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喋血之人
天凤城最大的客栈里,过路的游人摩肩接踵而至,大声吃酒会友,楼中好不热闹。
然客栈的一间厢房之内,却有一孤家寡人,面白如纸横在榻上,苍白的唇边还残留着一点暗色血液。
倘若此时有个认识他的,必会一边瑟瑟发抖一边暗骂:“活该!你白溪岩也有今天啊!”
是的,这人便是白溪岩。
此时他正眉头紧锁,双目紧闭,眼睑微微颤动着,白皙的脸上全是细密的汗水。
突然,他拧眉朝床下吐出一口鲜血。
在他吐血之时,一个“山”字形的花钿从他眉间显出,透彻的红色的灵光将眉心原本白色的花钿彻底掩盖。
与此同时,微弱的金光像一道道金色蚕丝从他身上发出,将他密密裹住,不多时,那些金色丝线又变了形状,水流一般绕着他周身缓缓流动。
白溪岩的眉头这才稍稍舒展。
他重重落回枕上,修长的身子软趴趴的,就像是一条被随意扔在榻上的白色布条,看起来虚弱至极。
“见鬼!”
他又咳嗽了一声,一手紧紧抓住被子,闭眼再次陷入梦境。
梦境错综复杂,熟悉的脸像戏子一般纷至沓来。
一个男童跌跌撞撞朝十余岁的少年奔去,那少年笑得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将那孩童抱在怀间。
一位女子大方笑着,像一朵倾国倾城的牡丹花一般款款走向那少年。
到那少年身边,那女子却瞬间脸红,作小女儿态娇羞地扯住了少年的袖口。
阳光明媚的江南景色不知为何倏然转成了黑暗荫蔽的山林石窟。
石窟中的长明灯像两条着了火的游龙,蜿蜒入深处。
那里有让天下男子都着迷的味道。
征服、霸占、打压、杀戮;清心、向善、普渡、聚灵;家族、门派、利益、阴谋……
黑与白、是与非的碰撞充斥着男童的成长轨迹。
有时候乱糟糟的昏暗世界渗入了阳光,那是大哥来了。
可当他也成了十二三岁的少年,却突然发现,原本亦父亦母的大哥,再也找不见了。
白溪岩费力地翻了个身,将湿润的眼角藏入被中。
许是感觉到被中柔软的触感,他的梦境又开始发生变化。
两张没有表情的脸浮现出来,只是眉眼已经不是那么明晰。
白溪岩觉得有些心酸,他想开口叫爸妈,却发现怎么也叫不出来。
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扇紧锁的门。
那两张面孔渐渐远去,他又发现自己坐在了一辆大巴中。
那辆大巴正疾驰在马路上,忽然诡异地自行跃起,朝另一辆大巴车冲了过去,将那车压在轮底。
一个戴着哭丧脸面具的女孩朝他走了过来。
那女孩走到他面前,伸出左手,将脸上的面具迅速掀开。
一个娇羞的笑容绽放在他眼前。
搭在面具边沿纤俏的无名指上,一枚金色戒指熠熠闪光。
客栈中,白溪岩身上的金光越来越炽烈,转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梦中的场景正在扭曲。
扭曲的空间中,灰色的天空罩在昏暗的建筑之上,一个怒气冲冲的人影在寝室中烦躁走动着,活像只不知所措的困兽。
他打电话,客服说对方已停机。
他发信息却得不到回复。
心中想见的人像是一夜之间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他突然想起那人平日的作风。
总是低着的脑袋,总是瑟缩在坐位上兀自写写画画,不与人交流。
和她说话她会惊慌地朝后倒去,把后面同学的椅子都弄倒,运动会时接力跑步,因为被人碰到手,把接力棒直接扔飞……
为什么会那么羞涩?
她说因为害怕。
为什么会那么害怕?
她说因为所有人都有可能会伤害到她。
白溪岩不想伤害她,可是她却还是彻底消失了。
睡梦中一股怒火不知何起,榻上的白溪岩尚未醒来,一口鲜血便又涌上喉头,溢出唇角,落在纯白的枕头之上,像一朵雪中的红梅。
他无意识地摸了摸胸口,待隔着衣裳触到一个光滑小瓶后,呼吸才渐渐平稳下来,摊开身子陷入了真正的睡眠。
临渊城。
杜水萦醒来的时候,发现一圈人正围着她。
她茫然睁着眼,问笑得温润的金月言:“月月,一个时辰是不是早就过去了?”
金月岩笑道:“嗯,你好了么?好了我们这便回去。”
杜水萦揉了揉发涨的额头,含着泪水将脸转到一边,轻声说:“月月,我不想回去了。”
金月言将她的脸轻轻掰了过来:“没关系,你不想回去我们便不回去。”
杜水萦的眼泪汩汩而出,再不说回不回去之事,只哑着声音道:“那些人真的都没了?”
金月言点点头。
杜水萦的哭声猛然变大,她死死抓过金月言的手,覆盖在自己眼皮上。
水衡看着她,嘴巴动了动,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墨妍见状,轻轻摇着杜水萦的手,说:“姐姐你别哭,李信回来了,没死,我也……”
“李信?”
杜水萦将金月言的手从眼上拿开,仍是将那双手紧紧抱在自己手心,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她转头看向墨妍那边。
果然,在他身边站着个孩子,双目灵动有神,像草叶上流转着的一颗鲜活露珠。
那孩子看着她,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来。
“谢谢姐姐救我。我母亲虽然不在了,但她若是在,一定也会很感激你们的。”
杜水萦的泪水更是汹涌而出,她的眼前浮现出那个因为孩子神魂没找回而躺在榻上一蹶不振的身影。
还有槟儿的母亲的脸在李信家忙来忙去的样子。
这些人没做过什么坏事,只想守着自己的小日子,却没了……
她又哭了一会儿,终于深深地吸了口气,问金月言:“月月,那些藤蔓都清除干净了吗?那个女人是不是也消失了?”
她脑中的记忆很深刻,却总是透着不真实,仿佛有什么东西是被她遗漏了的,而她怎么想也想不出到底遗漏了什么。
“哦,对了,还有水清然,真的是她背叛了哥哥吗?”
不信!不信!不信!
杜水萦原本觉得水清然是刚正得不像女子的人,还幻想着以后她可以用她那钢一般的性格将有些软弱的哥哥好好保护,却不想她居然会是临渊城的叛徒!
她的心中涌起一股又愤懑又可惜的情绪,一双水光泛滥的眼睛看着水衡。
“哥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心疼这个人。
她并不是水娘子本人,只是个穿越而来的异世界人,跟水衡并不熟悉。
虽然水衡确实长得精致似女子,分外惹人怜惜,可是也不至于怜惜到这种程度。
这就好像是她真的成了水娘子,在血缘关系和许多相濡以沫的日子的催化下,为自己亲哥哥被爱人背叛而痛心。
实在是太奇怪了。
难道占用水娘子的身子久了,会渐渐变成她吗?
“小萦,一切都过去了。那些藤蔓都被打退,孩子们的神魂都已全部找回,墨妍也回来了,你的伤也会慢慢好起来。”
“可是哥哥,大家都死了不是吗?”
杜水萦嘴角紧抿,眼角又有泪水渗了出来。
第二十九章 原来是外人
“是,大家都死了,但是没关系,李信还在。”
水衡看着杜水萦,眼里无限柔光。
杜水萦瞪大双眼看着他,迟疑了一会才尖声叫道:“哥哥!你在说什么!什么叫大家都死了李信还在?哥哥,难道你城中的子民死光了,你都不心痛?那当初那些孩子的神魂被勾走,你为何还要亲自进城伪装成游医去调查?干脆让他们自生自灭不就行了?!”
水衡连忙将床边的金月言挤开,上前握住杜水萦的手,急切安慰:“小萦,别生气,哥哥并非草木。我的意思是至少还有一个活口,总比真的全部都没了好。你放心,哥哥会好好待这孩子,你千万不要生气。”
杜水萦将手从他手中抽出,将金月言的大手拉了过来,把自己的小手塞了进去。
金月言对她这小女孩般的举动显出一些无奈之意。
他笑了笑,抚摸她的额头,道:“好了,小萦,什么也别管了,闭上眼睛好好休息一下吧!”
杜水萦却摇了摇头:“不了,月月,还是回去吧,师傅肯定已经发现我没好好修炼,再不回去,他老人家肯定对我失望透顶。”
水衡忙道:“是啊,那老头不但会对你失望透顶,还会来找你哥哥我,把我腌在药罐中做药引子。”
“啊?师傅是这样的吗?”
杜水萦不敢相信,多幼稚啊!幼稚又残忍!
“嗯?小萦,你不是也很喜欢这样做么?当初还喜滋滋跟我说你得到了师傅的真传呢!”
什么?
杜水萦更加疑惑地看向金月岩,却见他笑着点了点头。
看来是真有其事了。
她扶额,难怪自己不敢忤逆那老头,肯定是水娘子本人也挺欣赏老头平日做派的,居然连这么怪异的习惯也学?
她摇了摇头,无奈对金月言道:“月月,带我回去吧!我要修炼。”
是的,她要修炼,她要变强!要比所有恶人都强!不然,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惨烈的恶事会在她面前发生。
她不想每次面对这样的事都无能为力,不想看见作恶者逍遥生活,本分生活的善良人却任人鱼肉,惨死在她面前。
如果为善的都是弱者,那么作恶的便将统治一切。
这是她怎么也不想看到的事。
她紧抿着唇,目光灼灼看着金月言。
金月言点了点头,将她从被中扶起。
他转身看向水衡:“我这就带她走了。有些事情还未明了,那日林蔽涔出现在水清然房中,不知意欲何为。我担心他后面还会出现,你千万要提防。”
水衡朝他行了个礼,道:“放心,去吧!”
金月言这才抱起杜水萦,两人朝门外飞去,须臾消失不见。
墨妍看着那对飞走的人,双目熠熠闪光,紧紧捏住了拳。
到了不近山,金月言放了放了一个东西在杜水萦手心。
“喏,给你。”
杜水萦看了看手心中那条黑色的细线,问:“这是什么?”
“魂引丝,你不是找了很久都没找到?”
金月言笑眯眯看着她。
“啊?就一条细线啊?难怪那么难找,这掉在地上,人家一脚就踩上去了,看都看不到。”
“傻瓜,既然是你师傅教你找的东西,自然不是普通之物。这是食魂蛇的舌头,听说有镇魂归灵之效。但应该不会那么简单,毕竟是不近医仙要你找的东西。”
“哦。”
杜水萦点头,将那条细线放进宠灵袋中。
“好了,小萦,我该走了。你记得,不要去想那些伤心的事,好好修炼。我会来找你的。”
“好。”
杜水萦看着他,嘴角缓缓拉起,给了他一个不怎么灿烂的笑容。
“乖,我走了。”
金月言眼中似有万般不放心,但仍提脚飞起,正要隐去身形。
忽然,一片草叶急速飞来,像是长了手一般,缠住他的双腿,将他拉到在地。
金月言趴在地上轻哼一声,抬头嘴角扬起笑容,对着远方道:“不近前辈,当真养了一堆好灵草啊!”
杜水萦看着脸上酝酿着风暴的师傅,大气也不敢出。
柳不近迈着端方的步子走来,捋了捋下巴上的那撮小山羊胡,问:“你是何人?”
金月言依然笑着,道:“无名小卒而已。医仙大人可否将我身上的灵草拿开,这小东西好生沉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柳不近邪眉倒竖,呵斥道:“无名小卒?哼!能在老夫眼皮子底下将我徒儿带走,你实在不必如此自谦。”
说完将手轻轻一挥,金月言身上的那片草叶灵光一闪,他昂起的头颅再次摔在地上。
“老夫不想与你废话!快说,你倒底是何人?出自哪个家族?属于哪个门派?”
金月言艰难将头抬起,对着柳不近笑了笑:“医仙不必再问,我只是个倾慕佳人的正常男子罢了,并无恶意。”
说罢转头看向杜水萦。
“小萦,我确实该走了,对不起,后面的惩罚就让你一人承担了。”
说完身上灵光骤起,将绿意盎然的清淡山林照得金光熠熠。
杜水萦只觉得眼前金光一闪,什么也看不见了。
待那道遮天蔽日的金光消失之后,她的视线渐渐清晰,才发现金月言原本趴着的草地上已然空了。
她怯怯地看了言胡子都气歪了的师傅,乖乖走了过去。
“师傅,你不要生气嘛!”
她并不喜欢撒娇,可师傅似乎很吃这一套,也就自然而然地选择了撒娇这个办法。
没想到他师傅今日根本不吃这一套了,当即就将她用碧仙索给捆了,全身是上下只有眼珠子和嘴皮子可以动。
那碧仙索由碧仙草制成,那是一种藤蔓状的药草。
杜水萦才刚领略了枯杜藤的威力,现下看到这将她紧紧缠住的碧仙索,当即毛发倒竖。
她原本并不是见惯杀戮的人,全是靠着一股要强的心态才勉强扛住,并未表现得太过丢人。
现在回到师傅和师娘身边,忽如回到家中,顿觉满心恐慌和委屈汹涌而出,终于站在原地,放肆地哭了出来。
“师傅!你快点把这索子给撤了,我讨厌长条状的东西,呜呜……”
“师傅,我讨厌这个世界,我要回家!”
“师傅,你不是医仙吗,你带我回家好不好,我真的不想在这个神经病一样的世界待下去了,呜呜……”
她嚎啕大哭,将林间的鸟惊得扑簌簌飞走。
柳不近却无动于衷,冷着脸往回走,将被包绕得严严实实的她扔在原地。
杜水萦的哭声越来越小,睁开泪湿的双眼一看,才发现师傅已经走了。
她又气又臊得慌,只道师傅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喜欢她。
她这人总是爱自作多情,稍微碰到一丝温暖,便将整颗心都投了进去。
这是弱点,会害她死的快。
她吸了吸鼻子,叹了口气,决定不要再这样傻乎乎显出自己的弱点。
才把自己批判了一顿,她猛一抬头,见师娘急匆匆小跑过来,一脸担忧。
“哎呀!我说好像听到什么声音呢!原来真是你在哭!你师傅过来找我,我还不相信,我们家丫头茅坑里石头一样的,哪里会哭成这样?”
杜水萦身子一僵,十分不认同地撇了撇嘴,又看向师娘身后依然冷着脸的师傅。
她师傅冲她喝道:“哭什么哭!要哭你们娘俩回屋哭!辱没师门!”
说完飘飘然走了。
杜水萦的心中猛地涌起一股暖意。
碧仙索才被解开,她便上前一步,将师娘给紧紧抱住了。
第三十章 进蛊坟
在山间才呆了两日,杜水萦便被师傅叫过去训话。
“影儿,明日起你便去蛊坟。”
她师傅庄重坐在木椅上,脸上的表情冷得像冬日冻结的冰凌。
杜水萦双目圆睁,道:“啊?”
柳不近一排桌子:“啊什么啊!明日便去,为师亲自带你去!”
“可是我还有两样灵物没有找到。”
杜水萦已经将引魂丝给找到了,可是还有两样没找全,一样是狰火晶,一样是鵸䳜针。
师傅说过,要将他列出的所有东西找全才能进蛊坟修炼,没想到他老人家转瞬就推翻了自己的金口玉言。
“无妨,找不到便不找了。总之明日你随我去蛊坟便是。”
杜水萦很是不解,况且还有些慌张。
她不知道去蛊坟修炼是怎么个修炼法,只听说进了蛊坟便一脚踏进死亡,其中艰险重重,若是该带的东西都没带齐,会不会影响成果?
如果因为漏带两样灵物而误了性命,那可真是死得窝囊了!
她轻轻一笑,凑到师傅身边,问:“师傅呀,那两样东西听起来就至关重要吧?不然还是等我找齐再去?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嘛!”
不想他师傅拍案而起,吹胡子瞪眼道:“还等什么等!再等下去,我辛苦教了十多年的徒弟都要受人蛊惑,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啊?”
杜水萦脸一热,蔫了。
“师傅……徒儿都跟您坦白说过了,那位金公子不是坏人。”
柳不近闻言更加生气,冷哼一声道:“为师平时怎么教导你的?天天跟你说万生众像,皆擅长于伪装。俗话说人善被人欺,你要是像你师娘那般,今后就等着跟她一样,一辈子只能永远随我被困山中!”
杜水萦一听这话,觉得甚是蹊跷。
她歪头问柳不近:“师傅,你可是被世人称作医仙,徒儿看你平日做派,哪里有半点困兽之感?再说了善良是好事,师娘善良怎么了?你怎么这样说师娘?”
“你懂什么!”
柳不近吹胡子瞪眼道:“你从小为师就告诉你,对所有人都要留心眼,都要先往坏里想。要是有人欺负你,不要犹豫,就是给他们血的教训!”
他那“血”字咬得特别重,重到杜水萦立马就想起了那句话。
“血潭深渊水娘子。”
哼哼,看来这血潭之所以会成为血潭,跟这位不近医仙的“谆谆教导”脱不了干系。
看来原先的水娘子虽然偶尔叛逆,心底还是很以师傅的话为然的。
不然也不会学了他把人腌了做药引子,又将这放血的习惯学了个十成十。
杜水萦不言语了。
难怪世人道水娘子心狠手辣,敢情都是师傅教出来的啊!
可是她怎么看她师傅不像是那般歹毒之人,兴许是水娘子自己学得太较真了?
她正低头挨着师傅的训,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盯着自己绣花鞋上尖尖小头玩,忽然听得身后传来师娘的声音。
“不近,你怎么又这样说?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从前跟着你来此,是我本人意愿,不该怪你,我也从未觉得委屈。”
她这声音听起来又比平时温婉许多,甚至还带上了一些哽咽。
杜水萦忙转头一看,竟见师娘的眼里水光涟涟。
她赶忙迎了上去,对师娘说:“哎呀!师娘,你别听师傅的!我就喜欢你这样好!”
她师娘却提起袖子擦了擦眼泪,笑着对杜水萦道:“影儿,你怎么还是这般口无遮拦?师娘没事,只是感慨造化弄人。这样吧,既然你师傅让你去你便去!他也是为你好。在这世间,如果不够强大,终将似我俩,终生困顿于此山林之中,享受着表面的岁月静好,承受的却是煎熬。”
杜水萦当真呆了。
什么困顿山林,她只道是师傅妄自菲薄,胡言乱语,却不想师娘也是这么说。
外人皆传两位是世外高人,难道都是假的吗?
他们在此山中,居然并非两人所愿?
既然他们不愿呆在山中,为何又不出去?
难道真的是为了避难?要躲避追杀?
可是据她所知,师傅是医者之中的另类,不但医术了得,法力也了得,天下之大,并无多少人能近他的身。
连她哥哥水衡这种医术平平,法力也淡得几乎可以算没有的人都敢在外面大喇喇混着,没道理他们的师傅不能啊!
像师傅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可怕的?居然还怕到隐居山林,不敢外出的程度?
还有她的师娘。
这些天相处下来,虽不知师娘到底是什么身份,可是她虽身在山中,却对外界的事知道得清清楚楚。每次闲谈,她都对世家各家族门派的底细如数家珍,杜水萦实在不相信她与外界断了联系。
况且她曾亲眼见师娘轻易将山中不起眼小物化为灵器,就连当初搬个书,那些家丁也是用普通叶片所化。
因此她绝不会认为师娘是个平凡女子。
这样的两个人被逼得躲在山中不敢出山?
真是笑话!
可师傅和师娘都这样说,那就不可能是假的了。
到底是怎样的人会有这样的力量?
这不是很可怕吗?
杜水萦原本就对这世界不甚了解,现下更是懵了。
她轻轻扯住师娘的衣袖,轻声问:“师娘,到底是谁把你们逼成这样?”
她师娘将她的手抓在手心,轻轻抚摸道:“影儿别担心。师傅和师娘别的都不怕,只是放心不下你。”
“我?”
杜水萦疑惑地看着她。
“是。影儿,你要好好的,不要让别人有欺负你的机会。因此我们虽不愿让你再受一次苦,但是明日,你必须去蛊坟,知道么?”
“嗯。”
杜水萦看着她眼里再次涌出的水光,重重地点了点头。
翌日,她早早便梳洗完毕,到了师傅房前。
柳不近已在门口等待,两人相携跳下门前那道山崖,将师娘的殷殷目光抛在了身后。
杜水萦此时绝不知道,这竟是诀别。
师傅一路绷着脸无言,带着她穿林而去。
眼见着前面的山林越来越密,杜水萦冷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忍不住问:“师傅,这蛊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啊?怎么修炼?听名字,难道是在里面养蛊虫么?”
他师傅冷着脸拉着她急速往前,丝毫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杜水萦撇撇嘴,看来这次她和月月的事真是把师傅给气到了。
两人净往那林深阴暗之处而去,眼见着天空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四处伸手不见五指,两人终于停了下来。
杜水萦看不见任何东西,只觉得脚踩在了一处软绵绵、湿漉漉的地方。
她初步判断自己来到了沼泽地中,脚下踩的应该是一滩烂泥。
可是没过多久,她感觉到鞋底突然弓起又落下,竟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脚下拱动。
尚未弄清脚下是什么东西,她的耳边突然响起一种声音。
那是一种类似烧水时水壶壶嘴冒出热气时发出的“咝咝”声。
可是这种声音却更加没有规律,倒像是发出声音的是活物,而不是死的!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心里形成。
她忍不住惊叫:“师傅!好像有蛇。”
可是待她左手一勾,想要拉住她师傅的手臂时,却发现,周边已经空无一人!
第三十一章 残缺
很好,这很像师傅的作风。
杜水萦命令自己冷静下来。
她点了个指端火朝四周看去,果然看见一面蛇墙。
是的,蛇墙,
原本她以为自己一直是在林中的,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到了一个山洞中。
那山洞不是很大,因为两面墙壁离她没有多少距离。
但杜水萦宁愿这个山洞更大些,这样她就能离墙壁上挂着的那些玩意儿远些了。
尤其是她知道还有一批这玩意儿在脚底下蠕动。
不过好在过了一会,她便不再怕这些蛇了。
师傅和水娘子修习的医术有很多与五毒及蛊虫有关,其实这样的玩意儿对她来说应该算是一种药而已。
更加庆幸的是,这些蛇看起来是蛮可怕的,但是一个个都懒洋洋的,连有人入侵,它们都没有一丝要攻击的样子。
她松了一口气,轻轻提起双脚,朝前飘去。
指端焰所照之处都是蛇,然而随着她的前进,这些东西看多了,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谁说的蛊坟可怕?
根本就是无聊好吗?
她睡眼惺忪向前飞去,指望着前面能够有些动真格的玩意儿让她解解闷,满眼看到的却仍是蛇、蛇、蛇!
她都怀疑师傅带错了路,正想转身飞回,忽然看见前方,一个影子朝她走来。
应该是一个人!
她眼珠转了转,将指端焰熄灭,将一群流灯虫撒了出来。
山洞中顿时浮起点点绿光,杜水萦隐在暗处借那绿光一看,发现来的果然是一个人。
那是个男人,看起来三十出头,好像是误闯此地,十分惊慌。
尤其是流灯虫一出,周围一亮,那人见到墙壁上那许多的蛇,吓得屁滚尿流,抱头蹲了下来。
杜水萦擦了擦鬓边汗水,将那些流灯虫施法,沿着山洞墙壁聚集成一盏盏小灯,每隔三尺距离悬在空中,洞中便亮了些。
她朝那人飘去,轻声道:“大哥,你不要怕,你是不是误闯此地?我带你出去可好?”
那男人停住了嚎叫,却仍是抱着头,蹲在地上不言不语。
杜水萦有些疑惑。
这人是吓傻了吗?
她又轻轻在那人肩上拍了拍,:“大哥可是害怕极了,不敢出声?没事,你跟我来,前面就是洞口了,我会帮你对付这些蛇。”
饶是她如此殷切得想要帮助那人,那人却仍是不言不语也不动。
杜水萦有些急躁了,又凑近那人了些,连连拍他肩头。
拍着拍着,她感觉有些不对劲了。
这人身上怎么这般又硬又冷?
她往后退了退,“噗”地燃起指端焰,却见那人猛然抬头,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来。
“啊!”
杜水萦连连倒退。
这人……这人……
这人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活的!
她倒吸一口凉气,心说师傅什么情况?怎么把她带人家墓里来了。
猛然一想,蛊坟蛊坟,可不就是坟墓么!
她浮在原地,心中惊慌,脑中却迅速想着解决的办法。
可是还没等她想到什么好注意,那人居然一跃而起,朝她扑了过来!
杜水萦对自己的体质很是无语,怎么老招这种东西!
在云悠城招李莽那群玩意儿,在这里又是这种东西,真是不知从何吐槽。
她皱眉,直直盯着那人,眼见着他就要一口咬上自己的脖子,猛然驱动灵力,让墙壁上一堆蛇朝他扑了过去。
这是她临时想出的办法。
物尽其用!现在花蠓不在,自己的灵力又不是很厉害,她只能借助于其他东西了。
比如说这无处不在的蛇。
好在她这办法功效不错。
那人虽并不是活人,却生生被蛇的重量给撞倒在了地上。
杜水萦轻轻呼出一口气,心说接下来该使个定身术将那人定住。
却不想还未到那人近处,她那口被呼出的一口气又被她给倒吸了回来。
“这什么情况!”
她惊叫出声,头皮发麻。
只见一地的蛇均四分五裂,变成了一段一段。
不过这样并不能将她吓到,只是那些一段段的蛇头蛇身四处乱撞,竟想要随意组合。
原本蟒蛇的头硬是撞到一条蝮蛇的尾巴上想要接起,或者原本黄色的蛇身非要找个红色的蛇头接上。
发现根本接不上之后,这些蛇居然躁动起来,互相撕咬,直到它们齐齐对上了杜水萦。
杜水萦望着那一溜儿吐着信子的蛇头,吓得差点哭了出来。
她飘在空中,连连摆手道:“亲亲,不要这样看着我哦,再看我我真的会一把灵力把你们炸飞的哦!”
说完讪笑着死死盯着它们,就怕它们中有哪个刺儿头蹦起,在她身上咬上一口。
好在那些蛇并未发动攻击,只是又陷入了躁动不安中,互相咬着对方,没有头的身子就乱碰乱撞着。
杜水萦想着干脆飘向前去,来个一走了之,却忽然听到一个人的声音。
“萦儿,跑不掉的,这是你的任务。”
蓦地听到这个声音,杜水萦一开始其实是被吓了一跳的。
但是待她反应过来这是谁的声音,她的一颗心便雀跃起来。
虽然心跳加速,全身热血沸腾,可她还是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安宁。
“月月!”
她感受着那人靠近自己,一把朝他扎了过去。
来人正是金月言。
他阻止了杜水萦的示好举动,轻轻抓住她的双臂,替她稳好身形。
“见我来了便如此惊喜?”
金月言道。
杜水萦笑逐颜开:“那是自然!”
说罢又歪头问道:“月月,你刚刚说这是我的任务,那是什么意思啊?”
金月言背手悬在空中:“萦儿,不管何时何地,你都应该注意观察四周情况。你看这些蛇,四处乱撞,可知道它们想要作甚?”
“不知道。月月,你觉得它们是不是想找到原本的身子,接回去?”
“并非。你看看那些蛇的断口。”
杜水萦疑惑地看了看金月言,在那些蛇头的虎视眈眈下找了个蛇身看了看。
“咦?这些断口好像不是新鲜的?怎么上面好像有针眼和缝补的痕迹?”
这个发现让她吃了一惊。
刚刚断掉的蛇,身上却有缝补的旧痕迹,难道……
“没错,此处之蛇原本在墙上的时候就被人牛头不对马嘴地缝了起来。”
“啊?”
杜水萦懵了。
“谁做的?这人怕不是受过心理创伤吧!怎么这样变态!”
“它们在墙上的时候并未发现异常,可你一道灵力将它们惊动,又将它们身上的补痕打散,这才引得它们如此狂躁。”
“哦,是想要找回原本的身体啊?”
“是想要和原本的身体接在一起。”
“哦。”
杜水萦看着那些还在风暴般乱撞的蛇和那一排竖瞳阴森的蛇头,沮丧道:“缝是可以缝的,可是怎样找到每条蛇原本的身子呢?”
金月言将背在身后的右手拿出,对着那些蛇头、蛇身轻轻一划。
不出片刻,那些蛇头和蛇身便成了一套,一条条悬在空中,只不过仍是离了水的鱼般四处乱蹦着。
杜水萦目瞪口呆,道:“月月!你是怎么做到的?太厉害了!”
金月言面色严肃,道:“只有半柱香的时间,萦儿,快将它们缝好。”
第三十二章 摸底考试
金月言的声音在耳边回荡,这么多天头一次惊得杜水萦耳膜疼。
半柱香时间将这些蛇缝好?
她看着那些乱跳乱撞的东西,只恨自己方才太狠,居然将那么多蛇给一起拽了下来。
这一堆黑压压的东西,上千条总是有的吧?
这叫人怎么缝?缝一个都要累死。
它们基本都是细长条状的,又在活蹦乱跳着,下针都不好下。
杜水萦看着那密密麻麻的一片,脑壳疼。
可是金月言仍在催促。
“快些,萦儿,再拖下去,惹怒蛇群,你我都出不去,而且它们会惊动其他东西。”
其……其他东西?
杜水萦心中一个咯噔!还有什么东西?!
不过好在她在医院混了许久,原本就是常常跟突发事件打交道的,因此也只稍稍担忧了一会而已,赶忙召出冰针灵线,蹿进了那些排好队的断蛇群中。
她飞在空中,身上彩光流转,素手翻飞,神情专注。
没过多久,那些蛇便成了形,断口处拖着一丝细微的五彩灵光。
她收回冰针灵线,很是得意地拍了拍手。
“月月,我原本以为挺难的,没想到居然还挺容易。你看这些蛇都找回自己了,接下来将它们往哪里送?”
“不用送,它们会自己找地方。可是萦儿,你还是慢了一些,那些东西依然被引了过来。”
“啊?”
杜水萦猛然转头,忽然看见地上被蛇群扑到的那个人已经站了起来。
他歪歪扭扭朝他们走来。
杜水萦一见那人,长大嘴巴,猛然朝金月言惊声叫道:“月月!那个人的左腿和右腿怎么好像不一样?”
她刚进洞时看这人,是借着流火虫微弱的体光看的,只知是个人,却看得并不分明。
现下有众蛇断口处的彩光照耀,再加上她看过那许多头身不同的蛇,注意力集中在这上面,这才发现了那人的不同。
金月言点点头:“是不同,而且,后面那些人的都不同。”
杜水萦闻言,先是哆嗦了一下,然后忍住害怕伸长脖颈朝前望去,赫然发现方才那男人后面,不知何时居然站了黑压压一排人。
金月言手一挥,山洞中原本杜水萦做的的流火灯被一盏盏明火大灯取代了。
那些灯火将洞中照得更加明亮。
棕红色的灯火照耀在那些人身上,把杜水萦看得心都凉了。
只见那些人就像是被人拆开又随便缝上的娃娃,不是手不对称就是脚不对称,破烂的衣物下,脖颈下层和上层大小都对不上的大有人在。
“真是无语了。这什么地方?蛇是这样,人也是这样!这是要恶心谁啊!”
杜水萦忍住呕吐的冲动,对金月言道。
金月言却不附和,只道:“你看,他们也开始躁动起来了。”
是的,他们也躁动起来了。
四处手、腿乱飞,都在互相排斥,互相打斗。
杜水萦看着朝她飞来的那些肢体,突然被一颗怒目咬牙,一脸凶相的头颅撞得差点吐出血来。
她本以为这些人会像那些蛇一样,顶多内部斗一斗,却不想人比蛇还戾气重,居然朝他们攻击了过来。
她一边抵挡着不让自己和金月言受伤,一边道:“月月,它们这是什么意思啊?难道也要我像缝蛇一样将他们缝好?”
金月言淡定浮在原地,双手依然背着,却轻飘飘将一块飞过来的鹰爪似的手给逼了回去。
他不慌不忙道:“这些人肢体被安错,怨气冲天,要找我们下下火。”
杜水萦心里又是一个咯噔。
下什么火呀!
这种报仇的事不找到正主能下什么火呀!
她苦笑着一边对付那些东西的攻击一边向金月言抱怨:“唉!看来又要做针线活了。”
金月言优雅吐出另一番让她吐血的话:“不光要将他们的肉身缝好,还要将它们的怨气消散。”
“啊?”
杜水萦忙道:“怎么可能!安慰灵魂之类的事并不是我们医者做得来的事啊!这事儿该找白溪岩那样的神棍来做!”
她刚说完,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完蛋了,居然在现男友面前多次提起前暗恋对象的名字,这不是找死吗?
好在金月言似是并未注意到,只仍用那淡定的语气道:“医者为何不能做?你脑中的医书和袋中的灵药奇蛊是用来干什么的?”
一席话如醍醐灌顶。
杜水萦原本还嫌麻烦,现下忽然觉得热血沸腾起来。
她先是召出冰针灵线,然后手中甩出一些伏灵散,将那些乱撞乱飞的东西稍稍定住之后,才迅速动作起来。
数个时辰之后,杜水萦终于停了手,从空中掉下,狼狈地压在一群蛇的身上。
她一个激灵,心道:“完了完了,不要又将这些祖宗给弄醒了!”
她实在是不想再缝皮了啊!
好在那些蛇没有触碰到灵力,并未被唤醒。
它们仍不知道自己头和身子都不一样,还是傻乎乎在地上趴着,连一丝一毫的攻击性都没有。
杜水萦松了一口气,朝金月言道:“月月,你累了么?我都快要累死了!”
金月言朝她飘了过来,将她轻轻拉起,道:“累了么?那你看看自己的劳作成果。”
杜水萦这才有心思再看一看那些人。
嗯,不错。
肢体完美结合,手脚身子百分百配对,外科的大牛看了都会对她竖起大拇指。
原本支离破碎的众人躺在地上,神情安详,嘴角带笑,似乎方才那些暴走的,随时可能将她撕碎的东西都只是幻象。
怨气也清理得差不多。
难怪师傅又要她背书又要她找药材,看来不管学习什么,打基础还是很重要的嘛!
杜水萦重重呼出一口气,道:“月月,你说我是不是个天才?我怎么觉得自己如此完美?”
金月言看着她,嘴角微微抽了抽。
杜水萦立马就蔫了下去,讪讪道:“好啊,月月!才在一起多少天啊!你就变心了!以前只要我自夸,你都是无条件跟着夸我的!”
金月言眉头一皱,道:“要夸奖是么?那我恭喜你成功达到医士资格。”
医……医士?
杜水萦觉得自己肯定是听错了。
医士是什么?她好像记得那是最低级的医者吧?
愈合皮外之伤,称医士,难道就因为她给蛇和死者缝了个皮,就被定阶为医士了?
苍天啊!大地啊!这不公平啊!这根本就是荒唐之极好吗?
想她一个在外科轮转过的医生,穿越后居然只会缝个皮?还被定性为最低级的医者?这是侮辱啊侮辱!
她的懊丧和不甘似乎被金月言看了出来。
金月言看了她一眼:“莫要灰心,这只是对你的一个试探,今后还有很多磨练助你进阶,继续走吧!”
杜水萦这才微微一笑,敢情这些只是个摸底考试啊!
第三十三章 求救的男子
既然任务完成,两人便又朝山洞的更深处飘去。
眼见着远方的白光越来越近,杜水萦的呼吸越来越轻盈。
到了!他们终于要和这让人喘不过气的山洞老死不相往来了!
果然,冲破那道白光,两人眼前瞬间一亮。
他们站在一个宽广的山坳中,四面皆是大气磅礴的巍巍青山,可这处山坳却极其精致秀丽。
脚下是一片平坦的绿油油的草地,像一块巨大的地毯朝前延展开去,与远山的山脚相接。
草地上虽长满了恣意生长,毫无章法的杂草,可是他们均被灵光包绕,看起来就是镀了釉的彩陶一般,即使杂乱生长,也很赏心悦目。
草丛间夹杂着各种花,杜水萦匆匆辨来,发现都认识,因为医书上都有记载。
看来此处还是一片灵药园子啊!居然全是可以入药的。
不过都说神农尝百草,又有多少花草是与医药无关的呢?
但其中有一种花,杜水萦却从未见过。
那是一种细长的藤蔓上生的小花。
藤蔓与枯毒藤不同,它们全身是晶莹的绿色,纤纤弱弱地伏在地上,连叶片都是小小的,看起来可怜得紧。
那藤蔓的每片叶子下都护着一朵极小的花。
这些小花颜色各异,每朵都有六瓣花瓣组成,每片花瓣芝麻一样大小,上面琉璃一般的灵光流转,精致得让人想要尖叫。
在这片山坳中,这种花太多了。多得一眼望去,那巨大的碧玉色泽的地毯仿佛被人用大片大片的彩色刺绣给细细装点了一番。
杜水萦捂嘴惊呼:“哇!这什么花啊?好可爱!为什么医书上没有记载?我的脑海中好像没有这种花的介绍啊!”
金月言道:“你看的都是有药用价值的花草,这花兴许只是普通之物,喜欢就多看些,不必太过在意。”
“哦。”
杜水萦心道也是。这又不是哪个医者种的药草园子,所见植物哪能全部都记载在医书中呢?也许这花虽然可爱,却真的没有药用价值吧!
反倒是金月言更加让她在意。
她凑到金月言身边,问:“月月,我怎么感觉你最近有些文绉绉的?”
金月言笑道:“胡说。”
杜水萦便不再言语,继续将目光对准地面上的灵花灵草。
她像只采蜜的蝴蝶一般在花草丛中流连,恣意地的叫着那些花草的名字,时不时采下一两棵,装进宠灵袋。
金月言在后面跟着,督促她继续前行。
两人越过那一大片山坳,来到了山脚下。
杜水萦看着熟悉的景色,有些懵。
这不是她落入鳏夫冢后来过的地方吗?
没错!就是这里!
一样的青山轮廓,一样的溪流,一样的布满白色乱石的溪边。
她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对金月言道:“月月,你还记得这里吗?”
金月言轻轻摇了摇头,忽然双目如炬,道:“萦儿,那边有人过来了。”
杜水萦愣愣地望了他一会儿才敛起神色,朝前望去。
只见山脚下,一个浑身血污的人穿林而来,质朴的脸上焦急万分,朝他们奔了过来。
那人边跑边朝他们摇手,到他们身边的时候居然被一颗石子绊倒,扑在了地上。
杜水萦见那人脏污的手掌下又有新鲜血水冒出,忙上前将他扶起,道:“你是来找我们的吗?”
那人还未起身,便又顺势朝他们跪了下去。
“求求两位救我娘子一命!”
说完竟哭了起来。
杜水萦看着那张憨厚的国字脸,再看看他那被枝桠挂得破破烂烂的皮肉,于心不忍,忙道:“这位兄台请起,你娘子出了何事?现在何处?快带我们去要紧!”
她这话一出,金月言忙将她拉住了。
杜水萦看了他一眼,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便跟着那国字脸汉子朝前奔去。
金月言无奈,也跟了上去。
两人随着那男子披荆斩棘上了半山腰,见一片密林掩映中,露出茅草房屋的一角。
金月言停下脚步看了看那茅屋,眼里全是犹疑。
杜水萦却丝毫未作停留,随着那汉子进了屋。
进屋之后,站在门边适应了一会才看清屋中情况。
屋里光线晦暗,即使现下还是在白天,屋中器具也像蒙着一层灰黑色的纱。
她猜是因为这山腰上的树木太过茂密才弄得如此,只能轻轻啧了啧舌。
这什么人居然会住在这样茂密的山中?
住就住吧,周边的树木也不知修剪修剪,砍掉几棵遮挡阳光的,傻是不傻?
要说还是师傅、师娘会享受生活,虽然是隐居,也不该隐到连阳光都不要了吧!
她忍不住瞟了那汉子一眼,有些埋怨这人不会生活。
那人却仍是一副失了主心骨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可怜,也十分真诚。
她这才放下心中成见,引出指端火将粗陋木桌上的一盏老旧油灯给燃着了。
屋中顿时亮了起来,杜水萦四处打量,还未怎么移开视线,便被简陋木床上的一个人影给吓到了。
这这这,这是活人还是死人?
她勉强震住心神,走近些朝那床看去。
上面躺着的应该就是这汉子的娘子。
并不是这人还能看得出来形状,只是因为那汉子走到床边,突然朝那人跪了下去,将那人给抱住并痛哭了起来。
实际上这人真是难以形容。
她脸颊凹陷,像是骨架上包了一层薄薄的皮,而且那皮也不好看,又黑又黄,跟她在鳏夫冢见过的那些东西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好在这人胸膛还在微微起伏,听到自家丈夫的哭声也能拼命睁开眼睛看看,这才让杜水萦相信她还是个活人。
她从桌上将那盏油灯拿起,走近床边,向那女子打了个招呼。
那女子想笑,可是显然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情,于是双眼一闭,又昏了过去。
杜水萦伸出手探了探那女子的脉搏,又看了看那女子的眼珠和舌苔,这才将油灯熄灭,将那男子请了出来。
三人坐在茅屋边的石头上说话。
那汉子仍心事重重地擦着眼泪。
杜水萦安慰地在他肩上拍了拍,问:“兄台,你娘子有身孕了你可知晓?”
那男子一听这话,顿时呜咽出声,一拳砸在身边的大树上。
原来是知晓的啊!
杜水萦凝神细思了一会,道:“你娘子的脉象十分怪异,有身孕是肯定的,可是不像是体虚、崩漏、也不像是病从胎中出,倒像是……”
“请神医务必将我娘子救回!”
那男子站起身,朝杜水萦深深地弯下腰去。
杜水萦狐疑道:“你如何知晓我是医者?”
那男子闻言,死气沉沉的脸上瞬间带上些神采,兴奋道:“你当真是医者?这可真是老天有眼了!”
说完拜天拜地起来。
杜水萦看着他那张敦厚老实的脸,微微叹了一口气。
也是,以他这十万火急的情况,就算来的是个无知小儿,他也会称人家为神医吧!
第三十四章 有孕娘子生病了
“这位兄台,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杜水萦轻轻扯住那男子的袖口,将那还在拜天拜地的男子给拉得重新坐在石上。
“啊,不敢。小的姓周,名叫周执。两位如何称呼?”
“哦,周大哥,我叫杜水萦,他叫金月言。”
那男子又起身朝他们拜了拜。
杜水萦忙将制止,又让他在对面一块稍微平整些的石头上坐下。
“周大哥,嫂子为何变成如今这样?她是何时开始患了这种病症的?”
那男子一听,忙道:“我也不知!你们是否觉得她已病了很久?其实并非如此!前日她还随我下山,去山脚下的溪中捕了好些鱼呢!”
“啊?”
杜水萦回想着那女子枯瘦的面容和干草一般的乱发,实在不敢相信这样一个人居然才患病两日。
这明显是多日被疾病消耗才会出现的模样啊!
“呃……周大哥,那你能否将这两日她的行踪轨迹和饮食情况都跟我们说说?”
周执毫不迟疑,流水账一般开始描述起来。
“前日娘子同往日一样卯时便起了。起身之后她将我采摘回来的野菜煮了粥,我看着她吃完的,吃完之后她还和我开玩笑,说吃野菜吃腻了,要离我而去呢!
之后她便拿野果喂养前几日我抓回的野兔,又去后山的水池之中洗了衣裳,再回家中做了点女红。到了傍晚,她便起火做饭,我俩吃的是我前几天打回来的锦鸡。”
“这段时间你都在她旁边?”
“是,因为我打算将我们家木椅改改牢,所以一直在屋外鼓捣。”
“嗯,那你继续说。”
“娘子午后睡了会,便要和我去溪边捕鱼。我带她去了,回来之后,她说有些腹痛。我以为她是动了胎气,忙让她躺下休息,谁知一躺便躺到今日,娘子也……也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周执说到此,将脏污的大掌往双目上一拍,不久之后便有泪水顺着他的巴掌边沿流了下来。
杜水萦叹了口气,问:“嫂子这两日可曾剧烈呕吐或者下痢?”
男子仍抹着眼泪,摇了摇头。
杜水萦沉默了会,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周大哥,你不要太过绝望。如果你信得过我,我愿意为嫂子调治,只是这时间长短说不清楚,少则数月,多则数年,甚至可能永远也治不好,你可愿意?”
周执将手从眼上拿开,用一双红肿的眼睛看着她。
“杜姑娘,我信你,我看得出来你俩不像我们是凡人一个,你们可一定要帮帮我和我娘子啊!”
说着竟又朝他们跪了下来。
杜水萦忙又将他扶起,脑中飞快地搜寻者治疗之法。
方才她为这女子把脉,发现她的脉搏急促而紊乱,有血脉枯竭之象,并不十分像是生病,倒像是中毒。
而且照周大哥所说,她是急性发病,病程仅仅两天,也更加支持中毒。
可是中毒如何能让一个好端端的年轻女子两日间便枯瘦如柴?
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为了排除毒素,那女子上吐下泻太过,加上无法进食,因此缺水和营养,变得又瘦又干。
可是周大哥说她并未呕吐或腹泻。
而且方才诊脉,那女子肚中婴孩似是十分稳固,这让她十分费解。
母体都成这样了,肚中胎儿却能安然无恙?这是违背科学、违背常理的呀!
她想得脑袋疼,又进屋给那女子把了一次脉,却仍然毫无突破。
从那房中出来的时候,杜水萦打定主意,先将这女子的命吊住再说。
记得穿越过来之前,她被派出去听讲座,常听得那些大牛专家们说,对症治疗比对因治疗重要多了。
世界上许多疾病是没有缘由的,关键是保住患者的命,再来查原因,因为许多患者在这段时间内无缘无故自己就好了。
既然做好决定,她便从宠灵袋中鼓捣出许多续命吊魂的药材,让周执拿去熬粥给他娘子喝,自己出屋找金月言去了。
她刚出屋,便看见金月言站在屋外十余米处,身后赫然耸立着一间新做的茅草屋。
只是那屋子也是被重重树木包裹,看起来极其憋闷。
她扶额朝金月言走了过去,无奈道:“我说月月,你们男子都是这般品味么?周大哥能容忍自己的房屋被树木遮蔽得暗无天日,你居然也喜欢这样?”
金月言闻言,嘴角微微抽了抽,挥袖往后一扇,将那屋子旁边几株大树给削平了。
杜水萦的心情这才舒畅了些,过去扯了扯他的衣袖,道:“厉害!月月你看,这周边还有许多大树挡了我们的光呢!要么你再辛苦辛苦,修剪一番,我们可能要在这里常住了!”
说着拍了拍手,进了那新做的茅草屋。
金月言定定地立在那儿,摘下地上一根茅草,运气灵力在上面一划,那茅草便成了一柄雪亮的刀,自行飞起,朝茅屋周边的草、树和荆棘等物砍了过去。
杜水萦在屋中的榻上坐下,闭目将一本本医书走马灯般在意识中回放。
足足三个时辰之后,她在明火灯的照耀下睁开双眼,重重地叹了口气。
金月言正坐在房间的小桌边看着她,道:“你终于醒了,想清楚了么?”
杜水萦摇摇头下了床,抱着双臂站在门边仰头看满天星光,又低下头看了看对面,道:“想不清楚。”
她烦躁地搔着头发,转身回来在金月言面前坐下,烦躁地叫道:“月月,你说我看了那么多医书,怎么就没见过这样症状的?那娘子两日便病成这样,肚中胎儿却是好的,况且除了枯瘦虚弱,并无其他不适。我实在是想不通她是怎么了,难道有什么东西把她的血肉吸干了不成?可是这才两日啊!而且她并不觉得疼痛!”
“是否被自身胎儿吸食了营养?”
金月言缓缓问道。
杜水萦这才想起他并不从医,因此讪笑着说道:“不会,那胎儿顶多两个月大,而且十分平静,不会与那胎儿有关。”
“那是不是被什么山中邪祟附身了?”
金月言说。
杜水萦猛地一拍额头,对啊!职业病来了,光想着疾病方面去了,这症状不是正像邪物附身吗?尤其是那俩人又单独住在这样的大山之中!
思及此,她猛地抬脚,朝对面飞奔过去。
第三十五章 不肯进门
对面屋里,那娘子仍然半死不活地闭着眼睛,她夫君周执照看了一夜,现下趴在她床边睡着了。
杜水萦进了屋,周执猛然惊醒,看清来人是她之后才虚弱地笑了笑。
她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背,道:“你去桌边趴着,我倒要看看是哪门子胆大包天的邪祟占了我嫂子的身!”
“邪祟?不是疾病么?”
周执嘟囔了一声,一脸懵懂移步到桌边去了。
杜水萦脸上带着胜券在握的笑容,召出一张灵符,手指在上面画了画,贴在那娘子的额上。
她目光炯炯地盯着那道灵符,心中默数。
“一、二、三……十!”
“咦?怎么回事?”
十个数都数完了,那道灵符却依然完好无损贴在那娘子的额上。
杜水萦一脸难以置信,深受打击,软趴趴坐在了床边。
她仍不肯相信这个结果是真的,又召出许多符箓试了许多次,最后终于认输,对不知何时站在她身边的金月言道:“月月,连这破邪符都请不动,嫂子应该不是邪祟附身。”
金月言点头表示认同。
邪祟无影无踪,可是这破邪符灵敏得很,只要有邪祟附体,将这符贴在被附身之人的身上,符箓便会自行消散,留下一道青烟。
杜水萦更加泄气,对金月言说:“月月,你那么厉害,连我师傅的屏蔽都能破。要么你也来试试,看看能否在她身上找到邪祟的痕迹?”
金月言闻言,皱了皱眉。
他上前一步,伸出并拢的食指和中指点在那女子眉心,闭眼做法。
女子的眉心不多时便被灵光包围。
不久之后,他收了手,道:“没有。”
杜水萦双肩一耷拉,现出烦躁之色。
又是一番无用功!
山中夜色已深,她再次探了探那女子的脉搏,发现暂时无性命之忧,便向周执告了辞,和金月言朝自己的茅草屋走去。
到了门口,金月言却不走了。他昂头挺胸杵在门口,道:“萦儿,你先进去,我替你守夜。”
杜水萦狐疑问道:“守夜做什么?你以前不都是睡在我榻上玩的么?在里边也可以守着我的呀!”
金月言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惊异的神情,蓦地,那丝惊异神色中立马又带上了一层愠怒。
他岿然不动,立在门口,冷冷道:“男女授受不亲,你快进去歇息,今夜我守夜。”
杜水萦挑了挑眉,眼珠转了转,忽然换上一脸春光。
她轻轻挪到金月言身后,将他抱住,用甜腻的声音道:“月月,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保守了?良辰美景须臾消逝,为何不与我好好享受呢?”
金月言像是被电到的猫一样打了个寒颤,身子一抖将她甩远。
他一脸羞愤朝杜水萦做了个阻拦的姿势,恨恨道:“我去山下走走,你好生歇息!”说完双脚一蹬,消失了。
杜水萦看着他消失的地方,嘴角轻笑,施施然进了屋。
山中宁静,十分好眠,可她却还是睡不安稳。
夜间她曾醒过来,似乎听得奇怪的窸窸窣窣声,像是风吹叶动的声音,但又好像不太一样。
可她因为刚从山洞中出来,实在太过疲惫,便无心出去打探,仍旧睡了过去。
好在后半夜一切正常,她一觉睡到天亮,清晨一醒来,草草用灵力换了个装,便往对面茅屋里蹿了过去。
她坐在周执娘子床沿,伸手在她的手腕上把了足足半柱香的脉,放下手来之时,眉头依然皱成了个疙瘩。
昨日她嘱咐周执药材放在稀粥中给那娘子喂下之后,那娘子居然不见好转,脉象反而更加怪异,比昨日更加虚浮,可是又多了丝顽劣之气,就像是一帮病弱者中出了个不听话的孩子,要搅动得满城风雨。
这样虚浮又霸道的脉象让杜水萦好生费解。虽然医书上有许多分别介绍虚浮脉象和霸道脉象的章节,可是并没有将两者合在一起来讲的。
她懊丧地揉了揉脸,忽然很想知道从前水娘子是否也是这样修炼的。像这样仅仅看了些书、认了些药材真的就能将各种各样的病给看好吗?
水娘子她生前又是什么段位的呢?医师?医圣?还是医仙?
至少应该比她厉害。
她不禁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正在她痛苦沉思的时候,忽然,打水进来的周执将一盆水掉在地上,发出“嘭”的一声。
杜水萦猛然抬头朝他看去,见他已经神色慌张地扑了过来,惊声叫道:“娘子!你怎么了?娘子!”
她也回头看去,见那娘子面若死灰、双目圆瞪,口中吐着白沫,手脚竟是在微微抽搐!
这情景让杜水萦很是吃惊。这娘子方才还睡得平静,怎么突然成这样了?
她赶忙一手搭脉一手翻那娘子的眼睑,发现脉象更加霸道,像是洪水冲击堤岸,而她的瞳孔竟细似针尖。
她忙从宠灵袋中召出一颗小丸强喂进那娘子口中,却见那娘子抽得更加厉害,口中白沫汩汩冒出,脸上像是涂抹了泥土一样灰败。
“周大哥!快!将这些药草拿去煎了端过来!”
杜水萦的声线有些不稳。
周执连忙过来拿药材,她却猛然将手缩回,一巴掌扇在自己脑门上。
真是急糊涂了!方才吊魂丸都用上了,可是吸收没那么快,所以才干看着那娘子病情加重,她怎么还想得出让周执煎药?那不是比吊魂丸更慢吗?!
她绷着脸朝周执挥了挥手,摸着脑壳想了想,从宠灵袋中召出药材,使出一丝灵力将那些药材中的灵气尽皆吸收,朝那娘子的眉心渡了过去。
彩色灵力入脑,那娘子的抽搐渐渐平息,口中也不再有白沫冒出。整整两个时辰之后,她才彻底安静了下来。
杜水萦又翻了翻她眼皮,见瞳孔变大了些,便暗暗舒了口气,精疲力尽地就要晕倒在床。
好在不知何时回到山中的金月言将她搀住了。
她虚弱地对金月言笑笑,又召了一把灵草给周执,道:“你仍是把这些药材煎了给你娘子服下吧!”
周执感激地连连点头,拿着那些药材小跑着出去了。
金月言脸上很不好看。他对杜水萦说:“你方才那样做,实在是太过耗费了!”
杜水萦有气无力道:“无妨,一点灵力而已。”
金月言勃然大怒:“一点灵力?你当我不懂医术,看不懂你方才所做所为?你将自己的神魂做引子把那些药力导入她的体内,还敢骗我说只是一点灵力!”
杜水萦瞄了瞄门外,朝金月言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小声点,别让周大哥听到了,我不想让他觉得有愧于我们。月月,我真的没有大碍。方才实在是太过危险,我怀疑嫂子的病已经进入颅脑中,随时可能会一命呜呼,因此必须又快又准又狠地将药力导入她的体内。除了借助灵力,我暂时想不到别的方法。”
“可那不是灵力!那是你的一点神魂!”
金月言甩袖怒吼,狠心不再扶着她。
杜水萦茫然道:“怎么可能?月月,你看错了,我还未修炼到能恣意召唤自己神魂的境界。你想啊,在临渊城,我连召魂术都不会,怎么可能抽得出自己的神魂呢?白溪岩倒是有这个本事。”
她话音刚落,忽而身子一晃,倒了下去。
第三十六章 逍遥时光
杜水萦一昏迷就是一天一夜。
待她醒来的时候,看见金月言在她床边,脸上仍是冷冷的,身后站了个不停擦汗的周执。
她坐起身,伸长脖子越过金月言问周执:“周大哥,你很热么?为何一直擦汗?”
周执瞄了金月言的背影一眼,道:“杜姑娘,你醒啦!”
说完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又朝金月言瞄了一眼。
杜水萦见他对金月言很是忌惮,扶额轻笑:“周大哥,我没事了,嫂子现下如何?”
周执更是笑得开了花:“好多了,好多了,都可以自己坐起来了!”
“啊?”
杜水萦有些惊讶,效果这么好?
她刚要跳下床去看,却被金月言横着胳膊给拦住了。
“周兄,你先回去,我和萦儿有事要谈。”
周执忙一溜烟跑了。
金月言便转向杜水萦:“萦儿,现下那娘子好转,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打算?”
杜水萦以手点唇,抬头细想,道:“不管嫂子的病因是什么,至少我的药方对她是有效的。只是口服药汤和药丸吸收太难,而且无法直接入心脉,所以我觉得还是要用灵力导入才行。”
“胡说!”
金月言猛然站起,甩袖道:“你还骗我!灵力并无那般效力!你所谓灵力根本就是你自己的神魂!每抽离一次便损耗一番,即使重新收入体内,也多有残损,别说十次八次,就算是一次两次也有性命危险!”
他的嘴唇在微微颤动,闭目似是冷静了一番才又道:“我是绝对不会看着你为了一个陌生的山野村妇白白送死的!”
杜水萦哪里见过这般暴躁的金月言,愣是给吓蒙了。
在她的印象中,金月言从来都是温润的,爱笑的,从来不发脾气,说话都是轻声细语,春日的和风一般。
难道真的是关心则乱?
是她太过不爱惜自己,把自己男朋友给彻底惹怒了?
她忙将身子挺得直直的,用手轻轻捏了捏金月言的袖子,小声道:“月月,我错了,你别生气,你说你平时那么温柔,生起气来实在是太恐怖了。这样吧,我想别的办法,我再也不伤害自己了还不行么?”
这番话说得她自己都有些恶心。其实很多人都说过她性子太倔,不习惯低头,也不习惯撒娇。也因为这个,她便更加不敢轻易尝试恋爱了。
好在金月言一直都很好说话,听完她的话之后脸上便柔和了些,还伸出手在她头上抚了抚。
杜水萦心中一动,鼻子都酸了。
久违的摸头杀啊!好像从那日金月言被师傅发现之后,就没有出现过了吧?
两人和解,相携朝外走去,要去对面看那娘子。
对面茅屋内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连空气中都闻得出一片喜气。
杜水萦看着坐在床边的女子,心中很是欣慰。
那娘子脸上依然皮包骨,可是眼神明亮,颧边还带上了一丝新生般的红晕。
终于有些血色了!
她过去将手搭在了那娘子的脉上。
这次的脉搏平稳到让她有些不敢相信。
她心想,师傅就是师傅,真是教导有方,这么短的时间内便让她掌握了这么奏效的医术。
想着想着便觉成就感爆棚。她问那娘子:“嫂子,你是否觉得舒服多了?”
那娘子脸上虽不好看,气质却十分温婉。
她低头轻笑,柔声道:“谢谢神医,我好多了。”
杜水萦喜不自胜。
当医生的好处就在于此了!不管是救人性命还是除人痛苦,那种成就感,真是做什么也比不上的!
又经过几日的汤药调理,那娘子基本痊愈,已经过起了平日正常的生活。
杜水萦跟她很是聊得来。
她名唤沁娘,生于大户人家,因为喜欢上了家中仆从周执,被族人不容。两人相携躲入此山中,发誓与世隔绝,在此山中共度一生。
纯粹的爱情总让女子向往,杜水萦知道这事之后,看着她的目光里也多了一丝欣赏和怜惜。
沁娘虽大病初愈,脸上虽仍不大好看,身上的气质却让杜水萦很是着迷。
她总是撑着脑袋蹲在茅屋外的地上看人家,才领略到什么叫精致女子,大家闺秀。
沁娘每日卯时醒来,生火做饭。她做事总是不慌不忙,即使是熬个野菜粥,看起来也是那么赏心悦目。
纤细的柔荑自然舒展,深入清水中淘米,左一捧又一捻,将碎白的米粒在水嫩的手上揉捏。
随后又将一个陶制坛子架在火上。附身弓背之时,蝉翼般的葛制布衣隐约现出细软腰身,十分轻盈典雅。
“美啊!”
杜水萦忍不住感叹出声。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粗糙之人。一碗饭两分钟搞定,干完活倒头就睡,男子一般,什么事都是风风火火。蓦地见了这样恬淡优雅的女子,心中向往自是不消分说。
沁娘似是听到她的感叹,羞涩地笑了笑,对她招了招手。
“神医妹妹,过来喝粥。”
杜水萦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
那顿粥喝得她差点把舌头给吞进肚里。
虽然这样说对师娘有些不敬,但沁娘煮的粥实在是比师娘煮的美味百倍啊!真是软糯鲜香,连那难以下咽的野菜都显得那般顺滑。
她吃得心满意足,完全忘了自己是来蛊坟受苦的。
用完早膳之后,沁娘对杜水萦说:“神医妹妹,我病了这几日,想好好换个妆,做几身新的衣裳,你愿意与我出去采花瓣和葛藤么?”
“采花?葛藤?”
杜水萦不解。
沁娘柔和的脸笑脸带上一丝狡黠,道:“跟我来。”
之后那十几日,杜水萦过得十分快乐。
她先是跟着沁娘满山走了一遭,看着那道纤细的背影顽强地爬上爬下,采下红艳艳的花瓣放在树皮编成的筐中,肩上还扛了一堆葛藤。
随后,她与沁娘将那些花瓣捣烂,涂在葛藤纤维做成的纸上,变成了一片片口红。
沁娘让她坐下,纤纤素手轻轻拿起一片,送到她唇边。
杜水萦以一种十分神圣的心态,将双唇轻轻一抿。
原来是这种感觉!
以前看古装电视她就很喜欢看古代女子用这种片状口红,现在自己用上了,真的有一种“我才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的感觉。
仪式感可能会消磨一些时间,但给人的正面能量却是巨大的。杜水萦爱死了这种感觉,她的心都要起飞了!
做好口红又做眉粉。眉粉是用山中一种小树烧制而成,上色快又不易脱色,实在是化妆品中的顶级产品。
眉粉做好了,他们又去做腮红。
成果出来后,杜水萦抱着大大小小的木盒笑得脸都歪了。
纯植物成分的彩妆啊!又文艺又好用,怎么看怎么喜欢!
过了几日,沁娘将葛藤缫丝做成了布匹,两人将那些布摊在桌上裁剪衣裳。
杜水萦睁大双眼看着她用眉粉和一根竹片在那布上点点画画,不一会儿就裁剪出来了一件衣服的形状。
“哇!沁娘,你太厉害了!不过这件衣裳是不是太小了?”
那衣裳摊在桌上,还不到桌子的一半,实在是太小了。
沁娘羞涩道:“这是为我肚中孩儿做的。”
杜水萦脸一红,忙说:“哎呀!我怎么忘了,是,是要给孩子做一件。不对,要多做些,宝宝很费衣服的!”
沁娘朝她露出一个温柔至极的笑容,瘦削的脸上光泽流转,看得杜水萦忽然好想家。
第三十七章 危机到来
她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外求学之前的日子。
父母虽穷苦虽忙碌,可是做饭、洗衣从不要她操心,连第二日穿的衣裳她母亲都给整好了放在床头。
现下也是如此。
她夜间总被奇怪声响吵醒,往往要起来打探一番。睡眠被中断,早上就好眠,每日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此时沁娘往往已将味道一绝的早膳给她留好,她只需吃便是。
吃完早饭,便往沁娘那儿去。沁娘会帮她梳洗,在她脸上鼓捣前几日所制的纯天然无公害化妆品,弄出一张美美的脸来。然后替她穿上虽不华丽,还有些扎人,却很轻盈的,自带清香的葛布衣裳。
打打闹闹装扮完毕,他们便下山来到那片开满小花长满灵草的山坳,到溪水边捉鱼摸虾。
两人将捉到的鱼虾用草茎穿好,坐在溪边小憩。
杜水萦问沁娘:“我给你调的药周大哥都熬给你吃了么?”
沁娘拢了拢鬓边碎发,道:”吃了。现下我好多了,肚中孩儿也很平静,神医妹妹不用太过担忧。”
这声神医当真听着舒服,杜水萦很是自豪地受着,并不谦虚纠正。
“我不担忧。只是我近日为你把脉,似乎又有些不稳,你可有哪里难受?”
“又不稳了么?可我觉得通体舒泰,并无不适。”
“哦。那就好。”
杜水萦朝她笑笑,两人拿起捉到的鱼虾,牵手往回走去。
一路上都是她从山洞中来时看到的那种满天星辰一般的小花。这几日她心情好,见这花更觉比以往可爱,于是用莹润的指甲从一个小小的叶片中将一朵极小的花朵扣出,放在手心对着阳光细细把玩。
“沁娘,你看,这花这么小,这花瓣,也实在是太袖珍可爱了吧!”
沁娘却似乎并不喜欢,连总是舒展着的眉头也蹙起了。
“嗯?你不喜欢?过来看看嘛,真的好可爱的,太精致了!”
杜水萦的恶作剧心思上来了,托着那朵小花硬是要往沁娘眼边凑。
没想到沁娘竟将身子背转过去,原本温婉的声线也带上了一丝冷冽:“妹妹,你将它扔了罢!”
杜水萦狐疑地看着她的背影,想了想,还是将那朵花扔掉了。
谁知那朵花才触到地面便没了。杜水萦在地上扒拉了一会,还真找不着。她摸摸脑袋嘀咕:“莫非这花也是什么奇异之物?”
沁娘见她蹲在地上,笑着过来将她拉起,嗔怪道:“怎么十多岁的大姑娘了,还这么玩心重,学那几岁的孩童玩起泥巴来了!”
杜水萦便咧嘴傻笑,拍拍手站起,任由沁娘牵着回去了。
夜里,她睡得正好,忽听得周执大喊:“神医!神医!救命啊!”
她连忙坐起,朝对面奔了过去。
床中,沁娘又在抽搐,一双白嫩的手不知为何变成了褐色干枯的爪子,将被子揪得稀烂。
她边抽搐,口中又是一堆堆白沫吐出,和那日情景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这次似乎更加猛烈,因为那堆白沫中,居然带着血!
杜水萦一个头两个大,想用旧法子为她保命,却想起自己和金月言承诺过的事。
她烦躁地挠了挠头,仍是拿出些药草对周执道:“快去煎药!”
说完又将一枚灵光闪烁的丹药给沁娘服下了。
可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沁娘不但没有好转,那张刚刚有了些肉的脸竟迅速凹陷下去。
她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尖叫,猛然将那双飞禽爪子一般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杜水萦掀开被子一看,只见她身下赫然一股暗红色血液流出,在垫被上越晕越大。
“糟糕!居然见红了!”
她的心跳如鼓,似乎那颗心正在胸膛中横冲直撞,将她撞得四肢百骸都疼了起来。
这种似曾相识的痛苦让她想起刚穿越过来时做的那个梦。记得当初,梦中见那陌生妇人一身是血在地上挪动,杜水萦也是这种感觉。
“真是点背!怎么好好的又发病了?不行,我一定要救她!”
她赶忙从宠灵袋中拿出一颗保胎的丸药喂给沁娘。
可是太慢了,实在是太慢了。
她试图用自己的灵力将沁娘保护起来,但病从体内而发,用再多的灵力也无用。
杜水萦偷偷瞄了一眼身边的金月言,咬咬牙,将自己的一丝神魂抽了出来。
“你找死么!”
金月言果然伸手过来阻拦。
杜水萦看着眼前的边抽搐边流血的沁娘,哭着转向他。
“月月,求求你。”
她道。
金月言板着脸,仍紧紧钳住她的手腕。
“求求你了,月月,我要救她,我喜欢她,她那么温暖,我不能让她死。”
杜水萦满脸是泪,苦苦哀求。
“你……你不要后悔!”
金月言呵斥。
“不后悔。”
杜水萦用力挣脱他的钳制,将神魂合着药力朝沁娘输送进去。
数个时辰之后,一切平静下来。
可是沁娘的孩子仍是没有保住。
杜水萦趴在沁娘床边,转头看看桌上那几件刚刚完工的小衣裳,将头埋进被中。
从那以后,她便决定进山寻找灵物。
当初答应金月言不用神魂做药引,却因为贪恋和沁娘在一起的温暖时光没有落实。
待沁娘的病情复发,她才发觉,这病并未痊愈,今后沁娘很可能会更多次地需要她抢救,甚至有可能在她面前死去。
就算她耗尽神魂也没有,只有找到更加轻易有效的续命方法,并且找到沁娘的病因,才可以帮助她彻底逃离死亡。
是她太过任性,是她太过懒惰,她实在是太想家了!
莫名其妙到了这样一个地方,还说需要有人飞升才能回去。
谁飞升?墨妍?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有飞升命格,谁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飞升?
白溪岩已成陌路,金月言虽好,却像一个她总也摸不到实体的影子,怎么也不能让她像在家那样彻底安下心来。
所以她才这样,在沁娘这儿刚找到些家的感觉便犯了懒,中断了修炼,导致如此严重的后果。
真是太脆弱了!
这样不行!她必须打起精神,必须赎罪,必须弥补这一切!孩子没了,她回天无力,可是至少,她可以还沁娘一个健康的身子!
现下最头疼的是用什么取代神魂,将药物的灵力导入沁娘体内。
她用了几天几夜翻遍了那些医书,细细体会,才想到如果有一种非人类的神魂可以听她的话,也是可以替代她的神魂的。
她立马想到了金月言给她的魂引丝,那是食魂蛇的一缕神魂。
可是食魂蛇的神魂才不会乖乖为她所用,她得找到一种兼具引导和束缚之物,将魂引丝牢牢控制住。
看着那细长如线的魂引丝,她想到了针。
将其穿在针上用以引导,还能绑牢了不让它作妖,应该是个可行的办法。
可是她拿自己冰针试过,却发现冰针太弱,根本无法将魂引丝压制住。
这就令人头疼了。
她又细细在脑中将那些医书过了一遍,猛然想起了一个东西。
师傅让她找的鵸䳜针!
医书上并未介绍这个鵸䳜针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倒是她翻阅从前莫念辛送给她解闷的一本志怪书后才知道,鵸䳜是一种神鸟,天下唯此一只,不知活了多长时光。
它形似乌鸦,却长着三个脑袋、六条尾巴,口中常常作怪笑声响。而它最长的那根尾巴坚硬似骨,打造成针后便是至刚之物,可以震住天下任何绕指柔物,包括神魂。
因此杜水萦决心出门寻找。
她将自己的想法说给金月言听,金月言居然破天荒愿意让她一人进山,只不过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放出她宠灵袋中的蛊虫。
杜水萦不知他是何意但仍是答应了。两人相约以灵光做信号,一旦沁娘再发病,金月言便可发出信号,让杜水萦及时赶回。
第三十九章 蛊花
是夜天黑雾重,杜水萦在两个人关切的目光中醒来。
金月言一脸凝重,见她醒后猛然别开眼去,利落的脸部线条明明白白写着生气。
周执却完全不一样,见她醒来,又开始拜天拜地地感谢上苍,实在是老实本分得有些傻气。
不过这些在她心中根本就不重要。
她猛然坐起,目光闪闪道:“月月,周大哥,我知道沁娘的病因了!”
金月言的脸色并未好转,只有周执听后两眼放光,忙问:“真的?那我娘子到底为何会变成这样?”
杜水萦伸出右手,看了看自己紧握的拳头,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她不回答周执,下床迅速跑到沁娘床边,待周执也跑了过来,便将右手的拳头松开。
一朵精致的紫色小花从她的掌心缓缓飘了下来。
这朵小花花身带血,虽为紫色,全身却泛着彩色灵光。
金月言过来问她:“一朵毫无灵气的花而已,你费去那么多灵力绑着作甚?”
杜水萦嘴角一扯,看着他道:“毫无灵气的花?你再仔细看看,它是何物?”
她边说边从指间发出灵力,将那朵小花团团围住,绕着它急速打转。
那朵花初时还是安安静静,待那灵力圈越结越厚,转得越来越快,忽然猛地跳了起来,吐出一股紫烟。
杜水萦丝毫不停手,眼见着那紫烟渐渐散去,原本单薄服帖的小花竟变成了一个全身紫黑的小虫,在灵力阵中摇头晃脑,像是不堪摧残。
“看到了么?”
杜水萦对金月言道:“这是蛊虫,平日伪装成花朵,碰上孕体便要作祟的蛊虫!”
金月言淡淡道道:“我从未听说世间还有此物。”
杜水萦道:“你不知道是正常的。这种蛊虫很少现世,我也是翻阅一本志怪书籍才对它们稍微有些了解。”
“志怪书籍?”
“对。当初在白家,有个弟子叫莫念辛。我与他闲聊时曾说自己喜欢看奇奇怪怪的东西,他便不知从何处寻了本志怪书籍给我,里面全是世间少见的怪异物种。”
金月言点了点头,问:“这种蛊虫专门侵袭妊娠女子么?”
杜水萦道:“这种蛊虫叫夺母虫,就像一个调皮的孩童,平日喜欢伪装成精致可爱的小花吸引女子前来采摘,实则为了进入妊娠女子体内,吸食她们的血肉,侵入她们的五脏六腑,损害她们的神魂,并且……”
“并且什么?”
“并且……鸠占鹊巢。”
“所以沁娘才会小产?”
周执突然打断二人对话。
他双拳紧握,怒目圆睁,情绪极其激动。
“对。”
杜水萦不忍看他那张憨厚的脸庞,低头道:“周大哥,你先出去吧!我要替沁娘将这些蛊虫清出体内。”
周执双目带泪,立着不走。
杜水萦用水光连连的眸子看着他,他才梗着脖子转身出去了。
知道罪魁祸首是什么,清除病根对杜水萦来说便是小菜一碟了。
饶是如此,这样繁重的工作也是耗费了她许多灵力。
日月交替,两日之后,她终于停手,疲软地趴在看沁娘的被子上。
金月言也不过来扶她,只目光灼灼地看着,问:“萦儿,你的进步真是越来越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
杜水萦甩了甩头,微笑道:“多谢夸奖。”
“可我记得当初我们一路见过那许多同样的花,你似乎并不知晓那便是夺母虫?”
“没错,那么可爱的小花,我怎么会想到是蛊虫呢!”
“那为何……”
“因为我那忠诚的鵸䳜针帮我把其中一条蛊虫给挑了出来。”
“鵸䳜针?”
“对,我想你知道鵸䳜神鸟,却不知鵸䳜针吧?师傅叫我找寻的这枚灵物我一直没找到,这次进山我找到了,将它的长尾拔了下来做成鵸䳜针。本来是想用它和魂引丝引导药灵进入沁娘体内,却没想这针竟将沁娘的额头给扎破了。”
“我当时还道是鵸䳜针耍奸猾不肯为我所用,却不想它却如此忠心,感应到了不好的东西,便要将那夺母蛊虫给挑出来给我看而已。”
杜水萦说完,在刚用完的鵸䳜针上轻轻摸了摸。
那针便浮在空中,十分得意地上蹿下跳,旋转绕圈起来。
她对那针说了句“多谢”,那针便跳得更疯了。
金月言脸上仍有些犹疑。
“挑出来也只是一朵花而已,你便知晓是夺母虫了?”
“不知道。当时我第一反应是这花有毒,后来却想起来一些事。”
“什么事?”
“那日我和沁娘下山去抓鱼,经过那片花丛。我采了一朵花,沁娘竟十分害怕,看也不肯过来看一眼。我便将那小花扔在地上,那花却须臾之间消失了。”
“这又能说明什么?”
“是不能说明什么?可是月月,花难道生了脚会跑么?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因为我i也不确定。其实从来这里的第一夜起我就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夜间我总被悉悉索索的声响吵醒。有一天我实在不胜其扰,便出门打探。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什么?”
“灵光。”
“灵光?”
“对。我找了好几天都找不到是什么东西打扰我睡觉,可是最近,我把目光放得更远,我飞起来,站在此处最高的树顶去看四周。”
“所以你在山脚下的那片草地上看到了灵光?”
“对。你记得吗?当初我们从山洞中过来的时候,那些花是没有灵光的。当时我还说这么漂亮的花怎么一点灵气也没有,医书上也没有记载。你说可能那就是一种人间很普通的花而已。可是那晚,我看到了灵光,而且那些紫色灵光遮盖了其他灵草的光辉。我认得,那些发出灵光的地方全是这种花生长的地方。”
“所以你便知道这些花有异了?”
“不,我想我当时就确定了这些花是夺母虫。可爱小花,紫色灵光,出现在孕妇身边,而且有个一发病就开始变瘦变干的妇人。”
“那你为何……”
“我为何不说出来,为何不及早为沁娘除蛊,为何还要费那劳什子功夫去寻找什么鵸䳜针?”
杜水萦抬头看着金月言,泪水布满脸颊。
“因为我不相信啊!我不相信!我就是要把这场戏继续演下去!你也很喜欢这场戏吧?阴沁娘?”
她将一张歇斯底里的脸转向床中的人,看着沁娘坐起,干瘪的身躯迅速填满血肉,变成一位绝代风华的女子。
“原来你早就发现了。”
阴沁娘像从前一样笑得温柔,只是话语之间的孱弱感没了,每一个字都带着霸气。
“知道,从第一天起我就有些疑惑了。即使是隐居山林,也不可能不清理房屋周边的杂草杂树,你们却不清理,连他新做的茅屋周边他也还是不清理。这就说明,房屋只是用来看的,用来骗我而已。”
她说着,脸上露出更加哀苦的表情。
“还有那日,你不肯接触那些野外的夺母虫是因为这些蛊虫并不为你们所用,一旦被它们沾染,识破你假妊娠的身份,会弄得更加不可收拾吧!”
阴沁娘听完,咯咯笑了起来。
“你很聪明。没错,那些生长在野外的东西可是很记仇的。要是被它们寄生,它们又知我是个假怀胎,我恐怕真要病上一阵子了!”
杜水萦看着那个给予自己亲姐姐般温暖的女子,心痛无比。
她猛然离开床,紧紧揪住自己的衣襟。
“为什么?那是蛊虫啊!你为什么要将那样的东西送入自己体内?为什么要拿女子最重视的做母亲的机会来骗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可你我从前并不相识!我对你来说应该没有任何威胁的啊!”
“并不相识?可你却知道我的真名。”
“怎么会不知道!蝶谷阴家三小姐,名唤沁娘,姿妍秀美,双亲宠爱,致其养成了精灵古怪,胆大妄为的个性。十五岁那年,沁娘跟个老实巴交的仆从离家出走,阴家一路加紧追随,沁娘却喜?沿途作弄于人,留下让人啼笑皆非的故事。阴家之人放弃寻找,沁娘彻底消失,难觅踪迹。”
“哦?神医妹妹不愧为学医之人,学识广博,居然连我这点小事都记下了。”
阴沁娘起身下床,聘婷立在屋内,揶揄道。
杜水萦气得咬牙切齿,只会说一句话:“你到底为何要这样骗我!”
阴沁娘咯咯笑道:“就当我喜欢作弄人喽!”
杜水萦却并不赞同。
她眼里光芒冷冽如冰,猛然抬头,一手指向站在身边不发一言的金月言。
“不是,不是因为这个。我想,你是因为他吧!”
说完歇斯底里大吼道:“你到底是谁!”
金月言脸上带着一丝讥诮,缓缓道:“我自然是你的心上人!”
杜水萦目光似有火在燃烧:“不,你不是他!我的心上人从来温柔儒雅,不会大声冲我吼叫,不会对我忽冷忽热,不会不敢触碰于我,最重要的是,他不会和你一样文绉绉像个老古董!”
“是么!那是我学得不像了。不过无妨,萦儿,我俩好歹相伴一场,今日给你个痛快,这就送你上西天!”
第四十章 性命难保
杜水萦不敢相信自己竟陷入这样的境地。
她被“金月言”逼入那片花美草绿的山坳,看着一批又一批密密麻麻的蛊虫朝她涌过来。
太大意了!她真的是太大意了!
原本以为夜晚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只是夺母虫搞出来的动静,却不知这山中还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其他毒虫。
再过不久,待那些密密麻麻的虫子过来,她就要成为一个死人,真正地睡在坟墓里了。
原来这就是蛊坟的意思啊!她在这个地方修炼,知道自己一天天都在进步,却没想到,还是要栽在这里。
她恨恨地看着飘在空中的冒牌金月言和幸灾乐祸的阴沁娘,胸中怒意像奔涌的潮水,叫嚣着要喷涌而出,要将这个毒物横行的世界的冲垮。
“沁娘!你竟趁我为你疗伤时将毒素渗入我的神魂!沁娘啊!你将我弄成如今这样连飞行都不能的地步,难道就开心了吗?这些天来,你我一起吃住一起游玩,你真的看不到我对你的依赖和喜爱吗?”
阴沁娘看着地面上那个像凡人一样任人宰割的身影,听着她暴躁的讨伐声,眼里涌上一丝怜惜。
可那只是片刻的怜惜。
她顺了顺目,看了一眼身边的男子,笑道:“你怎么找了个这么纯真的小家伙来给我玩?”
男子不理她,绷着脸飞到杜水萦身边,将锋利的目光刺进她充满怨愤和不甘的双眼。
“别像个傻瓜一样大呼小叫,企图用感情救回自己。没有人会在乎和你萍水相逢的那点感情。萦儿,你要牢牢记住,这个世界是杀戮的世界,是索取的世界,不是你想要的温情世界。所有人都有可能要暗害你,所有人都可以变成你喜欢的人,比如阴沁娘,比如我!”
他说完,似是对杜水萦那狼狈的样子产生了些许怜惜,伸出大手为她捋了捋刘海。
“其实你真的让我刮目相看,我从未料到你到了这里居然悄悄会了那么多技能。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你实在是太容易相信别人,太容易动恻隐之心了。你看,就因为你的善良和热心,还有那傻里傻气的贪恋,导致你的下场只有一种,那便是死!”
他说完他想说的花便和阴沁娘飞离了山坳,悬在山腰处继续观看她和蛊虫的斗争。
杜水萦气得将嘴唇都咬出血来。
可她知道自己不能输。
这不是生与死的问题,而是信念的问题。如果今日她死在这里,那她将在任何一个世界都不能立足!
她站在那里,弓着背,低着头,双眼却斜睨着,密切注意着那些毒虫的动态。
那洪流一样的毒虫迅速挨近,她双眉一压,将放出在宠灵袋中休养了几日的鵸䳜放了出来。
那神鸟一出宠灵袋便生机勃勃地化出幻体,以极具压迫力的巨大体型朝那些毒虫压了过去。
片刻之后,毒虫靠近的速度越来越慢,杜水萦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可是远方,“金月言”大手一挥,灵光四射,那些虫子便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又不断涌了过来。
杜水萦见单靠鵸䳜无法制胜,不禁眉头紧皱,猛然将一道五彩灵力朝它们扇了过去。
蛊虫遇到她的灵力便化为乌有,可是前赴后继的蛊虫数量实在太多,饶是她打得筋疲力尽,仍是不能脱身。
眼见着周围蛊虫就要近身,她想到这些日子发生的种种,突然心中一酸,哭了出来。
“月月!”
原先有困难之时,她总喜欢默念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会给予她巨大的信心和好运,支撑她走了这么多年。
可是现下这样又哭又求救的,必然要被那观望着的两人笑话了去。
杜水萦又是着急又是羞愤,咬唇忍住哭声,专心应敌。
忽然,蛊虫群中一道金光炸开,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轻笑,道:“爱哭鬼,怎么又哭了?”
杜水萦连忙转头,苦涩的泪水终于带上些甜蜜。
是金月言!没错!是真的金月言!
温柔的、懂她的、不拽古文的、和她从同一个世界穿越而来的金月言!
“月月!你到哪里去了!有人冒充你,想要拐走你心爱的小女朋友你知不知道!”
杜水萦不知为何见了他,不由自主就想撒娇。
金月言笑道:“竟有这事?那我心爱的小女朋友有没有就范呀?”
她一边使出灵力对付那些蛊虫,一边在他腰上死命捏了一把:“你说呢?”
金月言一手将她抱入怀中,一手使出灵力将那些蛊虫打得连连败退,还有空凑到她耳边揶揄:“当然不会,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她的心顿时就轻盈了起来。
两人合力将那些蛊虫击退多次,可是对方的数量实在太多,潮水一般去了又来,源源不断,不一会儿两人都露出疲惫之色。
“不行,月月,我们这样下去会灵力衰竭而亡的。我脑子有些不够用了,你有没有什么其他办法?”
金月言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坚持一会,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杜水萦差点给他跪下了。
什么节骨眼了,居然还叫她不要担心。
她很担心好吗?担心到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她一个人死在这里也就算了,现在好了,把金月言也连累了,还不如让她自己一个人赶紧归天呢!她是宁愿自己魂飞魄散,也不要这个人受毫厘伤害的!
“不行,不行,月月,要么你先走,我再想想办法。”
她边说边把金月言往外推。
金月言却顺势抓住她的双手,再次将她拉入怀中:“小东西,什么事都不喜欢麻烦别人是么?我准许你麻烦我,请你以后务必麻烦我。”
杜水萦抬头对着他又哭又笑,他捧住她的脸,将唇点在了她的唇边。
“啊!啊!啊!”,杜水萦连声大叫:“要死了!虫子大军都要钻进皮肤了,你居然还有心思玩亲亲?!”
她是真的被吓到了。
因为脸被固定住,她只能用双手划水般在身后使出灵力,希望尽量将靠近的毒虫赶走。
可金月言却连她的双手也一起扣入怀中,目光灼灼道:“你不是答应过我遇事不要太过担心?喏,你看,我们的援兵来了。”
杜水萦这才听得天空中似乎有异动。
她连忙抬头,在看见来的是谁之后,先是一懵,随后惊呼起来。
第四十一章 恩师苦心(伟大祖国生日快乐)
“彩灵蝶?花蠓!是花蠓!”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只巨大的蝴蝶。那蝴蝶全身彩光流转,丰沛的灵力让杜水萦十分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个词:富得流油。
这富豪蝴蝶展翅一扇,地面上的蛊虫便被一种彩光熠熠的冰晶包裹,都立正站好,钉在原地不动了。
杜水萦看着地上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冰晶,双眼瞪得溜圆。
“天啊!花蠓!你进化之后这么厉害的吗?”
花蠓却不理她,四处翻飞,做着制造冰晶的大事。
杜水萦脸上浮现一丝庆幸,心中紧张终于得以稍稍缓解。
然而,只要罪魁祸首还在,灾难便不会了结。
远方那个冒牌货见毒虫败了下风,竟然开始做法,将另外一种东西召了过来。
那些是什么东西杜水萦也不知道,只是她确确实实被恶心到了。
黑压压朝他们涌过来的,有双目空洞的人身,四处乱飞、断端还带着缝线的肢体,从中间或者从头部被断开的各色的毒蛇,蠕动着的更加巨大的蛊虫,甚至还有这些东西的混合物。
“这到底是些什么玩意儿?世间为何会有这样恶心的东西?!”
她惊声尖叫,紧紧靠在金月言身上。
金月言难得地皱紧了眉头,轻声说了句:“丧心病狂!”
说话之间,一颗蛇头悄悄从杜水萦身后窜到前方,一口咬在她的臂上。
杜水萦顿觉四肢百骸都在融化,那种被一寸寸被撕碎般的痛苦,让她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她连忙从宠灵袋中召出一颗药丸服下,而金月言此时已经将离他们太近的邪物都打碎了。
“小萦,你没事吧?”
金月言语气急切问道。
杜水萦将体内毒素清除之后,深深呼出一口长气,道:“没事,还好我做提前做了驱毒丸。”
金月言摸摸她的脑袋:“对,你最厉害了。”
两人不忘调笑,一边的假金月言似是看不下去了。
他猛然飞了过来,聚齐灵力朝杜水萦扇了过去。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竟还有心思打情骂俏!我好心提醒你,被一颗蛇头咬到尚可解救,可是再多几次,只要被这些东西进入神魂,你连死的资格都没有,就安心跟它们一样变成怪物吧!”
变成像它们一样的怪物?
杜水萦看了看那身首异处的蛇,大到畸形的毒虫,和那目光空洞、支离破碎的死尸,心中涌起从未体验过的恐惧。
不能!她不能接受自己变成那些东西!
她爱漂亮,喜欢阳光明媚的光景,她绝对不要跟这些看起来又阴暗又恶心的东西待在一起。
杜水萦的求生欲达到了从未有过的高度。
她闭眼聚灵,和花蠓通灵。
花蠓似乎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想要飞下来将她载于背上,却被她阻止了。
她站在那里,闭眼像是静静地感受着什么。
不多时,她的眼睛睁开了,脸上绽放出志在必得的笑容。
尚飞翔于天空的花蠓被她发出的灵光包裹。他们的灵力皆是七彩颜色,混在一起明亮刺眼,将整个山坳都照成了彩色。
随着那灵光渐渐变得浓厚,花蠓突然朝地上吐出一颗火红的晶石。
那晶石落在杜水萦手上的时候光泽流转,还像是一颗极其稳妥的普通晶石。待杜水萦将它朝那些东西砸去的时候,那晶石竟在空中猛然炸开,让整个山坳涌起了熊熊烈火。
杜水萦看着那烈火排山倒海般吞噬一切阻挡它的东西,眼中闪出灼灼亮光。
毁灭吧!将这一切都毁灭!否则一旦流向山外,还不知道会有多少鳏夫冢和临渊城的惨剧出现!
一个时辰之后,那些东西都化为了灰烬。
从此这个山坳中,没有邪祟敢再冒然进入。
花蠓过来邀功,杜水萦在它华丽的翅膀上摸了摸,道:“厉害啊!居然把狰的丹元都吸收了,鵸䳜神鸟也是被你打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吧?”
这话被旁边的鵸䳜听到,它张嘴发出怪笑,被花蠓翅膀一扇,闭嘴钻进了宠灵袋中。
杜水萦捂嘴笑了。
记得花蠓那天被鵸䳜追杀,当时那个自带野火的灵兽狰也不见了。
那日之后,她很快将此事忘记,却不想师傅说的狰火晶便是这灵兽的丹元!
方才她和花蠓通灵,见她体内有火红晶体,热力惊人,这才将所有事情串起,粗粗估算这便是狰火晶。
狰之个性爆裂且刚直,只要沾染阴邪之气,就会因无法容忍,体内火晶自行爆炸,放出烈火。狰火因摧毁阴邪出名,当真是魔挡杀魔,丝毫不留余地。
便是如此,她和金月言才得以真正脱险。
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一同朝那假金月言和阴沁娘所在飞了过去。
谁知到了那里,阴沁娘已经下了地,气喘吁吁地在一脸怒气的周执身后追赶着,口中娇声疾呼:“夫君!莫要再生气!这事原非沁娘本意,是柳不近苦苦求我,我才答应的!”
周执脸红脖子粗,唬着个脸不让她近身,变扭道:“他求你你便骗我?他要是让你嫁给他你是否也要瞒着我,偷偷去和他做夫妻?”
沁娘仍是娇滴滴追赶:“夫君莫要乱说!沁娘今生只你一人,绝不变心。况且通过这件事,更让我知晓你对我有多关心,我怎么也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周执更生气了。
“你也知道我关心你!你我在一起这许多年,皆无所出。知晓你有喜之后我激动不已,后又因为你生病而焦虑,到最后,你小产,我伤心欲绝,却不敢在你面前表露丝毫。可是你倒好,居然告诉我你从未怀孕,这一切都是你帮他人做出来的恶作剧!”
两人你追我赶,吵吵闹闹朝远方而去了。
杜水萦却愣在了空中。
她看着对面的冒牌金月言,回想着这些天他说的话,做的事。
文绉绉的说话方式,动不动就拽古文给她听。
不敢靠近她,执意要在屋外守夜。
总是用教导的语气对她说话。
原来,原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是师傅呀!
来蛊坟前一天,师傅也说过叫她不要太过善良,当时只道他是随意说说,不想他竟然那般在意。
“师傅,你……”
她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柳不近看着脸色怪异的小徒弟,无奈地摇了摇头,化回原形。
他双手背在身后,定定地看着杜水萦。
杜水萦哭着问道:“你这是为什么呀!”
柳不近叹了口气,道:“影儿,先恭喜你,你现在竟能熟练运用药材和灵力沟通魂与身了。也恭喜你竟然偷偷学会抽魂之法,信手拈来。为师敢说,即使你没有达到医仙级别,应该可算是个医圣了!”
杜水萦失落至极,脸上出现苦涩的笑容:“呵!师傅,医圣可召回死者神魂,将魂与肉身结合,起死回生,可我算什么?你用来磋磨我的病人根本就是装的,既然一切都是假的,我算什么医圣!”
她吸了吸鼻子,又道:“况且我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成为医圣。我不想接触这些阴暗的东西!修炼本就不是速成之事,我只要勤勉些,看书治病,总有一天,也会升级的!”
听完她的哭诉,柳不近冷笑道:“影儿,你还是这般天真。为医者,手上不沾染几条人命如何升级?你虽把书都背熟了,可真到了这蛊坟又怎样?难道就如鱼得水了?不,影儿,师傅与你相处这些日子,你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我知道,你做每个决定前都很苦恼,那是因为你还缺少经验。”
他忽然顿了顿,仰头长叹一口气,才继续幽幽道:“本来师傅想助你成为医仙,可我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去做,只望你出山之后,自己摸索了。”
说完,他又叹了口气,仰头望天,脸上有了些许迷离。
杜水萦注意到他的表情,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可是愤怒让她将一切都归结于是师傅心虚了。
她歪头不去看柳不近,柳不近却直勾勾看向她,继续说着:“影儿,你小时候,我其实是打定主意不让你出山,好与我和你师娘平平安安度过一生的。可你孩童心性,仗着自己法术高强,竟偷偷破了结界下了山。从那时起,我便知道我不能将自己的意愿强加于你。只是……”
“只是什么?”
杜水萦将头转了过来。
第四十二章 祸不单行
柳不近没有正面回答她。他像一个唠叨的老人,自顾自地说着。
“影儿,你还记得你的母亲么?我想你已经不记得了,毕竟那年你才不到三岁。你的母亲名叫缎娘,她与你师娘是亲姐妹,都是善良至极的人。我见你也遗传了这种蠢钝的善良,心里一直很着急。你又从小失去父母,总是贪恋他人温暖,因此我和你师娘商量之后,才想出这么个方法,只是希望你记住,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让你用心去结交的……”
杜水萦闻言,眼里再次伸出泪水。、
她哭着摇头,耳边师傅的声音越来越模糊,渐渐听不清了。
她再次想起穿越过来那天自己做的那个血色的梦。
缎娘么?
她记得梦中那个可怕的男人曾唤那在血泊中爬行的妇人为缎娘。
这位缎娘竟是水娘子的母亲么!
她忽然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绞着,痛得她连呼吸都停滞了。
那缎娘明明不是她自己的母亲,而是水娘子的母亲,可她还是觉得难受。
这到底是为什么?
杜水萦暗暗地觉得,也许那是水娘子的童年阴影,已经刻在她每一块血肉之中。不管是谁占用了这个身子,都得承受这令人窒息的痛苦!
“影儿,你怎么了?”
柳不近说着话,忽见杜水萦脸色不对,连忙过来,将扶着她的金月言一把推开,带她落在地面。
“影儿,你不要吓为师,你到底怎么了?为何脸色这般惨白?”
杜水萦将他的手拍开,轻轻摇了摇头。
与师傅和师娘相处的这些日子,她虽不是真的徒儿,却也交付过真心。
可是不管师傅是否真的为了打磨她才骗她,至少刚才在山坳中,他是想要将她置于死地的。
如果不是金月言突然出现,如果花蠓没有恰巧赶来,如果狰火晶不在花蠓体内,很有可能,她和金月言便会交代在这里了。
“影儿,你不能如此脆弱,只不过是一些毒虫而已,就把你吓成这样?”
柳不近见她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原本讨好的脸上带上一丝怒气。
杜水萦身子一软,顺势倒在地上,被金月言抱住了。
“成何体统!”
柳不近怒斥道。
杜水萦低声开口:“师傅,你方才是想杀了我的对吧?”
她的话让柳不近的身子微微晃了晃。他睁着鹰隼一般的眸子看着自己这位顶小的女弟子,缓缓吐出一句:“是。”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会想要杀我呢?你和师娘不是最疼我的么!”
杜水萦大吼大叫,不知道是为那已经死去的水娘子还是为差点死去的自己。
“影儿,为师从前就对你说过,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你从前不管是功力和医术都那么出挑,难道是我们宠出来的吗?不是,是我们逼出来的。”
“难道你忘了蛊虫入体的痛苦了吗?你从五岁开始,为师便要你以身试蛊,非如此,你哪能了解各种蛊虫心性,你又如何能成为用蛊的高手!”
“还有你的灵力,难道是天生自带的么?不是,是我与你师娘将你一人扔在深山老林,和各种或好或坏的灵物过招吞并来的!你知不知道,五年之后,你回来,眼泪都流不出了,可你有了灵力,而且是非常野蛮的灵力。那些正派出身的弟子有多少个能比得上你?”
“你这次伤了心脉,失去灵力失去医术,难道是背几本书、找几棵药草就能重新炼成的吗?不是,要不是从前的底子还在,练一百年也到不了今天!”
杜水萦绝望地听着他的长篇大论,忽然觉得水娘子很可怜,也觉得自己很可笑。
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大声喝道:“好了!师傅!我不想再听你说这些!”
察觉到自己太过激动,她又低下头,缓了缓情绪,哑声说:“对不起,师傅,我不能理解这些。你让我缓缓,我要理理思路。”
虽说是理思路,可是又怎么理得清。
在不近山度过的日子在眼前一幕幕走马灯一样浮现。
喜欢将她的手放在手心摩挲的师娘,眼里的柔光如蜂蜜般甜腻。每次她做错了什么事或是受了什么伤,师娘又总是如三岁孩童般说哭就哭。
严厉的师傅,说出的话总像是带着刀子,可但当她因为各种原因不肯吃饭,师傅都要大发雷霆,然后将饭菜叫师娘端到她的屋中。
这些都是最细小的温暖,却那么珍贵,像凛冬时那细细柔柔,没有多少热力的太阳。
可往往那时候的阳光,却最让人记忆深刻。
杜水萦不是水娘子,可她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一种超越身体的灵魂互动。
虽然她并未和师傅、师娘相处多久,但她有一种感觉,她能感觉到水娘子从前对师傅和师娘那种孩童恋着父母一般的深情。
或许这具身体上,每一个细胞都存留有原先主人留下来的记忆。
她正伤心欲绝,柳不近也站了起来,眼里竟泛起水花。
他紧抿的嘴角微微抽动,道:“好,影儿,为师这就带你出去。你出去后,立马下山,走得越远越好。”
杜水萦尚在伤心之中,听了这话觉得有些不对,放下心中症结,心慌问道:“为什么赶我走?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她正待师傅回答,却见他身子触电一般猛然一抖,朝地上栽了下去。
杜水萦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抽了一鞭。她猛然跳起,朝他跃了过去,将他接在怀中。她死命地拍着师傅的脸,豆大的泪水一颗颗打在他的身上。
“师傅!师傅!你怎么了师傅!你不要吓我!徒儿错了!错了!是我太过脆弱,是我辜负你的一番苦心,我以后再也不会了!你醒醒啊师傅!”
然而在她怀中的那个人却再也不会回答她了。
杜水萦忙叫金月言:“月月!快!师傅他好像是被人抽去神魂了!你帮帮我!帮帮我!”
金月言却将她的手按住了。
“影儿,我们得快些走了!”
杜水萦怔怔地看着他。
“走?为什么要走?”
金月言双目微眯,抱住她猛然飞起:“有什么东西过来了,我们打不过!”
“不!不!它来得正好,我要见到那个东西!一定是它杀死了师傅!我要和它交手!要让它把师傅还给我!”
金月却在她脉门处一点,带着昏迷的她朝山巅飞去。
杜水萦醒来的时候,身边躺着虚弱至极的金月言。
她从未见过金月言这个样子,突然有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师傅死了,天似乎正在塌陷,有什么变故在悄悄发生。
她猛然坐起,发现自己回到了师傅和师娘隐居的那座山中。
周边风景未变,有个人却永远地留在了蛊坟。
还有另外一个人呢?她的师娘现在在哪里?
她飞奔出门,径直朝师傅和师娘的屋中跑去。
可是到了那茅屋的门前,她却停了下来,满脸惊异地看着门口趴着的那具身体,往后退了两步。
“师娘?师娘啊!”
她将捏紧的拳头抵在嘴边那牙齿死命地咬,泪水顺着她的手指流进口内。
真是苦啊!
她痛不欲生。
第四十三章 蛊坟秘密
师傅死了,死得那么突然,那么蹊跷。师娘也死了,死相那么凄惨。一身是血,肢体分离再用蹩脚的手法缝合,那么明显的羞辱!
杜水萦不肯相信,她多希望这一切又是她的梦!
可她明明白白地知道不是。
她忽然想到师傅死前那奇怪的动作和表情。
仰头望天,眼含泪花,这根本不像他会有的表情!
他一向是傲气冲天的。他可以沉稳,可以坚毅,可以刚强,可以严肃,就是不会落寞,就是不会无奈!就好像不信命运的人突然接受了命运,就好像他自己知道今日会死。
可师傅在这个世界享有盛名,不仅是因为高超的医术,也因为他的灵力和法术一样没有几人能及。
到底是谁这么厉害,能够在师傅知情的情况下毫无痕迹地杀掉他呢?
她检查过,没有毒物,没有诅咒,师傅是突然神魂离体,而且那神魂居然瞬间无法找寻!
杜水萦想不通。她并非这个世界的人,她对师傅和师娘的了解只停留在他们很厉害,他们很宠爱她,他们被人追杀才隐居于此。到底是谁?是那个一直在追杀他们的人吗?那个人,或者那些人,到底是谁?是否与她的身世有关?
她睁着红肿的双眼,一步一步朝她师娘的尸身走了过去。
明明已经知道师娘死相凄惨,但随着她慢慢走近,师娘的脸越来越清晰,她心中的疼痛更是难以忍受。
她颓然坐在师娘旁边,看着那张和平时截然不同的,灰败至极的脸,禁不住再次嚎啕大哭起来。
哭得肝肠寸断之时,忽听得一个熟悉的女声道:“怎么回事?不近哥哥!不近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杜水萦斜眼看着不知如何还会返回的阴沁娘,猛然一道灵力打了过去,站起以手指她,厉声喝道:“是你!是你杀了我师傅和师娘对不对!”
却没想阴沁娘也哭了起来。
“影儿妹妹,你知道不是我的。求你不要故意这样说,我会难过。”
杜水萦冷笑一声:“呵!难过?你作弄你的人就是了,难过什么?我问你,你到底是用什么阴险招数将我师傅杀害的?快说,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是啊,也许真的是她将这个世界看得太过光明了,是她太一厢情愿,以为只要一心向着阳光,相信阳光,生活便不会再有黑暗。
“不要将世界上的人都想得太坏。”这是还在原先世界时白洗岩教会她的。是白溪岩讨厌她总像个惊弓之鸟,故意说给她听的。
她也一直在努力这样做,克服自己天生对人的恐惧,一点一点将自己变得越来越开朗乐群。可今天,她觉得这话就是鬼扯!
她目中泣血,道:“阴沁娘,你还不说是吗?那好,那你就什么都不要说了!出招吧!”
说完自己先发力,将一道道灵力朝阴沁娘甩了过去。
周边顿时彩光四射,灵力所及之处,灵花灵木皆为之灰飞烟灭。
可阴沁娘却丝毫不还手,一边护身,一边一步一步朝她逼近,最后将她的双手牢牢抓在手心。
“妹妹,冷静下来,就算我说是我杀了不近哥哥,你也不会相信的。你那么聪明,应该看出了我和他不但并非敌人,而且私交甚笃。”
杜水萦呆呆地看着她,忽然身子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是的,她知道不会是阴沁娘杀了师傅。
师傅是经历过风浪的人,不可能蠢到找一个不亲近不可靠的人来配合演戏,更不可能将辛苦教了十几年的徒儿的命运交给一个外人。
可是她找不出凶手,如果再不找个人来平衡一下心中的怨气,那她还怎么活?
一想到此,她便觉得心口憋闷似要爆炸。她呼吸一窒,歪头倒下,被一旁的金月言接在怀中。
醒来的时候,阴沁娘正在帮她扎针。这让她有些惊讶,原来这厮也是医者么?
阴沁娘一边扎针,一边看着杜水萦,丰腴动人的脸上虽布满悲痛却仍不减那股天生的慧黠之色。
“妹妹,你想得没错,我也是医者,不过位阶低下,只跟着不近哥哥学了针灸之术,其他一概不懂,连医士都算不上。”
杜水萦不理她,只问:“师傅到底是谁杀的?”
阴沁娘眉头紧皱,缓缓摇头:“不知道,任何人都有可能。”
杜水萦勃然大怒:“什么叫任何人都有可能?世人皆称师傅为医仙,我亲眼见临渊城中的孩儿生病之时,他母亲都知道要遣丈夫去寻师傅救治。这样一个人,必然德行高尚,怎么可能所有人有要杀他?”
她不等阴沁娘回答,喃喃自语道:“不,不会是别人,一定是某个或某些和师傅有深仇大恨的人,而且是法力高强之人。”
说着又问阴沁娘:“你和师傅很早就相识了吧?他和师娘隐居不近山据说是因为躲避追杀。他们到底是被何人追杀?那蛊坟四处都是邪祟,明显不是医者修炼的好去处。你快说,蛊坟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何有那么都枉死之人?是谁那般丧心病狂,将那些人和蛇类、毒虫放在一起?为何他们的身上都有缝合后又打断的痕迹?”
她机关枪一样不住提问,全然不顾阴沁娘那看怪物一样的眼神。
金月言在旁,忽然提醒阴沁娘:“今日你若不将真相告知,他日恐怕连你和你夫君都要被牵连。”
听得他这样一说,原本愁眉苦脸的阴沁娘却突然笑了。
“呵!牵连?我们若不是早就被盯上了,怎么会也落得四处逃窜,最后隐居于此?”
她说着,露出一个更加苦涩的笑容,将杜水萦肌肤上的最后一根灵针拔出。
“妹妹,你很聪明,竟已经联想到这蛊坟根本不是什么正常修炼的地方。没错,这里其实是被死气和怨气占领的地方。你仔细想想,不近哥哥是否对你说过什么?你对自己的身世可有几分知晓?”
“身世?”
杜水萦重复着这个词语,再次想起那个梦。
“师傅曾告诉我,我的娘亲名唤缎娘,与我师母是亲生姐妹。”
“没错。妹妹,哦,不,我可能得唤你一声侄女。影儿侄女,你娘是被人害死的你知道吗?”
杜水萦双目一暗,果真如此!
是那个男人!
“知道,是谁?和我师傅、师娘还有这蛊坟又有什么关系?”
“你母亲在你两岁多的时候突然来到你师娘房前求救,临终托孤,将你托付给你师娘和师傅。”
“母亲……”
“你师娘和师傅连夜带你四处逃窜,却被逼入这不近山中。”
“被逼的?不是说是他们自己找到的隐居宝地么?”
“呵呵,那只是不懂之人乱说。杀害你娘的人以他的势力一路将你师傅和师娘逼到此山。世人知晓有医仙居住于此,名唤柳不近,便将这些山脉取名为不近仙山。”
“那这蛊坟,难道是师傅……”
“影儿,不要质疑你的师傅,哪怕只有一点点念头都不要。你师傅、师娘这一生,都是在为你而活。你想想,世间有那么多地方,那人为何只将你师傅师娘逼到此山之中?那是因为,这里是最能羞辱也最能监控他们的地方。那蛊坟,说白了,就是那人未发迹之时修炼黑暗之术的地方,你师傅当年是那人的下属,常驻家中的医师。”
杜水萦惊呆了。
她自动过滤其他,只问道:“既然你知道这么多,难道不知我师傅是何人的下属?你分明是在骗我。”
阴沁娘道:“并非我骗你,实在是那日你师傅只告诉我这些,却不肯将那最重要的事告于我知。”
“怎么可能!难道师傅怕他不成?”
“恐怕还有其他原因。”
“那好,我问你,这蛊坟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师傅修炼医术所用?”
阴沁娘道:“你又开始错怪你师傅了。这蛊坟中的人全是你师傅救回来的人,杀你母亲的人将他们聚在此用毒虫和蛇类修炼,让他们碎尸万段,你师父却偷偷将他们缝了起来。”
“可是那些尸身原先就是错位的!”
“那是那人故意讽刺你师傅多管闲事,后来又重新打碎,做出来的。”
“啊……”
杜水萦就像吃了一碗苍蝇一样难受。
这世间竟有这般凶恶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