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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渣化之路全文阅读

作者:哀蓝     女主渣化之路txt下载     女主渣化之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580 第六十五碗汤(三)

    第六十五碗汤(三)

    这见了徐青螺,大夫人脸上春天般温暖的笑容瞬间化作了冬天般的寒冷,那变脸速度快的,即使是苏衍在这都得甘拜下风。

    “你怎么在这?”

    徐青螺不疾不徐答道:“身为晚辈,前来向长辈请安。”

    “衍儿身子骨弱,你作为他的媳妇,怎么能离开他?还不快快回去,把衍儿照料好了,其他的你什么事情都不需要做,日后这请安就免了吧!”

    听起来像是关心苏衍,其实不过是瞧不起徐青螺。但这正合徐青螺的意,每天早起跑过来请安,还是给这样的人,她也是不乐意的,于是做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是,媳妇记住了。”

    起身走的时候感觉有人在看自己,左右看了下,是坐在大夫人身侧的大少爷苏珩。这人生的也是俊秀,又是皇子幕僚,素来才名在外,徐青螺见对方目光如炬,便微微点了下头,苏珩见状也颔首回礼,而后她走出去,便没有再回头。

    掀开帘子,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飘雪了,徐青螺深吸一口气,屋里屋外可真是两个世界,不管是温度还是人心。苏衍一直都是被众人排斥的存在呀……

    回到苏衍院子,苏衍已经坐在床上看书了,屋里的火盆正烧着,大夫人不喜欢苏衍,恨不得他死,但又爱面子,表面的功夫都做足了,方才她明明恨不得把徐青螺赶出去,却非要用什么照顾苏衍当借口。

    见徐青螺回来,苏衍先是虚弱的咳嗽两声,然后问道:“了?大母跟母亲她们可好?”

    “好得很。”她应了一声,把房门关上,屋里就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二位都问了你的病情,我说已经有所好转,相公还是要好生将养身体,不要为其他事情烦忧恼虑才是。”

    苏衍叹气道:“这如何是我控制的了的……若是可以,我也希望自己能健健康康的,才不辜负娘子一片关怀之意。”

    徐青螺笑笑不语,心道你倒是会说。

    因为苏衍身体差,所以很多事情都不能做,而院子里下人又不忠心,这些活自然都落到徐青螺身上了,她去库房领这个月的布匹时,拐弯处撞上一个人。

    那人穿着藏蓝色的朝服,看起来面如冠玉身姿挺拔,正是早上见过的苏珩。徐青螺连忙福身:“见过大哥。”

    苏珩看着她,淡淡嗯了一声,他和苏衍实在很是不同,对比起苏衍的“懦弱”“温吞”“软弱”,苏珩更冷戾沉稳,也更容易让女人倾心。他刚才伸手准备扶徐青螺,徐青螺看的分明,对方那手分明是准备往她腰上来的——这人远不像他外表这样正经。

    看起来一副君子模样,背地里还不知怎地藏污纳垢,相比较而言,徐青螺更愿意跟不着调的苏衍相处。

    “弟妹这是要到哪里去?”苏珩慢条斯理地问,他的声音也很好听,低沉悦耳,如同上等的玉石,怎么说呢,这男人的外表太容易欺骗人了。

    “去库房领这个月的布匹,眼看春天就要来了,相公的春衫都已做旧,因此想要再给他做几件。”

    “这未免太辛苦了,府中便有绣娘,弟妹何必如此劳心劳苦。”

    徐青螺露出几分羞涩,“别人做的,到底不如妻子亲手所做来的贴心,多谢大哥关怀,我这便去了。”

    苏珩没有再说话,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徐青螺走了好久还觉得如芒在背,她能够看到任何人的真面目,所以对苏珩的心思也非常了解,对方不一定是对她有意思,应该只是因为厌恶苏衍,所以想要通过她让苏衍添堵。

    到底怎么回事,苏衍“体弱多病”又“短命”,迄今没有功名也没有才气,说出去别人可能都不知道苏家还有个四少爷,大夫人也好,苏珩也好,为什么人人都视苏珩为眼中钉肉中刺?

    不管怎么看……以这人现在的模样,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人记恨的吧。

    徐青螺觉得奇怪,但再奇怪的事也有原因,她到苏家才这么几天,并不担心,早晚会知道的。

    到库房取了布匹,竟然没遭到什么刁难,却听管家有意无意地说是大少爷吩咐,以后四少奶奶不用亲自过来拿,到了发月度的日子,他们会派人送过去。

    若真是出身卑微的徐青螺,这么点小恩小惠倒也能让她感恩在心,可惜对于现在的徐青螺而言,不过是愚蠢且自以为是的把戏。

    她本身是不擅女红的,前一个世界养了个孩子,才开始学习如何做这些东西,长久下来,手艺倒也有了不小的长进,如今给苏衍做起衣服来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苏衍站在地上,看着徐青螺给自己量身,然后低头在纸上记录,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自幼不得父亲喜欢,在苏家的地位也很是尴尬,更何况还有着母亲被逼死的深仇大恨。可以说没有任何人对他好过,人生的前十几年都充满了悲哀与欺凌,虽然背地里他十分强大,但在身为“苏衍”这个人的时候,没有人喜欢他。

    之前的几任妻子都是不喜欢他的,甚至瞧不起他,嫁到苏家后便绞尽脑汁的去讨好大夫人,甚至通过欺凌他这个“老实”的四少爷以取悦大夫人。大夫人表面上什么都没说,其实心中亦是瞧不起那些女子的。苏衍的前几个妻子,身份最高不过是某四品官家中的庶女,并不受宠,其他都是出身卑微,也因此死了也没给苏府惹来麻烦。

    可徐青螺不一样。

    苏衍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但就是不一样。当他露出本来面目为太子办事的时候,不知多少美人意图投怀送抱。有的是看上他英俊的外表,有的是看上他的财势,可当他是不受重视的苏府四少爷时,唯一还待他好的就只有徐青螺。

    她生得这样貌美,便是随便嫁嫁也比做苏家四少爷的妻子好,说她嫁给他是贪慕虚荣,苏衍还真不信。

    这样性格的女子,绝不是会和大夫人那种毒妇同流合污之人,苏衍不得不承认,“妻子”这个角色,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若是徐青螺和之前的那几名女子一样贪婪势力,他定然不会想到这女子是自己的妻子,但徐青螺不是那样的人,所以苏衍也不能让她平白为人所害。

    状似随意的问了一句:“今日去取布,可有人为难你?”

    徐青螺反问:“会有什么人为难我?”

    苏衍:“……”

    徐青螺又道:“没遇到难为我的,因为途中遇到了大哥,大哥对库房打了招呼,因此不曾遇到刁难。”

    苏衍:“……你遇到大哥了?”

    “对呀。”徐青螺量好了尺寸,对苏衍微微笑了一下,就继续忙自己了。

    苏衍眸色深沉,跟在徐青螺身后,看着她忙来忙去:“……你跟大哥说话了?”

    “只是几句而已。”

    “……都说什么了?”

    徐青螺直起腰来:“没说什么,就是寒暄了几句,他问我来做什么,我说取布匹给相公做几件春衫。”

    苏衍神情有点奇怪:“就说这个了?”

    “不然呢?”

    苏衍看着她没有说话,苏珩对他的敌意自幼便十分明显,可以说他的东西苏珩都特别想要,即使那一文不值,更何况是容貌如此娇艳美丽的妻子。徐青螺身上有一股特别的气质,和其他的庸脂俗粉都不一样,如果说他能看出徐青螺的与众不同,有什么理由苏珩看不出来?

    徐青螺开始忙活裁剪衣衫的事,没工夫再理他,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大夫人身边的婢女过来了,通知她提前准备一下,明日全家去进香祈福,让她也去为四少爷求个签。徐青螺一听这话就想起魏如是,明儿个应该能见到那位轻而易举重生的魏小姐了。

    她略微有些出神,苏衍喊了她好几声,她才如梦初醒:“怎么了?”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徐青螺摇摇头,“只是并不信佛。”

    苏衍微微挑眉:“你不信这些?”女子不都信佛么,求姻缘求子嗣求一切可求之事,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不信这些的。

    徐青螺道:“为何要信?人的命运是天注定的,求佛也好,不求也罢,该走的路一样要走,该失去的也都留不住,佛从来都不曾怜悯过可怜人。”

    苏衍听她如此说,似乎内有深意,只是他早已清楚徐青螺的身世,她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因为生的貌美,家中又贫穷,被父母卖给一个戏班子的班主收做了徒弟,除此之外,她没有任何伤心事。可这话里的沉重又如何解释?

    徐青螺说的都是心里话,她花了很多时间来说服自己世界就是这样子的,虽然她内心深处仍有不甘。

581 第六十五碗汤(四)

    第六十五碗汤(四)

    徐青螺是随口一说,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却让苏衍对她越发的好奇起来。到了第二日,徐青螺起了个大早,她与苏衍同榻而眠,但二人都保持着适当的距离,绝不越雷池一步。徐青螺起身的时候放轻了动作不曾惊醒苏衍,直到她梳洗完毕换好了衣衫出了门,苏衍仍然在熟睡中。

    只不过房门一关上,他就睁开了眼睛,那双黑眸里还哪里有丝毫软弱温吞,闪耀着锐利的精光,苏衍掀开被子下床,打了个响指,立刻便有一个黑衣人恭敬地出现在他面前,他与那人换了衣衫,便推开窗子跃了出去。

    他当然不是去保护徐青螺的,他就是——觉得大夫人没那么好心,不知道会弄出什么幺蛾子来,所以好奇去看看,仅此而已。

    到了寺庙,徐青螺处于一种被排斥在外的状态,但她并不拘谨,反而很随意,大夫人等人的忽视以及故意冷落对她而言不过尔尔。

    这寺庙香火十分旺盛,香客众多,男女都有,徐青螺身边连个婢女都没有,她也不觉得丢人,和大夫人等人上完香后去抽签,小和尚看到她的签就笑呵呵的恭喜道:“这位小娘子真是好运气,抽了个上上签。”

    再一看大夫人她们的,说来也神奇,竟人人下签,徐青螺心道这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命中注定,因为对于苏家人来说,苏衍一旦翻身,他们再好的命运也就都到此为止了,而倘若没有魏如是,徐青螺当上丞相夫人,自然也是上上签的征兆。

    大夫人一看这签字,顿时整个人脸色都不好起来,只是身处佛门净地,总是要忌嘴,免得造口业,但心中却又把苏衍跟徐青螺记了一笔,此时此刻,徐青螺附近的一个男香客不着痕迹地瞄了她的签一眼,嘴角微微勾了一下。徐青螺若有所觉往旁边看去,那人也正大光明的看回来,面貌普通平凡,看不出什么来,但是——

    徐青螺仍然能够通过假象看到真实,这人不是苏衍又是谁?只是他来做什么,难道是给太子办事?宿主的记忆里可没有这一段……

    正想着,突然一阵香风袭来,徐青螺顺着味道的来源看过去,就瞧见魏如是在一群婢女婆子的簇拥下往这边走来。

    和苏衍娶的几个出身普通甚至卑贱的妻子不同,魏如是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她跟苏衍的婚事是在苏衍娘亲还活着的时候定下的,那会儿苏衍还很受苏老爷的喜欢。只不过时光飞逝,一切都变了样,个中原由徐青螺也不是很清楚,只有苏衍知道。

    所以魏如是并不把苏衍之前娶的那几个女子放在心上,除了徐青螺。

    徐青螺是苏衍的妻子中最美的一个,也是最温柔最善良的一个,同时也是唯一让苏衍上心,新帝登基后,他为了表示对妻子的看重,以及当初“冲喜”让公鸡拜堂,还特意重新成了一次亲,让徐青螺光明正大的成为他的夫人。

    魏如是前世潦倒困苦,哪里想到当初那个瘦弱无能的青年竟然能有这般造化呢?

    对方一事无成的时候她想都不想便退婚,对方功成名就了就自然而然地贴过来,想起自己曾经是对方未婚妻的事情,这般恬不知耻的人徐青螺也见的不多。

    魏如是如今是带着上辈子的记忆来的,自然对徐青螺厌恶十分,她由下而上打量徐青螺一番,觉得此女出身卑贱,以歌姬之身如何配得上未来的丞相大人呢?

    若问魏如是谁配得上,那她必然拍着胸脯表示只有她!

    却忘了,对“无能”的苏衍关怀备至的是徐青螺,与苏衍同甘共苦的也是徐青螺,从来不要求回报的更是徐青螺,这里面有她魏如是什么事?

    对方心怀恶意,徐青螺自然不会看不出来。现在的魏如是可不是那个露宿街头无家可归的魏如是,而是高高在上,二品大员家里的嫡女,千金小姐,人人看着都要让一步的贵女。魏如是回归如此显赫的身份,对徐青螺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了。

    苏衍在一旁也感觉到了魏如是的恶意,他自小遇到太多心怀不轨的人,后来见多了世面,魏如是的情绪可哄不了他。

    大夫人见了魏如是不是很高兴,她当然不愿意魏如是嫁给苏衍,就徐青螺这样卑贱的歌姬她都觉得苏衍高攀了,何况是二品大员家的千金呢。因此对着魏如是也没有什么表情,冷淡淡的,对方跟自己打招呼也不是很乐意,横竖他们家老爷官位更高,自己还有诰命,难道需要讨好这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不成。

    见大夫人如此短视,魏如是在心底冷笑两声,这是苏衍的仇人,她以苏衍正牌未婚妻的身份自居,自然也视大夫人为自己的仇人,心想,由你这老毒妇得意又能得意多久呢,早晚有一日教你死的惨。

    因此也是冷哼一声,双方谁都不搭理谁,徐青螺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她却对婆子使了个眼色,那婆子故意伸脚去绊,谁知徐青螺早瞧见了,觉得这魏如是当真是心肠不好,她也没有踩上去,免得惹麻烦,而是绕到一边跟在大夫人等人身后出了香殿。

    就是不知为什么,她走出去之后,魏如是本来想去求个姻缘的,谁知脚踝突然一疼,整个人扑倒在地来了个狗啃泥。徐青螺暗暗心惊,收回指尖准备击出去的小石子,扭头去看,那黑衣香客也正好看着她,还对她露齿一笑,十足的轻佻。

    是了,这种恶劣的性子,谁让我不舒服我就让他不好过的……不是苏衍是谁?怕是他见到魏如是故意欺负她,给她出气呢。

    那样阳光灿烂的笑容,哪怕是徐青螺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不好看,出于礼貌,她也回了一个笑容,很真心的。

    苏衍觉得她笑的好看,心里一甜,然后就意识到自己此刻是个陌生男人,徐青螺在苏府可没这么对他笑过!

    立马心情就不好了,看谁谁不顺眼,他要是不爽,谁都别想讨着好。就看见魏如是刚爬起来就又摔了个跟头,靠着婢女婆子们搀扶,可这回却摔成了一团,极其难看!

    苏衍高兴了,笑呵呵地转出香殿,继续跟在徐青螺身后。

    兴许是在苏府的时候总是要注意伪装,今日的苏衍看起来挺像个小孩子,魏如是摔的眼泪都出来了,心想幸好今日苏衍没来,否则被对方瞧见自己的模样,真是羞也羞死,日后还有何脸面说要做他妻子呢。

    上完香徐青螺出了寺庙就被大夫人的无耻程度惊呆了,这大庭广众之下就把她丢下,早知今日来上香没什么好事,但也没想到大夫人会做出这样称得上是愚蠢的事情来。

    苏衍也没想到大夫人这么没下限,把不喜欢的媳妇丢到一边,径直回去了!要知道从寺庙到苏府马车都需要一个半时辰,她把一个弱女子丢下,徐青螺在这里又人生地不熟,身上连点银钱都没有,让她怎么回去?

    说不是故意的都没人信。

    徐青螺并不是很在意,就觉得大夫人这样挺无聊的,就这脑子苏家最后被苏衍一锅端了也真是不意外。想想平时遇到嫡出那几个小姐脸上藏都不藏的不屑与鄙夷,简直蠢到家了,即使心里再不爽面上功夫也要做,苏夫人自己养尊处优多年,也不给自己女儿想想,就这样下去能教出什么样的大家闺秀来?

    就算是给皇子做侧妃,这样的人品与能力,能活到皇子登基就不错了。

    ……徐青螺突然觉得有点奇怪,她怎么会懂这些?难道是与生前记忆有关……不过她无意中的感觉再仔细去想反倒是什么都想不出来,再加上不是会钻牛角尖的人,因此并未深入。正在她考虑怎么回去的时候,一辆马车停在了面前,那马夫不是别人,正是方才乔装改扮的苏衍。

    此刻他对着徐青螺咧嘴一笑:“小娘子需要搭顺风车么?”

    他学方才小和尚对徐青螺的称呼,徐青螺轻笑了下,“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苏衍伸手扶她上马车她没有拒绝,坐到车里,马车开始走了才悠悠地说了一句:“我可没有钱哪。”

    “小娘子生得这样好看,不给钱也没关系,亲我一口就成。”

    这人竟然还耍起流氓了。

    苏衍觉得徐青螺警戒心不够高,竟然会答应自己这么个“陌生人”,寻思着故意吓吓她,谁知道她却笑眯眯的答应了:“好哇。”

    苏衍:“……看你这打扮,你不是成亲了么?”

    “那又如何,我相公是个短命鬼,估计活不了多久了,我自然要为自己打算。”徐青螺笑意更深,“公子年轻力壮,看起来也不曾娶妻,倒不如你我做对鸳鸯,待到我相公死了,我便改嫁于你。”

    苏衍:“……”

582 第六十五碗汤(五)

    第六十五碗汤(五)

    久不闻苏衍回答,徐青螺又继续道:“若是你觉得我们此刻成双成对不大好,我也可以为亡夫守孝一年,你再来娶我。”

    苏衍一口老血鲜血喷出来,他气得握着缰绳的手都在颤抖,咬牙切齿道:“我看你做妇人打扮,难道不应该有些身为□□的矜持么?”

    “有什么好矜持的,我相公是个短命鬼,今儿活着,明儿指不定就死了呢。”徐青螺顺手掀开车帘往外看。“我为自己打算,有什么不对?”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苏衍竟然无法反驳。他僵硬了半天,道:“……不管怎么说,你现在是他的妻子,自然要尽到自己的义务跟责任——”

    “我每天伺候他,给他端茶送饭,贴身照料,还要我做什么?难道要我给他陪葬不成?”徐青螺淡淡地说,“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做到了我应该做的,他对我又如何?”

    苏衍突然觉得有点心虚,好像自己对她还真的不怎么样……让人家稀里糊涂嫁进来,连苏府的基本状况都不晓得,一步一步走的踉踉跄跄,那么不容易,结果自己却还在要求人家对自己再好点儿……“咳咳,这些话小娘子应该跟自己的夫君去说。”

    “跟他说了又有什么用,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又身患重病,能熬过这个年就不错了。”说着说着,徐青螺笑了一下,“我能熬过这个年的话,也很不错。”

    她从头到尾没有看苏衍一眼,也许是因为不想看到虚假的容颜,徐青螺可以忍受一些,唯独没有欺骗与背叛。那对于深陷忘川的她来说是无与伦比的折磨,她宁可死去无数回,也不愿再付出信任让人哄骗。上过一次当就够,再不该相信任何人了。

    苏衍只觉得她说话突然变得老气横秋起来,然而满打满算她今年也不过十八岁,哪里有这么多的叹息呢。他还想再问,却已经到了苏府附近的巷子里。自然不能把徐青螺送到门口,被大夫人等人看见了少不得又是一阵冷嘲热讽,免得惹麻烦。徐青螺也觉得他想的周到,在被苏衍扶下马车的时候,突然踮起脚尖亲了他一下。

    苏衍他……别看在外面狂霸酷炫拽的,但还是纯情的小处男一枚,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虽然娶了几个媳妇,但没一个媳妇愿意被他碰,现在突然被个美貌姑娘亲了一口,整个人顿时呆若木鸡,站在原地连话都不会说了。

    徐青螺当然是故意的,她扬眉笑道:“这车费我可算是付了,有缘再见。”

    如果不是她嘴角那抹略微顽皮的笑,苏衍可能反应不过来是怎么回事,直到徐青螺走了好几步,他才如梦初醒,哦,自己是被涮了!于是他大步上前搂住徐青螺的腰,微微用力就将她放倒在怀里,低着头,坏笑着说:“只亲脸怎么能行,得亲这儿。”

    说完无耻地嘟起嘴往下亲,奈何徐青螺反应极快,一巴掌糊住他的薄唇,然后不知怎地竟然挣脱开了他,“壮士送我这一程,还不值得一个吻。”

    她转身走的时候眼波流转,显得格外狡黠动人,苏衍站在她身后,本来还想再难为难为她,结果心口突然跳动的厉害,他满面潮红的捂住胸口,深吸一口气,感觉爱情就此降临。

    啊,春天!

    回到苏府的徐青螺毫不意外地看见脸色苍白虚弱不堪的苏家四少躺在床上一脸悲伤:“娘子……你、你是怎么回来的?方才母亲派人告诉我说不小心把你弄丢了……我、我正准备去找你呢。”

    徐青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相公不是找到我了么,还把我送回家来了。”

    苏衍内心顿时日了狗,他满头都是问号:“娘子说的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

    徐青螺笑笑,坐到桌前,把她心爱的琵琶取出来擦拭,一边擦一边跟他摊牌:“不用装啦,我早就认出相公你来了,还有,你的衣服虽然换好了,身上却有庙里的檀香味儿,我的鼻子很灵的。”眼睛也很尖,他就是化成个鬼样她都认得出来。

    苏衍:“……”

    他还想再垂死挣扎,徐青螺抬头看他:“你要是再装,我就去告诉大夫人跟大少爷,说你装成病秧子骗了他们二十几年,每天晚上趁我睡着的时候都会溜出去。”

    这回苏衍整个人都懵逼了:“你、你怎么知道?!”明明他每次出门的时候都会特意观察她有没有睡醒,而且会给她下一点辅助睡眠但对身体没有影响的熏香啊!

    “我自幼在戏班子长大,这些药物见多了,早就免疫了。”像是觉得刺激苏衍不够,徐青螺还又加了一句,“相公警觉性太低,说白了还是太过自信,不把我一个小女子放在眼里,我若是大夫人派来的,这会儿你早暴露了。”

    苏衍这人吧有个优点,那就是见风使舵能屈能伸,立刻扑过来抱住徐青螺大腿:“娘子肯定不会说的,对吧?”边说还边眨动黑眸,二十多岁的人了,装起可爱来真是一点也不害臊。

    徐青螺考虑了两秒说:“那谁知道呢?毕竟这段时间我给人端茶送水量体裁衣照顾的无微不至的,万一因为太累了导致神志不清什么都往外说呢?”

    苏衍立刻跪了,“来来来娘子请喝茶,有点烫,为夫给你吹一吹。”

    用非常造作的姿势吹凉了茶送到徐青螺唇边,徐青螺忍着笑喝了一口,“从大门进来到院子,这路程还是挺远的,苏府太大了啊。”

    苏四少的反应速度简直了,几乎是在徐青螺抱怨的一瞬间就放下茶杯给她捶腿,一边捶还一边讨好道:“坐在这儿不怎么舒服,娘子不如到床上去,让为夫给你好好按按啊?”

    其实他要解决掉徐青螺这个隐患哪里需要这么麻烦,直接杀了便是,他为太子心腹,手上的人命也不少。这要是换做之前的几个妻子,他可没这么仁慈——不过之前那几个的话,进了苏府都想着去勾搭苏珩,哪里有闲工夫这样观察他。苏衍是个对感情很坦诚的人,他觉得自己这是喜欢上徐青螺了,那就行,小娘子看着也不像是对他有恶意的样子,顶多是因为之前他各种作导致她辛苦的不行,现在自己讨好两下也没什么。

    徐青螺轻笑,按住了他的手:“不必麻烦相公了,妾身也就开个玩笑。”

    然后她问:“在寺庙里给我出气的人是相公么?”

    “是我啊!”苏衍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那个趾高气昂的女人是我娘还在世时给我定下的未婚妻,不过我娘死了没多久,她听说我患病,很有可能活不长,立马就退婚了。”说到这里他露出丝丝冷笑,带着厌恶与不屑,“退婚便退婚,我也不是那等死扒不放的人,只是她退婚,又何必以毁坏我的名声做代价。”虽然他一点都不在乎苏家四少这个名声,但被那种人玷污,也还是觉得恶心非常。

    原来如此,徐青螺现在有些佩服魏如是了。能在苏衍如此厌恶她的情况下成为他的妻子,也是有些本事的。只是现在……徐青螺抬眼对苏衍道:“你可不能再喜欢她。”

    苏衍嘿嘿一笑:“那是当然,我自然不会喜欢她的。”他又没有病。

    徐青螺听了,嫣然一笑,她这一笑简直美不胜收,眉眼婉转动人,苏衍看得脸都红了,他凑到徐青螺身边坐下,也不矫情,握住她冰凉的小手说:“青螺,你且再等我一段时间,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到时候,比大夫人还要风光。”

    “风光与否我并不在意,只要相公记住今日之话,绝不与那魏家小姐重修旧好,这就够了。”

    听了这话,苏衍突然生气起来,孩子气的松开徐青螺的手,负气道:“我喜欢她什么,我跟她有什么旧好要修的!你若是不信我,跟我过一辈子自然就知晓了!”

    “我知道你跟寻常男子不一样。”徐青螺慢慢去握他的手,“只是那位小姐出身好,容貌也不错,又是与你有婚约之人,我实在是……”

    “她如何能与你比!”苏衍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出身是天定的,这一点没得比,日后你定然比她富贵得多;我也不是那看重容貌之人,你比她可美多了!还有那劳什子的婚约,她不过是我解约的未婚妻,你可是我正大光明的妻子!魏如是算个什么东西!”

    就他这种有仇必报的性子,魏家到时候能不能讨着好还得另说呢!

    徐青螺听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大串,轻笑,“那我就信了。”

    “当然!”

    徐青螺看着这个青年爽朗的笑,心中突然无限酸楚。她知道他是真心的,因为她能看到真相。可越是这样,她心中越是难过。为什么她活着的时候不曾遇到这样的好人?若是那会儿有这样的福气,也不至于落得那般下场。只是……“你我虽为夫妻,我却没有这福气,相公,你可千万别喜欢我。”

    她直接让人别喜欢他,苏衍一下就愣住了,“什、什么?”可是已经晚了呀!

    “别喜欢我。”徐青螺低头,闭上眼,又睁开,“我这样的人,不值得。”

    “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

    “我杀了我最爱的人。”

583 第六十五碗汤(六)

    第六十五碗汤(六)

    苏衍整个人都惊呆了,他不敢置信地望着徐青螺,似乎没听清她方才说了什么。

    “所以,我这样的人,不要喜欢。”徐青螺摸着自己的琵琶,温柔缱绻的目光怎么也不像是做出她口中杀人那等事的模样。

    不由自主的,苏衍的目光就顺着她纤细的手指落到雪白的琵琶上。她抱着琵琶的时候实在是太过温存痴迷,就好像、就好像……“你的琵琶……”

    徐青螺看了他一眼,又看向琵琶,淡淡地说:“是啊,这是我所爱之人的尸骨。”

    “我杀了他之后,掘了他的陵墓,将他的骨头取出,做成了这把琵琶。”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挑,琴声铮铮,分外好听。“否则,这曲子又怎么叫白骨声呢。”

    她的声音越发轻柔低沉起来。“他没日没夜的在琵琶里哀嚎挣扎,不停的叹息,可那又如何?他现在在我怀里,在我手上,谁都夺不走。”

    “他再也无法骗我了。”

    苏衍惊的站起来,后退几步背抵住门,惊喘着。“这怎么可能……”

    他本来是不信的,可那几根琴弦却突然像是炫耀一样耀武扬威起来,自己脱离了琴身晃荡在空中,苏衍亲眼所见这神奇一幕,整个人已说不出话来。那琴弦似乎对他还挺有敌意,顺着他周身绕了两圈,作势要穿透他,把苏衍吓了一跳后就乖乖回到了徐青螺的手上,又平静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了。

    这是怎么回事……

    徐青螺淡淡地道:“我不喜欢你,你也不要喜欢我。”

    “可是你已经嫁给我了,我们总是要过完这一辈子的!”苏衍想都没想就这样说。

    徐青螺微微弯起嘴角:“那又如何?”

    她就清淡淡问了这么一句,却让苏衍瞬间哑口无言。随后徐青螺就扭头看向窗外不再看他,手却一直抚摸着琵琶,好像抚摸再久也不会厌倦。而琵琶静寂无声,除了偶尔微微震动一下。

    对苏衍来说,这件事情可真是太神奇了,神奇的他不知该怎么反应。于是他选择上床睡觉,说不准一觉醒来就发现这一切都是错觉,其实徐青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真面目,也不知都发生了什么。

    然而当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虽然黑了,但徐青螺仍然坐在窗边。她似乎变成了一尊塑像,就那么安静地坐在那里,怀里抱着她那把琵琶。见苏衍醒了,便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你醒啦?”

    苏衍咳了一声,他这人离经叛道,我行我素,一开始无法接受那把琵琶的存在,可现在一觉醒来再看,感觉也不过如此,就是把琵琶而已,又不是个真正的男人,还能跟他抢女人不成?

    最主要的是苏衍这个人,还真就喜欢这种古怪诡异的调调,所以他第一句话是问徐青螺:“可以让我摸摸吗?”

    徐青螺讶异:“你要摸它?”

    没等苏衍回答,琵琶就动了动,很明显的表现出自己的嫌弃与不愿意。被残酷拒绝的苏衍感到有几分悲伤,严格点来说,他现在是把琵琶当成徐青螺的宠物来看了。徐青螺问他:“你不怕吗?”

    苏衍说:“怕什么?”

    “怕我,怕琵琶。”

    “琵琶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死物而已,就算活着它也不是男人,跟我抢的了吗?”苏衍很是理所当然。“你就更不怕了,你对我那么好,而且我不会骗你。我若是负心于你的话,你也把我做成琵琶好了。”

    徐青螺第一次哑口无言:“……”

    他以为琵琶是那么容易做的吗?

    “就这么说定了。”苏衍表现的非常淡定。“咱们已经成亲了,怎么说也是要过一辈子的人,你要是不喜欢我那我也没办法,但你不能让我不去喜欢你吧?这就有点不公平了不是。”

    他满嘴歪理,徐青螺根本说不过他,她从来都不是那种舌粲莲花的人。本来还以为能吓到他,没想到只是睡一觉,苏衍这整个人都不正常了!

    她觉得这男子真是不听好人言,便起身放下琵琶,“我去厨房看看,催一下晚膳。”

    “走好。”跟徐青螺打完招呼,苏衍一双放着贼光的黑眸盯到琵琶身上,他第一次见这琵琶就觉得肯定不是寻常物,听说是人骨做的之后就更好奇了,特别想摸一下。

    结果等徐青螺回来的时候,苏衍正襟危坐在桌边,琵琶也老老实实的待着,没有什么不正常——她当然没看到听到脚步声时打得难分难舍的这俩一瞬间消停坐好的样子。

    和以往一样,晚膳并不是那么如人意,苏衍早习惯了,苏府就没几个人把他当成少爷。徐青螺见他眉眼带着深沉,便道:“虽然菜色普通,却也不是不能吃。”

    苏衍心想,我吃也就算了,你这样的女子怎么也能吃这种东西呢。只是他脸上仍然带笑,“没事,也不用等多久了,再忍忍就好。”

    徐青螺知道他所谓的不用等多久是什么意思,两个皇子之间的争夺已经进入白热化,最后的赢家是谁不言而喻。她点了下头:“等得起。”

    桌上这晚膳实在是可以用寒碜来形容,一道清炒的已经蔫儿了的青菜,一道全是肥肉的红烧,还有一碗散发着鱼腥味儿的鱼汤,一小盆冷的差不多了的粥,三个干巴巴的馒头。

    苏衍眼神变冷,苏家如今怎么对待他,日后他便怎么回馈苏家,这报应么,难道还怕等不成。

    两人草草吃了点就算了,期间苏衍的表情一直都不怎么好看,徐青螺看着他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苏衍一愣,看向她:“娘子……”

    徐青螺笑了笑:“我还等着过好日子,相公可不要让我失望。”

    几秒钟后,苏衍咧嘴一笑:“定然会让娘子满意。”不仅会让她过上好日子,还会给她挣个一品诰命回来。

    虽然两人已算开诚布公,但有些事情彼此间都保持着一个度,苏衍也好,徐青螺也好,都有些事没有跟对方说。有的时候,秘密永远是秘密比较好。

    苏衍孤身多年,如今身边总算是有个知冷知热的人,虽然徐青螺不喜欢他,但那只是暂时的,他也不是那种会强求的人,只要这个女子留在他身边,对他而言就足够了。

    也因此他心情愉悦,这种情形一直维持了许多天,就连再见太子的时候,向来对感情迟钝的太子都看了出来:“最近这是怎么了,如沐春风的,有什么喜事,说出来也让我知道知道。”

    苏衍懒洋洋地看他一眼:“殿下不懂。”

    太子一听,眼睛一瞪:“我怎么不懂?!”

    “男女情爱你懂个屁啊。”

    “我当然懂!我成亲可比你早!”

    “早有个屁用啊?”苏衍摸着腰间系好的荷包,那是徐青螺给他缝的,他就一直带着。“正妃是皇上赐婚,侧妃是皇后塞的,你身边女人是不少,但你喜欢的有几个?”

    太子一时语塞,“那、那你的意思是你比我懂?”

    “这是自然。”苏衍抓了把松子仁,一颗一颗抛着吃。“我跟你说,我这次娶的媳妇可真是好,你看了你都喜欢。”

    太子呵呵冷笑:“孤是那种夺臣妻之人吗?”

    苏衍瞄他:“那也得看你能不能夺走。”

    太子鄙夷地白他一眼:“怎么,这女子和之前的几个有什么不同?没被苏珩勾走?还是没被大夫人收买?”

    “都没有。”苏衍抛松子吃的开心。“不仅没有,反而全力帮我,如果没有她,我现在还得每天当着婢女的面把下了慢性毒的药喝了,然后再吐出来呢。”

    “若是如此倒也不错,只是她可知你我的关系?”

    “我们有什么关系?”苏衍很嫌弃的样子。“我们是朋友是兄弟是君臣,请殿下不要说的那么暧昧。”

    太子看着苏衍这副死样子,恶心的差点把刚才喝的茶吐出来,正要再说点什么,却见苏衍吃完了松子,从榻上起身,“我要回去了,媳妇等我吃饭。”

    太子:“……”孤还有话没说完。

    “什么都不用说,事儿我会办好的,到了时候,如约举事便可。”苏衍好整以暇的面容添了分阴狠。“这次我要让苏家血债血偿。”

    太子听他话里带着戾气,不免有些担心:“老四……”

    “殿下放心,我绝不会做出不理智之事。”苏衍淡淡道,“苏家好日子过得够久了,差不多也该到头了。”

    他那苦命的娘亲在地底下等了这么多年,也该等到那个负心人了。

    太子点了下头:“是啊,等的太久了。”

    人这一生能活多久,又能有多少的时间拿来等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呢,对苏衍的娘来说,是个未知的谜,对徐青螺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584 第六十五碗汤(七)

    第六十五碗汤(七)

    徐青螺早知道苏珩不是什么好人,虽然这人看起来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但那双眼睛却无时无刻不透露着恶意,她之前就觉得苏珩对自己太“好”了一点,未免有种刻意亲近之感。不过这段时间内没怎么再见,她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今日恰逢苏衍不在,她本来在院子里弹琵琶,可一曲没有弹完,就瞧见苏珩走了进来。

    怎么说这人也都是苏衍的兄长,即使苏衍对苏家人没有感情,这表面上的功夫该做还是要做。因此徐青螺起身行礼:“见过大哥。”

    “请起。”苏珩伸手来扶她,徐青螺躲得很快,所以最后他只是稍稍虚扶了一下,倒也不算面子上过不去。但苏珩此人就喜欢这个调调,徐青螺要是像之前苏衍娶的那几个女人,他稍稍对她们好一点便绞尽脑汁与他亲近的话,他反倒觉得不够味了。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等,原以为徐青螺这样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歌姬一入苏府,便会被这里的繁华奢侈迷去眼,谁知道这小娘子也忒能忍,还真就做出一副好妻子的样子来。对此苏珩是不信的,他太了解女人了,他对于女人的兴趣和他看起来光明磊落的外表完全是个反比。从苏衍开始娶妻“冲喜”以来,固然有那些女人本身爱慕虚荣的原因在,苏珩的引诱与暗示也是少不了的。

    甚至不仅是苏珩,还有苏衍的其他几个兄长,他们在暗地里似乎有一种神奇的默契,那就是谁能搞到苏衍的妻子就算谁厉害。

    在这之前的几个妻子全部都沦陷了,并且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大夫人对于他们这种游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之所以给苏衍娶身份不高的妻子,一是为了羞辱苏衍不让苏衍好过,二也是为了给苏衍安上一个命硬克妻的罪名,等到老爷彻底厌烦了苏衍把他赶走,她就终于没有心腹大患了。

    徐青螺是什么人,他人是真是假她一眼就能看穿,这个苏珩心思不正就差写在脸上了,焉能有看不到的道理。

    但苏珩却看不出她有多危险,全然将她当做了与以往猎艳对象一样的女子,之前看徐青螺就觉得她长得好,今日阳光之下凑近了看更是倾国倾城,苏衍那贱种也真是有福气,能娶到这么个媳妇,只是那病秧子成天跟药罐子为伍,能满足徐青螺么,要知道之前苏衍娶进来的几个女子可都还是处子之身,想必徐青螺也差不多。

    “弟妹真是好琴技,我也对琵琶颇有涉猎,却不曾听过如此动听的琴音。只是悲婉哀戚,弟妹可是生活有什么不顺?”

    基本上当看上去英俊文雅的苏珩这么问的时候,女子就受不了的想要诉苦,这一招无往不胜,今日却在徐青螺身上栽了个大跟头。她淡淡地看他一眼,道:“不过是首曲子,先贤曾经说过,音乐本无感情,是听的人赋予的,大哥从中听出什么悲婉哀戚,平时应该过得很不好吧。”

    牙尖嘴利的。

    苏珩心里这样想,面上却是带笑的,有刺儿的玫瑰最香,总比那些柔弱的花草来得动人些。

    如果不是苏衍出去了不在院子里,徐青螺才不跟苏珩周旋拖延时间,也不知道苏衍到底什么时候回来,这走了都好一会儿了。

    他现在很是信任她,去哪儿都要跟她说一声,要徐青螺帮忙打掩护,苏珩被她噎了这麽一句也不生气,兀自以为是美人在同自己打情骂俏,便笑道:“弟妹说话当真是有趣,四弟可好?怎么这么会儿了都不见他出来?”

    “相公身体不好,常年卧病在场大哥也不是不知道,这样的天气还让他出来见你,也太不心疼他了。”

    苏珩笑笑说:“我自然是不如弟妹心疼四弟的。”

    徐青螺觉得他格外虚伪,似乎都能透过这英俊的皮相看到他内里肮脏污秽的灵魂。但这样的黑暗邪恶是琵琶最喜欢的,它甚至开始在她怀里微微颤动了。徐青螺用手轻轻拍了拍,琵琶才安静下来。

    对它来说,苏珩简直就是十全大补丸的存在,吞他一个能抵得上吞十个普通灵魂,真是饿得受不了,可惜徐青螺不让动嘴。

    “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大哥今日到这院子来可是有事情?若是,只管告诉我,我转告相公便是。”

    苏珩说:“我只是从外头经过,听得琴声美妙,是以进来探访,没想到弟妹竟然弹得一手好琵琶。若是可以人,日后可否为我指点一二?”

    徐青螺道:“不过粗浅之功,担不起美妙二字,大哥若是想学,京中琵琶师父多得是,我是万万没有这个本事的。”

    苏珩轻笑,伸手来摸她琵琶,似乎是要欣赏的样子,就在他手指靠过来那一瞬间,琵琶发出一声细微的筝鸣。如果不是徐青螺眼疾手快一把将其揽住,此刻苏珩的手指头怕是已经被琴弦搅断了。

    本来就非常饿,结果食物还一直不要命的往跟前凑,不动嘴都是对不起自己啊。

    徐青螺的可以躲闪让苏珩有些不高兴:“我只是想见识见识这把琵琶为何通体如玉,是由什么材质做成,弟妹何必如此见外防范于我,难道我还会抢你的东西不成?”

    那谁知道呢?你抢不抢我的不好说,但抢苏衍的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徐青螺不欲再同苏珩废话,便想快些将他打发了,直截了当道:“大哥若是无事还是请回吧,院子简陋,无法招待,恕不远送。”

    说完就要转身走,她不喜欢被人骗,同样也不太喜欢骗人,但苏珩却趁此机会拉住她纤细的手腕,“弟妹。”

    徐青螺慢吞吞地把视线移到对方握着自己手腕的大手上,面上表情似笑非笑,“大哥想说什么?”

    “整日在这破旧的小院子里待着,不嫌憋闷吗?”

    “憋闷如何,不憋闷又如何?”

    “不憋闷自然不如何,可若是憋闷,苏府这么大,哪里不能去呢?”

    这就是话里有话了,暗示徐青螺可以投入他的怀抱,奈何徐青螺装作一副我听不懂你说什么的样子道:“大哥真是有意思,大夫人前些日子才叮嘱我不要在府里乱走,尤其不要私闯其他院子,今日大哥却要我四处走动,难道是想看大夫人拿家法惩治我不成?”

    苏珩也知她是有意推诿,有时候这样子打哑谜也是种说不出的乐趣。“母亲再如何说,也不过是后宅妇人,这苏家到底还是由父亲与我做主的。”

    徐青螺看着他,突然嫣然一笑。因为生得美,平素她都保持着不苟言笑的状态,顶多便是莞尔,如今这样灿烂的笑容还真是第一次,顿时更显艳光四射,让苏珩觉得哪怕是母亲房内那株名贵的,号称价值连城的幽兰,在巧笑倩兮的徐青螺面前也不过尔尔。

    和之前那几个女子比起来,徐青螺简直就像是天上的仙女,他如何能放过她?

    “既然如此,我倒真有个请求,想要大哥帮个忙。”

    “你说。”美人求助在,自然要全力以赴。

    “相公身子不好,这府里下人对他如何,大哥想必心中也知晓。我听说苏家在郊外有个别院,那里环境清幽,非常适合养病,所以想请大哥帮忙在长辈们面前美言两句,让我同相公到别院暂住。”

    听了这话,苏珩眼神有些变了,他到底不是色令智昏的人。“弟妹这是什么意思,别院虽说清净些,却多有不便,煎药服药又如何做?”

    “若是能将煎药婢女带上自然最好。”

    苏珩本来没想答应,但他突然想到一件事,苏衍这么多年一直住在府里,因此他们不能下手直接让他死,可若是死在府外的话,无论如何都跟他及母亲扯不上关系吧?这样一想,送苏衍出府倒也不是什么麻烦事了。

    等到苏衍死了,这娇滴滴的小娘子成了俏生生的小寡妇,还不是任由他拿捏,届时抱在怀里一顿翻云覆雨该是何等的快活!

    他正想再朝徐青螺要点好处,却听得一阵咳嗽声,原来是苏衍扶着门出现了,一步一顿地往外走:“大、大哥怎么来了?”

    说来也是奇怪,徐青螺看别的表里不一的人时总是感到恶心,但苏衍却不一样,就像是此刻这人眼里的“孺慕之情”,闪耀的全是对这位年少有为的兄长的崇拜,徐青螺只觉得好笑。

    苏衍察觉到她想笑,借她搀扶自己的时候,手指在佳人腰间轻轻一摸,徐青螺立刻收敛起来,“四哥,你怎么出来了?”

    自打两人开诚布公后,苏衍觉得她平时冷冰冰叫着相公一点也不好听,经过两人多方面协商,决定徐青螺从此后改口叫他四哥。

    方才在苏珩面前冷若冰霜,见了苏衍便柔若春风,真是叫人感慨苏衍这小子的桃花运,就算是个短命鬼,那也风流过啊!

585 第六十五碗汤(八)

    第六十五碗汤(八)

    “在屋子里待得久了,不免闷得慌。方才听到大哥声音,还以为是听错了。”苏衍笑得十分纯良,不了解他的人看了,肯定会认为这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即使被人欺负到了自己头上也是会一笑而过的。

    苏珩便是如此觉得,他甚至不屑于在苏衍面前掩饰自己对徐青螺那龌龊的心思。“四弟身体不好就别出来吹风了,我也只是路过,听得弟妹琴声哀戚,进来关心她一下。”说着对徐青螺笑了笑,一点也不怕被苏衍发现。

    徐青螺眉眼微微带了冷意,她最是不喜欢旁人冒犯于她。性子宽和如她都要生气,更何况是天生小心眼的苏衍呢。这会儿要不是时机不对,苏珩那双烂手已经被他砍下来了。

    只是现在虽然不行,不代表以后也不可以。他可记仇得很。苏衍表面上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大哥真是有心了,素日里那么忙,竟然还能抽空关心我与青螺。”

    苏珩笑着说:“应该的。”

    兄弟两人又假惺惺的互相说了些场面话,苏珩才拱手告辞,他走后,徐青螺抬头看苏衍,“跟这样的人说话,你就不觉得恶心?”

    没想到苏衍却问她:“你觉得大哥长得好看还是我好看?”

    徐青螺:“……”

    苏衍没等到她回答,便自己琢磨起来。“不管怎么说,我虽然不算是什么绝世的美男子,但也称得上是面如冠玉,虽然现在看起来瘦弱了点,但这都是假象,我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苏珩跟我就没法比了,他一个文官,每日坐着,大腹便便的,不出几年肯定会长肚子——如果他还能活到那个时候的话,我看起来怎么也比他好吧?”

    徐青螺就没见过这么有自信的人,她无语地看了苏衍一眼,转身想走却被他拦住了:“青螺你觉得呢?”

    她觉得呢?她觉得什么?徐青螺轻轻把他推开:“你比他好看。”

    苏衍立刻满意:“我也这么觉得。”

    他跟在她身边走了没两步又说道:“其实我现在就是没打扮,你看我成天穿的都是些普普通通的衣服,完全衬托不起我的气质。等到日后我穿的比苏珩还好,你就会发现不仅是外表,就算是气质上他也是不如我的。”

    “……”

    因为有了苏珩的帮忙,徐青螺就已经着手收拾准备搬去别院住了。对此大夫人等人都非常欣喜,因为如果这样的话,苏衍万一死在外边可跟他们一点关系没有,还能赖给徐青螺。

    他们在打什么主意,别说苏衍,徐青螺都猜得出来。但他们就是给大夫人这个机会,因为三皇子马上就要举事了,到时候徐青螺留在苏府未免太过危险,还是早日搬出去。这是苏衍的意思,原本他是想用别的方式搬出去的,没想到今日苏珩进来倒是帮了个忙。

    虽然如此他还是再三叮嘱徐青螺,就怕她也被苏珩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给骗走:“你别看苏珩人模狗样的,其实从来不干人事儿,大夫人之前让我娶的那几个姑娘,全毁在他手里。”

    徐青螺好奇问了一句:“什么意思?”

    “他们个个视我为眼中钉。”苏衍先是冷笑一下。“大夫人‘好心’给我张罗亲事,可是娶的都是些普通人家的姑娘,入府后她们自然个个瞧不上我这个没用的废物,苏珩等人稍微暗示一下,她们便主动上钩了,甚至帮着他们来陷害我。”

    “你那个克妻的名声也是大夫人故意传出去的?”

    苏衍摇头:“这还真是个意外。”

    徐青螺不明白的眨眨眼:“什么意思?”

    “本来呢,他们都没有这个意思的。大夫人第一次做主给我娶进来的是个农家姑娘,虽然出身普通,但小家碧玉,很是清秀,结果没几天就被苏珩勾搭走了,我说苏珩这人就是贱的,喜欢偷人家的老婆,结果这一来二去的,那姑娘怀孕了。你想啊,我身患重病,碰都没碰她,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然后呢?”

    “苏珩自然不能认下这孩子,他这人虽然虚伪,但还是爱面子的。那女人最后是淹死的,想来是两人争执的时候出了个意外。”苏衍冷冷一笑。“结果这人死了之后,我克妻的名声就传了出去。为了帮我加深这个虚名,大夫人接连帮我娶了好几个女人,最后全在三个月里死光了。”

    徐青螺皱眉:“就为了这么个罪名……就杀了这些个女人?”

    “杀没杀我不清楚,但她们全死了是事实。”苏衍撇了下嘴。“一个个年纪轻轻健健康康的,怎么就能在三个月里死掉?”

    这苏家真是藏污纳垢,这样心狠手辣,全部剿灭也真不为过。“你不曾想救她们么?”

    苏衍的表情是冷淡的,“我试过了,但我有秘密要隐藏,可惜她们没有人听我的,只认为我自己无能不能给她们荣耀,还阻挡她们自个儿寻找幸福。为了荣华富贵便上赶着送死,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徐青螺轻轻叹息,“这些人命,早晚他们都是要还的。”

    “不说他们,扫兴。”提到苏珩大夫人苏衍就觉得生理性恶心。“咱们到了别院,你要照顾好你自己。”

    “那你呢?”

    “我要去办事。”苏衍伸出手,慢慢地摸了下她的脸,这是他们成亲以来头一次如此亲密,徐青螺有些发愣,苏衍已经把手缩了回去,背着走在她前面,问她说:“要是我平安回来,你就做我妻子,名副其实的,行吗?”

    徐青螺低下头,“你会平安回来的。”

    “我这人很惜命的。”苏衍突然停下来,徐青螺一时未察撞到他后背,他顺势转过身握住她一只手,“但如果你答应我的话,我会更爱惜自己一点。”

    徐青螺无奈:“你不怕我么?”

    “我怕你做什么。”苏衍此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不为世俗所困,看得特别开。“自己过得开心最重要,其他的我什么也不管,我跟你在一起就觉得高兴,这就够了。”他的视线落在徐青螺怀里的琵琶上。“这个东西是什么我不想知道,我只想你做我的妻子,我若是骗你负你,你便把我的骨头也做成琵琶。”

    听了他这话,徐青螺莞尔:“你当这琵琶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出来的不成?”

    苏衍说:“我不管,反正就是这样。”

    “好吧。”徐青螺轻轻点了下头。“等你平安回来,我就做你真正的妻子,余生还请四哥多多指教。”

    本来她就是要在这里生活下去的,对于真正的徐青螺来说,留在苏衍身边就是最大的幸福。她这一生有很多事情原本应该为苏衍完成,最后都被魏如是给毁了。

    苏衍狂喜不已,捧住徐青螺的脸狠狠亲了一口,然后觉得自己太过孟浪,装模作样的咳了一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说,“走、走,回去。”

    对于苏衍搬到别院去修养的事情,大夫人求之不得,苏老爷冷漠以待,他才不在乎这个儿子究竟是什么样的,可能苏衍不存在对苏老爷而言会更好一点吧。

    住到别院后,那有毒的汤药仍旧是每日都端来,而且量比以往重了许多,在前一个世界医术精湛的徐青螺只消用鼻子一闻就闻得出来,这药苏衍自然是不会喝,但仍装出一副喝过药并且病情愈发严重的样子来。

    苏家的嫡出二小姐被送到三皇子府做了侧妃,苏家跟三皇子越走越近,如今苏衍也好太子也罢,等待的都是一个时机。

    太子是皇后所出,占了嫡也占了长,而三皇子则是宫女之子,皇帝近年来年纪大了,愈发的昏庸,他的几个儿子里,就属太子跟三皇子最有能力,结果他却偏偏想要最小的儿子——才两岁大的十二皇子继位。

    对太子也好,对三皇子也好,都是不乐意见到的,他们兄弟俩在等的就是看谁更有耐心,很显然三皇子输了。

    十二皇子的母妃是皇上近年来特别宠爱的勤妃,出身普通,但就是生得花容月貌,把皇帝的心给勾住了,还给皇帝生了个儿子,皇帝年纪越大就越是任性,看太子跟三皇子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惟独喜欢十二皇子。

    要真让这位老人家闹腾下去,最后他说不准真能干出立遗旨让十二皇子当皇帝的事儿。

    也因此举事迫在眉睫。太子占着这个身份,需要师出有名,倘若三皇子主动的话,他便可以顺势为之,到时候皇帝不退位都不行。

    而苏衍要做的就是成为太子的左膀右臂,同他一起谋划这一切。赢了,便是股肱之臣,输了,便要做刀下之鬼。

    对此徐青螺并不担心,因为她知道,苏衍肯定会赢的,他也就是生在了苏家,若他也是皇子,太子也好三皇子也好,谁都得靠边站。

586 第六十五碗汤(九)

    第六十五碗汤(九)

    他们到了别院不久,苏衍便离开了。现如今局势紧急,虽然京城一片祥和,但这祥和之下的暗潮汹涌,却是普通人所看不着的。

    他很放心的把一切都交给徐青螺,深深地信任着她。若说徐青螺对苏衍有什么感情,这倒未必,但只凭着对方这股信任,她便愿意为对方赴汤蹈火了。

    在她有限的记忆中,这样子的信任几乎是不曾存在过的。对徐青螺来说,实在是非常珍贵的宝物——虽然琵琶对此不屑一顾。

    琵琶只喜欢一切负面的情感及黑暗。苏衍这样的人,看似玩世不恭我行我素,实则正直坚定,即使深陷低谷也很快能找到方法重新振作,总是充满着希望和快活,对琵琶来说实在是太讨厌了,还是苏珩这样的人更有吸引力,吃下一个,能抵得住很久不饿,说不定吃得多了就能化成人形。

    但徐青螺总是管它管的特别紧,不让做这个不让做那个,前一个世界幸好它机灵,否则哪里有机会去吞噬凌不凡跟他的手下?只可惜那样的机会就那么一次,在此之后徐青螺就看它看得更紧了。

    怎么能不叫人扼腕。琵琶本来还想偷偷跟着苏衍,到时候苏衍肯定会去找苏家的麻烦,事实上苏家那些人都是很好的养料,要是能吞噬他们的灵魂,可真是太好了。然而徐青螺早就料到它会这样,在太子举事前便主动带着它到了别院,而琵琶离了徐青螺就是死物。

    它只有在她怀里的时候才是活的。

    徐青螺在别院里,照顾苏衍不假手他人,对下人们来说这都习惯了,在苏府的时候四少夫人就亲自照顾四少爷的,到了别院自然还是如此。而且谁都不想跟注定短命的人靠近,万一被过上了病气可怎么办。

    本来这样下去,等到苏衍回来也不会有问题。身为苏家四少爷的时候,苏衍没有关心他的亲热或是朋友,自然不会有人到别院来看他。可徐青螺却把魏如是给忽略了,这个女子对苏衍求而不得,想尽了脑汁也见不着他,后来想起前世苏衍曾经有一段时间曾到别院修养,便派了人时时刻刻盯着,果然没多久苏衍便来了,只不过和前辈子不一样的是,这一次他不是孤身一人,还带着他那个不值钱的冲喜的妻子。

    不过魏如是并没有把徐青螺放在眼里,在她看来,徐青螺不过是个出身卑微的歌姬罢了,就算是嫁给了苏衍,就徐青螺这样的贱命,也是无福消受这富贵荣华。

    住到别院后的第七天,也是苏衍离开的第七天,夜里下起了大雨,徐青螺本来正躺在床上安静听雨声,却突然有下人来敲门,说是有人想来借宿一晚,过来问问四少夫人能不能行。

    徐青螺听着就觉得怪怪的,这几日天气都不太好,阴雨连绵的,再说了,临近年关,什么人回来借宿?她点了灯,起身披了衣裳去看,发现竟然是魏如是。

    当下徐青螺就明白了,这绝对不是巧合。对于重生过一回的人来说,绝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而且怎么说魏如是一个千金小姐也不应该到这儿来。

    她没打算留宿,直接让下人拒绝了,谁知那下人却不敢罢休,徐青螺瞧见他眼神闪烁,袖口隐隐露出一张银票,想来是拿了魏如是的银子,就必然要为人把差事办好。但她这个四少夫人也真是不值钱,说的话都没人听的,在苏府是,在苏府别院也是。

    人家来问她估计也就是走个形式,魏如是怕早就住进来了把。

    徐青螺没打算跟下人一般见识,让他自己做主就没再说话了,原以为第二天雨停了魏如是就会走,谁知道就在徐青螺坐在院子里擦拭琵琶的时候,魏如是就闯了进来!

    进来一看到徐青螺,自然不能太过有敌意,怎么说二人都算是有一面之缘——虽然不是很愉快,但魏如是还是做出了惊喜的表情:“呀!是你!”

    徐青螺不爱演戏,也懒得陪这样的人演,只是抬起眼皮子看了魏如是一下,然后便重新低下头。

    魏如是也不气馁,她看着那琵琶,觉得通体如玉雪白雪白真是好看,她还从没见过这样珍贵的琵琶。想起前世徐青螺是没有这东西的,她一个小小歌姬,哪里买得起这样值钱的乐器呢?肯定是苏衍给的。

    于是理所当然地伸手想来摸一摸:“真漂亮的琵琶!我——”

    琵琶的弦“突然”断了,如果不是徐青螺眼疾手快,魏如是这会儿手背早皮开肉绽了。

    徐青螺微微皱眉,扯住那根断了的弦,魏如是都没看清是怎么回事,琴弦突然就又好了。她在心中鄙夷徐青螺,到底是歌姬,做这种事得心应手。“真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正常人在听到这样的道歉后都会接受,惟独徐青螺说:“那就走吧。”

    “什么?”魏如是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就走吧。”徐青螺又重复了一遍。“我和相公都喜欢清静,姑娘最好还是趁着雨停了赶紧回去,也免得家人担心。”

    魏如是不屑的眼神跟她努力表现的和蔼的外表形成了鲜明的反比,也就只有她自己会以为徐青螺是真的在关心她:“不会的,我已经让贴身婢女回家报信了,等到家里人来接我,我便回去。”

    说着她笑笑道:“四少夫人不必担心,我身上还有些银两,不会在这白吃白喝的。”

    言下之意就是徐青螺小心眼了。

    这种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徐青螺不喜欢,因为这会让她有些很不舒服的感觉,说不出是因为什么,但就是不喜欢。她对魏如是说:“我相公身体不好,不爱见外人。姑娘既然要在这里留,便请自便,不要再往这里来了。”

    “是四少爷吗?”魏如是却兴致勃勃起来。“我听说四少身子骨一直不好,恰好我这里有一瓶珍贵的丹药,是家父重金采买送给我的,我就一直带在身上,若是可以,还劳烦四少夫人说一声,让四少爷吃下去试试。”

    魏如是一点也不担心会把苏衍吃死,她知道苏衍绝不是短命之人,前辈子他可是做上了丞相,甚至还与新帝兄弟相称,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样的人是帝王将相,怎么会短命呢?所以她的药丸其实只是补身体的罢了,并不能治病。

    徐青螺被她烦得不行,要是苏衍在,她直接就叫苏衍出来把这人打发了,偏偏苏衍不在,而为了掩盖这个事实,她必须跟魏如是废话个没完。“多谢姑娘好意,这实在是不用,姑娘还是回吧,相公的身体有我照料,不必他人操心。”

    魏如是朝屋里看了看:“四少身体不好,怎地四少夫人却在院子里,不在面前伺候?”

    说着竟然要朝屋里走去,浑然是把苏衍当成了自己的男人,而徐青螺便是那大煞风景的第三者了。

    走了没两步,不知怎地突然就扑在地上,吃了一嘴的泥。刚下过雨的地面十分泥泞,脏得不行,魏如是从地上爬起来,这模样实在是没法看了,真见到苏衍又如何,这副鬼样子能让他倾心才怪呢,便跟徐青螺说:“四少夫人可有衣服可以借给我换一下?如是不胜感激。”

    徐青螺说:“没有。”

    “怎么会没有……”

    徐青螺看到她那忸怩作态的模样就觉得烦,仗着自己重生一次的特别,就以为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了是吗?“此番出来的急,行李什么的一切从简,又赶上连着下雨,仅有的几套衣服洗了都没干,实在是对不住姑娘了。”

    “我不挑剔的。”魏如是说,“四少爷的衣服也可以借给我,我只想换下身上这衣服而已。”

    这没完没了的缠,徐青螺安抚着手下蠢蠢欲动的琵琶,觉得这女子真的是讨嫌到了极点。“看门的牛伯家中有几个儿子,都是年轻男子,姑娘可以去问问,说不定他们会有衣服借。”

    魏如是怎么都是千金小姐,重生回来后又被家里宠坏了,早养成了说风就是雨的性子,能耐住性子跟徐青螺说这么久已经是奇迹了。她本就瞧不起徐青螺,如今徐青螺又是这么一副态度,当下就恼了:“我要亲口问问四少爷,四少夫人如此待客,可还有半点礼数在!”

    说着竟是要直接朝屋里去了,徐青螺去拦她她还冷笑:“你算个什么东西,我才是四少名正言顺的未婚妻,等见了四少,我定要你好看!”

    理直气壮的,好像完全忘了她在得知苏衍卧病在床又在苏家没什么地位的时候立刻退亲的事情。

    而且她也不是客人,不请自来的也能叫客人吗?

    徐青螺抱着琵琶挡在了魏如是面前,眸色沉静:“姑娘。”

    正在此时,听得一个声音道:“今儿是什么风,把魏家姑娘都吹来了?”

587 第六十五碗汤(十)

    第六十五碗汤(十)

    一听到苏衍的声音,徐青螺就舒了口气,她实在是不喜欢跟魏如是这样的人来往。想到自己要千辛万苦完成五个世界的任务才能得到一次宝贵的重生机会,这女子却随随便便就能拥有,老天爷真是不近人情,又偏心得很。

    更让人受不了的是,得到上苍这样的眷顾,不思前世悔过,反倒还异想天开,只想着去抢夺别人的东西,侵占别人的荣誉,享受旁人带来的富贵荣华。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重生?

    苏衍已经不是往日里文弱的书生模样,他穿着一袭深色锦袍,身材高大而精瘦,眼神也不是平日里的温和软弱,反倒带着戾气。

    魏如是被这样的眼神一盯,顿时就抽了口气,她太熟悉这样子的苏衍了,上辈子在他飞黄腾达再也不用伪装之后,便是这副模样!

    难道说——

    “这几日天气的确都不太好,山路崎岖难走,想来魏家姑娘也不知道自家出了什么事,还想着在这里为难于我家娘子吧。”苏衍轻轻一笑,很是不屑。“也不动脑子想想,你一个千金小姐,在这旁人家的别院这么久,家里人还没派人来接,是不在乎你,还是没有功夫在乎?”

    也或许,是不能在乎。

    魏如是俏脸一白,可是怎么会?!时间不对……前辈子苏衍并不是在这个时候成事的,至少还有半个多月呀!她想到魏家前辈子的状况,顿时整个人都无力起来。前辈子魏家和苏家一样,都是站在三皇子那边的,若是苏衍成事,太子继位,那三皇子的党羽会遭到什么样的对待不言而喻,她身为魏家的小姐,最后不是充军流放的命么!怕是还不如前世早早嫁人,虽然活得落魄些,却也不至于如此遭罪。

    “你回来啦。”徐青螺露出笑容,旋即看到苏衍手上的瓷瓶。“拿了什么东西回来?”

    苏衍先是安抚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命不知何时出现的手下将魏如是捉走送出去。既然是魏家的人,自然要和魏家其他人一起问罪。

    然后他把手上的瓷瓶放在了石桌上。“苏见远的骨灰。”

    苏见远就是苏老爷,也是苏衍的父亲。

    徐青螺隐隐知道苏衍跟太子是在近几日就要举事的,没想到的是竟然这么快,距离他离开也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啊,说到底还是三皇子忍不住了,他再不为自己争夺,最后江山怕是要落到那小娃娃手中,只是他哪里想得到太子要做的是那抓螳螂的黄雀呢。

    “怎么把他带来了。”徐青螺是嫌弃的,她对苏见远没什么印象,只是在跟公鸡拜堂的时候见过一次,随后都是匆匆一瞥,但苏见远对苏衍的看轻却是有目共睹,大夫人暗地里给苏衍下毒的事情苏见远未必就不知道,他只是不想知道而已。

    “我娘一直在等他。”苏衍淡淡地说。“虽然我不知道这男人究竟有什么好的,但现在她终于算是等到了。”

    苏衍的娘亲跟苏见远之间其实很简单,归根究底也不过是个痴心女子负心郎的故事。苏见远在娶了大夫人之后遇到了苏衍的娘,那个时候这女子尚且年轻貌美,他很快便上了心,编造了个书生的身份哄骗于她,甚至当了个上门女婿,这日子可以说过得十分不错。但在这个世上,谎言可以骗得了人一时,却骗不了一世。苏衍出生后不久,女子得知事情真相,心力交瘁,她如何能相信与她有了婚书拜过天地的书生竟然早已娶妻,甚至还是朝廷大员?几欲寻死,又舍不得尚在襁褓中的苏衍。

    事情既已败露,苏见远便也不装了,他把这母子二人接进府里,可从正妻成了贵妾,便是有个贵字,也仍然是妾,对女子来说,这样的羞辱以及欺骗,是无法原谅的。

    而大夫人更是对她恨之入骨。

    这件事只有苏见远是唯一的罪人,但这两个女子却都因为他颠覆了一生。大夫人生性好妒,即使苏衍的娘进府后便不与苏见远见面说话,她也不肯放过她,买通了苏衍身边的下人,慢慢地便让那女子病入膏肓。

    她死掉的前一天晚上,大夫人来看过她,苏衍就躲在外面的窗户下,他本来是想拿自己刚做好的草蚱蜢给娘亲看的,谁知道却意外得知了娘亲死亡的真相。

    最好笑的是,这一切苏见远都知道,他知道,却从不阻止,因为他还要靠大夫人娘家的势才能在朝廷中立足。也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在大夫人离开后,苏衍进去,还听到弥留之际的娘亲叫着他的名字。

    她是有尊严的,为了孩子不得不委身,却也不肯再与苏见远有本分关系,这些和她对他的爱并不矛盾。在这之后,大夫人对苏衍愈发的刻薄,而苏见远只是看着,从不说话。

    他根本想不到有朝一日,那个最不被看好,最病弱的儿子,竟然会是他那么多儿子中最出息的一个。

    苏衍想起自己带兵拿下苏府时苏见远震惊的眼神就好笑,大夫人疯狂咆哮的样子更是让他感受到了报复的快感。他娘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可她这一生就是被苏见远给骗了也还爱着他,而大夫人呢?她自己丈夫犯的错,却要一个无辜的女人来承担。

    都去死吧。他还记得那年他看着灵柩,可身为妾根本没有资格入苏家祖坟。他娘生的时候不承认自己是苏家人,死了也不进苏家祖坟,那么从现在开始,苏家就不复存在了,更遑论什么祖坟呢。

    徐青螺看着那个瓷瓶,握住了苏衍的手:“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一切过不去的,最后终将过去。

    苏衍对她笑了一下,“我要去把这个男人埋在我娘坟墓的旁边,他没有资格跟她共穴。”

    徐青螺有些出神,点了下头:“好。”

    付出了全部的爱,最后换来的是欺骗与背叛,但尽管如此,也还爱着。为了自己的尊严与原则,不肯再和那个男人亲近,但临死之前,还是忍不住想要再见他一面,死后也希望能与他骨肉交缠,死而同穴。

    值得吗?

    会后悔吗?

    徐青螺很想问问苏衍的娘,你会不会后悔?你这一生就这么过了,值不值得?

    她陪着苏衍把苏见远的骨灰埋在了苏衍娘亲的坟边,然后就被苏衍光明正大的带回了苏府。苏府仍然是苏府,只是这一次不再是苏见远的苏,是苏衍的苏。苏家人全部下狱,他们协助三皇子造反已经是不争的事实,连带着魏家都要连坐,对苏衍来说,所有曾经侮辱他的看轻他的都得到了报应。

    他本来就是小心眼的人,别人若是对他一点不好,是要想方设法报复回去的,更别提是害死他娘亲的大夫人了。

    如今太子登基,皇帝自然就成了太上皇,经过三皇子这件事,他老人家突然想开了,还是不折腾了,这些年太子什么样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当了太上皇之后成天仍然可以尽情吃喝玩乐,还不用关心国家大事,有什么不好?

    而新帝登基,苏衍自然成了大红人,谁能想到苏家那个不受看重的短命鬼竟然还能有这造化?尤其是那大义灭亲的态度更是让人赞叹,甭管这大义灭亲是真心还是假意,反正事情已经成真,就没别的好说了。

    最重要的是,苏衍现在是新帝的心腹,如果能跟他攀上关系……

    这会儿也没人在意那克妻短命的传闻了,更没人记得苏衍其实早就娶妻,身边还有个没被他克死的呢!

    直到传出苏大人近日要成亲的消息,众人才恍然大悟,然后继续送人表示,正妻归正妻,男人嘛,没有个三妻四妾也能叫男人?再说他那正妻什么出身大家都是知道的,谁家姑娘送进去出身不比她好?

    然而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者少。苏衍富贵腾达的时候有无数的人想来沾光,他落魄受辱时却只有一个徐青螺陪在身边。因此对他而言,其他所有人加在一起也不如徐青螺来得珍贵。

    且不说他喜欢她,便是不喜欢,没有男女之爱,只凭徐青螺的真心照料,他也会一辈子对她好。

    再不纳其他女人过门。他不想变成苏见远那样的男子,伤了一个又一个女人的心还以为自己是个情圣。他也不想因为自己造成他人的悲剧,因此只有一个娘子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只是不知为何,他们成亲的那天晚上,娘子的琵琶却突然不见了。为此苏衍还好奇地问过,徐青螺却轻轻一笑:“随着该去的人一起去了。”

    随后便是洞房花烛,你情我浓,恨不得厮守一起永不分离。

    而女鬼将身体还给宿主的时候仍然在想,值不值得?什么是值得,什么又是不值得?

588 第六十六碗汤(一)

    第六十六碗汤(一)

    短短的三天时间,女鬼经历了一个女人一生由喜入悲的过程。

    第一天的时候她在一个青年怀里,那青年眉目俊秀体贴多情,将她拥在怀里的时候当真是似水般的温情,似乎能令人溺死在他深情的眸中。

    可女鬼却觉得浑身发冷。

    明明是那样温暖的怀抱,为什么她还会觉得冷?这个疑问当她抬起头来看到青年的时候就明白了。因为他虽然脸上在笑,嘴角在笑,眼睛却没有笑。

    那是冷酷的、绝情的、带着深深恨意的表情。

    可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安安静静地在青年怀抱里听着他说话,如果抛开一切虚伪,那么他们二人真可以说得上是神仙眷侣。

    第二日是她被绑在床上,绳索深深地陷入她的四肢,与此同时传来的还有极其屈辱的痛。那种痛兴许并不是她的,而是宿主的,但女鬼却感同身受,无比清晰。她感到了宿主心中浓浓的不可置信和悲伤,然后看着记忆中还温文尔雅的青年化身成为薄情的魔鬼在自己身上肆虐。

    这又算什么呢?

    记忆如同潮水般向女鬼涌来,原来宿主是这青年仇人的女儿,她的父亲害死他全家,于是他要为家人报仇,首当其冲便选择了仇人的掌上明珠付琉璃。

    琉璃易碎,如珠如宝。

    她的父亲有多么疼爱她,青年便多么凶狠的摧残她。如今她已经不是太史令大人的千金,而是御史大人家里的一名侍妾。

    父亲死了,以通敌叛国的罪名,满门抄斩,只有她被青年带了出来,安放在御史府,没有任何人知道,包括深深信任这位权臣的皇帝。

    付琉璃得知一切的时候整个人都崩溃了,然而青年带着她,逼着她亲眼看见全家老小于菜街口被砍头,一颗一颗的人头滚的到处都是,刽子手把它们捡起来,就像是瓜一样,随意丢进了袋子里。

    然后他便把她带回来,在她濒临疯狂的时候占有了她。

    又是欺骗。

    又是背叛。

    女鬼受到了感染,她甚至不知道这是付琉璃的记忆还是自己的,也不知道这痛到底是谁的,她只是失去了全部的理智与克制,变得怨恨起这个世界,怨恨起自己,也怨恨起身上的这个男人。

    一切苦痛都是男人带来的。

    第三天,不仅仅是付琉璃,包括女鬼,都彻底失控。

    整整十个时辰的痛,整个人似乎都被撕裂了,再也没有任何语言能够形容这种疯狂的痛,痛的她简直不想要在人间待,想要重回忘川河底,在那里也是好的,在哪里,一切悲伤不用掩饰,一切疯狂无需克制。

    可她最后还是醒了,伴随身下铺天盖地的鲜血。

    一个疯子,生了个死孩子。

    没有人敢从疯子怀里把死孩子抱走,只知道这是个有血有肉,包括鼻子眼睛嘴巴都有了轮廓的孩子,如果在疯子怀孕期间好好调养的话,应该会很健康,生下来了,会走路会说话,会叫娘亲,会平安长大。

    但他的母亲是个疯子,是个被折磨的失去神智,被关在西厢房的疯子。她怀孕了没有人知晓,她生孩子了也没人知晓,直到她疯狂的哀嚎响彻天际,才有人到西厢房里看到那漫天的血迹。

    付琉璃死死地抱着死孩子,那团血肉在脱离她身体的时候还是温热的,可她知道他已经死了。

    没有出世便死了。

    连哭一声的机会都没有,就死了。

    她呜咽的哭声像是恶鬼的诅咒,降临在这华丽府邸的每一处地方,因为她不让任何人靠近,谁靠近就要去咬谁杀谁,下人们嫌弃这个地方,自然也不会过来,而御史大人不在府内,短时间也无法通知到他。

    付琉璃就这样抱着死孩子,抱了许久许久,仍然带着温柔缠绵的母爱,去亲吻那团冰冷僵硬,已经变成紫黑色的血肉。

    她疼啊。

    比身在忘川还要疼,死了疼,活着也疼,前几个世界所有的美好善良加起来,也抵不过此时此刻连魂魄都被要撕碎的疼。

    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有那么几个瞬间,她竟然分不清自己是来自忘川的女鬼,还是失去神智的疯子。

    疯了也好,可她却无比清醒,越是疼痛,越是清醒。

    她根本什么都不是。

    她遇到的那些人,拥有的那些美好,都不是她的。是凤瑾的,是千薰的,是青螺的,但唯有痛是女鬼的。

    她不是那些女子中的任何一个,她本身便是如此黑暗而误会,即便她努力克制,即便她拼了命的想要好起来,也仍旧好不了。

    她就像是现在的琉璃,身心苦楚,痛入骨髓。

    西厢房里没人了,下人们都在门外边窃窃私语,谁都不知道这个疯子是谁,只知道大人在半年前将她关了进来,在那之后,不许任何人进出西厢房,半年来他们经常从西厢房听到哭喊声,逐渐知道里头住了个疯子,但像是今日这般的哀嚎却还是第一次。

    有人斗胆进去了几步,可刚进去就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他们不敢靠近,只远远地观望着,可疯子的眼神像是要吃人,那一头凌乱的头发肮脏的面孔让他们看不清她的模样与轮廓,只知道那双黑色的眼睛亮的吓人。

    这空旷的西厢房,这善变的人心,这铺天盖地的孤寂,以及脱离了她身体的骨肉,才是她的。

    付琉璃像是捧着什么珍宝一般把死孩子抱在怀里,另一手摸索着艰难地往前爬动,去拿不知何时出现在桌上的白骨琵琶。

    她抱着琵琶和死孩子,眼眶通红,却不掉一滴泪。

    然后她冷静了下来,她不能这样浑浑噩噩得过且过,她还要活,她还得从这里离开,她还得找回自己全部的记忆,只有痛是不够的,她需要一点什么作为活下去的动力。

    她不是真正的付琉璃,她不能就这样心如死灰吊死在这里,她要拿回一切属于付琉璃的东西,但不能让自己受到付琉璃的影响,从而变成和付琉璃一样的行尸走肉。

    她要活。

    任无斯到西厢房的时候,看到的却和下人们口中说的一点也不一样。

    他甚至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十六岁的付琉璃,那个美如琉璃,纯净如琉璃,也珍贵如琉璃的姑娘。

    她今天穿的很干净,和半年前被他关进来的时候一点也不一样。头发梳的整整齐齐,露出那张美若天仙的小脸来,眼波温柔如同当年,桌上还摆着热气腾腾的食物,是两碗小馄饨,冒出诱人的香味来。

    “你回来啦?”

    她像是等待丈夫归家的妻子,走过来挽住他的手,眼睛亮晶晶的:“我做了好吃的馄饨,你陪我一起吃一碗好不好?”

    那个时候他还是未考取功名的学子,她便总是这样偷偷跑出来找他,给他带自己最爱吃的食物,然后要他陪着一起吃。

    任无斯有几分失神,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见到正常的付琉璃是什么时候了,也许是一年前,两年前,还是三年前?

    她疯了整整三年了,可直到半年前,他受皇上任命去江南巡视,才将她送到西厢房关起来,免得被旁人得知她的身份,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回来之后见到的却是这样一个柔情似水的付琉璃。

    明明他们之间已经只剩下恨,可此刻却又似乎有爱。

    她拉着他到桌边坐下,西厢房的环境只能说是简单,但却给了任无斯一种家的感觉。

    在那双温软水眸的凝视下,任无斯舀起一颗馄饨吃了下去,馄饨里没有加任何其他馅料,就是纯鲜肉,只是这肉的颜色显得格外鲜红,衬着白色的馄饨皮,愈发叫人食指大动起来。

    她什么时候学会做菜了……

    付琉璃看着他笑,撑着下巴,她如今已经二十二了,早已不是少女,可她眉眼天真纯稚,分明又是少女模样。吃馄饨的时候带着笑,好像只要给她很少的一点就可以满足。

    “琉璃,今日怎么了,这样的乖。”

    他的声音很是温柔,就好像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青年,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一切都是真的。

    但实际上都是假的。

    付琉璃微笑的看着他,慢慢地她伪装出来的温婉贤淑就不见了,她从微笑变成大笑,最后笑不可仰,脸上还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以及刻骨的仇恨。

    就像是他恨她父亲害死他全家一样,现在轮到她了。

    但是这和女鬼有什么不同呢?

    大概是,她第一眼就看出来,任无斯真的爱着付琉璃,而女鬼却不被任何人所爱。

    只是这样的爱要来有什么用呢?还不如毁个干净利索,此后活着死了都不会被牵绊。

    “好吃吗?”她笑呵呵地问。“我们孩子的肉,好吃吗?”

    烛光下,她美如玉的面孔像是写满仇恨的厉鬼,带着森森的阴气,问着残酷的话语,

589 第六十六碗汤(二)

    第六十六碗汤(二)

    原来她仍然是疯的。

    否则她不会把自己生下的死胎剁碎成馅儿,包了两碗小馄饨。

    但她又是清醒的。

    否则她不会知道怎样才能让彼此的痛刻骨铭心。

    任无斯脸色惨白,他似乎无法理解付琉璃此刻的话,直到她温温软软地靠近他,在他耳边诉说着,半年前他离开的时候她已经怀孕了,这半年里他不在府中,府里下人捧高踩低,谁会把一个疯子放在眼里,所以这孩子早在六个月大的时候就不再动了。

    付琉璃却不知道这是死胎,她还曾有过一个孩子,但那个孩子是任无斯亲手打下来的,如今这个却没来得及出世便是死胎,坠在肚子里半年有余,对疯了的付琉璃来说,这就是她的命。

    但她的命啊,是苦的,所以这一个一个孩子她都留不住。

    “好吃吗?”她又问了一遍,“前朝被胡人入侵,听说那胡人最爱吃人,他们把人叫做两脚羊,其中小儿呼为和骨烂,为何如此?盖因成人需要绑缚手足,以沸水当头淋下,再以利器扫其外皮,而后入大锅烹熟。这两脚羊中,以小儿为上。小儿肉嫩,无需繁复,一刀下去,那嫩生生的肉便四分五裂,我把它剁成了肉馅儿,包在这馄饨里,这孩子生时连哭一声都没有,死后能入他父母腹中,也算是一家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任无斯握紧了拳头,他想吐却又吐不出来,碗里的馄饨汤还在,闪耀着一种奇异的油光。可他此刻却只看着面前女子美丽而疯癫的面庞,带着不顾一切的绝望。

    他不知道她又有孕了。

    “加上这一个,我们付家,上上下下,总共赔了你七十八条人命,够不够?啊?够不够?”她抓住他的衣领,男人清瘦俊秀的容貌曾经是那样深情,后来那样冷酷,此刻又是这样悲伤。

    “两清了……两清了……哈哈哈……”付琉璃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她的琵琶笑哈哈,嘴里不住念叨着四个字。

    琉璃易碎。

    任无斯被她抓着,其实她柔弱的力气根本不能将他怎么样,但他还是跟着跪了下去,乌黑的眼睛凝视着眼前这个已经看不出当年无忧无虑的女子。

    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付文山嫉妒他父亲的才华,买通家中下人构陷他父亲,导致任家上上下下四世同堂共七十八口人,全部问斩于闹市口。那个时候,付文山又何曾对他有过片刻心软?他被娘亲和兄长藏在床底下,眼睁睁看着,亲耳听着,死都无法忘记父亲的交代。

    有朝一日,血债血偿,今日之仇,他日百般奉还。

    如今他洗清任家名声,毁掉付家,任无斯从来都没有后悔过。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仍然会这么做。如此家仇,不报枉为人。

    只是若世间不要有付琉璃便好了。

    没有付琉璃就没有犹豫不决,没有付琉璃就不会有午夜梦回时父亲满身是血的面孔,一声一声质问着他:为什么要留下这个女人?为什么不杀了她?为什么不给家人报仇?

    日日夜夜,从未停过。

    后来付琉璃疯了,任无斯心中是喜悦的,她疯了就不会记得彼此间横亘的仇恨,她疯了他就可以去怜惜她,她疯了,也许他们就能在一起了。

    他在她十三岁的时候出现在她生命里,十六岁从付文山手中求得她,十八岁毁灭付家,将她藏起来,十九岁亲自打掉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将她逼疯,如今她二十二岁,整整九年有余,骨血都交缠在一起,却又痛不欲生。

    “吃了也好……”任无斯喃喃着,把付琉璃从地上抱起来,她张嘴来咬他,尖利的牙齿深深地嵌入他的皮肉里,尝到铁锈味也不放开。任无斯似乎感觉不到疼,抱着付琉璃拍着她的后背,很温柔很温柔,像是十六岁时两情相悦,那时候他说会爱她一辈子。“咱们两清了,琉璃,咱们两清了。”

    他去寻她的唇亲她,彼此交换的吻掺杂着鲜血与爱恨,分不清哪个是起始哪个是终点。

    也或许所有的开始都是结束,所有的结束也是开始。

    谁说疯了的只有付琉璃,任无斯在决意报仇的时候也疯了,他想要抓住的最后都抓不住,他分不清疼的是琉璃还是自己。

    每一次不见她的时候他都在伤害自己,他身上的刀伤密密麻麻,最令人致痛却又不致死,流最多的血,这样就不会掉眼泪。

    任无斯从来都不是软弱的人。他选择了这条路,就决定从头走到底,他这样的人,冷心冷情一辈子最好,偏偏遇上了付琉璃,偏偏要去爱她,偏偏把自己置于最不堪的境地。他倘若不去心动和犹豫,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进退两难。

    “从今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把一切都忘了……”任无斯喃喃地说,他在付琉璃耳边低语,像是在说服她,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其实即使他愿意忘记过去,付琉璃也是不愿意的。对任无斯来说杀害他全家的仇人,是将付琉璃如珠如宝捧在手心疼爱的爹爹。

    她决计是不可能和他在一起的,这一点任无斯也知道。

    这也是他为何一去半年的原因。除了办差事以外,还求了一味药回来。

    吃了这味药,她会忘记所有的过去,她的智力会永远停留在五岁。

    说白了,不过是从一个疯子,变成一个傻子。

    但任无斯就是想要拥有这样一个傻子。如果能每天在一起不被仇恨缠绕的话,是傻子也无所谓。

    谁傻都可以。

    他们之间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必须有一方彻底忘记过去,才能心安理得的在一起。

    付琉璃趴在他肩膀上闭上了眼睛,即使她不是真正的付琉璃,但在附身于这具躯壳的时候,也是要受到外界影响的。任无斯借由带着血的吻送入她口中的药她无法抗拒,醒来之后便遗忘掉了一切。

    她是鬼,她不记得了。

    她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完成宿主的心愿,她不记得了。

    她想回到过去,她不记得了。

    她还有回忆没有完全找回来,她也不记得了。

    唯一记得的就是那把琵琶,没有任何人能接近她,除了在任无斯手中的白骨琵琶。

    任无斯也不知道这把琵琶是哪里来的,但琉璃对它的执着足以让他和她亲近。对他来说现在的琉璃不是付琉璃,他们不去恨了,就不再有姓,他是她的无斯哥哥,她是他的琉璃。

    千金难买的易碎琉璃。

    付文山害了任家上上下下七十八条人命,留下任无斯一个活口。

    任无斯害了付家上上下下七十六条人命,和付琉璃腹中一个孩子,与付琉璃共同吃掉一个,总共七十八条人命,留下付琉璃一个活口。

    该停止了,再这样下去他们谁都不会幸福的。没有记忆的琉璃就只是琉璃而已,任无斯不用再每天夜里从噩梦中醒来,也不必再面对父亲血淋淋的质问为什么不报仇。

    他报了的,他报完仇了,他只想得到一个琉璃,他的余生只想和她一起度过。

    不要再背负那些冤孽,琉璃累了,他也累了,他们都该把剩下的时间好好珍惜。

    任无斯早就疯了,亲眼看到家人被砍头的时候,被父亲逼着发下血誓要报仇的时候,遇到十三岁的付琉璃的时候,亲自把付家毁灭的时候。

    他疯的无药可救,只好把他爱的人也变成疯子。两个疯子相爱的话,就不用在乎那么多了吧?

    就如任无斯自己所说,他们之间两清了,一切都可以重归于好。

    没有记忆的琉璃就是他想要的,因为他可以创造属于彼此的新的记忆,不再是痛苦的绝望的撕心裂肺的,而是美好的动人的崭新的从头开始的。

    他把琵琶递给她,琉璃双手去抱的时候顺便也被他抱进了怀里,她有点不安,开始挣扎,可任无斯不肯放手。非但不肯放手,还抱她抱得更紧。

    “我还欠你一场婚礼啊琉璃。”任无斯亲了亲琉璃的脸颊,看着她长长的睫毛眨动,孩子一样天真。

    可不是个孩子么。

    不拜天地不拜高堂,这场夫妻是强求而来,他甘之如饴。

    琉璃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突然笑了,指着他的脸:“脏、脏。”

    任无斯好脾气的摸摸脸,发现是刚才拿琵琶时不小心蹭到了什么东西,沾染了些灰尘。可是琉璃拍着手对着他笑,他也呵呵跟着一起:“琉璃给哥哥擦擦。”

    她立刻像是看坏人一样看着他,但是他的俊脸就极富耐心地等在面前,黑眼珠无比温柔,缱绻的深情蕴含着不为人知的绝望,似乎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她还在坐月子呢,不能乱动,抱着琵琶去给任无斯擦脸,用自己白嫩嫩的手指头,一点点的抹掉,被这俊秀的青年看得痴了。

590 第六十六碗汤(三)

    第六十六碗汤(三)

    任无斯长得真是好看,这种好看和琉璃迄今为止所见过,脑海中有所印象的人都不一样。他是个极能忍极能等的人,在一切真相公开于众后,他像是个亡命徒,而此刻他的眼神就是纯然的温柔,对于能够看穿虚伪的琉璃来说,这样的温柔她无法拒绝。

    可同时她又觉得有些地方不对。于是她抓着琵琶,琵琶在她手下微微颤动,她似乎心有所感,但目前为止的大脑并不允许她做出“思考”这种比较艰难的行为,所以她只是慢慢地用自己的手指头抹去任无斯脸上的脏污,然后这个俊秀的青年就对她笑了。

    御史府的下人全部换了一拨,对待琉璃时的温柔与对待他人时的残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其实任无斯也是知道的,爱慕他的女子无数,可谁能像琉璃这样全身心的接受他呢。看到他光鲜亮丽外表的是一方面,他黑暗的内心千疮百孔,早就没有办法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了。

    他背负的东西太多,导致自己也已面目全非。

    他是任无斯,叫着这个名字,做着“任无斯”应该做的事,连同灵魂和身体都被锁在一个毒誓里,无法挣脱。

    端过一边的药碗,扑面而来的汤药味让琉璃下意识皱起眉头。任无斯舀了一勺吹凉了送到她唇边,哄着她:“喝一口好吗?”

    她别过脑袋,味道怪怪的,她不想喝。

    任无斯没有办法,真正的他就是现在这样子的,但他早已忘了。

    如果当初他们相识的时候他没有装作彼此之间没有仇恨,没有隐瞒,也许就不会像今天这样了吧。

    世间最美,不过一见钟情。世间最可怕,最不能放手,也是一见钟情。

    他仰头喝了一口药,那云淡风轻的样子看得琉璃都觉得害怕,但任无斯这人对自己最是能狠下心来,他那一口药含在嘴里,舌根都要被苦的麻了,然后他捏起琉璃的下巴吻她。

    她那点力气跟小奶猫差不多,不喝也被任无斯按着硬是灌了进去。琉璃莫名觉得委屈,眼前这人很温柔,可那温柔的目光不像是看着她的,就好像她虽然灵魂在这个身体里,却并非本来的那个人。

    也因为她从来没有得到过这种温柔。

    孩子气的抹眼泪,抽抽噎噎像没长大一般,看得任无斯又心疼又莞尔,把她抱在怀里,温言软语的哄着,琉璃死死抱着琵琶,把脸贴在上面,冰凉的白骨似乎透着丝丝温暖,她似乎听得见白骨在同她说话。

    任无斯才不在乎这琵琶的来历,也不在乎琉璃为何抱着。她喜欢,那就留着,不喜欢就丢了,多么简单的事情呀,他再不想在仇恨里继续折磨彼此了,他死后到了地府,见到父亲,也应该足够了。

    一条不多,一条不少,还想他怎么样呢?这么多年的寝食难安,难道还不够吗?

    “张嘴。”

    香甜的蜜饯被塞进嘴里,琉璃的眼睛还带着泪珠,她痴痴地望着眼前带笑的青年,他修长的手指漂亮又温暖,从她脸颊拂过,好像可以被她依靠的样子。

    一口蜜饯一口药,到了后来琉璃学乖了,自己捧着药碗,她不大想要和任无斯亲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但他对她实在是太好了,这些好都是真心的,也是义无反顾的。

    养了两个月的身子,她终于被允许下床走动,这期间每天晚上任无斯都坚持和她在一张床上睡,照顾她他从不假手他人,时间一长,人心都是肉做的,琉璃自然也就接受了他。可是如果有任无斯之外的人想要靠近的话她仍旧十分戒备,那种眼神就好像所有人都是敌人一般。

    御史府占地面积很广,听说这里本来是某个闲散王爷的府邸,后来这位王爷去世,府邸一直荒废,直到任无斯得势,皇帝便将其赐了下来,还亲笔提了御史府三个大字。皇帝对任无斯寄予厚望,只要他按照目前的情形继续下去,有朝一日,定能建立起新的望族。

    可任无斯不想要这些。他本来就不是对功名利禄渴求的人,他想要的就是粗茶淡饭,把酒桑麻,一个妻子几个孩子,一家人快快乐乐平平安安,这就够了。

    但他最后怎么就变成那么可怕的人了呢?

    他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也因此晚上的时候琉璃看着他的眼睛甚至感到了害怕。她从来不会害怕任何东西,即使没有记忆,她也在琵琶的帮助下逐渐清醒,但这个时候,当任无斯用他那双乌黑的眼睛凝视她的时候,她却怕了。

    任无斯坚定地覆在她身上,把她捂着胸口的小手拿开,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他的眼神告诉她他不会改变主意。就像是没了魂,琉璃松开了手,让他将她一点点剥干净,然后放下罗帷红帐。

    说是欲望其实也不见得,任无斯这样的人即使一辈子不纾解也是没有问题的,他既像是温暖的太阳,也像是冰冷的刀刃,只是他认为他们是夫妻,那么夫妻怎么能不名副其实呢?说白了,这是他心中的执念。

    他活着,就像是早已死了,一举一动都是内心深处的渴盼在作祟,理智早已无法控制情感。

    琉璃在他怀里轻轻颤抖,琵琶在外面的桌子上静静地躺着,偶尔有几根琴弦试图脱离琴身,奋力起来挣扎了两下就又失败了。

    它和琉璃是一体的,如果她没有记忆,那么它就是个死物。即使靠着前几个世界吞噬的灵魂勉强有了点力量也远远不够,仍然出不来。它被困在里面,只能靠着依附琉璃而生活。

    因为它跟琉璃是不一样的。

    琉璃做了个梦。

    一梦醒来,她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梦外。

    梦里她是付家的千金小姐付琉璃,十三岁那年偷玩跑出家门,险些被拐子带走,是一个面如冠玉的青年救了她。青年十分温柔,见她崴了脚还蹲下来背她,只是在得知她名字之后表情变了又变。她无法形容那是什么感情,但总归不是好的。

    后来他把她送回家,转身就要离开,是她把他叫住,问他的名字,又问他的住址,小小的姑娘,倒真是一点也不知羞。

    青年一开始不想跟她有任何往来,只说自己是来京城求学的,如今正在国子监读书。她听了心里窃喜,虽然不知道人家的名字,但知道他在哪里,便能找到了。

    第二次相见,她女扮男装混入国子监,正当他的面。青年惊讶不已,又怕被先生发现,百般给她打掩护。

    一来二去的,便熟悉了。付琉璃很不明白,无斯哥哥明明那么喜欢自己,为什么总是要克制,总是要保持距离。

    她哪里知道任无斯不能说出口的深仇大恨,只因为每每看见她的眼睛,听到她的声音,甚至在心底想起她便是满心欢喜,一开始是不想扯上关系,后来是不舍得说,再到最后,便成了不敢说。

    付琉璃却没有那么多的纠结愁肠,她在及笄那年直截了当告诉父亲自己有了心上人,还硬是拽着父亲去看,少女多情欢喜,甚至没有注意到任无斯复杂难辨的眼神。

    有多么信任他爱慕他,得知真相时就有多么心碎绝望。

    明明是梦,心却如刀绞一般的疼。

    他们付家愧对任家,这本是该偿还的孽,若他们不曾相识就好了——付琉璃是这样想的。可她心里如此难过,如此不舍,家破人亡的痛与刻骨铭心的爱交织在一起——她怨恨自己为何在疯狂的时候也看得到任无斯的真心,又恨彼此要这样纠缠,更恨自己为何不死。

    舍不得死。

    不想死。

    活着还能看到他,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父亲通敌叛国是事实,即使没有任无斯,有朝一日也终会暴露,诛杀九族是国法,这一切付琉璃都清楚。可那又怎样?到后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恨的是天还是人。

    也或许这就是命运。

    无法逃避的,不能抗拒的,任何人都必须接受的。

    她看见任无斯心里的挣扎痛苦,看到他鲜血淋漓地撕开伤疤,一次又一次硬起心肠实现毒誓,他爱她的时候,海誓山盟,说,若是有朝一日让她难过流泪,自己便要承受千百倍的痛楚。

    他确实这么做了。疯疯癫癫的三年里,他们之间没少燕好寻欢,他总是不脱衣服,可她仍然能看见他不经意间露出的伤痕。

    翩翩如玉的佳公子任无斯,其实满身伤疤,不堪入目。

    可付琉璃又好到哪里去呢?

    这样的两个人,拼了命的想要在一起,但又把一切真心藏在心底不为人知,最后腐烂变成尘土,灵魂也逐渐扭曲不安起来。

    不能说。

    他的真心话,不会告诉她。

    她的真心话,也不能对他说。

591 第六十六碗汤(四)

    第六十六碗汤(四)

    琉璃是在任无斯怀抱中醒来的,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还在睡,她仰着头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发现他眼下一片乌青之色,不知是多久没有睡好了。这个男人沉睡的时候和他平时表现出来的一点也不一样。琉璃有点失神,却又似乎透过这个人看到了谁。

    她被抱得很紧,即使是相拥而眠,任无斯仍然衣着整齐,他不愿把自己衣衫下的伤痕给琉璃看见,是为了保持自己的外表,还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内心,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琉璃顺着他的衣领,小手轻轻摸了进去。

    他的皮肤很凉,任无斯天生体温低于常人,不管什么时候都很少见他出汗,但正是这样的凉,让琉璃觉得这个男人像是不存活于这个世界。

    真是奇怪,这么冰凉的男人,怀抱却又那么温暖。

    她的小手在摸到任无斯胸膛疤痕前被他握住,随后任无斯缓缓睁开眼睛,琉璃还必须承认他有一双非常好看的眸子,如果没有仇恨与牵绊,这双眸子便可与天上日月共光辉。

    他看着她,像看淘气的孩子,也像在看心爱的女人,只觉得像这样拥她入怀不去考虑其他,已经是他命中最渴求之事了。

    在这之前,他被爱情迷惑,不敢说出自己的身份,只怕见到琉璃落泪,可午夜梦回见到的都是父亲染血的脸,一遍又一遍逼迫他将幼时的毒誓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任无斯也是人,他也不是出生就这么铁石心肠冷酷无情的,相反的他心肠极软,只是命运不容他做一个温柔的人。

    他要为任家复仇,就必须舍弃爱情。其实换做任何一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的人,这样的复仇都是轻的,倘若是你无辜的家人上上下下七十八口被以诬陷罪名斩首示众,你心中可会恨?可会想要将仇人碎尸万段?

    付文山罪恶深重,通敌卖国一事罪证确凿,任无斯没有后悔将这一切揭发,如果他没有爱上付琉璃,那就好了。

    不用日日夜夜被噩梦折磨,不会连睡觉都不敢睡,生怕一睡,眼前浮现的便是父母亲人的面容,质问着他为何要留仇人一命。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们两清了,琉璃什么都不记得了,她现在就是个五岁左右的孩子,干干净净的,一尘不染,他如何能再逼迫自己狠下心来去毁了她。

    他真的太累了。

    琉璃静静地看着他,她不是个爱说话的人,只是任无斯眼神太过柔和与哀伤,让她不由自主地去问他:“疼吗?”

    任无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说他身上的伤。

    和爱她比起来,不疼的。他甚至恨不够疼,要是身体上的疼能盖过心上的就好了,那样的话他就能找到转移的目标,不至于再这样受折磨。但是怎么办呢,他爱付琉璃,这点无法更改,他恨不得化作依偎在她身边的空气,只要不受到噩梦的纠缠,他什么都愿意做的。

    “不疼。”

    琉璃喃喃着说:“骗人。”

    她坚持要把手伸进任无斯的衣衫,他拒绝无效,只好被她摸进去。触手所及之处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尽是疮疤,任无斯为了能疼,甚至不去上药,任由其流血留疤,对他来说,这是对自己的惩罚。

    他对琉璃有多不好,身为任家人,他不能罢手,可身为爱慕她的人,他却可以惩罚自己。

    “很疼的,我就很怕疼。”琉璃轻声说,不知道说的是哪个自己。她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有时候觉得自己是琉璃,有时候又觉得自己是一抹孤魂。可是按照心底真实的想法,她竟然一点也不想去伤害任无斯。“你怎么会觉得不疼呢?”

    她凑上前去,把小脸搁在他肩头。任无斯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类似茶香的味道,但现在他身上更多的是血腥味,透过他的衣衫隐隐透出来,将琉璃与他共同缠绕。

    这是浸润着鲜血的爱情,终有一日要走到尽头。

    “我想看看。”

    “琉璃。”任无斯握住她不安分的小手,低声哄着,“不要乱动。”

    “我想看。”琉璃要哭了,她微微皱起眉头的样子显得可怜巴巴的,因为没有记忆显得更像小孩子。“让我看。”

    任无斯再次拒绝,直到她一声不吭的红了眼眶,他才叹了口气,说:“很丑的。”

    这世上从来都不是只有女子愿为悦己者容,男子也会在面对心爱女子的时候,害怕自己不够英俊不够高大,甚至身上满是疮疤,引了心上人的厌恶,亦或是吓到她,都是不好的。

    但琉璃一点都不怕。她慢吞吞地脱掉任无斯身上的衣裳,露出精壮的胸膛,以及盘踞在他全身的新旧交替的伤痕。

    有些是刀伤,有些是剑伤,也有些火烧的痕迹,还有些伤痕连琉璃都判辨不出。盖因任无斯感到痛苦的时候,手边有什么便抓起什么,若是没有武器,便拿脑袋去撞墙,一定要疼的无法思考才能停下。

    这对他而言就是诅咒。

    琉璃看着看着就呆了,她眼眶仍然泛红,泪水却不自觉落了下来。她去摸任无斯这一身伤痕,却仿佛看到了自己。

    那个孤寂坐着的,因为思念害怕失控,便动手自残的自己。

    每想念一次,就在身上留一道痕迹,本来那么爱干净的人,如何会这么做呢?身上有了去不掉的疤痕,那人还会喜欢吗?

    不会的。

    但也许是因为心里清楚吧,那人不会来了,所以不管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的,她和任无斯,守的都是自己的梦想。

    梦想跟理想有什么区别呢,大抵……就是后者更有实现的可能性,而前者,也就只能是梦了。

    她抱住任无斯的肩膀,泪水滴在他宽阔的后背上,任无斯有点失神,琉璃泪水滚烫,她像是拥抱另一个自己,紧紧地抱着任无斯不曾放手。

    这种痛……

    那个人……

    任无斯僵硬的像个雕塑,坐在床上任由她抱着,也不会哄人,整个人都呆呆的。琉璃抱了他许久,才沙哑着嗓子说道:“饿。”

    他缓缓回神,自己整理衣衫,对她笑了一下。

    笑容简单,但他许久不笑了,竟觉得怎么笑都不对,怪怪的,应该不是很好看,便又把笑容收了起来,不想让琉璃吓到。

    下人送了膳食过来,琉璃衣服穿得磕磕巴巴的,有时候手指笨拙的不知道要往哪里放。她有几分气恼,明明自己不小了,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呢?

    最后还是任无斯帮她把衣服穿好,然后把她抱到桌边,拿她当小婴儿一样照顾。

    但琉璃毕竟不是小孩子,一会儿也就可以自己吃饭了。吃完饭任无斯也没有离开她,他什么都不做,就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她,她做什么他都凝视着,琉璃摸到放在一旁的琵琶——其实她心里本来没想碰的,只是琵琶似乎在召唤她,似乎有话要同她说。

    任无斯见她在那里摆弄琵琶,轻声问:“琉璃还会弹琵琶么?”

    琉璃怔怔地出神,说:“我也不知道。”

    嘴上这么说,手指却拨动起了琴弦。

    那首曲子深深地镌刻在她的灵魂里,即使她忘记一切,手指放到琴弦上的时候,也会自然而然的流泄出来。

    任无斯闭上眼,随着琴声清婉,他逐渐陷入沉睡,而琉璃也逐渐清醒。

    白骨铮铮,琴弦微微嘶鸣,伴随着她眼神的彼岸花,慢慢活起来,最后琉璃的手指停在最后一个音上,琵琶终于恢复了往日的雪白透亮,似是活物。

    她到底不是普通鬼魂,又有琵琶为伴,那药能干扰一时,但想起来也不过是早晚问题。

    琉璃抬起头看向任无斯,不知什么时候他睡着了,呼吸轻的听不见,如果不是能看到他胸膛微微的起伏,这简直就是一具死尸。

    不过对任无斯而言,活着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他之所以还活着,完全是为了琉璃。

    他想跟琉璃过普通人家的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努力赚钱,然后把银子铜板都交给贤惠的小妻子,穿的是小妻子一针一线缝出来的衣服,吃的是小妻子煮的饭菜。成亲几年,他们生几个孩子,一家人和和美美,这就够了。

    他所求不多,但从来没有被满足过。

    “我同他有些像。”琉璃低声跟琵琶说。

    琵琶也不知听懂没听懂,动了一下,琴弦漂浮起来在她细嫩的脸颊碰了碰,像是在安慰。

    “可是我们又不一样。”

    琉璃是爱任无斯的,任无斯也爱琉璃,她跟任无斯究竟是不一样的,她拥有的,比任无斯还要少。

    若是任无斯死后能到奈何桥,不能满足执念,也定然会跳下忘川。那里是一切心碎之鬼的归宿,在那里只有疼,再无爱,也无回忆。

592 第六十六碗汤(五)

    第六十六碗汤(五)

    听了琉璃的话,琵琶动了两下,懒洋洋的,似乎有想说点什么的意思,不过琉璃正在出神,没有注意。

    任无斯这一觉睡了足足三天,他很久没有睡过一场好觉了,平日里只要睡觉便会做梦,梦到的都是些叫人难过煎熬的画面,于是他尽量避免去睡,所以整个人都是恹恹的,眼眶总是带着一圈淡淡的乌黑,乍一看简直像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死人。

    他醒过来的时候天气很好,太阳大大的,照耀在屋子的地面上,空气中浮现着细微的灰尘颗粒,显得非常美妙,他的床边坐着一个定央央盯着自己看的姑娘。

    那是他的姑娘。

    琉璃没打算让他看出来自己什么都想起来,只是对他笑,然后伸手去摸他皱起的眉心。这个男人背负了太多东西,灵魂无比沉重,琵琶在叫嚣着想要吞噬他。

    这样的悲伤,足够琵琶吃饱,并且很久不再进食。

    但她不许琵琶轻举妄动,只是染上绝望的灵魂如何才能洗干净呢?恢复重生,干干净净一如刚出生的婴儿,那样的话,就可以从头开始,忘记一切。

    “你醒啦。”她轻声说,低下头用自己的小脸蹭了蹭任无斯的,他脸上的黑眼圈淡了许多,整个人更是显得温润如玉,只是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气,多年来的沉郁是无法在短时间内更改的。

    任无斯同样回蹭了一下她。他在情感表示方面是笨拙的,说来也奇怪,在他隐瞒真实身份的时候,与琉璃谈情说爱时可以说是舌粲莲花,现在却嘴笨的什么也说不出来,更别提是去讨好她了。

    “你睡了好久,该起来了。”琉璃捧着他的脸,“我们出去晒晒太阳。”

    任无斯应该是要上朝的,结果整整三天没去,宫里派了人来问,得知御史大人“病重昏迷”,这才回去禀报,皇帝怜恤,还多给了病假,要他一定身体康复再去上朝。本来还是有太医的,太医过来给把了脉,结果诊断不出是什么病因——当然诊断不出,能诊断出来才又贵了,他就是困了。

    琉璃的话让任无斯有几分茫然,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三天三夜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没有梦到浑身是血的父亲,没有毒誓在耳边回响。他醒过来的时候甚至觉得很是欢愉,整个人都像是重获新生了。

    也或许不是那么恰当,更准确点来说,是他放下了一些,想通了一些,也奋不顾身了一些。

    怎么样都没所谓了,他剩下的时间里要和琉璃一起过,谁都不能阻止。

    所以他反握住琉璃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吻:“琉璃想哥哥了吗?”

    她乖巧地笑:“想了,哥哥快起来,我们出去晒太阳。”

    说完还跑过去把他的衣服取过来。任无斯穿上书生袍,洗漱束发,整个人也显得精神了许多,再不是从前阴气沉沉的模样,这才真是担得起京城众贵女心中那位翩翩佳公子。

    即便是琉璃都得承认任无斯长得好看。倘若没有这一番恩怨,他定然是极其出色的,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但是造化弄人,上天从来不管你是否无辜,是否冤屈。他给予你苦痛,你就要受着,也许你的苦痛是常人的十倍百倍,可那又如何呢,无法反抗,就只能逆来顺受。

    熬着吧。

    熬到死。

    因为这就是命运。

    琉璃逐渐地认识到命运的真实性。都说老天爷是公平的,但她知道,其实他最不公平。他对好人越来越坏,对坏人越来越好,说什么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可时候到了,饱经风霜的人早已看不到了,那又有什么用呢?

    不想被戾气缠绕,就只能认命。

    任无斯牵着她的手在府里逛逛,御史府太大了,假山流水风景别致,如今天气越来越暖,池子里的锦鲤也不再是深冬时那样的懒散,缓慢地摆着尾巴,阳光下,水面波光粼粼,金灿灿的锦鲤闪耀着光芒,偶尔一点水珠迸出湖面,琉璃便捡起石子丢。

    可惜她的准头不够,任无斯就握着她的手教她,两人在亭子里笑作一团。

    其实一开始只有琉璃笑的,任无斯只是唇角微微勾着,他笑起来实在是不怎么好看,不想让琉璃害怕,琉璃却用手指戳他两边嘴角,又做鬼脸,十足十表现的像个孩子。

    笑这种事情,无师自通,到后来任无斯也没注意自己笑了,反正开心,何必去在乎好看不好看呢。

    他把她抱在怀里,只觉得这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曾经无数次在梦里渴望而不能得的心愿,如今就这样实现了,反倒让任无斯有些不敢相信。他抱紧了琉璃,怕她是假的,怕自己身处幻境,等到清醒,这些美好就会像肥皂泡沫一样,全部破碎,留给他的仍然是漆黑的深渊。

    不过……“怎么还抱着它?”

    抱琉璃任无斯当然心甘情愿还甘之如饴,但这琵琶……怎么那么不识时务的挡在两人中间?

    琉璃抱着琵琶,护宝一样小心:“我喜欢它,我要带着它。”

    她喜欢的,任无斯就不舍得说什么了,只好无奈地抱着她……还有琵琶。

    其实琵琶心里十分嫌弃,根本不乐意被这么个凡人抱。只可惜现在它受制于人,好不容易琉璃想起来了,没有被药物控制,否则它现在还是个死物,连动弹一下都不能呢。

    这种感觉真是糟糕透了,要到什么时候,它才能获得自由?!

    琉璃没注意琵琶在想什么,她往后依偎到任无斯怀里,“哥哥……”

    任无斯嗯了一声。

    虽然想起了一切,但琉璃并不知晓宿主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说是杀死任无斯,这绝对不可能,让宿主痛苦的就是明知道对错,却还是深深爱着这个人,根本下不了手;说是和任无斯好好在一起,也不会,真正的琉璃早在生出死胎的时候就死了,而任无斯回来得知后也自刎而死。现在所发展的情况和她所得到的记忆不一样,这些是不曾出现过的。

    也因为琉璃无法判断宿主究竟想要什么。

    跟任无斯好好在一起吗?

    如果可以的话,两人又何必这样挣扎不休呢?他们之间的仇恨太深了,即使彼此都不愿意去恨,但日日夜夜心理上的折磨却不曾少。

    没有办法在一起。

    舍不得杀他,也不能和他在一起,难道是……想再要一个孩子?

    琉璃想起之前没有记忆时被任无斯连哄带骗压倒的情景,他似乎有执念,那份执念就是和琉璃组成一个快乐幸福的家。而一个家里只有丈夫和妻子是不够的,还需要孩子。

    也许……宿主的心愿也是如此呢?

    琉璃想了想,觉得很有可能,只是不敢确定,也没有个确切答案,一切都是自己凭空猜测,她现在能做的就是保持现状,跟着任无斯的节奏走,虽然这个人已经疯的让她看不懂了。

    任无斯当然是个疯子,只不过他的理智把这份疯狂压制住。而吃掉第二个孩子,并且得到没有过往记忆琉璃的事情让他开始不再克制。

    一开始克制是为了报仇,后来克制是为了不让自己去爱她,现在他还需要去克制什么呢?

    他还想要再往上爬吗?

    不想了。当再大的官也没有意义,荣华富贵金钱权势,这些都是任无斯不屑的,他想要的就是琉璃。

    那么就不要再活得这么小心翼翼了吧,也许他能够放肆一次,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想,如果最后在尽头迎接他的是地狱烈焰,他也心甘情愿被焚烧殆尽。

    就这毁去琉璃一切的双手,留着又有什么用呢?他只想得到那一点点的温情,之后怎样,就都无所谓了。

    “我想当新娘子。”

    任无斯听了这话一愣,琉璃天真地说完后就眼巴巴地看着他,很是渴望的样子。

    他说过,欠她一场婚礼,也许这就是宿主所遗憾的。

    可是任无斯好一会没回话,琉璃开始担心他是不是忘了,也或者是自己表现的太明显了,就委屈地说:“哥哥不想跟琉璃一起玩家家酒吗?”

    任无斯当然想,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光明正大的八抬大轿把心爱的琉璃娶回家,只是他们两人的身份注定了这是泡影,彼此都没有父母祝福的婚姻,这才是他们所能得到的最好。

    “要玩家家酒么?”

    琉璃眼睛亮晶晶:“玩!”

    任无斯轻笑。“那给哥哥点时间,给我们琉璃做漂亮的凤冠霞帔可好?”

    “要等多久呢?好想现在就玩啊……”她都委屈的不行了。

    任无斯亲亲她的脸,“很快的,要不了多久。”

    他欠她的太多,想给她的也太多,这场婚礼本应在她十六岁那年举办的,然而却迟了这么久。

    他想再精细一点,再准备的隆重一些。

593 第六十六碗汤(六)

    第六十六碗汤(六)

    任无斯嘴上说着要跟琉璃举行一个婚礼,实际上他早就准备好了,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娶到琉璃做自己的妻子,因此早在此之前,在他已经以为两人再没有机会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

    他只是抱着那份奢望,认为有朝一日或许能够得到,即使希望渺茫,也不肯放弃。

    他舍不得不要琉璃,于是这场婚礼势在必行。

    御史府的下人办事效率惊人,仅仅三天时间,整个府邸便被一片喜庆的大红色包围,喜服是早就准备好的,曾经任无斯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穿上它的一天。

    他花了重金,请的是最优秀的绣娘,上面的花纹是他花了一个多月时间亲自画出来的,所用的针线布匹也是他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去看最后确定的,任无斯自己也不知道,那个时候明明已经绝望了,又为何还要精心准备,也许在他内心深处,仍然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够光明正大的和琉璃一起穿上它,夫妻恩爱,白首到老。

    他病好了也没有去上朝,管家还亲自问过他,任无斯的反应很平淡——功名利禄,平步青云,那都不是他想要的。他渴望的已经得到,哪怕是在婚后立刻死去,他也不会有丝毫遗憾。

    人活着总要死的,有些时候任无斯很希望当年自己跟着家人一起死了,那样就不需要复仇,那样就不会遇到琉璃,不会爱上她,也不会让自己如此痛苦。

    但他又很庆幸自己是鲜活的,活着就表示他能亲吻到她,拥抱到她,抚摸到她,甚至有希望相爱。

    死了痛苦,活着也不好受,人生在世,图什么呢?

    琉璃乍一见到喜服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好美!

    仔细看的话,会发现衣袍上绣的是两个人初遇相爱的情景,曾经一起游湖,一起赏花赏月,共同经历的那几年是彼此人生中最快乐的。而喜服下摆乍一看是花纹,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那全部都是情诗!每一首都是不同的字体,缠绕成花朵的形状,如果说这样的喜服还不叫有心,那琉璃真不知道什么才叫有心了。

    鲜艳的红,红的像血,也像怒放的花。

    “喜欢吗?”

    任无斯语气平静,但可以看出他内心深处的期待与不安,希望琉璃喜欢,怕她不喜欢。

    琉璃抱着喜服,很认真地点头:“喜欢!”

    任无斯轻笑,低下头蹭了蹭她软软的脸颊:“琉璃喜欢玩家家酒,咱们就玩家家酒好吗?”

    “好!”

    她怎么能这么乖这么招人疼,他又怎么能给予的这么少。任无斯眼眶发酸,他很少哭,幼年家变也不曾脆弱嚎哭过,如今却因为琉璃一个浅浅的笑便心生酸楚。大手从琉璃脸颊抚过,夸她说:“琉璃怎么乖啊。”

    琉璃举高手摸摸他的头,学着他的样子说:“哥哥怎么这么乖啊。”

    听了这句话,任无斯眼眶酸楚至极,险些掉下泪来,最后却是忍住了,对着琉璃轻轻一笑。“咱们明儿个就成亲了,琉璃开不开心?”

    “开心!”

    他又吻了吻她的眼睛,嘴角扯了一扯,便再没说话了。

    虽说明日一早便要成亲,但任无斯并没有遵循什么礼法离开琉璃,他觉得自己时间实在不多,舍不得和琉璃分开一分一秒。

    早上婢子们进来给琉璃梳妆的时候,任无斯就坐在身后看,他缱绻的眼神从镜子里凝视着她,温柔的像是能溢出水来。琉璃不时偷看她一眼,嘟哝道:“为什么玩家家酒还要这么费事儿呀。”

    任无斯轻笑说:“一点都不费事儿,家家酒也要认真玩,你看,新娘子哪有不穿喜服的?”

    琉璃无话可说,她自幼貌美,后来虽然稍有摧残,但是在这几个月的调理下也逐渐恢复往日光彩,因为没有记忆无忧无虑,反而看起来更快活明朗些。

    任无斯的新郎服是自己穿上的,他认认真真地系好每一颗扣子,抚平每一处不平的褶皱,然后就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

    “琉璃真美。”

    琉璃抬头看他,任无斯已经让其他人都出去了,他要的婚礼只有两个人,其他谁都不需要参加。

    “哥哥也美。”

    闻言任无斯轻笑:“男子怎么能用美来形容呢?”

    “美。”

    任无斯莞尔,牵起她的小手:“走。”

    “去哪里呀?”

    “拜堂。”

    按理说成亲拜堂应该拜的是天地父母,然而任无斯哪方父母都不想拜。他亲自给琉璃蒙上盖头,用红绸子牵着她,两人到了前厅,龙凤烛燃烧着火光,鲜红的喜字贴满了四周,喜气洋洋,无比热闹,却又无比安静。

    “不拜天地。”

    “不拜高堂。”

    “夫妻对拜。”

    “则礼成。”

    琉璃看起来有些懵懂,但仍旧是笑眯眯的,被任无斯带进新房,他们先是饮了交杯酒,又吃了饺子花生等物,然后任无斯摸了摸她的小脸:“以后你就是我的妻子了,琉璃。”

    琉璃歪着脑袋笑:“哥哥是我的丈夫。”

    任无斯把她搂在怀里抱了许久,期间琉璃一直安安静静地待在他怀里,直到天黑,红烛燃尽,任无斯才叫醒睡梦中的琉璃,声音温柔:“琉璃琉璃,再跟哥哥玩个游戏好不好?”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什么……什么?”

    “我们再来玩个游戏,这一次你躲起来,等我去找你好吗?如果很短的时间就被我找到的话,就不许琉璃吃最最喜欢的甜糕哦!”

    一听说不能吃甜糕,琉璃立刻睁大了眼睛:“不可以!”

    任无斯亲亲她小脸,“琉璃知道哥哥找人很厉害的,所以哥哥让人帮你藏,一定要藏好哦,好不好?”

    琉璃仰着小脸:“那哥哥什么时候来找我呢?”

    “很快的。”他柔声说。“等到琉璃长大了,哥哥就去了。”

    “那琉璃什么时候会长大?”

    “很快的。”他仍然是这个回答。

    于是她点点头答应了,很乖巧的样子。

    很快就有人进来,先是给任无斯行礼,然后便恭敬地对琉璃说:“夫人请。”

    琉璃没有挣扎也没有疑问,很乖地跟着走了。

    整个御史府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任无斯坐在新床上,眸色深远而淡然。若是他所料不错,御林军一会就来了。

    那日清醒,听得宫里派人来问,又听说有人见了琉璃,他大概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其实这一切早在他预料之中,他虽然为任家清洗了冤屈,却包庇了通缉要犯,那可是杀头的死罪。即使皇帝只是想拿他问罪,甚至有可能网开一面,任无斯也不想再这样过。

    更何况……他早在皇帝身边埋了人,为的就是促成自己的死亡。

    他早就疯了,一直没有清醒过。他欠琉璃的太多,应该把自己的命还给她。

    整个御史府都洒满了桐油,只待片刻,他便从此葬身火海,世上再无任无斯。

    可他刚把火点燃,便有一双温软的小手从背后搂住他的腰。

    任无斯惊喘一声,背后的人却把小脸贴在了他身上。“你想一个人死掉吗?”

    良久他才从嗓子里挤出两个字:“琉璃……”

    “我什么都知道哦。”她微微一笑,“但是无斯哥哥希望我忘记的话,我就忘记。”

    “活得太久,无斯哥哥跟我一样,都累了吧。”

    “我们一起走。”

    “琉璃——”

    “不要再抛下我了,也不要再推开我了,我们都活到了尽头,一切都该结束了。”她松开手,走到他面前,熊熊火光中她的粉面像是染上了鲜艳的红。“琉璃易碎,但无斯哥哥只要好好的把我捧在手心,我就是好好的。”

    琉璃易碎彩云脆。念往事,心将碎。只合人间十三岁。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但那又怎样呢,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一切都已经过去,再说那些不要遇见就好了,没有爱上就好了又有什么意义呢?既然不能一起为了彼此活,那便一起死吧。

    前世她一个人死,他孤孤单单的追随,其实她想要的就是和他一起离开,那样的话,来生也许可以靠的近些。她从来不想一个人独活,也不想把他一个人放在世上。活着的时间都用来恨了,死后但求解脱。

    只是不要再有仇恨了。怎样的困难都可以克服,唯独仇恨是跨越不去的沟渠。

    这一生就这样吧,能和他一起离开,就是她心之所向。

    任无斯低头看她,不知何时她身边的琵琶已经不见了。

    付琉璃从来没有离开过任无斯身旁,即使她的身体里有着另外一只女鬼,她也仍然陪伴着他,每一分每一秒,每一个夜晚的肌肤之亲,其实都是她。

    “无斯哥哥,我早不恨你了,你也不要恨我了吧。”她踮起脚尖亲亲他的薄唇,“咱们一起走吧,骨肉相缠,再不分离。”

    任无斯静静地看着她,突然笑了一下,然后把她抱紧,大手一挥,火舌便像是有灵性一般席卷了二人,连带着彼此身上还未换下——也不想换下的喜服,共同葬身火海。

    他什么都不去问,不问她为何会再出现,也不问她如何得知他不曾说出口的一切,甚至不问她难不难过。

    因为他什么都知道。

    仇恨是真的,但爱也是真的。

    只是,琉璃啊。

    若有来世,不求相遇不求白首,愿为你足下之泥。

    但求须臾,虽死无悔。

594 第六十七碗汤(一)

    第六十七碗汤(一)

    亲眼目睹那一场火,甚至感同身受,如同被烈焰焚身的是自己的女鬼,在脱离宿主身体时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她抱着头,低声而快速,语气阴森又急迫:“我不行、我不行、我不行……我不去了、我不去了、我不去了——”

    她睁开眼睛是那场火,闭上眼睛仍是那场火。

    睁开眼睛是那两个疯子,闭上眼睛仍是那两个疯子。

    也许她也疯了,只是她一直没有意识到罢了。

    琵琶在她身边发出争鸣声,琴弦微微地颤着,只可惜这里是一片虚无,它仍然是不能动。

    女鬼就这样颤抖了许久许久,久到连奈何桥的墨泽都要以为她挺不过去即将放弃的时候,她伸出颤抖的手抓住了琵琶,然后如同落水的人找到了浮木,死死地抱在怀里。她现在是鬼身,只是随着记忆的恢复,身体也逐渐变得完整。

    忘川河里厉鬼无数,她是被选中的五鬼中保持的最完整的一个,身上基本上没有太大的损伤,只是显得格外嶙峋。鬼手已经变成了凝脂般的白嫩,与白骨琵琶相得益彰。明明那么痛苦,却还是咬牙忍住了。

    她要回去。

    这是她的执念。

    哪怕知道回去后即将面对的是什么也要回去,未来不可知也要回去,不管怎样,都要回去。

    然而还没有等到她彻底让自己变得冷静,就眼前一黑,随机感觉自己被困在了一具身体——一具很冷很冷的身体里。

    她只能察觉到自己现在是有肉身了,但却感觉不到有任何外界的因素,甚至整个人动都动不了。

    直到一颗丹药被塞入口中,女鬼不受控制地缓缓睁开双眼,入目是一张清俊消瘦的面孔,五官精致眉眼好看,却透着一股极其病态的白,像个快要死了的人。

    但很明显,那只是看起来。

    宽大的黑袍穿在他身上简直像是披了层大床单,眼珠是乌黑乌黑,嘴唇却又是血红之色,他喂了丹药给女鬼后,就用两根手指撑开她的眼皮。

    女鬼发现自己的眼珠也不能动。

    “还是不行……怎么还是不行呢……”病态青年这样说着,听似很焦躁,实际上眼睛里却闪耀着诡异而兴奋的光。似乎对他来说面对女鬼这样棘手的问题,并不足以令他生气,反而是一种挑战。

    女鬼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也没察觉到对方把她抱了起来——简直就是见鬼,如果不是眼睛看到的方位改变,她根本没有感觉!

    她被抱到了一个巨大的浴桶边缘,浴桶里的水是黑色的,散发着连鬼都会被熏死的恶臭,里头不时鼓起几个小泡泡,形如沸水,然后青年就把她放了进去,女鬼仍旧毫无所觉,直到他掰开她下巴又塞了一颗丹药,然后随着时间流逝,女鬼逐渐察觉到肢体变得柔软——在这之前她简直硬邦邦的像块石头。

    也或许……不是石头。

    是尸体。

    一具已经死去的尸体。

    不知道泡了多久,青年又过来了,先是捏了捏她的脸,然后一路往下将她身子摸遍,见肌肉已经变得柔软如同活物,才满意地点点头:“起来。”

    不知为何,女鬼竟不由自主按照他的指令做,身体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她裸着身子出了浴桶,直直地站在青年面前,那病态青年才微微眯起眸子,“跪下。”

    她照做。

    “起身。”

    “蹲下。”

    “转圈。”

    “把桌上的匕首给我拿来。”

    与其说使唤女鬼,倒更像是在测试她柔软的肌理足不足以正常使用。

    接过匕首后,病态青年便在女鬼肩膀上轻轻一划——女鬼下意识跟着低头去看,匕首锋利无比,她的皮肤即刻出现了一道口子,缓缓地流出一丝黑血来。

    ……果然,是尸体啊。

    青年不知是用了什么方法可以控制她的身体,让她成为了他的奴隶,唯他命令是从不说,还不能拥有自己身体的掌控权,甚至一举一动都要收到命令才可以。除了思想,没有什么是她自己的。

    这世上是什么法门,能让尸体变成活的傀儡?

    见流出的是黑血,青年立刻不高兴起来,他对着女鬼这里捏捏那里捏捏,半晌道:“也只能这样了……”

    说完转过身去继续做自己的事,也没管她,就把她扔在这儿。很显然,对于他来说,女鬼就只是一具尸体,虽然能动且很柔软——但毕竟只是尸体而已。

    青年就这样忙了许久许久……直到天色逐渐变黑,他才像是想起什么般,打了个响指。然后女鬼就看见两个仆佣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上端着饭菜,但是——她发觉不对劲,这两个走路僵硬而机械,眼神呆滞直视前方,根本不像是活人,反而——

    竟也是尸体!

    这里怎会有那么多尸体?!

    她心中不安,因为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怎么离开这里,对于要完成的任务倒是很清晰,然而如果一直保持这个状态的话那再清楚也没用!她完全控制不住身体,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

    青年挥手让那两具活尸出去,房内便只剩下她和青年一人一尸,女鬼不住试着去掌控身体,但都是徒劳。她又试着开口说话,但不管怎么努力,连嘴唇都不动半分。这让她有些着急,而青年刚低头吃了一口面,无意中余光扫到她,突然惊奇地咦了一声。

    女鬼心中警铃大作,青年嘴角一勾走了过来,捏着她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又看,是他的错觉不成,方才是真的感到这活尸的眼睛里闪过了什么情绪。

    他命令她:“眨眼。”

    女鬼便不受控制地眨动起来,如果青年不给她命令的话,她根本连眼珠子都动不了。

    完全就像是□□控的傀儡。

    “活的?死的?”

    女鬼很想告诉他自己是活的,然而她根本不知道怎么表达。直到青年愁眉苦脸犹豫了几秒钟,翻身去到一旁的药柜里一阵折腾,最后取出一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一颗丹药,边走边嘀咕:“这可是我炼了十年的万尸丹,仅此一颗,若是不起作用岂不可惜……”

    只是他想起自己炼制了这么多活尸,这还是唯一一个肌肤柔软且能表现出情绪的,虽然很有可能是他的错觉,不过对于青年这样的制毒狂人来说,哪怕是一点的可能,他也要去探索。

    女鬼被迫咽下那枚丹药,丹药入喉,内脏便如火烧火燎一般,疼的她五脏六腑似乎都被烧焦了,这让她不由得张开嘴巴发出轻微的啊啊声。

    青年眼睛一亮:“真活了!”

    随后女鬼就成了什么珍宝,他亮晶晶的眼睛看起来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分外高兴地把女鬼抱起来,又放到床上,盯着她眼睛闪闪发光:“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女鬼服了那颗丹药也只是勉强能发出声音,身体还受到控制,但她仍然艰难地说:“不……记……得……”

    她是真不知道自己这具身体是谁。

    因为很明显这不是真正的宿主,只是暂时的一个容器罢了。

    青年对着她看了又看,但是过了一会,当他发现女鬼无论如何也只是能发出声音,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之外就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还以为是完全活了呢……那可真是奇迹了,要知道这女人已经死了三个多月了,如果能活过来才是有意思。现在虽然会说话,但断断续续跟刚出生的小婴儿一样,还什么都不记得……

    这让他有点不高兴。

    浪费了一颗万尸丹。

    “起来。”

    女鬼不受控制地站起身,被青年罚到一边站着,“打水去给我洗脚。”

    她的身体完全不属于自己,而是被青年掌控着。出了房门便看见院子里每隔十几步就站着一具活尸,安安静静的像是草木一般纹丝不动,视线都不曾改变,即使出现在面前的女鬼是个活色生香还裸着身子的美人,他们也没有反应,眼皮子掀也不掀,看都不看一眼。

    死了就是死了,即使能走动做事,尸身不腐,也仍然是死的。

    女鬼到院子里的井边打了水。青年命令她打水,那么除了必需的动作之外,她什么都做不成,视线都没法从井上移开。

    回到房里,她便自动自发跪到了青年身边,他坐在床上,手里翻着一本破破烂烂还发黄的旧医书。

    女鬼伸出双手,她看得见这双手,细嫩柔软,雪白如玉,一看便是什么粗活都没做过的,被养的如珠如玉的。然而此刻她掀起青年的衣袍下摆,才发现他身上就只套了件袍子,再加上又高又瘦,才显得这样空荡瘦削。

    抱起青年的双脚放入盆中,低下头细细清洗,每一根脚趾都洗的干干净净。如果不是亲手所做,女鬼根本不敢相信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做这样的事。

    她想反抗的,但身体不听使唤。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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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女主渣化之路:
又名《人间有味是清欢》受到无法愈合的情伤后,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是纠缠到底,苦苦挽留?是嚎啕大哭,沉湎痛哭?是默默离开,黯然神伤?曾经濒临绝望的唐清欢来到了一个漆黑的世界,这里有各种各样执念未消的人。因为曾积过大阴德,所以他们在死后可以来到这里,向她说出自己的心愿。她的职责,就是让他们放下过往,消除执念,喝下那一碗能够忘却前生记忆的汤,离开这个地方,投胎转世。只是,在一个又一个世界中游走,她似乎……开启了自己的渣化之路。……………………………………不出意外的话,虐渣爽文:)除非有不可抗力,否则日更直到完结:)周四会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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