足后看起来也红润了不少,再看见鹿就更顺眼了:“我饿了。”

    见鹿羞愤的把衣服一裹,真的是——他娘的见鬼了!

    她像是后头有什么东西在追一样跑去厨房,谁来告诉她为何内脏都干涸了,下面却没有?这口味重的,她一定是被这些世界的变态们给传染了!

    因为心情不爽,做出来的东西就粗糙许多,也带着故意的置气。青年看着白菜豆腐跟清汤,淡的连个油花都没有,他眼角抽了抽,可是看到面前身上到处是痕迹小脸泛红的见鹿,不知为何顺眼的要命,也就放过了她,默默地低头吃起来,吃完连个头都没回就去炼丹房了。

    见鹿简直想要把他给打死。

    她这么的……忍辱负重,为的就是能活着离开这里不至于烂死,现在可好……

    要不是理智还在,她差点转身就走。

    然而到了晚膳时间,她还是乖乖去做饭了。饭菜刚做好就似乎听到有人呼喊的声音。

    这就奇了,她到这里也有半个多月,从来没见过除了自己和青年之外的其他活人,就连飞禽和虫子都没怎么见过,盖因青年极其讨厌声音。

    那现在哪里来的人?

    她正想去看,就瞧见青年大步流星地从炼丹房出来,足底生风,似乎全是怒火。见鹿从未看过他这个样子,干什么……这么生气?

    “公子要去哪里?!”

    青年回头,阴测测地看她一眼:“毒死外面那群吵到我的家伙。”

    他亮出十根长长的乌黑的指甲,只看一眼都能感觉到有多剧毒。

    见鹿连忙追上:“外面都是谁?”

    “管他是谁。”吵到他的天王老子也得死。

    这么任性,任性的见鹿都想翻白眼了。“公子,我同你一起去。”

    “你去做什么?”青年上下看她一眼。“没用,做饭去。”

    见鹿:“……”

    吃吃吃,就知道吃!

597 第六十七碗汤(四)

    第六十七碗汤(四)

    最后她还是跟上去了,对此青年有点不高兴,但不知道为什么就由着见鹿,等到了门口,见鹿才发现来人其实离大门还有很远,看到青年,那些人便十分激动地跪在地上直磕头,两个男子抬着一副简易的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昏迷不醒脸色惨败的男人。

    “兰神医!神医求求您救救他,我们带来了万两黄金,求求您,您要什么我们都答应,求求您救救他!”

    为首的娇小女子额头已经磕破流出鲜血,泪光盈盈,十分可怜,她眼中的悲伤与难过都充斥在四周的空气里,即使是离的这么远见鹿都感觉到了。

    但他们都知道青年的怪癖,因而虽然求情,却并不敢上前来。

    “滚。”

    青年不耐烦极了。“我只杀人不救人。”

    “这天底下只有你能救他!兰神医,求求您……求求您了!”

    这几人的乞求真情很能打动人,即使见鹿都不免为之动容,唯独青年仍旧一脸冷冰冰,“我可不是什么神医,你们不是都叫我毒医么。”

    “兰神医!求——”

    “找死。”青年黑眸一眯,病态苍白的面孔露出厌烦,单手一挥,还没来得及伸出去就被见鹿一把抱住。他凶狠的神情大概只维持了两三秒,“干什么?”

    “公子……”如果不是意识到前来求救的人是谁,见鹿真没这么大胆。她虽然制止了青年的动作,大脑却飞速运转着,思考着如何才能让青年听自己的话。“你听我说……”

    “吃饭时再说,我杀个人先。”

    “不行!”

    青年的另一只手也被抱住了,女子的酥胸温软饱满,触感之好让青年并没有怎么生气,但他还是很不高兴:“你到底想干什么?再这样我就不管你了。”

    这个威胁最有效了,但凡他这么一说,怕五脏六腑烂掉的见鹿会立刻听话。但今天没有,她虽然很担心自己会烂掉,可任务目标都送到眼前来了,如果不抓住这次机会,那还不如烂掉呢!“公子不能不管我,也不能杀他们——”

    “不能?!”他有什么不能?什么让他不能杀?就是皇帝在这里他想杀一样杀!

    对于青年的抠字眼见鹿佩服的五体投地,她咽下一口老血,温声软语道:“今天晚上做你从没吃过的,你一定会非常喜欢,我保证从下一顿开始每顿饭都十个菜及以上,求求公子不要杀他们呀!”

    青年想了想又提出一个要求:“晚上我想抱你。”

    见鹿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忍辱负重道:“……行。”

    这下他满意了,嘴角一勾,对那几个人道:“那你安顿他们,我要是听到他们的声音就让他们死。”

    说完走了两步,回来用那乌黑的指甲把见鹿的下巴勾起来,低头很青涩的亲了一口,转身走了。

    见鹿嘴角一抽,等青年走的不见人影了,才过来跟那几人打招呼:“你们跟我来。”

    结果那几人并没有动,见鹿正纳闷儿呢,女子面带尴尬道:“有毒……”

    见鹿恍然大悟,道:“你们等我一会儿。”

    她又跑去炼丹房找青年,付出了一个深吻及衣衫半褪的代价终于成功拿到解毒的丹药,然后恨恨地抹了把嘴。青年自打那次要自宫被阻止后和见鹿有了夫妻之实开始,对这件事就食髓知味起来,只不过见鹿拒绝的厉害,他才没有强求。总觉得……这女人自打有意识之后就不单单是具活尸了,具体怎样青年也说不上来,反正她就是与众不同的。

    要不然这么不听话不能捏圆搓扁的活尸,他早销毁了。

    其实他只要让见鹿躺下,她就会乖乖照做的,不知为什么他没有,对此青年的解释是不想。

    他当然不是那种不强迫女人的好人,他就是个无情无义自私冷血的混蛋,但见鹿,这只活尸在他制作的所有活尸里,是花费了最多心血和时间的。但因为她的突然觉醒和意识,导致她和“活尸”这两个字产生了极大的区别。

    和他以前所见过的“人”也都不一样。见鹿似乎成为了神奇的间于“活尸”与“人”之间的存在,比活尸多了意识,肌肤柔软鲜活,容貌清丽脱俗,比“人”又安静许多,不那么让人讨厌,即使是说话,哪怕是拒绝他,也跟别人不一样。

    似乎……她身上,有他向往的那种黑暗。

    漆黑的,无边无际的,却又温暖的黑暗。

    如果青年去过奈何桥,那么他一定会知道他在见鹿身上所感觉到的是什么。他这样的人,与死亡为伍,厌恶“生”的存在,尸体比活人更能让他接受。

    而见鹿,见鹿超出了青年的认知,是他所不曾听闻的存在。

    将那几人带进庄子里,到离炼丹房最远的地方住,不过为了就近照顾,见鹿离他们比较近。她看起来温婉柔和,于是和那几人相处的不错,言谈之间互相知晓了姓名,见鹿便更确定自己没有弄错了,这几人确实就是此次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任务目标。虽然这么久以来都在青年身边无法离去,但目标竟然自己找上门了。

    躺在床上重伤再加上中毒导致昏迷不醒的那位,就是她此次真正要见的人,东方鸿。而在他身边的三男一女,其中三个男子是他的结义兄弟,女子则是他的朋友。说是朋友,其实说是爱侣更为贴切,只是两人并没有名分,因而仍以朋友相称。

    在来寻找青年之前,他们为了东方鸿的伤想尽了办法,实在是无路可走了,才有人提起那位江湖传说中性格古怪阴鸷的毒医。听说他不喜欢活人,只救死人,活人到他面前都是一个死字。然而事到如今,除了这一根救命稻草,也实在是别无他法,因此众人选择如此也是无可奈何。

    其中一个俊秀的书生模样的男子恭敬地对见鹿抱拳:“还请见鹿姑娘在兰神医面前为我们多多美言几句,我等愿意一命换一命,只求能够救我结义兄弟,虽死亦荣!”

    说完几人便跪了下来,见鹿往后退了一步,道:“你们不必如此,我一定会让公子救他的。”

    她没有同这几个人相处太久,因为锅里还熬着粥呢。

    结果到了吃完饭的时间,青年看到她第一眼就嫌弃地让她在边上站着,说:“你身上有股活人的臭味。”

    活人怎么救臭味了,这人真是挑剔的令人想……揍他。见鹿隐忍地闭了闭眼,“那我这就去洗澡。”

    “算了,我忍了。”青年哼了一声。“你过来。”

    见鹿没法反抗,走到他身边被他拉到大腿上坐下,然后那张俊脸就埋进她胸口嗅啊嗅的,把见鹿闹了个大红脸,差点给他一巴掌。闻了一会儿这位还不满意,“臭。”

    见鹿在心底默念三遍我不同他计较,而后柔声道:“公子真的不肯救东方鸿吗?”

    青年脸色刷的一下变了,见鹿还以为自己戳中了他什么点,结果他脸色难看了好一会儿却说:“你怎么不叫我名字。”那个死的差不多只剩下一口气的东西算什么,她才见那人多久,就知道人家叫什么了。

    见鹿默念六遍我不同他计较,才保持了温柔道:“公子并不曾告知我姓名,我如何叫公子的名字?”

    青年露出茅塞顿开的表情来:“我说你怎么成天公子长公子短的。”

    完了告诉她说:“我叫兰深雪。”

    见鹿在他亮晶晶的眼神中勉为其难叫了一声深雪,他才露出满意的表情:“那几个人晚上吃什么?”

    她还以为他这是要救人了,立刻答道:“我给那位病人煮了一点粥,其他四个人吃的是米饭跟菜。”

    兰深雪又开始不高兴了:“他们跟我吃的一样?”

    见鹿茫然地点下头,他一拍桌子,“他们凭什么跟我吃的一样?!”

    说完把她扔到桌上,头也不回地走了。见鹿呆了两秒钟赶紧跟上去,就瞧见这人一脚踢开房门,把正在吃饭的几人吓了一跳。他也不说话,上去就抢吃的,杯盘太多不好搬,他直接脱了外衫兜住转身就走,走了两步感到自己有些傻,打了个响指都丢给活尸,就穿这个亵裤,踩着君临天下的气势回去吃饭了。

    见鹿惊呆了,兰深雪走的时候还不忘将她拎走,一边拎一边对后面那几个货说:“要吃自己想办法!”

    见鹿:“……”

    知道他小心眼,但真没想到能小心眼到这个程度。

    然而这几个人没一个会做饭的,唯一一个会的还躺在床上生死未卜呢。于是兰深雪“善心大发”让活尸去煮面给这些人吃,别说那面煮的可怕难吃,就算是色香味俱全,活尸煮的面,除了兰深雪这样的神经病还有谁会吃?!

    最后还是见鹿偷偷指导他们胡乱弄了点东西吃,否则最后怕是床上那人要死,这几个活着的也要死——饿死。

598 第六十七碗汤(五)

    第六十七碗汤(五)

    床上躺着失去意识重伤昏迷眼看就要死了的那位,就是这一次见鹿来到这个世界所要找到之人。只是她本来应该出现在那名书生妻子的身体里,谁知道却寄宿在一具尸体之中。

    东方鸿之所以会受伤是因为近年来江湖中出现了一个以活人心脏练功的魔头。那魔头本出身自名门正派,一念之差走火入魔,从此灭绝了人性,双手不知沾染了多少血腥。东方鸿与那魔头出身自同一门派,是那门派掌门人的关门弟子。只可惜魔头入魔后,便将门派屠戮的一干二净。东方鸿承师父教诲,在师父去世后出山,与三名青年侠客结拜为异姓兄弟,又在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唐怀烟,二人日久生情,都是为了铲除魔头。

    一是为了报仇,二也是为了为民除害。如今那魔头所到之处,人人闻风丧胆,死在他手中的江湖侠客不知凡几,朝廷也屡次派兵剿灭,奈何此人武功盖世,身边又多有附庸,实在是难以下手。

    书生的妻子便是因此而死。为了让书生等人脱险,她只身一人抵挡,落了个被掏心而死的下场。只是她死后执念不消,唯一的心愿便是助东方鸿将魔头铲除。东方鸿的师父临终前给了他一样法宝,言明只要将其刺入魔头命门便可破了他一身功夫,可是这法宝和武功都只有东方鸿一人能使出来。

    她所求不多,唯愿丈夫能够报仇成功,结拜兄弟能够活着杀死魔头,至于自己反倒不那么重要了。

    杀死魔头的关键在东方鸿身上,如果东方鸿死了,那么即使有人知道如何去杀,却也没有能力。

    因此东方鸿绝对不能死,倘若他死了,见鹿的任务便算作失败。

    她绝不能失败。

    只是兰深雪固执起来宛如一头倔驴,要如何做才能说服这头倔驴救人呢?

    晚上的时候兰深雪果然到她房间来了,一来就很不高兴:“怎么离那些人这么近,明天搬到我那里去。”

    见鹿说:“公子不是不喜欢被人打扰么?”

    “你是人?”

    见鹿无言以对。兰深雪看了她两眼,嘴角撇了一下,“行了吧,让他们住个几天也就差不多了,等追杀他们的人退了,你就让他们滚。”

    “……有人在追杀他们?”

    “那几人身上都有伤,衣服破烂容色憔悴,有些伤口新鲜的不得了,能爬到山上来也算是厉害。”兰深雪不屑地说,“但是关我屁事啊。”

    他有没有什么同情心跟怜悯心,管别人死活干什么呢。

    见鹿神色微动,“公子真的不肯救人吗?”

    “深雪。”

    “什么?”

    “叫我的名字。”兰深雪定央央看了她一眼,“我从来不救活人。”

    然后他用施恩的语气跟见鹿说:“这样吧,等那个什么西方鸿死了,我把他炼成活尸,这样他既不算死了,也能安静点不吵到我,你觉得这个想法怎么样?”一说这个他就兴奋起来,“还有跟他一起来的那几个人,我看都不错,到时候一起炼了!”

    见鹿:“……”

    他自己开心不够,还希望见鹿能跟自己一起,就问她:“你高不高兴?”

    见鹿能高兴就出鬼了,她接受的是书生妻子的记忆,因其已死,所以并不知道在这之后东方鸿的伤究竟如何。但可以想见的是,倘若今日她不在这里,没有这个活尸的身份,今日那几人必定是要死在兰深雪手中的。他才不管前来求医的是谁,反正只要惹到他让他不高兴了,那就死。

    ……那也就可以预料,东方鸿死后,谁去将那魔头铲除了。

    “……若是公子愿意救人一命的话,我才会真的高兴。”

    一听见鹿这样说,兰深雪瞬间就不满意了:“我为什么要救他?”

    他就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没有把那几个人全毒死的,现在竟然还要求他出手相救?不要太得寸进尺啊!

    见鹿犹豫了一下方道:“你瞧,那东方公子挺可怜的,听说自幼父母双亡,好不容易拜师学艺了,拜的又是一个断了双足的老人,当了人家的关门弟子,还要背负替人家门派报仇的责任。活了二十年,好不容易有了几个知心相交的兄弟和心爱的姑娘,偏偏大业未成便要死了,你说这惨不惨?”

    原以为这样就已经够悲惨的了,却没想到兰深雪不屑地撇了下嘴:“这就叫惨了吗?你跟他们才认识多久,就知道这么多了,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是在骗你?”

    见鹿在心底默默地想,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精明了。这些消息她当然不是从唐怀烟等人口中得知的,而是在她逐渐得到身体主控权后回来的记忆。

    但这个她自然不能跟兰深雪说,因此转移话题道:“深雪,你真的不救人吗?”

    她叫他名字时柔肠百结,实在是颇为动人,兰深雪就喜欢她这个样子,既有活人温暖的烟火气息,却也带着尸体特有的寒冷与黑暗,偏偏声音听到耳朵里觉得缱绻无比,真是叫他心生喜爱,有时候一听感觉整个人骨头都酥了。

    “不救。”

    “可是他们真的很令人同情……”

    “我自幼被父母遗弃在山脚下,我师父把我捡回来,当然他并不是什么好人,与其说我是他徒弟,倒不如说我是他奴隶。你知道在雷雨之夜被吊在山崖上,周围不是豺狼虎豹就是沼泽瘴气的感觉吗?那个时候我才五岁。我每天连一个时辰的觉都睡不到,我师父怕我偷学他的本事,让我一个人在山里自生自灭,偏偏又给我下毒来控制我。多年来想上山的人那么多,可没有一个活着离开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见鹿摇头。

    “因为我师父把他们都抓住了,然后当着我的面一点点将他们剥皮抽筋,杀死在我面前。当然他觉得这样可以吓到我,然后并没有。”

    “那个蠢货,还真以为能掌控我一辈子,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兰深雪脸上露出鄙夷的冷笑,“我十四岁那年他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女人,说那是我师娘。废物,一生杀人如麻,最后竟然栽在一个女人手里。”

    “那女子是……”

    “他杀了那么多人,那女子的父母也在内,人家来是为了寻仇,他可倒好,一头栽入爱河,连性命都不要了。”

    说完兰深雪露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病态笑容:“于是我在那女子动手之前,把师父杀了。我把他的骨头抽出来,五脏六腑一个一个摆好,他杀人的时候总是笑,自己被杀了,却大声惨叫起来,我跟他就不一样,哪天要是有人能杀了我,我才不会求饶,我只会让他慢一点,做的再精细一点。”

    然后他带着孩子气的纳闷不解来问见鹿:“你说……那女的明明想杀我师父,怎么看着我杀他却又哭喊求我放了他呢?”

    见鹿听到这些并未动容,因为她知道兰深雪跟自己说这些并不是为了得到她的怜悯与同情,他只是想告诉她东方鸿算不上惨而已。

    “搞不懂你们女人。”兰深雪挠了挠头。

    “那……这个女子,后来……”

    “死了。”他很干脆地说。“我杀的。”

    说完他耸耸肩,“不过那是我第一次炼活尸,出了点问题,两个都失败了,我就把它们丢到炼丹炉里去炼万尸丹。”

    见鹿想到自己服下的那颗万尸丹,隐隐有些恶心。

    “你呢?你为什么非要我救那个西方鸿?”

    “……是东方鸿。”

    “随便什么鸿,不要想骗我,我要听实话。”

    他只是平时什么都懒得去想,并不代表他好糊弄。虽然他看起来有的时候像个稚嫩的孩子,可没有任何一个稚嫩的孩子这样凶残冷酷,视生死如无物。

    见鹿迟疑了几秒,才慢慢地开口:“如果我说……我有那个书生打扮的人的妻子的记忆,你……信么?”

    她都做好兰深雪骂她神经病的准备了,结果他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间恍然大悟:“我就说你不可能是这具尸体原本的主人,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借尸还魂?难道这就是为什么活尸中只有你能衍生出意识的原因?!”

    他猛地倒抽了口气,好像参破了什么不懂的东西一样,整个人都精神了,盯着见鹿的眼神简直要把她给吞下去。

    不过这种兴奋的眼神在他想到了某件事情后立刻变成了不爽:“……你说你是那个书生的妻子?”

    也没等见鹿回答,他把她放下起身就走,被见鹿一把抓住:“你去哪儿?”

    “杀了他。”

    对于他动不动就喊打喊杀,见鹿已经习惯了,她无力地问:“为什么……”

    “你是我的。”他先给出一个结论,然后表达自己的论据,“我师父就是看上了那女的,杀了她丈夫才把她抢回来的。”

    见鹿心想,先杀了人全家,又杀了人丈夫,那女子不恨你师父才是奇怪好吗?她嘴角微微一抽,“我跟她的情况又不一样。”

599 第六十七碗汤(六)

    第六十七碗汤(六)

    “有什么不一样?”

    兰深雪很认真地问。

    眼睛眨呀眨的,跟个求知的孩子一样。

    见鹿耐着性子跟他解释:“我只是有那个女子的记忆,并不代表我就是她呀。”

    “你要不是她,怎么会有人家的记忆?”

    见鹿竟然无言以对。她发现自己面对肃亲王也好凌峥也好……总之是面对正常人的时候总有办法,可对着兰深雪这样的,她总是打心底生出一股无力感……“那我也不知道,总之我只有那女子的记忆,却并没有对那些人的感情。”

    兰深雪眯着眼睛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遍,似乎确信了她说的都是实话,这才露出比较满意的表情,用一种开恩的表情说:“那好吧,那我就暂时不杀他了。”

    见鹿说:“……深雪真是大人有大量啊。”

    兰深雪完全听不出她语气中的无奈跟轻微的讥讽,还以为她真的是在夸他,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心底一片快活,又走回来一屁股坐下,把见鹿拉到怀里坐着,神色轻快:“那是自然,我不是那等心胸狭隘之人。”

    “……是的,看出来了。”好明显啊。

    兰深雪觉得自己这样高洁的品行并不多见,顺手就在见鹿腰肢上摸了一把,推她去打开他来时拎在手上的一个长方形木盒子。“给你的。”

    “……是什么?”问着,她已经将其打开了,入目所见令见鹿失神,她缓缓地伸手轻抚许久不见的琵琶,还以为……这个世界它不会出现了。

    可她极力克制着内心波动,将白骨琵琶从盒子里抱出来,对兰深雪诚心诚意地说:“谢谢。”

    “莫名觉得很适合你。”他扭过头去,耳根子竟然有点红。

    见鹿轻轻一笑,抱着琵琶,小脸轻轻在上面蹭了蹭,“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哦……那些人来的时候带的。”他说。“我救人总不能白救吧?”

    见鹿完全都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拿了人家的东西……也不知道他怎么就突然改变主意要救人了,整个人显得有点愣愣的:“你……愿意救他了?”

    “你看起来很喜欢这把琵琶。”兰深雪凝视着她。“我这人从来不欠人情。”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见鹿,见鹿看起来总是温婉沉静的,似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生气,也不会慌乱,可是方才他送她琵琶的时候,她确实面上带着笑。

    她能笑就好了,不要总是眉眼带着愁绪。

    兰深雪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他从来不擅长也不屑去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在见到那几人的时候他本来没打算救的,只是瞧见他们背在身上的木盒,不知为何总想将其打开,便让活尸顺了出来,也没管里面是什么就送给了见鹿,其实刚才打开的时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里面的东西。

    不过算了,见鹿喜欢就行。

    见鹿抱着琵琶,手指在其上无意识地摩娑着,看起来似乎是有要落泪的冲动,但最终并没有眼泪。“深雪,谢谢。”

    她身上那种突然席卷而来的悲伤铺天盖地,兰深雪看不懂。他很少有这种类似慌乱焦急的心情,想要去了解,想要对这个人了如指掌,她为什么难过为什么快乐都想知道,可她永远不会跟他说。

    这是性格孤僻乖张的兰深雪也能感受到的,按照他以往的做法,想知道的东西总有办法从对方口中挖出来,可不知道为什么,见鹿不跟他说,他也不想逼迫她。

    就让她保有这些小秘密好了,就这样,最好了。

    所以他立刻拍桌子发脾气:“说好的晚饭十个菜呢?!这才六个!”说着还故意当着见鹿的面对着桌上的菜指指点点,点了好几遍都是六,就凶狠地瞪见鹿,然而这种伪装出的凶狠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反倒是让人觉得有趣。

    见鹿刚受了人家的恩,立刻道:“我这就去做。”

    “算了。”结果她刚走兰深雪就拽住她衣袖,眼神往旁边看,上下左右的瞄反正就是不看她。“……这次就先饶了你,从明天开始,说话算话,不能少于十个。”

    “……那东方鸿等人呢?总不能不让人吃饭吗?”

    兰深雪刚觉得她可爱,现在就又开始唠唠叨叨的招人烦,“不是有活尸煮面吗?”

    见鹿心想,那面难吃的你都不吃……“他们胆子小得很,根本没胆吃活尸煮的面,太没用了,有没有别的方法?”

    这种高明的马屁对兰深雪而言一拍一个准,他眯起眼睛笑笑说:“那就让他们吃丹药吧。”之前做的辟谷丹还剩下好几瓶,因为是每天都吃所以保存时间不长,再不吃就坏了,那多浪费啊。

    见鹿:“……”

    所以经过两人的沟通,东方鸿等人有两个选择,一:吃活尸面;二:吃辟谷丹。

    最后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后者。虽然辟谷丹没有味道,但怎么也比活尸煮的面叫人放心。只不过他们若是知道这些辟谷丹是兰深雪用什么做出来的……那应该会不如吃活尸面。

    得知兰深雪答应救人,唐怀烟等人感恩戴德,他们都知道能说动兰深雪,最大的功劳在见鹿身上,所以看见鹿就跟看神仙一样,恭恭敬敬一点不敢逾矩。兰深雪忌讳着见鹿心底的记忆,每每看到那个长得俊秀的书生就不顺眼,明明是在结拜兄弟中最有眼缘人缘也最好的书生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得罪了兰神医,为何不管自己怎么做,对方都毫不客气地赏他两个大白眼呢?

    东方鸿的伤势非常重,再加上中了剧毒,看过无数大夫都说药石罔效,他们也是走投无路才来寻兰深雪,否则谁人不知毒医兰深雪最是厌恶活人,来求医的最后没一个活着回去的。

    不过这伤再重,对兰深雪来说也算不得什么,他仍然能救,只不过花费的时间比较长,用的药材也比较多而已。

    他们住的这座山是当年兰深雪的师父买下来的,山势陡峭,悬崖峭壁极多,但也极其适合药材生长,许多珍贵药草都生在绝壁之上。以前都是兰深雪自己去采,现在有了几个会武功的,那就不用这么费事儿了。

    他也真是不客气,把人当活尸使,哪里危险让人去哪里,而唐怀烟几人感念他的恩情,即使是雷雨天让他们去树下采蘑菇,也没有一个抱怨或者拒绝的。

    愈发显得兰深雪小气了。

    当然他的日子也不是过得一帆风顺的,比如说自打他送了见鹿琵琶后,她到哪儿都带着,那股子宝贝劲儿,看得他打心底冒火——一把破琵琶而已,庄子里那么多金银珠宝她都看不上,怎么就对把颜色惨兮兮的琵琶那么上心?

    真叫人来火,她心底的第一位难道不应该是他吗?

    要不是她弹的曲子好听,很对他的胃口,那把琵琶早被他踩碎了。

    兰深雪对琵琶看不顺眼,琵琶看他也很不爽。要不是见鹿每天带着,它早偷偷去把兰深雪给吞了。这人杀的人其实并不多,炼的万尸丹虽然用了无数尸体,但那都是花钱买或是偷的,否则兰深雪哪里有那闲工夫杀一万个人来炼丹?不过这人身上那种乖张戾气对琵琶很有吸引力,若是能将此人吞噬,它定然能精进一大步。说不定日后即使女鬼不在身边它也能行动自如。

    只可惜见鹿对它严加管教,不许它对兰深雪出手,否则……

    见鹿带琵琶在身边,固然一方面有不舍,另一方面也实在是怕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去吞兰深雪。

    兰深雪对别人如何她不评价,对她却是极好的,性格在某方面来说甚至是天真无邪,她绝不会伤害于他。

    她虽不坏,却也不是好人,做不来那种恩将仇报之事。

    东方鸿每天都要被兰深雪丢到大木桶里泡黑乎乎的汤水,一次泡七八个时辰,其他时间就在昏睡,见鹿偶尔瞥了一眼,被那汤水的味道臭的险些把干涸的五脏六腑都吐出来——实在是太恶心太难闻了,比她那个适合泡的还难闻!

    而且兰深雪似乎是在故意整他,水面上漂浮着各种各样的毒物皮肉筋骨,什么蜈蚣脚蜘蛛腿老鼠眼……唐怀烟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却丝毫不惧,每日将东方鸿照顾的无微不至,虽然日日不能进食,但他只是消瘦了些,气色却好了不少,人也是干干净净的,跟来山庄时那形销骨立的模样判若两人。

    就这样泡了一月有余,东方鸿终于醒了!

    比较悲惨的是他醒在木桶里,所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上面漂的各种毒物尸体,吓得这位英勇无畏的年轻少侠瞪大了眼,条件反射想跳出木桶,可惜这汤药含有麻醉作用,否则以他的伤泡这个怕是会活活疼死。因此他睁着眼,被那臭味熏的翻了个白眼,又晕了。

    “咦?”兰深雪狐疑地看了一眼,“刚才是醒了吗?”

    过去扒开东方鸿眼皮子看了一眼,撇撇嘴,顺手丢了几条活蛇进去。

    好不容易缓过来的东方鸿又晕了。

600 第六十七碗汤(七)

    第六十七碗汤(七)

    见鹿进来的时候就瞧见东方鸿翻白眼晕过去,她手上正端着簸箕,里头是兰深雪要用到的药材。“……他好像醒了?”

    “醒了吗?”兰深雪表示自己完全没注意到,手上捏了条张牙舞爪几百条腿的大蜈蚣,说来也奇怪,那蜈蚣虽然在他手上挣扎,却丝毫不敢用力,只是密密麻麻的细足让见鹿看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兰深雪察觉她后退了一步,于是又一个顺手,把蜈蚣扔到东方鸿头上。大蜈蚣害怕落水,便紧紧巴着东方鸿的脸,见鹿嘴角抽搐,见兰深雪要碰自己,赶紧避开。

    兰深雪哼了一声,不开心说:“干嘛,你还怕这个?”他以为她天不怕地不怕呢。

    “不是怕,只是不喜欢。”

    大蜈蚣死死巴着东方鸿的头,见鹿已经可以想见东方鸿再一次晕倒的模样了。她指指蜈蚣,艰涩道:“还是把它拿下来吧……”人好不容易醒了,完了又被他弄晕。

    “你很在意他醒没醒吗?”

    “当然没有!”见鹿否认地飞快,“他早点好就能早点离开,我也不喜欢他总是留在这里的。”

    这个答案简直太合兰深雪的心意了,他眼睛一亮,把蜈蚣从东方鸿脸上扯下来,随意拽掉几根细足丢到浴桶里。见鹿看到那几根漂在水面上的细足,嘴角微抽,“这个蜈蚣……”

    “这可是宝贝。”兰深雪用你不懂欣赏的目光瞥了她一眼,“不知喂了多少灵丹妙药才养出来的,一根足掉了我都心疼的不行。”

    大蜈蚣疼得直抽抽,又被兰深雪丢到瓶子里塞了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东方鸿呻|吟一声,慢慢睁开眼睛,触目所及没有活蛇,但却有股冲鼻的臭味,熏的他简直想要再一次晕过去,这时他听到一个充满嫌弃不屑的男子声音问道:“醒了?”

    抬头一看,是个身形高瘦浑身透出一股病态的青年男子。此刻对方正很不友好地看着他,眼睛微眯,而青年旁边是个身着青衣的女子,只是她的眼神温和柔软许多,带着些许关切,东方鸿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正要询问,便听得那女子道:“你身受重伤,你的兄弟朋友将你送到这里医治,如今过了许久,你总算是醒了,感觉可好些了?”

    东方鸿沙哑着嗓子道:“……好多了,多谢二位。我的兄弟……”

    “他们都在外头守候,我家公子治病之时不喜有人在。”见鹿轻轻戳了兰深雪一下,他怕痒,抖了一把,模糊不清地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好在东方鸿没有注意而是十分感激:“公子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结果兰深雪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就拉着见鹿往外面走了,东方鸿呆呆地眨了眨眼,然后就被自己的兄弟包围了。

    看到外头那一群等候的人刚听说东方鸿醒了就激动地冲进去,兰深雪撇撇嘴,“弱智。”

    见鹿轻捣了他一下:“不是挺好的么,你又这样阴阳怪气的说话。”

    “哼。”他就是看不顺眼她能把他咋滴。

    “咱们走吧。”

    “去哪儿?”

    “人家兄弟爱侣相会的,咱们在这儿多不好啊,还是去做点别的。”知道他肯定要作,见鹿抢在他作之前开口道,“今天中午你想吃什么?吃了很多天的米饭了,今天吃面吧?”

    兰深雪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她带走了,苦恼地思索片刻。“……都想吃啊。”

    见鹿轻笑,带着他到厨房一起忙活,兰深雪是不会做饭的,他面露惊奇地坐在一边的小凳子上,本来烧火的活尸呆愣愣站在一边。他瞧着见鹿干脆利落的动作,眼神透出赞叹与渴望,期间见鹿切了块新鲜的梨子给他,他便一手拿着咔嚓咔嚓啃起来。

    “这玩意儿都是水,我还是要吃饭的。”

    他的语气大概就是“你别想拿这玩意儿糊弄我,我吃是给你面子啊哼”。

    见鹿应道:“是是是,你放心好了。”

    东方鸿泡了这么久的药浴,外伤好的都差不多了,只是内伤仍然严重,需要再好好调理,他现在身体健康一如常人,唯独内力尽失。没有了武功,便和废人没什么不同了,东方鸿却看得很开,他伤重之极,能活着便已是上天恩赐,如何还能不满足。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他坚信自己一定可以完成师父遗志。

    见鹿把最后一个菜端走的时候正好迎面遇上他,他穿着简单的长衫,面色稍稍有些苍白,但再也不是浑身是血的可怕模样了。见鹿有点惊讶,这好不容易病好了,不继续休养跑这里来做什么?“东方少侠到这里来做什么?”

    东方鸿轻咳一声,“做饭……”

    见鹿:“……”

    所有人里,就只有她跟东方鸿会做饭,而兰深雪不许她做饭给这些人吃,如今东方鸿醒转,他们都吃了这么久的辟谷丹了……再也不想吃了!

    但她也没有帮忙,毕竟兰深雪此刻正虎视眈眈地看着她,大有她若敢帮忙就要把东方鸿毒死的架势。所以见鹿也只是客气了下:“若是一个人忙不过来,也可以使用这里的活尸。”

    东方鸿瞬间浑身僵硬,他堂堂男子汉顶天立地,什么都不怕,除了蜈蚣毒蛇还有死人……

    见鹿自然也看出来了,她觉得这人很好玩,便抿着嘴角忍住笑意,一抬头对上兰深雪鄙夷的眼神:“废物!”

    等到第二天早上,见鹿刚刚起床,便看见东方鸿等人收拾好了行囊,正齐齐站在她房门口,身上已经蒙了一层露水,看起来像是等了不少时间。一看见见鹿,便全跪下了,将见鹿吓了一跳。“各位这是在做什么?为何行此大礼?”

    “多谢姑娘及公子救命之恩,此等恩情对我如同再造,待到我完成师父遗志,定回到此处,愿为牛马,供姑娘公子二人驱使!”

    “东方少侠言重了。”见鹿认真地说。“公子他不喜欢活人,你就算来了,他也不会要你的。”

    ……真情实感的谢恩突然被打击了心好痛怎么破。

    说完见鹿也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过分,赶紧轻咳一声掩饰一下:“你们这就走了?伤不是还没好么?”

    唐怀烟道:“我等尽皆感念公子与姑娘的救命之恩,只是公子不爱外人在此,东方大哥的外伤已经全好了,剩下的我们可以自行调理,万万不敢再劳烦公子与姑娘了。”

    “他的内伤很重,你们怎么调理?”见鹿问。

    闻言,众人都露出难过却又不悲观的表情来,看得出他们仍然充满斗志。“虽然内伤无药可治,但——”

    “谁说无药可治?”

    众人齐齐扭头看向呵欠连天臭着脸不爽至极的兰深雪从见鹿房里走出来。他可能是被吵醒了,身上的外衫草草一披,露出大片雪白的胸膛跟两条大长腿。吓得刚刚还满脸镇定冷静的唐姑娘尖叫一声捂住了脸,东方鸿一个箭步挡在心上人前面,嘴角抽搐。

    虽然他才醒过来一天,但这位兰公子有多么龟毛……他已经很有概念了。

    见鹿赶紧过去给兰深雪把衣服整理好,边整理还边问,“你是说,东方少侠还有救?”

    “有啊。”他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把脸朝见鹿胸口埋,抱怨道,“困死了,睡觉。”

    说完勾住她的腰,直接就睡着了!

    见鹿:“……”

    众人:“……”

    最后还是见鹿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诸位还是回去休息会儿吧,待到公子睡醒了再来细细商议此事。东方少侠内伤极重,这天下若说有人能医治,怕也只有公子了。”

    说完连抱带拽的总算把兰深雪给弄进了屋子里,又被他当成抱枕死死搂住倒在床上。

    等到他老人家睡醒,都日上三竿了,起来的时候一边捂嘴打呵欠一边揉眼,张嘴就喊饿:“吃饭……咦?”

    桌上怎么摆好了饭菜?

    见鹿早起来了,见他清醒,告诉他道:“这都是东方少侠做的。”

    她的厨艺很不错,但都是做些精细的吃食,更接近南方吃法,东方鸿却是不折不扣的北方人,两人手艺各有千秋,与其说兰深雪是睡醒的,倒不如说是被这味道勾醒的。他狐疑地看她一眼,“这是要干嘛?”

    “承了你的恩,总得想办法还吧?”

    其实这主意是她给出的,不过当然不能让兰深雪知道。这家伙跟块固执的石头一样,除了吃没有任何东西能打动他,恰好东方鸿煮了一手好菜。

    兰深雪哼哼两声,光着脚下床就要去吃,见鹿瞧着他那乌黑的长指甲心里都难受,一把扯住:“先洗漱。”

    他瞪了她两眼,还是乖乖去了,洗完开吃,第一口到嘴里就眼睛一亮!

    见鹿心想:有了!

    满满一桌菜,这个又高又瘦的病态青年一个人吃的一干二净,连汤汁都没剩下,让人很难想象他明明这么瘦,吃下的那些东西都装到哪里去了。

    最后兰深雪瘫倒在椅子上摸肚子,见鹿坐在他身边给他轻轻揉着,说:“吃人嘴软啊。”

    兰深雪瞥了她一眼:“我又没说不救。”

601 第六十七碗汤(八)

    第六十七碗汤(八)

    听了他的话见鹿有些愣,他要救?之前也没看出来有要救的意思啊……

    兰深雪眼神渴望,盯着还有点汤汁的盘子,两根长指甲拈起来舔了一口。那模样见鹿都不忍直视,然后说了句:“不能白拿人家的东西。”他这人从来不欠人情,尤其是活人的。

    见鹿又是一怔,她怎么也没想过他救人的原因竟然是因为拿了自己的琵琶。“为了……我?”

    兰深雪突然浑身僵硬,然后白了她一眼:“你怎么那么不要脸啊。”

    见鹿:“……”

    他得意洋洋地看她,自以为扳回一局,见鹿却只觉得他幼稚的不行。

    她转身要走,兰深雪又把她给拉住了:“生气啦?”

    语气有点小心翼翼,还藏着点讨好,见鹿忍着笑看他,轻轻摇头:“没有生气。”因为她总是能透过表面看到真正的人心。

    他就是为了她,狡辩也瞒不过她的。

    东方鸿的伤确实不清,可那是对于其他人而言,到了兰深雪这里,只要他还活着,哪怕是就剩下一口气,只要想救,也仍然能给你救活。只不过……兰深雪习惯于杀人,不擅长救人,所以这方式比较独特。

    他喜欢的是毒,因此即使是救人也离不开各种毒物,而东方鸿偏偏最怕的就是这些东西,所以几乎是每天都在晕倒和清醒两种状态间来回切换。见鹿对他很是关心,虽然她没有明说,可兰深雪聪明着呢,一早就看出来了,也因此故意叫东方鸿丢人,对方越怕他玩得越是高兴,直到又过了三个月,东方鸿的内伤也痊愈了,兰深雪才停手。

    不可否认的是……内心深处还有些许不舍……当然这不舍不是对东方鸿,而是对再也不能看着对方晕倒了……

    说来真是可笑,这么大个人了,过了这么几个月,再看到蜈蚣长虫,第一时间还是晕倒……

    唐怀烟等人对于东方鸿能恢复如初,甚至因为兰深雪的偶尔“顺手”变得内力更加精进,他们简直恨不得跪地上膜拜兰深雪,将其看成了神仙下凡,不管兰深雪怎么整他们嫌弃他们,也都维持着疯狂的崇拜。

    但不管怎样,虽然东方鸿痊愈了就没了整人的乐趣,但兰深雪还是很高兴的,因为这样就证明这些不请自来还浪费了他无数药材毒物的人终于可以滚了!

    东方鸿等人离开前的晚上,一直和他们保持距离的见鹿却突然到访。

    对于见鹿,他们同样心存感激。因为如果没有见鹿,即使兰深雪能使死人复活,也不会对他们施以援手。而这段时间以来,说真的,他们经常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惹到了兰神医,若非有见鹿在其中周旋打圆场,怕是都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只不过兰神医看得紧,并不喜欢见鹿跟他们来往,因此彼此间其实说话的次数并不多,她突然过来,唐怀烟还以为是兰神医有什么吩咐。

    结果却并不是,兰深雪在炼丹房还没有出来,正是这个空当使得见鹿抓住了机会。

    她也不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我听说几位意图铲除魔头,可有什么方法?”

    东方鸿也不瞒她,自己的命都是人家救的,若是在这件事上还执意隐瞒,未免就有些过分了。他告诉见鹿说:“家师临终前曾传下一法宝给我,只要找到那魔头命门,便可取他性命。”

    见鹿听了却微微一笑:“东方少侠到这里来多久了?”

    “已是接近半年。”

    “既然如此,这半年里你又怎知那魔头功夫不曾长进呢?你在变化,他同样也在变化。令师传下的法宝若是在半年前兴许有用,但现在却不会再有用了。”

    “什么?!”

    所有人都惊呆了,东方鸿先前重伤在身,他们都不曾如此绝望过。

    可没等他们询问见鹿,见鹿便先问他们道:“我想知道,这把琵琶,诸位是怎么得到的?”

    唐怀烟愣了一下说:“……这个,就是东方大哥的师父传下来的法宝……”

    琵琶是被兰深雪叫活尸偷拿走的,他们谁都参不透这法宝究竟该如何使用,毕竟它的外表看起来实在是太过简单,但见鹿却明白。

    琵琶倘若在她手中,她见了那魔头,直接将琵琶放出,便能取走对方性命,然而她不想让琵琶沾染那种人的鲜血,它要修炼本就不容易,沾了不干净的血,又如何还能回头呢?

    而琵琶若不在她手中,那就永远都是个死物。东方鸿师父传下的法子怕也是无法成功的,直到她来到这个世界,附身于一具活尸身上,遇到东方鸿等人,才成就这把法宝的最终目的。

    “琵琶已经没有用了。”见鹿说,“但我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东方鸿等人神情急切。他们不仅仅是为了给自己报仇,也是为了给天底下普通的老百姓除害,那魔头若是继续活着,还不知要死在他手上多少人。

    “我听唐姑娘提起过,那魔头练功,用的乃是活人的心脏。”见鹿神色沉静,“可他本身早已是摧古拉朽之势,已不算是活人,那倒不如以毒攻毒,让他服下能让死人复活的万尸丹,那么他的末路便来了。”

    “万尸丹?”

    这个东西谁没听说过,毒医兰深雪炼制出来的丹药,世间珍贵只有一颗,需要耗费十年功夫也不一定成功,其珍稀程度可想而知。只是……他们用什么跟兰神医交换?!

    若非问过墨泽,得到过墨泽的指点,见鹿也不会知道还有这么个方法,本来她已经快要绝望了。因为横亘在眼前的似乎就只有一条路,让琵琶吞噬魔头。

    但这是她所不愿意看到的。

    如果继续在这里待下去,固然也没什么不好,但完成不了任务,她无法从这里离开,也无法回到自己的过去。

    “万尸丹在我这里。”见鹿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东方鸿等人都愣住了,没弄懂她是什么意思,直到见鹿告诉他们:“我是一只活尸。”

    “怎么可能!”唐怀烟第一个惊呼,她不敢相信地望着见鹿,也不愿相信这样一个温软柔和待人接物令人如沐春风的女子,竟然会和外面那些僵硬无神只是行尸走肉的活尸一个样。

    “我确实只是活尸,是万尸丹赋予了我意识。”这些就是见鹿的谎言了,可她又如何能说实话呢。“我内脏已经干涸,除了心脏。万尸丹便在我的心脏里。你们取出我的心脏,将它献给魔头,自然能取他性命,为民除害。”

    “不行。”东方鸿沉声拒绝,“见鹿姑娘对我有再造之恩,便是姑娘是活尸不是人,我也绝不会做出这等杀人取心之事。”

    “不错。姑娘即使是活尸,在我等看来也比许多活人要好。在这里呆久了,我们也是懂得一些的,即便是活尸,没了心脏也活不了。”书生同样拒绝。

    见鹿低下头,又抬头问他们:“那么……倘若没有我的心脏,便杀不了他,救不了这世间数不清的人呢?你们可要想清楚,他需要人心练功,这半年来又该死多少人,牺牲我一个能救那么多人,你们每犹豫一秒钟,换来的便是数不清人的死亡!”

    没等东方鸿等人回话,她又道:“不必担心公子,你们一定要杀了那人,我才死的不算冤——”

    话没说完房门就被一脚踹开,门口站的是怒火冲天连带着苍白面色都因愤怒变得通红的兰深雪。

    他连个眼神都没给旁人,过来一把抓住见鹿的手腕,力气大的简直像是马上要捏碎她的腕骨。见鹿却很淡然,她甚至平静而温和地告诉唐怀烟等人:“稍等片刻,我一会便来。”

    然后就被兰深雪拖走了。

    他快要气疯了,也不知道在门外听了多久。到了房间就把见鹿扔在木桌上,拿了平时的刀刃,“你不是想死吗?何必求他们,我来帮你岂不痛快?!”

    他对她哪里不好,她竟然为了那个东方鸿连命都不要了?!

    见鹿躺在木桌上,没有丝毫恐惧。她早已不害怕了,也或许她其实从来都不曾害怕过:“深雪,对不起。”

    “别跟我说对不起!你他娘的……你……”他颇有些口不择言,眼眶发红,“你怎么能……”

    他不是个正常人,但他曾经见过那个没缘分的师父是怎么对待被抢回来的师娘的,百般温柔小意,时时刻刻讨好。他做不来那些,但他知道身为男人要对自己的女人好。

    他有哪里做的不对呢?他对旁人千般万般的残酷无情,待她也是予取予求的,可就这样,她还是想离开。

    所以你看,活人最讨厌了,有意识的活尸,也最讨厌了。

    可是如果没有意识,这还是他的见鹿吗?

    见鹿安静地看着他,微微笑了一下,“我不是为了东方鸿。”

602 第六十七碗汤(九)

    第六十七碗汤(九)

    “还狡辩!”兰深雪愤怒地宛如一头狂暴的狮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手上抓着的刀已经把他自己给伤到了,可他却浑然未觉,似乎压根儿没感觉到痛一般。“你从一开始就是为了他!他一来你整个人都变了!先是不许我杀他,然后要我救他,中间还给他熬药做饭,现在竟然还想要牺牲自己去帮他!你就是为了他!你在骗我!你这个坏女人!”

    他真的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幼稚,气得眼眶通红,想杀死她,又舍不得杀死她,眼睛里闪烁的全是难过跟委屈。

    见鹿躺着看向屋顶,她觉得自己有些变了,却又说不出是哪里变了。她只是……想回去而已。那是她千百年来唯一的执念,是她在忘川河里都不曾从心底消散的渴望。就算回去什么都挽回不了,也希望能有一个机会。

    她可以顺应情况委身于某个人,兰深雪可以,换做另外一个男人也没关系,她从来都不曾忘记过自己的目的——回去。

    她就是想回去,见到那个人,取走自己一直想要的东西,就是这样。

    如果可以她自然不想伤害任何人,可兰深雪同她以前所见过的人都不一样,他疯狂偏执,认准的事情就绝不会改变。世俗礼教仁义道德在他这里什么都不是,可她并不是那个可以陪他一辈子的人。

    “我不是为了东方鸿。”她不想骗他。“我是为了我自己。”

    “什么意思?”兰深雪听不懂。

    他永远也不可能懂。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他面前的这个女人曾经经历过什么,也不知道在她看似美好的外表下掩藏的疮疤。兰深雪所看到的见鹿是美好的,是最初的模样,可表象下都是些什么呢?

    是眼泪,是鲜血,是绝望。

    那是只有她一个人背负的记忆,他们之间的距离何止是数千年的光阴呢?还有见鹿心底永远迈不过去的距离,一天不回去,她就一天无法解脱。

    但见鹿并没有给他回答,只是慢慢地从桌子上坐了起来,她握住兰深雪的手,把刀子从他手上取了下来,低声跟他说:“对不起,深雪。”

    可她仍然不会改变自己的主意。

    兰深雪很少有这种感觉,他没有办法用言语来形容,只知道自己那颗从来都不曾疼过的心脏,开始有细碎的痛楚一点一点沿着龟裂的痕迹开始蔓延,有的啃啮他的五脏六腑,有的吞噬他的灵魂。但他从没哪一刻像是这样清醒过,他无比冷静地看着面前这个女人,生平头一次认识到了什么叫做心动。

    啊,他想。

    原来对她的这种感觉就叫心动。

    他有点茫然,“可是如果这么做,这具肉身就会腐坏掉的。”

    说完这句话,兰深雪突然觉得没意思极了,他每天忙忙碌碌都是为了些什么呢,他喜欢的女人并不会因此愿意留在他身边。“没意思啊。”

    他说。“活着都没意思了。”

    只要一想到没有这个女人在身边,他都觉得人生变得空白起来。曾经最讨厌的声音与气息,可如果是见鹿消失的话,他只是想想,就觉得无比失落想要抓住了。

    可他抓不住的。

    见鹿突然说道:“那就再炼一颗万尸丹吧。”

    “什么?”

    “再炼一颗万尸丹。”她认真地看着他,对他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些奇怪的东西让兰深雪看不懂,却又不免为之耿耿于怀。“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保住这具身体的,等到你再炼出一颗万尸丹,我就会回到你身边。”

    兰深雪问她:“就算我不同意——”

    “帮帮我吧,深雪。”她突然抱住他的脖子,这是见鹿第一此请求他为她做一件事。“挖出我的心脏交给东方鸿,让它变得像是活人一样,东方鸿有办法用到,然后……等我吧。”

    她在求他。

    兰深雪突然就心软了,他想,那就这样吧。他孤零零的一个不也过了二十年么,不就是再等个十年……也许会更多一点,再炼一颗万尸丹出来,她就会回来了。

    男人要对自己的女人好。女人想要什么,就给什么。

    她只要求他,他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那好吧。”他听见自己这么说。“不过你得说话算话,否则我就再也不管你了。”

    见鹿轻笑:“好啊。”

    兰深雪闭上了眼。

    东方鸿等人等了许久,都在担心兰神医和见鹿姑娘之间会发生什么,正在他们都坐不住的时候,兰深雪出现了。

    他们忙起身迎上去,却愕然看向兰深雪手中的木盒。

    东方鸿等人侠肝义胆,定然不会答应取心这种事,但兰深雪跟见鹿和他们都不一样,他们不是好人,他们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因此她的心脏要由兰深雪亲自取出,等到他再炼出万尸丹,他会为她重新找一颗干净的心脏。

    她说会回来,他就相信。

    不然他就不管她了。

    将木盒交到东方鸿手里,兰深雪又变成了那个阴郁病态的苍白青年。他的眸子泛着淡淡的血红:“滚。”

    然后他再也没有理会他们。

    他回到炼丹房,又到见鹿住的房间里呆呆地坐了一会儿。见鹿的尸体被他保存在山庄的地下冰窖中,那里有奇花异草,又干净又没有血腥,她应该会很喜欢的。他还在她口中塞了一颗驻颜珠,得保容颜不腐。

    只是她求他,于是他们需要暂时分开数年,日后自然还会有机会再见。

    兰深雪开始疯狂地炼丹,可万尸丹哪有那么容易炼出来,如果不是知道见鹿对于随意杀人的厌恶,他真想杀足一万个人投进来炼丹。他所有的时间都用在炼丹上,日日夜夜不曾停息。这样的日子和没遇到她之前也没什么不同,只不过那个时候是因为痴迷炼丹,而现在是为了让见鹿复活。

    如此过了一个月,东方鸿等人回来了,他们在山庄外面跪了许久,说是要做他的仆人。兰深雪觉得很可笑,他要仆人的话,到处都是活尸,安安静静不说话,不比这些聒噪的家伙好?

    但是……

    他们说可以帮他收集尸体啊。

    兰深雪陷入了艰难的抉择之中。虽然他还是怎么看东方鸿都不顺眼,但活尸去找尸体确实是不如活人来的灵活。所以他答应了东方鸿等人的请求,让他们住进山庄离他最远的院子里,这里有数不清的金银珠宝和珍贵药材,足以买到很多很多的尸体来炼制万尸丹。

    东方鸿与唐怀烟成了亲,他完成了师父的遗志,也没有功利心,只想报恩。见鹿姑娘为他们而死,倘若有能复活她的机会,他们愿意为之付出生命。其实也是怕公子为了姑娘的死伤心至极导致大开杀戒,兰深雪这样的人,若是变成杀人魔,可比那魔头要难对付多了。

    可是不杀人得到的尸体实在是太少也太慢了,他们整整花了二十年才凑齐,兰深雪为见鹿精挑细选了一颗心脏,这颗心脏来自一个刚刚暴毙而亡的人,新鲜且有活力,对方生前没做过任何坏事,见鹿一定会喜欢。

    兰深雪就是这么认为的,他再一次像是多年前那样打开见鹿干枯的胸膛,露出里头早已僵硬如石的五脏六腑,他把这颗心脏做了防腐处理,再装进去的时候,就好像她仍然是活的。

    可万尸丹没有炼好,她还是得在冰窖里躺着。这么多年来他来看过她无数次,总是忍不住想起很久以前她离开的时候说的那句“帮帮我吧,深雪”。

    那是她在这世上留给他的唯一寄托。其实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兰深雪也搞不大清楚自己是真的喜欢她,还是只是想要完成自己的心愿了。

    又是十年,万尸丹炼制成功,所有的人都无比兴奋,兰深雪脸上也出现了久违的笑容。

    他用炼制活尸的法子将见鹿重新修葺组装,她醒过来后会发现自己一点也没有老,当年是什么样的,现在就是什么样的。当然兰深雪自己也没怎么老,他总觉得见鹿欠自己三十年的光阴,是怎么都要补偿回来的。

    他不想老,也不敢老。他要等到这个女人回来,然后威胁她,再不听话的话,我就不管你了,让你五脏六腑都腐烂发霉,死了算了。

    东方鸿等人却是老了,脸上皱纹密布,兰深雪决定等他们死后把他们全炼成活尸,这样的话他们就能继续留下来做他的仆人了。

    在万众瞩目的视线下,他像是三十年前那样将万尸丹推入尸体口中,又将她放入药汤中浸泡。虽然……

    虽然她睁开了眼睛却没有说话,但没有关系,意识不是那么快就可以恢复的。

    可是兰深雪等了很久很久,久到他意识到三十年前,那个被他取名叫做见鹿的女人对他说了谎。

    她才不会回来。

    兰深雪呆呆地盯着睁着眼睛肌肤柔软一如活人鲜活动人,眼底却死寂一片没有丝毫波动的活尸,低下头,垂着眼,说。

    “我不管你了。”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轰然崩塌。

603 第六十八碗汤(一)

    第六十八碗汤(一)

    再等一会儿吧。

    很快的。

    会来的。

    也许……

    不。

    不是也许。

    就是明天。

    那个人。

    明天就会来了。

    只要再等一会儿。

    一会儿就好。

    ************

    “娘娘,您看什么呢?咱们该回去了,待会儿圣上等急了。”

    贵妃从失神中清醒,听到身边大宫女冷霜的话,却并没有如往日一般急切迈动步伐,而是望着不远处的冷宫。直到冷霜又催了一遍,她才应了一声说:“走吧。”

    到了贵妃所居住的聚翠宫,太监总管邱海顺已经在殿外焦急等待,见到贵妃连忙上前来:“贵妃娘娘可算是回来了,圣上等了一炷香了,娘娘快进来。”

    贵妃在邱海顺的引路下往内殿走去,她生得一张俊秀芙蓉面,自是美貌非凡,但相比较她的美貌,气质才是更重要的。后宫佳丽如云,唯独她独得皇帝宠爱,这与她的性格有关,也与她的身份有关。

    皇帝正坐在榻上读书,读的是在贵妃枕边顺手拿的书,见她来了便迎了上来,“素素去哪里了?可让朕一番苦等。”

    贵妃面上没有甚笑容,见到他时眸光却是潋滟婉转,似是有两汪湖水化作了她的眼波,脉脉含情,复杂难辨,讳莫如深。

    她轻声说:“让圣上苦等,是臣妾的不是,圣上恕罪。”

    “朕怎会怪罪于你?”皇帝轻笑一声,挽住了贵妃的手,在旁人眼里看来,贵妃真是三千宠爱在一身,令人艳羡。这整个后宫谁不羡慕她独得恩宠,宠冠六宫?“朕只怕你一个人待着孤独寂寞,皇后又来寻你的麻烦。”

    贵妃弯起眉眼,露出感动的笑容:“多谢圣上挂怀。”

    他挽了她到桌前坐,贵妃静静地看着他表现出的风流多情,温柔如水,但这一切都是假象,等到了时机,一切多情都会化作绝情,所有温柔都会变成残酷,这是她亲眼所见,也是她亲身所感。

    那座冷宫,她在里头整整待了十三年。

    每一天,都在等他来接她。

    每一天,都相信着他最爱她的誓言。

    每一天,都说服自己要安静乖巧,不要难过。

    每一天。

    整整一十三年。

    然而化作忘川河底淤泥又是多少年呢?

    这到了桌前,才瞧见被贵妃放在桌上的琵琶,皇帝见过无数稀世珍宝,但却觉得这琵琶颜色格外剔透好看,哪见过这样的雪白呢,便问道:“素素从何处得了这琵琶?”

    贵妃淡淡地说:“今晨收拾库房无意所见,觉得好看,便拿了出来。”

    皇帝又笑道:“素素最擅琵琶,朕观此琵琶通体如玉,并非凡物,也只有这样的琵琶才配得上素素的乐音。”

    贵妃伸出手指在琵琶上轻轻摩挲,低低地应了一声。皇帝说得愉悦,其实最是厌恶这丝竹之乐,盖因先帝沉溺声色,导致朝政衰败,对皇帝而言,这是一个国家衰亡的象征。

    但他却跟她说他喜欢。

    连喜欢跟讨厌都是假的。他在她面前戴上重重叠叠虚伪的面具,深情厚爱都是假象。

    以前……自己怎么没看出来呢。

    贵妃有点失神,她假装没看懂皇帝想要她弹上一曲的意思,将琵琶收起。她平日性格便温柔婉约,是以皇帝也没有察觉什么不对。她坐在雕花檀木桌前,半晌,跟皇帝说:“臣妾今日身子不适,圣上要不还是去别处……”

    “说什么呢。”修长的指尖温热无比,伴随着动人的话语,但贵妃却打从心底觉得寒冷。“朕心里只有你,又如何会去他人那里?”

    是吗?贵妃在心底问,那么你的真爱呢?

    她抬头看进皇帝眼中,这样一个男子,九五之尊,真龙天子,又生得俊美无俦,更兼杀伐决断大刀阔斧,他本是这世间最为尊贵之人,却只对你海誓山盟温柔体贴,外人所见到的永远都是一个高不可攀的帝王形象。他表现的无比真诚只求打动你的心,将江山抛在脑后想博你一笑。

    是不是很浪漫?是不是……会不由自主的沦陷?

    那么如果这一切都是骗你的呢?

    贵妃的眼神很奇怪,即便是早已戴上层层面具的皇帝也不免有些不自在。她的眼神不复往日的痴情缠绵,而是带着审视,似乎要从他的外表看进他的灵魂。

    那样的犀利、清醒。

    半晌,贵妃笑了:“圣上待臣妾可真好,臣妾真是……受宠若惊。”

    是好啊,好到什么时候都不忘记给她拉仇恨。后宫佳丽无数,他却偏偏独宠她一人,看似每天晚上都到她的聚翠宫来过夜,实际上呢?她每天晚上喝的安神汤真的就只是安神汤吗?她喝了安神汤后,他又到哪里去了呢?

    如此高调的宠爱,却又不给她保护,她年纪轻轻就再不能有孕,好不容易怀上的第一个孩子竟是他示意……在她痛苦不已的时候,他抱着她柔声安慰,却没有一丝真心。

    是不是背地里他也会笑她天真可笑,愚昧不堪,竟然如此相信皇帝的誓言?还有他爱的那个人,他们日日夜夜颠鸾倒凤的时候,谁曾想起在聚翠宫昏睡的她?

    可她又做错了什么呢?不过是有个错误的生辰八字,被国师选中为宫妃,皇帝忌惮国师势大,便作势为她所迷。说白了,她不过是颗人人玩弄的棋子。

    “别难过,来日方长,咱们总会有孩子的。”皇帝状似温柔地抚摸她平坦的小腹。“朕还等着你给我生个太子呢。”

    贵妃低低一笑:“不是已有了大皇子么。”

    “那怎么能算呢,朕只想要素素给朕生的孩子。”

    多么无情的骗子呵。

    贵妃想起自己的孩子,依偎进皇帝怀抱,轻声说道:“圣上,太医说,臣妾的孩子流掉时,五官都已成型了……你知道吗?”

    皇帝浑身一僵,放柔了声音安慰她说:“那孩子与咱们无缘,咱们还会有的,素素,不要难过,朕的心都痛了。”

    不,你才不会心痛。

    贵妃眼神浅淡,她回来的时候正是刚刚“不小心流产”之时,皇帝大怒,杖毙了不少人,巧的是杖毙的大部分都是国师安插在宫里的暗钉。从那时候起贵妃就知道,皇帝的权力抓的差不多了,他要开始算账了。

    谁都逃不过。

    她本来有机会去改变这一切的,可是她没有。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不这么做,明明那个时候她可以挽回一切——也许是可以真正得到皇帝的心,也许是可以留下那个无缘的孩子,也许……有无数个也许,但她却什么也没做。

    她现在是活着的,自己的身体,自己的记忆,可她仍然像是具行尸走肉。

    一切都没意思极了。

    她的安生日子过得不少,也该到头了,也该让忘川河底执念不消的那个自己仔细看看,皇帝究竟有多绝情。

    就算抓在手里,也不是她的。

    晚上皇帝照旧喂她喝安神汤,一勺一勺,柔情蜜意。可里面的药足以让她躺倒一夜没有任何意识,贵妃本可以拒绝,但是她没有。她只是盯着皇帝的眼睛,就着他的手,喝下他一口一口喂过来的毒药。

    心爱之人喂的毒药也甜美的如同蜜糖。

    她的眼神有些茫然,却也有着了然。皇帝不知为何被这眼睛看得心虚,贵妃凑到他耳边,她向来文雅端庄,甚少有这样轻佻妩媚的模样。香软的舌尖在他耳垂上轻轻舔舐,又伸入皇帝口中,与他交换了一个看似深情的吻,然后突然笑了。“圣上要永远记得臣妾。”

    “这是自然,朕怎么会忘记你?”皇帝宠溺地捏了捏她的鼻子,外人若是看了,定然艳羡不已。

    “是啊,不会忘记……”一年,两年,三年……十年,十三年。

    你总会忘记的。

    但是你说过,会来接我的。

    最后又为何没来?

    贵妃闭上眼睛:“臣妾疲了,要睡了。”

    “睡吧。”皇帝的声音低沉悦耳。“朕就在这里陪你。”

    可他还是说谎了。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贵妃熟睡后,皇帝便起身出去了,轻装简从,只有邱海顺跟两个侍卫陪同,一路绕过皇宫繁华的宫殿,在一处接近冷宫的偏殿停住。

    然后他走了进去,里面烛火摇红,而后逐渐归于平静,男女温存欢爱之声不绝于耳,伴随着细细碎碎的贴己缠绵。

    多么美好呀,令人心动。九五之尊为了保护心爱之人,特意为她在后宫竖了个靶子,一切攻击污蔑勾心斗角都冲着靶子来,心爱之人便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偏安一隅,待到他铲除佞臣,便将她带到身边,给她无上荣耀,让她受尽宠爱,荣登后位。而那个靶子,便在冷宫了此残生。

    真是……动人。

    史书里只会记载这一段千古佳话,至于那个被欺骗被背叛的人……算了吧,谁会在乎她呢?

    没有人在乎的。

604 第六十八碗汤(二)

    第六十八碗汤(二)

    第二日一早贵妃是在皇帝怀抱中醒来的。他还在熟睡,但抱她的姿势却那样小心温柔,就好像她并不是那样孤独,而是被人疼爱呵护着的。

    可她知道这是假象,他连睡梦中都不忘骗她。

    轻手轻脚起身离开皇帝的怀抱而没有吵醒他,贵妃披了件衣服走到窗前,此时天还未亮,但她却已是睡不着了。她现在有了鲜活的属于自己的肉身,但也并没有因此感到多么快乐。

    她又忍不住回头去看仍旧沉睡的男人。他生得好看,曾经她在忘川河底都忘不掉这张脸,想要得到他,想要他贯彻他曾许下的誓言,想把他的灵魂,据为己有。

    也因此她亲手杀了他。

    既然他骗她,既然他背叛她,那么就谁都不要得到好了。能死在一起也是幸福不是么?她觉得任无斯与付琉璃疯了,其实她自己又好到哪里去呢?

    贵妃不知道自己一直默默等待的是什么,也许她只是想重新再过一遍同样的人生。不需要去改变,不需要去插手,顺其自然,就这样过下去,然后,按照前世的轨迹,再杀死他一次。

    也许他爱不爱她都没那么重要了。她只是想再杀死他一次,就是这样而已。

    但是她又矛盾地回到床上,静静地盯着皇帝看。贵妃出了会神,忍不住贴到了皇帝的胸口,这个人的胸膛里跳动着一颗鲜红的心,从前他说甜言蜜语的时候她总爱趴在他胸口,但是现在她听到的心跳,却句句都在诉说着欺骗。

    也许是因为生前为人所欺,不辨是非,死后离开忘川,贵妃便可以一眼看穿他人的伪装与假象,透过一切外表看到最真实的场景。

    皇帝的所作所为简直就像是一个大写的笑话,只不过这个笑话不是那么好笑,而她则是那个被欺骗的人。

    否则的话,她会笑的。

    纤细的葱指在皇帝赤|裸的胸口划过,她曾经把这个人的胸膛剖开,取出他的心脏想看看是什么颜色,后来她知道了,好人也好,坏人也好,诚实的人跟虚伪的人都是一样的,所有人的心都是红的,即使他们满嘴谎言,负心薄幸。

    她这一生没有做过一件坏事,勤勤恳恳,义无反顾,唯一的一次,便是在冷宫的最后一年杀死了皇帝。她用国师的消息引皇帝前来与她单独见面,然后趁他不备先将他刺伤,然后用满头秀发将他勒死。

    他曾说她的发最是美丽,那便让他死在这美丽之中。

    直到现在贵妃也不知道一生温柔善良的自己为何会在最后那一刻如此狠心,甚至是在杀死皇帝后取出他的心脏,她都表现的十分冷静。然后一刀一刀片下他的肉,露出森森白骨,抱着白骨死去。身后事如何她不在意,她已死,不管怎样,活人都无法侮辱一个死人了。

    她有多爱他,就有多恨他。

    可是恨过去了,留下的仍然是爱,是千百年来不肯放下的执念,缠绕着她的灵魂,一寸一寸,宛如巨大的茧子,将她裹在里头,不给一点呼吸的机会。

    这就是命运。

    是她应该认清,并且接受的。

    贵妃吻了吻皇帝的薄唇,留恋地用眼神与手指抚摸过他整张脸庞,多么英俊,令人心动,却又多么叫人心碎。这些爱都是假的,他回报她一片真心的,是虚伪的爱情与独宠。

    想到他在抱了其他女人后还来拥抱她,用吻过其他女人的嘴唇亲吻她,对她说一模一样的情话……贵妃便觉得浑身发冷。

    可是她不想去挽回。

    她也什么都不想做。

    那就这样吧,她想。

    就在她趴在皇帝胸口的时候,皇帝温柔低沉的声音传来,大手怜爱地抚摸她柔软的发:“素素怎么了?”

    “我做了个噩梦。”她没有自称臣妾。“我梦到,圣上爱的人不是我,梦到圣上哄我骗我,最后我心碎而死,圣上却抱得美人归,江山社稷,知心爱人,尽在左右。”

    皇帝短时间的僵了一下,随即捏了捏她软嫩的粉颊,像是对着个稚嫩的孩子:“是梦啊。”

    但没有说梦是假的。

    贵妃更冷了。她觉得奇怪,明明是活人的,自己的身体,怎么还是会感到如同身在忘川的刺骨寒冷呢?她突然坐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皇帝,皇帝不知是否自己的错觉,贵妃瞧着自己的时候,眼底带着冰冷与漠然,似乎在看一个死人。

    她也不想变成一个恶毒的女人,她也不想手刃心爱之人,将他剔肉成骨,可他骗她,背叛她,让她尝尽了悲伤与嫉妒——你不曾恶毒过吗?你是个好人吗?你遇到心仪之人与他厮守终身了吗?

    那,你尝过嫉妒的滋味吗?

    嫉妒到想把这个人占为己有,从他的肉体到灵魂都不放过,将他的骨头做成日夜相伴的琵琶,让他的魂魄永久困于琵琶中不得超生,只要她存在,他就不能离开。

    这是他欠她的。

    “不要难过,朕会给你一个交代的,害了咱们皇儿的,谁都跑不过。”

    看似真心诚意,其实不过是借贵妃流产之名,给皇后安上个谋害龙嗣的罪名废后而已——皇后也是当年国师占卜出来的人选,皇帝早就看不顺眼了,九五之尊无情的时候,从来不会记得你是他的结发妻子。

    更何况,还要为他的真爱让路,让那个小女子坐上这母仪天下的位置,贵妃不过是颗扳倒皇后的棋子。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因此在皇后被废时,贵妃并没有表现的多么开心。曾经雍容华贵对她这个宠妃诸多刁难陷害的皇后鬓钗散乱形容枯槁,而贵妃坐在最上位,与皇帝并肩。皇后跪在殿中大声喊叫:“殷素女!你这个贱人!本宫死了!你以为你能有什么好下场吗?!你也得死!你这辈子也别想坐上本宫的位置!”

    说完哈哈大笑起来,其实皇后也是在最后才知道,自己恨了这么多年的殷贵妃不过是个幌子!只可惜皇帝不容许她再往下说,便命人封了她的嘴。

    后来皇帝向殷贵妃看去,贵妃面色如常,眼神平静,她当然知道皇后倒台,后宫自己一人独大,只待前朝国师及其党羽被诛,等待她的便是一十三载的冷宫光阴。

    对皇帝而言,殷素女再美再温柔,也是国师塞过来的女人。不值钱,也没有意义,更是对他天子身份的侮辱。堂堂真龙天子,如何能接受佞臣安插在身边的女人呢?

    其实他知道她什么事都没做过,她对他那么好,后宫这么多女人,只有她最干净。便是他心爱的女子,手上也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唯独干干净净的殷素女,却被称为最脏的一个。

    后来她果真变坏了,轼君之罪,开膛剖心,剔肉取骨,真真成了那所谓的妖女。

    皇后被废后,殷贵妃独宠后宫,直到国师觉得自己不能再等准备举事——他老人家自然看得出皇帝对自己的厌恶与忌惮,皇后一倒,他最大的靠山没了,那倒不如逼宫,让刚刚几个月大的大皇子即位自己摄政,反正大皇子的母亲不过是个小小宝林,还能拧得过自己这跟粗大腿不成。

    京城内风雨飘摇形势紧急,皇帝就跟贵妃商量,当然,他仍然保持着自己的柔情蜜意,要她先去冷宫小住几日,因为国师想要不轨,自然要利用她,而他到时候事务繁忙,也无法抽出空来保护她,只有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厌倦了她,才最安全。

    贵妃淡淡的。其实皇帝也知道她对他有多爱多好,否则怎会将国师造反一事告知她呢,若她真是暗哨,还不怕她与国师暗地互通有无?

    他知道的,但他仍然要摒弃她,这才是最伤人的地方。

    说什么无暇保护她,那么周宝林那小偏殿里里外外藏满的暗卫又怎么说呢?

    不是无暇保护,只是不想保护。

    可笑他在最后也要维持虚假的深情,不敢露出真面目,欺骗她数十年。让她一人在冷宫里耗尽了光阴,终于心死成灰。前世……她用国师的消息来骗他的时候,他出现在她面前,十分惊讶。

    惊讶什么呢?

    惊讶她的美貌已经成为过去,还是惊讶她枯槁的形容?

    “素素,乖乖等朕,朕一定会去接你的,很快。”

    贵妃答应了。

    于是第二日皇帝便下了圣旨,说殷贵妃心胸狭隘手段恶毒自己得知腹中胎儿是死婴便将其死赖至皇后身上,其心可诛。但念其陪伴圣驾多年,多其位份,打入冷宫,以儆效尤。

    多么行云流水的罪名呀,定然是早就做好的局。贵妃淡漠地跪在地上,任由宫女褪下满身华服与珠翠玉钗,淡淡地抬头看向了坐在上头的帝王。

    也看到了帝王身边柔弱无辜的周宝林。那么不起眼的一个女子,虽然有着惊人的美貌,但因为皇帝的漠不关心也没有在后宫掀出什么风浪来。但这么多年,只有她一人“恰巧”有了龙种,还平安生了下来。

    皇帝说不出贵妃的眼神为何那般清冷,有着看破世事的安静,他试图去找她眼底的心照不宣,但什么都没有。

    她没有笑,没有说话,任由侍卫将她架起拖了出去。

605 第六十八碗汤(三)

    第六十八碗汤(三)

    无比熟悉的地方。

    寂静,偏僻,荒芜,散发着霉味与死亡的气息。

    来到这里的人,不是疯了就是死了,没有人能出去。

    就好像跳下忘川的人即使回到人间,也无法真正的活。

    殷素女坐在潮湿阴暗的床板上,闭着眼睛。

    当今圣上后宫佳丽并不很多,冷宫到现在也只有她一个人而已,但这样也好。

    就好像回到了活着的时候,她一天天的等,一天天的盼,直到她意识到那是个谎言,直到她听到新后即位的欢天喜地,直到她垂垂老矣,眼底流血,心内成灰。

    再等一会儿吧。

    很快的。

    他很快就回来的。

    也许……

    不。

    不是也许。

    就是明天。

    明天就会来了。

    那个人。

    只要再等一会儿。

    一会儿就好。

    要听话,要乖巧,他只是太忙了,等到他忙完了,他会来的。

    他许过海誓山盟,说过你是他一生挚爱,还说以后你们会有很多很多孩子,你要相信,你要等。

    只有这样才不会疯。

    在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有滴答,滴答的滴水声,以及吱吱,吱吱的老鼠声,窗外青苔逐渐蔓延声,潮湿的霉味阴雨天生长,墙垣荒芜,杂草疯长,雕梁画栋,飞阁翔丹,逐渐褪色的声音。

    只有它们陪着你。

    它们见证了无数女人的死亡,如今它们也在见证你的崩溃与死亡。

    殷素女忍不住笑了,她想起生前的自己便忍不住感到快活起来,心已空虚,空无一物,未来是美好的,命运是可以改变的,天空是湛蓝湖水是清澈,春风拂面时如同爱人低语,黄莺在树枝上轻快鸣叫,困倦的时候温暖的怀抱……都还存在于这世界上,但都已无法让她燃起“活”的想法。

    她就想这样。在这里,待满一十三载,然后再一次杀死他,剖开他的胸膛,剔除他的皮肉,留下他的骨头,重新做一把琵琶。

    这一次不会有遗憾,这一次她会把他的魂魄严严实实地封进去,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这才是她的执念。她才没有想重得这个男人的宠爱,她只想要他的灵魂永世陪伴在她身边。

    她甚至没有像前世那样在逐渐的等待中变得消瘦憔悴,她把自己弄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即使身在冷宫,穿的是粗布麻衣,她也过得很好。宫人们捧高踩低,她这殷贵妃早已没了当年宠冠六宫的风采,他们自然不会上赶着来讨好,甚至一日三餐都不会及时送到。偶尔来了,也都是些馊了的发霉的食物,有时候甚至散发着异样的臭气。

    殷素女不吃这些,她虽然活了,但前几个世界学到的本领没有丢,她早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了,所以这一次,她想,自己应该可以完美地掏出皇帝的肚肠。

    她自然有自己的方法生活,每天清净地在冷宫里面过,谁说这样的日子就不好呢。

    只是这样的日子刚过了三年,不过生前零头,就发生了在殷素女意料之外的事情。

    皇帝竟然来了。

    他只身一人,来的时候殷素女正坐在冷宫外头的栏杆上弹琵琶。虽然她被夺了封号,失去了一切,但琵琶永远不会离开她。明白了么,只有死物最忠诚,一旦死物有了意识,那么它仍然会离开。

    想要的就把它抓在手里,不要放过。

    琵琶的声音委婉悠扬,似乎在诉说着什么,里面蕴藏的东西太过深刻和复杂,让本来打算进去的皇帝不自觉停下了脚步,直到殷素女将这一首曲子弹完。

    琵琶在她手中微微颤动,却被殷素女紧紧地握在手里,当她听到脚步声的时候还有些奇怪,平时只有送饭的小太监会过来,但是小太监从来都不曾准时过,这个点了,来做什么?

    高大的阴影将她笼罩,殷素女抬头一看,眸子里微微透出了惊讶,竟然是皇帝。

    满打满算她在冷宫里也才待了三年整,按理说……还要十年的,皇帝怎么会来?

    来也就算了,竟然还是一个人。

    她看了他一眼,不打算再和他保持那可笑的和平。如今周宝林为后,他们二人琴瑟和鸣,她早没了利用价值,说不定在皇帝跟周皇后眼里,她不仅不应该怨恨,还应该为自己留了条性命感恩戴德呢。

    可不是么,皇恩浩荡。

    皇帝见她并没有预料中那样的欣喜,一时间也不知如何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薄唇轻轻抿了一下道:“你……你还好么?”

    殷素女觉得他这么问很可笑,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呢?最后她也没有理会皇帝,只是重新弹起了琵琶。眸色依旧温柔,却也平淡无情。

    她其实一直不明白自己回来是做什么的,说是想要得到这个男人的灵魂,那么她为什么不现在动手呢?难道一定要等到在冷宫整整待满十三年?如果她想要的是真正得到皇帝的爱,那么为什么她也没有心思去和他人争夺呢?

    太多问题了,连殷素女自己都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而在一切变得清晰之前,就让她这样过吧,等到了时机,她自然会明白的。

    皇帝没有得到回应,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其实在来冷宫之前他都想好了,一切都按照殷素女进冷宫之前的模样继续下去,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做,其实在她做了那等大逆不道的事情后,他应该先杀了她的,可他下不了手。

    眼前的这张容颜比三年前更加美丽,殷素女的美从来都不只是肤浅的外表,还有她自骨子里透出的柔和,这种美好是她与生俱来,旁人无法复制,也因此这世间比殷素女美的女子不少,可真的站在她身边,能够将她压下一头的,即使是周皇后也不曾。

    “素素,朕……来接你了。”皇帝的话说得无比晦涩,但他还是向着殷素女伸出了手。

    殷素女看向那只手,皇帝并不像是先帝的其他儿子那样养尊处优,他很注意锻炼身体,会些拳脚,也勤勤恳恳批阅国家大事,可以说在做皇帝这一块他是非常敬业的,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

    此刻伸在她面前的手似乎一如当年温暖宽厚,能够将她的爱恋她的心她的灵魂都握住。这是她生前最期盼的事情,每一天都在等,从天黑等到天亮,再从年头等到年尾,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她想见的人却始终没来。

    现在她不想见了,他却来了。

    “圣上来接我啦?”殷素女笑不可仰,她身上的衣服穿了三年了,早已洗的发白,她的发上什么装饰都没有,但她仍旧肌肤如雪,眉目如画,论起美丽更胜当年,皇帝三年不见她,若是她容色衰败,兴许他的心也就褪了,但如今她美貌依旧,又如何不动心呢。

    她脸上的笑容很平静,并不是皇帝预料中的激动与兴奋。看样子这三年的光阴一旦错过就不是那么容易补回来的了,尤其是对殷素女而言。

    但她没有拒绝,她想,也许有个新的开始,自己就能找到新的活法,说不定这就是她重活一世的意义所在。

    早已失宠还被打入冷宫三年的殷贵妃重新复宠了!

    这个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皇宫,所有人都知道那位曾经宠冠六宫的殷贵妃又从冷宫里出来了!不仅如此,她重新当上了贵妃,甚至还住回了三年无人居住的聚翠宫!

    圣上喜欢什么,宫人们便追捧什么讨好什么,因此殷贵妃一复宠,对于那些曾经在冷宫里欺凌或是亏待她的人来说,个个人心惶惶,这、这谁能想到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妃子还能重新出来呢?他们的脑袋还保得住吧?万一贵妃想要秋后算账……

    当下人人夹起了尾巴做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被贵妃知道自己的存在,恨不得低着头再也别抬起来。

    这就是他们想多了,凡人一点点的亏待而已,殷素女根本不放在心上,她压根儿不在乎这些俗人,她只是想找到自己活着的理由,对她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

    沐浴香汤,洗去一身尘土,换下粗布麻衣,着绫罗绸缎,翡翠珠钗,铜镜里所呈现的又是那个美貌无双的殷贵妃。聚翠宫的宫人都没有变,她身边的大宫女仍旧是冷霜。

    冷霜一直都是皇帝的人,再见到殷贵妃未免惭愧,只是殷贵妃并不在意,她懒得去在乎身边伺候自己的人是谁,她只是觉得,这重来的一世竟然有了截然不同的发展,她想知道,自己能否借着这个东风,重新活过来。

    虽然重回聚翠宫,但是殷素女并没有按规矩去拜见一国之母——当年的周宝林,如今的周皇后。听说帝后感情和睦,鹣鲽情深,育有两子一女,十分幸福。

    这就让殷素女更好奇了,是什么改变了皇帝呢?他怎么会去冷宫把她接出来?如果说是为了当年的誓言,那她定然是不信的,九五之尊,他发出的誓言就像是风一样,听过就算了,若是当真,那可真是蠢的无药可救了。

606 第六十八碗汤(四)

    第六十八碗汤(四)

    殷素女不仅是在回到聚翠宫后没有去拜见周皇后,即使是在第二天,所有妃子都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间,她也仍然没有动身的意思。冷霜在身边犹豫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讯问着:“娘娘不去凤仪宫么?”

    不出意外的,她并没有得到殷素女的回应。事实上殷素女到现在一句话都没有跟她说过,最爱的人欺骗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自己,殷素女觉得自己过得挺失败的,失败的让她无言以对。

    她倒也不是记恨冷霜,只是不想理会,因为一看到冷霜,她就会想起曾经愚蠢的令人叹息的自己。

    让大家都没想到的是,贵妃没有去凤仪宫,皇后娘娘却亲自来了聚翠宫!

    周皇后是个绝代的美人,她的美从刚入宫那一刻起就让后宫所有女子为之忌惮,即便是殷素女,美貌也是不及周皇后的。若非皇帝机智的将爱人隐藏起来,派了暗卫暗中保护,自己平时又对其假装漠视,怕是周皇后早香消玉殒了。

    但这么多年的养尊处优,让周皇后不再是那个单纯柔弱的宝林,而是天底下唯一能和九五之尊并肩的皇后娘娘。

    对于殷贵妃,周皇后心里充满矛盾。

    说真的,殷贵妃一件坏事都没有做过,她不去算计别人也不去利用别人,只是安静地待在聚翠宫,待人接物又十分温和,可以说基本没有缺点。但周皇后却不喜欢她——谁会喜欢一个觊觎自己丈夫的女子呢?更何况为了迷惑国师一党,圣上对殷贵妃的柔情蜜意都是实打实的。

    她跟圣上的感情一向很好,可是不知为何几个月前圣上突然开始疏远起自己,周皇后还以为是自己做的事被皇帝发现,后来才知道不是。但她真的不明白到底怎么了,直到殷素女出了冷宫重归贵妃之位,周皇后才知道自己心里的那种情绪叫什么——嫉妒。

    圣上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偶尔会失神,每次她问的时候他的神情总是有几分古怪。女人比男人要敏锐多了,即使圣上不说,她也看得出来,圣上真的不喜欢殷贵妃么?

    不见得吧。

    那些时候,日日夜夜的陪伴相处,都是真的,有时候入戏太深,即使走出来,也无法忘掉当时的记忆。

    更遑论殷素女才貌双全又善解人意,实在是跟自己截然不同,就像是牡丹与幽兰,各有各的美,谁能压对方一头呢?

    “好久不见,姐姐看起来风采不减当年。”

    因为殷素女不同于其他嫔妃,所以周皇后还是像当年一样叫她姐姐。

    这一声姐姐让殷素女抬头看她,随着时间的流逝,周皇后更是美艳绝伦,少了年少时的小家子气,现在倒是有母仪天下的贵气了。尤其是她鬓边的那一根九尾凤簪,那是殷素女一辈子都难以望其项背的存在。

    她看着周皇后,半晌,扯了嘴角笑了一下,“皇后娘娘过奖了。”

    “你们退下吧。”

    殷素女看着周皇后将所有宫人摒退,然后到自己面前的椅子上坐下,眼神再也不是身为周宝林时那样小心翼翼的畏缩不安,而是自信张扬,充满希望。“本宫今日来并非是找你的麻烦,只是想给你一条生路。”

    殷素女懒洋洋地哦了一声。

    周皇后大概是看出她没有继续问下去的意思,便直截了当告诉她:“本宫不希望你留在皇宫,更不希望你出现在圣上眼前,这一点你能明白么?”

    殷素女单手撑着下巴,“后宫那么多妃子每天都在圣上面前晃,缘何非要我走?”

    周皇后面色动了一下,却还是道:“这个不需要你管,你只需要知道,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离开,二是死。”

    她是非常自信的:“能让圣上将你打入冷宫一次,自然也能有第二次。”

    其实有些问题殷素女早就想通了,她真的不是很在乎周皇后说的这些。死?说得好像她没死过一样,对一个从忘川里爬出来的恶鬼,死哪能吓到她呀,比起这样活着,死才是解脱呢。

    见殷素女没有回应,周皇后微微皱眉,“你听到本宫说的话了么?”

    殷素女抬头看她,淡淡道:“你该走了,圣上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候听到这些话,小心你在他心中的形象。”

    周皇后一凛,这是她所担心的,近日来圣上对她愈发冷淡,她却不知为何,心中实在是担忧,无论如何,也不能叫圣上知道自己竟然来找了殷素女。

    她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好像在开玩笑一般,唯独殷素女在她走后眼神改变,看起来周皇后跟皇帝之间似乎有某些事情发生了——也许这就是为何皇帝要将自己从冷宫接出来的原因?殷素女从不怀疑自己的记忆力,生前她确确实实是在冷宫里待了十三年,并且直到最后皇帝也没有要将她放出来的意思,那么这一世出现了改变,定然是有些人变了。

    既然她的一切都在按照正常的轨迹走,那么变数定然就出现在这二人身上。看周皇后的样子,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若是有变数,那势必会是皇帝了。

    琵琶在她身边动了动,似乎在支持她的想法。殷素女摸了摸琴弦,恰好皇帝这会儿进来了,见她又在窗户边坐着,怀里抱着琵琶,不知为何看到那琵琶便觉得有些眼热,声音颤颤的:“怎么又在这坐着。”

    殷素女瞧了他一眼,说:“习惯了。”

    她也没说什么习惯了,但皇帝就是知道。

    她在冷宫等他,每天都坐在走廊的窗户旁,因为从那里看得最远,如果他来了的话,她会第一时间看到。

    但殷素女说的习惯了,真的就只是习惯了的意思。她等皇帝等的太久了,等到即使没有记忆,在那么多世界里,她也习惯性地坐在窗户边。

    好像在寻找什么,可又已经失去了。

    皇帝神色复杂,半晌,轻声道:“御花园的花儿开了,若是闲着无聊,便去赏赏花吧。朕……这些日子朝政繁忙,怕是没有功夫陪你的。”

    从这天开始,皇帝每天都来聚翠宫,但他从不在这里过夜。偶然一次殷素女听冷霜说皇帝也没去凤仪宫,竟然就在自己的寝殿。她懒得去想这人心底想的什么,她只要顺其自然就好了。想到皇帝说的御花园,多年来看到的都是疯长杂草的殷素女心动了。

    她带着一连串的宫人,浩浩荡荡的去了御花园,今天人不多,毕竟皇帝从来不在中午过来。

    因为天气很好,空气清新,蓝天白云花香诱人,殷素女不知不觉便困了,迷迷糊糊地眯了一会儿,就听到似乎有稚嫩的声音传来。

    她撑开一只眼睛,面前是一张圆圆润润白白嫩嫩的小脸蛋,此刻正好奇地看着她:“你是谁?你是仙女吗?”

    殷素女觉得好笑,便笑起来。她的美与所有人都是不同的,也因此小家伙瞪大了眼睛,又感叹了一次:“仙女!”

    “我可不是什么仙女。”殷素女不是很喜欢小孩子,但也没有多么讨厌,眼前这小家伙长得十分可爱,和皇帝简直是从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活脱脱一个小皇帝,只是要可爱得多。

    她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小脸,又细又滑,嫩呼呼的,殷素女没忍住,捏了一下。孩子仰着小脸睁大眼,她才告诉他。“我是殷贵妃,不是仙女。”

    小家伙看起来满打满算也就三四岁,宫里这么大年纪又跟皇帝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除了周皇后所出的大皇子还会有谁?只不过这小家伙跟周皇后长得不像——幸好不像,否则殷素女才不想亲近。

    “贵妃是什么?”

    天真的小脸上写满了我不懂你快告诉我,殷素女想了想说:“这个我也不知道,你回去问你父皇,他会告诉你的。”

    大皇子听了这话却泄气了:“父皇这些天都好忙好忙,我、我见不到他。”

    “那去问你母后呀。”

    大皇子更难过了:“母后要照顾弟弟妹妹……”他都是大孩子了,不能不懂事。

    看着这么大点的小豆丁苦恼成这样,殷素女摇摇头,她不喜欢哄孩子,但大皇子这么可爱讨人喜欢,她又十分无聊,便跟他说:“我姓殷,我的名字叫殷贵妃。”

    旁边的冷霜一听差点吐血,这哪能这样说呢……

    大皇子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我能叫你贵妃吗?”

    殷素女耸耸肩膀:“可以呀。”

    一大一小相逢恨晚,竟然就一起玩了起来,大皇子随身带着九连环,他人小不会玩,殷素女却是个中好手,小孩子什么都不懂,立刻崇拜的不得了,大眼睛扑扇扑扇地盯着殷素女看,恨不得扑上去跟她一起玩。她注意到他渴望的目光,笑笑握住了小手。

607 第六十八碗汤(五)

    第六十八碗汤(五)

    大皇子是个非常懂事的孩子,难以想象他才三岁大。只是看到他,殷素女就忍不住想起皇帝和自己缱绻的那些深情话语,转瞬间便给了别人,殷贵妃若真像传说中那样宠冠六宫,缘何会让其他人生出皇子来呢。

    奈何世人只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内里究竟如何他们才不在意。

    眼前这孩子,是那个人在说爱着她的时候,和另外一个女子翻云覆雨得来的,他长得多么健康可爱,和皇帝又那么像。殷素女明明心生欢喜,却又不免感到晦涩难辨。

    就在这时,皇帝的声音却突然传来了:“今天是什么好日子,皇儿跟爱妃都来御花园玩耍了?”

    殷素女低下头没说话,心底却在想,皇帝基本上不会在上午的时候到御花园来,今天这一来,是有心还是无意?也或者说……他是怕她伤害到他跟周皇后的孩子?

    这倒说得过去了,毕竟和其他两个孩子不同,周皇后怀大皇子的时间和自己基本一致,自己没能保住的七个月大胎儿,周皇后却平平安安生了下来。这其中固然有皇帝的示意,但从命运的角度来说,又如何能不令人唏嘘呢。

    这就是命运啊,永远不被控制,也不在意你究竟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它降临,你便要承受。

    大皇子兴许是有日子没瞧见皇帝了,如今一见便非常欣喜,小脸红扑扑的:“父皇,儿臣在和贵妃玩!”

    “贵妃?”闻言,皇帝似笑非笑地看向殷素女。“你应该叫她母妃才是。”

    听到这两个字殷素女有点反胃,她才不想被一个不是自己肚子里孩子叫娘。“不必了,随便大皇子叫什么吧。”

    皇帝瞧出她心情似乎不是很好,便到她身边坐下,握住了她一只手。殷素女试着挣扎了一下,没有挣开,也不好在大皇子面前不给皇帝面子。皇帝成功握住她的手,眼角眉梢也透出欣喜的意味,只是隐藏的好,殷素女注意力又不在他身上,是以没有看到。

    大皇子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还是贵妃说话比较算数,就跑到殷素女身边,好奇地问她:“贵妃从哪里来?为什么我第一次看到你?”

    皇帝听到这个问题,不免有些僵硬,殷素女却不在意,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低头告诉大皇子:“因为你父皇特别坏,不喜欢你跟我玩,怕你跟我玩之后就不跟他玩了。”

    大皇子一听,露出了然的表情,“父皇羞羞脸。”

    说真的,殷素女这样的回答,是在皇帝意料之外的。他没想到殷素女会对大皇子如此温柔,可转念一想,若非自己把她逼到极致,她本来便是温柔和善之人。便伸手揉了揉大皇子的脑袋道:“是父皇的不是,以后你想和贵妃玩,就和贵妃玩吧。”

    相比较欣喜的小家伙,殷素女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微微拧起眉头,觉得皇帝是不是有毛病,他就不怕她把他跟周皇后的儿子掐死?

    但对着这么个小不点,殷素女拒绝的话也没好意思出口,还对大皇子笑了一笑,等到周围没人了,就剩她跟皇帝两个了,她才抬眼问道:“圣上这是什么意思,若是被皇后娘娘知道,这罪名臣妾可担待不起。”

    皇帝定央央的看了她好一会儿,问她说:“素素,你这是在吃醋吗?”

    殷素女轻笑,半晌摇头叹息:“圣上这话问得可真是有意思,既希望臣妾宽宏大度,又希望臣妾去嫉妒。”生前她选择了第二种,于是换来个玉石俱焚的下场,而现在,她哪一种都不想选,她坚信上天会为自己降临应该得到的命运。

    皇帝问完也觉得自己颇为可笑,问这些实在是一点意义都没有,他跟殷素女之间,已经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的了。

    只是他若不主动找殷素女说话,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主动理会他的,因此皇帝看向被摆在桌上的琵琶,问道:“怎地到御花园也要把琵琶带来?”

    目光太炽热复杂,但这把琵琶他明明已经见过很多次了。从带她出冷宫到现在,皇帝面对琵琶的态度着实耐人寻味。殷素女听说过“重生”这个词,相比较她这种历经磨难煎熬才能重活一次的厉鬼而言,有些人天生受到上苍眷顾,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就可以重来一次,上苍何曾公平过?

    但不公平,本身就是施加在世人身上的命运。

    “我太喜欢它了。”殷素女挣开皇帝的手,将琵琶抱到了怀里,她眼神缱绻温柔,洁白的指腹在琴身上一寸一寸划过。皇帝看在眼里,竟像是自己被她抚摸一般全身火热。当殷素女的指头在琴身上缓缓打转的时候,他竟然觉得自己被调戏了。

    “所以要日日夜夜带着它,去哪里都带着,不管活着,还是死了。”

    皇帝凝视殷素女的眼睛,似乎想要从她的眼睛里读出点什么来,比方说深情,爱恋,怀念……但最终他什么也没看出来。也许是殷素女不想被他看,也许,是不再有了。

    殷素女又开始弹起琵琶来。她的指头在琴弦上轻轻拨动,那雪白的琴弦便发出动人的琴音,听在皇帝耳里,既熟悉,又陌生。

    期间他试图想要去摸摸这把琵琶,但最终控制住了自己,因为他看到了殷素女的眼神,平静的,等待着接受什么。

    也许他并不是独一无二的。

    谁能保证上苍只眷顾自己呢?

    即使他是皇帝,也没有这样的自信。

    皇帝就这样默默地听完了整整一首曲子,这是殷素女在冷宫弹的那一首,她自幼研习琵琶,一双巧手诉尽悲欢离合,从前对她虚以委蛇的时候,皇帝听过许许多多的曲子,也不乏令人印象深刻的,可殷素女此刻弹的这一首,他并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于是他问了:“这首曲子……可有名字?”

    殷素女说:“本来没有,后来有了。”

    “此谓何名?”

    她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一字一句的说:“白,骨,声。”

    皇帝猛地倒抽了一口气。

    “圣上应该很想知道为何要叫这个名字吧。”殷素女拨动琴弦,看向天边。阳光正好,姹紫嫣红开遍,绿意盎然,可她一点也不快活。“因为这是死人才能发出的悲伤与叹息,活人就算有了谱子,也弹不出来。”

    这是属于死人的曲子。

    皇帝的眼神已经十分明显了,但殷素女什么也没说,她更没去看,因为她什么都明白了,只是她并不想跟皇帝将一切都说开——该阴暗的就让它阴暗下去,骤然放到太阳底下,一切黑暗无所遁形,那么只会更难堪。

    等到她抬起头,皇帝已经控制住了自己的面部表情,殷素女无法从他的外表看出他此刻的心理活动,便对皇帝说:“臣妾乏了,圣上,请容臣妾先行告退。”

    皇帝站起身说:“朕跟你一起回去。”

    其实她就是不想跟他一起回去呀,这种事情彼此应该都是心照不宣的吧,只不过皇帝就算能想到她的重生,也永远想不到她为了重生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皇帝自然也想到了,其实当他去冷宫接殷素女,但她却并没有表现出欣喜的时候,他隐隐就有了一种感觉——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因为重活一次的关系,他很惜命,也因此并没有在聚翠宫留宿,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不杀殷素女。明明杀了她自己就没有生命危险了不是么?

    也许他是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改变了温柔善良的殷素女,让她可以做出杀人破心,剥皮取骨这种残酷的事来。

    不,也许他是知道的。

    爱。

    与嫉妒。

    因为爱才嫉妒,因为不被爱,嫉妒逐渐变成了恨。

    但自己就没有错吗?

    因为自己是皇帝,是九五之尊,那么欺骗一个弱女子的爱情与信任,最后又背弃她,让她一个人在凄清的冷宫中等了一十三年,自己就没有错吗?

    寻常男子负心薄幸尚且要为人不齿,缘何因为自己是皇帝便可以幸免呢。

    皇帝心中只有江山,当时国师势力猖獗,先皇沉溺声色犬马不问朝政,可以说他登基的时候,是整个王朝最危险也最容易崩塌的一年。

    但是——无论如何,即使他有无数个理由,殷素女都是无辜的。

    她只是爱他,信任他,最后却落得那样的下场。也因此皇帝无法下手去杀她,其中固然有愧疚在,也有着不为人知的情愫影响。

    皇帝总是忍不住去想,她下手杀他时,为何要哭?

    一边哭一边将手伸入他胸膛,捧出一颗鲜红的心,他甚至可以透过她的眼睛看到她痛苦的灵魂。是他把她染上黑色,让她带着浓浓的恨与自我厌弃,最终走上一条不归路。

    那把琵琶,有一半,是他的骨头。

    而另一半,是殷素女的。

608 第六十八碗汤(六)

    第六十八碗汤(六)

    身为冷宫废人,殷素女知道,自己终其一生,也只能老死在这里了。她没有资格见到皇上,皇上也不会再来接她出去,她用了十三年才想明白这一点。

    但是她至死也要与他,骨肉相缠。所以在挖出皇帝的白骨后,她也取出了自己的骨头。

    从腿部开始,那样钻心的、令人绝望却又清醒的疼,她哆哆嗦嗦的,用这些骨头做成了一把粗糙的琵琶。她还抽出自己的筋做了琴弦——但这样的一把琵琶,散发着血腥味,弹不出任何声音,然后她抱着琵琶慢慢死去。

    殷素女在死前做的事足以震惊天下了,弑君,抽骨,她是活生生疼死的,当时皇帝的魂魄就站在一边,在殷素女死后很久他都没有离开,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等到他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又莫名其妙活了过来,身边躺着的是他心爱的周皇后。

    然后他用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去想,最后仍然没能控制住内心渴望,前去冷宫将殷素女带出来,给她荣华,让她恢复贵妃身份,可是——可是他仍然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做。

    现在她也重生了,皇帝就更不明白彼此之间互相折磨是为了什么了。

    回到聚翠宫殷素女便去休息了,休息期间也仍然抱着她的琵琶,皇帝见过这把琵琶的雏形,却不知道她是如何做才能让琵琶变得如此完美的。那上面的骨头是他们二人的,这似乎在冥冥之中代表了什么。

    即使琵琶完美,她又是如何带到这一世来的呢,这其中疑点重重,但皇帝实在是想不明白。

    他自然是想不明白的,他又不曾去过奈何,亦不曾跳下忘川,更不曾经历过那几千年的苦难煎熬,他怎么会明白?

    世上无人明白。

    觉得不够痛,觉得无关紧要的人,他们都不是殷素女。真正泥足深陷于苦痛之中无法挣脱的,是殷素女,不是别人呵,她挣脱也好,堕落也罢,谁都无法拯救她,也谁都没有资格去置喙。

    这是她的选择,是她的命运,是上苍所赋予,不允许拒绝,也不允许反抗的命运。

    感同身受这种事,你以为只要嘴巴上说说就可以了么?没有经历过相同的事,你有什么资格说解脱?

    但凡被苦难包围,便要痛至神魂俱裂,然后你才会明白,死了比活着好,灰飞烟灭比六道轮回强。

    殷素女蜷缩在床上,她不喜欢躺开了睡,那让她非常没有安全感。琵琶此刻也栖息在她怀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丝毫异动。即使是在沉睡中她的手也仍然无意识地在琵琶中摩娑着,死后去到奈何,她带着琵琶跳下忘川,琵琶不是活物,在忘川便安然无恙,她那会儿性格柔弱,什么都怕,却仍然要为了琵琶拼命。

    只因为那是她跟皇帝唯一的联系,他们白骨相缠,才有了这把没有声音的琵琶,后来她再也无法离开,也许有朝一日她放下皇帝,也无法放下这把琵琶。

    她想要将皇帝的魂魄彻底锁入琵琶中,让他永远陪着她。

    锁起他的欺骗和背叛,锁起他的无情与残酷,锁起他的辩解与感情,完完全全就属于她一人。

    再也不会有什么周宝林周皇后,也不需要什么皇子公主,就他跟她,还有彼此的白骨。

    这是她执着千年的心愿呀。

    她不需要他给自己保证,也不相信什么海誓山盟,她只要把他牢牢地抓在手中。也或许她连他爱不爱她都不在乎,只要拥有他,殷素女就满足了。

    殷素女睡得很熟,她现在对什么都没有太强烈的渴求,想要得到她知道自己必然会得到。在这之前她还对皇帝为何重生后不杀了自己感到疑惑,现在她也不是那么在乎了。他杀她也好,不杀她也罢,那是皇帝的选择,也是属于他自己的崭新的命运。

    然而等到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皇帝却睡在她身边。

    那么好看,那么安静,并且周围没有一个人。

    如果她想杀了他的话,那么现在就可以开始了,他绝对没有能力反抗重生后的殷素女,最重要的是,在第二个世界学习医术的殷素女,如今可以完美地取下皇帝的骨骼而不至于损坏。

    这样的话,琵琶应该会变得更完美。然后她可以把皇帝的魂魄据为己有,这样他就再也不会离开她了。

    但是……目前她却提不起劲儿来这么做,殷素女有点没搞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她静静地看着皇帝,把手放到了他胸膛上。

    掌心下的胸膛宽厚结实,心跳有力,一下又一下的。可是挖出来的心脏就不会跳了,即使她手快,也仅仅只能维持片刻的跳动,然后就至剩下了刺鼻的血腥味。

    怎么……会这样呢。

    殷素女在那片胸膛上眷恋的摸了又摸,直到头顶传来皇帝打趣的声音:“素素这是在做什么?”

    她抬头看过去,皇帝嘴角含笑,眉眼也没别的意思,似乎真的就只是因为她的抚摸感到有趣。殷素女有些不解,怎么会这样呢?按理说……皇帝应该怕自己怕的不得了,即使因为某些原因将自己从冷宫接出来,也不应该这样温柔,更不该这样大胆地睡在她身边哪。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对殷素女来说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然而对于皇帝来说,他的关注点和殷素女是完全不一样的。真要问起来,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怕这个女人再一次杀了自己,也许在内心深处他知道的。只要他不负她,那么即使有朝一日全世界与他为敌,她也会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身边,不离不弃。

    可正因为感情如此深邃长久,便更经不起背叛与欺骗。

    他摸了摸殷素女的脸,声音轻柔低沉:“是朕错了,朕……以后都不会了。”

    温热的手掌抚摸脸颊,非常舒服,像是羽毛轻轻拂动,整颗心都得到了慰藉。殷素女下意识地将小脸在皇帝掌心蹭了蹭,半晌,说:“圣上待我不好。”

    虚情假意,最是伤人。

    “朕会改的。”皇帝说,低头亲了亲殷素女的脸颊,“给朕一个机会,咱们从头开始。”

    从头开始?

    这四个字,殷素女很久以前也想过的。但她从来都没有成功过,嘴巴上说说太容易了,真正做起来却是另外一回事。

    于是宫里的人都知道,圣上跟贵妃娘娘和好如初了。

    但殷素女却很清楚,和好是和好,但如初……并不见得。

    对于这种情况,一直安静的周皇后急了。圣上已经多日不曾来她这凤仪宫,全留在聚翠宫贱人那里,怎么会这样?圣上说过,她才是他的妻子呀!那个被打入冷宫好几年的贱人算什么!

    也因此她特别想要和皇帝见面,皇帝本来不欲见她,谁知周皇后却仗着他往日的宠爱,硬是冲进了御书房,看到他眼泪就掉了下来:“升上这是怎的了!难道就这般不想见臣妾不成!”

    皇帝放下手里的朱砂笔,盯着周皇后看了两眼,语气轻飘飘的:“朕这几日政务繁忙……”

    “圣上有多繁忙,繁忙到连陪着我们娘仨用顿膳的功夫都没有么!”周皇后抹了把眼泪,她性格柔弱喜爱撒娇,和坚强隐忍所有苦楚都往肚子里咽的殷素女截然不同。平日里圣上见她落泪早心疼了,今儿个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不得不让周皇后认为殷素女在背后说了些什么。

    若说殷素女不是那样的人——在冷宫待了三年的人,尝尽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谁能保证她一成不变?

    因此周皇后心中主意如同走马灯般快速掠过,只想在今天晚上把皇帝请到自己的凤仪宫去,那么没有什么比孩子更好的借口了。“两个孩子都想圣上了,臣妾……也想皇上了。”

    她一如少女时年轻貌美,甚至因为生育过孩子添了几分妩媚娇态,皇帝看着她却没有为她所动,半晌问了她一句:“政儿也是你的孩子,你太忽略他了。”

    周皇后脸色一僵,“臣妾这些日子忙于照顾另外两个小的,倒是对政儿忽略了些,圣上也要多多费心,政儿这孩子太过顽皮,臣妾怎么说都不听,还是离不开圣上教导的。”

    皇帝轻轻一叹,没说晚上去,也没说不去,只道:“你退下吧,朕忙完再说。”

    周皇后还待再言,皇帝已经身心投入到奏折中去了。她是了解皇帝的,在他心中没有什么比江山社稷更重要,即使是她,也不敢触皇帝的逆鳞。

    等到周皇后退下,皇帝的神色才愈发晦涩难辨。光线照进来,洒在地面上,形成了一道异样的光,也在他脸上投注了清晰无比的阴影。

    周皇后当年与殷贵妃一同怀了龙胎,但在七个月的时候恰巧都早产了,都是由于后宫其他嫔妃的陷害。只不过两人的结局不同,殷贵妃的孩子生了下来,周皇后的孩子,眉目已经成型,却是死了。

    大皇子是殷贵妃的孩子。

609 第六十八碗汤(七)

    第六十八碗汤(七)

    周皇后问皇帝自己做错了什么,才导致他待她那样冷淡。

    是啊,她做了什么?她深爱于她,为他生儿育女,从一个柔弱的小姑娘变成今日母仪天下的皇后,个中辛苦自然不能用语言来形容。

    没有做错什么的,只是在他死后,有那么一段时间,魂魄不得离开皇宫,因此看到了一些并不是那么想看到,也超出了皇帝想象的事情。

    当年殷贵妃与周皇后同时产子,一个生,一个死,那时候国师势力庞大,他还需要与其虚以委蛇,那么殷贵妃的孩子势必不能存活。只是那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皇帝又如何舍得残害下手。本来想将孩子送出宫,寻一户好人家寄养,谁知道当时的周宝林竟然生下了死胎。皇帝便顺势将大皇子抱到周宝林身边,称这是她刚诞下的孩儿,而殷贵妃这边则称孩子生下来时眉目健全,却早没了呼吸。

    殷贵妃大恸,也无暇去顾及其他,周宝林欣喜不已,那是皇帝的第一个儿子。

    但直到皇帝死后才知道,原来周皇后早就知道大皇子并非她亲生,只是他偏爱大皇子,又正值壮年,她不好下手。然而周皇后不肯用心抚养,大皇子逐渐被教导的玩物丧志,嚣张跋扈。待到皇帝被殷素女杀死,周皇后趁势将大皇子残害致死,而后拥二皇子即位,自己则荣登太后之座。

    她在皇陵前说的那番话令皇帝心神俱裂。

    她早就知道了,她恨极了这个孩子,恨不得他夭折,恨不得将他剥皮拆骨,她也恨殷贵妃,恨皇帝为了殷贵妃要把大皇子这个野种抱到自己膝下养。她在大皇子很小的时候就会在他头上插针,只想让这孩子夭折。可谁知道这孩子命大,怎么都不死,她为皇帝生了一儿一女,皇帝却最是偏爱大皇子,这说明什么?!

    旁人只道大皇子是中宫嫡子,是周皇后为他诞下的第一个孩子,唯独周皇后知道根本就不是这样,圣上偏爱大皇子,不过是因为他的生母是殷贵妃!

    圣上将殷贵妃关入冷宫十三年,她不止一次想要殷贵妃的命,可从来没有成功过。堂堂一国之母,杀不死一个冷宫废妃?!开什么玩笑!她杀不死,是因为圣上不想殷贵妃死!甚至在十三年后,殷贵妃第一次借口国师请求相见,他连考虑一下都没有便只身前去——圣上不懂,难道同样身为女子,周皇后也不懂么?

    她在皇帝陵墓前絮絮叨叨说了许久,最后告诉他说:圣上,臣妾会给你报仇的。

    她恨极了,在皇帝被葬入皇陵后,周皇后把殷素女挫骨扬灰,并命人将殷素女的骨灰送到离京城千里之外的塞北苦寒之地,埋入数百丈坚冰之下,不立墓,更没有墓碑。她要殷素女死后都要与圣上相隔万里,永世不得相见!

    而她死后,却能以皇后的身份与圣上合葬。你看,殷素女活着的时候是她赢了,殷素女死后,还是她赢了!就算在圣上心中,殷素女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位置,那又算得上什么?

    可就是这么一点点啊,周皇后都不愿意给殷素女。她想要圣上的心里只有自己,那么任何进入圣上心里的人,都必须死。

    皇帝都听见了,周皇后在他面前素来是纯良和善的,他从来都不知道在她的内心,掩藏着如此之深的怨恨与嫉妒。

    周皇后恨毒了殷素女,她恨的原因很简单,在她刚刚入宫的那一年,看到殷素女坐在皇帝身边,帝王高大俊美,贵妃温婉柔和,当真是一对璧人。那个时候她看见帝王凝视贵妃的眼神,那般温柔缱绻——即使后来他跟她说那是假的,周皇后也没有一刻忘怀过。

    怎么可能是假的呢,他在看自己的时候,从来都不曾那样过。

    殷贵妃是国师送进宫来的女人,那么在国师死后,殷贵妃的存在对皇帝而言就是一个耻辱。自古以来,对于耻辱,哪个帝王会将其留下?唯独皇帝。

    他不想杀她,将她送去冷宫,怕自己忍不住想念,才不再去见她。

    他对谁那般温柔过?就算到了最后也不肯对贵妃说一句残酷的话,连哄带骗将她送入冷宫,又命人在冷宫外严加保护,除了送饭的宫人不许任何进去。

    他自己为何不想想,若他当真一颗心爱的都是她,她又何必去残害殷贵妃?!

    高高在上的帝王呵,从来都没有看清楚自己的心。

    “啪”的一声,皇帝手中的朱砂笔被攥断,鲜红的朱砂染满了他的掌心,一旁伺候的邱海顺心慌不已,“圣上……”

    “去……把贵妃宣来……伴驾。”

    “是。”

    殷素女正陪着大皇子玩,这几日她都会出来赏花,结果也是巧了,次次都遇到这小不点,小不点看起来很喜欢她的样子,这让殷素女很困扰,她不喜欢他呀!

    “贵妃贵妃,你这个给我吃一口。”

    殷素女正拿着块绿豆糕,刚刚咬过一口,大皇子手里的是红豆糕,他眼巴巴地看着,很想尝尝。令人尴尬的是盘子里每一块糕点都是一种口味,本来殷素女不想吃的,是看小家伙啃糕点啃的不亦乐乎,不知怎地被勾起食欲。但是……

    她有点反胃地看着这只小豆丁嘴巴边的糕点碎屑,两只小手上也吃的黏糊糊脏兮兮,到底才三岁大,算虚岁也才四岁而已,比寻常人家的孩子懂事,吃东西却还是不能自理。

    让他咬一口……那她还吃不吃了?

    但是小豆丁眼睛眨巴眨巴特别像皇帝,殷素女立刻就心软了,但也许……不是因为像皇帝吧,总之看到小豆丁她心里就怪怪的,半晌把手里的绿豆糕送过去,“只许咬一口。”

    大皇子眼儿笑眯眯,啊呜一口,那小小的一块糕点就只剩下三分之一了。小孩子贪心,那么大一口都不好嚼,殷素女看着都替他心累,半晌,无奈,掏出自己的帕子,捏着小胖脸给细细地擦了擦,连同口水啊糕点心屑啊乱七八糟的都擦了个干干净净。

    白胖娃娃变好看了,她才满意地露出微笑,大皇子欢快地看着她:“贵妃对我比母后还好!”

    殷素女听了只觉得这娃儿在拍马屁:“小小年纪就油嘴滑舌,跟你父皇学的吗?”

    大皇子噘起小嘴儿:“人家说的是真的,母后都不给政儿擦嘴嘴!”

    听了这个,殷素女觉得稀奇,周皇后对孩子的爱有目共睹,怎么可能连嘴都不给擦?于是顺口问了一句:“为什么?”

    “母后说……政儿长大了,弟弟妹妹还小,不可以缠着她……”小家伙一说就委屈,宫里除了帝后只有他身份最高,身边的人也不敢说皇后什么不是,他也没个倾诉的人,好不容易有了殷素女,还不竹筒倒豆子的说出来。“可是弟弟妹妹就能跟母后一起睡,母后给他们喂饭洗澡还抱他们……我、我就不行……”

    其实他一个人住在东宫很害怕的,母后却说他是小男子汉,不可以哭哭。

    殷素女莫名觉得奇怪,“没有跟你父皇说么?”

    “母后说……如果跟父皇说了,母后就再也不理我了。”嘴里含着糕点,眼里噙着泪水,小家伙看起来真真是可怜极了,殷素女这样的铁石心肠都觉得十分可爱,真不懂皇后怎么舍得不管这么个可爱的小娃娃。

    她伸手摸了摸小家伙毛茸茸的小脑袋,真可爱,真软,长得又好看,“那你以后来找我吧。”

    “可以吗?”大眼睛眨呀眨,又是期待又怕受伤害。

    “当然。”她对孩子还是很温柔的。

    正说着,邱海顺来了,还带来了皇帝宣她伴驾的消息。殷素女本来不想去,可是低头瞧见大皇子期待的小脸,知道他定然是有时候没见着皇帝了,在心里嘲笑了一番还有心情顾念别人的自己,对大皇子伸出手,“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小脸一亮,“要!”

    “那还不把糕点咽了,脏死了。”

    一听这话,大皇子生怕贵妃不带自己了,赶紧死命往下咽,整个小脸憋的通红,还噎住了。没等伺候的宫女反应过来,殷素女已经拍着他的背把杯子递到了嘴边。千辛万苦把嘴里的吃掉,大皇子眼泪都噎了出来。

    这么个小东西……很有可能自己把自己给玩死,周皇后身为生母竟然对其不闻不问……殷素女眉头微蹙,这并非她的孩子,但到底是皇帝的,待会儿,自己该寻个由头跟皇帝说一说,不管怎样,都得让大皇子过得好一点才是。

    她走了两步,小家伙个儿小腿儿短,很是艰难地追在后头。殷素女停了下来,有些讨厌自己不知从何而来的怜惜与恻隐,俯身把这小娃儿抱起,然后心中吃惊,这么轻……这么软……这么,一点点儿。

    那么令人爱怜,简直想要把他拥入怀中,再也不分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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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女主渣化之路:
又名《人间有味是清欢》受到无法愈合的情伤后,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是纠缠到底,苦苦挽留?是嚎啕大哭,沉湎痛哭?是默默离开,黯然神伤?曾经濒临绝望的唐清欢来到了一个漆黑的世界,这里有各种各样执念未消的人。因为曾积过大阴德,所以他们在死后可以来到这里,向她说出自己的心愿。她的职责,就是让他们放下过往,消除执念,喝下那一碗能够忘却前生记忆的汤,离开这个地方,投胎转世。只是,在一个又一个世界中游走,她似乎……开启了自己的渣化之路。……………………………………不出意外的话,虐渣爽文:)除非有不可抗力,否则日更直到完结:)周四会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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