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光阴故人改
对面的花开,此刻也认出来那胖硕身材娃娃脸的吴翎善。她顿下脚步,木然的脸上露出震惊。
双方都停下脚步,陪在吴翎善身侧的郑骏,见此场景,不由微微咳嗽了一声。
接着,吴翎善就看到,那厢七八步远的美貌少女,忽然擦去脸上陡然落下的眼泪,铿然拜倒,毕恭毕敬给他行了个大礼。而后,少女起身就往回走,很快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在这整个过程中,吴翎善只是若有所思地站着,不曾开口挽留,亦不曾上前多走一步。
只有跟在吴翎善的随从李戈,发现他家大人背负在身后的双手,都快扭成了麻花。
吴翎善抬头,对着天空重重叹气。他忽然想起在苏云笑出生之时,苏呈阗大喜,非要拉着他大醉三日的场景。
时光飞逝,光阴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
吴翎善只觉得浑身疲累,回头一抱拳,语带倦意:“近平,你且回吧,我想自己走走!”
郑骏点点头,望着吴翎善虽然肥硕却有些佝偻的身影渐渐离去。
“在想什么?”不知过了多久,一道低沉的嗓音,惊醒了站在路边发呆的郑骏。
郑骏回头,发现陈图经正拎着一筐草药从外面走来。
陈图经面色灰暗,看起来心情似乎也不太好。
“没什么,只是想起些旧事,心里有些不痛快!”郑骏看向那筐草药,“这些便是你今日从空空寺里采来的?”
陈图经面色古怪道:“买来的……”
陈图经心中无比郁闷。从他毒王的名号在江湖上传来后,他就从未像今日这般,被人正大光明地威胁。
陈图经觉得,万虚明明是佛家高僧,明明该慈悲为怀,可他前脚跟自己说寺里花房精心种植的药草随便采,后脚就拿着一把算盘,一颗珠子一颗珠子地拨弄着,要自己给钱。
虽然那些草药价值昂贵,可万虚的要价更是离谱。这一筐草药,他居然狮子大开口,要价三千两白银。若非这药已经采下,陈图经真想当着万虚的面,甩袖而去。
“这些药能够暂时压制二小姐体内的蛊毒,可保两个月蛊毒不发作。只是这买药的银两,得你付了。”陈图经说着,蹙眉将一张白条递给郑骏。
郑骏看着那张只写着“两千两白银”的白条,哭笑不得,随后吩咐云鹰准备银子送往空空寺,继而陪着陈图经一起走:“过几日,云妃回来,瑞雪宴上,我想让纯心和明家长女明穗一起去。你多费心,这几日帮纯心好好调养身子,好让她能撑上一日。”
陈图经有些诧异:“你要为她定亲?”
“这只是一方面!”郑骏摇头,“从大端和清婉分别前,她曾说,希望纯心能见见云妃。毕竟,当初若不是云妃出手相助,清婉说不定早就没命了。”
“秦家借助云妃之名,举办瑞雪宴,真正的目的是为了给秦家找几个好帮手,通过联姻的手段,巩固地位,也好给云妃和五皇子添些助力。”陈图经若有所思,“你可曾想过,如果纯心看上的是秦家的公子们,或者说,秦家的公子看上了纯心,让人来提亲,你怎么办?”
“绝对不行!”郑骏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冷厉,“我绝不会让纯心嫁入那样的人家。他们当年那样对待清婉,若非我亲眼所见,我简直不敢相信他们是清婉的……哎……”
郑骏急得咳嗽起来。
陈图经蹙眉,一脸正经:“我只是假设,你又何必如此激动?不过,二小姐的身体比我想象中恢复的还要快,也许是因为她自小习武的缘故。所以,你也不必担心。仅仅一日,她还是能撑得住的。……不过,我看你怎么有些咳嗽?随我去院里,我为你把把脉吧……”
正当郑骏和陈图经并排而行时,那厢跑的飞快的花开,已经回到了方子笙的小院里。
但见花开旁若无人地冲进自己的房间,反手掩上门,一跤跌坐在冰冷的地砖上,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
屋里不曾点碳炉,再加上没有人气,颇有些冰冷。花开垂头,静静地望着腰间挂着的那把手掌长短的小木剑,泪如雨下。
那把木剑,是花开七岁那年因为听了丫鬟们讲的鬼故事,吓得不敢睡觉,吴守颍听说后,亲自给她做的。说是让她挂在腰上辟邪压惊。
那把桃木剑做工虽然粗糙,却是花开的心头爱。这么多年,无论是坐过大牢,还是被人冷嘲热讽,又抑或是濒临生死,花开从未让它离身半寸。只有这样,她才有勇气努力地活着,只有这样,她才可以假装自己不是一个人,而一直有吴守颍的陪伴。
“姐姐?你在里面吗,找到二小姐了吗?”不知过了多久,听小丫鬟说起花开行踪的春暖,来到门外。
春暖正待推门,却听到院门外传来荼靡的笑声:“他不让我进去,我就缠着他,不停地和他说话,最后他就同意了……”
春暖这才转身,急匆匆往外看去。但见方子笙正和抱着两本书的荼靡,走在通往主房的甬道上。
春暖立刻追上去:“二小姐,郑六小姐方才来了,见您不在就又回去了。说是一会儿还要再来……”
方子笙一愣:“郑国公府的六小姐,郑宛凌?”
春暖点头。
与此同时,正坐在自己院里喝茶的郑宛凌,却因为郑芸潇的邀请,而特意派人去回了方子笙,说是有些事儿,等到下午再去赴约。
可就在郑宛凌去往郑芸潇的院子时,郑芸潇正因为刚听到的消息,而雷霆大怒。
原来最近在郑骏的插手下,方子笙的日子过得十分平顺。可郑芸潇却苦不堪言。
郑芸潇本以为等郑骏消了气就会放她出去,谁知等来等去,等来的却是爹爹求黎阳城守为方子笙求得赴瑞雪宴帖子的消息。
郑芸潇在摔了一地的古玩珍器后,宋氏终于赶来了。
郑芸潇哭倒在宋氏怀里:“娘亲,我才是爹爹的嫡长女,她只是个野种,爹爹为何只为她考虑?爹爹让我禁足,不许我去瑞雪宴。可她郑纯心何德何能,一介庶女,还妄图攀龙附凤?娘亲,娘亲,爹爹为何如此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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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嫡女庶女
宋氏看着一地的狼藉,忍住心头酸意,更咽着:“芸潇,你妹妹年纪小,又多年不在你爹爹身边,你爹爹只是想让她多见见世面。以后有的是机会……”
“不是这样的,娘亲,不是……”郑芸潇眼睛都哭肿了,“云妃省亲,秦家趁此机会要给适龄的儿女们相看。娘亲,那可是秦家,秦家呀,在整个黎阳,就连那些王公贵族见了他们,都要礼让他们三分,若是我能嫁入秦家,以后在郑家的宗室里,谁还再敢给娘亲脸色看?”
原来,宋氏因为出身宋家,而兄长宋鑫成又是个吃喝嫖赌的性子。所以,宋氏常因为娘家的不争气,在郑家族人聚会时,被妯娌们讽刺挖苦。
宋氏所承受的这一切,郑芸潇都看在眼。所以,郑芸潇才更迫切地渴望在瑞雪宴上一鸣惊人。她要让所有看不起她娘亲的郑家人,都看看她郑芸潇是如何高嫁的。
宋氏无语,只是默默流泪。
即便再说服自己,宋氏心底对郑骏也生了埋怨。先前芸潇是有错,可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郑骏他怎能一面阻止芸潇参加瑞雪宴,一面又事事只考虑郑纯心呢。
可宋氏又不敢怨,如今的富贵荣华都是郑骏给的。就连因为宋隆彪被下毒一事,宋家登门怒骂,他都忍了。宋氏知道,郑骏这样给宋家面子,其实都是为了她。
这么多年来,宋家就如同跗骨之蛆,不停地折磨着他和她,可为了让自己不那么忧心,无论宋家再过分,郑骏他都忍了,她又怎么能因为这一点小事而埋怨他?
“娘亲……”郑芸潇哭的双眼红肿。宋氏看的满眼心疼。
“别哭了,芸潇……娘去找你爹,娘一定让你去参加瑞雪宴,你不要哭了……”宋氏吩咐下人打水给郑芸潇洗漱。
这时陈妈妈从外面进来,低眉顺眼:“夫人,六小姐来了!”
郑芸潇慌忙擦了脸上的泪,就着修容端的水盆,洗了两把,这才陪着宋氏迎出去。
郑宛凌正在脱斗篷,一转身瞧见郑芸潇兔子一样的眼睛,笑起来:“这是怎么了?几日不见我,居然这么激动,都要哭出来了?”
郑芸潇尴尬地笑笑。
宋氏拉着郑宛凌坐下:“好孩子,这几日在你外祖家过得可好?他老人家身体怎么样?”
郑宛凌一挥手,两个丫鬟捧着几个匣子走过来。
“这些是我舅母让我带回来给十三婶的。都是些小玩意,十三婶瞧瞧!”郑宛凌一面说着,一面接过飞燕手里的汤婆子,“我一回来,就听说芸潇妹妹被十三叔禁了足,这是怎么回事?”
宋氏和郑芸潇相视一眼。
宋氏轻轻抚了一下自己耳鬓的头发,低声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芸潇贪玩,和二小姐开了个玩笑,惹得她身体有些不好,你十三叔这才生了气,让我好好拘拘芸潇的性子。”
郑芸潇闷着声音,抽噎了一下:“爹爹还不许我去瑞雪宴……”
郑宛凌瞥了一眼郑芸潇:“我当是什么事呢!芸潇妹妹既然想去瑞雪宴,此事包在我身上,我去求求十三叔,让你随我一起去……”
郑芸潇这才破涕而笑,继而又噘嘴道:“怕是不只有我们,还有那个郑纯心,也要和我们一起去……”
“二妹妹?”郑宛凌挑眉,“你们的帖子不是秦家一并下的吗?难道你之前不知道要和她一起去?”
“哼!”郑芸潇不悦,“秦家是在姐姐你来的第二日下的帖子。帖子上只请了我一个人。郑纯心她刚来府里不久,外面知道她存在的人并不多。这样的场合,她一个外室养的……”
“芸潇!”宋氏喝道。
郑宛凌笑道:“十三婶,二妹妹的身世我已经听院里的丫鬟说过了。我还听说十三叔有意要将二妹妹记在婶子名下?”
宋氏点头:“嗯,说是要记下。”
郑宛凌这才轻轻推了一把坐在自己左手边的郑芸潇:“既如此,妹妹以后不要再说二妹妹跟什么外室有关的话了,让十三叔听见,他又要罚你了。”
“罚就罚,我不怕!”郑芸潇嘴硬。
“你不怕?”郑宛凌好笑地看着郑芸潇,“既然你不怕,那我就不必多此一举去求十三叔,解了你的禁足,带你去瑞雪宴了……”
“哎呀,好姐姐!”郑芸潇撒娇道,“我这不是心里不舒服嘛。你可知我爹爹方才做了什么,丫鬟跟我说,他居然亲口求城守大人,让城守夫人去秦家为郑纯心讨要一张瑞雪宴的帖子!爹爹也不想想,去那里的人非富即贵,郑纯心她只是一介庶女,她凭什么也能去……”
“这说的是哪里话?丞相家还有庶子庶女呢,二妹妹她怎么就不能去?”郑宛凌嘴上这样说,心里却不以为然。
瑞雪宴乃是云妃亲自承办,下帖邀请的皆是官家千金,自然也有王府庶女,高官庶女之人。但郑骏不过是一介小官,纵然是黎阳数着的富贵人家又如何。秦家给郑宛凌下了帖子,已经是高看了郑骏,哪里还有邀请郑骏庶女的说法。
“反正她没资格去……”郑芸潇嘟囔了几句,接着就被郑宛凌送的一盒子宫花给吸引了。
接着,宋氏郑宛凌三人说了些体己话后,郑宛凌就告辞了。
而送走郑宛凌的郑芸潇的心情也好了许多。毕竟宋氏和郑宛凌都答应帮她说服郑骏,她觉得晚上终于可以睡个安心觉了。
与此同时,离开郑芸潇院落的郑宛凌,也打算去看看让郑芸潇提起来就咬牙切齿的郑纯心。
原因无他。蟹甬一事后,郑骏对郑府是好一番整顿。不仅郑芸潇院里卖了好几个丫鬟,连郑林森院里都发卖了好几个丫鬟,这些事一件不漏全被郑宛凌留下的丫鬟给打听了个清楚。
为此,因着郑骏对郑纯心的态度,和最近郑家发生的事,郑宛凌对这位庶出的二小姐越发好奇。
郑宛凌一面走,一面听飞燕说着方才打听来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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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请医延巫
“据奴婢刚才和芸潇小姐的丫鬟们打探到的,的确是郑老爷亲自求了城守大人,替二小姐求帖。而且,她们还说那位本就体弱的二小姐当日毒发,差点就没救过来。十三老爷当时急得差点就要打死伺候的那几个下人,还是十三夫人百般劝解才作罢的……小姐,这郑老爷对这位二小姐还真是上心呢……”
郑宛凌走的颇慢:“早就听说十三叔性子古怪。想来,我们这样的人家,宠庶冷嫡的太过少见。十三叔居然会这样做,当真让人有些想不到。”
“可不是嘛!”飞燕接口道,“也不知那位二小姐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居然能让郑老爷如此回护?”
“瞎想什么,这不马上就能看到了?走吧……”郑宛凌笑的沉静。
彼时方子笙正在院子里散步。她走的不快,却在干冷的天气里出了一身的汗。
郑宛凌一踏进方子笙的院落,就瞧见一个身量高瘦的身影,正扶着一棵直耸入云两人环抱的大树喘气。
听闻丫鬟的禀报,那身影转过来,与郑宛凌四目相对。
郑宛凌好奇地看过去,只见那人虽然脸色苍白,唇色暗淡,却生的眉目妖冶,让人观之忘俗。
郑宛凌笑笑,又走近一步,正想开口说话,脑中却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眼前的郑纯心怎么看起来有些面熟?
与此同时,方子笙也在打量对面身着大红猩毡袍的郑宛凌。
只见郑宛凌梳着端庄的高髻,手腕上套着一对古朴的翡翠玉镯,脖颈上带着黄金璎珞,细长的眉毛一丝不苟,杏仁大眼十分好看。
“早就听婶子说,二妹妹天生丽质,今日一见,当真是我见犹怜啊!”郑宛凌一面笑着,一面走过去,“妹妹这是在做什么?这大冷天的,你身子又不好,仔细出了汗又晾了汗,容易发热,快回屋里去吧!”
“这就要进屋,请——”方子笙淡淡一笑,一伸手,荼靡立刻很有眼色地凑过来,扶着她进屋。
郑宛凌一面慢悠悠地当先走着,一面在记忆里翻拣思绪。为何自己会觉得郑纯心如此面熟,而且这种感觉竟然越来越强烈,让她都有些忍不住去追根究底。
“都是自家姐妹,虽说是第一次见到妹妹,可我怎么感觉,好像以前和妹妹见过似的。”郑宛凌笑盈盈,和方子笙相对而坐。
方子笙笑笑不说话。
郑宛凌四下一望,瑶琴、宝鼎、古画皆全。这屋里的摆设看起来虽然不起眼,可郑宛凌却知道那些都是好东西。单看不远处那檀木架上摆着的上好长沙窑绿釉和越窑青釉两套茶具,便知十三叔对这位二小姐十分重视。
方子笙见郑宛凌的目光流连在茶具之上,朝花开看了一眼:“去换那套琉璃盏的茶具来!”
郑宛凌目光一亮:“妹妹这里居然有琉璃盏?这琉璃盏传说可是来自于齐国,十分难得……”
方子笙神情一愣,继而道:“是啊,好茶赠知音,花开的茶道还不错,还请六小姐品尝!”
“你我本是姐妹,何必如此生疏?”郑宛凌笑着叹了口气,“听说这琉璃盏还是因为齐国的慧元皇后,才推行开来的。”
方子笙心中一跳,目色凛然地望向郑宛凌。
郑宛凌却恰好偏头去看那琉璃做的茶碾,不曾瞅到方子笙的表情:“听说慧元皇后生的虽然不算十分美丽,却深得齐国皇帝之心。为此,这么多年,整个大齐后宫,算来算去也不过只有两位高阶宫妃,和一位低等的宫妃而已。”
“大齐……”方子笙觉得自己的手都在发抖,她没想过居然有人会跑来和她说起齐国之事,听起来郑宛凌知道的还不少,“慧元皇后不曾被废?”
郑宛凌神情一惊,继而笑道:“妹妹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慧元皇后和大齐皇帝伉俪情深,大齐皇帝怎会有废后之举呢?你这是从哪里听来假消息?”
方子笙惊的一颗心都要飞了出来:“慧元皇后她不是已经死……”
“嘘!”郑宛凌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妹妹,虽然我们是大周人。可也不能在别人背后随意议论别人的生死吧?慧元皇后哪里就死了,不过是生了病,惹得大齐皇帝忧心不已,听说如今整个齐国国内,都贴满了请医的告示,而且……”
郑宛凌神秘一笑:“而且,听说齐国皇帝,不仅悬赏遍请天下名医,还私下请了许多巫师入宫……”
巫师?
方子笙大惊失色。
大齐乃是礼仪传承之国,从来都把巫术当做是妖言惑众,不曾想,朱衡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延请巫师入宫。
朱衡他,莫不是疯了?
不过,为何齐国传出的消息和自己所知的事实不符,她方子笙作为齐国皇后,明明已经中毒,且临死前周身被大火包围,她怎么可能还活着?
这到底是这么回事?
“看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郑宛凌笑道,“再过几日,云妃娘娘就要来了……”
说到云妃,郑宛凌话头忽然一顿,一个宫装丽人的身影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郑宛凌呆滞过后,一脸震惊地看向方子笙。
郑宛凌记得,有一年她陪三公主在凸陌河冰嬉的时候,曾见过一个美人,那位美人仪态万千,只在人前稍微露了露面,就再也不见了。后来郑宛凌再见到那位美人时,美人已经成了能够和皇后分庭抗礼的云妃娘娘。
因为云妃一向喜欢浓妆示人,所以少有人见过云妃妆容下的素颜。唯有郑宛凌,曾在那次聚会时,被云妃招入寝宫,一面跟自己可亲地说话,一面给自己抓了些果子吃。那日郑宛凌和云妃在寝宫相见,或许云妃是因为身体不好,云妃和皇后互呛之后,就回了宫,卸了妆。所以郑宛凌在那日见到了云妃的素颜。
那日云妃,素颜之下颇有些憔悴,却和如今眼前坐着的方子笙,像了个八九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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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人有相似
这时泡好茶的花开,分别递茶给郑宛凌和方子笙。
郑宛凌这才尴尬地收回目光,端过琉璃茶盏,却再也无心品味这香气扑鼻的茶水。
随后和方子笙又说了几句闲话,郑宛凌就寻了个借口,领着飞燕和刘妈妈出了方子笙的院子。
走出院落后,郑宛凌一直沉默不语。
飞燕看主子心情不对,低声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郑宛凌叹口气,“真看不出承州那样的小地方,居然能养出郑纯心这样的人来。我看她的行事做派,比之京都的那些贵女们也不差什么。只可惜这身份着实低了些。”
刘妈妈低低说了声:“小姐小心,前面路上有些滑。”
郑宛凌这才想起刘妈妈。她一转身,一把拉住刘妈妈,惊疑不定:“妈妈,你以前还在祖母身边的时候,常常跟着祖母入宫见太后,虽说云妃不太爱露面,可你肯定也见过云妃,你觉得方才那位二小姐,和云妃——是不是很像?”
刘妈妈淡定地扶稳郑宛凌:“小姐,云妃娘娘是陛下宠妃,艳冠六宫,就连皇后娘娘都要避其锋芒,不过虽然她不太爱露面,老奴多年前倒真的见过那么一次。不过老奴人老眼蒙的,倒是没看清那位二小姐像不像云妃。老奴倒是觉得那位二小姐,和这府里的十三夫人有几分相似。”
“真的不像?难道是我记错了?”郑宛凌喃喃。
刘妈妈不再多言,扶着郑宛凌,带着几个丫鬟回了院子。
其实刘妈妈心里亦是惊涛骇浪。怎么不像,那位二小姐简直和云妃未入宫前太像了。可这话刘妈妈不敢告诉郑宛凌。
刘妈妈还记得,在十几年前四老爷还是郑国公府的四公子的时候,不知因为何事他被国公爷关了起来。有一日,四公子忽然不知从哪里听说云妃要入宫,哭着闹着要去抢云妃,把国公爷气的差点拿剑砍了他。若不是老夫人在四老爷面前大哭一场,还以死相逼,说不定四老爷还真的脑子一热就去跟皇上抢女人了。
所以云妃的名字,在郑国公府,是个禁忌。就刘妈妈自己而言,她也不希望六小姐与云妃有所牵扯。
郑宛凌走后,方子笙想着从郑宛凌那里得来的消息,再加上那本讲了齐国帝后的话本子,方子笙百思不得其解。
她究竟死没死?
朱衡如今又是在做什么呢?
因为宋氏的恳求,和郑宛凌的撒娇,郑骏最后还是同意让郑芸潇去瑞雪宴。
因此,郑芸潇十分开心,特意带了修容等丫鬟,去金银坊里挑参加宴席的首饰。
其实,郑骏也有给郑芸潇和方子笙送参加瑞雪宴的首饰。可郑芸潇总以为郑骏偏心,送给自己的首饰比不上给方子笙的。
于是郑芸潇千磨万磨,从宋氏那里拿了几千两的银票,打算亲自去买一套让所有人都眼前一亮的头面。
可谁知因为瑞雪宴一事,许多贵家小姐不是亲自打首饰,就是已经将那些绝品的首饰给买走了。
郑芸潇有些失望。
出了金银坊,一个名唤明螺的小丫鬟,和修容低声说道:“修容姐姐,没想到连秀儿姐店里的首饰,都卖的差不多了。看来这瑞雪宴还真是气派啊……”
修容笑笑,瞥一眼明螺,低声对郑芸潇道:“小姐,奴婢倒是知道一家店铺。虽然不太出名,却有一些珍品。”
“你怎么知道的?”郑芸潇随口问道。她根本就不指望修容一个丫鬟,能知道什么好的店铺。
修容上前说着:“奴婢得空常去秀儿姐那里喝茶,听秀儿姐说过几次。不过,那家店面不算大,奴婢怕小姐嫌弃。”
“那种小店有什么可看的!”郑芸潇垂头丧气。
修容眼眸亮亮:“大小姐,这可不一定。有道是酒香不怕巷子深,那家店铺虽小,却当真有几套珍品,乃是店家的珍藏。秀儿姐也是因为和那家的夫人有几分交情,才见过一次。听说其中有一套上好的红宝石头面,十分精致,一点也不输给金银坊和咱们家的店铺。”
“秀儿打理的首饰铺,在黎阳城乃是数一数二的。能入得秀儿眼的珍品,应该无愧于珍品这几个字。也罢,来都来了,不如去看看吧!”郑芸潇思索一番。
于是修容让车夫改道,来到金银坊不远,一家名唤凤祥的首饰铺。
那铺面不大,摆放的首饰样式却十分别致,唯独材料有些不够精致,这让郑芸潇很不满意。
这时,那家铺面的老板娘笑盈盈走过来:“咦,这不是修容姑娘吗?你也来挑首饰?”
“不是我,是我家小姐!”修容笑盈盈指着身后的明艳少女。
那老板娘立刻喜滋滋迎上来,热情地说道:“哎呀,居然是郑家的小姐亲自来了。郑小姐,您看看,是否有喜欢的款式?”
郑芸潇摇摇头,这里的确没有她看中的。她直截了当道:“听说你这里有几套珍品,我想看看!”
老板娘犯难:“郑小姐,那是本店的镇店之宝,是不卖的……”
“成娘,我家小姐只是看看。买不买,也不是现在说了算的……”修容似乎和那个老板娘的关系很好,亲自上前说服她。
成娘瞅瞅郑芸潇,又瞅瞅修容,一跺脚,愁眉道:“既然是修容妹妹说要看看,那我无论如何也要拿出来给两位过目。不过,这几套珍品,乃是我家的家传之物,两位随我去后堂看看可好?”
郑芸潇心情大好,随着成娘来到后堂。
这家凤祥店地方虽然不大,后堂占地倒是不小,一个颇大的院子和前面的店铺相通,后面是一座开阔的二层小楼,楼廊上还立着两个红衣少女,见到有人前来,那少女们立刻折身回了屋子。
郑芸潇心下存疑,却不曾多问,进了楼,成娘丢下她们,独自离开去取那套珍品头面。
这时,二楼的阶梯处却传来女孩子不高不低的嗓音:“小姐,您说他们真的是杀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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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我要杀她
一个温柔的嗓音回答道:“我不知道他们是否是真正的杀手。我只知道,继母她要杀我,如果我不请人保护我自己,说不定那天睡着后,我就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继母,她……她太狠毒……”
“哼!她不过是小妾扶正,居然敢对小姐你如此不敬。她既然敢买凶杀小姐你,我们也能将计就计,买凶杀了她……”那丫鬟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愤怒,“这叫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这厢修容轻轻扯扯郑芸潇的衣袖,摇摇头,示意她莫要继续靠近门口。
等那两人离开后,郑芸潇才开口看向修容:“她们说的话,你可听清楚了?”
修容点头,脸色苍白:“小姐,奴婢……奴婢不知道……奴婢真的不知道成娘她还做这样的营生……都是奴婢的错,要不,咱们赶紧走吧?”
“走?”郑芸潇嘴角忽然泛起冷笑,“去哪里?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恰好,我正想找个所谓的杀手帮帮忙……”
修容闻言一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低声道:“小姐,您要三思啊……”
“我想的很清楚!”郑芸潇冷笑着说,“自从郑纯心来到家里,不仅我在爹爹那里失了宠,就连娘亲,也因为她的关系,被爹爹远离。爹爹为了给她寻药,日日奔波在外。如今居然还亲自为她求得瑞雪宴的帖子。她……她凭什么,就连她住的院子,用的一应物件,都该是我的,是我和林森的。”
修容抬头扯住郑芸潇的衣摆,摇头道:“小姐,小姐,您听奴婢说……”
“你不用说了,我主意已定,待会儿等成娘回来了,你跟她说!”郑芸潇的情绪十分激动。
修容摇头:“不,不行,小姐,这万万不可呀。若是被老爷发现了,奴婢是死罪呀!求小姐三思!”
郑芸潇冷冰冰地盯着修容:“怎么?你怕了?你要知道,当初若不是我在街上看你快冻死了,救了你,你早就没命了!这些日子,你又不是没看见,爹爹对她有多好,那库房里的宝贝,比娘亲库房里的宝贝都要珍贵。爹爹就那样都给他。我想,若非她是个女子,说不定爹爹还想把所有的家产都给了她!”
郑芸潇越说越生气,拍案道:“宋隆彪是什么人,你我都清楚。可你看看,她身体都虚弱成那样了,宋隆彪只是跟她打了个照面,居然就差点被毒死。虽说我也巴不得宋隆彪早点死,可他毕竟是我的表兄。谁知她使了什么手段,让宋隆彪中了毒。银牙的话,我是相信的。银牙没有胆量下毒,所以那毒的问题,十有八九出在郑纯心的身上。她如此狠毒,我怎能放过她?若是放过她,说不定下一个中毒的人就是我……”
修容眼见郑芸潇陷入自己的愤怒之中,忙低声劝解道:“大小姐,您想想,我们来这里,是为了买首饰。怎么会这么巧,恰好碰上这样的事。况且这杀人买凶的事,那对主仆怎能这样堂而皇之地议论……”
“修容!”郑芸潇大喊一声。
“哎呦,这是怎么了?”成娘推门而入,看到跪在地上的修容,皱眉,“这天冷的,跪在地上伤了腿怎么办?郑小姐,可是修容惹恼了您,您莫要生气,来看看我这几套珍品……”
成娘将捧着的一个雕刻精致的楠木小箱放在桌上,一层层打开,居然有四套头面。
郑芸潇自小到大,自诩见过不少好东西,可这样的头面,当真是第一次见。
郑芸潇忍不住拿起其中的一件,仔细看着,爱不释手。
修容起身,立在一旁,脸上带着几分焦急。
“就是它了!”郑芸潇低喃着。如果可以带着这样的头面,去参加瑞雪宴,可以想象将会吸引多少小姐的目光。光是想到这样的场景,郑芸潇就忍不住翘起唇角。
“成娘,我就要这一套,您帮我包起来!”郑芸潇豪气道。
成娘蹙眉:“郑小姐,之前说过了,这是小店的镇店之宝,是不出售的。”
“成娘,你开价,无论不少我都要!”郑芸潇势在必得。那套头面着实太具有诱惑力了。她觉得,那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成娘伸手,将桌上的箱子拉过去,摇头:“不行,郑小姐,无论多少钱,我都不会卖,这是我家的传家之物。不能卖……”
郑芸潇跟着郑骏,也算见过一些世面。郑骏曾说过,这世上没有不能卖的东西,不卖只是因为买家出的价钱不够高。
成娘仍是摇头。
这时,郑芸潇忽然冷笑道:“既然成娘不肯割爱,看来我也无法找成娘做其他生意了!”
成娘不解:“郑小姐这是何意?”
郑芸潇冷笑:“你这店铺这么小,店铺里卖的首饰也不算顶好,可你这后院看起来颇费了些钱财。若非你们常接些杀人越货的生意,想来仅仅靠着这间小店,怕是过不上这样的日子吧?”
成娘脸色一变,有些不知所措:“郑小姐,您在说什么,成娘听不懂!”
“刚才有两位姑娘来你这里,是否为了买凶而来?”郑芸潇一面围着成娘走,一面冷冷地盯着成娘脸上的表情,“巧了,我也有桩一样的生意,要和你谈。”
成娘不说话,只是傻傻地盯着郑芸潇。
“我也要杀一个人。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想来你们能办到。”郑芸潇傲然说道。
修容在旁边急得不得了。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若是成娘不同意帮郑芸潇杀二小姐,而小姐又知道了成娘她们的底细,这样一来,买卖不成,成娘她们一定不会放过她和大小姐的。
成娘看郑芸潇一脸笃定,半晌才慢慢收回那副呆滞的表情,换上淡淡的笑。
“我这里最喜欢做的生意,就是杀人!”成娘风轻云淡地说着,并且将那套珍品往前一推,“这套珍品是我费了大功夫寻来的,既然郑小姐喜欢,借给你带带也无妨。只是卖给你,还是不行。现在,我们可以谈谈另一场生意了。不知郑小姐,您想杀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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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深夜刺杀
“你们能杀得了谁?”郑芸潇施施然坐下,端起桌上的茶壶,亲自为自己斟茶。
“郑小姐刚才,不是很笃定我们的能力吗?怎么此刻又开始怀疑起我们了?”成娘靠近郑芸潇,不再年轻的脸庞上露出诡秘的微笑,“只要给的价钱高,我们谁都能杀。只不过我们也有一个原则,那就是不动官府之人。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郑芸潇上下一打量成娘:“既然是谈生意,也得让我看看你们的本事不是?”
成娘微微一笑,推开门,朝外喊:“老三老四,来客了,快下来露两手给我们的贵客看看!”
成娘话音刚落,两道身影从二楼激射而来。在郑芸潇眼中,他们似乎是一瞬间就出现在门口。
郑芸潇看去,但见是两个男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黑一白。但他们却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庞。
“这是老三,那是老四。”成娘介绍完后,冲那兄弟两人笑道,“去吧,给小姐看看你们的本事!”
那两人齐齐应了声,忽然各自从背后抽出一把长刀来。
郑芸潇还未从那刀光反射的太阳光中反应过来,就见那兄弟二人鬼魅般消失在眼前,继而院中东侧院墙下传来一阵兵戈之声。
郑芸潇跟着成娘走出去,一眼就望见,方才矗立在那里的十几根梅花桩子,被人一刀砍了个齐齐整整。
郑芸潇愕然,修容更是惊呆了。
“好!”郑芸潇喝到,从回来抽出三张银票,“这是三千两,事成之后,还有二两千,不知道成娘是否满意?”
成娘不曾接过银票,只是笑:“满不满意,要看郑小姐您要我们杀的人是谁了!”
“郑家二小姐郑纯心!”
“再加一千两!”
“好!事成后,再给你们三千两!”
是夜,方子笙洗漱过后,躺在床上,看着花开准备吹灭蜡烛。
可花开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忽然偏头道:“小姐,要喝水吗?”
方子笙笑道:“不了,你灭了灯就去睡吧,我这里不用守夜。”
花开点头:“小姐,您最近夜里总是踢被子,天冷,奴婢睡在外间,也好醒了给您盖盖被子!”
方子笙脸色有些发红,咳了两声,还是拒绝道:“不碍的,这屋里地下烧着火龙,我是因为太热才会踢被子的。花开,你不必担心,去睡吧!”
花开还想再说什么,却见荼靡忽然披着小袄走了进来:“花开你去睡吧,今夜我陪着小姐就成!”
方子笙这才发现,荼靡眼窝下面带着深深的黑青,不由皱眉道:“不是让你拿茶叶水敷眼吗,你难道忘了?”
荼靡笑盈盈从身后拿出一件新的小衣:“看,我答应给小姐做的小衣,终于做好了。小姐要不要试试?”
方子笙坐起来,接过那件触手柔软,绣着空谷幽兰的小衣,兀自笑笑,冲花开道:“你去睡吧,今夜就让荼靡陪我睡就好!”
花开点点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准备邀功的荼靡,若有所思地走出门去。
方子笙拍拍床榻:“过来,地上冷!”
荼靡喜滋滋地走过去,轻车熟路地钻进方子笙的被窝,满足地叹了口气,低声道:“啊,好想念小的时候。那时候我比小姐大……”
荼靡忽然惊醒,讪讪道:“啊,我又将小姐当成我小时候一起玩的妹妹了!”
方子笙听出荼靡话里的懊恼。或许是因为方子笙故意装傻的缘故,荼靡一直以为自己不曾被发现,所以显得越来越放松,这样不经意说起以前的情况就越来越多。
方子笙不欲打扰陷入回忆的荼靡,拍拍她道:“睡吧,听她们说,你昨夜为了给我绣这件衣服,睡得很晚,今日又忙了一天,也不曾安睡。你呀,我哪里就缺你那件衣服?”
荼靡嘟囔了两句,也不知道说的何物,很快就进入梦乡。
听着荼靡微微的鼾声,方子笙兀自笑笑,也闭上眼睛睡觉。
在梦里,荼靡说着不敢对方子笙所说的话:“那是因为明日就是小姐你的生辰。如今,在你身边知道你真实生辰的人,只有我和郑老爷。每一年清妃娘娘都会送一件亲手做的衣服给你。今年就让我代替娘娘,给您做一件衣服吧。”
睡了一会儿,因为荼靡的鼾声着实有些大,方子笙干脆坐起来,下了床,准备喝口水,只听窗户处吧嗒一声,接着一人动作熟练地滚进来,还将声音压得特别低。
今晚的月亮很亮,那人似乎不曾料到着大晚上的,方子笙居然不睡觉,起来喝水也不点灯,就这样堂而皇之地站到了方子笙面前。
方子笙心中一惊,顿时苦笑。
这具身体如今如此脆弱,莫说是眼前这个看起来颇有些功力的刺客,就是平常的一个青壮年男子,她都不敢放言说能打过。
那刺客的应变能力很好,一见方子笙,立刻持刀无声无息地杀过来,月光下,只见那刀反射出温柔却冷酷的光芒。
方子笙当机立断,利落地下腰,躲过刺客一击。
那刺客似乎不曾想到会被人躲开,有些发愣,继而下一刀堪堪袭来,方子笙趁着腰力,又躲过一刀。
方子笙能接连躲过刺客的两次攻杀,她自己也颇为惊讶。
论理刺客的动作快而迅速的。可谁知,真的狭路相逢,刺客快速的动作反射到方子笙的眼中,居然成了慢动作。
这个发现令方子笙颇有些诧异。原来这原主的武功颇有些造诣,这才能看清刺客的攻势,并且仅仅靠自身本能就能躲开。
继而,方子笙再次对郑纯心的身份感到好奇,这样一个身处大宅的小姐,究竟从何处修习这样一身不错的武艺呢?
“哪里来的蟊贼?”在刺客第三次杀来的时候,一声怒喝从方子笙身后响起,继而拎着床头小几的荼靡,冲向刺客。
刺客的刀碰上荼靡扔出的小几,顿时木屑飞溅。荼靡的喊声也在静夜里高昂起来:“有刺客呀,抓刺客呀……”
那刺客一惊,似乎颇为恼怒,伸脚踢飞眼前的一张木桌,趁机从窗口逃了出去。
继而方子笙听到房顶的瓦片上传来簌簌之声,想来是有人追了上去。
荼靡点了蜡烛,花开和春暖新月等人,已经各自只着中衣,就跑了进来:“小姐,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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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左相寿王
当众人看到安然无恙的方子笙后,都松了口气。
唯独荼靡一向温柔的脸庞,变得十分冷厉。
“荼靡,你会武功?”方子笙看向荼靡,微微一笑。
荼靡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场景,急急扯住方子笙,眼泪都要落下来:“小姐小姐……”她上下仔细检查方子笙,但见方子笙毫发无伤,顿时大哭起来。
荼靡真的不敢想象,如果今日不是自己陪着小姐一同睡觉,按小姐如今虚弱的身体,说不定早就躲不开刺客的屠刀。
这会儿,整个郑府已经闹开。不多时,手持长剑的郑骏,和急急忙忙拎着一件斗篷追在他身后的宋氏,一同来到方子笙的院里。
一看到安然无恙的方子笙,郑骏也松了口气。他握剑的手早已湿透。
郑骏丢了剑,上前走了两步,忽然重重将方子笙搂在怀中,低声道:“纯心,吓死爹爹了!”
这样的郑骏,不只是方子笙不曾见过,就连和郑骏同榻而眠十几年的宋氏也不曾见过。
“老爷……”空中忽然落下一个人来,众人望去,分明是整日跟在郑骏身后的云鹰,“那人轻功颇好,且是有备而来,属下……属下不曾追上!”
接着,又有两个身影从天而降,一同跪在云鹰身后,看来他们也不曾追上。
郑骏沉默不语。
那个刺客是谁?莫非纯心的身份已经被泄露,那些人是大端国派来的?
不对,如果是大端国的话,来的定然不会是一人。如今这样打草惊蛇了,对他们而言,当真是得不偿失。
那么,这刺客究竟是谁派来的呢?
夜色已深,最后,郑骏在宋氏的劝慰下,留下云鹰等人守在方子笙的门外,这才离去。
因为刺杀一事毫无头绪,郑骏下令,不许府中下人随意议论此事。私下,郑骏深夜飞鸽传书,急召在彬州追踪追杀萧裕那帮人马的手下回来。
刺客一事尚未解决,瑞雪宴的帖子很快便就摆上了方子笙的案桌。虽然她很不愿去,却不想拒绝郑骏的好意,更想在瑞雪宴上谈听一下齐国的局势。
单看郑宛凌从京都而来,就对齐国知知甚多,就知道这京都的贵女们,对这些豪门大足之间的各种姻亲和裙带关系皆有研究。即便是齐国,她们也喜欢探听那些隐秘之事。
而当荼靡知道方子笙能参加瑞雪宴后,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似乎完全忘记了前几日方子笙夜半被行刺之事。
与此同时,一套套的华丽的头面衣裳被云鹰送过来。郑骏似乎是卯足了劲儿打扮方子笙和郑芸潇。可方子笙却兴致缺缺,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秦家上面。
秦家,本就是大周五大世家之一,最近却因为出了个云妃而更加高调。听说这个云妃如今形事,连皇后都要避让三分,可谓是荣宠至极。看来这大周后宫的战争已经蔓延到前朝了,或者说前朝的争斗从未停止过。
“小姐,这一套,这一套……”荼靡兴致勃勃。
方子笙正捧着一卷书,懒懒坐在矮榻上。她刚散了一圈步回来,累的手指头都快动不了。方子笙皱眉,照这样的速度,这具身体完全恢复好还需要一年半载。
太慢了!
若是想恢复得跟自己以前的身体一样,怕也要个三五年,这还是因为这具身体底子好。
方子笙早就发现自己身体上有习武留下的痕迹。右手虎口和指缝间都有厚厚的老茧,分明是长期握剑和练骑射造成的。这些都让方子笙,对解开郑纯心真实身份一事越发好奇。
“小姐,此次云妃的瑞雪宴真是大手笔呢。我听厨房的婆子丫鬟们说,不仅这黎阳城里的各家公子都回去,就连左相家的程三公子会去,……”
“左相?”方子笙放下兵书,捻起面前的白玉棋子。
左相程之海,出身不高,却备受大周皇帝的恩宠。这个人,让朱衡每每提起都很忌惮。
方子笙也曾翻阅过程之海的履历,记得最清楚的却是一件和程之海有关的密事。说是七年前大周先皇后娘家楚氏一族被满门抄斩,就有他的手笔。楚家亦是大周世家大族之一,却一夕之间被灭了族,不得不说程之海手段了得。
“小姐,不是左相,是左相之子,程三公子。听那些丫鬟说,他比左相年轻的时候还要好看。还说,在大周唯一能与他相比的就是寿王。可他们说寿王身体不好,不知会不会来参加瑞雪宴……”
“寿王?”方子笙笑起来,“莫非你不知道寿王的封地院里京都,如果没有皇帝的允许,他除了留在封地,哪里都不能去?”
荼靡吐吐舌头:“听起来,这不是变相的软禁吗?小姐,这大周陛下这么不喜欢寿王这个儿子吗?”
“大周陛下?”方子笙好奇地抬起头来,笑盈盈道,“听荼靡你这么说,好像你并非大周子民一样?”
荼靡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则不显,垂头摆弄那堆光彩照人的金玉首饰:“小姐又说笑了,我若不是大周人,怎能伺候小姐……小姐,你觉得这套红宝石的头面好看吗……”
方子笙随口敷衍了两句,便继续对着书本发呆,她可不想被荼靡拖着换衣服。
正当荼靡插科打诨,撒娇卖萌,想要方子笙换上她新挑选的参加瑞雪宴的衣物时,郑宛凌身边的刘妈妈,却等在大门处,一直不停地往外张望。
门房上的人笑道:“妈妈,老爷还要再过一刻钟才会回来。外面天冷,妈妈来我们的屋里坐坐。在这里等,也是一样的!”
刘妈妈点点头,跟着门房上的人,进了屋子,自有人察言观色,递过一盏热气腾腾的茶来:“妈妈喝点茶水,暖暖身子吧!”
刘妈妈点头称谢。
那门房里的两三个小厮笑起来:“妈妈客气了!妈妈来自郑国公府,若非我们老爷和郑国公府有旧,这一辈子咱们也不能跟妈妈搭上一句话呀!”
刘妈妈笑笑:“我也只是下人!”
一个长得细皮嫩肉的小厮笑起来:“妈妈说哪里话。都说宰相门下七品官,在我们眼里,妈妈可不就是个七品官嘛……”
第三十九章 我的女儿
众人都哄笑起来。
“妈妈,听说你是郑国公府的老人了,那你定然知晓当初老爷为何不留在京都的郑国公府,而回到黎阳来的真相吧?”那细皮嫩肉的小厮笑着问起来。
刘妈妈心思一惊,奇怪地看向那个小厮:“这是主子的家事,老奴身为下人,不敢随意说话。你们也莫要多问了。”
那小厮笑嘻嘻道:“哪里就那么严重。我们不过是好奇,想着妈妈知道些真相。妈妈你也是的,纵观这天下,谁家里藏污纳垢之事,是那些伺候的奴才不知道的。也就只有那些主子们,以为自己办的事情别人不知道。可是隔墙有耳,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是?”
这时,另外两个小厮也察觉出不妥来,一个勾肩搭背将那个细皮嫩肉的小厮给拉走了,另一个插科打诨,转移刘妈妈的视听。
“我说小五,你今日是怎么了?主家们的事情,咱们私下说说不过是逗个乐子。哪有你这明目张胆相问的,若是让周管家知道,连我和米三也要陪着你一同受罚。你自己倒霉就好,可莫要拖累了我们二人!”那细皮嫩肉名唤小五的小厮被同伴一通责骂。
那小五摸摸鼻子,讨好地笑道:“我这不也是对国公府好奇嘛!难道你就不觉得这事奇怪?”
另一个小厮刚想说什么,眼尖瞧见远处郑骏正领着马车回来,忙转头朝刘妈妈喊道:“妈妈,老爷回来了!”
刘妈妈立刻起身,迎了出去。
“刘妈妈——”下马的郑骏,赶紧上前拦下行礼的刘妈妈,“快别如此。我还记得小时候我和四哥常常被关在祠堂里,是你偷偷给我们送饭吃。此次你能来我府里,我很高兴。你的腰痛症可曾好些了?”
刘妈妈仍认认真真行了礼:“礼不可废,这是国公爷定下的规矩。说来多谢十三爷让陈大夫帮我诊治,奴婢的腰好多了。奴婢今日来是有别的事……”
刘妈妈朝一旁扫了一眼,顿住话头。
郑骏笑盈盈道:“那就随我去书房吧!”
等郑骏领着刘妈妈来到书房后,云平守在门外,刘妈妈认真说道:“十三爷,前几日奴婢和六小姐一起见了二小姐,发现……二小姐生的很像一个人。十三爷,虽说您如今自立门户了,可大家都知道您和四老爷如同亲兄弟。若二小姐去了瑞雪宴,那——”
“那会怎样?”郑骏的笑容有些发冷。
“十三爷,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了,不管二小姐为何生的像她,单凭二小姐的样貌,大家又会将郑家和秦家联系起来,到时候伤的不只是两家的面子,若此事传入宫中……”
“刘妈妈……”郑骏打断她的话,望着她脸上的愕然,放软了冰冷的口气,“妈妈,纯心是我的女儿,和四哥无关,也和秦家无关。我这样做只是想让她见见世面,若是能碰上一个喜欢的人就更好了。妈妈不必多想……”
“十三爷,不是奴婢多想,而是当年那件事一直横亘国公爷和四爷之间。如今他们父子两人还是水火不容的。您此刻让二小姐去了瑞雪宴,赶明儿瑞雪宴的消息就会送到京都去。”刘妈妈咬着嘴唇,“因为国公爷和四爷的隔阂,老夫人哭的眼睛都有些模糊了。您如今这么做,又是何必呢?”
“何必?”郑骏重复着刘妈妈的话,语气里充满讽刺。
“十三爷?”刘妈妈显然吓了一跳。
郑骏忽然叹口气,看着刘妈妈苍老的脸,走过去,叹口气:“妈妈,你听我说。纯心她年纪也不小了,我只是想让她去见见世面。至于你说的那些,想来四哥和伯父都不会太在意。”
刘妈妈忽然流下泪来:“十三爷……您这说的是哪里话?当年因为您的不告而别,国公爷很是伤心。他在你走后的那天晚上,一个人坐在你的院子里,整整坐了一夜。国公爷他……他真是是把你当做……”
“妈妈!”郑骏打断刘妈妈的话,“我当年离开,是为了我祖父和爹爹留下来的产业。我要夺回属于我的一切。如今,我已经做到了。这些伯父都清楚的。”
“十三爷,您听我一句劝。平平静静过日子多好,您真的不能改变主意,让二小姐不去瑞雪宴吗?”刘妈妈心生无奈。
郑骏摇头:“如妈妈所说,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为何要因为那些莫须有的猜测,而毁了我女儿的幸福呢。瑞雪宴上,各家小姐齐聚一堂,让纯心长长见识,这不对吗?”
话说到这里,刘妈妈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是难过地扭过头去:“没有,十三爷做的也没错。老奴……老奴告退了!”
郑骏不忍,想拦住这个幼时对他十分体贴照顾的妈妈,却最终还是撤回伸出去的手臂。
有些事,就算能暂时隐藏,最后还是会被发现。与其被人发现时说三道四,倒不如一开始就大白于天下,也断了那些魑魅魍魉之心。
刘妈妈走了几步,忽然背对着郑骏说道:“如果十三爷有空,也好好整整这府里的风气吧。方才奴婢在门房上,发现那几个门房里也有不老实的人。有些不该被外人知晓之事,若被那些不忠心的下人给传出去了,平白多添烦恼……”
郑骏沉默,轻轻叹了口气,望着刘妈妈远去的背影,嘴唇蠕动,不知说了什么。
时光飞逝,日子很快就到了瑞雪宴。
瑞雪宴当日,方子笙很早就被荼靡喊起来,春暖和花开也收拾的整整齐齐,荼靡将之前挑出来的衣衫摆了出来。
衣裳果真不出意外的华丽。
方子笙笑了笑,指着箱子说道:“我记得那个箱子里,有一件鹅黄色的短襦和玉湖色的长裙,就穿它们吧!”
“小姐!”荼靡连连摇头。
方子笙一面打开桌上的妆奁,一面吩咐春暖给她梳个简单的发髻。
回头看到嘟着嘴的荼靡,方子笙笑笑:“此番瑞雪宴,想来去参加的小姐们穿着都不俗。荼靡,你选的好是好,可大家都这样也无趣了些。就那件吧,不失脸面即可。这种场合,若穿的过份,忘了自己的身份,倒是得不偿失了!”
第四十章 明家小姐
在大周,官家女眷和商户女眷,还有寻常百姓家的女眷能穿的衣物颜色料子都有严格的规定。可这样的场合,大家往往不会注意太多,就算越礼也没人会在意。
郑骏虽然经商,也考过科举,得了个六品的末流官职。三品以下的官员多不胜数,保险起见,穿的符合身份的确也应该。但荼靡还是觉得可惜,兀自心道:放眼那瑞雪宴上,就算大周公主驾临,也比不上自家小姐的身份来得尊贵……”
收拾好后,小厨房送来早膳。方子笙吃的比以往多了些。她还不忘提醒荼靡等人多吃一些,然后款步走出小院,来到郑府门前,登上马车。
停在郑府门前的马车共有三辆,为首是郑宛凌的马车,第二辆则是郑芸潇的马车,不过此刻郑芸潇正坐在郑宛凌的马车里,掀着帘子往后看。
见到方子笙姗姗来迟,郑芸潇甩下帘子,讽刺道:“听说爹爹送了许多华贵的衣服和首饰给她,本以为她会打扮的好看些,不过也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真是丢我们的脸。”
郑宛凌蹙眉。
方才她也看到郑纯心的穿着,平心而论,那衣服很衬郑纯心。郑纯心肤质偏向蜜金色,穿的华丽反而不显。就像今日的郑芸潇,恨不得将自己捯饬成花瓶,美是美,可看着就让人觉得眼花缭乱。反而是郑纯心,清新的如同雨后一株水灵灵的百合。
不过郑宛凌不打算多说。她早就知道郑芸潇嫉妒郑纯心,无谓跟她劝解什么。
方子笙的打扮让立在门口的郑骏心生叹息。他让属下的掌柜准备了各地时兴的新款衣服,最终却没有能入她眼的。
郑骏抬头,望向蔚蓝的天空。空中飞过一群路过的飞鸟。
郑骏记得好像多年前,第一次见到秦清婉时,秦清婉也是这样的淡衣素妆,却让他的心一再沉沦。
整个黎阳都在讨论今日的瑞雪宴。几天前云妃省亲归来时,黎阳的大街小巷挤满了围观的人。
但其实云妃车驾所走的路都有重兵把守,平常人根本见不到。但即使这样也掩不住大家的热情,毕竟黎阳已经许多年没这么热闹了。
今日的黎阳街道更是热闹,各家华丽的马车,载着养尊处优的妙龄少女们,驶向不知名的以后。陪同她们同去瑞雪宴的多是家中的长辈,宴席过后,有不少少女即将定亲,然后被拘起来磨性子。所以她们都很珍惜如今美好的时光。
虽说是瑞雪宴,但天公不作美,一丝雪花都没,暖洋洋的太阳挂在头顶,让方子笙觉得心情不错。
方子笙不喜欢下雪天,还记得朱衡和她初次相遇就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朱衡回京受袭,她奉了爹爹之命前去救他。
那日,雪纷纷扬扬,滚烫的热血溅在地上,让人觉得有一种凄厉的美感。朱衡的侍卫死了十几个,黑衣人的攻势越发冷厉。方子笙一骑当先,弯弓射箭,箭不落空,眨眼间地上便多了好几具黑衣人的尸体。
那不是方子笙第一次杀人,早在她十一二岁,被爹爹丢在战场上磨练时,她就为了生存杀过人。但那时她还小,还不懂如何在战场上保护自己。她因为疏忽,受了重伤,若不是同行的韩明瑜将她埋在死人堆里,她怕是早就死了。
方子笙握握拳,苦笑,这具身体真弱,真是怀念驰骋疆场的时候啊。
“小姐?小姐,下车了!”荼靡诧异地推推发呆的方子笙。
这么快?
方子笙任荼靡搀着自己,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远远就看到回头的郑芸潇扯着郑宛凌,丢给方子笙一个白眼。
“哼,谁稀罕跟她一起走!”荼靡冲着郑芸潇的背影挥挥拳头。
“你可是郑家的二小姐郑纯心?”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方子笙回头,看到一个脸颊镶着一颗红色美人痣的少女款款走来,“我是明穗,在家排行为三,郑世叔说妹妹你很少参加这样的宴席,让我多陪陪妹妹,不知妹妹你可愿意跟我一处?”
明穗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爹爹口中的郑家二小姐。
明家在黎阳不过算中等人家,近来明穗的爹爹明求约常跟着郑骏一起做生意,因此,明求约和郑骏的关系相当不错。所以,那日,郑骏一说自家大女儿和小女儿闹别扭,惆怅无人带着小女儿去参加瑞雪宴时,明求约立刻痛快地答应,让明穗亲自自瑞雪宴上陪着郑纯心。
明穗知晓此事后,相当无奈,不过爹爹有命,她不得不从。今日一见,明穗本以为和自己嫡姐都处不好关系的郑纯心,肯定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不料真正的郑纯心居然是是这般模样。
郑纯心生的高挑,脸色虽然苍白,却掩不住她精致的五官。再加上她体态修长,气质沉静,明穗真的有些怀疑这是自家爹爹口中那个郑骏从承州接回的私生女。
方子笙不好拒绝郑骏的好意,点点头:“那就多谢明三小姐了!”
明穗自然地上前挽住方子笙的胳膊。方子笙身体一僵,却不曾躲开。
这一幕却让周围下车的少女们无不惊讶。
明家在黎阳城的地位虽然不高,明穗在黎阳却颇有名气。她不仅诗画双绝,还有一手出神入化的琴艺。听闻连秦家老夫人都曾夸她古琴弹得好。
所以,明穗这样一个夺目的才女,居然和一个从没在黎阳城各种场合出现过的少女,如此亲密地走在一处,不得不惹人注目。当下好多人纷纷打听起方子笙的家世背景来。
方子笙听着那些不高不低的窃窃私语,微微一笑。若非为了让郑骏高兴,她真想留在院子里躲清闲。可不是嘛,这什么莫名其妙的瑞雪宴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又不想嫁人!
或许是看出方子笙的不情愿,明穗低声笑道:“妹妹若不想待在人多的地方,我带妹妹去别的地方逛逛可好?这里我曾来过几次,知道哪里能躲清净。”
方子笙微微一笑,点点头,任凭明穗拉着她一同朝前走去。
第四十一章 你沉鱼落雁
瑞雪宴举办的地点,是秦家的一处别院。
说起这处别院,连皇帝都曾称赞这里风光秀丽。不因别的,只因这里有一口温泉,秦家人利用温泉流动的路线,在这里打造出四季美景。
如今明穗领着方子笙去的地方恰恰是春熙楼。
春熙楼颇大,一靠近那鲜花缠绕的大门就感到一股温柔的暖意将人包围。
明穗指着院子里一处很高的亭子,笑道:“站在那里,这四季园的风光就尽收眼底了,不过那亭子有些高,妹妹怕不怕?”
方子笙不置可否,笑笑:“我身子虚,还是不上去了!”
明穗闻言拉着方子笙拐过一道月亮门,来到一个地域颇大的花园,假山流水、青柳鱼池样样精致。明穗神秘一笑,拉着方子笙穿过花园来到西边的一堵墙旁。
密密麻麻的爬山虎将这堵墙挡的严严实实。
明穗伸出手在墙上摸了会儿,神色一喜,用力一推,居然推开一扇被绘满爬山虎的木门,笑眯眯道:“这是春熙楼和夏意阁之间的园子,除了秦家人,一般人都不知道,妹妹要想躲清静这里最好。……我,我有些事,想去高亭一趟,妹妹在这里稍等等我可好?”
方子笙点头。
大家来瑞雪宴一个很重要的目的,就是在众多的世家子弟和女儿中,寻觅是否有相中的。虽说男客与女宾是分开进门的,可进了门总会见到面的。
方子笙不想因为自己影响明穗的安排,当下领着荼靡和花开进了那扇门。
“小姐,你躲到这里来,还怎么能见到左相家的程三公子呢?”荼靡嘟着嘴。
“谁说我要见他?明明是你想见的。”方子笙笑盈盈地欣赏着周遭的景色。天寒地冻的季节,居然有这样的美景,不多看两眼岂不是辜负了大自然的美意?
一进门是一片荷塘,荷叶枝枝蔓蔓十分好看。荷塘四周是圈起来的竹道,凌空架在水上。方子笙扶着同样竹制的栏杆往前方走去。远处如火如荼的花海后,好像有一座院舍。
“因为大家都说他好看呀!”荼靡絮絮叨叨,“她们都说若是能看一眼程三公子,就是死也甘愿!”
方子笙一脸的风轻云淡:“谁说的?你将她带来,我还真不相信为了见一个人都不要命的!这你也信……”
荼靡愣愣。
方子笙走了两步,觉得不对劲,回头一看,荼靡眼里包着两包眼泪,正控诉地望着自己,而花开则被荼靡挡在身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方子笙叹口气,返回来,低声道:“皮相只是外在,不能吃不能喝的,饱饱眼福即可,不要太过执着。再说,这样的美景还不够你看的,至于美人,待会儿去了宴席上,要多少有多少,喏,不许就因为这么点事就哭……”
方子笙贴心地递过一方手帕。荼靡被她一气一哄,忍不住破涕而笑,笑眯眯扶着她走。
方子笙却又朝后说道:“花开,你后悔跟我来了?”
花开沉默半晌,缓缓摇头。她以为她可以从容面对这些小时候就认识的少女们,可她最终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看着那些似曾相识的年轻面孔,花开有一种历经沧桑的痛感,在心底慢慢绽放。
方子笙走过去,弯腰和花开平视:“花开,这世上没有什么事一成不变的。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多想。过去的早已过去,往前看才是我们应该做的。现在,人还没有来齐,等人差不多了,我们再回去。这样,你就能亲眼见见德王府的昭荣郡主了!”
花开点点头,脸颊上染了绯红:“小姐,我……是不是不该来见她?”
方子笙转头往前走,声音一如既往的似笑非笑:“这世上的事,哪里分什么该与不该,不过唯心而已……”
荼靡也眨着眼睛,说道:“是啊,花开,你就是想得太多了。你看看你,好生生一个美人,偏偏爱东想西想,所以天天才看上去这么累!””
方子笙闻言一笑,只听地上桄榔一声。
方子笙垂头看去,才发现地上有个空酒坛被自己踢了出去。方子笙诧异之下,目色一扫,发现这竹桥的右侧突兀地延伸出一个小小的平台,而那平台上正躺着一个手抱酒坛的背影。
荼靡立刻戒备地挡在方子笙面前,方子笙无声一笑,拉拉荼靡继续往前走。
可刚走了一步,方子笙只觉得右腿肚一酸,整个人突兀地往前直直摔去。
荼靡惊叫,腰力一横,快速捞起方子笙。
方子笙眉目一冷,目色如刀,冷冷看向方才所见的喝酒之人。
此刻,那人已经坐直身来,正好整以暇地打量着方子笙三人。
那是个颇为年轻的男子,美服华冠,轻裘宝带。他生的甚好,尤其是那双波光潋滟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上勾,似乎圈藏着无数风情。
“呀……”荼靡低呼出声,就连花开都忍不住多看了男子两眼。
方子笙静静看着男子,神色异常沉稳。眼前的男子的确生的颇好,甚至连一向以容颜自傲的朱衡,都比不上。不过,在方子笙心中,眼前男子的美色仍旧比不上自家兄长方庭君。
意识到面前三人的沉默是因为自己的容颜,男子有了些微懊恼,兀自低喃:“果真没了胡子,走到哪里都是麻烦!”
男子颇为不悦,一抿薄唇:“嗳,你们走来走去,又喊来喊去的,惊了我的鱼,要赔!”
荼靡抬头瞅瞅方子笙的容色,只见方子笙冷冷瞥了一眼对面的男子,认真说道:“这位公子,想来那些鱼儿并非是因为我们惊动才不上钩,而是因为沉鱼落雁的典故,才上不了钩的!”
沉鱼落雁?
荼靡和花开一愣,继而相视而笑。
听到方子笙不动声色的赞许,男子似乎并不觉得高兴,皱着好看的眉头,不依不饶道:“方才你不是说,美色再好,不当吃不当喝的。你们惊了我的鱼,若是不赔我,我今日就要挨饿了!”
荼靡噘噘嘴:“这位公子,你是在说笑吧?这里是秦家别院,看公子这一身锦袍玉带的,难不成没了这条鱼,就能挨饿?”
第四十二章 她像云妃
方子笙倒是冷静地盯着对面和荼靡打嘴仗的公子,心中诧异。方才她和荼靡说起美色不当吃不当喝的时候,她们离这位公子颇远,说话的声音又低,这人怎么就能听得如此清楚?
方子笙朝锦袍公子的手看去,但见他拎着半坛残酒的右手虎口处,生着淡淡的老茧。
看来此人不仅会武,内力也不弱。这样一个人,莫名其妙招惹她们,还真是有些奇怪!
当下,方子笙走上前去,直到距离锦袍公子一丈处停下,抬头望着他弧度优美的下颌:“好,我赔给你,不过捉不捉得住鱼,就看你的本事了!”
锦袍公子展颜一笑,荼靡只觉得眼前恍若花开,一时怔愣得连方子笙唤她都不曾听见。
方子笙嘴角一抽,只得吩咐花开去花园里,搬来一个大石头。然后当着锦袍公子的面,投入锦袍公子下放的鱼竿处,顿时水面上荡开一圈圈涟漪。
锦袍公子挑眉,好整以暇地盯着方子笙。
方子笙又朝荼靡伸手,荼靡瞬间回过神来,一脸不情愿地从怀来掏出一个油纸包来。
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几块点心。
方子笙将点心全数投入水中,然后四人静静望着那清澈见底的溪水。
半晌后,荼靡松开屏住的气,气呼呼地指着锦袍公子:“你骗我们,这里根本就没有鱼!”
方子笙微微一笑。
锦袍公子愕然盯着那空空如也的水底,骂道:“堂堂秦家,居然连一条鱼也不放在水里,真是悭吝!”
方子笙朝锦袍公子微微一晒:“看来公子当真不晓得云妃不喜鱼,所以我想今日的别院里,怕是一条鱼都看不见了!”
“谁管她喜不喜欢鱼?”锦袍公子嘟囔着,一面皱着好看的眉,一面瞥着方子笙,忽然嘴角一勾,笑嘻嘻道,“不过你今日容色,看起来倒好了许多。”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方子笙有些奇怪,正待问个清楚,却见锦袍公子拎着鱼竿,施施然朝她们来时的方向而去。不过瞬间,男子却已在七八步之外了。
“这这这……好厉害的轻功!”荼靡扯着方子笙的袖子,一脸惊诧,结结巴巴道:“小姐,你看你看……”
“我看到了!”方子笙轻轻一点荼靡的额头,“这世上啊,可是能人辈出。走吧!”
她们不曾听到,锦袍公子转身时,低笑:“说的话,还真是有意思呀……”
锦袍公子的意外出现,并未打断主仆三人欣赏美景的心情。
方子笙三人欣赏了一会儿风景,就被明穗找到,领着她们去往宴席。
宴席顺序有先后,同样是按等级排列。方子笙身份地位都不如明穗,两人本应被隔开,明穗却打发了请她往前入座的侍女,端端正正坐在方子笙身侧。
方子笙若有所思。
明穗从高亭下来的时候,面色酡红,眼含秋水,一派情窦初开的模样,莫不是去会情郎了?方子笙常年混迹军中,于男女大防不是很在意,所以想法有些匪夷所思。可恰恰还真让她猜中了。
明穗一面想着心上人,一面关切地给方子笙介绍在座的各色人等。
众人皆低低私语,忽听一阵激越的鼓点响起,两列婀娜多姿的舞娘滑入中央。随着鼓点时高时低,舞娘们旋转跳跃,一个个如同飞舞的彩蝶,引发场中阵阵喝彩。
“这边是女客,男宾应该在另一边……”明穗指指不远处的灌木之后。
方子笙点头一笑,目光并不往那边看。
这样的宴席方子笙前世参加的并不少,但和以前一样的是,这里少有她认识的人。
其实,方子笙并不喜欢这样的宴席,每个人都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别人,也在被别人观察。在这些无处不在的目光中,连吃饭都不能畅快,所以早上出门前她吃的很饱,为的就是怕自己会在宴席上没了胃口。
过了一会儿,远处传来一声尖利的“拜”声。
丝竹声整齐地消失,众人纷纷拜倒。
一位宫装丽人被一大群命妇簇拥着,往主座而来。
那宫装丽人正是如今大周皇帝宠妃,云妃。云妃育有一子一女,协助皇后掌管六宫。除了位份不如皇后,其他处皆能与皇后平分秋色。
方子笙想着,好奇地微微抬头,去看那被众星捧月之人。
看清楚的一刹那,方子笙浑身一僵,觉得自己眼花了。
怎么可能?
云妃怎么可能和郑纯心如此相似?相似到方子笙甚至有一种照镜子的错觉。
方子笙蹙眉,按住胸口那颗不受控制的心。这不是她的感觉,而是这具身体在看到云妃时自发的感觉。
方子笙若有所思地垂下头去。
世上怎会有如此没有血缘关系,却如此相似之人呢?
与此同时,看到云妃真容的荼靡,心中惊诧不仅不少于方子笙,且更多于方子笙。
荼靡的心里反复回荡着一个疑问。她却不敢说,也不敢问。这太不可思议了,小姐怎么可能和云妃生的那么相像?
等到云妃落座,让众人平身后,从未见过云妃的明穗也震惊了。
云妃打扮的十分素雅,脸上的微笑恰到好处。望着云妃,明穗有一种看郑家二小姐照镜子的错觉。但毕竟她们两人年龄悬殊过大,除此之外,云妃眉宇间的万千风情也是郑二小姐所不具备的。
明穗有些坐立不安。她本以为答应郑骏,这一次出席瑞雪宴,不过就是陪陪郑纯心,不料还有这么一出意外。而且,这意外来的如此突然和猝不及防,简直让人不知所措到极点。
此刻席间也开始有了骚动,无数各有所思的目光落向方子笙的方向。连明穗都被看的开始束手束脚。
下面的动静越来越大,终于惊动高坐上的云妃。
云妃捻着一粒晶莹的葡萄,笑道:“大嫂,本宫已有十几年不曾回来,却不知黎阳城的规矩越发不如以往了。”
云妃口中的大嫂秦家大夫人许晶茹,淡然一笑:“却不是大家没了规矩。在座的小辈儿们多些,她们又大都没见过娘娘。今日一见,被娘娘的容光所摄,恍若天人也实属正常。”
云妃微微一笑,并不多言。
秦家大夫人旁侧的秦家二夫张玥,闻言噗嗤一笑,引得云妃侧目。
反观秦家大夫人则淡定如斯。
秦家二夫人望着四下花骨朵一样的小姑娘们,眉目朝秦家大夫人轻轻一扫,笑道:“莫不是大嫂真不知道?我可是听说今儿来了位小姐,和云妃娘娘少时的模样像极了。”
云妃眼尾一挑。
早在宫里时,云妃就常听秦家请安的人说,娘家妯娌们常有纷争,为此娘亲没少生气。只是不想当着她的面,二嫂居然也不放过大嫂。
云妃懒懒瞥一眼二夫人:“这还真是件趣事!是谁家的小姐?”
二夫人嘴角一抿,目光意味深长:“听说是郑家的……”
第四十三章 果酒烈酒
云妃目光一冷,似乎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奄奄一息的少女。她毫无声息地躺在马车上,如同一块丢弃的破布,睁着一双凹陷的眼,留恋而愧疚地看着自己。
“郑家?郑国公家?”云妃说的很慢,纤长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青瓷杯盖。上面的祥云看着有些刺眼,云妃手一松,盖子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与此同时云妃身后四个高阶女官立刻跪下请罪。
云妃淡淡道:“本宫一向不喜欢祥云,今日杯盏是谁所设?”
四个女官恭谨地跪伏着,无人应答。此刻高座上的动静惊动下方诸人,除了歌舞声,再不闻其他声。
“是我……”秦家二夫人羞窘了脸,咬咬牙,正要下跪,却被云妃伸手挡下。
云妃似有些懊恼:“若是二嫂就……算了。你们下去吧,每人去慎刑司领二十杖。”
四位女官躬身退下,二夫人如坐针毡。云妃的一应用具本该都是宫里人打点,二夫人指挥人摆设桌案时,脑子一热便将此事揽了过来。
二夫人心惊:云妃分明亲眼看见是她吩咐下人摆上了库房珍藏多年的龙凤祥云茶盏,这般做莫非是为了警告她?
欢声再起,二夫人心头发堵。
二夫人记得,自己以前只见过云妃一次,那时云妃才刚刚入宫,娇娇弱弱的,对她十分客气。可眨眼间云妃威风尽显,分明是有意当着大嫂的面来打自己的脸。云妃仍是偏心长房,否则也不会暗地里求陛下给大哥连升两级,而自家夫君仍留在三品的位置上,一坐就是七八年。
想到此处,二夫人死死揪住手中锦帕。
云妃又想起娘亲说的家和万事兴,将心头对二嫂的厌恶放了放,问道:“桐羽的亲事如何了?”
秦桐羽是二房的长子,刚进入礼部当了个主事,婚事尚无着落。
二夫人陪笑:“这不今日就是为了相看这些小姐中,是否有合适的。我倒是相中了几家,在仕途上对他大有帮助,无奈他百般不同意。若是娘娘肯帮他定下,他一定很欢喜。”
云妃捏着葡萄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宫可管不着。不过桐羽若是相中了哪家的小姐,莫管是否有益于他的仕途,但求他二人和和美美即可……”
二夫人有些失望,敷衍着:“娘娘说的是……”
云妃叹口气不再多说。父母总是百般为儿孙计量,殊不知他们想要的却不是你千方百计要给他们的。
座上风起云涌,座下亦是暗潮涌动。
能入列瑞雪宴的小姐们,不是出身豪门大户,就是出自王公贵族。一个个生的如花似玉不说,且个个都身怀绝技。于是,在云妃的默许下,小姐们开始争奇斗艳。
这斗字一出,无非首要是家世背景,其次才是容貌和才艺。一时间,这场上以琴棋书画为背景,开始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其中有跳舞几人,或身段柔美,或舞姿曼妙。又有乐器动人,你弹琴,我拂筝,你有胡笳在手,我有皮吕幽幽。可谓是你方歇罢,我方登场。一个个好不相让。
可正因为场中“比拼”如火如荼,反而使关注方子笙这里的人少了许多。这让方子笙和明穗都松了一口气。
尤其是方子笙,在度过最初的惊讶过后,她看戏看的很是入迷。场中佳人众多,又加上各自都有绝技在手。方子笙看的十分心满意足。
等到有一位小姐手剪窗花栩栩如生,竟引来蝴蝶几只时,方子笙喜的和众人一道喝彩。
旁侧明穗不由失笑。这位郑二小姐果真心大。看她的模样,想来事先也并不知晓自己和云妃生的如此相似。可就算这样,她现在居然还有心情一面慢悠悠嗑着瓜子,一面细细品尝着桌上的清酒。
其实那清酒清甜,乃水果所制。说它是酒,其实不然,它只不过是和烈酒一起放在地窖里,沾了些许酒味而已。
其实方子笙不喜欢喝这样的酒。方子笙心中对这些酒颇为失望。
方子笙还记得自己初次喝酒,也是这样的冬日。因为守城墙冻的发抖,韩明瑜见她可怜,才百般不舍地将偷藏在墙根的半皮袋酒给她尝尝驱寒。
那是最廉价的糙酒,口感极度不好,喝下去却烧的一颗心都热腾腾的。
后来方子笙也喝过许多酒,上至齐国皇室珍藏多年的佳酿,下至齐国小巷子里自家酿的小酒,她无一不喝,却再也找不回最初喝酒时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
“看了这么多曼妙的舞姿,我却还是怀念上一次牡丹宴上,明三小姐的舞姿。倒不知今日,我们是否有幸,再一睹明三小姐的风华呢?”一道温柔的声音,再次将众人目光聚集到方子笙这个方向,只不过这一次针对的人是明穗。
明穗深吸口气,觉得有些无奈。
果然,郑骏一向不做亏本生意。爹爹一直以为郑骏和他交好,是为了望春楼。可明穗今日才发现,原来郑骏的目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的正是今日的瑞雪宴。
明穗还记得那日爹爹答应郑骏,让自己在瑞雪宴上,给郑家二小姐保驾护航时,她本以为郑骏只是心疼小女儿。可如今一想,曾听说云妃少时,和郑国公府的四老爷青梅竹马,且郑骏恰好是郑四老爷年少时最好的玩伴。
那么,郑骏定然知晓这郑二小姐郑纯心,和云妃极为相似一事。所以郑骏才会让自己陪着郑纯心,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在瑞雪宴上,帮郑纯心挡一下有心人的窥探。
说真的,明穗觉得郑骏当真是太看得起她了,这样棘手的事,他居然敢这样堂而皇之地交给自己。这不,才刚刚一会儿,就有人开始按捺不住了。
只不过明穗没想到,出头的人居然是秦家长房嫡女秦墨染。
说起来这秦墨染乃是云妃的嫡侄女,可谓是身份尊贵之极。整个黎阳城都知道,不仅云妃很喜欢秦墨染这个嫡侄女,就连当今陛下也曾夸她蕙质兰心,舞姿不凡。
说起秦墨染的舞姿,在前年大周皇帝的寿宴上,她一支惊凰舞,技惊四座,可谓是一舞倾城。如今秦墨染反而夸赞明穗的舞姿,这让明穗有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第四十五章 我酒量好
“你若怕麻烦,岂会甩开丫鬟,跑到这儿发呆?”锦袍公子笑的如同一只狐狸,“我看你跑了一路也累了,我这儿有壶小酒,要不要喝点?”
方子笙越发觉得气闷,脸色不善地盯住锦袍公子。他有一双看起来漂亮而真诚的眼睛。
方子笙又四下一看。
湖里一群天鹅正在曲颈向天歌,宽阔的河边除了风声,便是鸟鸣。
一回头,方子笙的目光落向他手中的皮袋。
那皮袋很旧,却擦的干干净净。
一醉解千愁!
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喝酒不妥的方子笙,却忽然一伸手抢过皮袋,仰脖灌了一大口。
火辣辣的糙感顿时占据了整个身体,辣得方子笙差点流出泪来。
方子笙惊天动地地咳了半晌,才一仰头,喊道:“好酒!”
“自然是好酒。”锦袍公子离方子笙一丈之外坐下,笑道,“若非好酒,我岂会宁肯被万虚逼着扫雪,也不肯将酒全给了他?……哎,先生就是偏心,宁肯将所有的酒都送给万虚,也不肯给我留一坛。让我不得不自己想办法!”
或许是因为喝了酒,方子笙觉得脑袋越发晕眩。
“哎,小丫头,方才你为何要甩开你那两个丫鬟啊?”锦袍公子好奇道,“你不是身体不好吗,为何不要她们跟着?”
原来方才,锦袍公子无意间看见方子笙躲在树,等那两个寻她的侍女远去后,才拐向另一个方向。
他一时好奇,本以为会看见什么才子佳人相会的场面,没想到方子笙居然崴了脚。看方子笙拖着伤脚缩在柳树下,心中竟觉得有些不忍。
多年前,他也曾见过这样一个小姑娘,甩开随从,偷偷藏起来哭。
一时间,过去与现在交织在一处,让他无端端有些怜惜起举酒消愁的方子笙来。
“你也莫要一个人喝!”锦袍公子伸手抢过皮袋,喝了一大口,然后正准备藏起来,却被方子笙再次抢过再喝一口。
锦袍公子目瞪口呆。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然耳朵一红,低声道:“你身体不好,还是浅尝辄止的好……”
“你放心,我酒量很好!”方子笙扭头,冲男子露齿一笑,端是明眸皓齿,再加上颊边淡淡的红晕,竟露出一种逼人的艳丽来。
“就算你酒量好,也不该……哎……丫头……”锦袍公子话才说了一半,就见方子笙一面笑,一面直直载倒。
锦袍公子一把将方子笙捞在怀中,同时救回差点被她摔在地上的皮袋,松口气:“还好不曾浪费……不过,这酒量也算很好?”
锦袍公子一面哂笑,一面认命地背起方子笙。他忽然想起前些日子,自己还没刮掉络腮胡子时,在空空寺见到方子笙时的场景。
锦袍公子无奈一笑。这小丫头,居然接连两次晕在自己面前,可不是有缘嘛!既然有缘,那他也不能不救了!
原来这垂钓的锦袍公子,正是方子笙在空空寺遇见的络腮胡程三。
程曦还记得这位郑家二小姐前脚离开空空寺,万虚大师后脚就跑来跟他商量,说要怎么骗高烈给郑家二小姐治病。
当时万虚是这么说的:“我佛慈悲,上天有好生之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程三啊,佛祖给了你机会,你一定要把握好呀!”
程曦懒懒拄着大扫把,一脸意兴阑珊地问:“什么机会?”
万虚笑而不答。
程曦扛起扫把就要走:“不感兴趣!”
万虚小跑着追上来:“哎呀,你这娃娃!那女娃娃一个云英未嫁的大姑娘,你抱也抱了,便宜也占了。哎哎,你别急,你听老衲说……老衲知道你心里的花花肠子,且不说你抱那女娃娃是不是事急从权,俗话说,送佛送到西,你这救人只救了一半,干脆再救一半。让高烈救了她,岂不美哉?”
程曦哂笑:“大师说笑了,您老跟先生乃是至交。这事儿哪里用得着我一个小辈儿出面。”
“可不得你出面嘛……”万虚死死扯住程曦的衣襟,“言曰,前世的千百次回眸,才换的此生的擦肩而过。你与这位姑娘定是前世有缘,才会在今生于佛前相见。即是有缘,岂能不救?”
……
“唉!即是有缘,岂能不救?……那就救吧……”程曦兀自一笑,抱起方子笙,脚尖一点,掠上树梢。
因为云妃的到来,今日这秦家别院里的护卫十分严密。方子笙能躲过守卫跑到这人迹罕至的密地来,也算伶俐。可他要想不动声色带着一位姑娘离开,虽然不难,却当真有些麻烦。
程曦瞥一眼满脸红晕,不知是睡着还是醉倒的方子笙,低语道:“果真麻烦,不过好在我这人最不怕的就是麻烦……”
说罢,程曦目光如炬,立在树梢,朝四下一望,顿时将秦家别院的地形看了个七七八八,继而飞身离去。
而此刻在宴席上等了许久的明穗,发现方子笙仍不曾归来,再顾不得其他,带着婢女开始四处寻找。
经过短暂的接触,明穗不信方子笙是会乱走的那种人。但当明穗看到满脸泪痕的荼靡和惊慌失措的花开时,心中的不安终于变成现实。
明穗当机立断,派人去请秦家大夫人许晶茹。
高座上的秦家大夫人听闻明穗之名,稍一思索,领着一个小丫鬟来见明穗。
听完荼靡的哭诉,秦家大夫人迅速派人去查问。因为云妃的缘故,每个园子的入口都有专人把守,若是郑纯心误走也能很快被查出来。
根据查出的结果,一行人来到方子笙醉倒前的地方,但依旧没有郑家二小姐的踪影。
线索已断,这让秦家大夫人也有些头疼。丢的人偏偏是郑国公的族家女儿,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居然还是那个酷似云妃的小姑娘。
在如此严密的守卫下,这位郑家二小姐究竟会去哪里?
因此事关系到郑纯心的闺誉,秦家大夫人只得一面安抚明穗,一面派人去通知郑骏。
而宴席上有些无聊的云妃,看秦家大夫人久去不归,私下命人询问,这才知道那个和自己十分相似的女孩儿居然是郑骏的女儿。
郑骏,郑骏!
云妃呢喃着。这个名字如同一颗苦莲,让她嘴里浸满苦楚。一时间,旧事涌上心头。
第四十六章 捡个姑娘
一时间,旧事涌上心头,云妃忽然无力去多问多想,只是派人告知大夫人细细查找,便提前离去。
云妃一路来到秦家老夫人的院里,下人说老夫人正在小佛堂,云妃便让女官温悠等在外面,独自一人入内。
一进佛堂,迎面便是浓浓的香火气息,不大的房间四面无窗,只有佛堂上供着一尊观音像。而此刻,云妃的母亲,秦家老夫人景氏,则跪在房间东侧的一张贡台下。
那贡台上除了一尊空白牌位,就什么也没有。
云妃愣愣地盯着那尊牌位,只觉得眼睛生疼。她走过去:“娘亲,跪的久了,腿麻,您年纪大了,就起来吧!”
景氏回头,浑浊的眼睛看了看云妃,才顺势就这云妃伸过来的手,站起来,喘了一口气,和蔼地问道:“宴席散了?”
云妃摇摇头,一向凌厉的面容上,露出几分落寞:“忽然觉得有些累,就先回来了!”
“莫非是你二嫂说了什么?”景氏担忧。
“不曾!”云妃笑笑,“娘亲多虑了!”
“那就好!”景氏拉住云妃的手,轻轻拍着,“娘亲这一生已别无所求。只愿你们兄妹三人都过得平平安安的。”
“好!”云妃笑笑,转眼看着那无名牌位,“娘亲放心,我和哥哥们一定会过得平安。”
云妃说完,兀自笑笑。如今她和皇后针锋相对,秦家也和尤氏一族在私下各自为主,只是明面上还不曾撕破脸。如今,皇后对她恨之入骨。想要平安,已是奢求。可箭在弦上,容不得任何人后退。即使是她,也退无可退。
云妃和景氏又说了一会儿子话。忽听温悠在外面喊道:“娘娘那边派人来了。”
“怎么回事儿?”云妃蹙眉。
“大夫人说是那位丢失的郑小姐的家里来人了。”温悠毕恭毕敬的说着。
会是郑骏吗?云妃愣住。
“摆驾,本宫要去看看。”云妃的声音有些发抖。
等云妃来到时,下人正想入前堂去禀报,却被云妃拦下。
云妃从后堂转过,刚走到屏风后,听到屋里有个低沉的声音说道:“敢问大夫人,此事如今还有何人知晓?”
云妃觉得浑身一颤。这个声音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听到了。她以为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听到。霎那间,云妃悲喜交加。过去的记忆,如同一张大网,将云妃牢牢捆缚其中。
郑骏来的时候,屋子里坐着和明穗,还有一众的丫鬟。听完各方的说辞,郑骏久久不能回神。
屋内一片静默,只听噼啪一声,接着屋屏风后传来女子压抑的低咳声。郑骏蹙眉,目光有些茫然地看向那座画着花鸟虫鱼的四扇屏风,沉默下来。
与此同时,黎阳城孟家的一个小院里,传出一声吼:“你你你……你……”
站在石桌旁,手拎一筐草药,须发皆白的高烈,差点背过气去:“程曦啊程曦,你以前捡些狐狸猞猁什么的,也就够了。现在居然还捡回来一个大姑娘?你还要不要娶亲,你还要不要生子?”
程曦眼波流转,哂笑着:“自然是要娶妻生子的,可那也要先有合适的人不是?先生,你快帮这小丫头看看,她扭伤了脚!”
“扭伤脚?”高烈怪叫,双目圆瞪,“你一个内外兼修的高手,她扭伤了脚,你居然不能医治,还非要巴巴的将她背回来?……还有,今儿你不是去了秦家别院,参加什么雪宴吗,怎么天色未晚,你却跑回来了,还背回这姑娘?”
“这丫头……”程曦转转眼珠子,笑笑,“就那样遇上的……先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先帮她诊个脉?”
高烈吹胡子瞪眼:“不过就是扭伤脚,还用得着诊脉?”
高烈虽这样说,手却不由自主地伸过去,一把捉着趴在程曦背上的方子笙。
高烈往日诊脉不过片刻,可今日却足足用了一盏茶的功夫。期间,高烈的眉头皱了松,松了再皱,反反复复,竟忘了让程曦将方子笙放下来。
最后,高烈神色阴沉地瞥一眼程曦,拨拨方子笙的眼皮,再摸摸她的四肢,一脚踢上程曦:“好你个小子!”
程曦依旧站的稳稳当当,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上全是无辜:“先生这是为何?”
高烈把剩下的半壶凉茶灌进肚后,一抹沾满茶水的花白胡须,气冲冲道:“你是不是把老夫酿的药酒给这姑娘喝了?”
程曦愣了片刻:“那酒是先生送给万虚大师的,我岂敢……哎呦……”
程曦腿上结结实实挨了一踢。
高烈骂道:“老夫知道你不满老夫将养心酒都给了万虚。可你酒品不好,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你若闹出点什么,孟家老爷也饶不了你,否则老夫岂会不给你留下一坛。可你倒好,自己私扣了万虚的酒不说,居然还给这身中蚀骨之毒的小姑娘喝这酒。”
“你可知这小姑娘所中的蚀骨之毒有多厉害?蛊虫已侵入她的五脏六腑,若不是帮她诊治的大夫有几分能耐,她早就被阎罗王给收了。”
“这脚伤倒是不严重,可你怎能给她喝养心之酒?养心酒对修炼内家功夫的人来说,是佳酿,可以提升功力。可对她体内的蛊物来说,同样也是大补之物。她体质虚弱,寿命都比常人要短,再加上你那一口催命酒,若不是你机灵带她回来见老夫,再晚些,哼,连大罗神仙啊……也救不回她……”
程曦哭丧着脸,凑过去:“我……我也不是故意的。我看她一个小丫头,孤零零地坐在河边,我怕她想不开,就想着,劝她喝点酒,再趁着酒劲劝她几句。其实她也没喝多,就一点点……”
“千里江堤溃于蚁穴。你这一点点,是要她的命啊……”高烈叹口气,一摆手,“走走走,别在这里碍事,老夫要用内力将这姑娘体内的酒气给逼出来!”
程曦心中一松,轻轻抱着方子笙往床边走去。
高烈在一旁瞅着程曦小心翼翼的神情,忽然心思一转,负手说道:“既然是你闯的祸,那还是你来吧!”
“我来?”程曦挑眉。
屋里不算暖和,满屋子皆是药味。程曦一面偏头瞅着方子笙,一面听高烈说道:“她体内因为有蛊毒为祸,所以不可用平常的方法去除酒气,你先帮她宽衣,我让小尹去烧水……”
程曦眨眨眼:“宽衣?”
“对,用沐浴之法,让药物尽快渗入她体内,压抑蛊毒。”高烈斩钉截铁。
第四十七章 衣带千千结
程曦好看的眉眼有些纠结。他审视地盯着床上昏迷的方子笙。其实,这个小丫头虽然瘦弱,可毕竟也到了议亲的年纪……
高烈吩咐完自家爱徒小尹去烧水后,一进屋,就瞅到程曦正对着床上的方子笙发呆,顿时怒道:“你还愣着做什么,难不成还让我这糟老头子给这小姑娘沐浴更衣不成?”
程曦嘴角一抽:“先生,其实……木月来帮她也是一样的……”
高烈冷冷一哼:“你是说,你能保证木月的内力和你一样深厚?方才是谁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况且,此事因你而起,若非你那口催命酒,这小姑娘也不至于到现在的模样。别磨蹭了,快些,大不了你闭上眼睛……”
程曦深吸口气,一双骨节纤长的手,慢慢伸向方子笙的衣襟,继而又堪堪停下,回头看向高烈:“先生,应该还有别的法子可以救她吧?这样于她的名节有损,怕是不好……”
高烈一面准备草药,一面分神注意着程曦的动静,这才发现程曦的耳朵似乎有些发红。
高烈嘴角一弯:“此刻形势危急,她非死即生,救与不救都在你一念间。老夫才懒得多管……”
“师父,水来了!都是大厨房送来的。”小尹跑进来。门外是几个拎着几桶热水的孟府下人。
“你去将水提进来,倒进木桶里。”高烈端着一簸箕草药走过去。
小尹应着,麻利地去拎水。
屋内,听着哗哗水声的程曦,还在犹豫。他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他都打了三次暗号,无影还是没出现。关键之时,无影去了何处?
高烈试过水温,撒好草药,再不看程曦一眼,背负双手,冷哼一声,拎了小尹走了出去。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程曦和人事不知的方子笙。
程曦有些无奈。此次他可谓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高烈性情古怪,一般人高烈并不愿意施救。但高烈极其护短,程曦想着若是因为自己的缘故,高烈一定会出手。所以程曦在明知方子笙身中蚀骨之毒的情况下,还劝方子笙饮酒,就是为了让酒引发她体内之毒,然后自己再以疏忽为由,请高烈出手。
但程曦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高烈所谓的解毒,居然是这样的法子。虽不至于赤身相对,但为了让药效更快的进入这个小丫头的身体里,他不仅要帮她宽衣解带,还要与她共浴?
共浴?
程曦低低咳嗽一声,耳根红如滴血。
“程曦,你若再磨蹭,就等着给那小姑娘收尸吧!”窗外不远的台阶上,高烈老神在在。
小尹好奇地凑过去:“师父,您怎么还有心情喝酒?”
“为何没心情?”高烈微微一笑,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你师母临死前,就担心依着程曦的性子,怕是这一生都困死在那个承诺里。如今,他自己捡了个花容月貌的小姑娘回来,我若不给他制造机会,莫不是让你师母在九泉之下也心里难安?”
高烈说着,想起亡妻,不由有些伤心,兀自拎起什么酒壶,慢悠悠朝外走去:“小尹,走,跟师父赏花去……”
小尹虽然好奇,却不敢忤逆高烈的吩咐,一步三回头地跟了上去。
而此刻,室内春光正好。
程曦深吸口气,找了块不知做何用途的布带,蒙上眼睛,而后缓缓伸出骨节纤长的手,轻轻去解方子笙的衣襟:“小丫头,此乃形势所迫,救命要紧!”
眼睛虽然看不到,可手上的感觉却越发敏感。凭着记忆,程曦将方子笙扶起,靠在自己颈窝里。女子柔弱无骨的身体,让程曦的耳根越发发红。
嗅着方子笙身上传来的淡淡果香,程曦屏气替方子笙解开衣襟的盘扣,再轻轻脱下她的外袄,再解开中衣的衣带,最后是丝制小衣。
程曦冰冷的指尖一接触到方子笙为温热的肌肤,顿时如同被火烫到般急速缩回。
程曦扭过头去,松开屏住的呼吸,额上冒出细细汗珠。他心中暗骂,关键之时,这无影居然敢弃主自逃?若被他逮到,定然要无踪好看。
一念过后,程曦继续紧闭双眸,转头面对着方子笙,双臂将她环在怀中,伸手去解小衣背后的带子。
方子笙忽然一动,程曦身形一僵,整个人绷直得如同晒干后发硬的咸鱼。
方子笙在他颈窝里蹭蹭,睡梦中伸出双手,轻轻环上程曦的微弯的腰。
程曦只觉得整个人如同煮熟的大虾,汗如雨下。他此刻才明白,这小丫头果真不是晕倒,而是喝醉了。她酒量不好,这酒品似乎也称不上多好……和他有的一拼。
程曦兀自一笑,继而拿出打坐的心思,深吸吐纳,心思渐渐通明。他一面念起清心咒,一面抱起方子笙,放入浴桶,从背后为她用内力驱除酒气。
而高烈在足足一个时辰后,才醉醺醺地被小尹扶了回来。
一进院子,高烈和小尹就见程曦穿着高烈的旧衣走出来。
程曦身形颇高,而高烈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显然有些短,露出半截手腕。手腕上还挂着一串兽牙所做的手链。
程曦走过去,毕恭毕敬地朝高烈拱手:“先生,酒气已然逼出,还请先生帮那小丫头解毒吧!”
高烈眯着眼,瞅着程曦一脸认真的模样,捋捋胡须,醉意浓重。
“那蚀骨之毒……并非一般之毒,就让这小姑娘在孟府住下,我帮……帮她慢慢解毒……小尹,你去看看那姑娘,老夫要先睡会儿……”
小尹应着,扶高烈去屋里躺下,再出来,准备去查看方子笙的情况。可一出门就见程曦还立在门口发呆。
“公子,您脸色不好,想来是方才累着了。您先回去,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那位姑娘的!”小尹说着,从袖里摸出一个长嘴的青瓷瓶,脸色有些期待,又有些胆怯,“这是我做的凝气丸,虽然不上师傅亲手所做,却也可用。”
程曦接过药瓶,笑笑,朝屋内看了一眼:“那一切就拜托你了,小尹!”
“公子不必客气,这是小尹应该做的。”小尹喜道。
程曦冲他点点头,慢慢走出院外,忽然在一棵大树下停住脚步,低低叹口气,背负双手,慢声道:“无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