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5 第六十三碗汤(六)
第六十三碗汤(六)
两人新婚燕尔,自然是蜜里调油,肃亲王担心萧嵘会再来闯王府,特意加强了守备,里里外外的侍卫足足翻了好几倍,总之萧嵘不来还好,萧嵘要是敢来…… 不死也得脱层皮。
他现在就盼着萧嵘来呢,到时候就能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现在凤瑾已经是肃亲王妃,跟萧嵘再无任何关系,若是萧嵘痴心妄想,他不介意好好收拾他一番。
别的不说,作为一个王爷,尤其是和皇帝关系还不错的王爷,肃亲王大概有一百种方法让萧嵘不好受。
这几年在朝中肃亲王和萧嵘也打过交道,深知此人品性坚定,才华横溢,并且对国家皇帝忠心耿耿,娶妻多年,身边连个妾侍都没有,出去一问,谁不说萧嵘人品好。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偏偏失去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记忆,现在却又想起来了。
可想起来又能怎样呢,想起来的话,就可以一切回到从前吗?
萧嵘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也被太多的东西牵绊,所以他根本不可能跟凤瑾在一起,即使在一起了,也会出现很多问题——他们不可能幸福的,早在萧嵘背负了其他责任的时候,忘记过去的时候,就注定了这一点。
凤瑾留在他身边才是最好的,他们二人永不相见才是最好的,肃亲王坚信这一点,所以他牢牢地守着凤瑾,绝不让她离开自己一步,自然也不会让萧嵘再见到她。肃亲王府围的水泄不通,萧嵘能进来才是有鬼。
可对萧嵘来说这却是一种折磨。他无时无刻不被过去的记忆缠绕,每天晚上只要闭上眼,出现在眼前的就是少女时期的凤瑾模样,笑的闹的,天真的欢快的,然后就是如今平静如水的。前一秒他们相拥在一起说着白头到老,下一秒就是凤瑾让他转身离开不要回头。
不能在一起了呀,要放手。
萧嵘怎么做得到呢?他终日浑浑噩噩,精神极差,整个人都没了魂,他的妻子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但却什么也没说。
没有谁比你的枕边人更了解你了。萧夫人一开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可日日夜夜,萧嵘的梦境,他的呓语,以及他平日里奇怪的表现都让她明白了一件事——萧嵘另有所爱,他曾经缺少了一段时间的记忆,这一点她也是知道的,只是那时候高中状元意气风发的萧嵘,骑在高头大马上,仪表堂堂英俊不凡的萧嵘,让她无比心动。
父亲看出自己的心思,也有意招萧嵘为乘龙快婿,到了萧嵘故乡查明他没有成婚也没有亲事,所以他们结为了夫妻。
一切本来都应该是好好的,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失去的那一段时间的记忆,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呢?
萧夫人隐忍着什么都不说,她不能失去自己的丈夫,她的儿女不能没有父亲。在萧嵘没有恢复记忆之前,他们是最幸福的一家。萧嵘是忠诚而宽厚的丈夫,严肃又疼爱儿女的父亲,孝顺岳父母,前途无量。
可现在他突然想起来了,这意味着一切都有可能发生改变。那个在丈夫心中埋藏了许久许久的女子,不知道该有多美好。
肯定是美好的,否则他如何会对她念念不忘呢?
萧夫人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她只能这样,如果她跟萧嵘摊牌,结果又能是什么样?倒不如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这样的话,也好过以后无话可说的尴尬。
她深爱着自己的丈夫,不愿失去他。
所以萧夫人始终沉默,萧嵘的日渐消瘦她看在眼里,她不是不心疼,不是不着急,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甚至都不知道他爱的那个人是谁。
直到有一天,皇宫摆宴,京城所有高门的女眷都来凑了热闹,其中自然也包括那位自打嫁给肃亲王后,便一直深居简出与肃亲王双宿双|飞的肃亲王妃。
肃亲王妃出现的那一秒,萧夫人就知道夫君一直思念的人是谁了。
眼睛是骗不了人的,萧嵘看到凤瑾的时候,眼睛亮了,整个人都活过来了。可凤瑾从头到尾都没看他一眼,就像是她说过的那样,相见只作不相识。
她被肃亲王搂在怀里,跟皇上皇后行礼后便坐在一起,肃亲王不知道跟她说了些什么,便看到她轻轻笑起来,眉眼间清淡秀雅,没有太多的情绪,宛如一汪平静的泉水,干干净净的,不起波澜。
仿佛这样金碧辉煌的宫殿也好,这些锦衣华服的贵人也好,什么都迷不了她的眼,什么都没有她身边的肃亲王重要。
她只看他一个人。
凤瑾与肃亲王成婚也有两个多月了,她被养胖了些,只是很少外出,基本上可以不出门的话绝不出门,一是对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兴趣,二也是不想再遇见萧嵘。
她觉得很疲惫,没有什么心思总是去跟萧嵘说些不要再执着的话,如果这个人不听的话,她就是说一百遍又有什么意义呢?
只要避着不见就好了,不见面的话,总有一天萧嵘会想通,更何况宿主的心愿只有肃亲王,萧嵘的死活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
凤瑾不觉得自己薄情,她只是有种怪怪的感觉,很难过,很悲伤,却不知为何,这种情绪在忘川就一直充斥着她的灵魂,直到现在都不曾改变过。
因为是来参加宫宴,所以凤瑾没能带上她的琵琶。对她来说,琵琶比她的灵魂还要重要,她舍不得那把琵琶,到哪里都要带着,除了自己不许任何人触碰,即使是肃亲王。
几乎算是一种病态的喜爱。
她在忘川河里的时候是没有琵琶的,直到出现在这第一个世界,琵琶才出现在她身边,这让凤瑾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她似乎能从琵琶里得知很多故事,琵琶也似乎一直在和她讲话,只是声音喑哑,听不清楚。
“尝尝这个,你最爱吃鱼了。“肃亲王挑了块鱼肉,凤瑾爱吃鱼,他便让府里的厨子想方设法变着花样儿的给她做鱼吃,他年轻时候从军打仗,有过很粗糙狂野的吃法,虽然不能跟宫廷里的精细比,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肃亲王一直想带凤瑾出去抓鱼烤着吃,不过最近凤瑾总觉得累,便在府里很少出门。
“多谢王爷,王爷不要只顾着妾身,自己也要吃。“说着,凤瑾夹起鱼肉,放入口中嚼了两口,还没来得及咽下便感到一阵冲鼻的恶心,她捂住嘴,小小干呕了一下,大庭广众的,又是皇宫,她本来想忍住的,可实在是恶心,只好吐了出来,随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吐了个昏天暗地。
肃亲王被吓坏了,皇帝连忙命人传唤太医,生过好几个孩子的皇后娘娘却看出端倪,觉得这可能是有喜了。等到太医来了一诊脉——嘿,还真别说,确实是有喜了,两个多月的身子了,仔细算算日子的话,大概就是他们新婚那会儿怀的。
可能这两个月休息的好,所以才没什么反应,今天这道蒸鱼却勾出了凤瑾的孕吐,也是奇事一桩。
肃亲王听说妻子怀孕了,整个人都惊呆了不知作何反应,不敢碰凤瑾也不敢跟凤瑾说话,生怕自己声音太大吓着她。
萧嵘心中百味陈杂,萧夫人安静地看着他,在他颤抖的时候轻轻摸了摸他的手。
很难过的,怎么会不难过的,自己和别的女子成婚生子,儿女双全,如今自己心爱的人也做了别人的妻子,为别的男人孕育孩子。
萧嵘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命。
那本是出身贫寒的他从来不信的东西。
但如今,在这笙歌片片的宴会中,看着肃亲王一脸狂喜的与凤瑾说话,他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是命。
那是生而为人,所无法抗拒的东西。他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位置,是命,所以失去,也是命。
就连不认命都是一种命。
萧嵘心中有多难过,就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他只知道,有什么东西突然碎掉了,无数细小的碎片扎在他心里,让他再也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是过去什么是现在。
如果沉溺于过去,就会伤害现在,危及以后,要放手,要看的开,要努力的活。
才是人存在的意义。
凤瑾从始至终都没有去看萧嵘,而肃亲王心里只想着凤瑾有孕自己要做爹了,兴奋的要命当然也不会去在意萧嵘,这会儿他都不记得萧嵘是谁了,管他爱谁谁,现在他的妻子怀孕了,他们马上要迎来一个小生命的降临了至于萧嵘——爱咋咋地,关他屁事!
他们一家三口会很幸福这就够了,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凤瑾如今是彻彻底底的属于他了,那他还有什么值得不安的呢?
她再也不会离开他了。
566 第六十三碗汤(七)
第六十三碗汤(三)
寂静的房间里,早就回房休息的凤瑾并没有躺在绣床上,而是坐在窗边,外面的月光洒进来,照在她怀里雪白的琵琶上。
她温柔地如同拥抱着爱人抚摸琵琶,低声呢喃着:“我得给他生个孩子。“
男孩也好,女孩也好,她死后,要留下点念想给肃亲王,让他可以活下去,也把宿主欠他的还给他。
马上就要成亲了,以后她就不是一个人睡了。
怀里的琵琶安静沉默,雪白的琴身因为被月光照耀,折射出一种奇异的动人的光。凤瑾抱着琵琶,将小脸在琵琶上轻轻磨蹭了两下,眉宇间仍旧是轻愁无限,她的眼睛总是含情脉脉的,似乎马上就要落下泪来,她虽然出了忘川,却仍然被那里的情绪纠缠,一刻不曾忘怀。
像她这样柔弱心软的人,早该在跳下忘川那一刻便被撕裂吞噬,连魂魄的碎片都寻不到,但她愣是熬了下来。
熬着吧。
熬着熬着,一切就都过去了。
凤瑾不需要睡眠,她可以彻夜的不睡觉,可是她总是忍不住难过,只有抱着这把琵琶才能让她稍微平静下来。活着从来都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啊。
“琵琶呀琵琶,若我回不去,你可怎么办呢?“世界之大,可笑却无她容身之处,她到了哪里都是孤独的,不管她活着,还是死了。
问完这句话,凤瑾轻轻笑了下,将琵琶抱到了桌边放下,然后自己走到床边,脱下绣鞋罗袜躺下。
但她其实是睡不着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睡不着,就是睡不着,眼睛睁着什么都看不到,却被早已遗忘的记忆所折磨。
若是能想起来也还好,偏偏又是一头雾水,什么都不知道。
第二日清晨,肃亲王早早起了,来凤瑾这边问了婢女好几次,得到的答案都是王妃尚未起床,就一个人坐在门口等,也不嫌那里的地脏,锦袍一掀就坐了下去,真是半点都不做作。
凤瑾一夜未眠,她夜里不喜有人伺候,所以守夜的婢女都离得挺远,自然也对她彻夜不睡的情况一无所知。凤瑾心中知晓自己的与众不同,即使有了肉身,灵魂所表现出的怪异也在在提醒着她,她和常人是不一样的。
她是个怪物。
一个没有记忆却一直难过的怪物。
但毕竟不能让肃亲王久等,凤瑾开门瞧见他坐在门口,不由得微笑道:“王爷这是做什么呢?“
肃亲王连忙爬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那什么,我等你起来用早膳。“
凤瑾柔柔的笑,其实她也是可以不进食的,“那就有劳王爷等候妾身了,妾身尚未梳洗呢。“
“好,我等着。“
凤瑾又对他一笑,转身进了房间,肃亲王一边傻笑一边站在门口,他自打得了凤瑾,简直无时无刻不在笑。
又过了一炷香左右,凤瑾可算是收拾好了,肃亲王看到她,先是由衷地感叹了一句好美,随后咳嗽两声,掩饰自己的垂涎,去握凤瑾小手:“再过几日便是咱们的大婚之日,你可准备好了?“
“这是自然。“凤瑾笑笑。“妾身说要嫁给王爷,怎能出尔反尔呢?“
肃亲王他天不怕地不怕,平日里是个铁面无私的王爷,唯独在凤瑾面前化作绕指柔。他笑嘻嘻的,也不掩饰自己的不安:“我就是怕你突然改变主意不肯嫁我了。“
自打皇兄赐婚后他就一直很挣扎,到底是要耐心等待给凤瑾一个盛大的婚礼呢,还是趁着她尚且肯嫁给自己赶紧把人娶进门——他就在这其中挣扎纠结了好几个月,如今这婚礼总算是筹备完成,只待三日,三日后,她便是他的肃亲王妃。
名正言顺的夫妻,她再也不是他仰望渴求而不得的天边明月,而是可以拥在怀中恣意爱怜的娇花。
“答应了要嫁,自然是要嫁的。“凤瑾被他的紧张逗笑了。“王爷不必紧张,妾身就在这里,也不会化作蝴蝶飞走。“
肃亲王又傻笑两声。
两人用完早膳,凤瑾坐在王府的凉亭里弹琵琶,肃亲王单手捧腮一脸痴迷地盯着她瞧,一曲作罢,肃亲王的口水险些都要流满了。
白皙玉指按下最后一个音,凤瑾抬头去看肃亲王,问:“妾身弹的好不好?“
“好。“肃亲王傻乎乎地点头。“可是这叫什么曲子呢,我怎地从未听过。“
好听是好听的,技巧也是大家,但他每次都从中感到说不出的难过与茫然。
凤瑾轻笑:“这是妾身爹娘传下的曲子,相传叫做白骨声,据说能够让死人复生,白骨生肉。“
因为,这是用魂魄弹出来的曲子呀。
所以才如此煽动人心,催人泪下。
肃亲王是不懂丝竹之乐的,就呆呆地眨了眨眼:“哦。“
凤瑾莞尔,“妾身再给王爷弹一曲吧。“
这次她换了曲子,曲调轻快动人,倒是很合她现在待嫁新娘的身份,肃亲王虽然不懂,却也深受感染,跟着摇头晃脑起来,一曲作罢还有些意犹未尽,“完了吗?“
“不弹了。“凤瑾笑着说。“我不爱弹这些曲儿,王爷若是爱听,我以后再给你弹。“
“好,就这么说定了,等到咱们成亲,你日日给我弹曲儿。“
凤瑾像看孩子般看着他,然后点头:“好。“
她柔柔软软的,讲话总是这样温和,温和的让肃亲王都不敢太接近她——也或许不是不敢接近,而是无论如何努力,都接近不了吧。
日子就是这样一分一秒的过去的,晚上凤瑾仍旧坐在窗前抱着琵琶,她安静地抬头看向天空,从这里可以看到皎洁的月亮,那么圆那么亮,可是又那么冷,好像她曾经无数次仰望过。
那么远,远的她无论多么努力,都无法触及。
就在这时,凤瑾突然听到一个细微的声音,没等到她反应过来,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就出现在了面前,那人看着她,乌黑的眼睛透着复杂的感情,然后将她抱住。
“放开——“
她话没说完,萧嵘的脸已经埋进了她颈窝。“瑾儿、瑾儿、瑾儿——“
一声又一声的叫她,眼泪滴进凤瑾的脖子里,她感到非常滚烫,却又是极致的冰冷。
凤瑾没有叫出声,只是任由这个男人抱着,等到他情绪逐渐稳定,才慢慢把他推开,小心翼翼地把隔在两人中间的琵琶抱好,擦了擦上面的灰尘,像是怕被萧嵘弄坏了。
萧嵘期待而又不敢接近地看着她,问她说:“你、你从什么时候会弹琵琶了?瑾儿,我——“
“你什么都不必说。“凤瑾眼神淡然。“你走吧,别再来了。“
“瑾儿——“
“无需解释。“凤瑾又坐了下去。“你已有了妻子,我也马上要嫁给我的丈夫,你我之间,还是当作从未认识最好。“
“瑾儿——“
凤瑾问他:“这么晚出来,你的妻子知道吗?“
萧嵘浑身一僵,他的眼睛充满了痛苦,他的爱情在洪水般席卷而来的记忆中苏醒,可是现实是他有了另外的责任。
但凤瑾同样是他的责任!
是他让她在杏林等他回去,是他许下海誓山盟说要娶她为妻,是他要了她的身子,在她临终的爹娘前拜了天地,他们早就是夫妻了,他那么爱她。
可是他忘了!
他把一切都忘了!
忘了自己有了妻子,忘了自己的妻子在杏林等待,一忘就是快十年!刚开始想起一切的时候,萧嵘简直想要杀了自己。杏林与世隔绝,当年他会来到那里也是机缘巧合,岳父岳母仙逝后,就只剩下凤瑾一人,他竟让她一人在杏林住了九年!
整整九年还要多!
这九年里她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在等他?她在等他的时候,他却在京城娶妻生子平步青云,他所有的荣耀都没来得及跟她分享,他甚至不记得她了!
“这又不是你的错。“凤瑾淡淡地说。“你会忘记,也是意外。如今你我各自有了牵绊,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王爷若是知晓,定然会难过。“
萧嵘声音沙哑:“可是我们拜过天地父母——“
“我爹娘早已逝世,此事你我不说,便无人得知。“凤瑾看向他,眼神淡漠地像是根本不认识他。“从得知你忘记我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是你的妻子了,我祝你和你的夫人白头到老,日后,你不要来了。“
可萧嵘如何能放手?记忆被想起来的那一瞬间,一切都清晰地好像在昨天才发生过。他们如何的相爱,曾经许下的无数诺言——这些如何能说忘就忘?“不——我们不能这样,我们不能这样,我们是夫妻啊!我是你的丈夫,你是我的妻子,我们说好白头偕老,我想起来了,瑾儿,我以后都不会忘记了——“
“我马上就是王爷的妻子了。“凤瑾往后退了一步,“你也有了你的生活,你现在要做的是转过身去,不要再回头。“
567 第六十四碗汤(一)
第六十四碗汤(一)
凌峥醒过来的时候浑身酸痛,他睁开眼,入目所及的是一片奇怪的屋顶,看起来似是树木天然结成,他想起身,却发出了痛苦的呻|吟,跳下悬崖前最后的记忆瞬间从他脑海中掠过。
爹…… 娘……姐姐……都死了,所有人都死了,只有他!只有他活着,可他活着,跟死了也没什么分别!
他是个没用的废物!
“你醒了?“
就在凌峥自暴自弃的时候,突然听到身边传来这么一句话,他惊愕万分,竟然不知道那说话的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想去看那人长什么样子,但是浑身疼的根本动弹不得。
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摔下来,就是不死,浑身骨头也该断了变成废人了吧,即使没有,他的经脉已经被废,再也练不了武功了。
女子的声音平静而柔和:“不要乱动,我刚给你抹了药,你若是乱动,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随着这声音,女子逐渐走近,凌峥看到她容颜的霎那,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他的母亲是出了名的美人,可和眼前这女子比起来,也是大为逊色!女子走近了凌峥才发现,虽然她的声音比较成熟,但是她看起来顶多十五六岁,还是个少女,是她声音里的淡然沉稳欺骗他。
是他的救命恩人吧,但那又如何呢,他已经是个废人了,不管怎样都没有给家人报仇的能力。想到这里,凌峥沙哑着声音说:“……求求你,杀了我吧,给我个痛快。“
他发觉自己说话并没有问题,肯定是因为有人在他昏迷的时候不停地给他喂水的缘故。
“死有什么可怕的,活着才可怕呢。“少女淡淡地说。“更何况,你的伤也不是不能治。你看起来顶多七八岁,怎地说话老气横秋,像个老人家似的。“
凌峥听她声音温柔慈爱,竟似是娘亲,眼眶一酸,泪珠便掉了下来。少女轻轻将他泪水拭去,声音更是放轻:“不必担心,我会治好你,待到你伤好了,便和常人无异。“
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凌峥渴望地盯着她:“那、那我还能练武吗?“
少女不答反问:“练武做什么?“
“报仇!“他咬牙切齿地说,“我要报仇!“
他凌峥在此发誓,便是穷极一生,也要为全家人报仇!迄今他都无法忘怀父亲被凌|虐至死,母亲被恶人凌|辱却一声不吭不肯说出他下落的模样。姐姐为了保护他主动跑出去引走追兵,当他找到姐姐时,姐姐的死状他永远都忘不掉!
他要那些人血债血偿!
突如其来的杀气充满树屋,少女用手轻抚凌峥胸口:“平心静气,克制心魔,不要冲动。“
凌峥知道现在自己就是再怎么急迫也没有意义,他按照少女的话,看着少女深潭一般的黑色眼睛,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就这样,凌峥被留在少女身边,一天一天开始康复。少女有着一手医死人生白骨的医术,不仅如此,她的武功也是极高,自小便被称作武学奇才的凌峥都不曾见过这样的武功,可惜他身体尚且没有完全恢复,无法习武,每天能做的就是静养。
也随着和少女在一起的时间加长,凌峥得知少女名叫千薰,自小便在这悬崖下的谷底生活,别看这只是普通山谷,实则内涵玄机,不知道阵法的话根本进不来。用少女的话来说,她的两位师父一人身怀妙手回春医术,一人武功盖世,她得有机缘拜在二位门下,虽然武功医术皆有涉猎,然则二位师父收徒时已过百岁之龄,少女十三岁的时候,二位一起含笑而终,从那以后,千薰便独自一人生活,她以露水野果为食,那日山中小鹿长鸣,她觉得奇怪,遂下来查看,才发现不知怎地倒在阵法前面的凌峥,便将他救了下来。
凌峥也十分信任千薰,她是除了家人外对他最好的人。他的性格就是如此,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他没了家人,历经一路孤苦追杀,不堪受辱跳下悬崖,谁知却另有奇遇,得与千薰相遇,那么千薰就是他的家人。
小小的孩子才七岁大,虽然背负着血海深仇,却仍然有着孩子的天性,千薰性格温柔,只要凌峥不触及她的底线,她几乎是有求必应。
凌峥伤的非常重,他在悬崖边时便被废了经脉,滚下悬崖时又导致浑身骨头断裂,可以说除了眼珠子能动,浑身上下都废了。千薰将他治好,足足用了两年时间。大师父留下的药膏价值连城,现在已经全部被用光了,所有的灵丹妙药都用在了凌峥身上,才堪堪修复他断裂的经脉。而为了让他可以如同过去一般习武,千薰绞尽脑汁地给他泡药浴,凌峥一一咬牙忍了下来,因为他知道,千薰这是为了他好。
这两年他都唤千薰做姐姐,直到这一日,他真的可以下床走动,与常人无异了,凌峥才抱住千薰号啕大哭起来。
千薰拍了拍他的背将他推开,“既然你好了,我便问你,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这件事他们早就商量过了,千薰说得很清楚,若是凌峥愿意拜她为师,那么日后他便留在谷中修习,若是不愿,她便将他送出谷去,此生不复相见。
而对于凌峥来说,千薰早已成为他最重要的人,自然不会拒绝,于是当着大师父二师父的墓碑磕头行了拜师礼,自此以后便要改口不叫姐姐叫师父了。
凌峥看着墓碑,没忍住好奇:“师父,为何两位师祖会合葬在一起?“
千薰淡淡地说:“她们年轻时互相争斗,谁都不肯低头,在这山谷里住了一辈子,钻研医术武功,不问世事,为的就是争个高低,直到百岁后才承认彼此心意,临终前,要求我合葬她们二人。“
“师父的意思是、两位祖师是——“
“那又如何?“千薰看向他,“女子与女子,便不能相爱么?“
凌峥震惊不已,千薰对他招招手,“你随我来。“
他们都是住在树屋中的,两位师父的树屋都还保留着,凌峥现在住的是千薰为他新建的树屋,在身体没好之前,他睡在千薰屋子里,这样比较方便照顾他。
此刻千薰坐在桌前,凌峥恭恭敬敬地跪在她面前,千薰语重心长道:“我知晓,你身负血海深仇,我不能让你不报仇,但是,既然你已归我门下,便要听我的话——“
她话没说完就被凌峥打断:“弟子凌峥在此发誓,今生今世,绝不忤逆师父,若是有违此誓,便让我不得好死!“
“誓言之流乃过眼云烟,你不必发毒誓,我也不信这个,你只要答应我,听我的话,这就够了。“
是的,身为师父的千薰对凌峥只有一个要求——听话。
凌峥磕头道:“弟子永远都听师父的。“
闻言,千薰神色淡然,心中却有几分遗憾,不,你没有永远都听师父的,最后才落得那般下场。
但此刻她轻轻地点了下头:“起来坐吧。“
凌峥依言坐到她身边,双手乖乖地放在膝盖上,他为人戒心极重,不容易信任人,可是在千薰面前却宛如一个乖巧稚嫩的孩童。
虽然他如今也只有九岁。
“二师父同你一样,也是武学奇才,她到了四十岁的时候便是独孤求败的状态,已经没有她不会的武功了,也因此她开始研习新招式,留下了诸多武功秘籍,都是她自创的,针对如今江湖上的各大门派,皆可克制。只是那是她不再年轻气盛时练的武功,你满心想着报仇,若是要练,便要学习如何隐忍,如何自控,否则,便是将武功全部交给你,你也练不出什么结果来。“
千薰想了想,又道,“至于大师父的医术,你稍作了解便好,我所学也不过二位师父皮毛,已是终身受益,你更是要刻苦,如此方能得偿所愿。“
她说话的时候凌峥一直很认真的听着,“是,徒儿谨遵师父教诲。“
“乖孩子。“千薰摸了摸他的头。经过这两年的相处,她可以很有信心的说凌峥是个非常好的孩子,最后沦为魔道遭到正道人士围剿导致惨死,说来也是造化弄人。
不该死的,这是宿主唯一的徒儿,宿主不赞同凌峥去报仇,凌峥却执意要出谷,宿主因此说了重话,若是报仇,便自此断绝师徒情分。
凌峥在阵法前磕了三个响头,此后他经历诸多坎坷,堕落为魔,濒临崩溃前曾回来过一次,在阵法前跪了七天七夜,宿主却不肯相见,也不肯应答,凌峥从此离开,至死不曾回来过。
再后来宿主后悔,便入世去寻徒弟,谁知却得到了凌峥的死讯,尸骨无存,她连给这个孩子收尸都没能做到。宿主回来后,郁郁而终。
这是宿主的执念,保住这个孩子,不让他堕落,也不让他死掉。
和宿主不同,女鬼性格温婉柔和,所以没花多少时间便让凌峥彻底信任于她,师徒二人相处宛若家人。
568 第六十四碗汤(二)
第六十四碗汤(二)
眨眼的功夫,十年光阴一闪而过,凌峥由一点点的小娃娃长成了十七岁的少年,在千薰有意的引导下,他身上的戾气少了许多,但是心中却仍然念着报仇。凌峥是武学奇才,虽然他的经脉曾经尽断,但经过千薰的精心调理,如今他的身体更适合习武,可以说,他的武功如今已经足够为家人报仇了,唯一的问题在于他经验欠缺,若是入世,很容易着道。
天才往往是令人妒忌的,千薰希望凌峥能够韬光养晦,不要锋芒毕露,只是这少年生得这样一副俊秀模样,哪怕手无缚鸡之力也不可能被人忽视。
“峥儿,该起床了。“
床上的少年呜咽了一声,抱着被子滚了一圈,家中未出变故之前他便极爱赖床,后来遭逢巨变,一路被人追杀,觉都睡不好,更遑论赖床了。如今在山谷十年,有千薰温柔照料,自然十分放松,平日里练功非常勤奋的少年,每天早上都得千薰叫上好久。
“峥儿。“千薰叫了好几声都没得到回应,便轻车熟路的将手在冷水中浸润,然后过去掀开少年的被窝,在其脸上轻轻一摸——凌峥打了个激灵,山谷内四季如春,但阵法附近却有两汪神奇的泉水,一汪温泉,一汪冰水,也不知是何缘故。
师父说,这里是两位师祖遍寻天下最后定居的地方,自然是世间最好的,有这样的东西存在也不奇怪。
“师父……“凌峥撑开惺忪睡眼,“还早呢吧。“
“不早了,快起吧。“
被千薰扶起来,她很自然地拿过床头叠的整整齐齐的衣裳给他穿上,凌峥小的时候都是她一手照料的,他乖巧地坐在床上,不时打个盹儿,可是等到上衣穿好,少年俊脸微红,抢过裤子:“我自己来,谢谢师父。“
“为师出去等你,你洗漱好,用过早饭再下来。“
“是。“
千薰从树屋上跃下,现在天刚亮不久,山中尚有露水,她便如往日般用瓶子收集,距离她来到这个世界也有二十多年了,对常人来说,这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还没有说话的生活能把人憋死,即使山中景色宜人,又有数不尽的珍宝秘籍,可孤独是会要人命的。
千薰就不同了,她能在忘川河里待上数千年,区区几十年孤独又算得上什么呢?更何况这里环境这样好,总是能让她心平静气,大师父是性情淡漠之人,留下的功法大多也都是克制欲望的,对千薰来说可真是刚刚好。
凌峥很快就下来了,他虽然有爱赖床的小毛病,但练功从来不需要千薰催促,极其刻苦,一方面是因为热爱武学,另一方面也是背负着血海深仇。
他太年轻,二师父留下的很多功夫,千薰可以练,凌峥却无论如何都练不成,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的心态。二师父年轻时也同凌峥一样争强好胜,但直到五十岁后才参破武学奥妙,如今凌峥不过十七岁,心境历练远远不够。
“待过几日,你便出谷去吧。“
凌峥正在练剑,突然听千薰这么说,整个人都慌了:“师父——“
“为师不是要赶你走,只是你的武功已经到了你如今心境的顶点,再如何练也不会精进了,需要出去走走,涨涨见识,如此才能突破瓶颈。“
她是经过慎重考虑才做了这个决定。诚然她还可以再留凌峥几年,但他总是要走的,仇恨刻在他的骨子里,他绝不可能不报仇,只是他真的需要历练,孩子长大了,既然总是要入世,倒不如早些,趁着这个时候,还可以矫正。
“可是——“
“都十七岁的人了,可不能离不开师父。“千薰轻笑着揉了揉凌峥的头。“师父就在这儿等你回家,待到你报完仇,便回来吧,师父永远都在这儿。“
说着,她笑容更暖:“若是报不了仇也没关系,回来了再刻苦练习,若是被人欺负了,也回来找师父。“
听了这话,凌峥脸都红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你怎么不是小孩子,在师父心里,你永远都长不大。“
凌峥不高兴地看了千薰一眼,低下头不说话了,他一直都想离开,一直都想报仇,可师父总是不许他走,小的时候不懂事跟师父吵架,一个人跑到阵法那里,结果搞得出不去也进不来,还得师父去救他。
可是现在他真的长大了,他知道这个世界上谁是对他最好的人,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什么。凌峥只希望报仇之后便可回来,与师父在这山谷之中度过余生。
至于成家立业什么的,凌峥还从来没想过。就像是千薰说的那样,他还是个孩子呢,只是个孩子啊。
凌峥出谷前几天千薰就开始给他收拾了,新衣服新鞋子,每种灵丹妙药都塞了一些,谷里没有银子,她便把大师父二师父留下的一些首饰给了凌峥,让他出山当掉换来银两好生活。千叮咛万嘱咐,就是要他小心安全。
仇可以不报,但人一定要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活着才有机会,死了固然也能如她一般从忘川爬起来,但其中所受的折磨又怎么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的。
“到了外面,切记不可同人争强斗气,万事小心,师父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睡觉的时候千万要注意,事情办完了就快些回来,听到了吗?“
千薰平时是很少说话的,她并不擅长与人相处,但对着凌峥,却唠唠叨叨说了老长一串,凌峥很喜欢师父这样叮嘱自己,所以不管千薰说什么他都乖乖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听话。
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然而出了阵法,他立刻就看不到师父了。
凌峥站在原地,呆呆地回头看了好久,眼眶突然一酸。家人死后,他过了一段残酷的日子,后来遇到师父,两人相依为命十年,现在离开她,说不难过不想哭是假的,但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血海深仇不能不报,待到他报了仇,自然会再回来尽孝。
只是……
“峥儿!“
“师父?!“
凌峥傻眼了,他这还没走几步呢,师父怎么、怎么来了?
千薰有点犹豫,她咬着嘴唇,想了想说:“我还是不放心你,你想去报仇,师父陪你一起。“
凌峥整个人都惊呆了:“师父要跟我一起?!“
千薰已经想通了,她此刻恢复了平静。“你二位师祖自始至终也不曾说过我不能出谷,更何况我自幼在这里生活,还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你的性格火爆易怒,若是不在你身边,我实在是担心你不能平安归来。“
凌峥被说火爆易怒也不生气,反而嘿嘿傻笑起来,“师父,你真的要陪徒儿报仇吗?“
“冤有头债有主,你这深仇大恨,理应讨回,只是不得伤及无辜。“千薰就是怕他在外面大开杀戒,现在他心境尚且稚嫩,虽然武功高强,但遇到那些老奸巨猾的老江湖根本不够看,人活在世,有时候不仅需要实力,也需要经验。
凌峥挠挠头说:“我都听师父的。“
他这么乖,真是个好孩子,千薰也是真心疼爱他,“那咱们就启程吧。“
这么多年来,千薰从未问过凌峥关于他家里的事,凌峥也不曾提起过,但此番出谷报仇,他必须跟师父说清楚这些,也好让师父心里有底。
凌家一家四口,其实正是应了那句老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凌峥的父亲年轻时曾有奇遇,得到一本奇书,那书里通篇空白,没有一个字,但据说里头藏了一个足以惊天地泣鬼神的大秘密。有人说那是藏宝图,有人说是绝世武功,还有人说能够让人长生不老——众说纷纭,偏偏这本书在凌家手中。
也因此不少人盯上了他们,凌峥的父亲是有名望的剑客,但为了保护这本书,他带着妻儿隐姓埋名,然而厄运并没有因此放过他们,他们还是被找到了,并且遭到了毫无人性的对待,只有凌峥逃过这一劫。
那本书他没敢带在身上,毕竟那个时候他正在被追杀,所以他把书藏了起来。而且他迄今也不知道当年杀死他全家的人是谁,那些人从始至终都带着面罩,身穿夜行衣,追杀他的人也是,所以和千薰商量过后,他们决定先去将那本奇书找到,以此放出消息,当年的那人那样想要得到书里的秘密,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即使不知道那些人的容貌,但招数套路却骗不了人,凌峥有信心自己能够把他们认出来。
他绝不会冲动的,现在他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还有师父需要照顾。虽然在山谷里是师父照顾自己比较多,但入世之后,毕竟在这里生活过的人是他,所以凌峥很自然地以保护者自居——完全忘记他的武功都是谁教的了。
迄今为止他也不知道师父的武功究竟如何,反正两人过招时总是能打个平手,其中还有凌峥放水的部分,因此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师父只是医术出众,武功只是寻常。
这寻常是相对于他而言的,放到江湖上师父也绝对排得进顶尖高手的行列。
569 第六十四碗汤(三)
第六十四碗汤(三)
也因此,在山谷里都是千薰照顾凌峥,出谷后却完全反了过来,变成凌峥照顾千薰了。
对千薰而言,她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对这些的所闻也都来自于二位师父,但二位师父隐居的时候都已经是避世的年纪了,很少提起,后来有了凌峥,但凌峥对外面记得最清楚的是仇恨,也不会跟千薰细讲,所以千薰对外面仍然可以说是一无所知的。
“要去换银子吗?“
千薰跟在凌峥身后,少年紧紧地牵着她的手,两个人不远处是一家当铺,所以千薰才这么问。
“我一个人的话随便就可以,但是师父也在,就得去换点银子了。“凌峥本来没打算用银子,荒郊野外哪里不能睡,有水有山的地方都可以找东西吃,可现在师父跟他在一起,他总不能让师父一起睡野地里吧。
山谷里虽然不能说多么奢华,但也绝对是舒适无比的,两位师祖都是喜爱洁净之人,师父心灵手巧,照凌峥看,树屋里的布置摆设比大户人家也差不上多少。
他拿了块成色普通的玉佩,换来了两千两银子,看掌柜的表情这玉佩的价格只高不低,凌峥都有点惊到,这种玉佩是山谷里最常见的,以为不值钱他才拿出来,虽然已经十年不在人间生活,但他也知道两千两是个怎样的数字。
足够寻常人家几十年吃穿不愁。
“怎么了?“千薰看他脸色凝重,还以为玉佩不值钱。“银子很少吗?那就多拿几块去换吧。“
“不,师父,这已经很多了。“凌峥诚实地说,“如果只是衣食住行的话,咱们回去之前都花不完。“
“这么多?“千薰略微惊愕,然后轻笑,“那样的话真是太好了。“
凌峥又去买了两匹马,他还记得藏东西的地方的名字,但却不记得要怎么走,因为实在是隔得太久了,只能一路打探。两人形容出色,一路上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这对很少看到那么多人的千薰来说挺让人不安的,凌峥很注意师父的心情,他七岁那年入谷,现在十七岁重返世间,说一点也不紧张那是骗人的,好在师父跟了自己一起,否则他现在估计会非常慌张。
一开始凌峥还准备买辆马车来着,但是被千薰拒绝了,骑马更快也更方便,比马车可好多了,再说,她也没那么娇气。
只是这二人在江湖上行走,如何能不被人注意?很快便有人得知一对十分出众的青年男女突然出现,并且一直在打探一处废弃的荒墟。
荒墟里藏着什么秘密众人不得而知,但被这样两个人一直寻找,应该不是普通的地方吧?所以缺少江湖经验的两人其实刚出手就被人盯上了。
事情还得再往前了说,本来凌峥跟千薰看起来也就是特别美貌的两个练家子,江湖上长得好看的人多了去了,还真没人注意过他们,直到他们出手打败了雌雄双煞。
双煞乃是一对男女,来历不得而知,但出手狠辣,男的以处女为引,女的则以童男为引,修习的是一种十分阴毒的功夫,向来是令武林中人不齿的行为,但他夫妻二人默契十足,前去讨伐的正道人士在他们手里折了不少,很快就闯出了名气,只要知道哪里大肆发生少年少女失踪后尸体干枯的情况,就知道这夫妻二人的行踪了。
凌峥跟千薰的运气明显不太好,刚出来没多久就被这二人盯上了,千薰虽不是豆蔻少女,但她修习的是大师父传下的心法,内心平静如古井,再加上天生童颜,仍旧显得十分稚嫩,和凌峥在一起看不大出来年纪,被双杀认为是少女也很正常。
在这之前,双煞已经足足抓了十几名少年少女,凌峥跟千薰早上准备启程的时候听到客栈的掌柜在那里哭,细问之下才得知原是一对小儿女失踪了,大的是哥哥,十二岁,小的妹妹才八岁,昨晚睡觉前还好好的,白天一到,人就没了。
这事儿本来凌峥不想管的,可是看到掌柜一家人痛不欲生的模样,便想起了自己的爹娘姐姐。
因为失踪的事情发生了很多起,捕快都不够用了,他们也查不出什么来,能做的就是找到尸体,但根据以往的情况来看,即使找到尸体,也仍然惨不忍睹。
没了血肉只剩下骨头与人皮,家人看到了,只会痛苦一生。
千薰站在一边,她安静地看向凌峥,问他:“要管吗?“
少年紧紧地攥着拳头,似乎看到了为保护自己惨死的姐姐,他闭上眼,然后睁开,坚定地回答:“要的。“
千薰微微一笑。“那就管吧,快些,说不定还能把人救回来。“
他们也没跟掌柜的多说,去寻找双煞踪迹。这二人当真是嚣张至极,知晓凭借官府根本不是自己对手,便连行踪都不掩饰,因为修炼邪功,二人身上都有一股难闻的腥臭味,像是血腥,也像是腐尸。
凌峥鼻子尖,他趴在地上细细嗅闻,只可惜这味道经过了一夜散发已经不剩多少了,站起来叹道:“若是咱们家的小鹿在这里,就好了。“
小鹿是山谷里一只极富灵气的梅花鹿,跟千薰非常要好,凌峥常说它是鹿精,听得懂人话的。
“不在也没有关系,你看这个泥土。“
凌峥弯腰用手指将窗台上的红色泥土刮下,放在手心观察着,“这个土……师父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进城之前,经过一片野外,你还记得么?那有一条河,水草丰盛,四周灌木茂密,很适合藏身。“
经千薰提醒,凌峥立刻想起来:“师父,我好像还说过,那里沼泽十分危险是不是?“
千薰点点头。
“就是那里!“
“等等!“千薰抓住急切的凌峥。“你急什么,此事还得从长计议,咱们不能这样贸然前去。“
被师父教训了,凌峥挠挠头,“那师父的意思是——“
“师父也不知道,师父都听峥儿的。“
凌峥呆呆地眨眼,想了好一会儿才犹豫地说:“那咱们……就直接去?“
千薰:“……“
说完,凌峥不安地看着千薰,试探着问道:“不然……呢?“
千薰莞尔:“那好吧,咱们去吧。“
二人根据记忆出了城,距离城外五里的地方,那条小河在阳光下闪着白泠泠的光,四周一片寂静,安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小心点。“千薰说。
“师父,我走前面。“
昨日他们进城的时候曾在这里停留过,凌峥拨开水草看见不远处隐匿在灌木中的洞口,只是当时他们不以为意,现在想想,岸边泥土颜色和客栈老板小儿女房间里的是一样的,而河边再也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适合藏匿了,再加上方才他们询问了捕快,得知所有的尸体都是在小河下流寻到的。
洞口被灌木遮挡着,因为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所以千薰并不同意凌峥亲自去查看的提议。她从袖中摸出一枚细细的竹管,里面是早准备好的火药,用火折子点燃后丢了进去。
凌峥目瞪口呆,师父不是最单纯最不解世事的吗?
火药爆炸的时候,二人已经在外头隐藏好了,果然,没等多久,里面便钻出了一男一女两个身影,伴随着刺鼻的火药味,凌峥甩出早准备好的绳索,瞬间将二人捆住。
只是千薰也好,凌峥也好,有武功也有智慧,就是缺乏经验以及对这雌雄双煞的了解,这二人哪里是绳子捆住就可以的。
和一身黑衣目露凶光的雌雄双煞比起来,白衣翩翩气质出尘的师徒俩真是和他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师父,咱们把他们移交官府就可以了吧?“
千薰点点头:“嗯。“
凌峥上前想要将那二人提起来,谁知那雌煞突地大叫一声,凌峥下意识被吓了一跳。哪怕是一秒钟的失神,在生死斗争中都至关重要!所以几乎是眨眼间,雌煞便扣住了凌峥的咽喉,眼睛盯着凌峥,被这少年的俊秀迷了眼,“抓了这么多少年,这位小哥倒是最好看的一个。“
“站住!“
准备救人的千薰被雌煞喝止,“你若是上前一步,我便杀了你的小情郎!“
千薰却仍然往前走:“我若是不上前,你也会杀了他,倒不如让我杀了你。“
她背上还背着琵琶,此刻她却将琵琶抱到了怀中。
雄煞同样挣开了绳索,桀桀怪笑:“今日真是走运,昨天抓的童男童女还没用完,就有主动送上门的!媳妇,你看这小妞,抵得上十个童女!“
“我这个也不差。“雌煞哈哈大笑。“咱们夫妻俩今天可真有好彩头!“
听他们话里的意思,似是已将这师徒二人当作了自己的囊中物。
570 第六十四碗汤(四)
第六十四碗汤(四)
若这二人针对的是自己,凌峥也许不会这么生气,可一听到他们提及千薰,他整个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雌煞的手扣在他咽喉之上不曾有半分松懈,似乎只要他稍有异动便会被当场扭断脖子。
他冷笑道:“只怕你们无福享受。“
“小哥嘴巴倒是挺厉害,一会儿你就知道我们有没有福气享受了。“雌煞咯咯娇笑,这笑容若是寻常女子,自然称得上是清脆动人,只是她形容阴森可怖,一张脸虽然生得美貌,却被浑身的血腥气给破掉了,导致怪里怪气不伦不类。
千薰停下脚步,和凌峥对视一眼,她席地而坐,竟然弹起琵琶来。
一开始双煞还以为这琵琶内有玄机,怕着道儿,纷纷单手捂住耳朵,可很快他们就发现这琵琶也就是单纯的琵琶声,虽然感觉有点怪怪的,但他们已经不把千薰放在眼里了。这少女走路如同常人,看起来分明是不会什么武功,即使会,大概也是三脚猫的水准,真要说厉害,那得属雌煞手里被扣住要害的少年。
可就在他们放松戒备的时候,千薰轻拍琵琶身,那上面的琴弦瞬间被她缠绕到手掌之上,以极其迅捷的速度贯穿了雌煞扣住凌峥咽喉的右掌!
雌煞发出一声惨叫,凌峥顺势反手将她制住,几乎是眨眼间就卸了她的一对胳膊,鉴于绳子捆不住这雌煞,凌峥很自然地取出一颗药丸塞到雌煞嘴里,这药丸是精通药理的大师祖研究毒物时炼成的,据说能让人浑身无力半个月,也不知过去这么多年还管不管用。
三秒钟后,凌峥了然——很管用啊,雌煞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雌雄双煞虽然各自以少年少女练功,但夫妻情深意笃,雌煞着道,雄煞决不会逃走,他看准了地上的雌煞扑过来,意图将妻子带走,可惜凌峥速度更快,他看似身上没有武器,其实到处都有玄机,腰间那条看似是腰带的银色长布,其实是上好的精铁炼制的软剑,二师祖醉心武学,山谷中好几个树屋都用来专门储藏她所收集的神兵利器,这把软剑还算不得什么。
但对雄煞而言却已经够了,他万万没料到少年身上有武器,饶是他刀枪不入,这软剑却是削铁如泥,隔开了他的皮肤,凌峥身形极快,雌雄双煞除了正在修炼的邪功以外,轻功也是在江湖上排得上名号的,然而此刻在凌峥面前却完全不够看。
与其说他们身手不如凌峥,倒不如说他们太过轻敌。
捉住雌雄双煞并从他们手中救出两个孩子,这件事很快就在江湖上传开了,武林中人都知道不知哪里冒出了一对少年男女,老江湖如双煞都在他们手中栽了跟头,不得不说非常让人介意。因此,在凌峥和千薰都不知道的时候,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他们。
然而对于凌峥来说,掌柜一家能够团圆,已经非常让他满足了。
二人都不知道抓住双煞意味着什么,仍然赶路,初出茅庐,崭露头角,本是件值得注意的事情,奈何两个谁都不懂江湖中事,还以为自己行踪隐蔽。
赶路的途中他们总是莫名其妙的遇到来找茬的人,凌峥也好千薰也好,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没事儿来找他们打什么架?
后来找他们决斗的人多了才知道,江湖上有个按照实力的排名榜,双煞不高不低位列第十,但这夫妻二人,真要说功夫,那比他们厉害的大有人在,但架不住这二人配合默契心狠手辣,可现在这双煞却栽在一对小儿手中,也就是说谁能打败凌峥千薰,也就能够成功跻身第十!
天底下多的是想出名的人,所以一路上才有了那么多的麻烦。
得知总是被追着比武拼命的原因后,师徒俩都是一脸懵逼加茫然,他们都不在意这个排行榜啊,排第一跟十名开外有什么区别?他们真的是无心的啊!
可惜别人不这么想,除非他们能够彻底证明自己的实力不容挑衅,否则这些来比武的人仍然会前仆后继,绝不轻易停止。
“师父……“凌峥快哭了。“我好饿………“
能不饿么,半大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结果今天一天就打了三次!凌峥觉得再这样下去的话他们估计得猴年马月才能找得到藏东西的地方啊!
“刚才不是问过,离最近的镇子还需要一个多时辰呢。“千薰骑在马上怜爱地看着凌峥,这孩子从七岁过后就没挨过饿,今天也真的是,他们本来可以更早赶到下一个城镇的,结果刚走没多远就被连堵了三次,凌峥从一开始的经验不足会受伤变成现在举一反三的老油条,都得谢谢这些天一直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的人。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凌峥头疼。“他们总是跟着,待到拿到东西,虽然说我们要走漏风声,但这样会引起除了凶手以外的更多人觊觎!“
千薰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只不过她的想法比凌峥简单多了。“那就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好惹的就行。“
凌峥一愣,师父该不会要杀人吧,他们之所以打得这么辛苦这么累就是因为总要手下留情啊!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千薰便打开包袱,从里面取出几个果子递给他:“先吃点垫垫肚子,剩下的这场架,我来替你打。“
凌峥警觉地看向四周,顺便接过师父给的果子咔嚓咬了一口。
千薰跳下马,她此刻的神情变得清冷而淡漠,凌峥是她一手养大的孩子,她固然希望他可以成长,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来欺负他的。
如果她没有跟出来,凌峥会被这些人弄的崩溃,直到最后堕落,成为他们口中的魔头。
人言可畏。
“你们是自己出来,还是我动手?“
她问完这句话却并没有得到回应,凌峥欲下马却被她阻止了。千薰气势十足地朝最近的一棵大树走去,自袖中取出几枚银针射了出去。
只听砰砰几声,几条人影从树上落下,砸到地上发出闷响。千薰走到他们面前,一根细长的银针在她指缝间转动的飞快,她俯视着这几个打扮不一有高有矮的男人:“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但你们给我记住,从今日起,再敢不知死活的前来挑战,我们仍旧不会杀人,但我会让你们这辈子都无法再习武。“
说完,她取出一个青瓷小瓶,从中倒出几颗黑色丹药塞进了这几人口中,“这些药丸会让你们在三个月里内力尽失,你们大可试一试,我若要取你们性命也并非什么难事,还望各位自重。“
说完她便回到马儿身边翻身上马,对凌峥道:“咱们走吧。“
“是。“
这次来找他们比武的是关西五霸,要说武功其实也一般,这五霸之所以能在武林中屹立不倒,凭借的从来都不是功夫,而是人际关系和打探情报的能力,可以说只有他们不想知道的,没有他们不知道的。
这五霸凭借收集消息的能力进入排行榜前二十,可惜武功不行一直在十几名徘徊,此番听说拿下雌雄双煞的一对少年男女,便也动了心思,谁知道这两个也是煞星,平白输了不说,还失去了三个月的内力。
只是五霸虽然想排名靠前,却也不是不知感恩之人,那少女分明可以轻易将他们杀死,却放了他们一条生路,甚至只是封了他们的内力而不是武功,足以见其宅心仁厚。
于是千薰的话很快就在江湖上传扬开了,大家都知道那将雌雄双煞拿下的少年男女,其中少年武功高强,少女医术卓绝擅使用药,便给二人起了个外号,叫做“医武双绝“。
千薰跟凌峥可不知道自己得了这外号,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之前那样做不是没有效果的,盲目上门找茬的人少了,跟踪的人也不像以前那样多,对他们来说,足够了。
也不能没人跟着,否则谁帮忙把凌峥手握秘密的事情说出去呢?
经过大半个月的打探奔波,他们终于找到了废墟。
只是——现在不能叫废墟,而是衙门了。
凌峥跟千薰站在衙门口,都有点呆滞,里里外外这么多捕快,他们怎么进去找?最重要的是当初凌峥是就地挖了深坑将其掩埋,他这要怎么找到藏东西的方位,然后去挖开,再把东西拿出来?!
千薰也惊呆了,两人谁都没想到就拿个东西而已,一路惹出多少是非来。
可是不做也不行,所以夜里二人还是换了夜行衣潜入府衙,捕快们换班巡视,他们拥有的时间很少。
当年这里是一片废墟,凌峥还记得自己把东西埋在一棵被锯断的百年老树旁边,可现在树都没了,他做的记号当然也没了。
571 第六十四碗汤(五)
第六十四碗汤(五)
这回千薰也没招了,她无言以对地看向凌峥,期望他还能想个什么办法出来。凌峥黑色面罩下的嘴唇抽搐了两下,试探着提出自己的想法:“……要不这样吧师父,咱们别挖了……反正也挖不出来……不如我们就这么走吧……“
千薰:“……“
“不然怎么办,我们要是把人家县衙挖的到处是坑也不太好吧。“
千薰仍然沉默,“你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
那会儿凌峥才七岁,又正被人追杀,逃命都来不及,能记住藏在哪里还记得做个记号就已经不错了,怎么可能在废墟大变样的情况下找到?再说了,现在废墟变成了县衙,天知道会不会被压在房子下面啊!
大概过了几秒钟,千薰突然问道:“你当年藏书的时候,有没有用什么东西包一下?“
凌峥突然沉默了,半晌后回答:“……没有。“
“……“
“回去吧。“两人异口同声的说,谁都不抱希望了。整整十年啊,那本书又不会金钟罩铁布衫,什么防护措施都没做直接埋进土里挖个坑藏起来——十年后还能好好的才怪。
回到客栈后师徒俩相对无言,这事儿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师父,那本书找不找得到根本无所谓,反正上面的秘密无人能参透,咱们按照它的样子再做一本也就是了,最重要的是我还记得那本书里面是什么内容,到时候咱们把消息放出去,凶手自然会上钩。“
他们出谷又不是来寻宝的,是来报仇的!
“也只能如此了。“千薰叹了口气,心里直嘀咕,就这少根筋的孩子,真的能变成人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吗?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吧。
将书本做旧不是简单的事情,两人谁都不擅长,但他们有银子,便请了一位老手艺人,按照凌峥脑海中的印象做出一本纸页斑驳的古书来。
因为花了一大笔钱,他们还特意买了个精致的盒子将其装好,看起来特别有架势的样子,那位老手艺人收了一千两银子,可以说是用尽了自己的毕生心血,拍着胸脯打包票说绝对不会有人看出来。
此刻师徒二人正在客栈的房间里研究这本书,千薰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赞叹说:“真是足以以假乱真了,和大师父留下的那些珍贵医书也差不了多少。“难以想象在几天前这还是一本新书,现在看起来,若说这是流传百年的武功秘籍,千薰都是信的。
老手艺人收了那么多钱,不仅用心用力,口风也紧,还卯足了劲把这书做的特别高大上,一看就让人觉得不普通。
就是奇怪的是凌峥不让他老人家帮忙在上面写字,老手艺人还很好心的询问一句,如果他来写的话自然能更加使人信服,但凌峥却拒绝了。
“这里面是些什么内容你还记得么?“千薰好奇地问。
凌峥说:“里面什么都没有。“
“啊?“
“好奇怪啊师父。“凌峥一脸茫然,“这本书自打在我家那日起,就是一个字也没有的,全是空白。我听说世界上有遇火显现和遇水显现,还有撒上特定药粉才能显现的字,但可惜那本书是找不着了,只有这本假的。“
他还挺扼腕。
千薰摇摇头说:“大概这世外高人都如此奇怪吧,留下一本无字书。“
不过现在他们手上的才是真正的无字书——一个字也没有。
把无字书翻来覆去地看了看,确定没有什么地方会露馅了,凌峥才将其装入木盒,“师父,咱们接下来去找那关西五霸。“
“找他们做什么?“千薰不解。
“咱们手头有无字书的事情,总得需要人帮咱们传扬出去,这里面据说有个巨大的秘密,江湖中人谁不想得到,但以你我二人之力还是不够的,五霸做的是消息买卖的生意,咱们帮他们把毒给解了,以此索取点报酬不为过吧?“
凌峥这说的理所当然的,千薰才明白这孩子是个天然黑,不过这办法着实不错,她也觉得可以试试。
其实一直还有跟着他们的人,只是都是些不入流的小角色,若是想甩掉,并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当他们赶到关西的时候,五霸却都不在家。询问之下才得知这五人去了神剑山庄。
神剑山庄乃是世家,整个家族并不以习武为主,而是以铸剑为生,迄今为止世间仅存的神兵利刃,全是从神剑山庄出来的,尤其是新一任庄主上官戾,他用十年时间铸造一把宝剑,如今神兵初成,江湖中有无数人想要求取,然而神剑山庄有个规矩,只有金子是买不到兵器的,不仅要有钱,还要和宝剑有缘。
武功高低不好说,但能有一把神剑山庄的宝剑,说出去绝对是件非常有面子的事情,即便是皇宫大内也仅有上官戾祖父所铸的一柄剑,可以想见其珍贵到何种程度。
五霸自然也想赶这个热闹,说白了他们五兄弟都特爱面子也特爱凑热闹,否则怎么会建立起这么个以打探消息为主的情报楼呢。
问明了神剑山庄的位置,师徒二人便朝那里而去,一路上遇到了许许多多的江湖人,都是往同一个方向,看起来目标都是一样的。
“你二师祖还在世时,身边有把青剑,她后来不再用剑,也仍然对其爱不释手,珍而重之地放在兵器阁最安全的地方,那把青剑正是神剑山庄所出。你腰上的柳剑虽然也是百里挑一,但和神剑山庄的剑比起来,还是要差不少。若是可以,咱们此行不仅能放出无字书的消息,也能为你寻一把兵器。“
凌峥认真地听着,然后挠头:“师父,神剑山庄一剑难求,王公贵族贩夫走卒江湖儿女都挤破了头,我们哪有那么多钱啊。“
“大不了,就再回谷去取,不是说若是有缘即可么?“
“有缘也是要花钱的。“凌峥认真脸,而且价格不菲,不然人家神剑山庄十年二十年出一把剑,平时难道都喝西北风吗?
“咱们不缺钱吧?“千薰从没为钱愁过,所以也不知道钱这种东西到底有什么好的。
凌峥很苦恼:“应该不缺吧。“出来的时候带了不少值钱的东西,应该足够买剑了。
神剑山庄是个很神秘很低调却又无比强大的世家,也是唯一不以武功却能进江湖排行前五而且从未掉下来的。每当神剑山庄铸出一把剑,总是有无数的人前来相求,只可惜神剑山庄并不收纳外客,除了主人允许的客人之外,来宾们是要自己找地方住的。
千薰凌峥师徒俩肯定不是贵客,只能住在外面,而且神剑山庄地处偏僻,离最近的城池都有一炷香的路程,怕耽搁事,所以众人基本都是在山庄附近就地等候。
师徒俩进不去神剑山庄,很自然便到神剑山庄后山一棵参天古树上住,他们在山谷的时候住惯了树屋,刚出世的时候住客栈还觉得不习惯呢。
此番前来求剑的可谓都是大有来头,一些普通人即使知道自己没有福分,但为了见世面也会来凑这个热闹,有没有钱可以另说,万一他们就是有缘人呢?
因为工具缺乏,所以木屋建造的比较简陋,不过就是这样也比在地上住好多了,而且为了方便大多数人都住在山庄附近,唯有他们两人到了后山,这里到山庄要绕整整一圈,也难怪别人不肯来。
千薰还在来人中看到了身穿绣着金龙袍子的人,想来是皇室中人,至于其他那些厉害的江湖人士就更多了,可惜她一个也不认识。
不得不说,他们的时间赶的刚刚好,第二日一早,山庄大门敞开,欢迎来宾进入,山庄里的下人尽是一身黑衣,身强体壮,不苟言笑,里面景色宜人,占地极广,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世外桃源。
极美,也极静,所有的下人嘴巴都非常严,什么都问不出来,众人被引到山庄中心,几百米长的广场足以塞下这么多人了,而广场中间的高台上,正放着一把黑金色的长剑。
即使是自小跟在二位师父身边见惯奇珍异宝的千薰,也不由得赞叹了一声:“好剑。“
凌峥本来对于求剑并没有什么想法,可当他看到那把长剑的时候,眼中也不由得露出渴望之色。
剑身修长流畅,即使静立不动,也仍然能够感受到其深沉而古朴的煞气,显得极其厚重而珍贵,若非高台上无人,真要以为那剑成了精,剑灵便站在一边。
不仅仅是师徒二人,其他人也都十分渴望,那把剑,近在眼前,似乎唾手可得。若是此刻去抢的话……应该没有问题吧?
其中也不乏怀有贼心之人,趁着众人不动,从天而降一名黑衣人,借助滑翔翼落在高台之上,露在面罩外面的双眼透出狂喜与贪婪,他似是痴迷了,伸手便要取剑,然而还没碰到剑架,高台上突然伸出一双手,将他拖了下去。
只是眨眼间,那人便不见了。
众人惊呼一片,这神剑山庄的手段,他们尽皆耳闻,今日有幸目睹,不少打了歪主意的人都死心了。
识货的人都知道刚才那毫无招架之力被拖下去的人是谁,号称妙手空空,曾在偷走过皇帝御玺的飞贼,纵横江湖二十余年从未失手,今日竟栽在了神剑山庄手中,而且就是一眨眼的事情。
凌峥悄悄对千薰说:“师父,你看高台上那几根柱子,全部都是有机关的,方才那人即使偷了剑也逃不出去。“
柱子看似普通却内有玄机,十分危险,那飞贼仗着自己是个老江湖,竟如此不知死活,也真是活该。
千薰点了下头:“随缘就好,有缘便是我们的,无缘也没什么。“
凌峥点点头,眼神却仍然带着渴望之色。
572 第六十四碗汤(六)
第六十四碗汤(六)
众人站在广场上大概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才看到一名身穿黑袍高大挺拔的男子出现,他并不怎么摆排场,一张俊秀的面孔上没什么表情,沉着冷肃,身后跟着数名仆佣。
听周边的人窃窃私语,千薰与凌峥才知道这位就是神剑山庄的庄主,沈峻。
此人看起来大约有三十岁左右,但却始终未曾娶妻,听说在本家抱了个孩子到膝下抚养,听着是有终身不娶的意思,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诸位今日光临敝庄,实在是让寒舍蓬荜生辉,神剑山庄的规矩诸位应当也晓得,有缘者,有能者,方可取走此剑。在下还有要事,便不奉陪了。”
说完,便如来时一般轻飘飘的去了,从头到尾停留的时间恐怕不到半刻钟。千薰一直仰头看着沈峻,只觉得此人目光深邃幽远,似乎藏着什么不可说的秘密一般。
她太能理解这种眼神了,就像是她自己,不也有过一段这样的时光么,只是秘密,最后都会被挖出来,然后毁灭掉。
干干净净的,什么都不留。
沈峻口中所谓的规矩,其实也就是比武。用神剑山庄的话来说,那就是武功不够高,即便和宝剑有缘,到了手上,也守不住。
打擂对千薰和凌峥而言都是前所未有的事情,那把剑对凌峥具有很强的诱惑力,所以他很坚定地告诉千薰:“师父,我要去打擂。”
千薰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她对于这世间万物是没有任何想法的,没有特别喜欢的,也没有特别想要得到的,能拥有固然是好,可不能拥有也没什么。看着凌峥打擂台,千薰背着琵琶坐在远处,和那些老江湖比起来,单论武功,凌峥并不输人,但经验上确实是有所欠缺,更何况对那柄宝剑虎视眈眈的大有人在,光是车轮战就足以让凌峥精疲力尽了。
而神剑山庄从来不管你们如何比武打擂,只要最后有赢了的那个人就足够。他们对于宝剑赠与何人这件事上实在是冷情的令人奇怪,因为人很多,千薰坐在角落里,背上的琵琶微微颤动,她将它抱到怀里,轻轻抚摸着上头的纹路。
琵琶似乎感受到她温柔的手指,从争鸣声逐渐变得安静下来,似是有了灵性。千薰以指轻拨琴弦,她看得出来凌峥有些焦急了,到底是半大的少年,此刻他面对的是以掌法闻名江湖的老前辈,久战不下导致情绪慌乱,用不了片刻怕是就要被打下来。
直到熟悉的琵琶声传来,就像是还在山谷中时,他在谷中练武,师父便坐在树上弹琴,琴声悠扬婉转,轻柔动人,可以从内心深处抚平他所有的躁动不安。凌峥深深吸了口气,对旁人来说这琵琶声似乎平平无奇,但对他而言便是救命的灵药,闭上眼睛复又睁开,便没了焦急慌张。
千薰没有去看擂台,轻轻拨动琴弦,她惯常弹的不是这个曲子,可若是想要抚平琵琶躁动,只有《白骨声》一首。
这首曲子像是用血肉弹出来的,单论曲调其实十分简单,可听到耳朵里便不是那个滋味,不曾受过伤的人不懂得其中奥妙,可对于千薰这样的人来说,这首曲子是勾起所有悲伤与煎熬的钥匙。
一切一切,从来都没有过去,仍然存在着,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如影随形的跟随着她的灵魂,直到她咽下最后一口气,也绝不会离她而去。
她拿不住的,留不下的,太多太多了。
即便是凌峥也有片刻出神,不明白师父为何突然弹这样一首。他跟师父在山谷中生活十年,甚少听她弹这个,可今日人声鼎沸,她却忽的弹奏起来,也不知是何道理。待要去问,眼前那人却将他缠住,凌峥心里记挂千薰,又被琴声抚慰了心神,出手极快,十招内便将缠了自己将近一个时辰的老江湖踢了下去,足尖一点跃到千薰身边,很是担心:“师父。”
千薰没有停下弹琴,只是对凌峥微微一笑,这时候两名身着白衣的婢女恭敬地走到她面前:“姑娘,我家小姐有请。”
琵琶声戛然而止,千薰扬眉问道:“你家小姐?”
“我家小姐听闻姑娘的琵琶声,心有所感,便让我二人前来请姑娘过去一叙。”左边的婢女福了个身,而后道,“那把剑也就属于姑娘了。”
正在打擂和准备上去的英雄们纷纷愣住了——等等,这距离开始才几个时辰,还不到中午呢就结束了?往常至少要持续个七八天啊!
千薰摇头道:“我可以把那把剑送人么?”
“既是属于姑娘的,自然由姑娘处置。”
千薰这才露出笑容,对凌峥道:“如愿以偿了。”
凌峥挠挠头,感觉有点太简单,简直要不知所措了。
在神剑山庄,没有人敢闹事,主人说宝剑属于谁那就属于谁,可出了神剑山庄—……那就各凭本事了,这对小情人年纪轻轻,又初出江湖,可比以前那些得宝的人好对付多了。
宝剑已经有主,众人内心不甘,也必须离开神剑山庄,只是真走假走,那就不得而知了。
师徒俩也没想到不用打擂台就是弹个琵琶都能成为有缘人,二人对视一眼,都觉得颇为奇怪,跟着婢女走了许久,在一个院子门口,婢女对凌峥行礼道:“这位公子请留步,我家小姐只见姑娘一人,公子还请随我到别处休息。”
凌峥拒绝:“我不——”
“没关系,你去吧。”千薰摸了摸他的头,少年已经比她高了,她现在得踮起脚尖才可以。
凌峥虽然心里不愿,却是很听千薰的话的,他一步三回头的走了,然后婢女才引着千薰走进院子。
神剑山庄整体肃穆且庄严,但这个院子却充满了诗情画意,通俗一点来说,那就是跟神剑山庄的其他地方不是一个画风。
小桥流水,假山磐石,曲径通幽,鲜花开得正艳,几乎是一进院子,千薰就看见了凉亭中正在和沈峻下棋的蓝衣美人。
她见到千薰便露出笑容,“姑娘便是弹曲子的人么?”
千薰与她见礼,然后和沈峻互相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正是。”
“姑娘的曲子实在是好听,让我一听便觉得,姑娘便是宝剑的有缘人,请姑娘过来,也是小女子奢求,敢问姑娘可否再将方才的曲子弹一遍?我与兄长,都十分想听。”说完她想起自己尚未自我介绍,不好意思道,“小女子姓沈,单名一个妩字,敢问姑娘芳名?”
“千薰。”
“姑娘的琵琶好生别致。”一直沉默的沈峻突然道。
千薰微微一笑,“不过俗物而已。”说着,她拈起一颗白子落下,棋局瞬间逆转,沈峻微微一愣,沈妩拍手笑道,“姑娘好厉害!我与兄长下了这么多年棋,可从未赢过他!”
千薰但笑不语,坐到石凳上,她将琵琶抱到怀里,轻轻抚摸着。沈妩的笑容逐渐消退,在她看来,与其说这位千薰姑娘是抚摸琵琶,倒不如说她是在抚摸自己的爱人,那样的眼神与表情……
明明还是轻快的气氛,可在第一声琵琶响起的时候就变了。
冷。
压抑。
悲伤。
以及说不出的荒芜,似乎整个人都被掏空了,没有灵魂没有心,剩下的全是痛苦的回忆,每个人都沉浸在里头,你逃不走,我跑不掉,彼此纠缠,互相折磨。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但死了也无法摆脱。
似乎有一具剔除了血肉的白骨坐在他们面前,张大着漆黑的嘴巴,诉说着它的故事。
有声亦无声,有形亦无形,你离开了,你解脱了,你重获新生,但我永远留在过去。
“不要弹了。”
千薰的手腕被沈峻攥住,他英俊的面容此刻显得极为苍白,这首曲子能够勾起人心底最不堪的记忆,以及——最不为人知的秘密。
千薰停了下来,沈妩娇容泛白,可反应却和沈峻完全相反:“我想听,姑娘可以继续吗?”
千薰手腕轻轻一翻便挣脱了沈峻,她神情淡然,琴弦的声音深沉而古朴,很难想象琵琶也可以发出这样的声音,只是这其中蕴含的千年的故事,又哪里是凡人能够接受得了的呢。
最后千薰也没把这个曲子弹完,因为如果她再继续下去的话,沈妩和沈峻就应该要崩溃了。
白骨声里充满了负面的悲哀与痛苦,听到这首曲子的人会忘记幸福,只有在忘川经历过千锤百炼的厉鬼才能依靠它活着,借由这样的痛让自己铭记某些东西。
沈妩最先起身,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沈峻坐在原地,双手握拳才勉强控制崩溃的心情,对千薰说:“姑娘还请在敝庄多留几日,我妹妹她……多年不与人来往,也没有朋友,还望姑娘——”
“我知道了。”千薰打断他的话,眼神落向下方。“我会留下来的。”
573 第六十四碗汤(七)
第六十四碗汤(七)
不知道是不是沈峻的错觉,他总觉得什么也瞒不过面前女子的那双眼睛。千薰只是看着他而已,什么话都没有说,可他却感到她看穿了一切,包括他掩藏在心底,不为人知的秘密。
千薰看了沈峻一会就没有再说什么,推说不舒服,让婢女领着休息去了,凌峥正在房里焦急等待,见到她才放下心来,“师父再不回来的话,我就要出去找了。”
千薰的注意力却放在那把宝剑上。“他们把剑给你了?”
“刚才就给了。”沈峻其实还有点懵,“说是这把剑已经不属于神剑山庄,要有缘人将其带走,连银子也没要。”
“……没要钱呀?”千薰眨眨眼。“我记得你说他们是要钱的来着。”
别说千薰了,就连沈峻都觉得奇怪呢,说好的要钱突然不要了……宝剑还白送……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怎么想怎么不靠谱啊。
师徒俩面面相觑了几秒钟,有志一同的不去想了,人家不要钱他们还能硬塞吗,那也不好不是。
“这剑可真是不错。”千薰摸了摸剑身,没有沾血的宝剑仍然透着一股锋利之气,只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
千薰诧异地看了凌峥一眼,“你没有感觉到吗?”
“感觉到什么?”
看样子凌峥是真的什么也没有感觉到,千薰眼露疑惑,难道是因为她来自忘川,和这世间的活人不一样,所以能够感受到某些被隐藏起来的东西?她示意凌峥把宝剑抽出,在凌峥诧异的目光中,将宝剑剑柄打开,然后从剑身里又抽出另外一把薄如蝉翼的细剑来!
原来在这把宝剑的剑身里还藏着另外一把剑!
“师父,这——”
“宝剑不止一把啊。”千薰叹息着说。“世人得此宝剑,定然爱如性命,决不会动手打开,所以里面这把剑便会永不出世,谁曾想到这竟然是两把宝剑呢。”
和黑金色刻画着古朴纹路的重剑相比,细剑轻薄细腻,剑身呈现一股奇异的冰蓝色,两把剑相依偎在一起,显得异常和谐。
“这不是子母剑,是鸳鸯剑。”凌峥摸了摸细剑,神剑山庄的剑从来都没有名字,这两把却不同,打开重剑后,便可看到剑柄底部刻着的两个小字:沉鸳。
而细剑则在剑身上刻着:未鸯。
“师父啊……”凌峥呆呆地眨了眨眼。“我们……是不是知道了什么秘密啊?”还能平安离开神剑山庄么?
闻言,千薰莞尔,看了他一眼道:“沈家兄妹不是那等心胸狭隘之人,不必担心。”
“但是……”凌峥才不信这个,如果一个人想要保守秘密,那么他会摒弃一切,没有什么是可信的。
“你若是不信,咱们去找他们兄妹俩当面说清楚不就成了?”
听了千薰的话,凌峥吓了一跳,“那怎么行?”万一人家恼羞成怒把他们师徒俩灭口了可怎么办?
“不然呢?”千薰好奇地问。“你既然好奇神剑山庄的秘密,又为何不肯找他们问?”
凌峥呆呆地看着千薰几秒,觉得——好有道理啊,简直无法反驳。
但他们并没有很快见到沈家兄妹,反倒是在神剑山庄住了几天。彻底休息过后,凌峥便开始盘算离开的事情了,他可没忘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他还有血海深仇没有报,再说了,神剑山庄也不是他们家。
请管家代为转达离开的消息后,沈峻并没有为难他们,甚至还提出为他们送行。
沈妩也来了,她看起来很沉静,在瞧见凌峥背上的剑之后,对千薰露出一个很淡却也很坦然的笑容:“你发现了剑的秘密,是么?”
千薰从不说谎,点了点头。
沈妩又是笑了笑,只是这次的笑有一抹轻快:“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人发现这个秘密呢。“
说着,她缓缓抬头看向沈峻,眸色轻缓,沈峻仍旧面色冷峻,但眼神却十分温柔,二人相视一笑的模样不似是兄妹,反倒像是……凌峥惊愕地看着面前这一幕,沈妩见他出神,笑道,“凌公子和令夫人比起来,敏锐度还是要差些。”
闻言,凌峥闹了个大脸红,结结巴巴道:“什、什么……我们、我们不是……”
“沈姑娘误会了,我们是师徒,并非爱侣。”
“是吗?”沈妩微微睁大眼睛,“我看错了吗?可是……”
沈峻看了她一眼,她便立刻闭上嘴巴不说话了,很乖巧的模样。见凌峥仍然是震惊脸,沈妩轻笑:“我与兄长的关系,千薰姑娘应该早就看出来了吧。”
千薰没有说话。
“这样的关系……是不对的,我们也想过要彻底根绝,只是如何能对抗自己的心呢。”沈妩面上一直带笑,只是她心底的苦楚又有谁能知。“我们也曾想过各自婚嫁,只是那样对我们的另一半来说都太不公平。”
“于是兄长关了神剑山庄的门,不与外人来往,他不娶,我不嫁,我们便这样过一辈子。”
沈峻神情淡漠,沈妩看着他笑:“我二人发乎情止乎礼,不曾有丝毫僭越,问心无愧,也对得起早逝的爹娘和神剑山庄这块招牌,只是……难免还有些贪心。”
“贪心的意思……是这把未鸯剑么?”
听了千薰的话,沈妩莞尔一笑,“什么都瞒不过千薰姑娘。”
慢慢的她脸上的笑容黯淡下来,即使坚守了底线,即使问心无愧,但内心深处仍然是有遗憾的,为何他们偏偏是兄妹,为何他们不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世人面前,而是要隐姓埋名离世索居,为何她连铸剑的才能都要隐藏,为何连她费尽心血铸就的剑也不能出现在世间,只能悄悄地藏在兄长的剑身里,以此来满足这么一点点卑微的小心愿。
就连名字都不能被人得知。
沉鸳。
未鸯。
这是不为人知的必须被掩埋起来的秘密,但有的时候她也想要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人能够看到这一切,看到他们兄妹俩不曾辱没家族,看到他们苦苦挣扎的理智与情感。
但是如果能有来生。
如果有来生。
沈妩没有哭,早在她选择这条路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未来。她的未来暗淡无光——但是,始终有爱的人陪伴,这就够了。
而身为兄妹的事实让他们在很久之前明白自己心情的时候就开始避嫌,这么多年了,他们之间连衣衫都不曾触碰过,因为一旦拥抱了对方,爱意便如潮水汹涌,无法自控。
“我祝姑娘和凌公子一生幸福平安,快活喜乐。”沈妩福身行礼,嘴角带着浅浅的笑。
千薰回以笑容,“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一眨眼,便熬过去了,若是有来生,二位定能如愿以偿,白头偕老。”
求而不得是种什么样的痛苦,在忘川河里煎熬千年的千薰很清楚。
相见不得亲,不如不相见。
有了神剑山庄的帮忙,很快江湖上便流传起无字书重现天下的传说,世人皆知那医武双绝二人手中持有无字书——那本据说蕴藏着宝藏、秘籍和你想要的所有东西的无字书!
一时间千薰凌峥二人成了香饽饽,无数挑战过他们的没有挑战过他们都在寻找他们,宝藏的诱惑太大了,没有人能避免。
神剑山庄一如过去,再一次销声匿迹于人间,在下一柄宝剑铸就之前,那扇漆黑的大门永远不会打开,那个秘密也随之掩埋,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
“师父,这都第几批人马了,为何还是没有那人的踪迹呢?”
“你着急了?”
凌峥被说中痛处,薄唇一抿,“没有。”
他惯会逞强,但从逃不过千薰的眼。“耐心才能有收获,谷里十年都等了来,何况这么点时间呢。”
凌峥苦着脸:“可是在谷里没有这么多人想抓我们……”也没有这么多人来抢无字书,好在这是假的,否则他每天都得精神高度紧张。现在他都不敢相信任何人了,路边的乞丐都很有可能是伪装的高手,不小心一点的话命都保不住。
千薰轻笑,“无所谓,即使他们抢走了无字书也解读不了,到时候还会回来找我们。”
“……可是我们也不知道啊。”
千薰瞄他一眼,“他们又不知道我们不知道。”
“……”凌峥感慨万分,师父自打出谷后,真是越来越聪明了呢。
“所以不必着急,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鬼差都看着呢,生前做过什么事,哪有逃得了的。”
凌峥觉得师父这话说得很奇怪,普通人不都会说老天爷看着呢吗,什么叫鬼差都看着……
“峥儿。”
千薰的声音让凌峥回过神,“又有人来了,小心点。”
574 第六十四碗汤(八)
第六十四碗汤(八)
一听到又有人来,凌峥整个脸都是苦的,如果说一开始他还挺兴奋挺激动的话,那么在经历了整整一个多月这样的生活后,他已经彻底麻木了。
麻木到听到有人来,第一反应不是抄家伙迎上去,而是转身找个灌木丛躲起来。
千薰看到他的苦瓜脸就忍不住想笑,“累啦?”
“他们太烦啦师父。”凌峥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皱在一起。“我只想找到仇人,我不想跟他们打啊!”而且打太久体力下降,万一这时候仇人找过来可如何是好?凌峥现在整个人都是崩溃的。
千薰笑笑没说话,因为来人已经出现在他们面前了。
只是见到那一袭红衣娇艳欲滴的少女正玩味地看着凌峥,从头到尾都没把千薰放在眼里,或者说——她的目标只有凌峥,千薰对她来说就像个障碍,障碍的话直接清理掉就好了,根本不用过多在意。
这少女脚上踩着一双编织精细的草鞋,红色纱裙使得她的好身材若隐若现,前|凸|后|翘,丰|乳|肥|臀,定力稍微不够的,此时口水怕是已经流了出来。偏偏少女还长着一副童颜,实在称得上是个尤物。
她身后还站着几个黑衣人,个个脸上戴着面罩,只露出一双双凶狠而泛着精光的眼睛。凌峥一看到那黑衣人的打扮,浑身一僵!千薰察觉到他的不对劲,看了他一眼,但凌峥却完全没意识到师父在看自己,他只是死死盯着那些黑衣人看。
他永远也不忘不掉这些眼神,凶狠的、残酷的、无情的……以及这一模一样的黑衣打扮。
他们之前也遇过不少黑衣人,但都不是凌峥要找的仇人,他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的冷意,再抬头时眼里没了深沉的恨,表现的就像是刚刚见到这些奇怪的黑衣人所以有点震惊一样。“你们是谁,拦住我们要做什么?”
“凌峥少侠何必假装不知,我在这儿,自然是为了寻找少侠你呀。”少女娇滴滴一笑。“至于我找少侠是做什么嘛,很简单,这一呢,是为了少侠手上人人都想得到的无字书,二嘛,则是瞧少侠年轻俊秀,欲与少侠共修秦晋之好~”
“无耻。”凌峥冷笑,“似你这等妖女,世人不屑与你为伍!”
“是吗?”少女也不恼,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千薰一眼,“是不屑与我这妖女为伍,还是身边有这位在呢?少侠,这玉盘珍馐吃多了,偶尔换个口味也是很好的。”她用戴着好几个戒子的玉手轻轻抚弄自己的长发。“似少侠身边这位爱侣,看着是天仙般的美人儿,在床上可不如条咸鱼般,又死板又不知情趣?我可就不一样了,我呀……我——”
话没说完,凌峥便因她出声亵渎千薰恼怒打断:“不许你侮辱我师父!”
“师父?”少女愣了几秒,随即笑得更开心了。“原来二位竟然罔顾伦常,师徒二人勾搭成奸!少侠还说我不知羞耻,我看你们师徒二人才是真的不知羞耻!”
“你!”凌峥怒急,沉鸳剑出鞘便向少女刺去,少女跟在他们师徒俩身后许久了,观察到现在才现身,自然知道凌峥的本事。这一剑霸道凌厉,她擅长的是媚术,不敢硬接这一招,因而狼狈躲开,脸上的悠闲终于褪去,露出狠辣来,“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你若是将无字书交出来,我还可以留你性命,否则——”
“峥儿,同这样的人废什么话,直接打走便是。”这一次是千薰打断了少女的话,她淡淡地看了少女一眼,美丽年轻的外表可以欺骗凡人,却骗不了她这个能看清皮囊之下真正东西的厉鬼。“不过一个老妖婆而已,看着年纪轻轻,却应该不下四十岁了吧。”
少女一听这话,脸色一变,她之所以对千薰那么厌恶,一是因为千薰跟在凌峥这样俊俏的美少年身边,二则是因为千薰是真的年轻,美人对于美人都是心怀忌惮的,更何况对方比自己还要年轻貌美呢。
凌峥很听千薰的话,师父说可以打,那就是可以打,他也不跟少女等废话,直接上去开打,这些人的武功如何能跟他比,不一会便被打了个落花流水,只那少女多支撑了几下,最后也是心怀不忿落荒而逃,但逃走前却对凌峥迎面洒了一阵香粉,凌峥一个不慎吸入两口,立刻掩住口鼻,借此机会少女带着手下迅速消失。
千薰并不担心,经过她这么多年的调养,凌峥的身体早就是百毒不侵了,可是她还没来得及问凌峥如何了,凌峥就倒在了地上。
俊秀的面容变得十分潮红,眼神也迷离起来,双手开始撕扯身上衣服,千薰后知后觉,方才那少女洒的不是毒药,而是媚药。
她早该想到的,那少女年过四旬却能保持二八年华的模样,想来就是跟她修炼的功夫有关,那功夫以吸食男人精气为生,逐渐增长,时间越长功力越深,男人越是受不住她蛊惑。但是凌峥……
脚腕突然被一把抓住,凌峥仪态尽失,只觉得无比难受,想要将师父抱入怀中,至于抱入怀中之后要如何做,那就不得而知了。
他脑海中此刻都在想着沈妩跟他们说的那些话,沈妩说,他们师徒看起来就像是一对爱侣……师父如同仙人般清冷遥远,却又对他无比温柔慈爱,凌峥少年弱冠,说没有幻想是不可能的,只是他一直严格恪守底线,怎么也不敢亵渎千薰。
这药却勾出了他内心深处的渴望,也许药性占一半,但他的心魔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千薰自然看得出来,她伸手点住凌峥穴道,将他拉到马上,又往他嘴里塞了一颗清心丸,然后找到有水的地方,现在天气变冷,她便将布巾润湿,轻轻给他擦着脸。
哪有必需交|合才能解开的媚药,不过是人无法控制己身的欲望罢了。
“喜欢我做什么呢?”千薰有些茫然,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也似乎是在问凌峥。
“我这样的人……”
有哪里好呢?
她真不是什么好人,她千疮百孔,没有过去的记忆,也对未来没有希望,她现在活着,也仅仅是活着而已。如果下一秒就要死去,她也不会多么难过。
其实她不在乎任务成功或是失败,因为活着还是死去,她都不是很在乎。她之所以一直继续下去,是因为她背上这把琵琶。
她还有恩没有报,若是她就这样消失了,如何对得起恩人呢。
只是凌峥这孩子……千薰默默地想着,方才那少女看着打扮不似好人,凌峥看那些黑衣人的表情,让十分了解他的千薰瞬间明白那些就是曾经杀他全家的人。也就是说那少女和那些黑衣人,跟十年前的灭门惨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说不定幕后主使他们也认识。
凌峥之所以会堕入魔道,说不定就是想要查出其中原委,只是没想到一失足成千古恨,本来打算的是虚以委蛇,最后却泥足深陷,彻底将自己搭了进去。
若是如此,当真是冤枉至极。
如果是这样的话,前世“成功报仇”的凌峥,说不定并没有找到真正的仇人,而是被欺骗了,也许这才是他为何崩溃回到山谷的原因,乞求师父的怜悯,却被师父拒绝了。
在那之后,才算是真正的绝望吧,否则他为何要将魔教捣毁,然后自断筋脉而死呢。以他那个时候的武功,天底下已经没有人能对付了。
想通这一切的千薰顿时觉得非常棘手,她自然不能让凌峥去魔教卧底排查,很明显,刚才那少女是知道他真实身份的,如果去了,也不过是自投罗网,到时候幕后主使来个瓮中捉鳖,那可就惨了。
沉睡中的凌峥皮肤逐渐由通红消退下来,表情也变得平静而祥和,他的睫毛微微颤着,嘴里呢喃着什么。千薰靠近听了,才发现他说的是:师父。
即使是在睡梦中也叫着她的名字。
千薰不值得前世凌峥有没有喜欢上师父,但这一世很明显,他喜欢上了。可是她做了什么?她只是尽了一个师父的责任,为何凌峥会喜欢她?她做了什么会让人误会的事情吗?
没有吧。她甚至一直和凌峥保持着恰当的距离,就是担心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可事实证明,不好的事情并不会因为你的未雨绸缪,就真的不再到来。
就像是命运,逃不掉,摆不脱。
命运啊……千薰有几分失神,她现在可以这样宠辱不惊,快乐悲伤都接受,就是因为相信命运。
命运如何安排,她都承受。好的坏的都没关系,因为她再没有迫切想要得到的了。
她的存在,就是为了验证命运。
575 第六十四碗汤(九)
第六十四碗汤(九)
凌峥一直在昏睡,千薰席地而坐,抱着琵琶弹奏起来。她神色淡然,琵琶乐声却从始至终的悲怆绝望。
那是即使接受命运也无法挽回的过去,是镌刻进灵魂的疼,谁也别想摆脱。
一曲奏罢,千薰将脸颊凑近琵琶,在琵琶上轻轻磨蹭了两下,她的眼睛非常美丽,似乎无时无刻不在下雨,但事实上她没有哭——她早就不哭了。泪水在漫长的等待中耗的干干净净,最后什么也没剩下。
千薰轻轻叹了口气,这时候凌峥也醒了,他先是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然后才如梦初醒:“师父!”
起身瞧见千薰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心里慌乱,竟然像小时候那样直直的扑进千薰怀里,“师父方才真真是吓死我了!”
千薰摸摸他的头:“都过去了。”
凌峥还在后怕呢,然后他突然想起自己中了媚药,似乎……他做了什么没有?抬起头小心打量师父脸色,看起来很正常没有问题,这才松了口气,“师父,我应该……没说什么无礼的话,也没做什么无礼的事情吧?”
那媚药好生厉害,他竟全然无力招架。
千薰眼底快速闪过一些什么,凌峥没有看见,几秒钟后,她就像是小时候那样摸了摸他的头:“胡说什么呢,你中了那药之后立刻就昏迷了,我怕你失控,点了你的穴道,又喂了你解毒清心的丹药,当然没有做什么无礼的事情,也不曾说过什么无礼的话。”
凌峥这才松了口气,他实在是怕自己……把心底掩藏的秘密说出来。现在他大概也明白为何神剑山庄的沈家兄妹要与世隔绝了,有这层世俗的关系在,他们没有在一起的可能,就像是他跟师父一样。
但师父对自己也是只有师徒之情吧,那这样的秘密就藏在心里一辈子好了,就像是沈妩姑娘说的,有些秘密,不为人知,天底下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知道。
他只想报仇后跟师父回家,然后这辈子都不再出来了。
“对了师父,给我下药的那个妖女……”
“你是不是觉得她身后那些黑衣人的打扮很眼熟?”
凌峥点头:“师父你怎么知道……”
“你是我养大的,你在想什么,我如何不知。”千薰轻轻笑了笑,“既然这样,抓他们过来问一下也就是了。”
“可是他们很难抓住,即使抓住了也会立刻寻死,绝不会透露出任何消息让你我知晓的!”
“我又没说抓黑衣人。”
千薰轻飘飘一句话让凌峥满头雾水:“什么、什么意思啊?”
“那位红衣姑娘,对你很是喜欢,此番一击不中,必然还会再来第二次,人都是有弱点的,黑衣人们没有弱点,但那红衣姑娘有,咱们抓住她也就是了。”
凌峥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师父的意思是……我去抓?”
“当然要你去抓,她对我充满戒心,我可接近不了她。”千薰一本正经地说。“而且你还得出卖一下色相,用个美男计。”
凌峥:“……”师父您老人家可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就像是千薰所说的,那红衣少女,从初经人事以来,但凡是她看上的男人,那就没有得不到的,凌峥直接被她拿下还好,若是错过这一次,她心中便是念念不忘,非得得到才行。所以她只是看似离去,实则一直跟着那师徒二人,只不过担心被发现,离得比较远而已。
这一日还真给她找到了机会,经过一处山脚下的时候,千薰上山去觅食,而凌峥则在原地等待,在少女的殷切期待中,凌峥不负众望地找到了一汪潭水,这几日他们都没有时间沐浴,眼看着潭水清澈,如何能不心动?
少女藏在树上,用手捂住嘴巴以平息看到男色的激动心情。
凌峥慢条斯理地脱去外衫,露出里头雪白中衣来,只看到一片结实后背的少女没发现凌峥脸上蛋疼的表情以及抽搐的嘴角,全部身心都用在花痴上头了。
她练有邪功,功力高深,貌美如花又心狠手辣,本可以成为极为棘手的人物,偏偏却总是抗拒不住男色,见到生的好看的男子便要与人春风一度,从来没吃过亏,所以一点都不担心会阴沟里翻船。
凌峥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能有多少心眼,他那师父看起来也是天真单纯,跟个小女孩一般,而她心上比他们足足多生了十七八个窍,还愁搞不定这师徒俩?少女早派了所有黑衣人去追杀千薰,毕竟办事的时候不喜欢有人看着,这么细皮嫩肉的美少年,她要好好享用才行。
凌峥蛋疼不已,他好不容易脱完身上的衣服,心里对那红衣妖女恨之入骨,真当自己是什么高手了吗?那能不能把垂涎的目光收一收?!
他毕竟是男子,哪有男子被人用这样眼神盯着的……实在是难受,要是可以,凌峥简直想要把那妖女的两只眼珠子给挖出来!
太恶心了!
可惜恶心他也得忍着,因为他和师父商量好,一个解决妖女,一个解决所有黑衣人,然后再汇合。
少女在树上只见凌峥脱完了衣裳,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少年结实的肌肉在阳光下和水珠显得分外耀眼,她不觉就看痴了,好一会回过神,却发现扎进水里的少年再也没有出来。
少女等了一会儿却迟迟不见凌峥身影,这才急了,匆匆跳下树奔到潭水边,她还有戒心,没敢靠的太近,只是等了许久不见人,心中也觉得可能真的是出事了,可刚到潭边准备救人,就有什么东西缠住了她的脚踝,径直将她拖了下去!
少女倒是识水性,可那柔软的条状物将她两只脚绑在一起,任是再熟知水性也是无用,甚至连她最擅长的使毒都英雄无用武之地了。
一阵水花翻腾,凌峥出现在岸上,将方才脱下的衣物披好系上腰带,然后冷淡地低头看向被他拖到了岸上的少女。
而另外一边的千薰也解决了所有黑衣人,只是她没有杀死他们,而是卸了他们的下巴,将里面□□取出,然后废掉了这些人的武功。
很明显这些不是好人,但她也不想自己的手上沾染献血,所以废了他们的武功让他们再也不能欺凌他人,之后的事情就跟她没有关系了。
回到潭边的时候便看到那红衣少女被结结实实的捆在树上,此刻那张娇媚的容颜上也没了悠然自得,而是充满了愤怒与怨恨。“你竟然敢!”
凌峥看见千薰回来,连忙迎上来:“师父!你那边怎么样了?”
“都解决了。”千薰把琵琶扶正,对凌峥微微一笑,“问出什么来了么?”
“没有。”凌峥像个小孩子一样瞬间垂头丧气起来,“问她什么都不说。”
“那是你没有用对方法。”
凌峥眨眨眼:“要用什么方法?”
“她最怕什么呢?”
少女听了,冷笑一声:“我怕你活着,你去死吧,贱人!”
凌峥眼神一冷:“嘴巴给我放干净一点!”
明明形势没人强,却偏要逞口舌之快,少女继续讥讽:“这些淫|乱之事,许你们师徒做得,我却说不得?我偏要说,勾引徒弟恬不知耻,真是贱人!贱人!”
凌峥已是怒火中烧,若非千薰拦着他,此刻少女怕是早已血溅当场。
“何必生气呢,她此刻不过是色厉内荏,强撑着罢了。”千薰看得透彻,嘴角的笑容其实看不出来有什么,但就是让少女感到十分不甘。
“师父……”
千薰慢慢地走近少女,她的脾气的确是非常好,但也不是不会生气的。就像是方才那两句贱人,其实真的让她很不高兴。
而厉鬼,有几个是好惹的呢。
“你、你做什么?!你别过来!别过来!”
千薰捏住少女的下巴,左右端详了下道:“这么年轻美丽的脸……不知道是杀了多少人换来的呢。”她边说边感叹,顺便塞了一颗药丸到那少女口中,少女惊慌失措一口咽下,然后死命地去喉咙:“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然后她的容貌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老化,千薰把玩着掌心上剩下几颗丹药,淡道:“世界上有驻颜丹、易颜丹,自然也有化颜丹,吃下一颗,便要老上十岁,你现在看起来像是二十七岁的人了。”
“什么?!”少女吓坏了,“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千薰抽出凌峥的剑,以剑为镜,“你自己看。”
看见剑刃上那个陌生的自己,少女蓦然尖叫出声:“啊——!!”
其实她这副模样也很美,只是她无法接受,她要年轻,要永远都年轻,要活到七八十岁也保持十六七岁的模样。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不得有一丝隐瞒,一句谎话,否则我便再喂你吃一颗。”
576 第六十四碗汤(十)
第六十四碗汤(十)
少女面露恐惧,千薰又问她一句:“听明白了么?”
她颤抖着点头。
凌峥开门见山的问:“谁派你来的?”
“没有人派我来!我只是瞧你年少俊俏——”
“撒谎。”千薰捏住她的下巴稍一用力,便又丢了一颗丹药进去,少女再次发出尖叫声,被千薰一把堵住,她的眼神很冷淡,冷淡的好像面前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死物。
少女想压在嗓子里然后吐出来,可不管她想什么千薰似乎都可以一眼看穿,两根指头卡在喉咙处,别说是吐出来,就连想停留在嗓子眼都是不可能的事。
她一直不把千薰放在眼里,因为江湖传言中,都说少年武功高超剑法精绝,顶多说一句那白衣少女医术高明,也因此她一直认为千薰是靠着凌峥才得到这医武双绝中一绝的名号的,直到现在她才感到恐惧,从最初千薰一眼看穿她真实年龄,到现在她所想所做,竟然没有一件事情是可以瞒过去的!
她在想什么,完全被看穿了,这才是最令人恐惧的!
“我再问你一遍,谁派你来的?”凌峥冷声问。
这一次少女面露迟疑,她不敢撒谎,不想再吃那可怕的能让人变老的药丸,可同时她也不敢说出那个人的名字……这种犹豫直到千薰又捏出一颗药丸才消散:“我说!我说!你不要再给我吃这个了!求求你!我什么都说!”
“那就说啊。”千薰把玩着药丸,淡淡地看了少女一眼。
少女说了个名字,凌峥却突然睁大眼:“这怎么可能!”
千薰觉得他的反应很不对劲,“怎么了?”
凌峥却陷入了异样的情绪中,千薰见他奇奇怪怪,便问少女:“你说的可是真的?若是有半句虚言——”
“真的真的!都是真的!不信你搜我的身,我身上有他亲赠的玉佩!上面刻着他的名字,我若是有半句虚言,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千薰看得出来她说的是真话,只是她不明白这个人名为何会让凌峥如此激动。同样姓凌……这个凌不凡是谁?“峥儿,你怎么了?凌不凡是谁?你认识他么?”
少女此刻却在苦苦哀求:“我什么都说了,也都告诉你幕后主使了,你该放我走了吧?快给我松绑啊!”
千薰微微勾起唇角:“松绑?放了你走,你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于我而言是个很大的麻烦。”
“那、那你想怎样?!”原本不起眼的女人此刻却成了恶魔,少女快要吓死了,千薰甚至不用做别的,就足以让她恐惧不安了。“难道你要杀了我吗?!我什么都告诉你了,又没有伤害到你,你怎么能杀我?!”
“我不杀人的。”千薰说着,右手放到她肩头,少女顿觉浑身力气像是被抽走一样,本来绑在树上她尚且有力气挣扎,现在却是真的一动不能动了。她大惊:“你、你废了我的武功?!”
“你练的这种邪功,以人为食,不如不练。”千薰打量了她一番。“不过你如今的模样,和你本来的年龄也差不离多少,我原本想要废了你武功后,再将你变作百岁老人的模样,也让你尝尝这是什么感觉。现在中废了你的武功,你应该感到庆幸了。”
说完,她用剑割掉了少女身上的绳子:“你走吧。”
少女听了她这一番话,呆呆地瘫软在地上,“你这是什么意思……废了我的武功,你倒不如直接杀了我才干脆!”
没了武功她就是个废人,再也不能变年轻了。她杀戮无数,会有多少人前来寻仇?若是这样,她还不如就这么死了!
“好啊。”千薰从善如流地拿剑指着她脖子,“既然你想死,我自然也不会拒绝。”
“不要!”
虽然嘴上说着不如去死,可真要死了,少女却又害怕了,她连滚带爬地逃出剑尖所指的距离,踉踉跄跄一步一磕的逃了。
千薰就没想过要去追她,只是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微微勾起。这时候凌峥也茫然地抬起头看她:“师父……”
“到底怎么了?这个凌不凡……”
“师父,我爷爷……就叫凌不凡。”凌峥仍旧茫然,“可、可是他已经去世二十几年了啊!我爹娘还在世的时候就说祖父早逝,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千薰倒是看得开,“无字书里不是说藏有巨大的秘密么?若此人真是你祖父,咱们去寻了他问问不就清楚了。方才那女子已经将一切交代清楚,横竖你也不曾见过这个凌不凡,咱们去找他也就是了。”
世人都说虎毒不食子,可这世上抛家弃子的人多了去了,有疼爱孩子的父母如凌峥爹娘,自然也有禽兽不如的长辈。
凌峥站起来,仍然心绪紊乱,千薰方才问出了少女所知道的一切,便带着凌峥朝少女口中所说的无鸠山而去。
无鸠山乃是魔教栖息之地,正道人士根本不屑往之,是以一听说有人在打探无鸠山的位置,一是警惕,而是厌恶,找到这里可并不容易。
经过半个多月的行程,他们终于到了无鸠山山脚下。凌峥也从这巨大的冲击中缓了过来,他自幼跟随父母生活,对于祖父,父母讳莫如深,偶尔提及也都是一句早逝,如今他得知这幕后主使很有可能就是他的祖父,凌峥才把从小的一切跟现在的情况联系起来。
爹娘带他们姐弟二人隐居,有可能是因为厌倦了世间繁华,却也有可能是在避仇。那么,避谁的仇呢?凌峥还记得小时候爹娘总是告诫他和姐姐,无字书非常危险,绝不可落入恶人之手,便要拼着自己性命也要将其保护好。
也许……爹娘之所以带他们远离尘世,就是为了藏起无字书。
而想要争夺无字书的大有人在,让爹娘如此惊慌不安的……除了祖父,又还能有谁?
只是凌峥想象不出祖父会将爹娘杀死,甚至不顾他和姐姐的性命也要求取这本书,这究竟是为什么?
为了无字书的宝藏?
但那只是传说,谁也不知道其中究竟藏着什么。
为了这个小小的——甚至是荒谬的传说,就大肆屠杀自己的亲人?想到这里凌峥便觉得心痛的厉害,他甚至都无法理解这是种什么样的思想感情。
千薰摸了摸他的头:“无需在意,如今你与他只是陌生人,不是什么亲人。”
是啊,凌峥眼神逐渐清明,他现在有师父,再不需要悲伤难过了。对千薰露出一个笑容,面对拦路的黑衣人,凌峥取出从少女身上得到的玉佩:“我要见你们教主。”
既然隐姓埋名,自然不会再用当年姓名,凌不凡早抛弃了这个名字,没有人知道教主叫什么名字——除了红衣少女,她采遍男色,对教主一直耿耿于怀,谁知机缘巧合下得知了对方姓名,但谁也没有将这个凌不凡,和当年叱咤江湖的大侠凌不凡套在一起。
因为大侠凌不凡早就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而如今的教主却是近些年才崛起。
见玉佩如见教主真身,黑衣人们自然不敢阻拦,一路看守师徒二人来到大殿,只见大殿空旷,守护的黑衣人尽皆蒙面,眼神阴冷面无表情,隐匿于黑暗之中。
大殿之上的宝座中坐着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他身形高大魁梧,头发乌黑,面容英俊,和凌峥长得极像,看起来顶多二十岁左右!
凌峥吃惊的睁大眼睛,千薰却面色如常,她一眼便看出这个所谓的教主和那红衣少女是一样的,不知道练的什么邪功,用什么功法使自己保持着年轻的面容和身体,只是内在仍然是腐朽衰败的,这一点可以从其浑浊的眼睛看出来。
即使外面和年轻人没有区别,内在仍旧千疮百孔,年轻的时候过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不过是虚有其表而已。
一开口,便是老态龙钟的声音:“竟然能找到这里,也是不易,本座还是小瞧了你们。”
千薰眼神平淡,凌峥盯着凌不凡看了许久,干涩的嗓子才冒出几个字来:“你、你是……”
“小娃娃,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我是你的祖父凌不凡。”
虽然这么说,可凌不凡的表情跟眼神实在是看不出丝毫的慈祥温情,只觉得他实在是残酷,浑浊的双眼没有一点人情味。
“我爹娘……”
听到凌峥提起凌家夫妻,凌不凡仍旧没有丝毫软化。“那对不孝的畜生,提他们做什么?”说完他立刻变了脸色,“无字书是不是在你那里?快,快交给我!”
凌峥又问他:“是你派人追杀我们的吗?爹娘所说的仇人,就是你?我爹娘还有姐姐……那些黑衣人都是你派来的?!”
凌不凡轻笑:“你不是都知道,又何必再问。”
577 第六十四碗汤(十一)
第六十四碗汤(十一)
听了凌不凡的话,凌峥一双手攥的咯吱咯吱响,他恨得咬牙切齿,眼前这人似乎不再是和他血脉相连的亲人,而是一个刽子手,一个恶魔,一个连灵魂都可以不要的行尸走肉。“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娘……姐姐,你不会不知道她们遭受了什么,你怎么能让你的手下那么做?!”
“倘若他们把无字书乖乖交给本座,自然不会有后来这番事情,不听话的子孙就要受到惩罚!”凌不凡阴测测地说,“至于你,今日将无字书交给本座便还罢了,若是不肯,便下去跟你的死鬼爹娘作伴去吧!”
“你还看不出来吗?”千薰制止了仍想说些什么的凌峥,“他已病入膏肓,药石罔效,和那红衣女子一样,为了留住青春,不老不死,什么亲生骨肉,什么血缘亲情,都是可以被牺牲的东西。该老的时候不老,该死的时候不死,不过是个怪物,何必与他废话,直接杀了,便是为你家人报仇了。”
闻言,凌不凡哈哈大笑:“你这女娃娃也是有趣,张嘴闭嘴便是将本座杀了,也不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语毕,黑衣人们迅速出现,将凌峥千薰二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千薰面色不变:“既然敢说杀你,自然有这个本事才这么说。”
凌峥握起的拳头逐渐松开,神色也从一开始的激动变得冷静,此刻看凌不凡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对他来说,祖父确实早就逝世了,那个义薄云天的大侠凌不凡已经死了,如今活在世上的,不过是一个和大侠凌不凡拥有同样皮囊内在却截然不同的魔鬼而已。
为了保持这样青春的容颜需要付出什么?红衣女不过四十岁左右,双手已沾满鲜血,而六十岁的凌不凡又需要做什么?他手上的人命比起红衣女只多不少!之所以那么疯狂的想要无字书,也是为了找到传说中无字书所隐藏的秘密——长生术!
现在的凌不凡只是保持了年轻的外表,身体状况却无法和年轻时相比了,他迫切需要一个能够拯救他的希望,凌峥出现在世间不得不说让他非常惊讶,原本他以为这小子早葬身悬崖,没想到竟然还活着,甚至还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号。
但凌峥的出现就意味着无字书的现世,这对凌不凡来说其实是件好事。
千薰已经将琵琶背好,并且拔出未鸯剑了。她用手指轻轻摸了摸剑身:“这人作恶多端,血债累累,今日杀他,一是为你全家报仇,二也是为民除害,这些黑衣人尽管交给我,你只要杀了他便可。”
凌峥微一点头,足尖一点,飞身而上,其他黑衣人还想要阻拦,却被千薰挡住。她只用剑不用琵琶,可她背上的琵琶却似乎在颤动,像是在说话,也像是在挣扎。千薰百忙之中用手摸了下琴身,琵琶便稍微安静了下来,但可以看得出它很急、非常急。
和凌峥比起来,凌不凡的武功绝不输他,甚至在经验上要远胜凌峥,然而他老了,他的体力已经支撑不住了,如果不在短时间内把凌峥拿下,坚持下去的话最后输的人肯定是他。
即使保持着外表的青春年少,内在也仍然是衰败腐朽的,外表只能欺骗那些不明就里的人。
凌峥很聪明,当然能看出这一点,他甚至没有露出杀机,只要耗到一定时间,凌不凡便不战而败。同样的凌不凡也知道这一点,他本来还有许许多多的手下,只是那少女看着柔柔弱弱,实际上却非常厉害,黑衣人被她拦阻,根本无法靠近。所以他的机会就是一击即中,将凌峥杀了,自然就能夺得他身上的无字书。
两个人各自有各自的判断,一时之间打得不可开胶,却谁也不曾退让一步。下面大殿中的黑衣人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多到千薰已经无法阻止。
她看到有黑衣人意图偷袭凌峥,只来得及娇喝一声,也不顾身后有人举刀向自己看来,直接飞身要去救凌峥,待到她将那黑衣人从空中击下,身后偷袭她的黑衣人刀锋已近在眼前。
“师父!”
凌峥心神俱裂,他大吼一声,凌不凡得此机会就要杀他,却突然被眼前的异象惊的忘记了反应。
本来千薰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这一刀的,而且那黑衣人存了杀心,一刀下来,千薰必然香消玉殒,但就在那一瞬间,千薰明明没动,她背上的琵琶弦却突然断了——说是断掉不太恰当,更像是有了生命,从琴身脱离,直接没入那名黑衣人的脑髓,从他眉心穿过,只见一行鲜血缓缓流下,人却早已断气。
这样毒辣冷酷的招式,千薰还没来得及说话,从刚才到现在她都没有杀过一个人,不是废了武功便是打昏过去,琵琶比她是要狠多了。
接下来她甚至无法去控制琵琶,因为琴弦就像是有了生命一样跳出了琴身,每一个黑衣人都被从眉心刺穿,速度极快,眨眼间便到了一地,而琴弦则从雪白变得鲜红,当最后一个人倒下的时候,它们集体冲向了凌不凡,凌峥吓了一跳连忙躲开,奇怪的是琴弦似乎能够分清敌友,并没有对他做什么,只是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突然卷曲了一下,把凌峥下了一跳。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琴弦有了灵气,是在故意吓他……好像看他很不爽的样子。
“住手!”千薰大喊一声,然而琴弦已经不听她的了。凌不凡方才为琴弦所惊,现在也回过神来,只是他再如何厉害也无法阻挡鬼魅般的琴弦,和其他黑衣人的死法不同,这一次所有琴弦从凌不凡浑身经脉穿过,出来的时候凌不凡便如废弃的沙袋一般砰的一声倒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老化,显现出六十岁老人应有的模样来。
“怎么会……”凌峥惊呆了,看着鲜红的琴弦又回到千薰背上的琵琶上,似乎是活了一般。他知道师父的琵琶非常珍贵,她爱惜的不容许任何人触碰,包括他,但是琵琶怎么会活呢?
千薰脸色苍白,她猛地转过身,手指轻颤,却没有将琵琶丢掉,看起来像是又生气又不舍,琵琶在她背上动了动,似乎是在讨好,千薰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没有办法。
“师父!”凌峥叫住她:“这琵琶……”
“不要多问。”千薰淡淡地说。“有些事情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我不明白……”
千薰低下头,没有去看那满地的尸体,琵琶有多么残酷她是知道的,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它连那些已经被她打昏的人都没放过,等到出了大厅一看,整个魔教,除了他们师徒俩,再没有任何活人了。
固然这些人都是恶人,只是这样的杀戮……千薰觉得有些恶心,她低下头,脑海中又开始浮现漆黑的忘川河底,那些残肢断臂,那些鬼哭哀嚎,那些鲜血淋漓与刺骨之痛。
“我们回去吧,如今仇也报了,留下来也没有事情可做,回山谷去吧。”
凌峥还想说什么,千薰回头看他:“就我们师徒二人,相依为命,难道不比在这世间尔虞我诈好得多吗?”
他本来就是想报仇后回去的,只是对那把琵琶十分好奇罢了。
魔教一夜覆灭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江湖,只是谁都不知道到底是谁干的,至于刚刚在江湖中闯出名号的医武双绝也在同一个时间消失无踪,再没有出现过,同时消失的还有那把出自神剑山庄的宝剑以及藏有宝藏的无字书。
也有不死心的人想要找到这两人,可惜遍寻不着对方踪迹,似乎这两人瞬间便蒸发在了这世间,从未出现过。
回到山谷后他们仍然过着和从前一样的生活,每天钻研武艺,不为争强斗胜,只是心生喜爱。
凌峥对千薰的心思在自己的苦苦压制下慢慢得到了抒发,怎么说他们都是师徒,即使世人不知,自己内心的底线也要守住,更何况师父对自己无意,又何必说出来徒增烦恼呢?便如沈家兄妹那样守护着对方便足以让他满足了。
千薰的琵琶被束之高阁,此后凌峥再也没有见过,只是每个深夜,树屋都会传来熟悉的琵琶声,他在这样的琵琶声里逐渐长大,又逐渐老去,最后甚至比师父去的还早。
千薰把这孩子养了一辈子,亲手送他离去,为他在山谷里挖了一座坟,墓碑上一个字也没有刻,沉鸳未鸯两把剑也随之陪葬,他生时无法与她在一起,死后也算是成全。
然后她坐在坟边,看着夕阳西下,看着树影婆娑,月色如水,万籁有声,然后闭上了眼睛。
578 第六十五碗汤(一)
第六十五碗汤(一)
苏衍一觉刚醒,他的新婚妻子就从门口走了进来,见他咳嗽,便到桌前倒了杯茶水过来,他看了这女子一眼,伸手接了,不忘道谢:“谢、谢谢娘子,咳、咳咳……”
徐青螺摇了下头:“方才我去祖母及母亲那里请过安了,他们说既然相公身子不适,便在院子里歇息几日,不必操心别的。”
“是吗。”苏衍做出一副感动至深的表情,“大母和母亲对我真好。”
徐青螺的反应是笑了下,没说别的,如果不是她拥有宿主的记忆,恐怕也看不出眼前这个单薄瘦弱身体不好的苏家不受宠庶子苏衍,便是日后新帝最信任也最器重的心腹,情如兄弟。自然也瞧不出这个看起来像个老好人温吞软弱的男人,其实性格竟是那般睚眦必报,风流轻佻。
但宿主知道。不仅知道,还狠狠地栽在了里头。
苏衍表面上是苏家不受宠的短命鬼,可能过完这个年就要病死,但事实上他比苏家任何一个人都长寿。苏家早已是强弩之末,当今皇上年事已高,只待新帝登基,便是苏衍剿灭苏家之时。
在徐青螺之前,苏衍已经娶了四个媳妇“冲喜”了,只是稀奇的是每一个媳妇在进门三个月内都死于非命,徐青螺是第五个,昨儿个进门拜堂的时候,她是跟公鸡拜的。
大夫人为了羞辱这个庶子,竟然买个歌姬回来做苏衍的正妻,而老夫人与苏老爷漠不关心,足见苏衍平时在这家里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但他还是对这三个长辈“感恩戴德”,新帝一登基,他便拿了圣旨把这一大家全砍了。
徐青螺的悲剧不是苏衍造成的,而是一个爱慕苏衍的女子。
那女子不知有何机缘,竟能得以重生,而在正常的轨迹里,徐青螺虽然是歌姬,但却洁身自好,嫁给苏衍后也是不离不弃,因为她性格温柔,苏衍对她虽然无爱,却也很是尊重,新帝登基后,她便成了丞相夫人,令人艳羡。
而那个叫魏如是的女子在之前则是和苏衍有过婚约的,听说苏衍克妻又短命后死活不肯嫁,解了婚约才有苏衍之前娶进门的几个妻子。只是她后来过得也不好,嫁了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小妾一个一个往家里抬,宠妾灭妻,魏如是惨死,临死前只看到徐青螺的风光。
于是重生后便将徐青螺当作了敌人,她借着重生之便,害得徐青螺被人毁了清白,自觉无颜再见苏衍,便悬梁自尽了,苏衍对她无男女之情,又相伴不多,自然不会有多么心疼,而魏如是则借着这个机会接近了苏衍,两人日久生情,总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但徐青螺何辜。被买进苏府不是她自愿,嫁给苏衍冲喜也非她自愿,只是命运如此,她便只能认命,一生不曾做过坏事,为何要落得名声尽毁连身子不干净的下场?
苏衍面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看起来很是文弱的样子,他那杯茶在手中轻轻一抖,眼看就要落地,徐青螺眼疾手快一把接住,滚烫的茶水扑在她手背,但那种疼简直是小儿科。
苏衍面露愧疚惊慌:“娘子……你没事吧?都是我不好,我不是故意的,我不该——”
“无妨。”徐青螺并不准备和苏衍多做亲近,她实在是不喜欢人世间这些薄情负心的男子,能不能与苏衍白首并不重要,只要不让魏如是和苏衍白首就够了。那样为了一己私欲,便置他人性命于无物的女子……多少鬼魂在忘川挣扎,有的心智尽失,有的被吞噬殆尽,有的魂飞魄散……它们都那么那么想要出来,只是为了心头那一点点的希冀,可如魏如是这般人,深受上苍眷顾,得以不吃任何苦便可重生,却又把他人性命当作掌中玩物,当真是可恨至极。
她像是没感觉到手背上的烫伤,也没有去抹药膏——反正这苏家也不看重苏衍,院子里下人连伺候都冷冷淡淡偷工减料,谁会给她这个出身卑微的庶子媳妇送药呢。
送了又有何用,三个月内她仍然会死不是。
苏衍似乎没想到这个新婚妻子会如此冷漠,不过也是,任谁跟一只公鸡拜堂,又嫁了个他这样“短命”“克妻”的庶子,都会不开心的,人往高处走,女子都盼着嫁好一点。他也不在意,只是看着徐青螺坐到窗户边,抱起她那把形影不离的琵琶。手指在琴弦上模拟着弹琴的动作,但却并没有真的在弹。
恰好这时婢女进来送药,苏衍“体弱多病”,经常需要喝药,但下人们惯会狗仗人势,捧高踩低,苏衍不受重视,于是这送药的时辰就没准过,今天早上新媳妇去给老夫人还有大夫人请安,到现在苏衍的院子里连早膳都没送来呢!
他这院子里倒是有小厨房,只可惜苏衍穷……每个月的用度就那么一点,开小灶都不够。
那婢女端着药,徐青螺便放下琵琶作势要接,对于她尴尬的身份,整个苏府都知道,所以婢女丝毫不掩饰鄙夷,趁着徐青螺伸手来接的时候故意一撒手——原以为这汤药必然会洒在地上然后这短命鬼二少爷就不用喝了,谁知不知怎地,徐青螺竟接住了!
她的眼神如光如炬,似乎能看穿人内心所想,婢女怕的后退了一步,只觉得被那样的眼睛盯着看一眼,便浑身寒冷。
徐青螺捧着药碗,试了试温度,淡淡地说:“这药冷了,你去温过再端来,还有四少爷的早膳,你已耽误了时辰。”
不知为何,婢女唯唯诺诺的应了,退了出去,可膝盖突然一疼扑在地上,那碗药便洒在了地上。
徐青螺清清淡淡地说:“这可是四少爷的药,一天只有三碗,你把它弄洒了,若是大夫人知晓……”
虽然大夫人厌恶苏衍,但对于苏衍的病却是非常“关心”,这药每次送来都要婢女亲自看着苏衍喝下才安心,要是被大夫人知道自己把药弄洒了,不被发卖也得打发成粗使丫鬟了!
那婢女吓得猛然跪倒在地:“四少奶奶饶命!四少奶奶饶命!求您千万不要告诉大夫人!”
她其实并没有多么怕徐青螺,因为徐青螺也就危险了几秒钟,快的像是没有过,刻薄严苛的大夫人才是婢女真正怕的。
“那你还不去将早膳送来,再把地面收拾一下,还等什么?待会儿去到大夫人那里回话,你应当知道怎么说。”
“是、是!奴婢这就去!”
看着婢女仓皇的背影,苏衍眸色闪烁,片刻,温温吞吞道:“娘子……其实你不必如此,她们做下人的也是辛苦不易……”
“相公这说的是什么话,下人便是下人,食其禄做其事,相公怎么也算是苏家的少爷,怎能被下人欺到头上,更何况相公身体不好,不先用膳便喝药,很伤身体的。”
她说这话是事实,并没有多少真心关怀,因为她说话就是这个样子,苏衍却觉得这个小妻子颇有意思,虽说是歌姬,却气质出尘,若说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他都是信的。只面上做出一副受教的样子:“原来如此……多谢娘子教诲。”
徐青螺看了他一眼就没再理他,那婢女兴许是怕了,很快就把早膳送来,简单的馒头米汤还有两样小菜,苏衍却做出一副拿不稳调羹的样子哆嗦了两下,徐青螺坐到桌边不让他再乱动:“我来吧,相公身子不好,便休息着吧。”
苏衍表现的十分羞愧:“堂堂七尺男儿,实在是、实在是……唉!”
这演技真的是绝了!徐青螺佩服的五体投地,她若是有这本事就好了,但可惜,她的眼睛能看出一切虚伪,苏衍表现愧疚语气也十分到位,就是眼睛里没有丝毫真心。
一切都是假的,只有徐青螺以为是真的。
她一勺一勺喂着苏衍吃饭,不时用帕子擦他沾染了汤水的唇角,苏衍长得可真是好看,即使是“病重”,也仍然能看出他剑眉星目俊秀不凡,这样的人……怎么会是池中物呢,也只有肤浅虚荣的苏家,才会为了荣华富贵挤破了头,反而忽略了真正的金子。
魏如是倒是好眼光,可惜死过一次才得来的好眼光,不如不要。
婢女将地面处理干净之后,徐青螺对她说:“日后这汤药就不要送来了。”
婢女一惊:“那、那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徐青螺反问。“横竖你已经打碎了一次,倒不如听我的,大夫人命你来送药,定然是信任于你,我想你肯定有办法,让这汤药消失。”
苏衍急切道:“娘子——”
“你听到了吗?”徐青螺没有理他,而是又问了一遍婢女。婢女左右思量了一番,咬牙答应了。
579 第六十五碗汤(二)
第六十五碗汤(二)
婢女走后,苏衍整张俊脸都因为愤怒气得发红,只是他性格温吞,又不好斥责新婚妻子,涨红着一张脸,结结巴巴断断续续的指控:“娘、娘子!这怎地…………我的药焉能不喝?!你让她、让她日后不给我送药,岂不、岂不是断我的活路么!”
见他这样激动,徐青螺在心里感慨了一句真是好演技,面上却并不显山露水:“我看相公的身体好得很,能不喝就别喝了吧。”
苏衍故意这么说是想刺激徐青螺说出为何不让自己喝药的原因,结果人家淡淡地瞟来一眼,愣是什么都没说,好像并不在意这件事。苏衍平时维持着身体差的形象,为的就是不掺和到苏家的事情里来,别以为他不知道,苏家站在了三皇子那边,对太子一直都是虎视眈眈,甚至还准备将家中嫡女送入三皇子府为侧妃,其心昭然若揭。而苏衍是太子的心腹,又与苏家有着仇怨,当然懒得阻止,乐得去看他们作死。
但也就因为他装成了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就必须任由徐青螺欺压。首先谁也不知道大夫人给他塞了这么个媳妇究竟是什么意思,说不得徐青螺就是大夫人派来的人,那毒妇早就想取他性命,若是给她这个机会还不知道要怎样折腾呢。
因此不管面前是谁,他都要保持这个状态,徐青螺就是知道这一点才懒得搭理他,别人真心以待她尚且不愿回应,更何况是从开始就对她精神戒备的人。
“娘子……”苏衍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我知晓自己身子骨儿不好,不能给娘子幸福,外头又都传言我命硬克妻,却又是个短命鬼,娘子……娘子你想让我死也是理所当然,人生天地间,连个男人都算不上,真真是……真真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徐青螺看着他演,苏衍唱作俱佳说得情深意重把他自己都感动了,结果抬眼一瞧,徐青螺坐在床边抱着她的琵琶正在温柔爱抚,都没听进去几句。
他心下不甘,要知道他之所以能在苏府混,凭借就是这说哭就哭的本事,不是他吹,就他这演技,日后哪怕太子不能登基,他都能去个戏班子唱大戏。
从小到大,府里多少人看他不顺眼想要他死,但谁成功了?他仍然是好端端的活着,虽然看似“短命“,其实他命长着呢。不受重视有不受重视的好,他从来就没想着要给苏家争什么名誉。这个藏污纳垢令人作呕的地方,早晚一把火烧了才算干净。
也因此,对于能够抵挡自己精湛表演的徐青螺,苏衍的内心是不快乐的。他这人性格就是这样,谁要让他不高兴,他怎么也得让对方添点堵。几个嫡出兄弟经常嘲笑欺负他,当时他都一一忍下,但事后必然要找回场子,而且得让对方更惨几倍。
“娘子~~”苏衍面色苍白的下床,颤巍巍的模样,看起来格外瘦弱可怜,徐青螺本来在擦拭琵琶,听到动静回头一看,一张白皙的过分却又无比俊秀的面孔离的极近,她刚才在出神,都没注意这人是何时靠近的。
看着是个文弱书生,功夫却不低啊。徐青螺心里有数,淡定地往后,拉开彼此距离,丝毫没有被这好看的男子蛊惑。“相公有事?”
“娘子还不告诉我为何不让我继续喝药?”苏衍睁大眼睛,孩童一般带着些天真。“难道是因为那药有问题?”
其实那一日三餐的药你根本就没喝吧,本来就知道有问题,何必还来问我。徐青螺非常冷漠地看着他,说:“相公身体不好,我也不知能不能活过这克妻的头三个月,倒不如和相公同归于尽,若是三个月后我活着,相公死了,大夫人为人宽厚,说不准还能准我出府再嫁。”
苏衍:“……”
“相公怎么了?”徐青螺“讶异”地看着他,“相公为人宽厚,善于体谅他人,连一个小小婢女都能如此怜惜,更何况是身为妻子的我呢?如今妾身不过二九年华,夫君忍心让妾身做一辈子的寡妇吗?”
苏衍:“……”
徐青螺说完,就继续擦自己的琵琶去了,剩下苏衍心力交瘁,非常无力地转身又爬回床上,非常受伤的躺了下去。
然而就在这时,徐青螺却轻声道:“自古有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君是什么样的人,你我的缘分有多久,都是命数,无需刻意经营。我自幼命苦,上苍如何安排,我便如何接受,并无他意。”
说完她轻轻拨动了琴弦,清泠泠的琵琶声像是潺潺的溪水,又像是婉转的叹息,似乎在述说着弹琴人的过往。
苏衍躺在床上有些出神。
因为那婢女有把柄在徐青螺手中,所以苏衍难得吃了一天准时到温热饭菜,不过他还是继续装出一副病重的样子,下床要徐青螺扶着,吃饭要徐青螺喂着,其中固然有欺骗大夫人眼线的意图在,也是想试探试探徐青螺。
她什么都没说,沉默而安静地照顾着他,苏衍并非铁石心肠之人,他恨苏家是因为生母受其迫害,但徐青螺是无辜的,甚至是受害者——不是大夫人强硬地把人买回来,她又怎会被卷入苏家的事情里?
晚上院子里的小厮偷懒,送来的热水都冷了,这个天气哪里能用冷水,徐青螺便自己去小厨房烧了一锅,端来给苏衍。她先是将帕子浸湿给苏衍擦脸,然后又要去脱他鞋袜。
苏衍坐在床上瞧见身前的徐青螺。她是个极美的姑娘,否则大夫人也不会买她,那毒妇还是要名声的,给他冲喜的这个妻子不仅年轻,八字和他配,容貌也是娇艳欲滴,只是出身卑微。一开始苏衍觉得挺无所谓,他之前娶的那几个倒是有好人家的姑娘,可惜入了苏府就都变了。
徐青螺也挺好的,他想。
低头瞧见那一双羊脂白玉般的素手,真真是天生丽质,他想起白日时徐青螺弹琴时的模样,心中有几分触动,大脑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已经给出了答案——抓住徐青螺的手,尴尬地轻咳一声,“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徐青螺从善如流地松开手,苏衍自己洗了脚,看见徐青螺将水端出去倒。说实在的,他在苏家也就是个挂名少爷,根本不受重视,下人自然也不会尽心服侍。以前他觉得无妨,反正他不在乎,而且这些人越是偷懒,他越是有时间做自己的事。
可现在看到徐青螺这样的女子要做这样的粗活,苏衍难得有了几丝愧疚。虽说徐青螺和他之前所娶的女子不大一样,但他仍然不敢轻易相信她。
至少……至少得等几日,若她还是如此,他自然也不能让她吃苦。
睡觉的时候徐青螺躺在靠外的地方,床很大,被子也很暖和,苏衍再装病重他的身体也是健康的,被窝里暖烘烘的,徐青螺躺进去都不觉得冷。
不过也没关系,因为忘川河更冷,她不也是熬过来了。
一夜无眠。
早晨徐青螺起得早,老夫人不乐意见到她这个歌姬出身的孙媳妇,但她还是得去请安,谁叫这是规矩呢,还得接受大夫人话里有话的讽刺,徐青螺也是不能受委屈的人,她今日到的早,老夫人正在闭目养神,听到她来了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冷冰冰的样子,不喜之情溢于言表。
她不喜欢徐青螺,徐青螺也很不喜欢她,所以她主动起身站了起来,老夫人身边的嬷嬷长了一张刻薄脸,见徐青螺起身,声音尖锐道:“四少夫人这是什么意思,不用给老夫人行礼么?”
徐青螺看了她一眼,道:“老夫人素来关爱晚辈,忘记让我起来,年纪所至,也是情有可原,嬷嬷生了一张巧嘴,却不知提点,未免辱没苏府的名声。”
那婆子还待说话,被老夫人打断:“行了,没规矩的东西,还不退下。”
这句话也不知道是骂谁的,因为徐青螺没动,婆子也没动。
老夫人撑开眼皮,“衍儿身体如何了?”
“回老夫人,相公身子不适,仍然卧病在床,特让孙媳妇来问候您。”
这话问的也是有趣,她刚嫁进来一天,还真能借着冲喜的名头让一个病人好起来不成。
“衍儿自幼体弱,你是他媳妇,要多多照应着。”
“是。”
她低眉顺眼的样子取悦了老夫人,此时帘子掀开,哗啦啦进来一堆人,这些人徐青螺都见过了,大夫人卢氏,两个嫡出小姐,三个嫡出少爷和各自的妻子。
卢氏育有两女三子,苏老爷足足有七个儿子四个女儿,只是庶出的都不受宠,而苏衍的生母对苏老爷意义非常,也因此苏衍才最招大夫人的恨。
卢氏不喜欢庶出的子女,却极度溺爱自己的亲生骨肉,苏衍在这里的地位着实算不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