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重重疑云
索斯草原。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远方的地平线洒落而来。
帝国军队，营地。
全身覆盖着沉重铠甲的军士几乎被武装到牙齿，他们排列成规整的矩阵，森然的寒意从他们手中的铁矛散发。
但仔细看就会发现这都是假象，这看似俨然的队伍中，似乎始终弥漫着恐慌的气息。
有人在微微发抖，有人踌躇不定。
“我们……我们能守住吗？”
“不知道……也许这是我的最后一场战斗了……”
“要不……我们趁机……趁机跑掉吧……”
“……”
从阵营的各个角落，有这样细密的呢喃声响起，像是瘟疫一般朝附近的士兵身上蔓延！
在掀起哗然之前，
“咻！咻！咻！”
箭矢破空的声音响起！
矩阵之中的钢铁战车之上，闪烁着超凡光芒的箭矢从几个穿着便携皮甲的弓箭手的弓弩中射出，撕裂了空气和风，目标直指阵营中制造恐慌的源头！
附加了超凡力量的箭矢一瞬间穿透了士兵们坚固的钢铁头盔，然后在其中炸裂！
顿时，红的，白的，各种不太和谐的液体从头盔缝隙中爆散而出！飞溅到周围的士兵身上。
血淋淋的警告！
钢铁战车之上，由奥利维亚亲自任命的统帅盖尔，目光冷冽，开口。
声音不大，却宛如借着风的力量传遍全军，充满杀意和果决，
“惑乱军心者——死！”
铿锵有力，带着凛冽与血的味道！
刹那间，所有的交谈声戛然而止，就像硬生生被扼住喉咙。
但盖尔却叹了口气，他明白这样的举措仅仅是一时之举，甚至可能在以后引起严重的反弹。
而要彻底解决这种恐慌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胜利。
他们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一场击退来势汹汹的革命军的的胜利！
但这胜利谈何容易？
对方人数占优，虽然整体素质不去己方，但他们手中那种可以被普通人驱动的制式超凡武器却完全弥补了这一缺陷，甚至在整体战斗力上远超帝国军！
这也是他们一路溃败的根源所在。
帝国军方也不是有没想过复制那种武器，但缴获回来的样本就像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根本解析不到半点有用的线索和信息！
盖尔摇了摇头，望向远方，那是战线的方向。
不管局势如何，今天对于帝国军来说都可谓是极为关键的一天，两天前结束的上一次战役中，由于圣七的死亡以及教会骑士和亡灵们相互厮杀抵消，帝国军很快在革命军的攻势之下失去了来之不易的优势，战线在仅仅一天之内被推进了数公里，如今他们已经退守到索斯草原边境。
而背后，便是阿鲁比斯山脉的天然缺口——克鲁斯之路。
一旦他们溃败，那帝国军将第一次攻进真正意义上的帝国腹地！
这几乎在某种意义上宣布了帝国政府的败亡，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盖尔握紧了执剑的手，
一定要守住！！！
在他身旁，一个副官模样的年轻人拿着一根炼金望远镜，窥视着远方帝国军的一举一动。
时间渐渐过去。
朝阳已经完全升起，但温度并不高，阳光反射在士兵的铁甲之上，寒意凛冽。
“元帅，革命军仍然没有动静。”副官暂时收起手中的望远镜，小跑到盖尔身边，开口说道。
盖尔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眸子中充满了疑惑的光芒。
按道理来说，如果将他换位思考为革命军军的统帅，那他无论如何都会进攻这索斯草原的最后一块儿阵地，而且时间越早越好，毕竟一天的休整已经够了，剩下要做的只要借着上一次战役胜利的气势冲锋，势如破竹！
但不知为何，帝国军却没有动静。
完全没有任何集结和冲锋的势头，仿佛他们也在防守一般。
这不正常，敏锐的军事直觉让盖尔得出这样的结论。
“元帅！他们集结了！”突然，副官吼出了声。
这一句话仿佛炸雷一般炸响在盖尔耳畔，牵动了他那敏感的神经。
甚至让他感到有些放松。
毕竟，对于一个统帅来说，即使面对最不利的情况，也不愿意对敌人的想法一无所知。
于是，
“列阵！！！”
铿锵的声音传遍了全军，士兵们纷纷在盖尔的命令下动了起来，在早已经被踏平的草地之上，宛如一股股浓密的黑蚁流一般，迅速集结，迅速形成防守阵营。
而后方的施法者团队也开始聚集超凡之力，一个个法术模型在空气中凝聚。
火焰的灼热，冰霜的寒冷，雷霆的狂暴……
整个帝国军队像是觉醒的战争机器一般迅速运转起来，片刻间，固若金汤的防御阵营便集结完毕！
“咕噜……”士兵中传来一阵阵吞咽口水的声音，基本上每一个人都视死如归——要么战，要么死。
战还有一线希望。
在生存欲望的驱使下，所有士兵聚精会神，捏紧了武器。
那一刻，战马嘶鸣！
壮烈的气势冲天而起！
等待着袭来的敌人。
但十分钟过去了。
“元帅……”副官发出有些不敢置信的声音，他支支吾吾地开口：“叛军已经集结完毕……但行进方向有些奇怪……”
“什么？！”
盖尔瞬间眉头紧锁，他一把夺过望远镜，看向前方。
只见如同潮水一般的革命军队伍已经完全集结，但他们并未冲锋，而是朝着另一个方向缓缓行进。
“地图！”盖尔开口。
副官慌忙从后面拿出地图。
“那个方向……”盖尔指着革命军前进的方向，“那是哪里？”
副官一愣，但还是开口：“那里……是迈克威将军驻守的阵地。”
“迈克威？”盖尔皱眉，“在迈克威前方，是不是净月湖？”
“是的！”副官翻看着地图，回答道。
“净月湖？”盖尔喃喃自语，甚是不解。
净月湖也是他们战场之一，也是这条绵长战线一个凸起的点。
净月湖后方区域由年老的迈克威将军所驻守，但由于那片区域背后是磅礴的阿鲁比斯山脉天然屏障，即便被占领也没有任何意义，一个稍微有点军事素养的将领都基本不会对那个方向有什么想法。
所以迈克威只是在净月湖附近设置了几个哨站，而军队大本营则在更靠后，更贴近阿鲁比斯山脉的位置。
所以革命军到底想要干什么呢？
难道是想攻陷迈克威的阵地后从侧翼包抄？
盖尔皱起眉头。
“元帅，是否选择支援？”副官抬起头，问道。
沉默了一会儿，盖尔摇了摇头：“不，不要轻举妄动，我怀疑这是他们的阴谋，倘若他们全年进攻迈克威将军的阵地，我们再行支援！”
“是！”
……
漫长的等待中，革命军队的行为却愈加古怪。
他们只是轻轻松松推平了净月湖的几个哨站，然后就拉开战线，在此驻扎了下来。
倘若他们继续横推迈克威的阵地，盖尔都还能理解，毕竟这有可能是对方包抄自己的计划。
但好死不死的，他们停下了。
在占据绝对优势的时候，革命军放弃了一鼓作气打穿索斯草原战线，而是侵占了一个毫无战略价值的湖泊后彻底停了下来。
“赫冈——你究竟在想什么……”盖尔的眉头就没有松弛过，他望着远方拉开长长战线的敌人，喃喃自语。
他在等待。
他不相信敌人的目的仅仅是净月湖——那没有意义。
对方肯定有更加诡秘的阴谋！
盖尔这样坚信！
但时间流逝，一转眼就已经到了正午，革命军仍然没有任何行动，在占领净月湖之后就停了下来，安营扎寨。
与之相比，帝国军这一边的状况已经不太好了。
长时间的警戒让他们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绷紧的状态，持续了近乎一上午，即便是身经百战的战士，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上都有些崩溃了。
“呼……呼……元帅，如果再不做出决定，兄弟们都要吃不消了！”一个统领模样的中年男子登上战车，满脸焦急喘着粗气，对盖尔说道。
沉默半晌，实在看不出革命军的行动有什么猫腻的盖尔终于叹了口气：“让兄弟们休息休息吧，但切记还是要提高警惕。”
“是！”统领模样的人应声称是，然后跑下战车。
随后，士兵们得到命令，终于松了口气，同时也开始讨论，
“你说……叛军怎么就停下了呢？”
“呸呸呸！停下还不好吗？你还希望他们冲锋过来？”
“我这不是疑惑嘛？你说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也许……是被我的英勇吓到了？”
“滚！”
“……”
军中的气氛松懈下来，但盖尔的心情却愈发沉重。
他和革命军的赫冈打了几年的交道了，有输有赢，但他明白，对方的每一步都有深意。
那么今天，他这看似毫无意义的举动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一股不安感从冥冥中升起，完全笼罩了盖尔。
……
入夜，
君士坦丁，今天是席塔拉和路易斯来到浣熊酒馆的第三天。
意外发生了。
当然，酒馆没什么问题，出问题的是整个君士坦丁。
今晚的客人有些少，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刚刚活跃起来的节日气氛又被强行压了下去。
而造成这一切的源头，是几位贵族的死亡。
就在今天白天，内战战线陷入诡异的僵持的同一时间，君士坦丁的四名子爵，一名伯爵，十三名荣誉贵族，一共十八人，全部离奇死亡！
“我跟你说啊，我表哥就在伯爵府当下人，早上他亲眼看见的——伯爵大人正躺在花园的摇椅上，他的小妾刚把一枚剥好的葡萄送进他嘴里，伯爵大人就炸了！”一个喝得已经有些微醺的壮汉凑近同伴的耳朵开口说道，酒精的刺激让他的胆子大了不少。
而同伴则是一脸懵逼，“炸……炸了？”
“对啊！”壮汉使劲点头：“从胸口开始，就像水气球被戳爆了一样——砰地一声，就炸开了！我表哥还说，当时血啊，肉啊，肠子啊，溅到整个花园都是……哦！还有伯爵大人的小妾，直接变成了血人儿，听说当场就给吓死了！”
“真的？”同伴有些怀疑。
“是真的！”壮汉还没开口，他背后桌的一个小老头抱着酒瓶转过来，
“不仅是伯爵大人，还有几个子爵大人，还有几个中城区的商业大鳄！都炸了——其中就包括我们商会的抠门黑心会长！”
“……”
总之，今晚，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讨论白天发生的诡异自爆事件。
最后大家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帝国大典将至，老天已经看不惯那些飞扬跋扈的贵族老爷，于是给予他们惨烈的死亡！
但很明显，贵族集团对这种没谱儿的说法不可能认同的，他们始终认为是有高明的刺客在暗杀贵族——目的是想要在帝国大典之前只要混乱和恐慌。
所以，今天之内，各种搜查路队，密探和城卫军几乎遍布大街小巷，势必要找出谋害贵族的凶手！
这也是整座城市气氛压抑但极点的原因！
几乎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不明真相。
但肖恩却知道，他们的搜查和巡逻永远不可能有结果，结合死者的相同的死法，又都是吸食过快活粉儿的贵族。
可以得出结论——没有凶手！
或者说——凶手是他们在漫长岁月中服下的曼陀罗炼金药剂，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可以预见的是，这样的诡异自爆会在接下来的时间内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直到，所有曾经吸食过快活粉儿的家伙全部暴毙为止！
“殿下，您知道内情吗？难不成是你们……”
在所有酒客离开后，肖恩对着已经易容过的席塔拉开口问道。
他在试探，赛切尔曾经说过，革命军也对曼陀罗炼金药剂的事情一无所知。
“不，不是我们。”席塔拉摇头，表情看不出一丝异样。
她歪着脑袋：“倒不如说，在三灾布置完成前，我们根本做不到那样的事，嗯……完成之后大概也不可能，那么……精确？”
她掰着手指：“一个伯爵，四个子爵，十三个荣誉贵族——全部是贵族，到底谁能做到这样的事呢？”
在她说话的时候，肖恩紧紧盯着她，席塔拉在洞察之眼下没有被发现有任何说谎的痕迹。
所以很大概率可以确定，席塔拉对于曼陀罗炼金药剂并不知情。
他之前的猜测基本已经得到了印证，
——在革命军与帝国军征伐之间，在议会与王爵之手对抗之间，还有一股隐藏得更深的势力存在，它渗透了革命军，也渗透了帝国高层。
赛切尔就是这个势力的人。
而肖恩推测，他们的目的是杀死所有贵族。
但这也不合情理——倘若真的有这个势力，他们的目标跟革命军有很大的重合，但为什么不两两结合呢？
明明这样对双方都很有利。
这样结果就只能说明他们的目的在某些方面与革命军有着冲突，或者说他们有什么不能被革命军知晓的秘密……
第137章 祝我死得其所
地下。
比议会的会议大厅更加隐蔽的空间，这是一间不大的房间——甚至不太能被称为房间。
它的地板就好像一张泛黄的地图，河流，山峦，丛林遍布，但唯独没有城市。
如果有一位研究圣卢森地理环境的学者在此，那么它他一定能惊讶地发现，这地图就是整个圣卢森国境剔除所有城市与村镇后的地图原貌！
这幅地图大部分的区域都呈暗色，只有一小部分温润着光芒。
而墙壁则是各种机黯淡的矩阵纹路交织缠绕，勉勉强强算是将空间围成了一个矩形。
而在这诡异的空间空间中央，三根黯淡破碎的石柱凌空而立，宛如高悬的利剑。
剑下有人！
一个白花花的胡子变成麻花辫儿的矮小老头儿凝望着空中的石柱，自言自语，
“三灾啊三灾，我可就把这副身子骨儿交给你了啊！”
无人回应。
本来就不是人。
老头儿颤抖着将带在头上的代表议员身份的礼帽取下，轻轻地放在地图之上，然后盘腿在石柱之下坐下来。
闭眼。
许久，有人从墙壁中穿越而来，像是穿越平静的水面一样。
是一个白袍年轻人，胸前的徽记象征着他是议会之下星辰之火的成员。
他提了一瓶陈年老酒，来到老头儿身旁，恭敬行礼，
“伊斯老师，您的酒。”
伊斯盘坐着睁开眼，“坐吧，付伦斯。”
年轻人应声坐下，乖巧地望着老人。
“前端已经准备好了吗？”伊斯忽然开口。
“赛切尔部长已经来过消息，前段一切准备就绪，包括……素材……”付伦斯开口，说到“素材”二字的时候他似乎有些不适应。
“那就好，那我可以放心了。”伊斯长舒了一口气：“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协议通过，素材就位，作为后台操控者的我也就绪了……”
梳理了一遍流程，他望向上方的破碎石柱，叹了口气：“帝国军队的溃败已经注定——在此之后就看天意了，我们尽人事吧……”
他的自言自语传入对面的付伦斯耳中，对方一愣然后抬起头：“老师，既然帝国军队注定溃败……那我们就赢了啊！”
伊斯没有说话，像看傻狍子一样看着他，许久开口：“谁告诉你的？”
“难道不是吗？”付伦斯看着老师的表情，莫名的感到心慌：“难道……难道军队溃败以后，帝国还有什么可以阻拦我们的吗？”
伊斯叹了口气：“你是在星辰之火待久了，一些必要的谎言和安慰连自己都信了。”
摇了摇头，“付伦斯，你记住。无论是在战场上厮杀，还是启动三灾打败帝国军——这都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恐怖的东西等着我们。”
“什么？”
“罗塞尔。”
“罗塞尔？”付伦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哪个罗塞尔？”
“你觉得呢？”伊斯撇了他一眼。
“皇帝……皇帝陛下？”付伦斯试探着问道。
伊斯点点头。
“可是……可是……”付伦斯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你是不是想说，皇帝陛下昏庸无能不足为虑？”伊斯似乎一眼就看出了自己学生的想法。
付伦斯犹豫着点点头。
伊斯叹了口气：“如果真的是那样就好了啊……”
“不过也不怪你们，毕竟无论是帝国，还是我们革命军，年轻一代总有这种异想天开的认知。”
付伦斯疑惑地抬起头。
“罗塞尔是前任陛下的私生子，你知道吧？”伊斯继续开口。
“嗯。”付伦斯点点头。
“嗯……我想想，他应该是十二岁的时候回归的皇室——那个时候我十岁。”
伊斯撸着自己的麻花辫儿，开口：“那时候帝国还是先皇伊戈尔十六世的天下，那时候的帝国比起现在也不逞多让：混乱，残酷，贵族倾轧，先皇昏庸残暴——这是背景。”
“当时先皇有六个子嗣，四位皇子，两位王女。他们都是罗塞尔的哥哥和姐姐，但关系并不好——你知道为了权力，为了权力巅峰的王座，有时候人就会变成野兽。于是六位皇子王女之间充斥着阴谋，诡计，暗杀……无所不用其极，最终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皇位。”
“而就是在这个时候，罗塞尔一个人，无依无靠地回到皇室——付伦斯，你觉得在这种情况下，你能在兄弟姐妹的阴谋和厮杀中活下来吗？”
付伦斯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然后……冷汗直流！
“这只是开始而已。”伊斯摇摇头：“你还记得罗塞尔怎么当上皇帝的吗？”
付伦斯一愣，然后脱口而出：“用……用棍子敲死了先皇？”
伊斯撇了他一眼，“对，没错……所以现在我可以给你十根棍子——你去把罗塞尔敲死试试？”
付伦斯：“……”
“不仅如此。”伊斯继续开口：“在此之后，还要坐上王位，解决眼红的兄弟姐妹，清理来势汹汹的自治大公，在无数人的反对下展开变法……最后在十年之内，让帝国迎来前所未有的辉煌盛世！”
他盯着自己的学生：“你能做到吗？”
付伦斯苦涩摇头。
“但罗塞尔做到了，还做得很好。所以，以后不要在有这种异想天开的想法了。”伊斯摇摇头，仿佛感到无力。
罗塞尔的前半生，在各种意义上，都只能用怪物来形容。
“但是……怎么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呢？”沉默许久后，付伦斯终于问了出来。
“不知道，除了罗塞尔本人外没人知道。”伊斯叹了口气：“二十年前，帝国在罗塞尔的治理下极致鼎盛辉煌，但从《伯恩法案》颁布那一刻起，罗塞尔开始推翻自己的法，践踏自己曾经的成就，宣扬贵族为人上之人，任由贵族们将整个帝国搞得宛如地狱一般……”
“特别是最近几年，甚至不曾在人们的视线中朝堂之上，仿佛所有权力都被架空一般——这也是你们产生这种错觉的原因。”伊斯开口说道，“在你们眼里，这是昏庸，这是无能，但在我们这些老家伙看来——罗塞尔一定在策划着什么……”
他看着付伦斯，叹了口气：“而他所策划的事，或许才是我们革命的真正阻挠——宛如天关一般的阻挠！”
付伦斯沉默许久，苦涩摇头，“所以……即将到来的胜利只是假象吗，老师？”
“假象？不——不是假象！”伊斯坚定摇头，浑浊的眸子闪着光，“即便前路荆棘遍布，恶鬼丛生，我们也要向前——还要胜利！以杀戮，以暴力，以血肉，以生命去走完这段黎明前的长夜！”
付伦斯抬起头，他敏锐地听出了什么不对劲。
伊斯的语气，就像明知必死却从容踏上战场的将军。
相处那么多年，紧紧的对方的一个表情，付伦斯就能猜到八九不离十。
“老师……”他怔怔地看着对方。
“没关系。”伊斯拍了拍他的肩膀：“三灾这种东西——没有人可以不付出任何代价就去操控的，但没关系，我已经活得足够长了。”
不祥的预兆应验，付伦斯的手臂颤抖起来，张了张干涩的嘴唇，说不出话来。
“这条路的尽头，我是看不到了，付伦斯。”
伊斯轻声开口：“也许我会倒在黎明之前，所以帮我看一看吧，我追逐了一生的黑暗尽头的光芒。”
“嗯！”在苍老的伊斯面前，尚还年轻的付伦斯重重点头。
伊斯笑了：“最后，陪我喝一杯吧！”
他从兜里掏出两个小酒杯和一些坚果，然后打开了酒瓶的木塞。
刹那间，浓郁的酒香弥漫。
伊斯给自己和付伦斯一人倒了一杯，然后举起玻璃酒杯，玻璃的碰撞声中，酒液翻涌。
伊斯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学生，
“付伦斯，祝我死得其所！”
第138章 启动
帝国大典的前一天晚上，深夜。
当所有的酒客离开后，席塔拉和赛巴斯向肖恩告别。
“肖恩，明天记得来看哦！”席塔拉将一张烫金的纸页塞给有些懵逼的肖恩，
“这是帝国大典的入场券，还是贵宾席位的哦！可以带五个人入场！”
肖恩下意识地接过：“你怎么会有这玩意儿？”
“诶？我可是帝国公主啊，能拿到入场券很正常嘛……”席塔拉一脸理所当然。
肖恩：“……”
拜托您能有一点身为叛军头子的自觉吗？
“肖恩议员。”赛巴斯看着脱线的席塔拉叹了口气，然后一脸歉疚：“是这样的，这是殿下拜托赛切尔商会拿到的入场券，如果您有兴趣的话，明天可以到上城区参加大典——倘若您来，一切疑惑都能得到解答。”
肖恩一愣。
“那再见了哦！”席塔拉朝着他挥了挥手，然后与赛巴斯一切踏进了茫茫黑夜中。
目送他们离开后，肖恩回到吧台手中攥着所谓的的入场券。
要不要去呢？
伊卡和西莱应该会喜欢你那种热闹的场面吧？
但赛巴斯最后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肖恩知道的事，他究竟知道多少？
亦或者……他知道的事，肖恩知道多少？
这个老头儿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待在席塔拉身边又是不是另有目的？
不知道为什么，肖恩突然想起了赛切尔——这两个人似乎有某些相同的特质……
还有，席塔拉和赛巴斯的行动计划究竟是什么？——这些天里，他曾数次试探席塔拉和赛巴斯的计划究竟是什么，但他们一个装傻，一个真傻，愣是让肖恩一点儿有用地东西都没问出来。
正当他陷入苦思时，脚下一股轻微的震动传来！
讲道理如果不是他拥有已经继承了深红血脉的恶魔分身，那这细微的震动他是绝对没办法察觉的。
……
半个钟头前，阿鲁比斯山脚下，帝国军营。
夜风吹拂中有些高冷，高悬的明月撒下凄凉的光芒。
帝国军再也这里驻扎已经两天了。
自从革命军不知道为什么脑抽拉开战线，然后再也不做行动后，帝国军也就近驻扎了下来，背靠这阿鲁比斯山脉与敌人遥遥对望。
从还开始的迷惑，怀疑，不安——担心革命军有什么阴谋，到现在大部分士兵都已经麻木。
毕竟他们清楚双方的战斗力差距，能够多活一天都算是上天的恩赐了。
“叛军会不会一辈子就停那儿不动了？”军营中，一个年轻士兵捧着干粮和肉块儿啃食着，一边囫囵着开口。
“想什么呢？”年长的队长白了他一眼，呵斥道，“赶紧吃！吃完站岗！”
“队长！难道你就不想战争结束回家吗？”另一个士兵开口问道。
“想当然想！”队长摇了摇头：“但这不可能！除非打退叛军，否则谁都别想回去！”
“大家……怎么就不能和平相处呢……”一名上个月才调到前线的新兵怯懦开口，他是被强制征兆而来，压抑的军旅生涯让生性有些懦弱的他很难适应。
“不可能的。”对方摇了摇头，罕见地没有呵斥这异想天开的新兵蛋子：“除非帝国和叛军一方倒下——否则没有可能和平什么的！”
“哈！队长你刚才说了帝国倒下？”最开始的新兵突然开口，语气充满了调侃。
看得出，这队长虽然爱骂人，但和手下的兵关系还不错。
“闭嘴！小兔崽子！快吃完站岗！”对方一个暴栗敲在对方的头上，高声呵斥！
但眼里却是担忧。
只是夜色太黑，没人看得清。
作为已经经历过几次战争的老兵，他数次亲眼见证刚还在谈笑的同伴下一刻就被斩落头颅，这种痛苦让他无比难受。
所以他现在只想让自己带的兵能够多活一些时间。
但以目前的形式来看，一旦革命军发动冲锋，他们基本就没了。
摇了摇头，队长叹了口气。
至于战争双方谁对谁错这种问题，他早就不再考虑了。
……
与此同时，“三灾后端”。
神秘的地下空间中，伊斯盘腿而坐，身旁是一枚已经空了的酒瓶，一顶议员礼帽。
而他所在的位置，正是地图上极少亮起光芒的区域，倘若将其与现在的圣卢森对应，那就是——阿鲁比斯。
年轻的付伦斯在一天前已经被禁止进入这里，从学生离开的那一刻起，伊斯在这里已经保持了这个姿势整整一天。
他赤裸着上半身，干瘦的皮肤布满了褶皱，就像一层苍老的皮裹在瘦小的骨头架子上。
地上黯淡的矩阵纹路像是缓缓蠕动的蛇一样，爬上伊斯的身躯，深深烙印在他苍老的皮肤下，渗透进骨髓中。
就像同化那样。
当再一次睁开眼时，他的眸子变得有些奇怪。
原本浑浊的眼眸此刻依旧浑浊，但却少了一些东西——生机和情感。
取而代之的是机械一般的冰冷和僵硬。
深陷的眼窝中，苍老的眼皮仿佛遵循着某种奇异的规律一般，一眨，一眨……
就像倒计时那样。
随着眨眼次数的增加，纹路继续向上攀爬，占据了他的脖颈，面庞，头皮……
苍白的头发和麻花辫开始脱落，像干枯的杂草一般。
于是，属于人的部分被压制，冰冷空洞的机械特质被释放出来。
空旷的神秘空间中突然有了声音，是伊斯的声音，但已经不带一丝感情。
“后段连接载入……”
“尝试连接前段……”
“前端回应……”这是赛切尔的声音，可同样没有一丝情感，完全的空洞和冷酷。
“连接……开始……”
“矩阵交叉检查……”
“协议复核……一号协议……二号协议……三号协议……”
“复核完毕……”
“尝试启动……错误……主集群大规模失去连接位……集中启动剩余集群……”
“启动完成……”
那一刻，自伊斯的身体，黯淡的矩阵纹路爆发出恐怖的光辉！
衍生，交织！
瞬间点燃了整个空间！
嗡鸣声响起！
伊斯头顶的破碎石柱仿佛被激活了一般转动起来！
于此同时，夜空中。
明月附近，三颗不起眼的星辰突然变得明亮起来，释放光芒！
然后，那宛如线一般的光芒开始衍生！
缓慢的，在一部分已经发觉的人类惊愕的目光中，三枚星辰作为角点连接成一个三角，耀耀生辉！
无论是帝国军阵营，还是革命军阵营，所有士兵都抬起头，看着这无法解释的现象，一脸愕然。
只有赫冈，他目光复杂地望着天空的三角，一言不发。
他知道，那个喜欢在会议上与他抬杠、骂他愣头青的小老头，死掉了。
而且，
他看向远方的帝国阵地，
还有更多人会死。
第139章 翻了个身
深夜，奥利维亚仍未入睡。
熏香的烟雾缓缓升腾而起却丝毫没有安抚他焦虑的心情。
他坐在名贵的华木书桌前，桌上堆积着如山般的厚重文件。
这几天关于前线的战报如同雪花一般从遥远的阿鲁比斯传来，带着令人窒息的压抑和沉重。
——革命军诡异的动静，盖尔的担心和猜测，还有王爵之手极为大公毫不在乎的态度，都让奥利维亚感到头痛。
特别是皇帝陛下的态度。
在他带着焦虑和不安求见陛下时，竟然被拦在了门外！
这些年来，虽说罗塞尔已经处于一种半退休的状态，但作为首席执政官的奥利维亚在各种意义上都算是他的心腹——也正因为如此，奥利维亚才清楚罗塞尔绝对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无能和昏庸。
但就在这个关键时候，他竟然见不到罗塞尔，准确地来说是连皇帝的宫殿都进不去！
种种诡异的迹象让这位执政官前所未有地乱了手脚。
“父亲！快！快出来看！”这时候，阳台上响起了乌尔斯惊讶的声音。
原本疼爱有加的长子的声音在这一刻听起来是如此刺耳，奥利维亚眉头紧皱，似乎暴躁的情绪终于有了发泄口。
他猛然站起身，朝阳台走去。
很明显的，如果乌尔斯在这种时候打扰他的父亲而没有正当理由，那必然是一顿毒辣的棍棒教育。
但事实是没有，奥利维亚心烦意乱地走出房间来到阳台后，第一眼就瞥见了天空中的三角。
空洞，恢弘，高高在上。
就像冷漠的神明一样。
这是他的第一感觉。
……
同一片星空之下，阿鲁比斯山脚下的帝国军营。
闲得快要长蘑菇的士兵们抬起头，怔怔地来着天空百年……千年……万年难得一见……
等等，好像自从人类直立行走以来就没出现过这种扯淡的景象吧？
总之，他们仰望星空，感慨着世界的神奇。
“队长，你说这什么玩意儿啊？要不要我们许个愿，嗯……就许愿战争早点结束？”士兵摘下自己的头盔，开口问道。
“呸！又不是流星！许什么愿啊！”令一位士兵反驳道。
“……”
而队长没有理会他们，因为他敏锐地察觉到到一丝不对劲儿……也不算察觉，总之就是有种不祥的预感。
而与他有相同感觉的，还有盖尔。
帝国总营外，盖尔同样仰望着天穹，繁星和明月之中，这诡异的三角如此不和谐。
一股莫名其妙的烦躁和恐惧感从他内心升腾而起。
“元帅……这究竟是什么？”副官咽了咽口水，像是询问，又像是喃喃自语。
地面开始震动起来。
像是无数人同时踏步的细碎的震动感传来，无比清晰。
盖尔目光一凝！
“快！看看叛军的动向！”他猛然转身，指挥着不知所措的副官。
副官手忙脚乱的总营帐篷中取出望远镜，刚调试好合适的倍距。
这时候，一道火急火燎的身影从远处奔来，是哨兵。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从远处跑到盖尔身前，单膝跪地，
“报！！！”
“元帅！叛军开始向我部的反方向撤退！”
闻言，盖尔表情一变！
各种念头在他脑海中闪烁，交织，一瞬间他就得出了目前最为正确的做法，
“传我命令！全军都有！立刻朝叛军的方向追击！立刻！！！”
哨兵和副官同时愣住，
追击？
追上去咱也打不过人家啊！
但看着盖尔急迫的表情，他们还是选择了遵从命令！
两人急急忙忙地跑下去传达命令之后，盖尔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他不明白天空的异变和革命军的突然后退究竟有什么建议，但那种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仿佛回应盖尔的预感一般，
起风了。
厚重的大地开始颤动起来！
如果说之前革命军同时后撤引起的震动是微小的涟漪，那此刻的震动就像是狂暴的浪潮！
一瞬间，天摇地动，仿佛世界的怒吼一般，隆隆声从地下深处传来。
该死！
来不及了！
盖尔暗骂一声，身周升腾起超凡之光，一瞬间冲上天空，朝着下方蚂蚁一般的士兵大喝：“跑！快跑！！朝着叛军的方向！跑啊！！”
声音短暂地压制了大地的怒吼，响彻在这一片区域中，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儿，但大多数士兵在惊慌中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朝着革命军的方向冲去！
但是，晚了。
革命军本来离他们的位置就远，只能说借助炼金设备可以略微察觉到对方的动向，而他们提前后撤，更是进一步拉开了距离。
帝国军已经追不上他们了。
他们落后了。
落后了就要挨打。
挨世界的毒打。
在他们身后，无数年屹立不倒的巍峨山脉，颤动起来。
横亘的裂缝像是蛛网一般遍布巨山，滚落的碎石和飞扬的尘埃扬起。
然后，倾倒！
不是地震，也不是什么玄奥的超凡力量。
——屹立万年的阿鲁比斯山脉，此刻像是活了一般，与漫长岁月的沉睡中苏醒。
盖尔立于高空，看着近在眼前的阿鲁比斯山脉，不知道为什么一个诡异的念头升起，
——大部分人睡醒后会干嘛？
答案是，睁眼，翻身。
而阿鲁比斯山脉没有眼睛，所有它只能翻身。
朝着帝国军团的方向，轻描淡写地翻了个身。
如同天坠。
那一刻，奔逃的士兵突然感觉到背后清冷的月光被什么遮盖住了，他们惊愕地回过头，然后看到了毕生难忘、也是此生的最后一幅画面，
仓皇的同伴像蚂蚁一样奔逃，磅礴的巨山向着自己倾倒下来。
遮天蔽月的阴影覆盖了大部分视线。
无形的难以描述的压迫感和恐惧从每一个人内心升起。
这一刻，什么超凡力量，军团威势……在阿鲁比斯山脉的坠落之下宛如朽木一般支离破碎。
“这……这是什么……”吓傻的士兵全身颤抖。
“队长！！救救我！！”新兵蛋子抓着身旁的队长胳膊，却发现原本沉稳的对方同样在颤抖。
“不！我要回家！不！！！”更多人也是疯狂奔逃，垂死挣扎。
“……”
绝望的惨嚎声中，无情的山脉从天而降，像是巨人抬起的铁靴践踏。
“轰隆隆！！！”
仿佛久违地亲吻大地，阿鲁比斯山回归地母的怀抱后，巨响声如稚童嬉笑。
惨叫，哀嚎，怒吼……
人类所能发出的原始的本能的声音，在这山与大地的碰撞中烟消云散。
连绵数十里的尘埃扬起，遮天蔽日。
无人生还。
这一晚，整个圣卢森都颤抖了。
仿佛远古的巨人敲响钟声，宣告旧的终结和毁灭，昭示新的带来。
第140章 千万人已死
坍塌的巨山如古老的尸骸一般，在尘埃缓缓消散之后以难以言喻的姿态展现在革命军士兵面前。
于是，众多将领终于领会到赫冈独断专行的决策究竟是为了什么。
然后他们终于明白——你部长始终是你部长，就算做出脑子抽风一般的举动，都有着深意。
而对比将领们的惊叹，众多的士兵们则是懵逼。
因为战争，结束了。
在这种诡异的状况下，突然就结束了，没有决战惨烈的厮杀，没有流尽最后一滴血的绝望，就这样跟闹着玩儿一样的结束了。
而懵逼过后，是欣喜。
“你给我一巴掌……我看看是不是在做梦……”一个士兵拍了拍身旁同伴的肩膀。
“啪！”对于这种喜闻乐见的要求，对方是乐意满足他的。
“你那么用力干嘛！！”脸上清晰可见红手的士兵怒吼。
吼着吼着，他抹了抹眼角，慌忙地想要擦拭掉包在眼里的泪珠。
在部队里，流泪是懦弱的表现。
然而当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周围的同伴，发现大家都差不多。
“我们赢了。”不知道是谁突然冒出一句。
“是啊，我们赢了。”有人接话。
然后，像瘟疫一样在众人中传播，最后汇成震天的怒吼，
“我们！赢了！！！”
不同于下方欢呼的士兵，赫冈的目光也是望着远方的山脉，或者说是山脉下被掩埋的士兵。
“怎么了？”史黛拉从他背后走出来，“不是应该高兴吗？”
“高兴是有的。”赫冈摇了摇头：“说不高兴是假的，毕竟打了那么多年的仗终于赢了。”
“可你现在的表情可不是高兴哦！赫冈部长？”
沉默，
“有点害怕。”
赫冈叹了口气：“无数人的生命一下子就没了，因为就有我的推手。”
“可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腐朽的封建的一切终结，新的秩序将重新建立。”史黛拉如此说道。
“不，腐朽和封建还在那里。”赫冈指着君士坦丁的方向，“那些死去的军人只是他们的棋子，没有自由和原则的棋子。”
他双手抱住头：“他们大部分只是别无选择的可怜虫而已，身不由己地像被驱赶的蚂蚁一样仓皇赴死，而我就是那把刀。”
“可我们没得选择。”史黛拉叹了口气，抱住赫冈魁梧的肩膀，重复，“我们也没有选择。”
“是啊，我们没得选择。”
顿了顿，赫冈突然问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幼稚？明明沾满了无数人的鲜血，又像个酸腐老头儿一样咒骂着残忍和暴虐。很可笑吧，史黛拉。”
女将军叹了口气，看着眼前如同孩子一样的赫冈，认真地摇了摇头，“不，尊重每一条无辜的生命，才能更果决地挥刀，不是吗？”
她抚摸着赫冈的额头：“赫冈，我们的军人没有错，阿鲁比斯之下的亡魂也没有错，你也没有错。错的是君士坦丁腐朽的存在，错的是鱼肉平民的贵族集团，错的是罗塞尔。”
……
在史黛拉所指的君士坦丁，月色之下，天空中的三角已经黯淡，明月凄冷的光芒再一次占据天穹。
少女和老头儿走在无人的街道中，巡逻的城卫兵从他们身旁走过，却仿佛完全察觉不到两人的存在一般。
席塔拉像个好奇的孩子，这儿盯盯，那儿望望。
“这条街还在呢！只不过好像破财了不少！”
“……”
“嗯！赛巴斯你看，那里……那里就是金狮鹫塔楼，以前跟他赌气后就喜欢跑到塔顶呢！”
“……”
“君士坦丁的夜空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啊……”
“……”
面对咋咋呼呼的席塔拉，赛巴斯一直沉默。
终于，他叹了口气，“殿下，想说什么就说吧，他能听见的。”
“啊！”席塔拉一愣，然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呢，他能听见呢！”
于是，她对着天空，问道：“为什么呢？父亲，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沉默。
无人应答。
“为什么同样是人，贵族和平民一定要分得那么清楚？”
“为什么要纵容暴虐和杀戮？”
“为什么要把帝国弄得支离破碎呢？”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父亲大人？”
“……”
席塔拉像是魔怔了一般，一直喃喃：“为什么呢？”
许久，虚空中终于传来回答，空洞，冷漠，毫无感情，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视万物为虫豸。
“千万人已死。”
“若尚有路。”
“再死千万又何妨。”
话音落，再无言语。
席塔拉不再说话，失去了兴致一般，带着赛巴斯一起走进了浓浓的夜色中。
……
翌日，清晨。
当朝阳的光洒落，君士坦丁的大街小巷都挂满了金狮鹫的旗帜，隆重的节日气氛在人烟尚少的街道中遍布。
肖恩还是决定去看一看，看一看这所谓的帝大典。
当然他是经过一晚上的深思熟虑和头脑风暴的。
其过程大概可以概括成这样，
脑子里出面两个争执不休的小人儿，
其中一个说：去吧去吧。
另一个说：好呀好呀。
就完事儿了。
当然——主要还是如今的他还是算有些自保能力了，即便有什么意外状况也能全身而退。
至于西莱和伊卡两个小姑娘，在真·深思熟虑后，肖恩还是没有让她们跟着，而是把她们和比尔一起留在了卢恩庄园。
只是过程有些曲折罢了。
不过伊卡哭丧着脸的样子也很好看呢……
摇了摇头，肖恩硬生生将自己迈入变态领域的一只脚抽了回来，转而思考起昨晚的异变——关于昨晚的“地震”和天空的异变，君士坦丁暂时还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不过议会方面传来消息，大概意思是他们在边境放了个大招……
反正已经习惯了，等今天结束后再问问他们究竟怎么回事儿吧！
肖恩作出决定，然后朝着中城区的方向走去。
帝国大典的会场安排在上城区金狮鹫广场，但在此之前，肖恩还有事要做——他要去找一找赛切尔。
虽然可能从对方嘴里问不出什么，但他还是莫名其妙想去见一见他。
就像见最后一面一样。
但最终，他也没见到赛切尔，只有等待在已经转手的赛切尔大楼前的艾伦。
他告诉肖恩，老爷已经离开了。
至于肖恩问他以后准备干嘛，艾伦沉默，最后架着马车驶向了城门的方向。
看着马车的背影消失在朝阳升起的方向，肖恩转身朝着上城区走去。
他要去看看答案，看看赛切尔所谓的局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第141章 序幕拉开
金狮鹫广场在一般情况下是不允许非贵族进入的，名誉贵族也不行。
但今天不一样，今天是一年一度的开国大典。
只要有邀请函，就算是平民也可以走进金狮鹫广场感受帝国的荣耀与繁华，当然这玩意儿极为抢手，一般连普通的名誉贵族都不怎么能抢到就是了。
肖恩不一样了，这可是前任帝国王女亲自送他的邀请函——要是忽略掉这位帝国王女叛军头子的身份就更好了。
金狮鹫广场位于皇宫与金狮鹫塔楼的中间位置，修筑于十五年前，据说耗费了巨量的财富和人力以凸显君士坦丁上层贵族的尊贵和与众不同。
事实也同样如此，说老实话肖恩两辈子都还没见过这样奢侈的广场。
金狮鹫广场并不算大，但整体以蔚蓝色结晶材料为主，与比尔相处后耳濡目染一些炼金知识的肖恩认得这种蓝色结晶体——蔚蓝之泪，一种超凡粒子传导系数极高的合成结晶，常用与超凡武装的的主体构造，价值不菲。
就是这种比黄金还要贵重的玩意儿，被皇帝和王爵之手的败家子们硬生生堆成了一座广场！
果然有钱人的世界充满了奇妙。
走进金狮鹫广场，蔚蓝的地板点缀这淡金色的雪花样纹饰，象征着帝国的金狮鹫徽记在耸立的廊柱之上耀耀生辉。
肖恩掏出邀请函，左瞧瞧右看看，忽然发现自己迷路了——在这千篇一律的装饰和坐席中，他找不到自己邀请函上对应的位置。
“先生，”肖恩很有礼貌地拦住身旁一个全身穿金戴玉的老头儿。
对方一愣，打量着拉住自己的年轻人——一身普通到在这种场合有些另类的黑色长袍，陌生的脸也绝对不是印象中极为尊贵的大人物，身上没有什么身居高位的压迫力或者专属于超凡者的威势……
随后，他得出结论，肖恩大概就是一个花了大代价从黑市搞来邀请函的土包子，这样的人年年都有，仿佛只要参加了帝国大典，他们就踏入了君士坦丁上流社会的圈子一样。
于是老头儿微微昂起头，鼻子出气，“嗯？”
“请问，霜月区第十三席的位置在哪儿？”肖恩对于老头的态度没有什么不满，毕竟自己只是问个路而已。
听到肖恩的话，老头儿心头一动，果然是个年轻的后生仔，连金狮鹫广场分区和位置都找不到。
“在那儿。”颐气指使地指着一个方向，老头儿皮肉不动地开口。
“谢谢。”肖恩颔首，然后向着老头儿所指的方向走去。
金狮鹫广场整体呈扇形，从前往后分别分为三个分区——大典祭台和金宫所在的金冠区；除了王爵之手成员以外的世袭贵族所落座的银华区；自己名誉贵族和各种不知道怎么搞到邀请函的野路子所在的霜月区。
而肖恩的位置就在霜月区挺靠前的一张席位。
穿过衣着华贵的商贾大佬和各界领袖的名誉贵族们，肖恩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仿佛硬生生有一条线将他与剩下的人们割裂了出来。
人们之间各种虚伪的客套，相互暗嘲冷讽回荡在他耳边，让他本来兴致勃勃的情绪瞬间浇灭了一大半。
坐下来后，肖恩惊讶地发现自己旁边正是那个指点自己位置的老头儿，但他此刻已经顾不上肖恩，而是满脸热切地望着金宫之下的祭台。
那里有几道模糊的身影坐在祭台象征着帝国权力巅峰的王座之上，他们是王爵之手的核心成员。
只是与以往不同，六张王座空了三张出来。
不止老头儿，霜月区的大部分人看向祭台的方向都充满了热切。
不知不觉中，圣卢森贵族高人一等的概念已经深入人心，而处于平民与贵族之间的名誉贵族们就处于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一方面他们不愿与平民为伍，一方面有被正统的世袭贵族所排斥。
这种尴尬的状态就注定了大部分名誉贵族对于正统贵族身份和血脉的羡慕与向往。
现在，他们情不自禁地身体前倾，端坐姿态，学着前方正统贵族们的模样，仿佛就可以拉近彼此的距离。
在这种有些扭曲的气氛中，帝国大典开始了。
一个穿白色烫金长袍的中年男人从那七把王座之一站起来，走到台前。
他两鬓已经有些许斑白，面部线条轮廓刚硬，不怒自威。
肖恩认得他，或者说看到过他的画像，这是帝国如今的首席执政官，罗塞尔亲自任命的可以与大公们平起平坐的奥利维亚。
这还是肖恩第一次见到他真人。
奥利维亚来到祭台前，台下的坐席中细微嘈杂的声音瞬间平息，针落可闻。
“诸位，”威严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开口，“我等生而高贵，不坠平凡；我等为天穹之民，帝国中心；我等身具荣耀，肩负使命。”
以贵族法律前纲为开场白后，奥利维亚深吸了一口气，“我宣布，圣卢森大典——开幕！！！”
那一刻，无数白金色的花瓣从天而降，悠扬婉转的琴声缭绕在整个广场，铭刻在蓝柱上的金狮鹫徽记爆发出夺目的金光！
台下所有人腾地站起来，雷鸣般的掌声响起！
气氛瞬间被拉到顶峰，只有一脸懵逼的肖恩不明所以。
旁边曾为他指路的老头儿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拉起来，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什么，但声音淹没在庞大的掌声中，肖恩没怎么听清。
视线越过前方攒动的人头，一副繁华而盛大的假象映入眼帘。
金碧辉煌的祭台，衣着光鲜的人潮，悠扬的歌声，漫天飞舞的花瓣……
仿佛所有人都沉浸在这有些虚假的戏剧中，只有肖恩明明身处其中，却感觉与周围的人群隔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透过盛典的假象，看到了真实，仿佛也看到了这个实际上已经摇摇欲坠的腐朽帝国一般——祭台之上，金宫之下，六把大公王座空出了三把，银华区的贵族坐席也有近四分之一无人落座。
透过洞察之眼，肖恩看到的事焦虑和不安。
这种焦虑与不安像是深沉的阴云一般笼罩在某些人的头顶——看似威严和镇定的奥利维亚，三位低垂眼帘的仅存大公，还有银华区一些位高权重的贵族们……
他们像是强压着内心的真实想法，呼应这热烈的气氛一般。
许久，奥利维亚伸出一只手，所有的声音仿佛被摁住开关一样平息下来，花瓣在蔚蓝的地板上点缀，所有人都坐了下来。
一年一度的帝国大典，开始了。
第142章 前奏
欢呼和掌声仍然在继续，满身红袍的仪仗队笔直地站在广场两旁，吟诵着庄严浩大的圣卢森进行曲，花瓣飘落，白鸽起舞。
头顶掠过一群着甲的狮鹫骑士，带起璀璨的金色光带划过长空，在这氛围之下，金狮鹫广场就像是整个世界的中心一般，庄严，伟大。
身处其中的肖恩都感觉到了这种如同催眠洗脑一般的诡异气氛。
而他身周的名誉贵族们眼里满是狂热和向往，仿佛魔怔一般，那个给他指路的老头子更是双手仅仅握住前排的坐席靠背，神情激动，身躯颤抖。
就像魔怔了一样。
这个过程整整持续了接近十分钟，那些浮夸的声光效果才算结束。
而此刻肖恩也反应过来，这所谓的帝国大典，不过是那顶层的一小撮人的聚会狂欢与自我陶醉，却仍然冠以“帝国”二字，大概这就是圣卢森顶层贵族的狂妄姿态吧——他们认为在座之人就足以代表整个帝国。
仿佛洗礼一般的开场之后，弥漫在人群中那种隐藏的不安一下子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事由内而外散发的高贵和自矜。
肖恩也终于有些明白贵族们为什么如此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高人一等了，就这跟洗脑差不多的阵势每年跟你来一次……谁顶得住啊？
奥利维亚伸出手，一切声音缓缓平息下来，天空的狮鹫骑士缓缓降落在广场两旁，伴随着铠甲的摩擦碰撞声，骑士们整齐地翻下狮鹫，傲然矗立在红袍仪仗队之前。
然后，缓缓有穿着高开叉金色长裙的美艳女子从金宫之下走出，端着烫金的果盘穿行在坐席之间，面露妩媚而得体的微笑，为贵族老爷们端来名贵的糕点和水果。
偶尔有心急的家伙不动声色地揉捏身旁女郎柔夷般白皙大腿，引得对方娇笑连连。
一波穿行之后，一小部分已经面若桃花，眼波荡漾，甚至有些胆大的女子朝某些贵族不住地眨眼，做出一些微不可查的撩拨动作……
于是庄严而宏大的场面缓缓染上了一丝丝隐晦的**。
肖恩直接就给看蒙了，虽然隐隐明白上层贵族们的生活是自己想象不到的糜烂，但……这他娘的可是所谓的帝国大典啊！
所以……自己之前选择革命军果然是对的。
就冲这国势内战连绵、濒临分裂时，这些统治者还在帝国大典上搞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明眼人就能一眼看出……帝国要完，或者说如今的罗塞尔政权要完。
思索之间，高挑的金发女郎将金盘放在肖恩坐席地小桌上，甜甜一笑。
浓郁的香气儿从精致的糕点上散发，还沾着露水的从来没有见过的果子娇艳欲滴，一杯缭绕着热气儿的红茶摆放在果盘中央。
嗯……茶可以喝了，果子则可以带回去给伊卡和西莱，虽然没见过这些稀奇的水果，但很明显——这很贵，大概也很好吃。
肖恩这样想着。
像上辈子开会发矿泉水一般，分发完点心和茶水的美艳侍女回到金宫站定后，祭台之后，一个身着华服的枯槁老头儿接替了奥利维亚，走到祭台主位。
他的有些佝偻的身躯骄傲地向前挺起，带着一副度数极高的炼金眼镜儿，手里捧着一卷厚厚的典籍。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老头儿轻声咳了咳作为开场白，然后开口，
“各位尊敬的爵位持有者，荣耀与高贵让我们相聚于此，我是诸位的观察者与记录者——帝国史官总管、艾尔斯坦侯爵血脉第十三任正统继承人缪兰，恳请诸位在此与我一起回顾帝国的昨天，今天，以及明天。”
说完，他深深地向众人行了一礼，礼仪标准得无可挑剔。
掌声响起。
缪兰翻开手中典籍，用苍老但充满骄傲的音调开口，“两千面前，圣卢森开国大地伊戈尔一世陛下自莽荒中点燃圣卢森的火种，开启帝国的……”
接下来的两个钟头内，缪兰如痴如醉地将圣卢森两千年来的重大事件一一讲述。
看周围人的表情，他们似乎早就经历过这种阵仗，所以一副习惯了的样子。
但肖恩不一样，他已经无聊到快要睡着了……
时至如今，愈发后悔听了席塔拉的鬼话来参加这莫名其妙的开国大典——有这个闲工夫我在酒馆里泡杯茶它不香吗？逗逗伊卡和西莱两个妹子她们不萌吗？
然而没人理会肖恩生无可恋的表情，他们都有自己的消遣——比如身旁的老头儿取出一小瓶快活粉儿缓缓吸食着，满是褶皱的脸上露出幸福而满足的表情。
肖恩看得一愣一愣的，在明白快活粉儿本质的他看来，这老头儿现在的行为无异于就着烈酒吨吨吨得往嘴里冠砒霜……
前方的世袭贵族们不少则招呼了刚才的美艳侍女，如胶似漆得撩拨着，不时有银铃般的笑声响起……
场面一度十分诡异。
而台上的缪兰，他还在讲……
“两千年的漫长岁月中，我们由原始而野蛮的部落蜕变成荣耀的帝国。在这漫长的过程中。每一任皇帝陛下，每一位大公，侯爵，伯爵，子爵……都是英雄，都是先驱！”
“但我要告诉大家！”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高亢而激昂，成功引起了大部分人的注意。
人们整理着仪容姿态，他们明白，重头戏来了。
“两千年，先帝和诸位的先祖大人在漫长的黑夜中摸索了两千年！圣卢森在他们的带领和统治下变得强大而繁华！但他们的路终究是走岔了一毫！”
缪兰的声音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他将手中的典籍一扔，猛然张开双手。
肖恩也饶有兴趣地抬起头，他是很想知道这个在帝国大典上，公然批判诸多先皇的老头儿究竟是什么品种的妖怪。
“他们没有重视到——那就是整个圣卢森中，我们才是血脉最为纯净与高贵的存在！甚至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们的先祖竟然与卑微凡俗的平民称兄道弟——这是耻辱！这是污迹！这是对我们骨髓深处的污蔑与亵渎！！！”
缪兰声音铿锵有力振聋发聩，搏得众人齐齐起身，肃穆而立，掌声雷动！
倒不如说，他们听着老头儿扯了那么久，就是为了最后这激荡人心的氛围。
只有肖恩。
一口红茶喝下去的他差点儿没呛着，还以为缪兰会有什么震惊的发言，结果……
结果作为这里唯一平民的自己莫名其妙就被嘲讽了一波？
看着周围众人认同和激动的样子，嗯……还是群嘲？
在贵族们被调动起来的气氛中，缪兰话锋一转，“自这屈辱的泥潭中拯救者我们的是今天的主角，伟大的罗塞尔陛下！
罗塞尔陛下所起草策划的《伯恩法案》，在圣卢森的历史上第一次提出了血脉的不同决定了生而不同；他以铁血的政策将我们与那如同蛆虫一般卑微的存在划清了界限！他是我的英雄！！”
顿了顿，他深吸了一口气：“让我们对陛下至以最崇高的敬意！”
说完，他侧过身，让出主位，发自内心地深深弯腰鞠躬，肃穆开口，
“恭迎罗塞尔陛下！”
像是引导一般，台下众人被带动了情绪，他们如同呼唤神明一样，附和，
“恭迎罗塞尔陛下！！！”
然后，金宫之中，大公王座之后，沉默的阴影中，身着瑰丽帝袍的身影一步一步迈上祭台。
在周围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中，肖恩终于亲眼见到了这位圣卢森的统治者，曾经的贤王，席塔拉的生父，二十年水深火热战争的源头，帝国皇帝——罗塞尔。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大概。
第143章 变奏
虽然不止一次地在帝国官方发布的报刊上看见过罗塞尔的模样，但肖恩还是很好奇——这位无论从何种意义上都充满戏剧性气息的帝王，究竟会是个什么样子。
直到罗塞尔完全自金宫的阴影下走出，沐浴在阳光之下。
他的五官与报刊上一般无二，平平无奇，头发花白但很整齐地梳在脑后，如果忽略掉那镶嵌满宝石的王冠和灿金帝袍，这就是一个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半百老头儿，顶多算是把自己收拾得比较精致的那种。
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忽略掉罗塞尔那双眼睛的前提下。
罗塞尔的眼睛是圣卢森人种中常见的天蓝色眸子，大海和天空的颜色。
有人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擅长捕捉心理的超凡者总能从别人的眼睛中窥见一丝他的性格，是暴躁，是狡猾，还是别的什么。
而拥有洞察之眼的肖恩更是行家里手，但当他看到罗塞尔的眼睛时，什么都看不出来。
那深蓝的瞳孔散发着金属色泽，像是钢铁和机械的死物一般——绝对的平静，空洞和理智，这样的眼睛搭配上他平凡的五官，却给人一种难以形容的别扭感。
就像造物主将非人的眼球粗暴地按进了活生生的人的眼眶一样。
违和。
而且在洞察之眼的观察下，罗塞尔更像是一尊雕塑，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逸散而出，上一次遇上这种事还是面对威廉姆斯操控的炼金傀儡了。
肖恩突然想起黑书之上记载的，罗塞尔曾经和约翰交易过，获得了绝对的理智和冷静。
但那时他还不够资格翻阅具体的交易记录，所以这事儿搁置着就被遗忘在脑海深处，时至如今见到罗塞尔，他才重新想起。
但现在也不是翻阅记录的时候，肖恩抛开脑海中那些念头，继续抬头打量着罗塞尔。
对方刚刚在祭台主位上站定，目光向着众人扫落而下，环顾着自己的子民。
这时候，苍老而焦急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我的孩子呢？”
“你们看到我的孩子了吗？”
“找一找我的孩子！！”
“……”
大部分人都迷惑地转过头，只见一个苍老的，佝偻的老妇人穿着华贵的纱裙，径直朝着金狮鹫广场奔来！
随手拍飞两个试图阻止自己的金甲侍卫之后，她浑浊的目光四处环顾着，终于锁定了祭台之上的罗塞尔。
“大胆！！！”
一声暴喝，金宫之下的为首的狮鹫骑士向前一步，狂暴的超凡粒子从他身周涌动，汇聚到闪烁铁光的长枪之上！
就在狮鹫骑士队长正准备将这来路不明，扰乱大典的女人处决时，奥利维亚阻止了他。
这一举动明显被很多人收在眼底，于是台下嘈杂起来。
“这……这是谁？可怎敢闯入帝国大典？”
“她身上的裙子……看起来貌似是月光织坊的手笔？”
“等等！你们听没听过最近的传言——那位大公……一夜之间像是被夺取了时间一般苍老……”
“呃……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像……”
凭借来人身上虽然凌乱但仍显不凡的纱裙和随手击倒精锐的城卫军的实力，还有奥利维亚的古怪的态度，以及某个只流传在黑夜中的传说，这个焦急的苍老妇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伊芙丽亚。
那个传言一夜老去，最近沉迷带娃的女大公！
不说王爵之手的例会，就算帝国大典开幕时，这古怪的女大公也不见其踪影。
那么她现在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大典上，是为了什么呢？
肖恩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伊芙丽亚，这个曾经的帝国明珠，妩媚如水的女人，为了一个继承自己血脉的孩子，向深渊支付了岁月和青春。
但伊芙丽亚没有理会众人各不相同的目光，他赤足踩着艳丽的红毯，奔向祭台的方向。
再没有人敢阻拦。
虽然她由雍容高贵的帝都女神变成了白发苍苍的糟老婆子，但女大公仍然是女大公，无人可以否定。
她来到祭台之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浊的眼眸中透着祈求与急切，
“陛下！”
“陛下！我的孩子不见了！”
“陛下！帮帮我！”
“……”
伊芙丽亚不住地哀求，将苍老的头颅叩在坚硬的蔚蓝之泪上，鲜红蜿蜒，声泪俱下。
沉默。
仿佛铁铸的雕像，罗塞尔一言不发。
他不说话，伊芙丽亚就长跪不起，磕头不止。
原本应该是恢弘的帝国大典，却因为伊芙丽亚的闯入而莫名增添了一份难以言喻的诡异。
“这……伊芙丽亚大公疯了吧？找孩子找到这儿来了？”
“听说她那个孩子来历也十分离奇，仿佛一夜之间突然出现……”
“你们发现没有，那所谓的孩子出现的时间……正是伊芙丽亚大公老去的时候……”
“……”
各种猜测和揣度应声而起，缓缓地在人群中传播。
但这没有影响到此刻身为众人目光中心的伊芙丽亚和罗塞尔。
终于，在长久的沉默之后，罗塞尔开口了，声音像石头摩擦一般冷硬，
“伊芙丽亚，孩子，不就在你的庄园中酣睡吗？”
这是他自出场以来说的第一句话。
闻言，伊芙丽亚露出恍然的神色，但很快又被忧虑所填满：“陛下，我找的是五年后的孩子，十年后的孩子，二十年后的孩子……”
此言一出，众人愣住。
如此看来……看来伊芙丽亚是真的疯了。
但罗塞尔似乎能听懂她的意思，叹了一口气，终于开口说道：“五年后，十年后，二十年后……孩子，会一直在。”
那一刻，像是被大赦一般，伊芙丽亚惊喜地抬起头。
磕破的额头流下鲜红的蜿蜒与泪痕交缠，烙印在她布满褶皱的脸上显得极为可怖，但眼眸中透透着狂喜的光彩，像得到了什么重要的承诺一样。
她再次俯下身，五体投地，语无伦次。
“谢陛下……谢陛下……谢陛下……”
像是真的疯了那样。
在伊芙丽亚的感谢声中，
“你走吧。”罗塞尔开口。
于是，伊芙丽亚站起，转身。
脸上的焦虑和急迫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要去黎明一般的希望的光芒。
她深深一鞠躬，在众人难以理解的目光中，像小孩子一样踩着鲜红的毯，向着广场外迈去。
然后，炸了。
在所有人的都始料未及的时候，伊芙丽亚佝偻的身躯突然有无数黑色的石头质地尖锐的刺透出，扎破血肉与纱裙，碎骨和鲜血飞溅，像雨一样洒落而下。
残忍的事物染红了红毯之下的蔚蓝之泪，苍老而残破的头颅飞起，像熟落的花果一般骨碌碌地滚了几圈儿。
伊芙丽亚仅剩的头颅上，那双浑浊的眸子正对着肖恩。
很奇怪。
明明横死当场，但伊芙丽亚的眼眸中没有惊恐，没有害怕，没有不甘——而是满足，夙愿达成的那种满足。
第144章 鸣奏
鲜红的雨混杂着某些不可描述的事物洒落在就近的贵族一身。
短暂的惊愕之后，恐慌宛如瘟疫一般在人群中弥散。
在座的贵族老爷们平时整日生活在明亮的晶石灯下，温暖的壁炉旁，喝着香浓可口的牛奶，和美艳的女郎相拥而眠……
身娇肉贵的他们哪里见到过这种场面呢？
“啊！！！”
“大公……伊芙丽亚大公……死了？！”
“刺客！是刺客！那个刺客又出现了！！！”
“……”
原本庄重的会场因为伊芙丽亚的死去瞬间被打破了虚幻的假象，属于人的骨髓深处的恐惧与焦躁残酷在阳光之下。
而周围的卫兵和骑士的反应也极为迅速，金属摩擦声中，他们抽出锋锐的长剑，剑刃之上闪烁着超凡之光，狮鹫嘶鸣！
在一瞬间严阵以待，提防着可能存在于暗中的敌人！
奥利维亚很愤怒，也很头痛。
他亲自调查过前几天发生在帝都的贵族自爆案，所以可以确定伊芙丽亚与之前的死者是死于同一种原因，但至于究竟什么人或者说什么东西是凶手——没人知道。
再加上昨晚战线崩溃，帝国八大军团大部分葬身与倒塌的山脉中。
而目前这个消息还处于严密封锁的状态，靠近战线的城市已经掀起巨大的浪潮，每一条妄图传向君士坦丁的情报都被拦截，即便大公的渠道都被掐断。
所以目前只有极少数人知晓帝国军对已经战败的消息，奥利维亚就是其中之一。
但这也意味着他需要承担更大的压力和痛苦，不仅如此，还要在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面前隐藏情绪。
但还有机会。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振作姿态，
“安静！！！”
汇聚了超凡之力的声音像古老的钟声回荡在整个广场内，暂时稳住了恐慌的贵族们。
他们将求救一般的目光投向发声的奥利维亚，目光中充满了弱者的无助，而奥利维亚如今就是他们的救命稻草。
但后者同样感到头皮发麻，但他和台下揣揣不安的贵族们不一样，他是君士坦丁中为数不多知道罗塞尔强大之处的人之一，所以即使如今军队覆没，战线崩溃，恐慌蔓延，……
他仍然相信只要罗塞尔还在，圣卢森就依旧是那个如日中天的圣卢森。
于是贵族们看向他，他便看向皇帝。
皇帝不为所动。
就仿佛伊芙丽亚的惨死也不能在他心中激起一丝波澜。
于是，刚平静一些的氛围又开始变得焦灼。
终于，罗塞尔开口了，他望着左顾右盼神情各异的众人，牵动薄薄的嘴唇，发出声音，
“坐下吧。”
仿佛至高的命令一般，所有人情不自禁地重新退回了坐席上，只是伊芙丽亚死去的那片区域，有浓烈的血腥味儿和恶臭缭绕在空气中。
——那几个被鲜血溅射的倒霉蛋儿，吓得屎尿起流。
气氛被罗塞尔一句话暂时压下，所有人都望着他，充满期待。
具体在期待什么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或许是一个解释，或许是一通没有卵用的安抚，或许是一番振奋人心的宣讲……
但肖恩大概率可以肯定，罗塞尔是不会说这些话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
皇帝甚至没有提伊芙丽亚的事情，而是说道，
“帝国法典总纲第三条——圣卢森境内自新历元年起，杜绝所有神明信仰与传教士介入。”
没头没脑的发言让众人一愣。
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罗塞尔继续开口，“如有违背，教会人员——处死，从犯——处死，帮凶——处死。”
就像在背诵法条一般，没有感情，甚至连杀意都没有。
自然，很多人在这种气氛紧张的关头几乎没听明白罗塞尔究竟想说什么。
但奥利维亚听懂了。
他想起前段时间王爵之手的几位大公不顾自己反对一意孤行通过的关于借助教会势力镇压革命军的决定，已经后来远征骑士团在一群诡异亡灵和一头深红怪物的倾轧下大败而终。
原本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最多就是面对教会的抗议和不满。
但罗塞尔此刻突然提起，让他有种不详的预感。
“陛下……”
他猛然站起身，看向前方如同钢铁一般的背影，惊呼出声！
但罗塞尔没有理会，他只说了两个字，
“执行。”
声音不大，却仿佛牵动了什么冥冥中的东西一般。
像是时间被静止一样，寂静无声，针落可闻。
然后，满脸惊恐的奥利维亚瞪圆了眼睛，看着身旁座椅上仅存的三位大公。
他们的脖子上多了一条细长的线，血红。
大公们莫名其妙地看着奥利维亚，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露出这样的表情。
大公之一的加尔西亚一愣，然后像是意识到什么，嘴唇缓缓张开，但那一刻，他感受到视野开始倾斜。
像旋转的钟盘一样，眼前的画面颠倒，恢复，再颠倒，再恢复……循环几次后，他发现自己的视野降低到一个很矮的高度，眼角余光之下，他看到了自己。
看到了穿着镶嵌满宝石和翡翠的长袍下的，坐在王座上的自己。
没有脑袋的自己。
以及身旁同样失去了脑袋的另外两位大公。
紧接着视线染上血红色，意识愈发模糊。
在奥利维亚的视野中，三位大公的脖子上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条血线，然后那三颗高贵的头颅忽然从脖颈上分离，毫无预兆。
滚落之间，鲜血向上喷射而出。
沾染了华贵的金宫，鲜红像溪流一般汩汩涌动着流下。
寂静。
一时间没人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包括肖恩。
他明明已经知道席塔拉会在帝国大典之上搞事情，所以来之前脑海中不可避免地对事情的发展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想。
正常一点的版本，皇帝正慷慨激昂地演讲，叛军头子闪亮登场，一番昏天黑地的战斗之后，罪恶的皇帝与腐败的贵族们当场授首，代表正义的革命军斩首行动大获成功。
至于YY一点的版本嘛，也许就是席塔拉在与皇帝的交战中并没有胜利，而是身受重伤，而作为主角的自己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候力挽狂澜，英雄救美，斩杀邪恶，拯救苍生，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不说了，要脸。
总之，很明显的，他一点儿边都没猜对。
事实上皇帝没有慷慨激昂的演讲，而是像个面瘫的机器人一样，在今天的主角席塔拉还没出来时，他就先把己方阵营三个地位最高的大公给搞死了……
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用这种残忍又诡异的方式。
第 145章 吾即帝国
短短一个月内，曾站在帝国权力和荣耀巅峰的六位大公，四人身死，两人失踪。
这种事对于久居安逸，沉迷奢靡的贵族集团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般难以接受，但现实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无论这里的人是命如草芥的流浪汉，还是冠冕加身的王公贵族。
托了罗塞尔愚蠢政策的福，如今的圣卢森大部分贵族早已不复二十年前的狰狞贪婪，而是活生生被养成了白白胖胖的蠕虫——或许贪婪还是有的，由豺狼虎豹额的贪婪变成了米虫的贪婪。
所以当血淋淋的残酷撕裂幻想沐浴在阳光之下时，仿佛连恐惧都连同空气一起凝固了。
恐惧得忘记了恐惧。
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命运扼住喉咙，衣着华贵的人上之人们面色苍白，身躯颤抖。
奥利维亚难以理解地望向罗塞尔。
那个仍然没有任何表情的皇帝仿佛已经踏进了神明的领域，凡俗之事早已经不能让他心起波澜——从昨晚得知帝国军团战败的消息后就是如此。
“继续。”
罗塞尔这样说道。
拉回了众多失魂的贵族，在他们惊颤和不安的目光中，罗塞尔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站在三位大公流淌的鲜血的环绕之下，宣布大典照常进行。
但已经不可能照常进行了。
天变了。
原本蔚蓝的天空点缀着徐徐升起的朝阳，美得像一幅画，但此刻这画上却泛起了涟漪。
像水波一样。
众人的耳边突然响起浩渺高远的吟唱声，像是自万里之外传来，又仿佛奏响在耳畔。
“星辰之下，先驱者行于茫茫黑夜，自苦难和荆棘中高举火把，沸腾血液，灼烧灵魂，于长夜中迸发光辉……”
诡异的吟唱声中，朝阳仿佛更加夺目。
紧接着，天穹晕开淡金色的幕布，虚幻而不似实体的幻象在幕布中浮现。
第一幕，万众瞩目的宣讲台上，金发的年轻少女高声呼喝着什么，她身旁的衣着华贵的人们面色难看，而宣讲台下席地而坐的平民们却高声欢呼，但更快，就有全身覆盖甲胄的军士半强制性地将少女拉扯下宣讲台。
看到这里，肖恩目光一凝——画面中的少女他很眼熟，或者可以确定，这就是年轻时的席塔拉。
那么结合画面中的状况来看，这一幕应该是席塔拉成年礼第一次宣讲“人生而平等”这种大逆之事的情景。
也是革命的开端。
而在席塔拉被军士带下去之后，天幕水波流转，一切幻象消失。
紧接着是第二幕，简陋的会议室中，同样是席塔拉，彼时她已经离开了君士坦丁，身旁围绕着黝黑的彪型大汉，佝偻的老头儿，英气逼人的铠甲女骑士……
在重重燃烧的柴火中，一面星辰与火焰的旗帜被他们竖起。
——这是自由议会成立的时候。
水波再转。
但此刻，现实中的狮鹫骑士们已经不能接受了，在奥利维亚的命令下，金黄色的超凡光芒自铠甲中升腾而起，狮鹫腾空！
灼热浩荡的剑气从他们的剑刃中横贯而出，带着撕裂苍穹的气势扫像天穹，妄图将那浩大的幻境斩碎。
但没有用。
像是石子被投入水中一般泛起淡淡的涟漪，然后再无声息。
“找！给我找到幕后操作的叛党！就地格杀！！”奥利维亚脸色苍白，青筋炸裂，嘶吼。
说完，他看向前方的罗塞尔。
对方依旧不为所动。
这也让奥利维亚稍微安心了一点，毕竟倘若罗塞尔都惊慌了，那他就真的没有任何底气了。
幻境仍然在继续。
第三幕已经是现场，硝烟和火焰弥漫，血肉横飞，璀璨的超凡光芒在战场中肆意挥洒，每次掠过都带起无数条生命！
这一幕幻境持续的时间格外久，却像是被割碎的画布一般，凌乱地跳转着，尽力将每一帧残酷而血腥的映像残酷在众人的目光之下！
陡然间，画面全部崩碎，又重新凝结。
那是一个月圆之夜，凄冷的月光洒落，幻境视角掠过，帝国八大军团的旗帜和军辉呈现在众人面前。
但与之前的血腥战争不同，这时看不见革命军的身影。
然后，视角对准了天空之上。
圆月旁，三颗明星爆发出光芒，那光芒延伸连接成一个三角的形状。
看到这里，在场众人大部分都反应过来了，这就是昨晚天空中呈现的诡异状况，但他们仍然有些不明所以，毕竟他们不知道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奥利维亚不一样，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仿佛要回应他的预感一般，视角再转！
这次的画面是一座连绵不绝的巍峨山脉——阿尔比斯山，山脉之下，黑压压的军团中混杂着营火！
“不！”
奥利维亚惊呼出声！他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但没人理会他。
在幻境的画面中，阿尔比斯山动了一下，然后无声无息地朝着帝国军团的方向倾倒！
由于幻境画面是没有声音的，所以在场众人没有听到那隆隆的巨响，但仍然能感受到那让人难以呼吸的压迫力。
在十几秒的时间内，整座山脉像翻了个身一般侧压而下，覆盖了仓皇逃窜的帝国军团。
全军覆没。
“完了……”奥利维亚瘫坐在椅子上，下意识地看向罗塞尔，后者仍然无动于衷。
最后，画面崩碎，碎块儿重新化作金色光芒，在蔚蓝的天空中短暂地凝聚成星辰与火焰的标志——革命军的旗帜。
像是骄傲地骑士抽出长剑，昭示骄傲的胜利。
“奶奶个腿啊……”肖恩咽了咽口水，此刻终于明白革命军昨晚到底干了些啥……
而与他的惊叹不同，在场大部分贵族们则是瑟瑟发抖，原本被奥利维亚严密封锁的消息，此刻被完全公诸于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与惊慌。
“怎么可能！军团……我们……帝国……”贵族区一个将自己收拾得极为体面精致的老头儿一屁股坐在坐席上，一脸不敢置信。
“不！这是假的！这是阴谋！！！”年轻的贵族们浑身颤抖着，朝周围的朋友们大声解释道，不知是在说服别人还是在说服自己。
“我不信！帝国永存！荣耀永存！！！”这是已经疯了的……
“……”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奥利维亚看着崩溃的会场，忽然想到一个更加可怕的事实——以刚才天空巨幕的大小和距离来看，看到刚才幻境画面的应该远不止金狮鹫广场的众人，还有整个君士坦丁的市民……甚至整个圣卢森的国民！
于是，他绝望了。
然而就在此刻，一直跟个雕像一样的罗塞尔突然开口了。
他上前一步，俯瞰着混乱的会场，像俯瞰着整个圣卢森。
“安静。”
声音回荡在众人耳旁，终于带着一丝属于人的感情，仿佛带着奇异的力量一般让恐惧和惊慌暂时被压制。
所有人都不可避免地望着他，望着一个仿佛已经不在意所有凡俗事的帝王。
万众瞩目下，混乱的气氛完全平静下来，罗塞尔瞥了一眼天空的浩大旗帜，垂下眼帘，浩然开口，
“吾，即帝国。”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人的耳畔，更回荡在他们的灵魂中。
于是，天穹震荡！
天空中巨大的个革命军旗帜像是被溅碎的水中倒影一般分崩离析。
一切回到原点。
而与之前冰冷而毫无感情的音调不同，罗塞尔说这话的时候充满了骄傲。
不是那种流于表面的炫耀和刻意伪装，而是仿佛铭刻在骨髓中的自矜。
第146章 我回来了
事实上奥利维亚猜错了。
天幕幻象并非只在金狮鹫广场头顶上，当然也不只是在君士坦丁头顶上，而是囊括了整个帝国腹地——大部分未被革命军攻陷，仍处于贵族残酷压榨下的城市的天顶上，均同步放送着刚才金狮鹫广场上空的那一幕。
君士坦丁城外，一处隐蔽的山坳中。
几条着装各异的身影围绕一台造型古怪，看不出用途的圆柱形机械装置忙碌着。
他们中有穿着粗糙的亚麻外套的大汉，有些身着工厂制服的秃头老人，有将自己收拾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绅士……
组成一群怪异的组合。
有条不紊而极其默契的，在场众人将闪烁着内敛光芒的水晶小心翼翼的灌注在装置中，石头与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伴随细碎的齿轮转动声，一缕缕肉眼难以察觉的波动自装置顶端的晶石向上扩散，目标正是远处的君士坦丁！
随着波动扩散，天空晕开涟漪，完成了刚才呈现在金狮鹫广场之上的类似投影的画面。
实际上，这样的操作者小队一共有数十只，他们分布在各个城市外的隐蔽处，平日里隐藏在熙攘的人群中，像他们伪装的身份一样生活着，只待这一历史性的卸下伪装，前来约定的地点接收来自议会总部的数据，并以强化版的投影装置将其投射在目标城市的天顶。
完成他们一生中最重要的使命——将残酷的、伟大的真相和现实，突破重重阻隔，无视遥远的距离和信息隔阂，粗暴而公平地呈现在整个帝国平民的视线中！
“在那里！”
“大人有令！就地格杀！”
充满愤怒和杀意的嘶吼想起，一群身着帝国制式甲胄的军士在帝国信息部门的监测和指引下几乎没花什么功夫就找到了罪魁祸首。
省略了多余的逼逼叨叨，在呼喝与喊杀声中，军士的铁矛贯穿了这些毫无战斗力的操作员的胸口，滚烫的鲜血喷溅而出，染红了军士乌黑的甲胄。
但他们的内心却丝毫没有畅快之感，反而是莫名的烦躁。
因为他们看见，被铁矛挑起的服装各异的家伙们眼中，没有恐惧和痛苦，反而是那种一种满足感。
还有怜悯，对失败者的怜悯。
就像被钢铁贯穿的不是他们，而是自己这些军士一般。
事实也确实如此，他们死了，但他们赢了。
在天幕的曝光之下，整个帝国腹地像是被导火索引燃了一般，原本逆来顺受的平民之间，脑子察觉的躁动气息一丝丝升腾而起，虽然由于多年的压迫和恐惧让这躁动没有立刻化作叛逆的火焰，但种子已经埋下，随时可能以锐利的新芽刺破帝国腐朽的躯壳。
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但就在着形势已经明显的时刻，所有人都听到了罗塞尔的声音。
那音调不高，但却诡异地传遍了整个帝国的声音——那十几年退居幕后、仿佛被架空一般的昏庸皇帝，在军团覆没、山穷水尽之际发出的骄傲的声音，
“吾即帝国。”
像是荣耀的宣告一般，带着骄傲和莫名的力量一瞬之间搅碎了帝国上空所有幻象和革命军的旗帜，罗塞尔现在帝国中心祭台上，如此说道。
那一刻，肖恩清晰地感知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压迫力弥漫在身周，罗塞尔的发言短短的四个字却像是洪流一般席卷全场，裹携这强烈的情绪响彻在世界之中。
就像经历了疯狂而彻底的洗脑一般，在场的贵族们恐惧，不安的情绪被抹平，取而代之的毫无根由的骄傲和狂热。
“帝国！”
“帝国！！”
“帝国！！！”
“……”
在场的大部分人都高声呼喝着，肆意地挥洒无处安放的骄傲和荣耀。
肖恩身旁的老头儿同样如此，他用力挺直佝偻的身躯，戴满宝石手势的枯瘦双手死死地抓着前方坐席，指甲嵌进华贵的细天鹅绒椅背中，跟着大众一起呼喊。
仿佛之前那惶恐到失禁的胆小鬼不是他们一样。
就像傀儡。
在疯狂的呼喝声中，气氛愈加狂热，就在其达到顶端的时候，不和谐的声音出现了。
只是笑声。
在这庄严而浩大的声势中，有笑声自不知名处响起。
清脆婉转宛如莺啼，小女孩儿一般无邪单纯的笑声像是冰冷的雪一般响起。
给狂热降了降温。
于是呼喝声缓缓停下，但贵族们的眼神里重新充满了骄傲，只是他们的依仗由高贵的血脉、强横的军队变成罗塞尔。
历经极端的绝望希望之后，那个十几年不曾发声的皇帝陛下重新回到众人的视野，带着无比璀璨的光芒和莫名的自信，让所有贵族为之敬仰诚服。
于是他们挑起眉，环顾着四周像是要找出那不和谐的笑声。
在他们的搜寻中，自金狮鹫广场外，沾染着伊芙丽亚鲜血的红地毯上，一条修长的身影缓缓走来。
她全身弥漫着光，柔和而美丽。
像是不沾尘世的精灵走在污浊的大地上，鲜血和尘埃都无法沾染她的赤足。
随着距离接近，贵族们终于看清了她的样貌，在短暂的头脑风暴后，绝大部分人都认出了来人的身份——席塔拉。
那个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传奇一般的曾经的王女，在这种情况下只身（？）回到了自己的家——君士坦丁。
于是贵族们看向祭台上的罗塞尔。
仍然不为所动。
与罗塞尔的冷漠不同，少女则好像完全分不清状况和形式，也看不懂双方的立场一般，她背背着手，像无数顽皮的小女孩儿一样笑着，一蹦一跳地踩着红毯来到祭台之下。
没有遭到任何阻拦。
不是卫兵们疏于职守，也并非他们仍然顾及对方曾经的王女身份，而是在对席塔拉的恶念升起，力量付诸于行动之时，他们惊悚地发现控制不住身体，只能环绕在红毯两旁。
于是，在这种扭曲的列队欢迎的充满仪式感的场面下，席塔拉在坐席中穿行着毫无阻碍地走到了罗塞尔面前。
她眯起双眼，面带盈盈笑意，对着前方面无表情的皇帝陛下，脑袋轻轻一歪：“我回来了！”
就像出门玩了一整天，在黄昏炊烟缭缭升起时推开家门看见肩膀宽厚的父亲时的少女，席塔拉的语气轻松而惬意，
“我来杀你了，父亲大人。”
第147章 第四天灾·白金烈阳
在得知今天回有这么一场堪称落幕的会面后，肖恩也曾在脑子里构想过，席塔拉会以什么方式面对罗塞尔？
是为了理想和自由弑杀生父的大义凛然？还是面对腐朽的血脉源头悲痛万分？亦或是完全不认可祭台之上那个被称作她父亲的男人？
各种各样的场景曾在他脑海里浮现，但他唯独没有想到，现场会是这么一副……诡异的画面。
说实话，倘若忽略罗塞尔冷酷的态度和周围人惊恐的模样，就看席塔拉乖巧的态度，你说这姑娘是千里认亲来的都没有半点儿毛病……
“我很失望，席塔拉。”宛如石头雕像一般冷峻刻薄的罗塞尔摇了摇头，接着重复：“我很失望。”
“为什么会失望呢？父亲？”席塔拉垫着脚转了一圈，长裙飞舞，美不胜收。
她歪着脑袋，显得迷惑：“如今的我不是已经长成了父亲大人曾期望的样子了么？”
席塔拉看了看皇帝，又打量着自己：“——比任何人都要温柔，比任何人都要强大。这不就是您曾经希望的吗？”
看着像个小女孩儿一样在父亲面前显示自己已经成长的席塔拉，罗塞尔垂下眼眸，“不，你的温柔倾注在些卑微的贱民身上，而你的强大则要用来杀死造就你的父亲……”
“贱民……”席塔拉打断了他：“父亲大人，您从前是不会说这样的话的。”
罗塞尔一顿，冷硬的面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沉默许久，他终于开口：“有一天你终将明白——人类是会变的，席塔拉。”
“变得残忍？变得暴戾？变得冷酷像石头？”
席塔拉接过他的话，自始至终都没有露出任何咄咄逼人的态度，而是像问长辈问题的乖乖女一般，带着迷惑和寻求答案的期望：“父亲大人，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吗？”
“没有。”罗塞尔摇头：“人终究是要分成三六九等的，这是天数，是命运，是自然之道。”
他看着下方不了动弹的贵族们，摊开手：“高贵之人生而高贵，卑贱者一生卑贱，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而我和你，就是高贵顶端的顶端。”
阐述完自己的观点后，罗塞尔俯瞰着下方的席塔拉：“所以我没有错——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亦或将来，都没有，也不会有。倘若错了，那也是世界的错。”
一番理所当然的说辞下来，感觉挺有道理的样子，肖恩只想缓缓地打出一个“？”
而反观作为当事人的席塔拉则是沉默，许久后她抬起头，仿佛仿佛松了口气：“真好啊，父亲大人，您已经如此极端，如此固执——我终于能安心杀死您了。”
变化，是在那之后开始的，当她的话音落下，面孔笑容尽皆消失。
随后，少女水波流转的清亮眸子中失去高光，笑意盈盈的面孔瞬间肃冷，像是完成了由人到非人的转变。
图穷匕见。
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从肖恩心头升起，这是深红血脉面对具有威胁性的事物自然而然的反馈。
在洞察之眼下，衣裙飞舞的席塔拉完全像是变了个人——即使肉体和外形相同，但内在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突然想起曾经赛切尔提到过得“席塔拉因为某些原因拥有堪称恐怖的力量”这件事，并非那老头儿为了拉拢自己加入革命军的吹嘘，而是确有其事！
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中，席塔拉抬起手，就像微小的齿轮一次次传递拨动了庞大的齿轮，金狮鹫广场开始颤动起来，在令人牙酸的声音中，一种轻微的超重感笼罩了所有人。
他们发现，广场旁边的钟楼，宫殿，街巷全都以一种缓慢的速度下沉，直到耸立的金狮鹫塔楼之剩下一个塔尖儿……
大部分人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惊悚的变故。
他们上天了。
准确来说是整个蔚蓝之泪所铸就的金狮鹫广场，在席塔拉挥手之间拔地而起！
广场上升的速度开始加快，凛冽的风压倾斜在众人皮肤之上，像破旧的亚麻口袋蒙着全身一般难受。
金狮鹫广场毫无预兆地“飞”上去后，笼罩整个君士坦丁的罗塞尔的压迫力和情绪影响终于松懈了一些，下方的人望着头顶愈发微小的蓝色小点，大部分都还没从愣神的状态中反应过来。
而随着整座广场的攀升，席塔拉本身也不断地在发生变化。
耀目的金色纹路像血管一样遵循这某种奇异的规律覆盖了她白皙的皮肤，金黄的头发变得炽白而不似实体，难以言喻的压迫感自少女的身躯内散发！
肖恩看向罗塞尔，对方依旧不为所动，仿佛一切都还在他的预料之中。
“白金烈阳？”
就在这时，他的耳畔响起了芙蕾雅惊讶的声音。
自从成为交易人之后，肖恩就没怎么看到过芙蕾雅有惊讶的情绪，好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让这只书娘失态一样。
但这次席塔拉的变化似乎完全出乎她的预料。
“嗯？？”肖恩一愣，然后转过头。
在前段时间恶补超凡知识的时候，他把关于神明和天灾的大概情况都过了一遍，而他记得，在人类有记载的七大天灾之第四天灾，就他娘的叫白金烈阳！
也是唯一一种据说是由辉煌的远古文明人为创造的天灾。
“真没想到，竟然在这儿能简单不完整版的白金烈阳，而且还诞生了意志？”芙蕾雅摇了摇头，语气有些唏嘘，“我一直以为它已经熄灭了来着……”
顿了顿，她看向肖恩：“这下热闹了，原本以为只是正常的政权更替，没想到竟然有活着的天灾参与其中……”
听到这话，肖恩额角狂跳：“等等……席塔拉？白金烈阳？什么意思？”
他咽了咽口水，事实上任何能和天灾扯上关系的玩意儿都极为危险和难搞，就连在奥岚世界搅风搅雨还活得非常滋润的邪神教徒们也不过是借助了几位混乱天灾百分之一不到的力量罢了……
那么可以想象，一位天灾的本体有多恐怖？
即使芙蕾雅说她是不完整的，那也是天灾啊！甚至能够与神明正面对刚的恐怖存在……
肖恩原本以为今天只是一场刺王杀驾的俗套戏码，甚至还需要自己补一刀然后力挽狂澜的那种……
但，现实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席塔拉这个愣头愣脑，打招呼习惯问别人“吃了么”的二货姑娘，怎么就他娘的变成天灾了呢？
“字面意思。”芙蕾雅耸了耸肩，指着前方仍在天灾化的席塔拉：“这个前几天还和你促膝长谈的姑娘，其实是被冠以第四天灾之名的白金烈阳，怎么样？惊不惊喜，刺不刺激？”
她毫无所觉地继续调侃：“以后你出去喝茶吹牛逼的时候就可以这样说了——老子泡过一个活生生的天灾！”
“是……是……您说的对。”肖恩现在都没有和她扯皮的心情了，甚至不再去想为什么芙蕾雅要用“泡”这个词，他一屁股坐在同样由蔚蓝之泪铸就、现在看起来还很结实等会儿就说不准的座椅上，叹了口气：“前提是我们能安然回去……”
他倒不是怕席塔拉会不会失去理智来一波全屏AOE把自己也伤及无辜这种狗血戏码，毕竟对方既然邀请自己来，那很大概率席塔拉有把握能控制这股力量的，所以肖恩真正担心的是罗塞尔……
像这种面对天灾本体，无论外表还是内心都没有一点波动的只有两种人，其一是铁憨憨，其二……他有正面对抗天灾本体的力量。
在目睹了罗塞尔气场恐怖的“吾即帝国”后，肖恩基本排除不可能选项得到了第二个答案。
事情大条了……
终于，在肖恩的头脑风暴中，蔚蓝之泪停止了攀升，停滞在了一个不知道多高但肯定不矮的位置。
而席塔拉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衣裙早已经灼烧殆尽，美好的身躯掩映在光芒中难以直视，无数灿金色的纹路自她背后像虚空中衍生，像脉搏一样缓缓搏动着，在极高的正上方编织、汇聚成难以形容的庞大球体像心跳一般颤动着，浓郁到极致的金色反而呈现出苍白的色泽。
然后，洒落光芒。
东方徐徐升起的朝阳在这一刻都失去了光辉，黯淡了许多。
席塔拉睁开眼，自此，少女每一次呼吸的举动都带起无尽的超凡潮汐涌动。
于是，在地上的人们的目光中，天空出现了两个太阳。
一个是熟悉的，还在东方缓缓升起的真实太阳，但它此刻却想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倒霉孩子一样，被排挤到角落猫猫流泪；另一个也是完全陌生的，绽放在天之绝顶的耀目金阳，恢弘，浩大，充满压迫气息！
第四天灾·白金烈阳，降临！
第148章 战争背后的身影
炽烈的太阳横亘在天空，整个圣卢森国境内都能看到它的身影。
耀目的金光洒落，刺得人睁不开眼睛，但某些在超凡之道上走得比较远的存在们却能隐隐分辨出此刻高悬在众人头顶的那并非理解中的太阳。
透过已经被无数次强化的目力，他们够能发现头顶那貌似太阳的玩意儿并非一个发光发热的球体，而是一条条金色的宛如脉搏一般的纹路交织缠绕而形成的网状结构。
也正因为对超凡力量的亲和性，与普通人只感受到刺目光芒不同，超凡者们能感受到那古怪太阳中蕴含的压迫力。
内敛，深邃，无法形容。
在白金烈阳的照耀下，大部分人都处于迷茫和不解的状态，但也没有过多震惊——毕竟今天闹出的幺蛾子已经够多了。
先是帝国军团被阿尔比斯山脉倾轧而覆没的消息，再是沉寂多年的罗塞尔镇压八荒的宣告，还有腾空而起的金狮鹫广场……所以，在场的还能保持意识的那都得是神经极为坚韧的家伙，对于天空中多了个太阳这种事，他们表示只要不掉下来什么都好说……
而小部分人则不一样，他们清楚地知道今天发生的这一切都有原因。
赫冈就是其中之一。
革命军与帝国凡俗层面的战争，随着阿尔比斯山脉的倾覆而画上句点，作为整个军部首领的赫冈，秉承着议会一直以来奉行的宗旨，准备缓缓稀释凝聚在其身的军权，转交给以每一座城市国民代表组成的共治会所掌控。
这样的放权对于某些人来说可谓是剜肉一般的酷刑，但就赫冈来说，确实美好的清闲生活的开始。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大权在握，而且革命军的机制在大业完成后也不会允许庞大的军权掌控在一个人手里——无论他对革命事业有多大的贡献。
这是人类种族的劣根性和阴暗面，对此赫冈无比清楚，也乐于接受。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天空那太阳真的能如计划一般熄灭统治了漫长岁月的皇权。
否则一切都无从谈起。
“真是……难以形容的力量……”茶桌对面的威尔深深吸了一口气，每一次注视头顶的“太阳”，他都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卑微与无力。
“确实如此。”赫冈不置可否，“真庆幸议长大人是我们这边的，否则……就算你我都得绝望吧？”
威尔沉默半晌，似乎有话要说，最终，他深吸了一口气：“赫冈部长，我有一个问题。”
得到对方的许可后，他斟酌着言辞，“既然议长大人有那么强大的力量……那么昨晚……为什么还要牺牲赛切尔先生和众多同胞呢？”
“你是想说，明明议长大人挥挥手就能拍死的帝国军团，为什么还要大动干戈启动三灾吗？”赫冈挑眉。
“是的，这也是我来此的原因。”威尔沉声点头，丝毫没有顾及赫冈心情的原因，“是赛切尔先生邀请我加入革命军的，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但我今早却接到了他的死讯。”
赫冈叹了口气：“威尔，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掌控天灾的力量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他望着天空耀目的“太阳”，叹了口气：“议会又何尝不想以最小的牺牲……甚至没有牺牲取得完美的胜利，但这不可能——席塔拉议长并非完整的白金烈阳。她展露天灾姿态的时间是固定的——而且一次天灾化后会有长达数年的疲惫期，而革命军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是为了今天，为了在议长大人天灾化的周期节点打破帝国军的封锁，站在皇帝面前。”
赫冈钢铁一般的手捏着靠背椅子的扶手，指节发白，“你知道吗？不止赛切尔……还有伊斯，还有很多人……他们都在昨晚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他垂下头，声音越来越低：“甚至没有看到即将到来的黎明。”
威尔握着茶杯的手颤抖了一下，想要说点什么却没能说出口。
……
许久之后，沉默中的赫冈抬起头，像是忘却了悲伤的事，他望着下方收拾行囊，熄灭营火的士兵，仿佛从他们的笑容中收到了鼓舞与安慰，他开口说道：“不过，我们赢了，混乱会终结，新的秩序将在废墟上重建！”
威尔仍然没有说话，他眼珠转动着，像是想起了什么，细密的汗珠从额角渗出。
看起来不大对劲儿。
赫冈看见他的样子，皱起眉头，“怎么了，威尔？”
“有些……有些害怕。”摇了摇头，威尔深吸了一口气，“赫冈部长，我是大概两个月前加入革命军的对吧？”
赫冈皱起眉，但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但来到这里的第一时间，我翻看了这些年来我们与帝国军的战役记录——不瞒您说，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感觉有什么不对，但始终没有找出问题来。”
威尔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盯着赫冈：“但就在刚才，您的话提醒了我。”
“什么意思？”赫冈不知道他究竟要说什么。
“赫冈部长，您的战争……或者说从您参加战争一开始，就是在革命军与帝国军的战争中吗？”威尔忽然问了一句。
赫冈挑了挑眉，给予肯定的回答后问道，“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威尔长舒了一口气：“那您没有察觉到异常也在情理之中了。”
在赫冈疑惑的目光中，他继续开口：“您应该知道，在参加革命军之前，我曾在暗渊战线呆了一些日子。”
赫冈点头。
“所以，在我开始翻阅内战记录和率领革命军与帝国军交战的过程中，我始终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或者说和我曾经经历的战争不太一样的地方。”
威尔皱着眉，“于是我本能地在寻找究竟是哪里不对劲，直到刚刚，我想起来了——您难道不觉得，这场内战对于我们来说太过于顺利了吗？
或者说，过于巧合——比如在革命军成立之初，人手不够，于是立马有大群平民揭竿而起；比如我们的军人没有经受过严苛的训练，所以违背常识的制式超凡装备出现了；又比如在帝国勾结晨曦教会企图镇压我们时，不明身份的神秘人杀死了教会骑士团首领，加上前帝国大公梅菲斯特的突然倒戈，然后教会的威胁当然无存……”
一边说着，威尔的表情愈发凝重，而赫冈的脸色则越来越白。
“还有最重要的，”威尔死死盯着赫冈的眼睛：“您说我们所有的计划都是为了今天——为了席塔拉议长已经确定天灾化的周期节点……这是很荒唐的事，赫冈部长。我在暗渊战线厮杀十几年，经历的战争从来都是瞬息万变，难以预测。而像您所说——革命军数年的流血厮杀、战争演变都只为了能准确地在今天突破帝国所有的屏障走到皇帝面前，从来没有人能够做到空间跨度和时间跨度如此之大的战略部署，谁都不能——包括屹立在人类顶峰，统领人类联军征伐暗渊的人王，都做不到！”
威尔的话斩钉截铁，话语中带着不可置信。
很明显，赫冈是聪明人，他瞬间就听懂了威尔的意思。
简单来说，原本应该是混乱，不可预测的战争，却像是被设定好剧情的舞台剧；原本残酷血腥的厮杀和烽火，就像被人安排好了一样按部就班进行下去，直到今日拉开压轴的大幕——在席塔拉的天灾化周期节点对峙帝国皇帝罗塞尔！
一切就像庞大的机器一样精确到每一颗齿轮，让人心底发寒。
“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威尔仿佛还要加一把火，他一字一句开口：“我们还做到了，我们还精确地完成了这天方夜谭一般的战略计划——在每个人的都毫无所觉的情况之下！”
赫冈咽了咽口水，忽然感觉脊背发寒，本能地想要反驳两句却说不出话来。
“所以……赫冈部长，您还能想起这个计划最初的提出者是谁吗？”威尔沉声问道，他突然感觉自己参与的战争，自己所谓的为人民而战，似乎……只是被一只下棋的手从一边移到了另外一边。
赫冈站起身来，声音冷硬而颤抖：“是……议长大人。”
威尔一愣，“席塔拉议长？”
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但他多少了解一点席塔拉在这场内战中的定位——吉祥物兼战略威慑武器兼帝国军刺杀的活靶子……
而至于她的战争才能，嗯……出于礼貌还是不说为好……
“不。”赫冈摇了摇头，“确切来说，席塔拉议长是自由议会第二任议长，而我告诉你的战略计划的提出者和革命军真正的发起人，则是第一任议长……他就是从帝国的囚禁中将席塔拉议长拯救出来，然后一路跟随至如今，现在的身份是作为席塔拉议长的内务管家的……”
赫冈垂下眼帘，深深吸气平复下心情，一字一句：“塞——巴——斯！”
第149章 漆黑权杖
艳阳绝顶的金狮鹫广场中，自席塔拉开始天灾化后，肖恩就一直在观察罗塞尔的反应。
但后者仍然是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直到残破的白金烈阳完全展开，罗塞尔望着已经被光芒和矩阵包裹的席塔拉，目光仿佛卸下伪装一般有些复杂。
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情绪，但唯独没有恐惧和害怕。
终于，罗塞尔有了举动——苍老而威严的皇帝伸出布满褶皱的右手，朝虚空一探，像是抓住了什么东西一般，然后，缓缓地，像从鞘中抽出刀刃一般，一根漆黑的仿佛光芒凝结的怪异手杖出现在他手中。
握紧！
那一刻，整个世界都黯淡了一层。
连白金烈阳无与伦比的光芒都被遏制了一大半！
肖恩咽了咽口水，看着那黑杖，一股奇异的感觉从心底升起，仿佛整片天地都与黑杖相连接，它就是世界中心一般。
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无力感，一如第一次意识降临深渊时面对的那种浩渺和深邃。
他的身躯开始颤抖，血红色的光芒不安地闪烁着，这是深红血脉的躁动，它感受到了威胁和……绝望！
很明显，罗塞尔和席塔拉已经突破了人类的领域，在另一种境界中展开对峙。
这时候，芙蕾雅的身躯从虚空中浮现，她直直地望着罗塞尔，或者说望着他手中权杖。
“要不……回去了？我可能打不过他们其中任何一个……”肖恩拍了拍芙蕾雅，开口问道。
芙蕾雅仍然死死盯着黑杖，摇了摇头：“肖恩自信点儿！把‘可能’两个字去掉。”
肖恩：“……那咱还愣着干嘛？快跑啊！！”
他算是可以肯定了——以自己远超黄金阶媲美圣徒的力量，掺和不进席塔拉和罗塞尔的战斗，
——甚至连趁机补刀这种事都不一定能做到！
就在他准备逃……战略性撤退时，芙蕾雅却阻止了他。
“别慌，肖恩！”她飞到肖恩面前，眼眸中透着从未有过的炽烈——这让后者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不会让我站着看他们打完吧？”
“当然不是！”芙蕾雅终于转过头，她盯着肖恩：“找个机会，把那根黑杖抢过来！”
肖恩愣住，许久叹了口气：“终于……芙蕾雅你是想换个契约者了吗？”
紧接着，对方一个暴栗敲在肖恩头上：“说什么呢？！姐姐难道会害你吗？”
肖恩打量着芙蕾雅，如果排除她眼中近乎癫狂的灼热和兴奋，这话还有几分可信度……
至于现在，肖恩感觉自己上了贼船——而且是一不小心就会翻的那种。
“别担心，”芙蕾雅看出了他的忧虑，毫无诚意地安慰道：“步骤很简单——等白金烈阳和那个罗塞尔打得两败俱伤，我们再冲上去把黑杖抢过来就完事儿了！”
语气轻松地就好像把大象塞进衣柜一样简单——打开衣柜，塞进大象，再关上门。
但没人考虑到衣柜塞不下大象，芙蕾雅似乎也忽略了白金烈阳和罗塞尔这种超越人类极限，甚至牵动世界根基的战斗不是如今的肖恩能插上手的。
“别担心，姐姐不会骗你。这可是好东西——保证事成之后你抱着大腿感谢我那种！”芙蕾雅循循善诱，“而且姐姐可以向你保证——不会有危险！”
肖恩挑眉：“真的？”
芙蕾雅摊了摊手：“……大概？”
“另外，虽然我们现在看着像在君士坦丁的天上，但实际上这片区域已经被白金烈阳封锁——在她主动撤回力量或熄灭之前，没人能够出去，你要是不信可以试试。”
“啥？！”肖恩一惊，然后展开洞察之眼。
果然，映入眼帘的是狂暴无数狂暴的超凡粒子，已经被同化成炽烈的白金色和深邃的黑，在广场外围，一圈波纹般的屏障荡漾着，看似脆弱，却给人一种镇压世界一般的禁锢之感。
“好了，安心安心。”芙蕾雅摆了摆手，“反正已经出不去了，不如专心和姐姐一起干一票大的！”
肖恩一愣：“你也要出手？”
“不！”芙蕾雅摇头：“虽然姐姐也很想，但罗塞尔本质上还是人类——这不合规矩，但你放心，姐姐会辅助你的！”
肖恩松了口气：“怎么辅助？”
芙蕾雅显得若有所思，许久后试探着开口：“加……加油？”
肖恩：“……”
深深叹了口气后，明白已经别无选择的他抬起头，打量着席塔拉与罗塞尔，还有那根让芙蕾雅如此狂热和急迫的漆黑权杖。
此刻，罗塞尔已经升上了天空，随着天灾化的席塔拉一同继续爬升，至绝顶处同时停下，就像害怕神怒的光芒灼伤众生，双方都有意无意地收敛锋芒。
短暂的停顿后，白金烈阳表示细微而频繁地颤动，难以准确描述其颜色的盛焰自残破的太阳上升腾而起，带着令天地失色的恐怖光焰，喷薄而出！
就像太阳在呼吸一样，灼热的吐息化作奔腾的洪流，朝着边缘的罗塞尔掠去！
而皇帝只是抬起手，黑杖遥指。
当洪流碰撞在黑杖之上，仿佛激烈的水流遭遇冷酷的石头，无情地被分成两股让身后飘散而去。
坦白来说，肖恩在下方的金狮鹫广场上看着这一幕——黯淡的天地之间，唯有绝美的烟火划过，中途被分成两股散落在虚空中像金色的雪花飘落。
完全辜负了恐怖的天灾之名，像神迹一样美丽绝伦。
当然，前提是倘若忽略那恐怖到令人绝望的力量。
虽然光焰的洪流在被罗塞尔“切”成两股，划破长空后逸散在天地之间，但偶尔也走细碎的“火星儿”坠落而下，零星洒落在金狮鹫广场之上。
那一瞬间，明明没有散发丝毫温度的光焰像是没有任何阻碍一般穿透了厚实的蔚蓝之泪所铸就的广场地板，片刻间就熔解出可以望穿对面的孔洞，继续坠落的火星则然后在白金烈阳所展开的波纹般的屏障中湮灭。
一些无法动弹的倒霉贵族同样如此——毫不怜悯地，火星所过之处，一切无声消融。
但诡异的是，它们没有任何温度，也对肖恩一点伤害都没有——因为就在刚才，一点光焰擦着他的鼻尖划过——甚至还调皮地翻转了两圈儿……
“这小姑娘虽然不是完整状态……但掌控力却堪比巅峰吗？”芙蕾雅挑眉，喃喃自语。
“什么……掌控？”肖恩抬起头。
“对规则的掌控。”芙蕾雅指着地上的孔洞开口：“白金烈阳的固有属性——绝对熔解，这是一种完全不依靠高温和火焰，而是在规则层面上抹除事物本质的能力——当然说直白点儿就是……碰谁谁死。”
肖恩回想起刚才触碰到自己鼻尖的火星儿，挑眉：“……真有那么厉害？”
芙蕾雅点了点头：“当然！只是现在它不会伤害到你而已，因为那小姑娘给你走了后门儿，嗯……后门儿你懂的吧？”
见肖恩眼神古怪，她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话语中有什么歧义，继续开口：“这也是我说她的掌控力仍然巅峰的原因——在绝对熔解的规则上规避了你的存在，所以对你来说，这光焰就像烟花一样——还是无色无味的那种。”
闻言，肖恩了然地点点头，如他之前所料，席塔拉控制了天灾的力量，让其不会波及到自己。
他继续抬起头，打量着发出第一波冲击的席塔拉和手持权杖的罗塞尔。
“父亲大人，果然不管我变成什么模样，您都是那么让人惊讶啊！”席塔拉的赞叹声从“太阳”内传来。
“席塔拉，你还有机会。”罗塞尔摇了摇头：“回到我身边来，抛弃那些卑贱的蝼蚁与可笑的正义。”
他的声音冷硬而残忍：“这才是你的正确的宿命，否则，你会死。”
话音落，“太阳”也没有再说话，只是传出遗憾与失落的叹息。
然后，再度爆发！
于是，比之前还要浓烈数十倍的盛焰自太阳上升腾而起！它的体积骤然膨胀，让人窒息的压力散发开来！
对于罗塞尔的话，席塔拉用以上行动做出了回应。
看着爆发的席塔拉，罗塞尔摇了摇头，举起权杖。那一刻，像是触动了世界框架一般，肖恩感觉到冥冥中有什么东西被牵动了一样。
然后，天空猛然黑了下来，那东方远处原本的太阳一瞬间黯淡，被深邃的黑暗掩盖。
所见范围内尽是黑夜。
永夜已至！
随后，在已经漆黑的天幕上，隐隐有微光闪烁——那是颤动的群星。
而只有白金烈阳却没有受到影响，它颤动升腾的光焰更加炽烈，像是在蓄积力量，只等时机一到爆发出足以洞穿世界的力量。
仅仅对峙间，天穹颤抖，世界悲鸣，仿佛实质一般的压力如同水银一般倾泻下来！
于这一刻，曾经的父女，如今的皇帝与叛军头子，在整个圣卢森的注视下，
不死不休！
第150章 日月同辉
肖恩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二十几年了，他当然清楚超凡者能做到一些不可思议的事儿，并且也以另一种渠道成为了和他们同等的存在。
但……一瞬之间改变天象这种事儿是认真的吗？
罗塞尔仅仅是举起权杖而已，天就黑了，黑了还不算完，还特么有星星，有星星也不算完，还特么有个月亮！
是的，在罗塞尔的背后一轮虚幻的蔚蓝弯月刺破黑夜，硬生生挤进所有人的视野中。
和白金烈阳不同于真实太阳一样，这轮诡异的“月亮”除了形如弯月以外和真实月亮没有半点儿瓜葛。
此刻，远在大地上的人们看到了一副此生难忘的景象——黑天鹅绒幕布一般的夜空中，星辰的微光闪烁，白金色的炽烈太阳与冰冷的弯月同时横亘，说不就的古怪与诡异。
蔚蓝的弯月在罗塞尔的背后，像是生长一般膨胀，由虚幻凝聚成实体。
肖恩甚至能清楚地看见其上如同蛛网一般的复杂纹路——这特么就不是正常月亮应该有的玩意儿！
另外，让人惊讶的是，罗塞尔背后的月亮竟然透着深渊的气息！
肖恩不由地看向芙蕾雅，对方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而是直直地盯着天空的月亮，目光悠远而复杂，就像是怀念那样。
在结合芙蕾雅对于黑杖异常的执着，很明显，罗塞尔和深渊脱不了干系——这大概也是他一个私生子能够颠覆曾经混乱的帝国，坐上王座的原因。
讽刺的是，曾经亲手弑杀残暴父皇的正义皇子，如今也变成了被他杀死的恶龙，而此刻手执屠龙之剑的，正是他的女儿——席塔拉。
世事无常。
在肖恩思绪转动之间，太阳与月亮的蓄力仿佛也达到了顶点，宛如天坠一般的压迫力倾轧着整个金狮鹫广场，众多无法动弹的贵族老爷七窍已经渗出暗红的血。
在这紧要关头，他们曾视为明灯和救星的罗塞尔，明显没有闲暇顾及他们了。
夜空中，毫无预兆的，白金烈阳爆发了，比之前还要庞大十数倍的光焰吐息升腾，夹杂着雪白的矩阵纹路一瞬间向着罗塞尔的方向侵袭而去！
对此，就像受到天敌的挑衅一般，蔚蓝弯月也做出了反击——它安静地洒落清冷的光芒，像瀑布一样。
这光芒看起来清凉闲适，但映照在肖恩眼中却透着一股绝对的冰冷和空洞，就和深渊给他的感觉一模一样。
当光焰潮汐与空洞月光接触时，整个世界都失去了色彩。
不是夸张，而是一如字面意思——就像肖恩上辈子世界中经费不够拿线稿充数的无良制作组和老旧的黑白照片一样，失去了一切颜色。
整个世界只剩下白金色的太阳与蔚蓝的月亮。
光芒碰撞时，无声而平和，水纹一般的涟漪在黑白世界中扩散开来。
但破坏力极强。
或许已经称不上破坏力了，而是像是本质上的抹除一般，波纹所过之处，万物消湮。
身着华服的贵族老爷，无处不在的超凡粒子，雄伟壮观的金狮鹫广场……
总之，一切有形的，无形的，只要是处于席塔拉封锁范围内的所有物质都像是被删除一样彻底玩完儿！
毁灭临近之际，肖恩想要抵抗，但无论是龙语还是深红血脉，此刻都像是被什么遏制在身体最深处一般，不敢动弹。
但就在波纹将要侵蚀他的那一刻，芙蕾雅已经做好准备将其拉近深渊躲避时，从白金烈阳上有金光洒落，笼罩了肖恩全身。
于是，毁灭性的波纹像是水流遇见岩石一般被划开，向着肖恩身后辐射而去。
第四天灾的加护！
同时也是席塔拉敢于让肖恩参加帝国大典地原因！
“被救了呢……”
在生死边缘打了套虎鹤双形的肖恩此刻冷汗直流，惊骇不止。
这还仅仅是余波，就差点将已经媲美圣徒的肖恩毁掉！
另外，如果没有意外，圣卢森在之前的各种波折中仅剩的一群贵族连带着象征荣耀的金狮鹫广场，也在这场浩劫中尽数湮灭。
而大地之上，由于席塔拉封锁的原因，众人虽然失去了失去了色彩，却并未受到碰撞余波的影响。
但这诡异的变故已经足够让人不安了。
“到底……到底发生什么了……”有人望着夜空喃喃自语。
“该死！！！这到底是什么？”有人抱着脑袋嘶吼。
“妈妈，末日来临了吗？”君士坦丁内，一个十来岁的瘦小男孩儿在母亲怀中惴惴不安。
母亲则是颤抖地抱住了孩子，一言不发。
“不，小家伙，这是希望。”
而就在这恐慌弥漫之时，一只穿戴盔甲的手臂轻轻摁在男孩儿头上。
男孩儿抬起头，看见一个同样失去颜色的黑甲军士笑着开口。
他还看见，黑甲军士身旁，一张巨大的，铭刻着星辰与火焰的旗帜在风中肆意飞舞！
于此类似的事还在整个君士坦丁，整个圣卢森内发生着。
见识稍微多一些的家伙，仅仅看那旗帜就认出了他们的身份——革命军。
昨晚阿尔比斯山脉异变，帝国主力军团覆灭之后，隐藏在帝国腹地零散的革命军势力成员开始集结。
他们人数不多，但全都是超凡者，他们卸下伪装，扛着旗帜和信仰踏入了附近的城市，安抚国民情绪的同时，也挥刀向封建残余的顽固分子，斩落。
如此，革命军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即将达成如愿！
这个时候，地上世俗层面的战争已经完全完结，只等最后的、也是决定性的父女相杀得出结果，那么侵扰了这个过度十数年的连绵内战，也即将画上休止符。
“席塔拉，这种时候，你还要顾及蝼蚁的死活吗？”皇帝有些疲惫的声音传来。
显然，他指的不仅是肖恩，还有因为席塔拉封锁屏障而未曾受到波及的地上人。
“父亲大人，您若是真不顾及，那也不会容许我将战场定在天空了吧？”席塔拉有些狡黠的声音从太阳中传出。
罗塞尔不再说话，只是再一次挥动权杖，蔚蓝之月明灭不定，在虚实之间变幻着，仿佛在等待下一次的爆发。
而肖恩这边，一股轻柔的吸引力缓缓笼罩了他，将他向着白金烈阳的中枢拉去。
很明显，接下来的战斗中还要维持屏障的席塔拉已经不可能兼顾屏障内的肖恩了，只有将他置于白金烈阳内部才算保险。
片刻间，肖恩已经身处于席塔拉身旁。
他打量着席塔拉，少女此刻身无寸缕，但还和白金烈阳一样保持的颜色，金色的流光遮盖了她身体的绝大部分，然后与肆意延伸的光芒矩阵相连。
“吃了吗？”席塔拉依旧是那熟悉的问候。
肖恩一愣，然后点点头。
紧接着，他看着少女，短暂的迟疑后终于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所以……为什么一定要让我来呢？你看……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在最开始，肖恩还以为对方是想要自己协助刺杀皇帝，但从白金烈阳出现之后，他就明白这种想法错的多么离谱——毕竟如今的自己根本不可能插得上手这种战斗。
面对肖恩的疑问，少女的身躯上奇异的纹路涌动着，一边蓄积力量一边回答：“唔……具体我说不太清……大概是想让人见证一下少女的叛逆时代？”
顿了顿，她盈盈一笑：“当然，我会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