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第三十一章 蛊坟送信
“啊什么啊,蠢女人!难道你觉得林蔽涔很可靠吗?”
水影见杜水萦一脸茫然,又生气了。
杜水萦忙摆手:“当然不会觉得他是什么好东西了。可你说他是奸细到底是何意?”
“就是自面上的意思咯!蠢女人!”
水影双颊鼓鼓,仍是气呼呼的模样。
杜水萦无奈,拍了拍她的脑袋:“行,你聪明,那你说说林蔽涔怎么就成奸细了?”
水影眯缝着双眼好像还挺享受,也不生气了,语气也终于变得柔和了些。
“你知道他为何会被师傅赶出去么?那是因为他和敌人通信被我看到了。”
她说完,抬起一边眼皮看着杜水萦。
杜水萦见她一脸邀功模样,叹了口气,说:“嗯,你厉害。”
水影才又道:“那时候他装作没天分,不用功,师傅、师娘和哥哥都以为他修为差。只有我知道,这厮厉害得很,一身绝学,就等着把我们杀光呢!”
“啊?不会啊!林蔽涔确实很怂啊!每次打斗,都要临时逃走。烂,太烂了!”
杜水萦想到林蔽涔当初和诗雨结盟,中途却自顾自逃脱的猥琐模样,觉得上天真是白给了这人一副好皮囊。
“所以我说你也是个蠢女人嘛!林蔽涔从一开始就修为高强,当初我和哥哥还在扎马步时他便会用通灵术传信了。”
通灵术是一种低阶法术,用于和在远方的人传递信息,但是对于连灵力都没有的孩子来说,却难如登天。
“他用通灵术传信,被你撞上了?”
杜水萦问。
真是防火防盗防师妹啊!
不想水影骄傲一笑:“哼!那家伙自以为进蛊坟通灵便不会有人发觉。他却忘了我是在蛊堆里长大的!
小时候我只是常常在蛊坟看到他神神秘秘用法术,后来我有了修为,就直接用蛊虫和灵力拦截他的通信内容了。哈哈哈!厉害吧?”
杜水萦干笑一声,仍是给她顺着毛,道:“厉害,厉害。那你可知晓了通信内容?”
“知道。杀师傅呗。”
意料之中。
“那上面可有落款没有?能否看出是谁要杀师傅?”
“没有落款。多是一些任务指派。什么在师傅身上藏毒虫啦,联合我哥哥一起对付师傅啦,都是些愚蠢至极的方法。”
“哦。”
杜水萦点点头,是挺蠢的。
不近医仙和毒虫好得跟一家人似的,跟蛊虫就更不要说,看他教出来的女徒弟就知道了,天天和蛊虫一起玩,用毒虫害不近医仙?怕是脑子有坑哦!
“那就是毫无线索了?”
她问水影。
水影拿葱白小指点了点嘴唇,望天道:“也不是完全没有线索。他们的那些通信不像是用灵力化成,黑不溜秋直冒烟,看起来阴邪至极,我总觉得这林蔽涔和魁界有关联。”
“魁界?你是说凶尸?”
魁界由各种修为的凶尸组成。说白了,只要诈尸的,都被归入魁类。
魁界凶尸也有道行等级之分。因为他们无法感知疼痛,且精力无穷无尽,因此很容易被歹毒之人所勾结利用。
“你说呢?黄华庆的丹元我是白给你了是吗?”
水影的暴脾气又上来了。
杜水萦无奈,果然是师傅的得意弟子啊!动不动就生气。以后叫她河豚算了。
“我说河豚啊,我只是表示一下惊讶而已,你不用生气。你把黄华庆的丹元给我之前我确实不知道魁界是个什么鬼。不过我现在知道了,恐怕当初那些凶尸便是从魁界放出来的吧?”
水影“哼”地抬高下巴:“没错。就你不知道!不对,你刚刚叫我什么?”
“河豚啊。”
杜水萦笑眯眯:“那是一种特别爱生气,一受攻击就鼓成圆形的鱼,血肉还有毒。跟你多像啊!”
“哪里像了!真是愚蠢!现在是让你乱给人起外号的时候吗?难道你忘了师傅和师娘的死了吗?哼!”
杜水萦一怔。
她见这小姑娘粉妆玉琢,个性又直,才有了逗弄的心思。却忘了现在根本不是玩笑的时候。
“抱歉,水影。都怪我没有保护好师傅和师娘。”
她将手从水影头上放下,胸中又传来逼仄的感觉。
水影白了她一眼,拿起她的手。
杜水萦看着面前的少女,感受着手中玄灵草清冷的触感,忽然有点感动。
原来水影除了脾气暴躁,还是很体贴的啊!世人说她是毒医,总觉得是一种误会!
不想水影抓着她的手就往自己头上放,仍是气鼓鼓道:“帮我摸头,不要偷懒。”
杜水萦:“你是多喜欢被人摸头!我可不是什么翩翩少年啊喂!”
水影又白了她一眼,将那枝桠坐得上下摆动。
“算了,也不能怪你,我也太弱,居然会被人袭击。总之我觉得林蔽涔和魁界勾结了。如果想知道到底是哪个蠢货在追杀师傅,应该从林蔽涔和凶尸查起。”
水影说着,又将双眼闭了起来,一副舒适无比的模样。
杜水萦却觉得这模样挺适合她的。
她本就是备受宠爱的女子,才养出了这大小姐般娇纵的气质。
她一边做水影的顺毛女仆,一边皱眉问道:“可是现下云悠的凶尸们已全部被禁制,听说还被埋回鳏夫冢了,此后世间至今未再有凶尸出没,我们要如何去查?”
水影一拳砸在她腿上:“真是愚蠢至极!你忘了鳏夫冢里的凶尸了吗?”
杜水萦恍然大悟:“啊!那些手脚乱连的……”
“哼!真是太愚蠢!”
水影双手抱臂,继续享受她的顺毛待遇。
“照你这么说,我这趟来星泽还来错了,我该回蛊坟看看的呀!”
杜水萦懊悔不已。
“无妨,我们还可以去找林蔽涔。”
水影眼里又明明白白写上了“愚蠢”二字。
杜水萦从未觉得像今天这么失败。
从前当医生的时候,都是接受病人崇拜或者请求的目光,还从未这样时不时就被当傻子看。
“呃……对对付,你说得都对,那我们现在回去找林蔽涔?”
“好!”
水影终于换上了正常的表情。
她们正要离开,忽见不远处,树木之间微小的缝隙中有灵光闪现。
那灵光像闪电一般,一会儿白一会儿橙,而且似乎在对撞。
随后,便有打斗的闷哼声传来。
杜水萦迅速辨别出里面书砚的声音。
这家伙是个大嗓门,又心直口快的。
他较以前气势似乎强大很多。正在骂道:“宁辛!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你早就看不惯我们,想让我们消失了是不是?”
第四卷第三十二章 师傅的命令
随后一个男声传入她们的耳朵:“是又如何?像你们这种手下败将,不配活在世上!”
他可能年纪不大,明明应该是男声,声音里却有一股甜蜜清脆,入耳显得有些阴柔。
这人话音刚落,便有一堆人发出笑声。
肯定不是笑他,应该是在笑白家小修士们。
因为,杜水萦辨得里面有个人,就是在仙缘台上和明钦起冲突那少年。
真是够了!宁家这些修士到底还有没有人管了?
她连忙将水影的小手拉住,收了花蠓,朝那边飞了过去。
冲破灵树的树冠之后,她们抖了抖身上的叶片,来到了一个更加空旷的地方。
这地方有些奇怪。
这里树木稀疏,仰头望去,不复有大树阴蔽。
可当时她还未进山的时候,在花蠓背上所见都是密密匝匝的树冠,除了方才那处有个小洞可以进来,其余地方都是一片绵延的绿色,根本想不到还有这么空旷的地方。
“蠢女人,这个地方有古怪。”
水影也这么说。
杜水萦将她的手握紧,点了点头。
两人落在了一条羊肠小道上。
这条小道就是人间最常见的那种山中小道,道上黄泥遍布,上面稀稀落落长了几棵带着泥点子的杂草。
这小道横贯于一块百尺见方的草地之上。
草地上杂草稀疏,边缘的林木也像秃子的头发一样零零落落。
那些树木多是些松木之类,树上也没有灵光,跟她们一开始进到的树林完全不同。
如果说她们出来之时,是从仙境而来,那么现在,便是掉到了人间最普通的一座荒山。
谁也不会想到,在这人迹罕至的上古神山之内,居然会有这么一条小道,会有这样一个一丝灵气也无的地方。
现下在这片空旷的草地上,站了数十名少年,年纪皆在十岁左右,有的穿着雪白衣裳,有的则身着橙底金边道袍。
正是云悠白家的小修士和星泽宁家的弟子们。
两帮人打得不亦乐乎,弄得四下灵光炸裂,爆裂声和痛哼声不绝于耳,连她们到来都无人发觉。
最后还是那位声音阴柔的宁家弟子眼光毒辣,一见她们,便猛然冲了过去。
“水娘子?你便是这些手下败将的杜师傅?”
他的声音带着孩童的清澈,杜水萦这才想起,宁家有个修士,十二岁便登顶各大家弟子榜榜首。
“正是你姐姐我。我说小弟弟呀,你连变声期都没度过,怎么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
那十二岁少年长了一副鹰钩鼻,双眼又细长,看起来跟他师傅一样讨厌。
“休得胡言乱语!”
那男孩一点不羞涩,只板着个脸道:“方才你弟子们说要拿他们的猎物,就得先过你这关,既然你来了,不如请跟我比一场?”
“啊?”
杜水萦一愣,忙在人群中寻找明钦的身影。
明钦见了她,迅速将面前一位宁家修士打趴下,过来郑重抱了个拳,道:“杜师傅,要是您气消了,跟我回师傅那去吧?”
“噗嗤!”
水影本来在一旁叼了根草看戏,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就笑了。
杜水萦:“这有什么好笑的!”
水影道:“白溪岩还是那般玩世不恭啊。他自己懒得过来,便要徒弟帮忙引你出来。”
杜水萦眉头一皱?
“明钦,你是故意这样说,目的是为了引我过来?难道这场架也是你故意要打的?”
明钦大声道:“是!杜师傅!是师傅叫我这么做的!他已经进山了,现在不知在何处!”
杜水萦:“……”
宁家弟子:“……”
在场所有人都停止了打斗。
宁家弟子跑过来问那鹰钩鼻少年:“宁辛,现在怎么办?”
宁辛将手中长剑一挥,道:“继续打!这次仙缘大会的冠主名头,不能落入外人手中!”
“是!”
宁家弟子朝他们露出了嗜血锋芒。
杜水萦却仍是有些糊涂,将明钦抓过来问:“我说明钦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仙缘大会都这样了还开得成?”
她当时就该把仙缘台炸了的!
明钦的目光全在水影身上,待杜水萦在他身上拍了拍才转过头道:“无妨,不过是比猎物数量和阶层而已,到时候拿回去给家主们一验便知高下。”
“哦。可你不是来引我出现的吗?既然我都出来了还比什么比?”
明钦道:“要比!当初就是这帮人鼓动宁家家主带走念辛,说是带他回去见他爹娘,现下却不知将他藏到何处去了!”
“啊?宁逑之带走念辛是为了让他见他爹娘?他爹娘不是已经死了么?”
杜水萦很是不解。
明钦脸上难得地显露愤恨神情,原本木头一样的脸瞬间生动起来。
他咬着牙,执着那把彩光四射的长剑,说:“自然是不可能见到他爹娘的,宁逑之市把我们当傻子呢!可我们白家偏偏不能反抗!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念辛带走,连师傅也进了宁家监牢……”
说完,他嘴角一勾:“不过也罢,现下机会来了。本来我只是想带大家出口气,拿个冠主名头而已,既然他们宁家弟子找死跟过来抢我们的猎物,那就不能怪我们失了做客的礼仪!”
他说完,又用目光在水影身上扫了扫,突然跃起,加入了战斗之中。
杜水萦看向水影:“这孩子是打算伺机报复了?”
水萦道:“傻子才不报复,仙缘大会上死了人,一律不得追究的呢!”
“哦,那我应该去找白溪岩,把他杀了,世人便不能奈我何。”
杜水萦双目一眯,又起杀心。
水影看着她,小脸再次鼓了起来:“不许你杀他!你以为我为什么出来见你这个蠢女人!还不是你差点把他杀了!”
她说完,忽觉失口,猛然捂住嘴。
杜水萦眯着眼,道:“我就说嘛!当时血灵符怎么那么凑巧就被花蠓吹走了!还有我明明想打白溪岩,却总是错手打了那些修士,原来都是你在故意阻止!”
她说完,揉了揉水影的脑袋,问:“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对这白溪岩很是在意?还有,你那时为何会将圣华尊者困入坛中不管?好像也是因为白溪岩要来?”
水影立马低头。
少女娇羞,无限婉转。
忽然,她又将脑袋抬了起来,指着杜水萦道:“要你管!”
杜水萦望天,白溪岩这个祸害!多么可爱一女子,又要死在他的噩梦里了!
第四卷第三十三章 死!
她叹了口气,找了个树丫坐下,看着不远处那帮打得你死我活的少年,又想起了金月言。
以后要怎么在这世界上混呢?
更烦人的是,白溪岩这厮似乎不肯放过她,居然用这么幼稚的法子让弟子们引她出来,可是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混蛋相处下去啊!
可若不见他,便见不到金月言。
说穿了,金月言也只是另外一个他而已!
最最可恶的是,这家伙实在是太戳她的心眼了,幻化出来那么中她心意的一个人,连说话的方式都让她心动不已!
过分!太过分!死也不原谅他!
她坐在树丫上,一边遐想一边注意着下面弟子们的动静。
这两队小修士明显势均力敌,娃娃打架一般你一下我一下,偶尔挂个彩,也没什么惊心动魄之处。
忽然,宁家那位叫宁辛的修士抬头朝她看了看,细长的双眼中明明白白写了四个大字:不怀好意。
她心头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刚想下来,忽听得那宁辛大叫一声:“侏儒,你还敢来啊!”
这声既出,不说白家的修士们,连杜水萦的心都震了震。
莫念辛?
他在哪?
她本能朝后看去,根本没有人影。
反应过来被骗的时候,她连忙去找宁辛,见他手中一道清澈的红光闪现。
那道红光让她想起了红色的琉璃,只是琉璃上面是不会冒黑烟的,可是方才宁辛手中的那道红光的尾端是极其稀薄的黑烟。
她眉头一皱,刚想叫她那些晃了神的弟子们回过神来,白家弟子已倒了一地。
相对的,宁家修士们则个个洋洋得意。
他们或骑在白家修士身上,或将他们的手脚往地底踩,有一名修士,杜水萦认识,是宁家弟子们的大师兄,正用灵力在往书砚脑袋里灌,令书砚痛苦哀嚎。
他们做出的事实在是让人不敢相信这些居然是宁家的弟子。
在黄华庆死之前,她对这个世界还什么都不懂。对宁家,尤其是宁逑之的厌恶来得很是突然。
原本她以为自己是受师傅和师娘的影响,因为当初和师傅、师娘在一起的时候,他们总说世人将宁家看得太过美好,似乎他们并不是很喜欢宁家。
具体如何不好,他们为何不喜欢宁家她也不知道,反正从那时候起她也对宁家没了好感。
但是得到黄华庆的知识和修为之后,她才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世人对宁家的归顺和崇拜。
先不说宁家自古仙人辈出,近十余年也出了个宁端衡仙人,光是这座山就神圣之至,据说总有七彩霞光飘忽而至。
曾经有个患心痛治病多年将死的老人误闯进山,吃了里面一颗野果,居然返老还童了。
因此世人皆传这山连接仙界,是仙人的“后花园”。
除了人人神往的传说之外,宁家做派也深得人心。
宁家家训是“生而平等”,认为人界应该停止自相残杀,年轻力壮的不能视老弱妇孺为欺侮的对象,修仙之人天赋异禀,已是占了仙人所予的福禄,更该照顾素人,不得欺凌虐杀。
为了做出表率,宁家小则施舍米粥、免费将星泽城素人家的孩子带回府中教养。
有仙缘的则留在宁家,没有仙缘的可以自己选择是否留在宁家为奴为婢,选择留下的,便以财物雇佣,如果不留下,也能得到一笔财物,放归家中。
若是外地来的,只要愿意签署更名契约,自愿成为宁家人,也能按星泽百姓来看待。
不过成了宁家人,便生死与亲生父母无关了。
虽然听起来有些残忍,可也圆了许多人的修仙梦。至于能够将自家法术传于外人的宁家,当然是得到各个地界素人们的推崇。
除了这些小事,宁家还不定期派手下修士至各处斩妖除邪,拯救天下苍生。比如这次云悠闹凶尸,宁逑之居然亲自到达鳏夫冢,可见其心细素人,大爱无疆。
宁逑之此人也是十分正派。就拿仙缘台上那根钉邪柱来说,从他当家主那年建造为止至今,短短十余年间,挂了不知多少邪祟的遗体。
有的是包藏祸心之人,比如莫念辛的父母,有的是妖的本体,甚至连邪祟的神魂,他都能用法力向众人呈现出来。
其中的威慑力可想而知。必然有许多邪祟一想到这钉邪柱便收了作恶的心思。
而对于天下人,能看到邪祟被挂在高处风吹雨淋又是何等快意!
因此众人提到宁家,都会想到一个词--除暴安良。
说白了,对于天下来说,宁家就是庇护伞,多么好的捕快都不如宁家一个最低阶的修士,多么公正的公堂都比不上宁家一根毫毛。
可是现在,这些宁家的弟子们却露出这样阴狠的神情,做着这样恶毒的事!
她的胸中再次涌起滚滚怒火!
“哇,蠢女人,你好像上当了呢!”
她一肚子气,水影却仍是闲闲地袖着手,语气讥讽。
只是她的脸上也失了笑容。
杜水萦不说话,只双拳紧握,气得微微发抖。
见她不说话,水影又道:“蠢女人,你教得真好啊!你看,你的弟子们跟你一样蠢。”
说完,她指着宁辛手上揪着的,外看血肉模糊,内里灵力也一塌糊涂的人道:“啧啧,你看这明钦,白溪岩的首席大弟子耶,跟我一般大,也只比他师傅小一岁啊,竟被人打得神魂都稀碎了。”
杜水萦恶狠狠朝她看去,突然跃起,猛然朝那宁辛冲了过去。
宁辛只觉耳边一阵风响,往下看时,脖颈上已经贴上了十根黑色手指。
指尖锐利,有血从他的皮肤中渗出。
“还不放手么?”
杜水萦咬牙切齿,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再次变得鬼魅一般。
她的威压像剑锋一样冷冽,让宁逑之手把手交出来的得意弟子也生了点恐惧。
宁辛将明钦放下了。
杜水萦连忙过去接住他,用灵力在他身上探着。
忽然,她站了起来,阴鸷的眸子紧紧盯着宁辛。
“你是魔族?”
宁辛身子一震,随即笑了起来。
“你说什么?怎么?自己教出这般无用的弟子来,还想赖在魔族身上么?”
他说着,又笑嘻嘻道:“呀!他好像快要消失了!神魂碎裂,金丹不保,无可救药……”
杜水萦的心像是被放进了冰水里。
是啊,神魂如果只是微微受损还有救,毕竟证神魂时有互换神魂之说,白溪岩能幻化出金月言来也是抽出一丝神魂的,虽伤身,仍然不影响性命。
像黄华庆那样金丹和神魂一起被碾碎的人,没法救,死路一条。
而现下,明钦和黄华庆的遭遇也差不多。
她心痛不已,挥手将宁家弟子打得倒地哀嚎。
逃脱禁锢的白家其他弟子都或爬或拐着朝这边而来。
书砚一身是血,扯着嗓子大喊:“明钦师兄!你怎么了!”
其他弟子见了死气沉沉的明钦,也都哭喊起来。
第四卷第四十四章 要修罗才行?
弟子们的哭喊声让杜水萦很是心烦。
水影似乎也很心烦。
她将身上水绿色的袍袖一甩,对那些修士道:“哭什么哭!给我回去打他们!姐姐我在这看着,要是他们再使那些邪招,我让宁逑之从今往后再也不敢带徒弟!”
说完一脚踢在嗓门最大的书砚身上:“看来你伤得不够重啊!还这么中气十足!滚!他们没死或者你没死,都别给我回来!回来我还踹你!”
她这么一通操作将白家弟子们吓傻了。
书砚难得地放低了声音:“你……你是杜师傅?不对,你是杜师傅的妹妹吗?”
水影又是一脚踹上去:“我是你师娘!”
“啊?”
书砚愣了。
众弟子都愣了。
师傅好像没娶亲啊?
杜水萦朝他们挥了挥手,语气里全是无奈:“抱歉,她是我小妹,她说得没错,你们继续给我打,不要怕,我跟你们说过,狭路相逢,打就是了!去吧!”
“哦。”
众弟子连连爬起,朝宁家弟子逼了过去。
“哼!蠢女人,情况有些不妙啊!”
水影蹲在杜水萦身边,眉头紧皱,歪歪地咬着唇。
“嗯。怎么办?明钦被打成这样……”
“你居然问这种问题?你可是我师傅的弟子,深得我师傅真传的医圣,你居然问得出口?”
水影的双颊又鼓了起来,隐隐有爆炸之意。
杜水萦无奈的揉了揉她的脑袋,又在自己太阳穴上揉了揉。
“我知道有办法,可是那个办法……”
两人正焦头烂额,忽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手下败将的师傅,别想了,就他这样,世间唯有修罗救得了!你不就是修罗的主人么?拿出来救不就是了?还是说……”
那声音蓦地停下,变成窃窃怪笑:“嘁嘁,是这白家大弟子太无用了,不值得你将修罗拿出来?”
“啧!”
杜水萦和水影两人不约而同地磨着牙。
“蠢女人,你说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怎么就能这么讨人嫌呢?”
水影看了原处正在狂虐白家修士的宁辛一眼,袍袖习惯性地往后一挥。
只是这一挥毫无效力,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毫无灵力,顿时就气得上蹿下跳。
杜水萦一边抱着明钦,一边拉住她的手让她冷静。
“影儿,这么讨厌的孩子我们是不是该狠狠打一顿?”
她这么一说,水影的眼里立马有了光亮。
“你要去打他?”
“不,我还得护着明钦。这样,我把我的灵符给你几张,你去打。你还记得那些灵符的用法吧?”
水娘子雀跃不已:“废话!我当然记得了!活着的时候我可也是医圣呢!”
“啊?”
杜水萦惊呆了。
毒医,医圣?难怪天下人那么惧怕她了。
要是他们知道令他们闻风丧胆的水娘子只是个稍微骄纵点的小女孩儿,还不知道会作何反应。
杜水萦将宠灵袋中所有灵符交给了水影,便运起灵力试图将明钦的灵脉一一连接起来。
可是太难了!
这就像是陶器碎裂,如果只是一两条裂痕,随便用陶土补一补也就好了,可是这粉碎得一塌糊涂的神魂要怎么补?
她根本连从何处下手都不知道。
尤其是补神魂跟补陶器有着云泥之别。
陶器是死的,破了在原处补起来就行。可神魂是活的,其中涉及到灵力流、气运、丹元等等,复杂至极,又时时刻刻都在变化着,像是天上的云彩那样无法完全掌控于手。
她一边将明钦护住,一边迅速地将自己所学整理了一遍,希望从中找到治疗之法。
灵药、奇器、蛊虫、异兽、菌子、冰针灵线甚至她刚创造出来的鵸䳜针、魂引线,这些东西像一张张卡牌一样在她脑中浮现,并肆意组合。
可是没有用,没有哪一种方法能够让明钦康复。
她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要用到修罗么?其实她也知道只有这个办法。
当初在白家帮白溪山抽出凶尸李莽的神魂时,她也用了修罗。
迄今为止,她只知道这修罗有强大的修复功能,可能比白溪山所有的修复系法术还要厉害。
可是再厉害,也只是有修复功能而已,说白了也就是一味药材。她实在是想不通梦里为何那林荫朔要找这修罗,而且看样子,水娘子的母亲缎娘便是因没有交出修罗而死。
什么在野外死的那都是扯淡!只有傻乎乎的哥哥水衡才会真的以为母亲是自然死亡!因为哥哥没有做过那样的梦!
不,或许那并不是梦。或许,那根本就是水影小时候的亲身经历而已!
想到这里,杜水萦闭上双眼,猛然摇了摇脑袋。
不,不,现在不是想家仇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将明钦保住。
没错,正如那宁辛所说,现在唯一的办法便是使用修罗。
一步就能成功的法子,为何不用?况且情况已经这么紧急了,再拖下去,明钦便会如那黄华庆一般消失了!
可让人烦躁的是,修罗并不在她身上啊!
该死的白溪岩,从她刚入白家时便把修罗给顺走了!
师傅明明说没有人能从她身上拿下修罗,当初墨妍也说只有她能驾驭修罗,白溪岩那厮到底是如何将她的修罗给拿走的?
混蛋!要是明钦今日死在这里,她就和他没完!
焦躁之时,回忆却更加猖狂。
明钦为人一板一眼,十分木讷,可是勇猛而又沉稳,一开始便深得杜水萦的青睐。
不过最让她印象深刻的还是那天。
记得那是第二批凶尸进犯之后,形势稍微稳了些,杜水萦带众弟子去邻城“见世面”,偷偷给他们买了白溪岩永远不可能让他们吃的糖人。
当时所有人都得到了一枚糖人,或是黄澄澄的老虎,或是粉晶晶的兔子,连十五岁的莫念辛都有一只鸭子,只有明钦没有。
杜水萦当时的考虑是明钦已经十七岁了,长得一副顶天立地的样子,性格也是稳重至极,应该不喜欢这种东西。
谁知后来,她和莫念辛互相靠着在白家一个偏僻角落看志怪书,明钦居然过来了。
他别别扭扭在他们面前走来走去,直到莫念辛弱弱问:“师兄,你是不是也想加入我们?”
明钦一听,木着脸走了。
杜水萦觉得莫名其妙,不管他,继续看书。
谁知一页都未看完,那家伙又回来了。
杜水萦合上书,问:“怎么了?要不要让白溪岩放你进牢中打凶尸?“
她以为这人是太闲了,想要拿凶尸练手。
谁知明钦只红着脸说了句:“杜师傅,为什么他们有礼物,我却没有?”
杜水萦无语。
后来,她用自己的灵力和花蠓的磷粉结合从白家顺来的天冥玄石给他造了一把彩光四射的剑。
那段时间,明钦脸上的表情分外灵动。
杜水萦就这么活生生地被他触动了心中柔软一角。
第三十五章 惩罚
明钦的脸色已经变成透明的灰色。
听金月言说黄华庆丹元破碎的时候也是这种脸色。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她将明钦放下,从袍袖中掏出一把金骨小扇。
那把金骨小扇精致如初,就像她心中的一泓华月。
她在那金骨小扇上亲了亲,随即恶狠狠道:“白溪岩!你给我滚过来!”
话音没落多久,白溪岩果然出现。
他依旧是一袭白袍,随意束起发冠,手中执着那把白扇,脸上仍是那副有些阴险的表情。
即使是笑着,这个人的笑也总是让人觉得完全和阳光灿烂完全搭不上边。
杜水萦一直觉得,这个人应该是个债主。也许在她不知道的什么地方,有很多人欠了他几百几千万。
“不愧是当年的学霸,这么快就知道金骨扇怎么用了。”
他刚出现,便朝杜水萦一笑,丢下这样一句话。
杜水萦根本不想接他的话茬,可是一想到明钦,又不得不和这个人继续打交道。
“学霸?你才是吧?可我当初看错你了,我以为你的品德和你的成绩一样出色呢!”
她先是对这人讥讽一番,将心中那股怨气发散一些,否则她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到顺利拿到修罗。
心中怨怒稍稍消散,没等白溪岩接话她忙入了正题。
“将我的修罗拿出来,不然明钦就要消失了。”
白溪岩在明钦身边蹲下,将手悬空放在他身上探了探,眉头结成了一个疙瘩,身上的气息顿时冷冽了几分。
“那些宁家弟子做的?”
他恶狠狠道。
杜水萦心浮气躁,对他吼着:“你眼瞎了吗?那边不都打起来了吗?”
正巧此时,水影跑了过来。
“太讨厌了!那帮小兔崽子还有些本事,我单用这些符箓根本奈何不了他们。”
她边说边跑过来,视线猛然触及白溪岩那道清隽的身影。
“白……白溪岩?”
杜水萦看到她的表情明显变得羞涩了。
白溪岩先是用一道灵力将明钦护住,随即起身,对水影道:“过来,我带你去教训教训他们,省得他们以为上个榜成个榜首就是什么厉害至极的事了。”
说完,他果真带着水影缓缓向那些正打得一塌糊涂的修士们走了过去,当真是步履稳健,缓带轻飘,连在脚踝处轻轻浮动的衣角都晃着美妙的波浪,看得那水影更加羞涩了。
没过多久,宁辛被白溪岩禁了灵力,绑在一根横放着的枯木树干上。
水影喜笑颜开,将一张张灵符对着他贴了上去。
先是一张燃烧符。名副其实,像是将宁辛放在锅炉中烧烤。
明钦被烧得哀嚎不已,只是仍然生受着,不肯求饶。
然后又是一张冰裂符。
冰裂符,顾名思义,便是将人冰冻起来。
冰冻久了以后,这个人全身上下都会长出细细的裂痕,从里面有新鲜血肉露出,新长出来的血肉会非常痒,这当真是一种难以忍受的处罚。
尤其是宁辛刚刚收受过火,又来冰的,整个人就像是先在火中淬炼的铁,再到了冰冷环境中一冷却,皮肉都要裂开了。
这样他身上的的裂口就会更大,血肉露出,不但血肉模糊,而且那种痒的感觉会让他生不如死。
这两道符箓过后,水影果断拿出来燃痒符。
这是一种与燃痒虫功效类似的符箓。
上身以后连骨头都是痒的,那种从里面痒出来的感觉遍布四肢百骸,就像是全身都被虫子咬着。
明钦四下翻滚,带着那根干枯的树干,将泥巴和草木碎屑都扎进了新鲜炸开的伤口之中。
渐渐的,痒感开始混合着疼痛,疼痛尚可忍受,可痒绝对不能忍受。
因此对于宁辛来说,这种疼痛反而是一种救赎,因为它缓解了痒感,所以他更加卖力地去四处滚动。
可疼痛毕竟是疼痛,他依然无法自止地卖力哀嚎。
水影见状,眸光一闪,嘴角扯出一个坏笑,又拿出了第四张符箓。
那是一张增敏符,本是用来将招式的灵力增倍,被她随意改造一番,变成了让人对身上所受痛苦更加敏感的威力。
也就是说被这个增敏符接触以后,宁辛现在所感受到的痛和痒都会成倍地增加。
如果之前只是一倍疼痛,现在应该有十倍百倍,根本就是痛不欲生。
同理,如果之前的痒是一点点,那现在的痒更是让他恨不得将自己一寸一寸剐成碎片。
“啊!啊!啊!师傅救我!”
“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都是你们自己不对。只有我们宁家才是心系天下,你们都是自私自利的骗子!该死的是你们!不是我!总有一天,师傅会把你们这些骗子全部肃清!我现在所受的痛苦,你们每个人都会重新品尝一遍!”
“啊!救命啊!好痛!好痒!救命!救命!杀了我吧!我宁愿死,宁愿神魂具灭,求求你让我消失!我要消失!我选择从未出生于这个世界!”
宁辛哀嚎着,似乎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水影嘻嘻一笑,道:“想死没那么容易呀!说吧,为什么你会知道只有修罗能救明钦?”
修罗的秘密天下知晓的人并不多。
不,应该说不该有这么多人知晓修罗的秘密。
水影自己本人也只是知道修罗有修复作用,但是她确信,除了几位家主级别的人物比如说宁逑之,没有人知道修罗还有这样的用途。
所有人应该都以为修罗只是水娘子身上的一种装饰品而已。见修罗就是见了水娘子,世间只有水娘子能驾驭修罗,他们所知道的应该仅此而已。
可是宁辛这等毛都没长齐的孩子,说他是少年都有点抬举他。虽然天赋异禀,修为不错,可断然不会知晓修罗的秘密。
唯一的可能便是宁逑之此人太过喜爱这个徒弟,将一切都告诉了他。
水影是这样想的,杜水萦却想到了更深的一层。
宁逑之为什么会将修罗的秘密告诉宁辛?
宁家修士们为何会来凑热闹?
难道只是因为所谓的不想让宁家宝贝落到白家修士们的手里?
真的只是因为在赌气吗?真的只是单纯的不喜欢白家修士而已吗?
不,不可能这么简单,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况且宁辛一张嘴就说要杜水萦拿出修罗来救明钦,且用了神秘的物品来助力,作弊才将明钦打成现在这个样子,说明他们一开始都是谋划好了的!
他们就是要把明钦弄成非得修罗出场不可!
第四卷第三十六章 心机
原来如此,原来他们所做的这些都是为了逼出修罗!
杜水萦猛然回想到当初在鳏夫冢,宁逑之似乎也是一来便问白溪岩水娘子之死还有修罗的下落。
当时白溪岩说修罗已经被他处理掉了,根本是拖延时间。宁逑之不会那么蠢,就这样相信了白溪岩的话。
所以他可能想要白溪岩将修罗拿出来,但以白溪岩那阴阳怪气的尿性,表面上虽然可能十分服从,但其实他哪里是个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乖孩子,可能是宁逑之在白溪岩那里讨不到好才想出了这样一个一石二鸟的法子。
明钦不但是她的弟子,说白了根本一开始就是白溪岩的弟子。她只是阴错阳差捡了个便宜师傅做。
可是宁逑之看准了她不会放弃明钦,也看准了白溪岩不会放弃明钦。
最重要的是,他应该早就知道她和白溪岩有些不可言说的联系,只要明钦遇到灾难,必须要修罗才能救得灾难,不管是她还是白溪岩,两个人一定都会在出现在同一个现场,不管是谁先找谁,用什么联系方法。
一想到此,杜水萦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气。
太可怕了!
她以前虽然觉得宁逑之讨厌,也看出来他的少年老成,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人的心思可以深沉到这这样。
不,不仅仅是心思深沉,他的视线网,他的洞察力也叫人吃惊。
像她这样一个刚进白家的女子居然被人看穿和白溪岩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除此之外,她还被人看穿和白溪岩的牵绊与修罗有关,宁家人居然知道她有自己的一套方法能够直接让白溪岩到达她的身边!
太可怕了!
这是何等的心机!
不!这是多么可怕的势力!
难道每个人都在他的算计之中吗?
难道所有人都只是在他掌心中爬行的蚂蚁?
不,不,她不敢相信,这一定只是巧合,一定!
况且他要修罗做什么?唯一可能的就是和争夺飞升童子有关。
可是一个修复系的小法器算什么?能在飞升中起到什么作用?难道修复一下,就能直接飞天了?
还是说宁逑之要这修罗有其他用途?
他的神魂跟明钦的一样稀碎了?
明显不可能。
他也觉得这瓶子精致可爱,想要抢到手里细细把玩一番?
这更是无稽之谈,说出去要笑死人的!
杜水萦看不透宁家的想法。
耳边依然是宁辛震撼人心的痛苦哀嚎。
本来他早就该昏过去了,可是水影控制住了他的灵脉,让他没有昏厥的可能。
总之宁辛现在是连昏厥或者死亡的资格都没有了,只能继续承受着毒医水娘子那毫无人道的折磨。
其余宁家修士早就已经没了主心骨,想要逃跑,被白家修士就地反击,定在原地。
他们捂住耳朵,却仍要活活忍受宁辛的可怕哀嚎。
这是他们宁家最得意的弟子啊!
他的法术明明是最高深的啊!
太痛苦了!
不!太可怕了!
有一个修士直接昏了过去。
其余修士都捂着耳朵,闭着双眼哭叫!
“啊!啊!啊!啊!不要再喊了!宁辛,你赶紧死去吧!赶紧死!不要再吓我们了!”
“我对不住,对不住你们,是我们太得意忘形了!求求你了,水娘子,水医圣,杀了宁辛吧!杀了他!不要再这样折磨他!他只是一个宁家的小小弟子而已啊!”
有个冲破了定身诀的修士抱住了白家一位修士的腿,仰着头苦苦哀求。
“放过我们,放过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了!你们不是手下败将,我们才是!
对,是我们!手下败将说的就是我们!求求你,以后我再也不惹你们,再也不去白家闹事了!”
“莫念辛没死!他逃走了!他没有事的!
求求你们,不要再将怒气发在我们身上。我们没有杀莫念辛,他好得很!好得很呢!
他一定还在某个地方过着安生日子!你们快去找他呀!
求求你们快去找他!放过我们吧!”
他们的哀嚎恰似鬼哭狼嚎,白家修士一向生活平静如水,连一丝波澜都无,哪里见过这般惨绝人寰的阵仗?
有人壮着胆子走到水影身边,唯唯诺诺道:“水娘子姑娘,要么你将这家伙放了吧!或者干脆杀了他也行啊!”
水娘子转过头来瞪他:“会不会说话!叫我师娘!”
“啊?”
那孩子愣了一下,才低声叫道:“师娘,要么咱们把他们放了吧!不然将事情弄大,我们白家也不好向宁家交待啊!”
白家受制于宁家,杜水萦早就知道。
水影当初也是知道的。
不仅白家,仙缘五大家之内的所有大家都受制于宁家,更不要说一些与飞升毫无关系的其他小家族了。
也就是说,宁家已经是这世间的主宰,除了魔界,魁界,妖界和仙界,那就是宁家第一,宁家独大。
为了不招来宁家的打击和报复,慎重一点比较好。凡事点到为止,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才是正常道理。
不想水影脑中丝毫没有这根弦。
她没听到这孩子提起宁家独大的事情还好,一听到,顿时怒气冲冲,又在宁辛身上加了一道攫灵符。
这下不光他的身体受到荼毒,连神魂都开始要面临地狱一般的折磨了。
那白家小修士立马闭嘴,吓破了胆子,躲到一棵树后面抱着膝盖蹲着,瑟瑟发抖去了。
而那白溪岩还要雪上加霜。
他边朝杜水萦走回边对水影道:“水娘子,你这样的折磨一点没意思!我看那宁辛的叫声还不够痛苦,不然怎么宁家怎么连个救兵都没到?”
杜水萦乍一听这话,觉得这人着实狠毒,多么不靠谱!
可是细细想来,心却被高高地吊了起来。
没错!是没错!还是他白溪岩想得周到!
为什么自己喜欢的弟子都这么痛苦了还不来营救?
况且这里根本就是宁家的山脉,她就不信这里没有宁家的眼线!
就算没有眼线,一些阵法术诀之类的也应该有的啊!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宁逑之迟迟不派人过来营救?他难道真的忍心看宁辛就这么痛不欲生地被折磨着?
还是说他根本已经放弃这个所谓的最得意弟子了?
不,不,或许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也许他只是可以肯定,他的这个得意弟子洪福齐天,逢凶化吉,一定会没事!
“快!白溪岩!快探探周围有没有什么奇怪的灵气或者神魂?我觉得宁逑之这般淡定一定还有其他原因。也许他有非常厉害的高手帮忙,我们必须找到那个人!”
“不,来不及了,明钦快要消失了。”
白溪岩看着地上的明钦,皱眉说道。
第四卷第三十七章 有人来了!(求推荐)
“明钦快要消失了”,这是对杜水萦的最后通牒。
就算明知宁家想要夺取她的修罗才设这样的局,她也毫无选择。
“你别愣着!快把修罗给我拿出来!”
她对白溪岩说着,语气里全是责怪。
白溪岩却愣了愣,狐疑道:“难道你真的一直以为修罗被我拿走了?水娘子的修罗只有水娘子才能驾驭,我拿不走你不知道么?”
“胡说!我信你个鬼!“
杜水萦气得脸色都变了。
“我脖颈上的修罗不是被你拿走还能有谁?那日你还将修罗向全云悠城的人展示过,居然还想抵赖?现在是什么样的生死关头你难道不知?你是真的不心疼自己的弟子了是不是?”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初恋是一道清冷澄澈的月光,却不想深入了解之后,发现这人根本就是个神经病!
坑爹的少女情怀啊!难怪毛爷爷说一切不基于调查的结论都是扯淡!
她怒气滔天,双目死死瞪着白溪岩。
她自知自己从未敢这般直视着他,说明这人在她心里终于跌落神坛。
“我不想听你胡言乱语。你要是不把修罗拿出来救你弟子,我也没意见。反正我只是个半路出来的便宜师傅,他怎样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自己看着办吧!”
她说着,眼睛却一直瞄着明钦。
明钦的身体已经变成了淡灰色,看起来很像灰色的玻璃。
就在此时,白溪岩的脸上露出一种罕见的神色。
他双眉下压,薄唇紧抿,眼里的光泽却柔润如水。
他死死盯着杜水萦,像是要用自己如刺的目光得到她的注意。
然而杜水萦打定主意不理他,只低头看着愈加虚弱的明钦。
“唉!”
白溪岩的叹息很轻,一出来就湮灭在了山风里。
“你用灵力去攻击自己的丹元,将它打开。”
“嗯?”
杜水萦不解。
“我说,修罗在你体内,你将它召出来便是。”
白溪岩皱眉,用手中的折扇指了指杜水萦的襟前。
杜水萦忙聚起灵力朝自己的丹元攻击过去。
虽然过程有些痛苦,可是好歹她找到了修罗。
原来修罗一直在她的丹元中,只是并非她自己放入。
不用想也知道,这又是白溪岩做的好事。
她运起灵力,将修罗的幻形浮现于胸前,口中念诀,将它打开、倾覆,一股水一样透明的灵力便按照她的意愿往明钦身上覆了过去。
情形瞬间变得奇怪起来。
空旷的树林中,一半正鸡飞狗跳,娇俏的少女笑靥如花,周边回荡着少年们痛苦的哀嚎。
另一边安安静静,却圣光大作,那是杜水萦在用修罗拯救明钦。一切都进行得悄无声息。
终于,那边的水影玩够了,准许宁辛昏死过去。
与此同时,明钦却睁开了双眼。
他一睁开眼,便懊丧地对天大叫了一声。
“混蛋!宁家人使诈!”
跪在他身边的杜水萦浑身无力,一颗心像是被人掏空,将她重新做成了哨子。
忽然一阵山风吹来,她胸中猛然一痛,顿时歪头跌倒在地。
白溪岩一扇子打在明钦身上,呵斥道:“闭嘴!打败了还有脸叫!”他说着,从明钦身上跨过,将杜水萦扶了起来。
“小萦,小萦!醒醒!”
将手中的杜水萦摇得像是在抖衣裳,终于把她给摇醒了。
不想她刚醒,眼泪就流出来了。
“求求你了,白溪岩,我求求你赶紧消失吧!我真的不想见到你。你把他们也都带走,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好吗?”
白溪岩先是怔了怔,随即将她放在地上,站起身,双袖往后一甩,蓦地消失在了原地。
明钦连忙对她道:“杜师傅,你还在生师傅的气吗?”
杜水萦不理他,只闭着双眼,任眼泪顺着双颊流下,打湿了她的衣襟。
混乱,太混乱了!
明明不该再对这样一个人有感情,明明也一直在做心理建设,说这样一个人不配留在她的心里,可是一旦和他稍微亲近,便无法抑制心中的激动。
那种激动她太熟悉了!带着一点点期待,一点点自卑,一点点不安,那是青涩少女才有的酸甜爱恋。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是近十年以来的习惯,还是说小时候的记忆力比较发达?
总之她觉得十分,不,万分对不起金月言。
明明说过一定会忘了白溪岩的。
明明请求过金月言给她一个机会,待她慢慢将年少的初恋忘记。
她也确实以为自己已经全然忘记。
她那么喜欢金月言,那么那么喜欢,她想要杀了白溪岩,她可以为此和全世界作对。
可是被白溪岩抱入怀中,她的心却动摇了!
“啊!”
脑中纷繁复杂的思绪让她癫狂起来,她捂着双耳大叫,想要将喉咙叫出血来。
明钦及众修士们都被她的尖叫给震撼了。
如果不是极度痛苦,人是不会发出这样的尖叫声的。
这叫声和方才宁辛的嚎叫如出一辙,甚至更加震撼人心。
他们有些心痛,却更想躲开。
好在此时,风中飘来白溪岩的声音。
“明钦,你们都给我过来!把宁家的那些也带过来!”
明钦担忧地看了杜水萦一眼,杜水萦双眼未睁,朝他摆了摆手。
他只好挣扎着站起,指挥师弟们把宁家那些吓破了胆的修士们给押走了。
偌大的林中只剩了两位女子和一名少年,那是杜水萦、水娘子和已经昏死过去的宁辛。
水娘子水影将宁辛撇在那根枯树干上,走过来蹲在杜水萦对面,歪头细细打量她。
“喂!”
她伸出一根纤长白皙的手指在杜水萦脸上戳了戳。
“我说,你怎么会迟钝到这种地步?居然连修罗在你丹元之中都不知道!”
杜书萦将头埋在双膝中,微微摇了摇。
“我刚到你身体里的时候,筋脉就被损害,只觉得时时胸中疼痛,哪里还感受得到修罗!”
“哦。原来那些人对我下手这么狠?嗯……那就不算你迟钝了。不过我想问你呀,你和白溪岩到底有何瓜葛?我怎么觉得你们不清不楚的!”
“谁跟他不清不楚了!你才跟他不清不楚!”
“什……什么啊!我才没有喜欢他呢!”
水影结结巴巴说着,猛然反应过来,用手将自己的嘴捂住了。
“总之先不说我。你快告诉我,你为什么那么恨他,非要杀他才行?还有那个金月言,他根本就是白溪岩吧!为何你还要这般伤心欲绝?”
水影边说边从她脑门上扯出一缕发丝,用手捋着玩。
不想话音刚落,杜水萦猛然站了起来,双眉一压,面色一冷,道:“小影,有人来了!”
第四卷第三十八章 老者
是有人来了。
那条黄泥羊肠小道上,有一位白发白须的老者正在一点点走近。
杜水萦双目灼灼看着那老者,等着他来到跟前。
宁家的这些山脉被人称作是仙界的后花园,虽然数千年间并非没有素人进入,可是能够进这山中的素人确实屈指可数。
她唯一知道的例子便是那被绝症缠身的老者,误闯进山之后吃了个野果便痊愈了的那个。
难道这人便是那老者?
不,那位老者已经出了山,甚至返老还童了。他不该再是这般白发白须的苍老模样。
那老者走到他们跟前,躬身低头作揖,朝他们行了个礼,便继续往前走。
杜水萦和水影二人面面相觑,嘴唇做出数数的唇形。
“一、二、三、四!”
果然,那老者转过头来。
水影朝杜水萦丢来一个洋洋得意的目光,仿佛在说:“看吧,我就知道这老头不是什么好东西!”
杜水萦的眉头却皱得更深了。
真是让人烦躁啊!这什么破世界,就不能给人一口喘息的时光吗?
在原来的世界,他们当医生的上了夜班还有半天的补休呢!为什么到了这里,一件件的事情接踵而来,一个个奇怪的人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没有停歇,到底还让不让她活了!
她心中烦躁得很,想着既然自己在明别人在暗,不如直接将暗处的人揪出来好好正面对峙。
心里刚这么想,身旁的水影似乎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
这姑娘早已一张符箓朝那老者贴了过去。
杜水萦扶额,她忘了这具身体的本尊是个比她还要暴躁的家伙。
更要命的是这些天来,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像水影靠齐,脾气变得太糟糕。
那符箓像一把利箭一样朝那老者飞了过去。
两人都在等着看好戏,看看这淳朴老者的皮囊下究竟是什么样的大胆邪祟。
不想那道现形符沾了那老者的身,却像是一张废纸一样在风中轻轻晃荡。
居然……什么也没发生。
那老者似是有所察觉,他将衣裳扯向前,便见了那符箓。
一见那符箓,他猛然惊声尖叫,跌跌撞撞朝杜水萦他们跑了回来。
“仙子!两位仙子请饶命!“
这位老者刚到他们面前,便要屈膝跪下,层层叠叠的褶皱眼睑下,一双绿豆般的眼睛水光闪闪,让他看起来活像被人抓在手中的老鼠,连身子也在微微颤抖。
“两位仙子娘娘!得罪了!得罪了!小人山野农夫一名,不知道你们仙家规矩,还请两位娘娘高抬贵手,将这黄纸拿下来罢!“
他边讨饶边连连作揖,身上的青色粗布褂子上的黄泥都被他抖落下许多来。
杜水萦和水影互相对了对眼神,齐齐叹了一口气。
看来在这个动不动杀人噬魂的世界待久了,人也就变得多疑起来。
也许真的还是不要将人想得太坏,比如说眼前这位老者,明显就不是坏人,只是个和她一样胆小怕死的普通人而已。
除了年龄、性别,他们唯一的区别可能便是杜水萦修仙,有法力,而这位老者是个毫无法力的素人了。
将一个清清白白的素人,还是个出门劳作的老人当做邪祟来打。饶是杜水萦受水影的影响变得泼辣了些,也还是觉得有点脸红。
她放下心中愁苦,连忙擦了擦眼泪,在那老者的膝盖落地之前将他给搀住了。
“啊!对不住了老伯伯!我们本无意冒犯,只是不知您老为何会出现在这宁家山脉之中?这里可不是素人说能来就能来的地方啊!”
那老者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惊惶了。
“宁家?就是那个出名的第一仙缘世家?老天爷!老天爷!我这把老骨头怎么会作死走到这山里来了?”
他又双手抱紧,朝杜水萦他们作着揖,嘴里碎碎念道:“仙子娘娘恕罪!今日入冬,家中粮食不足,我琢磨这进山弄些野菜。我是从葫芦城进来的,因为一路野味甚多,我被挑起了贪心,想要多弄些回去,便一直往前,不想竟走到宁家的山里来了!“
他说完,仍弓着腰点头作揖,嘴里仍是“饶命”不绝。
杜水萦捏了捏眉心,扶住他的手臂,就像当初在原来的世界扶住前来对她道谢的病人家属一样。
“老伯伯不用怕,我们并未打算伤你。”
才怪!只是这真相无论如何她也说不出口了。
那老者听此一言,脸上的惊惧稍稍掩了。只是他仍是将那块被沾着符箓的衣裳扯过来,讪讪地将她指给杜水萦看:“可是仙子娘娘,老头我再瞎也认得这是张符箓啊!这是来拿我的命的还是来招引邪祟的?”
杜水萦忙将那符箓从他身上拿了下来,挠了挠脸,故作微笑:“呃……不是的,老伯伯,方才我妹妹见你身上有个小邪祟,才用这符箓给您驱走了!”
“哦。”
那老者这才摸了摸心口,将那一脸惊恐神色给隐了。
“呵呵,那敢情好!那敢情好!”
他拍着心口爽朗笑着,忽然指着远处道:“咦?那边好像有个后生昏倒了!”
杜水萦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见宁辛像个死尸一般躺地上,原本用来绑他的枯木因为白溪岩的灵力锁消散而脱到了一边。
她皱了皱眉,心道这下又有好多事要烦了。
、“呃……老伯伯别着急,那是我……”
她话还没说完,老者已经像所有好心人一样朝宁辛过去了。
杜水萦无奈地看了看水影,见水影咬着指甲皱着眉,眼里不再那般恣意洒脱,而是带上了一丝惊惶。
“影儿,你怎么了?是周围有什么危险么?“
水影长长的睫毛顺了顺,如柳叶轻轻划过光润水面。
“说话呀,为什么你这么害怕?”
杜水萦有些着急了。
从水影幻出实体到现在,她从未在这少女脸上看到过惊惶表情。
“不,蠢女人,危险似乎不在周围。”
水影道。
“什么?你到底在卖什么关子啊!”
杜水萦不解。
“所以说你蠢啊,蠢女人!危险不在我们周围,因为危险就在我们身上!”
“啊?“
杜水萦被她一句话弄得汗毛倒竖,她双手将自己抱紧,硬生生被吓得原地跳起,尖叫起来。
水影似是自己把自己吓到了,居然朝她拥了过去,抱紧她,将脸紧紧埋在了她的脖颈。
两名女子就这样被一句话弄得相互抱紧,四处寻找着危险所在。
只是入眼还是那片空旷草地,草地中间也还是那条黄泥小道,草地周边的凡俗树木在山风的吹拂下左倒右晃,看起来也还是那般无用。
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同时松开了手。
“呃……对不住,我失态了,因为你说的话实在太吓人了。”
杜水萦一脸真诚地解释道。
“哼!又蠢又胆小!真不知道你有什么资格附在我的身上!”
水影噘嘴,丝毫不给她面子。
第四卷第三十九章 只是个孩子
两人闹了会,忽听得那老者大喊:“二位仙子快来看,这后生手上攥着的是何物?”
杜水萦心中一动!
宁辛手上攥着的东西,难道是……
不,应该不是。
如果那东西还在,水影应该没有办法把他伤成那样。
她看了水影一眼,意思:“你到底给什么给他了?又要怎么样欺负他?”
水影无辜嘟嘴,双手一摊:“我后来什么也没做。”
杜水萦皱眉。
不是水影搞出来的,那会是什么?
难道真是那个?
她再次想到宁辛手上原本使出的那个发着红光,尾端还带着黑气的东西。
那东西乍看像是一块琉璃石,可明摆着是魔界的东西。
她心下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皱了皱眉,率先朝宁辛和那老者奔了过去。
不想没跑几步,却被水影给拉住了。
水影将她拉住后,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裳,眼里仍有一丝恐慌。
“蠢女人,不要过去,我觉得那老头不是什么好东西!”
杜水萦立即收回脚步。
水影此人的第六感十分厉害。
当日初见宁逑之,她便感觉这人危险至极,后来在牢中再见,又莫名觉得他十分讨厌。
可宁逑之长得高大,器宇轩昂,在外名声又好,本不应该才见一两面就引起她的极度反感。
后来她想通了,一定是水影的感觉影响了她。
也就是说,水影也十分害怕可讨厌宁逑之。
他们之前有过交集,水影应该对他有几分了解。
而且两人明显有故事,只是他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杜水萦原本想好好问问水影,不想事情一件一件袭来,根本找不到和她好好谈谈的空隙。
后来事实证明,宁逑之确实挺讨厌的。
堂堂一家之主,地位甚高,根本就是统领人间,却还要让自己才十二岁的徒弟来作恶,逼她拿出修罗。
由此她知水影的感觉不可忽视。
说穿了,水影才是在这个世界上土生土长的人,对这个世界更多几分了解。
“影儿,你为何怀疑那老者?我方才已经偷偷探过了,他没有灵力,不会法术,身上也没有玄家之物,无法对我们做出任何伤害。”
杜水萦道。
水萦轻轻咬唇,双目直勾勾看着不远处那老者,说:“蠢女人,不知为何,我一见在这老头便心尖儿打颤。他身上的气味我不喜欢,不,是十分厌恶。”
“啊?你确定就是因为他身上的气味吗?他一个在山中逡巡多日的农家老人身上还能有什么清香味?”
水影气急,腮帮子一鼓,红唇一撅,一巴掌打在杜水萦后心上。
“哼!你不相信就算了!他身上就是有很讨厌的味道!”
杜水萦无奈,只道:“信你了,信你了,那要么我们现在就离开?不管这老人家了?”
“早就该走了。”
水影终于消了气,随即脸色一红,手指相缠道:“白溪岩都走了多时了,再不追上去,可赶不上他了!”
“追赶白溪岩?你追他作甚?我不管你,要追你便追,我可不去。我恨不得和他老死不相往来!”
杜水萦也生气了,将水影晾在原地,继续朝那老者走了过去。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就算是这老人是吃人的妖怪,她也要过去会上一会!
那宁辛终归只是个十二岁的孩童,连世界观、价值观都尚未形成,就被他师傅洗脑利用,也蛮可怜的。
再说他受了这么多苦已经足够。
况且照宁家这尿性,自家首席弟子都这样了居然未派出一人来营救,如果将他留在山中,不多时便会被蚕食得尸骨无存。
如果那老者真的只是个善良素人,必然会全力营救宁辛,到时候天色暗下来,恐怕两人都要死在这里。
她这么想着,正好迎上老人淳朴的目光。
那张干枯树皮一样的嘴唇急急道:“仙子!仙子啊!这后生怕不是被什么邪祟给谜障了!”
邪祟?
谜障?
情况似乎又有了变化?
杜水萦连忙加速跑到宁辛身边,看见他那皮开肉绽的身体被一层透彻的红光给包裹了。
“啊呀呀!这是中邪了!中邪了啊!你看他身上红艳艳的东西,一定是被红面女给上身了!”
“红面女?”
杜水萦狐疑问道。
“红面女啊,就是近日星泽城常出没的小娘子!脸上长了快疤,一出现那疤就红光闪现,照得那个天哟,像是浸在血水中一般!”
老者说着,搔了搔头,望天道:“那娘子叫什么来着?叫……叫……哦对了,叫胡娘!”
“胡娘?”
杜水萦震惊不已:“是不是儿子被人带走的那个?”
老者连忙道:“是啊!正是那失子胡娘!”
居然又是那个胡娘!原来她并非没有实体,只是在酒楼现身那几次出现均未用实体示人。
可她不是被宁逑之收了么?
不,或许那次,宁逑之并未能够收服这娘子。
这倒是有几分奇怪了。还有宁逑之无法收服的邪祟么?
她不禁对着胡娘有了几分敬佩的意思。
“老伯伯,你是说这宁辛也被胡娘给缠身了?”
老者道:“我老头也不懂啊!只是这几日星泽城内被胡娘缠身之人都会如此,身上裹着一层红光”
“是么!”
杜水萦沉思。
忽然,老者一把抓在她的臂上:“仙子娘娘!你是修仙之人,看在这孩子还这么小的份上,不如救上一救?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救了他,升仙也比别个人早啊!”
“噗嗤!”
杜水萦竟然在这种情形下笑了出来。
农家思想就是淳朴,如果说多救人就能及早升仙,那这世界还不知道有多太平呢!
不过她本来也是来救宁辛的,笑过之后便在他身边蹲了下来,运起灵力准备替他疗伤。
这时,水影跑过来,一脚踏在她的背上。
“哼!该死的蠢女人!我好不容易把他弄成这样,你难道又想将他救回?”
杜水萦反手摸了摸她的脚踝:“好了,妹妹,这孩子该受的都已经受过了,再不救他,他可真得死在这了。”
“死便死!要你操什么心!你又不是他师傅又不是他娘亲!”
水影气鼓鼓地将脚抬起,仍是立马朝杜水萦背上踏了上去。
杜水萦身子往前一倾,皱着眉转过来头骂她:“不要捣乱!你不是说要去追白溪岩吗?还不快去?他那么花心,去晚了不定被哪个妖精抢走了!”
说完继续聚灵替宁辛疗伤。
第四卷第四十章 突生变故
水影恨恨地看了她的背影一眼,怒气冲冲道:“我才不像你一样天天想着情情爱爱呢!白溪岩是别人的便是别人的,与我有何干系!你自己嫌弃我聒噪,我走便是,有本事永远别来找我!”
说完步履生风,往那黄泥小道上去了。
杜水萦看着她纤弱的背影,嘴角含笑,摇了摇头,又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宁辛身上。
这宁辛确实很奇怪。
虽然他受了水影那许多符箓的损害,灵脉却只是损伤少许,随意渡些进去修补便可痊愈。
可是他身上环绕着的红光却很是棘手,总是将她渡过去的灵力阻挡在外。
这情形竟让她想起来一些耐药细菌。
有些细菌身上带有荚膜,像是穿了一层厚厚的防护甲,刀枪不入,抗生素也拿它们没有办法。
一想这些过去的东西她便觉恍若隔世!
少年心性的人多多少少都想要穿越,好重新开始,在一个新奇的世界里发光发热,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可是穿越之后呢?
留在原本世界的又是什么?一具尸体?还是类似于尸体的植物人?
那个世界的亲人该有多么难受啊!
况且穿越过后,在那个世界的定性又是什么呢?
根本就是临阵逃脱的失败者吧!
她突然好想回家。
说到底她穿越过来的意义是什么?难道只是占用水娘子的身体,在这杀人如吃饭的世界走一遭?
如果真是这样,求老天放过,让她回去抢救一个病人好吗?
遇到困难的时候,杜水萦总是容易陷入这样的胡思乱想之中。
好在身边的老者提醒了她。
“仙子姑娘?仙子姑娘?这后生可还有救?”
那老者脸上的担忧太过殷切,看得杜水萦有些不好意思。
是了,想这些有什么用,还不如赶紧想办法救宁辛。
她闭上双眼,在脑海中搜寻可能有用的东西。
没过多久,她便拿出了冰针,刺入那红光中轻轻一拨。
红光中空出一个小洞,她将灵力从那洞中注了进去。
忽然,她感觉有些不对劲。
自己的灵力好像不受控制了。
胸中的灵力池像是被一泓春水被什么急急地往外抽去。
糟糕!
杜水萦忙用力去将那些灵力截住,却仍然毫无好转。
她猛然朝后看去,见那老者双目圆睁,嘴角裂开,似欣喜若狂!
“你……你并非素人,到底是什么怪物!”
她朝那老者吼道。
老者哈哈大笑,右手一挥,原本极度常见的空旷树林便变了样。
只见放眼望去,皆是一片猩红之色。
那老者站立过的黄泥小道已经被一座血色的庙宇所占。
那庙宇大门洞开,线条扭曲,像是浮在血水里。
而她所在的地方,哪里是什么草地树林,根本就是一个血潭!
杜水萦猛然一道灵力朝宁辛打去,将他打得在像个皮球一样弹起,随即落在地上。
便是这样生生将自己的灵力流切断,她才从那道红光中逃出。
“臭老头!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为何如此随意耗竭别人的好心好意?”
那老头不语,却伸出枯树枝一样的五根手指,朝她抓了过来。
他这一抓,正中杜水萦背心。
杜水萦瞪大双眼,满心的不敢相信。
不可能!不可能!她居然被一个老头用一招给抓住了?
这个老头太不简单!她可是瞬息便将九阶修士黄华庆给放倒了的人啊!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她一边挣扎,一边放声大叫。
相比之下,那老者却淡定多了。
“小丫头不要太过害怕。我向来不喜害人性命,可是方才你已经被我的吸灵诀伤了根源,杀你于吾,便如杀死一只蝼蚁。不如你乖乖听话,将修罗交于吾手,可否?”
“修罗?”
杜水萦恍然大悟:“原来又是宁逑之派过来的人啊!他还真是阴魂不散!”
老者抚须怪笑:“知道便好,快快将修罗交出,吾便饶你一命!”
杜水萦又气又悔恨,早知道刚才就坚持相信水影了。
可是没办法,谁叫那丫头说跟她扯什么气味不气味的,当真是太不靠谱!
她沉思了一会儿,突然放弃了挣扎。
“那个……你要修罗我给你便是。”
说完扭了扭身,怒气冲冲道:“你放开我呀!不放开我我怎么给你拿修罗?”
那老者却道:“无妨,你说修罗在何处,吾自可取。”
杜水萦白了他一眼:“还装什么装!方才我们所说所做你不都知道了么!在我神魂之内,我现在便将它拿出给你!”
“不用了。”
那老者说着,忽然伸出利爪,朝她襟前抓了过去!
“啊!”
好痛!又是在这种被人完成空哨一般的疼痛。
这是神魂被扯的感觉,这是灵力被搅乱的感觉。
她太恨了!她好后悔!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残忍世界啊!
为什么这里的人都像神经病一样?
他们是集体得了失心疯了吗?
明明已经答应要给了,却还是要用这样的方法强取豪夺。
过分!太过分!
可是再在胸中怒骂也毫不济事。
痛苦一波一波席卷而来,将她的神智也一并带走。
老者将修罗从她神魂中抽出,便像仍一团布巾一样将她扔在地上。
随即他摇身一变,猛然化为一青衣中年男子,修长的手指将那瓶子捏在手上,嘴角浮出一个冷笑。
“胡娘,你倒是胆大,居然当着吾的面化形。”
清冷的声线幻化成万千细针一般,直直朝那被血水包围的庙宇刺去。
那庙宇仍是在隔水一般,线条浮动。
从里面传来一个尖利的女声:“你是什么东西!我胡娘一生清清白白、顶天立地,有何事是我不敢坐的?有何人是我不敢杀的?”
那男子哈哈大笑:“说得好!吾亦许久不见你这般不怕死的女子了!”
他说完,将修罗隐去,朝那庙宇飘了过去。
庙宇血红,他的衣裳是青色,红绿相配,浓墨重彩,共同沉在血水中,看起来极度瘆人。
就在他在落在庙宇围墙上后,一个女子忽然出现在庙宇中央。
那是一位穿着明黄色绣花锦衣的女子,一半脸上破的,露出森森白骨,另一般脸却明艳动人,只不过不似大多数弱柳女子,而是多了一层英气。
如果杜水萦在此时醒来,一定会惊呼出声。
这女子不是别人,便是那仙缘台上吊着的人!
水影恨恨地看了她的背影一眼,怒气冲冲道:“我才不像你一样天天想着情情爱爱呢!白溪岩是别人的便是别人的,与我有何干系!你自己嫌弃我聒噪,我走便是,有本事永远别来找我!”
说完步履生风,往那黄泥小道上去了。
杜水萦看着她纤弱的背影,嘴角含笑,摇了摇头,又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宁辛身上。
这宁辛确实很奇怪。
虽然他受了水影那许多符箓的损害,灵脉却只是损伤少许,随意渡些进去修补便可痊愈。
可是他身上环绕着的红光却很是棘手,总是将她渡过去的灵力阻挡在外。
这情形竟让她想起来一些耐药细菌。
有些细菌身上带有荚膜,像是穿了一层厚厚的防护甲,刀枪不入,抗生素也拿它们没有办法。
一想这些过去的东西她便觉恍若隔世!
少年心性的人多多少少都想要穿越,好重新开始,在一个新奇的世界里发光发热,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可是穿越之后呢?
留在原本世界的又是什么?一具尸体?还是类似于尸体的植物人?
那个世界的亲人该有多么难受啊!
况且穿越过后,在那个世界的定性又是什么呢?
根本就是临阵逃脱的失败者吧!
她突然好想回家。
说到底她穿越过来的意义是什么?难道只是占用水娘子的身体,在这杀人如吃饭的世界走一遭?
如果真是这样,求老天放过,让她回去抢救一个病人好吗?
遇到困难的时候,杜水萦总是容易陷入这样的胡思乱想之中。
好在身边的老者提醒了她。
“仙子姑娘?仙子姑娘?这后生可还有救?”
那老者脸上的担忧太过殷切,看得杜水萦有些不好意思。
是了,想这些有什么用,还不如赶紧想办法救宁辛。
她闭上双眼,在脑海中搜寻可能有用的东西。
没过多久,她便拿出了冰针,刺入那红光中轻轻一拨。
红光中空出一个小洞,她将灵力从那洞中注了进去。
忽然,她感觉有些不对劲。
自己的灵力好像不受控制了。
胸中的灵力池像是被一泓春水被什么急急地往外抽去。
糟糕!
杜水萦忙用力去将那些灵力截住,却仍然毫无好转。
她猛然朝后看去,见那老者双目圆睁,嘴角裂开,似欣喜若狂!
“你……你并非素人,到底是什么怪物!”
她朝那老者吼道。
老者哈哈大笑,右手一挥,原本极度常见的空旷树林便变了样。
只见放眼望去,皆是一片猩红之色。
那老者站立过的黄泥小道已经被一座血色的庙宇所占。
那庙宇大门洞开,线条扭曲,像是浮在血水里。
而她所在的地方,哪里是什么草地树林,根本就是一个血潭!
杜水萦猛然一道灵力朝宁辛打去,将他打得在像个皮球一样弹起,随即落在地上。
便是这样生生将自己的灵力流切断,她才从那道红光中逃出。
“臭老头!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为何如此随意耗竭别人的好心好意?”
那老头不语,却伸出枯树枝一样的五根手指,朝她抓了过来。
他这一抓,正中杜水萦背心。
杜水萦瞪大双眼,满心的不敢相信。
不可能!不可能!她居然被一个老头用一招给抓住了?
这个老头太不简单!她可是瞬息便将九阶修士黄华庆给放倒了的人啊!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她一边挣扎,一边放声大叫。
相比之下,那老者却淡定多了。
“小丫头不要太过害怕。我向来不喜害人性命,可是方才你已经被我的吸灵诀伤了根源,杀你于吾,便如杀死一只蝼蚁。不如你乖乖听话,将修罗交于吾手,可否?”
“修罗?”
杜水萦恍然大悟:“原来又是宁逑之派过来的人啊!他还真是阴魂不散!”
老者抚须怪笑:“知道便好,快快将修罗交出,吾便饶你一命!”
杜水萦又气又悔恨,早知道刚才就坚持相信水影了。
可是没办法,谁叫那丫头说跟她扯什么气味不气味的,当真是太不靠谱!
她沉思了一会儿,突然放弃了挣扎。
“那个……你要修罗我给你便是。”
说完扭了扭身,怒气冲冲道:“你放开我呀!不放开我我怎么给你拿修罗?”
那老者却道:“无妨,你说修罗在何处,吾自可取。”
杜水萦白了他一眼:“还装什么装!方才我们所说所做你不都知道了么!在我神魂之内,我现在便将它拿出给你!”
“不用了。”
那老者说着,忽然伸出利爪,朝她襟前抓了过去!
“啊!”
好痛!又是在这种被人完成空哨一般的疼痛。
这是神魂被扯的感觉,这是灵力被搅乱的感觉。
她太恨了!她好后悔!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残忍世界啊!
为什么这里的人都像神经病一样?
他们是集体得了失心疯了吗?
明明已经答应要给了,却还是要用这样的方法强取豪夺。
过分!太过分!
可是再在胸中怒骂也毫不济事。
痛苦一波一波席卷而来,将她的神智也一并带走。
老者将修罗从她神魂中抽出,便像仍一团布巾一样将她扔在地上。
随即他摇身一变,猛然化为一青衣中年男子,修长的手指将那瓶子捏在手上,嘴角浮出一个冷笑。
“胡娘,你倒是胆大,居然当着吾的面化形。”
清冷的声线幻化成万千细针一般,直直朝那被血水包围的庙宇刺去。
那庙宇仍是在隔水一般,线条浮动。
从里面传来一个尖利的女声:“你是什么东西!我胡娘一生清清白白、顶天立地,有何事是我不敢坐的?有何人是我不敢杀的?”
那男子哈哈大笑:“说得好!吾亦许久不见你这般不怕死的女子了!”
他说完,将修罗隐去,朝那庙宇飘了过去。
庙宇血红,他的衣裳是青色,红绿相配,浓墨重彩,共同沉在血水中,看起来极度瘆人。
就在他在落在庙宇围墙上后,一个女子忽然出现在庙宇中央。
那是一位穿着明黄色绣花锦衣的女子,一半脸上破的,露出森森白骨,另一般脸却明艳动人,只不过不似大多数弱柳女子,而是多了一层英气。
如果杜水萦在此时醒来,一定会惊呼出声。
这女子不是别人,便是那仙缘台上吊着的人!
第四十一章 慈母庙
胡娘双目闪着荧荧的血色光泽,完好的那边脸上嘴角翘起,那只尚存的眼睛里丝毫没有害怕之意。
“呵!不要以为没有人知道你是谁!私自下界参与人界纷争,当心仙骨不存!”
那老者闻言嘴角微微抽了抽,将脊背微微挺了挺,简短利落地说了声:“既然你已知晓,那更留不得你了!”
他执着拂尘左右轻轻一甩,那拂尘上的丝线便骤然出击。
那些丝线原是细软之物,被他使出却突然变得钢丝一般锋利,从四面八方朝胡娘刺了过去。
胡娘左闪右躲,那些丝线的攻势却愈加凌厉。
她恨恨地看了那老者一眼,忽然被一根丝线刺中,身上的红光顿时灭了没,从口中吐出一口鲜血。
那鲜血化入四周,瞬间将周围可见度降低。
原本还能看清人脸,现下竟如在浓稠血液中,什么也看不清了。
老者在身上结了个荧光闪闪的防护罩,将自己与周围那浓重的红色隔离。
他微微闭着眼睛,看起来阴险至极。
而他那放在青衣旁的手已经捏了个诀,正蓄势待发。
胡娘眼中的愤恨带上了一丝恐惧。
老者只要将这诀发出,她这好不容易保留下来的形体便会和她的神魂一起消散。
等着她的会是神魂俱灭!
本以为必死无疑,忽然,她见眼前出现一根手指。
这根手指应该是从掌端被断开了,指节粗大,尾端露出惨白指骨的横断面。
然而这断指看起来邪气无比,那白骨断面居然也有红光发出,只是那红光的尾端带了一丝黑气。
这断指一出,便悬浮着横亘在那老者面前。
老者突然面色一凛,口中急急说了声:“早不来晚不来,算你们走运!”
说完便消失了。
他消失后,胡娘看着那断指钻入杜水萦的袍袖中,也不敢继续窥视,只将那片浓重的血色化去。
四周顿时变得清明起来。
胡娘脸上仍是恨恨的,但当她的视线触及到杜水萦那张静谧的脸庞,半边脸上又浮起一丝微笑。
杜水萦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副景象。
一位和仙缘台上吊着的死尸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正俯身直勾勾盯着她,半边脸是白骨,半边脸是笑容。
“啊!”
饶是经历了那许多,她还是惊叫出声。
都说人刚睡醒的时候是最胆小、最脆弱的时候,说的正是现在的她。
不过好在她遇事有命令自己冷静下来的习惯。几个深呼吸过后,她终于接受了自己又遇到一个女凶尸的事实。
她想坐起来,发现自己依然没有力气。
那女子居然过来搀扶她。
这让她有点瘆得慌,但她还是生生忍住了尖叫。
“谢……谢谢你哦。那老头呢?跑了?”
“嗯。”
凶尸居然开口说话了啊啊啊!
当初李莽他们根本不会!这到底是什么神仙凶尸啊!
她心中惊异一番,吞了吞口水,仍是无奈地接受了这个凶尸会说话的事实。
“他真的走了?居然肯放过我?不对,到现在我也没搞清楚他是谁,你知晓么?”
胡娘摇摇头。
杜水萦又露出了惊异的目光。
这哪像是在跟凶尸说话啊!根本就像是在跟一位只是破了点相的活人说话一样!那完好的半边脸上的表情那么鲜活!
“你也不知道他是谁?不过也是,他的目的就是为他们宁家夺走修罗吧?既然到手了也无需置我于死地,看来是天不亡我。”
她讪讪笑了笑,问胡娘:“对了,你不是被吊在仙缘台上的么?怎会出现在此?“
说完细细打量胡娘一番,又问:“你到底是谁?为何会被宁家当咸鱼给晒了?”
胡娘低头又摇了摇头,待她将头抬起来,眼里已放射出利剑一般的愤恨光芒。
“姑娘,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这星泽城的人都唤我胡娘。”
“啊?你就是那失子胡娘?”
杜水萦睁大了眼睛。
当初初来宁家地界,住在那“不思蜀”酒楼,接连三次目睹宁家兵士被邪祟上身羞辱,听他口口声声叫着胡娘,原来真身竟是这样一位女子!
可惜,实在是太可惜了!
从这女子半边完好的脸来看,她真当得花容月貌之名。虽然不是白皙脸蛋,但那小麦色皮肤光滑润泽,看起来也十分养眼。尤其她身量高挑,全身不着累赘装饰吗,眉间又有一股英气,当真是与众不同,让看惯了如诗雨那般小家碧玉女子的杜水萦眼前一亮。
如果她不是一具尸体就好了。真是太可惜了!
胡娘点了点头,将她扶了起来。
她这才看清自己在一座庙宇之中。
这庙宇不大,但香火似乎很旺,四处都弥漫着烟火味道。
不对,烟火味是很浓重的,可是空气中似乎也有明丽的清香传来。
这两种味道放在一起实在是太不搭了。
她心中疑惑,下意识抬头向上看去,看见一座神像端坐高台。
那是一位女神像,眉目细长,双颊丰润,坐姿端庄,一手放在胸前,一手放在地膝上,双手抱了个金灿灿、圆滚滚的小小婴孩像。
在那神像前面的供桌上叠着高高的一层花束,都是真实的鲜嫩的花朵,有的上面还带着露水。
而供桌下地地面上插满了香,地上还散着一堆香灰。
“咦,这里供奉的是什么神啊?看这扮相,难道是送子神不成?”
杜水萦挠了挠头,问胡娘。
胡娘用仅剩的半边嘴角勾出一个温和笑意:“对,是送子神,我儿便是送子神送予我的。”
“哦。你以前来这里拜过?”
“是。”
胡娘道。
她那半边完好的脸上露出一种令人感动的慈祥。
杜水萦有些想哭。
她又想回家了。
只有慈爱的母亲,才会总是将这种神情挂在脸上。
因为没有人比她们更清楚,孩子们最喜欢这样充满爱怜的表情。
“那个……胡娘啊!这庙宇是原先就一直在那座山里的么?为何当时我看到的只有一片空旷草地,根本没什么庙宇?
还有,那些红光真的是你发出来的么?当时我明明见这庙宇也是红光闪现,难道这些都是你做的?你和这庙宇还有什么关系么?”
胡娘不说话,只将她带到庙门外。
她瞬间就愣了。
这庙周围根本不见什么山,什么树,居然是座落在街巷中!
拱形石制庙门外,青石的地板铺成横七竖八的小路向前延伸,路边各种各样的摊位在卖着令人眼花缭乱的物品。
最多见的是卖花的小铺,当真是五步一家,弄得到处都飘散着清香的味道。
有如织的美人或步行或坐轿过来,买了花朵放在篮中,进庙先献花后燃香,做完这一切之后才跪拜求子。
杜水萦摇了摇头,她觉得脑袋又有些发昏了。
“这……这不对啊!当时我明明在宁家的山里,那里本来也没有这庙的,后来这庙带着红光出现,怎么……怎么现下又会是在这市井当中?”
第四十二章 又是林蔽涔!
这样飘飘忽忽的感觉让她很是不适应。
即使早就领略过这世界和原先世界的不同之处,猛地遇到这些变来变去的情况,她仍是找不着北。
胡娘见她疑惑,伸手在她肩头拍了拍。
她半边骷髅的牙齿在上下咬合,另外半边却仍是一美貌又英气的女子在说话。
“姑娘,你听我细细给你道来。
这座庙名为慈母庙,本来就座落在这蝶谷城中。我因为种种原因,必须寄生在这庙中,因此到哪都要带着它。
那时我知道你有危险,便特意带着这庙宇一起去救你。你可明白?”
杜水萦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嘴里连珠炮一般:“蝶谷城?就是那个什么蝶谷花家的所在地?
又是一个仙缘世家啊!可你不是星泽的人么?为何会和蝶谷城中的求子庙扯上关系?
难道只是因为你曾经来此求过子?这也太奇怪了!
还有啊!你我素不相识,我更没有和你做过证神魂之类的事,因此你我本该无任何感应,为何你会知道我有危险?”
胡娘耐心等她把话说完,才轻轻摇了摇头。
“姑娘,你还记得在仙缘台上曾经和我站在同一高空么?”
杜水萦咬着指甲想了想,突然抬起头。
“记得!当时我被宁逑之用法术吊在高空,见了你。
我就说那个也是你嘛!所以方才才问你为何会在此。
我记得那时我觉得你好像是笑了的,但又不确定,难道……”
“没错,姑娘。我原先也是有些法术之人,死后自然与毫无法术的素人不同。
你那时浮在我身边,我不知为何感应到你一些的灵力便觉神魂清明,虽然肉身已死,现下却自由多了,因为我的神魂并无大碍,只是仍需要附在这庙宇中。”
“那你当初是如何到那酒楼作弄宁家兵士的?”
胡娘听闻,顿时褪去慈爱神色,再次变得咬牙切齿起来。
“那个畜牲!就算我是个素人,变成厉鬼也要将他拉到世人面前羞辱一番,更何况我的神魂未死!”
“哦,原来那是你的神魂啊!宁逑之当初不是将你收服了么?”
“收服我?”
她大眼一瞪:“他倒是想呢!我才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只要这慈母庙在,我便在,谁也不能收服得了我!”
“啊……”
杜水萦顿时对这庙宇另眼相看起来:“原来这庙宇这么厉害?为何?难道是有什么特殊的灵力流么?还是真的有仙人庇护?”
她四处张望,恨不得将这庙背后的大佬给瞪出来。
然而大佬没现身,胡娘的情绪却开始变得暴躁起来。
她眼里红光大盛,那红光渐渐地将她周围的一切渲染。
先是她那半张好脸,再是她身上的绣花锦袍,然后是她站立着的地面,最后,整个庙宇都像是再次浸在了血水中。
庙中素人皆感应到了危险,纷纷跑出,引起一股混乱。
再次见这颜色,杜水萦心中居然涌起一股热血沸腾的感觉。
她忽然觉得这种澄澈的血色很美,像夏日黄昏的天边,红得那么炽烈,酣畅淋漓!
她突然抓住胡娘的手臂,道:“胡娘,我一直想问你,那兵士到底对你孩儿做了什么?你竟要那般惩罚?”
胡娘的眼里开始流出血来。
她反手抓住杜水萦的手臂,带着她朝那送子神中飞去。
片刻红光之后,她们来到了一个杜水萦已经有些熟悉的地方--星泽城。
四处又见巡逻的宁家兵士,其中有一个身形有些奇怪,而且侧脸看起来有些面熟。
她忙侧头看看胡娘那半张完好的脸,再看看远处那兵士,顿时张大了嘴巴。
“胡娘!你以前居然也是宁家负责巡守的兵士么?”
胡娘点了点头:“我自小被父母送入宁家当丫鬟,顺便学习法术。
可我天性不会女子的那一套,什么扫洒、伺候女主人、下厨、女红之类的我一窍不通,打斗的本事却很厉害,帮宁家解决了很多麻烦。
后来宁家老夫人便逗趣说要将我当男家丁养,宁家主便让我做了巡城兵士。”
“哇……”
杜水萦钦佩不已。
谁说女子不如男!
胡娘继续道:“我得送子神庇佑,在这神像中和你说话才安全,希望你不要将我的秘密抖落出去,我只想要引起宁逑之的注意,为我做主,却并不想将真正的仇人引来,我还要等着找回我的孩儿。”
“啊?胡娘,你能不能把话说明白些?什么真正的仇人,你真正的仇人不就是那个兵士么?哎,就那个,在你前面走着的那个!”
杜水萦像发现新大陆一般叫了起来,手指着巡逻兵士队伍中的一人。
胡娘朝那人啐了一口,道:“他?就他那怂样能把我弄成如今这般?他背后自然还有主使!当日这杀千刀的宁唯派任务将我调开,趁机将我儿骗走,然后就送给了那个人!”
“哪个人?”
“还有哪个人?自然是林家家主林蔽涔!”
“啊?”
杜水萦好想骂一句脏话,可是她骂不出口。
从小便是乖乖女,听人家爆粗口听得全身舒爽,可她自己就是说不出来啊!
她只能在心中暗骂:“该死的林蔽涔!居然又是这混蛋!这世界死那么多人怎么就不死他呢!”
她深深呼吸,将胸中那口浊气吐出,道:“胡娘,林蔽涔到底把你家孩儿怎样了?为何你的恨意这么深?”
胡娘不语,身上红光大盛。
杜水萦心想完蛋了,必然是杀害了。
不想胡娘气了会之后竟收敛了红光,开了口。
“他把我家孩儿,把我家孩儿……他把我家孩儿神魂和肉身分离,我可怜孩儿的神魂便在他手中消失了!”
“什么?!”
杜水萦心中猛地一震。
怎么又是这么熟悉的手法?
她忽然想起了云悠城李缈和那一众失踪的无母孩童,又想起她的老家--临渊城中不久前才上演过的七八岁孩童失魂事件。
心中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她连忙问道:“你家孩儿年方几何?”
胡娘道:“才八岁啊!”
杜水萦的心中从未像现在这般慌乱过。
这个世界太奇怪了!
处于人界主宰地位的仙缘世家会轻信流言,认为得到有飞升命格的童子便能及早飞升,这已经是奇怪至极。
照现在看来,似乎还有人四处搜集和那飞升童子同岁孩童的神魂,而这样丧心病狂的人,直指月上林家家主林蔽涔!
月上林家可是仙缘世家之一啊!
如果这一桩桩一件件,加上师傅和师娘被杀之事,再加上她梦中杀了水娘子母亲的林荫朔,那就更加细思极恐了!
恐怕这林蔽涔真的在四处搜集孩童神魂,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广撒网,希望从中找到飞升童子的神魂!
第四十三章 神女
“胡娘,正巧我和那林蔽涔也有些嫌隙,你可否将我送回仙缘台?”
杜水萦觉得没法在这里待下去了。
原先她只是怀疑师傅和师娘是林蔽涔杀害的,知道这些事之后,心中更加确定这事就是林蔽涔干的。
她必须快点找到林蔽涔,从他身上找到更多蛛丝马迹,得到切实证据之后便公诸天下。
到时候一定有更多人为师傅师娘讨回公道。
最好的结果是,她不但为师傅师娘报仇,还能找到当初和李缈一起失踪的孩子,阻止更多类似事件的发生。
可胡娘却摇了摇头:“不用回仙缘台了。仙缘大会已经结束,所有宾客都在宁家休息,过些天便会自行散去。”
“啊?那我该去哪里?这蝶谷城我一点也不熟,我不想待在这里。”
杜水萦皱着眉,想了想又道:“要么你把我也送去宁家吧?我在那里还有个人要救。”
“嗯。”
胡娘搀起她,刚要施法,忽然听得一个声音传来:“胡魅之,你带何人来我地界?”
是个女声,声音缥缈空灵,却带着威严,煞一听去,真如梵音一般。
胡娘忙放开杜水萦,膝盖一曲,跪了下来。
不光是她跪下来,连杜水萦也有了下跪的心思。
这是哪路神仙来了?怎的威压这般强大?
不过她并无下跪习惯,因此只是低头,将背弯起,做出了一个恭敬的姿势。
此时听得胡娘道:“信女见过慈母神女,今日冲突了神女,还望神女责罚。”
“责……责罚?”
杜水萦目瞪口呆,还有这样说话的么?一般不都是请求原谅么?
看来胡娘对这什么慈母神女甚是虔诚啊!
她偷偷抬眼看前面,希望一见那神女的真容。
不想眼前只有一片氤氲开来的白光,像是周围都被白纱幔子给遮挡,只见得其中似乎有个女子袅娜的剪影,除此之外便什么也看不清了。
那隐在一片混沌中的神女仍是不疾不徐,威压却将她们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无妨。胡娘,你的仇可已经报了?你的孩儿是否已经找回?”
胡娘摇了摇头,脸上再次出现愤恨的神情。
那神女便不说话了。
过了许久,杜水萦忽然感觉那个声音到了她的耳边。
原本尚显温润的声音一移近耳边,便显得有些尖锐,将她吓得心中一个咯噔!
“这位可是不近医仙的女弟子水影?”
那声音道,依旧带着一种震慑人心的威严。
杜水萦不敢说话。
那人虽说是慈母神女,是给人送子的神仙,可是这个世界总有许多奇怪的事,她不知道这尊神是否真的是神。
尤其是见过她的神庙被胡娘弄得像是浴在血中,她就更怀疑了。
有哪路神仙会将自己的神庙借给凶尸用的?又有那位神仙会任由自己神庙被弄成血光四射的样子?
她不说话,却有一个虔诚的信徒在替她回话。
胡娘几乎立即就拉了她,道:“姑娘,你说话呀!慈母神女在问你呢!”
杜水萦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原本英姿飒爽的女兵士居然会像天下最普通的小妇人一样笃信一位庙神?
不过她细细想来,便觉得有些可怜。
恐怕胡娘自己也不喜欢自己现在的样子吧!
只是听方才这神女说的话,便知胡娘平时没少受这神女照顾,可见在寻找儿子和处罚敌人的路途中,胡娘受了多少苦。
就算是最刚硬的女子,遇到这种情况也会变得柔顺吧!
因为没有人可以为她做主,没有人听她诉苦,唯有这位慈母神女还会借庙宇让她安身,又会关心她有没有找到孩子,有没有报完仇。
兴许这神女确实是那种仁善的神仙?
杜水萦想了想,放下心中防备,道:“是,我便是水影。不近医仙是我师傅。”
她说完,双目死死盯着面前那一片混沌。
忽然,她好像看到了几道尖锐的绿光。
那些绿光围绕成一个手臂大小的圈,看起来倒像是……镯子?
她的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她想起当初在云悠,那诗雨也戴了一圈镯子,闪着的也是这种绿色的光芒。
那镯子叫什么来着?
哦,对了,碧磐镯。
当初她们被困在镯中,可是费了好一番心思才出来。
而且那镯子还能收服凶尸的戾气,不知道是否还有其他本事。
她皱了皱眉,看着近在迟尺的混沌,突然觉得自己有必要将这片混沌打乱。
然而手中刚聚起灵力,便听得那声音道:“果真是水影?好,好啊!水影姑娘,你进来,本神有些秘密要告诉你。”
秘密?
这神女是何意?
她们素无交集,一个神仙为何会有秘密要告诉她这个凡人?
难道是这神女以前和师傅相识?难道她知道师傅的仇人是谁?
杜水萦忽然激动起来。
对,就是这样。这神女先问她是不是师傅的女弟子,然后又说又秘密要告诉她,因此这秘密一定和师傅有关!
师傅已经不在了,她作为一位神仙,可能已经知晓,因此想要告诉她是谁杀了师傅!
可是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这位神女的话又可不可信呢?
她有些犹豫。
但是对真相的好奇和想要为师傅、师娘报仇的心最终战胜了疑虑,她朝那片混沌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她的身子逐渐穿越了那片雾气一般的屏障。
她看到前方猛然闪过一个影子,一张倾国倾城的脸朝她冲了过来!
“啊!”
当那张脸带着狞笑摄入她的眼中时,她听到了熟悉的吟唱。
她恍然记得自己第一次听到这怪异的旋律还是在临渊城中,那时候她的脑袋也是糊里糊涂的,可是却记住了这个声音。
然而伴随着这声音而来的不是舒适,而是剧烈的心酸疼痛。
她短短人生中所有不堪的、嫉妒的、怨愤的记忆都涌了出来,一寸寸蚕食着她的心脏。
神魂已经出窍,她看见了女子殷红似血的嘴唇,还有那张比花还要娇艳的脸庞。
如果不是那红唇太过阴邪,那将是一张极其富有亲和力的脸,丰腴圆润,目如点漆。乌发盘成的发髻高耸入云,富润的身材配着嫩黄色的抹胸和纱衣,杨贵妃也不过如此。
高贵和艳媚在同一个人身上完美地融合了。
这美艳无比的人双唇轻启,那曲子蓦然变了一个调,徐徐传入杜水萦耳中。
杜水萦顿觉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所有痛苦的回忆都不翼而飞,像是炎炎夏日在山中清泉中洗了个澡,说不出的轻盈舒爽。
她突然觉得什么也不想做了。
连思考都已经停止了下来。
她的神魂飘着,渐渐跟那片混沌融在一起。
第四十四章 丑八怪
胡娘是看着杜水萦进入那片混沌中的。
一开始她还觉得欣慰,因为自己看好的女子也被自己信仰的慈母神女所赏识。
可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杜水萦还未从那片混沌中出来,而且期间一点动静也无,她便有些焦急起来。
她对着那混沌伏地磕了个头,起身后十分谦卑地轻声问道:“神女,我那友人已进去许久,胡魅之可否也进来一观仙容?”
她这话纯粹只是试探而已。
从神女数年前和她通话开始,便从来不让她看见真容。
原本一直以为这神女便是和庙中雕塑一个模样,可后来机缘巧合进了别的地方的求子庙,雕像也是相似模样,她才知道那雕像只是雕刻者杜撰出来的模样而已。
但她实在不知如何才能在不忤逆神女的情况下确认这姑娘没事,因此只能用上了这样的借口。
不想神女完全没有回答她。
胡娘更加焦急,她自己走到那片混沌前,想要试探着穿进去。
然而身子刚碰到那片混沌,便觉全身如触电一般又辣又疼,连忙退了回来。
她又试探道:“姑娘?你不是要去宁家么?时间已经不早了,你和神女可说完话了?快些出来罢!”
然而哪里有人理她?
她在那片混沌面前走来走去,将那只完好的眼睛尽量凑近,试图将里面的情况看清楚。
忽然,那片混沌中映出一个身影。
不,那应该只是一副神魂的影子,因为它正闪着荧荧彩光!
胡娘愣住了。
她明明记得这姑娘从来都是一个活人,并不是一副神魂。
为什么神魂出窍?
她想不明白。
她细细观察,发现那副神魂似乎正在慢慢融入那片如帷幕一般的混沌中。
每融进去一点,那些彩光便暗淡几分。
这种情况让胡娘敏锐的心察觉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她从小便喜欢打打杀杀的事情,修行也很努力,虽道行不高,但对各种法术也多少有些涉猎。
她终于知道这是什么了。
这便是上古传说中的融魂之术!
融魂,顾名思义,将别人的神魂融入到特定的事物中去。这些事物可以是一片叶子、一块石头,也可以是--自己的神魂!
将高手的神魂用此术融入自己的神魂之中便能夺取他的全部。
不管是道行还是记忆。
也就是说被融掉的那个人彻底消失,变成了一个字体受另一个人的驱使。
这堪称是种邪术,可是因为年久失传,并且使用的门槛极高,因此近几百年来都没有出现过。
没想到今日却让她给碰见了!
不,不可能!神女不会这么做的。
她觉得可能是自己太过多疑了,书看得多了些,便对号入座,胡思乱想。
她想了想,终于还是放下来拼命冲进去救人的心思,仍是带着谦卑道:“慈母娘娘,你们可是遇到什么邪祟了?为何我这友人会神魂出窍?”
她说完,低头垂手,等待慈母神女的回答。
不想依然没有半点动静。
而此时,她看见那神魂发出的彩光已经如萤火一般黯淡。
她忽然觉得自己可能已经犯下了什么大错……
不想此时,天地动荡,连那漂泊着的混沌都缓缓地摇了起来,像被风吹拂着的纱巾。
胡娘皱眉。
她将杜水萦带入神像中,对外界来说就是一种禁制,为了不让人打扰。
可看这动静,明显是有人闯入庙中,而且肯定制造了不小的动静。
她猛然直起身子,右手一划,大声喝道:“何人毁我禁制?!”
话音刚落,四方天地更加动荡起来
她像是被人抛入深海浮舟之上,整个人都在晃荡。
“神女!神女!定是有邪祟侵犯,还请神女帮胡娘将歹人赶走!”
她本是想趁此机会叫得慈母神女不来,不想话刚说完,便听得头顶传来“咚”地一声,深山庙宇的晨钟,又似在头顶炸裂的一个霹雳,顿时震得她神魂都颤抖起来。
随后便是啪啦啪啦的一片碎裂声。
待胡娘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庙宇中央,而那尊慈母抱子神像已经被人砸了个稀巴烂。
砸神像那人是个女子,不知年龄几何,长得是尖嘴猴腮,枯草般的长发随意飘在身后。
她的身材毫无曲线,只是一味地直直向上窜,脑袋又小又尖,活像是草地里的一棵荆棘。
尤其是那皱巴巴的棕褐皮肤,皮包骨一般的修长脖颈,真是看得人连牙根都疼了起来。
不过这女子长了一双大眼睛,只是这双大眼睛并未给她的外貌带去一丝好处,反而显得她的脑袋更加又小又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刻薄讨厌。
好在此时,胡娘瞥见神女所结的那片混沌也从不得不从那神像中飞了出来。
出来了便好,兴许神女本就是打算出了神像才将杜水萦放出。
毕竟那样逼仄的空间谁待久了都会有些不喜欢。
可是还未等神女将杜水萦放出,那尖嘴猴腮、营养不良的女子居然两手一身,一手扯住混沌的一边,像甩布匹一样将那片混沌甩了起来。
胡娘惊讶至极。
为何连她都不能碰触那混沌,这人却可以?
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更奇怪的是,那女子甩了总有一盏茶的时光,神女却居然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更别说现形阻止那女子了。
即使是神仙,也受不得这种奇耻大辱。
因为这片混沌堪称神女的保护屏障,私密程度等同于凡人所穿的中衣,如果不是本人许可,是万万不会让别人染指的。
现下神女的“中衣”却是被一个丑陋至极的女子抓在肮脏的手上抖着!
这太荒诞了!
那女子专心致志抖着那片混沌,双目精光闪现,双侧嘴角上勾,露出一个顽劣的笑容。
胡娘终于忍无可忍,冲到那女子身边,一掌打了过去。
她本以为应该会遇到那女子狠绝的阻挠。
不想那一脸凶相的女子被她打后,猛然倒在地上,反应了一会,竟捂着双眼放声大哭起来。
“哇啊啊啊!臭女人!你打我!我救人你居然还要打我!我要去找宁家家主告状!”
胡娘无语凝噎。
她怎么觉得自己的孩儿又回来了?
胡搅蛮缠都是孩子们的天性吗?可是这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孩子啊!
她惶然地搓了搓手,像从前将自己孩子骂哭后那样。
“儿啊,你……你莫要哭了,是娘不好,可娘也是为了你好啊!你虽天分高,可太顽皮也……”
说着说着,她猛然停了下来,原本已经死去的躯体流下了血泪。
她居然将一个丑八怪当成自己的孩子了,而且这丑八怪明摆着还是个女孩儿!
第四十五章 救
胡娘以为自己是死得太久了,所以连头脑都不清楚,居然会把一个陌生的丑女当成是自己的孩子。
但后来她注意到了一件事。
这座庙宇中似乎有一种声音在飘着。
那声音太轻了,不仔细听得话,脑中随便一个小念头都会让人将那声音直接忽略。
然而她立马就反应过来,便是这缥缈似无的声音在操控她的脑袋。
好在那丑女声音够大,像是一阵狂风在这庙宇中怒号。
那诡异的缥缈之声便像是蜘蛛网一般在狂风中破碎消散了。
“呜哇!花谦语,你出来!出来!出来!不许你伤人!不许你伤人!”
那丑女趴在地上打着滚,像个得不到糖吃的三岁孩子。
然而胡娘却一点不觉得滑稽,她将那半边完好的脸转向了那片混沌。
“花……花谦语?”
蝶谷阴家那对艳名天下的双胞胎之一?
蝶谷阴家的家主阴鸣花名在外却子嗣单薄。
风流倜傥的他虽只生了一儿一女,某一日却从外面带回来两个女童。
大女名唤花倾城,端庄贤淑,倾国倾城。
小女花谦语活泼灵动,美艳非凡。
她们比阴鸣笛的亲生女儿阴沁娘小五岁有余,三人却丝毫没有代沟,闺阁之中一起焚香弹琴,不时相约出门游玩,天女一般的绰约风姿曾迷倒一众男子,据说就连不近女子的宁逑之也与她们交好。
几年之后,阴沁娘与家中仆从私奔,一路戏耍于人,丝毫不提花姓姐妹。
又几年,阴鸣笛和其妻莫名死于勾栏院中,花倾城为得到家主之位向众人宣告自己本该姓阴,是阴鸣笛亲生女。
然此事被当时已出任白家家主的白溪山当面反驳。
白溪山向世人宣告,花家姐妹的亲生父亲花一卿是个素人,从前和他交好,后来因病而死,临终前他亲眼见花一卿将二女交于阴鸣笛,只因阴鸣笛也是花一卿好友之一。
阴家家主之位被阴鸣笛的儿子阴度帧接任。后阴度帧修炼时伤及筋脉,临死时将家主之位传于花谦语。
而那原先争夺家主之位的姐姐花倾城从此修身养性,后再未出现在世人眼中。
这丑女居然说混沌中的是花谦语?
难道……
胡娘心中一痛!
难道著名的送子神女居然是花家现任家主花谦语?
这是何等荒唐之事!
花谦语充其量就是个满阶,并未飞升,她如何当得送子神仙之名?
饶是已经死透,全身冰冷,胡娘还是觉得背后有嗖嗖冷风吹来。
她多年不孕,是听了相识的娘子说这蝶谷城的慈母庙很灵验才来此求子的。
不想这慈母神女确实灵验,没过多久她就迎来了自己的孩子。
可是,难道当初的神女真的是花谦语么?
还是说……
她更是觉得毛骨悚然。
有没有人可以杀神仙?
有没有人可以将神仙之位取而代之?
她不敢想,只揪紧自己的衣襟边摇头边后退。
这时那丑女猛然跃起,不知从哪掏出一块白玉玉佩,拿着它朝那片混沌逼去。
那玉佩明明是白色,可是随着那丑女渐渐挨近,玉佩上泛起了明黄亮光。
再近一点,那片亮光变成了热烈的红色!
火!那是火!那块玉佩燃烧起来了!可那丑女并未使用灵力或法术将它点燃!它到底为何会燃烧起来?!
胡娘目瞪口呆。
她无法将自己的双眼从那块玉佩身上挪开。
那块玉佩莫名其妙燃着以后,火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火舌渐渐舔上了那片混沌,就像是将一块布给点燃。
这时,胡娘发现方才和那片混沌渐渐融合的神魂一点一点脱了出来。
就好像是一尾受不了火烤的鱼痛苦地扭动着躲避被燃着的混沌。
她松了口气。
不管是用哪种方式,至少这女子的神魂还在。
正当她准备过去将杜水萦的神魂接在手中之时,忽听得一个声音尖利刺来。
“该死的乞儿!若不是父亲偏心,哪里轮得到你用这业火佩来打我!”
是慈母神女的声音!
胡娘差点惊呼起来!
从未听过慈母神女用这般刻薄的语气讲话!
她是神仙,福泽万世,灵光闪耀,飞升成仙的人不但道行深厚,德行也该冠绝于世,怎会用这些的语气说话?
到这时胡娘终于相信自己虔诚信奉的神女并非神仙,而只是阴家的一名家主而已。
她边摇头边连连后退,像是一只被人痛打一顿的凶猛野兽,失了英气和刚烈,那只完整的眼里明明白白诉说着打击,盛满了恐惧。
“不可能……不会的……怎么可能……我求的明明是送子神,为什么会是花谦语……为什么会是花谦语!”
她喃喃地说着,忽见那片混沌被火灼开一个口子,一位女子腾空飞出,落在地上,高高发髻上的珠佩顿时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
胡娘猛地跌坐在了地上,她本已是死人,现下却活见了鬼一般委顿在地,嘴里喃喃念着:“花谦语!真的是花谦语!不!不可能!不可能的……那慈母神女去了哪里?慈母神女难道真的被她杀了?人杀神?不可能!怎么可能!”
花谦语从出来后便露出了阴鸷的目光。
她如血的红唇紧抿,先是运起灵力朝丑女背心猛然一击。
丑女顿时跌在地上,那块火光冲天的玉佩瞬间变回原样。
花谦语单手一勾,想要将那玉佩勾在手中,不想那玉佩竟通了灵性,避开她光滑润泽却修长尖利的指尖,附在了丑女的脸庞,并渐渐隐去。
地上丑女撑起半身,噗嗤一笑,又坐起来拍手大唱:“花家主,不害臊,抢人东西没得到。纵然世人都拿你当宝,我这玉佩偏不饶!”
“你!”
花谦语气急,伸出一根指甲鲜红的食指骂道:“该死的乞儿!为何要阻挡我请水影进阴府叙旧?”
叙旧?
胡娘抬起头,目光再次被花谦语吸引了过去。
那小姑娘和花谦语也相识么?方才她神魂融入混沌中,只是花谦语带她回阴府的一种方式?
不……不会……没见过谁请客要将人神魂抽出的。
这个花谦语一定又是在说谎!
果然,那丑女笑嘻嘻朝她看了一眼,问她:“失子妇人,你说我妹妹是要请水影回阴府呀还是要融了她?”
胡娘说不出话来。
妹妹?
这丑女居然是花谦语的姐姐?
哪个姐姐?花倾城还是阴沁娘?
不,不可能是阴沁娘。
阴沁娘现在应该是在宁逑之府里。
那日宁家兵士将害她孩儿的畜生救走,她尾随,听得兵士们闲聊,说是阴沁娘死了丈夫,想要为夫报仇,特意过来宁逑之那里请求他主持公道。
所以这丑女应该是消失已久的花倾城!
天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