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美人的难题
“酒狂……”
“好一曲酒狂……”
“跑堂的,再给本公子送三壶酒过来……”
“也给老爷我送两壶酒来……”
“听酒狂……”
“当不醉不归,今晚真他娘的痛快……”
蒙面琴师下台以后,楼上楼下客人们也顿时喧闹起来,最后这首曲子十分应景,也十分合乎众人口味,原本大多是来寻开心的,情绪也便陡然高涨起来,点菜叫酒的声音响个不停。只为听曲而来的客人都知道蒙面琴师每晚只弹奏十五首曲子,现在十五首曲子已弹奏完了,这类客人陆续起身或陆续下楼出门,走出门或下楼之时仍是众口交赞。
“这蒙面琴师着实非一般琴师……”
“对,十五首曲子每一首都令人酣畅淋漓,能做到这一点实属难得……”
“前日有人说此人乃天下第一琴师,我当时原以为夸大其词,今夜才知其实半点也不夸张,此人恐怕胜过师擎……”
“师擎已身败名裂,岂能与蒙面琴师混为一谈?鄙人以为,当与七弦先生相比较……”
“有道理……”
“此人琴技或不逊色七弦先生……”
有客人出门回家,也有客人搂着姑娘上楼。叶子由今夜是为听曲而来,他站起身随着客人们向外走,每走几步回望一眼,眼神中仍带着惊诧与敬佩,他从未见过有琴师能令得同时听曲的千百人一致赞赏,竟无一人有不同言论。他此时忽然感觉,蒙面琴师的琴技或有可能胜过照生一星半点,正因如此他才更加惊讶,也不免感叹世间竟有如此高人,简直匪夷所思。
“本以为照生的琴技已经够出神入化的,原来另有高人不输照生……”
叶子由出门后,不由自主地回望一眼风雨楼,他摇开折扇,自语道:“若照生下次来找我,也叫上他过来听听……”
无论出门还是下楼的客人,大多认为蒙面琴师绝对有资格有能力与北音七弦相比较,或者说唯有七弦先生这一个人能与蒙面琴师相提并论,这样的评价与看法不可谓不高。楚月娇听着楼上走下来的客人们的赞扬声,她对琴技虽然不太懂,但对听曲却极有经验与心得,自也知道七弦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大琴师。她在京都常有机会听到七弦弹奏的曲子,虽无法听出七弦与蒙面琴师这两人之间谁高谁低,或两人相隔多少距离,但此时身旁人的议论声已经给出明确的答案。
“哦……竟能与温七弦相媲美……”
“难怪弹奏的曲子这般赏心悦耳,这便是名副其实的琴道高人了……”
“不错……”
她望一眼蒙面琴师离开的背影,转身走回雅间。
韩惊涛和洪竞泽及谢新书和郭庄岳等学子仍然坐在雅间内谈笑风生,他们今晚似乎已经达成某种共识,一众学子也似乎已经明确表明将会站在太子楚乾维这一边。他们喝酒畅谈之余,刚也都听得见楼下散堂传上来的琴曲,若不是今晚有这件重要事,谢新书和郭见深必定会专心听几首曲子,他二人在琴之一道上的造诣远胜其他学子,前几天就听说过蒙面琴师,刚才也已听出蒙面琴师的确技艺非凡,他二人感觉这大抵是个不争名的前辈高人。
隔壁雅间楚乾律等人刚也听得很清楚,谈事之余能听见高人弹曲都觉得无比享受,最重要是他们也已达成共识。
……
……
现在时辰尚早,今晚千余客人到此时已差不多走掉四五百人,留下来的客人或欣赏舞台其它表演或关上门继续喝花酒。楚乾律等人和楚月娇等人也都还留在风雨楼,各自关着雅间门,时不时能听见雅间之内传出笑谈之声。出门的客人走在街上仍在议论着蒙面琴师,此时几乎整条落花街全是这种声音,街上未曾进过风雨楼的行人都不由惊奇不已,记忆中杭州城已经好多年没出过能令这么多人津津乐道的人物,蒙面琴师的名气在这一夜,毫无疑问会陡然攀升至一个新的高度。
“酒狂……”
冷幽幽和花牡丹从风雨楼出来的客人口中听见这个曲名,想想便觉这首曲子定然不俗,越发羡慕风雨楼的客人。
温七弦和温贤淑今晚也只是为听曲而来,二人此时仍然站在风雨楼第二层栏杆前。老人听着身旁人议论自己与蒙面琴师,听着身旁人说蒙面琴师能取代师擎或与自己齐名,老人听着这些议论声,没有半点的异议与不满,也没半点的羡慕与嫉妒,相反开心地大笑起来,老人大抵是个心胸极为豁达之人。老人身旁的温贤淑听着身旁客人的议论声倒是苦笑连连,当然心中已经承认蒙面琴师的确有能力与先生齐名。
“贤淑,咱们走,去见一见蒙面琴师……”
“先生是想……”
“没错,江南琴会怎能缺少这等高人……”
温七弦来到杭州是为主持江南琴会,这个琴会并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参加,参加之人必须受到琴会的邀请,老人临时决定邀请蒙面琴师参加江南琴会。老人下楼之后找到风雨楼跑堂的,自报身份说想见一见蒙面琴师,跑堂的做不了主,立马将此事转告乔美人。乔美人早知道名扬四海的七弦先生进了自家风雨楼,对此一事并未有多意外,她见到温七弦和温贤淑,一路笑着将二人领到后方院中院小花厅,吩咐院中婢女给二人送来一盏上等香茶。
乔美人离开花厅之时说道:“我们家琴师此时有点儿私人小事,七弦先生可能要等上一会儿……”
“无妨无妨……”
温七弦坐宾座上笑道:“有劳姑娘了……”
“先生稍坐……”
乔美人摇着团扇离开花厅。
陈闲前一刻下台之后直接回了乔美人的阔室香闺,在乔美人苛刻强硬的要求之下,陈闲此时泡在乔美人的小浴池内,说是前一刻身上沾染了气味,泡一泡除一除味儿。陈闲早就见识过乔美人的晚期洁癖,他虽也是个比较爱干净的人,但绝没什么心理洁癖,泡小浴池对于他来说相当于洗个澡而已,也并非得泡出什么香味来。十五首曲子弹奏完以后,已经没他什么事,洗个澡感觉洗的差不多了这一刻走出浴池,站在浴池一旁擦拭身上水渍,穿上乔美人离开之时给自己准备的干净衣袍。
乔美人走来房门外,伸出手准备推门时,想起陈闲泡在自己浴池内,便急忙缩回手。
她听着房间声音,问道:“你泡好了吗?”
“好了……”
房内传出声音,乔美人伸手推门而入,嘴上说着:“怎么这么快……”
她走近陈闲,皱起鼻子闻闻陈闲身上的气味,没好气白眼道:“身上还有味儿……”
“算了算了……”
她蹙眉摆摆团扇,随即笑起来说道:“七弦想见你,在花厅等你……”
“七弦想见我?”
陈闲坐在榻上穿着黑色布靴,问道:“有说过什么事吗?”
“你如今可是琴道高人,他也是琴道高人,你们高人见高人,还能有什么事?当然与琴道琴曲有关啦……”
“看来只有这种可能……”
陈闲站起身跺了跺布靴,整了整腰带和束发冠:“那我去见见他……”
“蒙上脸……”
“哦,对……”
乔美人帮忙拿来蒙面布巾,陈闲三两下蒙住脸,走来镜台前看了看没什么破绽,准备走出房间时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转过身,看着乔美人美眸,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有件事我在心中已考虑过两三日了,至今日已考虑清楚,本也打算今晚告诉你的,也让你有时间好好考虑考虑,等你考虑好以后,我们到时候再好好谈谈,现在七弦等着想见我,我觉得我还是先说出来吧,既然相处下来感觉挺好,那么有些事,你也好,我也好,其实总要面对与承担……”
“所以?”
乔美人有一下没一下摇着团扇,她是不太明白陈闲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
陈闲走近两步,阔室香闺之内二人仅相隔一步面对面站着,陈闲嘴巴开合说着话,乔美人专心听着,其实只听到第一句,她手中团扇已停止摇动,两颊陡然滚烫发红,思绪在这一瞬已似乎处于静止状态。陈闲接下来的一些话,乔美人自也字字句句听得清清楚楚,她脑海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她目前所能想象到的某些画面,脸颊越来越红,唇边反倒弯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似在用笑意掩饰她并未羞赧,相反其实很大方的听着。
陈闲说完自己的意思,最后微笑着说道:“你好好考虑考虑,考虑清楚以后,我们再仔细谈谈,那我先走了……”
“嗯,先去吧……”
乔美人下意识地点点头,陈闲笑着转过身,快步走出房间。
陈闲走后好长时间,乔美人的思绪才完全清醒过来,她走来睡榻这边坐着,犹自脸红心跳好半晌。
“这挨千刀的……”
她目光呆滞地望着房门位置,唇带笑意喃喃自语道:“这挨千刀的当真什么话儿都说得出口,尽给人出难题……”
……
……
陈闲来到小花厅见到温七弦和温贤淑,话题正如乔美人所言,所谈之事无非是与琴道或琴曲有关。
温七弦年近古稀,一生率性与洒脱,至今并未娶妻生子,这些年视温贤淑如亲生。老人家通达事理,性格极为开朗,言行向来正大光明,毫不掩饰对蒙面琴师的赞赏,虽也猜不透陈闲的年龄,表现出来的却是平辈相交的和蔼态度。温贤淑倒显得有些拘谨,大抵因为心中对于蒙面琴师琴技的认可,也大抵因为生平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先生以外的琴道高人,便一直沉默坐着听着,猜想着蒙面琴师的年龄,她感觉如此高超的琴技,多半是个中年人。
两人简单谈了谈琴道,温七弦直接转入正题,说邀请陈闲参加后日举行的江南琴会。陈闲对这个琴会做过些了解,是杭州城几桩盛事之一,江南琴会的性质类似于技艺交流会,大群琴师坐而论琴,彼此切磋与学习,或公开献艺等博取名声。温七弦亲自相邀,陈闲没什么好拒绝的,便答应温七弦后日一定准时到场,老人喜不自胜,临走时说明日会补送一纸邀请帖。
老人做事无疑很讲规矩。
他师徒二人从后方院中院走来前面风雨楼,路过散堂乘车而去,老人一路开心说笑,今晚不虚此行,心情到底极佳。
此时的风雨楼散堂之内大约还坐着二三百客人,不断有客人上楼留宿,也不断有客人下楼回家。楚月娇和韩惊涛等人也正从楼上走下来,他们今晚心情似乎都很不错,尤其是郭庄岳三人,今晚对于他们三人来说,相当于找到一个仰仗,也相当于可以想见日后的前程,出门后他们相互道别各走各的。
楚乾律等人比他们稍慢几十步下楼出门,走出门时正巧看见楚月娇和韩惊涛携手乘上马车的情景。
“当真是荒天下之大谬……”
楚乾律看着马车走远:“居然叫两个只知吃喝玩乐,只知趴女人身上的纨绔子弟来拉拢江南士子,哈哈……笑死人。”
“就韩惊涛和洪竞泽这两个胸无点墨的货色,他们能与这些学子谈论文人风雅之事?”
“只能谈谈房中之乐吧……”
“哈哈……”
楚乾律今晚貌似心情极好,他这些年一直觉得老大楚乾维无德无能,根本不配当东宫之主,今晚之事让他更觉如此。
夜色渐浓,月光渐明。
落花街上的行人一点点减少,风雨楼的客人也在一点点减少。
等到深夜过后,晚上没有客人的姑娘已经上楼睡觉,风雨楼的杂务向来不需要乔美人亲自吩咐,自有人负责安排与清扫。自从接掌风雨楼以来,无论风雨楼晚上有多繁忙,乔美人通常在子夜之前就会回到后方院中院自己的阔室香闺内沐浴就寝,今晚陈闲对她说过那些话后,她之后没再走出房间,一如往日在小浴池浸泡小半个时辰,吹熄了灯火,便摸上床睡觉。
然而直到此时此刻,乔美人仍然毫无睡意,在花架子床上翻来覆去的考虑陈闲的那些话,思绪越来越清醒,越来越睡不着觉。她现在考虑的这个问题是陈闲出现在风雨楼的当天,她当晚曾考虑过的问题,但不同的是,当晚是她自己主动想起这些事和这个问题的,当晚睡醒之后,第二天觉得这并不是自己一个女儿家该考虑的问题,当时想的是觉得未必需要毫无保留的全身心面对面,隔一些距离相处其实也似乎挺好。
她想是这么想的,但今晚却是男人主动提起的这个问题,她不得不再次考虑与面对这个问题。
其实这个问题于她来说,并非愿意或不愿意,而是敢与不敢。
第一百二十二章 闭眼睁眼又一日
幽暗的香闺,弥漫着清香。
这个时辰大多数人们已进入梦乡,乔美人苦恼地思索问题夜不能寐。
躺在红木花架子床上的她翻来覆去,时而抱着绣着花鸟走兽的丝被蜷腿侧躺着,时而平躺着拽起丝被捂住脑袋,心思如潮越想越睡不着觉。就年龄来说,已满十九岁的她已经过了少女怀春的梦幻年纪,考虑任何问题都相对比较成熟与实际,她幼年时候的成长经历一点也不美好,这些经历给她造成性格缺陷的同时,也使得她的心智早熟于同龄人。
自懂事起。
她人生之路不同阶段遇上的重大问题,都是她自己独立面对与做主。
她现在要面临的问题,毫无疑问也是人生必经阶段,或者可以说是每一个女子一生之中需要跨越的最大一个阶段。
也将是一生最难忘的阶段。
她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架子床顶部,其实这种事她实在没法考虑,或者说每一个未经人事的女子都没法考虑这种事,哪怕考虑好了这种事也很难对一个男人说出口。她想着这个问题,心中不由觉得好笑又气恼,好笑是因为陈闲竟让自己一个姑娘家考虑答不答应这种事,气恼是因为她本身是心甘情愿的,只是不敢踏出这最后一步。既是如此,她觉得陈闲与其让自己考虑是否答应,反倒不如学学纨绔子弟花言巧语连哄带骗,再不如干脆些,直接把自己打晕也好过让自己考虑是不是。
“噗……”
她越想越觉好笑与羞恼:“我乔美人怎么会遇上这么好的男人……”
她这句话大抵三分无奈七分欢心,她在风雨楼见过的男人各种各样不胜枚举,却从未见过像陈闲这一类如此温厚与体谅细微的男人,有想法却不花言巧语也不连哄带骗,仅以绝对真诚与平等的态度让人考虑是否愿意。陈闲给时间让乔美人考虑,一是出于尊重与真心对待,二是因为他不清楚乔美人愿不愿意,他不会对女人用花言巧语,更不会使用强硬手段,他有自己的原则与底线,也有自己的长远考虑在其中,他做事向来深思熟虑。
而乔美人的问题不在于愿不愿意,她反复思考这个问题其实觉得这个问题根本不是问题。
因为她本身是愿意的。
那这个问题便自然不需要考虑。
她拥着丝被曲膝坐起身,眸子在夜色下泛着暗光,她目光透过床幔望着漆黑的房间物饰。
“对……”
“我没必要考虑……”
“他下次若问我考虑好没……”
“那这还不简单,我就……默不作答,对的……我默不作答!”
“他若不问我,那这事儿就这么过去呗,活该他永远没有答案,我反正绝对绝对不会主动说我考虑好了什么的……”
“嗯……”
“就这么办……”
“好了,现在问题已经完美解决,可以安安心心睡大觉了……”
她拽着丝被用力一抖,被子如波浪起伏抖起阵阵香风,她身子滑躺下来拉着被子盖在身上,闭上眼睛安心睡觉。因为问题已经不是问题,已经用不着苦恼思考问题,她这一觉睡得很香,睡到第二天天刚亮醒过来,已是新的一天。她睁开眼睛这一刻,脑海自然而然浮现出昨晚上的问题,心情莫名有些忐忑不安。大抵因为她不清楚陈闲什么时候会问自己有没考虑好,若今日一见面就问出口,这便意味着她的默不作答将给出答案,也便意味着今日将开启人生下一个阶段。未经人事的女子对于这一阶段,可能永远不会有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一天,再怎么有心理准备,总会有点心神不宁。
“会今天问吗?”
“唉……不管了不管了……”
“既然是早晚的事,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区别……”
“横竖是一死,随他了……”
她这样想想,心境顿时平静下来,情不自禁地扭头看向身旁空着的大半床面,她看到的是不久后身旁将多一个男人。
她同时看见的是自己将变成一个女人。
忐忑之余。
莫名又有些憧憬。
……
……
陈闲今日如常早起,在湖畔山庄自己房间洗漱完毕,走出房去吃早餐。
他今日也是第一个过来的,楚梦莲比他稍慢一步,随后是楚乾律,最晚过来的是楚月娇和韩惊涛。山庄膳房每天为他们五个人准备的早膳足有三四十样之多,满满的一大桌子,每一样都用尽心思。陈闲对吃没太多讲究,坐在桌子前看什么感觉不错或者曾经没吃过就吃什么,他吃早餐时也一向很少主动讲话,其他人则是有说有笑。尤其是楚乾律和楚月娇及韩惊涛,他三人一如前些日,并未因为昨晚在风雨楼相遇而尴尬,也并未因为知道了对方来杭州的目的而出现态度上的转变。
“二哥,昨晚上可曾专心听过蒙面琴师弹奏的曲子?”
“认认真真听过三五首,是个高人……”
“妹妹也这般觉得,尤其第十五首曲子酒狂,最合妹妹感觉了……”
“酒狂这首曲子的确极有大家风范……”
楚乾律抬头笑道:“二妹若真的很喜欢听这蒙面琴师弹奏的曲子,不如花些银子将此人请来山庄,一次听个够。”
“二哥好建议,其实妹妹昨晚也曾想过,但不急……”
楚月娇拿起瓷勺往碗里添了一勺粥,笑着说道:“还是先在风雨楼多听几晚,看是否真的很契合妹妹的感觉……”
她问道:“二哥今晚还去不去风雨楼?”
楚乾律不假思索,笑眯眯回答道:“当然去,已经与人约好了……”
“是吗?那真巧……”
楚月娇看一眼身旁的韩惊涛:“他今晚也在风雨楼宴请最近刚结交的一群挚友,那咱们今晚可得好好喝一杯……”
“呵呵……”
楚乾律笑起来:“没问题。”
他兄妹二人都是心中揣着明白装着糊涂,都很清楚对方宴请的是什么客,结交的是什么人,或许会旁敲侧击问一问对方的情况,但绝不会把事情说穿说透。韩惊涛来杭州给太子表哥跑腿办事,他很关心楚乾律这边的进展,但以他的身份不可能冒昧的与楚乾律说些其它话,只能叫楚月娇试探楚乾律。
“姐夫……”
楚月娇问完二哥楚乾律,便把话题转向陈闲,她笑盈盈道:“姐夫若没什么事做,也不妨到风雨楼去听听曲……”
“这个……”
陈闲笑着道:“看心情吧。”
“嗯……”
楚月娇也不再多说,她知道陈闲才疏学浅,当年派人调查陈闲时,也早知道陈闲虽是书生却并不擅琴,便肯定对琴曲没兴趣。而楚乾律曾在院首之争上听陈闲弹奏过曲子,他见识过陈闲远超一般琴师的神奇琴技,此时看向二妹楚月娇时,他眼神耐人寻味,当然,他没理由把陈闲琴技有多出众的事告诉楚月娇。楚梦莲也是个清楚陈闲琴技了得的人,但究竟有多了得,她心中并没一个清晰的概念,她只知道大姐夫在院首之争引发过奇大无比的轰动,只知道大姐夫曾名动苏州城。
小姑娘也很想去风雨楼听曲,准确来说是去凑热闹,但听人说过风雨楼是青楼,她知道二哥绝不会同意自己上青楼。
“大姐夫……”
小姑娘可怜兮兮望向陈闲。
陈闲知她心中在想什么,笑笑说道:“风雨楼你就别想去了,我……带你去西湖玩。”
“嗯嗯嗯……”
“好好好……”
小姑娘欣喜若狂连连点头。
……
……
大姐夫果然是天底下最最最最最最最好的姐夫。
陈闲带着楚梦莲在西湖玩闹了一上午,把小姑娘送回湖畔山庄时,小姑娘觉得大姐夫真是好的没话说。
晌午过后。
陈闲来到杭州城中心之前,原本想着去找一找叶子由,可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到落花街,寻思着去找叶子由也没什么重要事情,隔一天明天再去也一样,便脚步不停来了风雨楼后街。后街是风雨楼院中院的后门所在地,陈闲这些日都是从后门进出风雨楼,风雨楼院中院的婢女全是真正的风雨楼人,这些婢女已经知道陈闲的身份,陈闲每次过来时,婢女都客客气气的,婢女听见叩门声,开门迎着陈闲进门。
“多谢……”
陈闲笑着道声谢,不需要婢女领路,他熟门熟路走向乔美人住的地方。
乔美人今早醒过来后又睡了一觉,半个时辰前才起床,前一刻在小浴池浸泡过香浴,这一刻穿戴整齐开门走出房。
“来啦……”
她刚开门,陈闲正巧过来。
“嗯……”
陈闲笑着点点头,走到近处问道:“昨晚没睡好吗?”
“没啊……”
乔美人唇带笑意:“昨晚睡得很好。”
“这就好……”
陈闲微笑说道:“我还担心我让你考虑的事会给你造成什么困扰,看你气色……没有就好。”
“嗯,没……”
乔美人表情并无太多的不自然或拘谨,除两颊略微有些红晕,言行举止与态度等并无任何异常。陈闲让她考虑的问题她已经不需要考虑,昨晚也已经想好如何回答,今早又已经明白既是早晚的事,早一天晚一天有没什么区别,她现在已是直接面对的态度,只等陈闲主动问出口而已。但才过去一夜时间,陈闲不会这么急着问乔美人有没考虑好,他昨晚说过等乔美人考虑好后,到时候再仔细谈谈,他会给足乔美人时间考虑清楚。
乔美人不会主动回答说自己已经考虑好,她等着陈闲问自己话,等了片刻也没见陈闲问出口。
那她已经知道,这是让自己再三考虑。
而她根本不需要考虑,果断说起正事问道:“今晚还是收三十两入场费吗?”
“对……”
陈闲仔细想想说道:“如无意外,三十两入场费将持续一段时间,至于今后,今后再说……”
“嗯,听你的……”
“哦对了,江南琴会上午派人给风雨楼送来一纸邀请帖,你昨晚是不是已经答应了参加明天举行的江南琴会?”
“反正没什么事,又能增长蒙面琴师的名气,没道理不答应。”
“有道理,那明天看你表演喽……”
二人同时转身,同步走向前面风雨楼,一路走着一路有说有笑。
……
……
天黑时分。
风雨楼敞开三开大门,挂起灯笼迎接四方来客。
今晚仍是三十两入场费,大群大群客人乘车坐轿来到风雨楼门前,排着长长的队伍一个一个给银子进门。进门后的客人陆续分散开,或在散堂选择一张散座,或上楼选择一间雅间,楼上楼下客人们来往与走动,结伴而来的客人说说笑笑,单独而来的客人碰到熟人热情寒暄。风雨楼十多个跑堂的忙着给楼上楼下的客人们送酒送菜送姑娘,楼子里各种声音此起彼伏。
楚乾律今晚果然在相同的雅间宴请云文海等太苍书院的学子,韩惊涛也在昨晚相同的雅间宴请谢新书和郭庄岳三人等两家书院的学子,他们雅间昨晚与今晚一样都没人叫姑娘作陪,斟酒倒茶等全是自己动手。他们或许有些人想叫姑娘相陪,但楚乾律没这种兴趣,韩惊涛则是不敢,因为楚月娇今晚也来了,其他学子自然没这么不识趣。
今晚慕名而来的客人比起昨晚上更多,风雨楼能容纳的客人人数有限,待楼上楼下已经坐满客人,风雨楼大门被关上。
陈闲走上台,二话不说弹奏今晚的第一首曲子。
今晚的客人有近一半是昨晚来过的,叶子由今晚也来了,坐在散堂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温七弦和温贤淑今晚也来了,二人站在第二层栏杆前。温七弦听着悠扬悦耳的琴曲,眼睛似睁非睁,不时捋须点一点头,神情样貌极尽酣畅。温贤淑却是神情凝重,大抵因为蒙面琴师的琴技委实已高到寻常人遥不可及的境界,似是已令她出现极大的心理压力,她鼻尖凝着细汗。
楚乾律等人走出雅间,站在栏杆前听曲,他们身旁站着楚月娇和韩惊涛,郭庄岳三人也站在其中。
他们的事昨晚已差不多敲定下来,今晚过来纯属促进交流与互动关系。
“果真是位前辈高人……”
郭庄岳三人不约而同说道:“昨晚没听仔细,倒是没想到此人琴技如此了得,委实出乎意料……”
“的确不简单……”
谢新书聚精会神地听着,皱眉自语道:“这等琴技,怕是少有人能及。”
“真乃神技……”
“难怪都说此人能取代师擎,确是当之无愧……”
“厉害……”
其他学子也都不由连声惊叹,也有学子好奇说道:“不知这位高人来自何地,师承何人,今年多大年龄……”
“我倒更关心明日江南琴会此人会不会到场……”
“琴会邀请过此人……”
“千真万确?”
“西子楼今日下午张贴出来的琴师名单,其中正有风雨楼蒙面琴师……”
“这么说,咱们明日有耳福了……”
站在栏杆前的众多学子从听曲议论到江南琴会,琴会是杭州城几桩盛事之一,无论蒙面琴师会不会参加,这群学子断然不愿错过这桩盛事。相隔不远处的楚月娇听说蒙面琴师会参加江南琴会,不由得对琴会产生了兴趣,也决定明日到琴会看看。韩惊涛和洪竞泽这两人正如楚乾律昨晚所言,他二人听不懂琴曲,也没半点兴趣,纯粹是陪着谢新书和郭庄岳等人听曲。
“好……”
“好曲子……”
陈闲弹奏完第一首曲子,散堂内顿时爆发出欢呼声,叶子由更是兴奋叫好。
乔美人摇着团扇站在第四层栏杆前看着,看着散堂四五百客人同时赞叹与喝彩,她唇边不自觉流露出笑容。
她如今越来越享受看见这种火热场面,或者说她享受的是看见自己男人被这么多人赞美。
当然她也清楚,人总会归于平静或归于平凡,她享受热情与繁华的同时,自也懂得迎接平静与平凡。
正如。
热闹的场面,不可能永远热闹。
待风雨楼人走楼空。
夜深人静,一切便已归于平静。
陈闲回到湖畔山庄洗澡睡觉,乔美人回到阔室香闺沐浴就寝,唇带笑意闭眼睡觉,二人睁开眼已是第二日。
今日,江南琴会。
第一百二十三章 何人蒙面荡西湖
清晨。
湖畔山庄。
陈闲今日如常早起,倒看见一桩新鲜事。
楚月娇和韩惊涛今日居然起得比任何人都早,大清早忙着叫侍卫准备车马,让人传令膳房早点做好早膳,二人约莫是赶着出门的样子。楚乾律今日也比平时起得早,随后来到楚梦莲的寝房,约莫是准备带着这个妹妹出门游玩。楚梦莲自是喜不自胜,问了二哥才知道是去什么江南琴会,小姑娘对玩并不挑剔,有得玩总比没得玩好。
由于几人都准备出门,山庄今日的早膳时间比前些日早很多。
坐在一起吃早餐的时候,就楚梦莲问了问陈闲要不要去江南琴会,陈闲当然说去,只不过不能一起去。
吃完早餐,各自出门。
陈闲走在去往风雨楼后街的路上,街上行人大多在议论江南琴会和蒙面琴师,经过这几日时间的广泛传播,蒙面琴师在杭州城已是家喻户晓,一时间已令得全城百姓热议与关注。昨晚听说蒙面琴师将参加江南琴会,今早决定到琴会看热闹的人陡然增加不少,有很多是出不起风雨楼入场费的人,有这么好的一个免费听曲的机会,没事做的人岂会白白错过,即便对琴曲没兴趣,过去看看蒙面琴师是高是矮是肥是瘦也好。
任何地方从来不缺爱凑热闹爱看新鲜的人,人们三五成群走在大街小巷,同一时间朝着同一地点汇聚。
乔美人今日也比往常起得早些,这时候坐在镜台前施粉描眉。
陈闲走进来的时候,她扭头看了眼,手上动作不停问道:“我觉得你今儿肯定得当众献艺,想过弹奏什么曲子没?”
“这有什么好想的?”
陈闲站在乔美人身后,照着同一面镜子用青布蒙脸,他笑问道:“你喜欢听什么曲子?”
“我?”
乔美人动作稍停,看着镜面上映着的陈闲人影,她娇嗔笑问道:“是不是我喜欢听什么曲子,你就弹奏什么曲子?”
“当然……”
“好……”
乔美人不由心花怒放。
“凤求凰,广陵散,我在院首之争听过,我很喜欢,离骚我在苏州只听人说过,却未曾听过,我喜欢这个曲名儿。”
她笑问道:“你弹这三首怎么样?”
陈闲蒙住脸后看了看并无破绽,笑着点点头道:“离骚,凤求凰,广陵散,没问题……”
“嗯嗯……”
乔美人眉开眼笑,梳妆打扮之时,美眸看着镜中的人影欢喜不已,她可能未必有多热衷于琴曲或听曲,真正令她欢喜的是自己男人愿意为自己弹奏自己说出来的三首曲子,这便够了。她毕竟是个姑娘家,因此而心生欢喜,实属人之常情,再正常不过。她当初还曾想过问一问凤求凰这首曲子表达的意向,现在觉得已经没必要问,无论这首曲子最初是向谁表达爱意,公主也好其他女子也罢,都已经不重要。
朝阳升起时,二人自后门出来,乘着马车去往琴会地点。
……
……
琴会举办地点位于西湖北畔西子楼前。
西子楼是杭州城最著名的楼阁之一,楼高五层面向着烟波浩渺的西湖,楼前宽阔的场地此时已是人山人海。西湖水面上有数不清的楼船画舫和乌篷船等船只漂浮而来,远远的能看见不少各色衣裙的姑娘站在船头,也有人把船靠近北岸,下船走向楼前场地。江南琴会通常每三年举行一次,受邀而来的大多是江南各地有名的琴师,琴会是交流会,也是一场齐聚各地琴师公开授艺与献艺的琴道盛会。琴会属于地方官府举办,每一次都会请来一两位在琴之一道上极有名望的人前来主持盛会。
师擎六年前主持过江南琴会,当然如今已经没人提起他,这一次则是由名满天下的七弦先生主持。
西子楼西侧有一栋匾名叫小西子楼的茶楼,楚乾律前一刻带着楚梦莲来到这间茶楼,正巧楚月娇和韩惊涛后一步也进了这间茶楼,后来一起包下了第三层。第三层视野极为开阔,远处是漂浮楼船的壮丽西湖,近处是人山人海的西子楼前场地。楚乾律兄妹和韩惊涛站在栏杆前说着眼下景色,楚梦莲望着远处西湖和近处人海,口中啧啧称奇。
“哇……”
“西湖好多船,楼下也好多人……”
小姑娘目光在人群中寻找陈闲:“不知道大姐夫有没有过来……”
西子楼前今日有不少人是因这些日一直听说蒙面琴师而来,也有因久仰七弦先生之名而来的,再者是特意过来观看这一琴道盛会,后者大多是这次来杭州应试的各地学子。如苏杭三大书院的学子今日几乎全来了,他们成群成群站在人群之间,有人说着琴会之事,有人说着即将举行的秋闱。郭庄岳三人和云文海纪日出及谢新书等人也站在自家书院的人群中,叶子由今早急急忙忙赶过来,此时站在湖光书院几个关系不错的同窗中间。
杭州城各个青楼勾栏等地的乐人乐伎也大多早早的来到了西子楼前,她们一群一群分散着站在场地间极为引人注目。
冷幽幽和花牡丹今日也来的极早,她二人不仅是因为琴会而来,也因为蒙面琴师和七弦先生而来。
“七弦先生今日应该会公开献艺吧……”
“此次琴会由他老人家主持,公开授艺献艺自都免不了,今日能大饱耳福了……”
“蒙面琴师应该也会弹奏几首曲子……”
“如今的杭州城当属此人之名如雷贯耳,琴会既已邀请此人到场,自会请此人献弹几首曲子……”
“此话有理……”
各种议论声在西子楼前人群中响起,有人议论七弦先生,有人议论蒙面琴师,更有姑娘议论蒙面琴师的年龄与长相。
“你们扮男装上风雨楼听过曲的,没见着蒙面琴师长什么样子吗?”
“上台下台总是蒙着脸,哪见得着……”
“嘻……你们说会不会因为长得太难看,才蒙着脸的?”
“倒有可能……”
冷幽幽和花牡丹听着这种议论,眉头不自觉皱起来,她二人也很好奇蒙面琴师这等高人究竟长什么样子,也曾在脑海想象过蒙面琴师的样貌,她二人觉得应该是个中年文士模样,可能性情有些古怪什么的。乔美人过来的时候听见几个姑娘说蒙面琴师长得难看,顿时恼羞成怒,但懒得与这些人计较,她独自走来西子楼前人群最前方站着,忽然瞥见冷幽幽和花牡丹站在不远处,她撑着花纸伞,摇着团扇靠近两女。
“真巧,这不是我们杭州城的三大花魁之一和之二吗?”
乔美人走来两女边上站着,眼睛却望着西子楼,像自言自语说着:“二位花魁若有想法改换门庭,不妨来我风雨楼。”
花牡丹瞥了眼乔美人,本想说些什么话,最终笑而不语。
冷幽幽福一礼道:“承蒙乔姐姐看得起妹妹,但……我家妈妈待我挺好的,倒未曾想过换个家。”
“哦……”
乔美人张张嘴,摇摇团扇不再继续劝说,第一次挖人花魁,便这样以失败告终。
颇有些儿戏。
……
……
今次受邀前来的各地有名琴师大约有上百位,有些琴师甚至来自于更远的岭南等地。陈闲虽是琴会受邀而来的琴师,但在场琴师只有温七弦和温贤淑这对师徒认得他,老人家客气又和蔼地走上前迎接陈闲。可能由于对方是个德高望重的老人,亲自相迎自己一个晚辈,陈闲有些受宠若惊,客客气气地拱手还了还礼,上前坐在琴师椅子上,喝着茶等待着琴会开场。
温七弦作为本次琴会主持者,又有礼部等三个官面上的身份,杭州知府在他老人家面前也得陪坐。
琴会第一大宗旨是弘扬琴道之礼,琴道来自于自然,琴道之礼首重天地人和,温七弦在琴道之礼上钻研极深,这个话题由他发起由他讲解,偶尔请其他琴师离座说说琴曲心得与琴道见解等。琴礼这个环节进行时间最久,接着是请琴焚香,与礼请天地之音,前者告慰琴与曲的创造者,后者由数百人演绎与模拟天地间动听的自然之音。
陈闲上一世亲身见过无数场大活动的开幕式表演,眼下看见的各种场面,未必不如上一世看见的场面壮观,只是缺少震撼的音效与华丽的灯光效果,亲眼见过了才知道这个古代世界的人们绝不缺少创造力与想象力,尤其对于艺术观赏型物事的想象与创造绝不输于今人。陈闲看得有滋有味,西子楼前上万人更是连声欢呼与叫好,可见这绝对属于难得一遇的盛事。
各种大场面表演结束以后,接着是公开授艺。
授艺的同时其实也在弘扬琴道之礼,过程中有不少琴师主动起身,他们以自己积累的经验传播知识,在场无论对琴曲有没兴趣都很认真地听着,这毕竟也是在增长见闻,何况在场大多是对琴曲感兴趣的人,这个古代这种学习机会绝对不多。温贤淑身为温七弦唯一的弟子,女子温婉文静,琴技本也十分出众,甚至可能胜过在座的九成琴师。在场人大都知道她是七弦先生的高徒,授艺是由她代替温七弦,之后公开献艺也是她第一个上场。
女子面向西子楼前众人,跪坐于琴案前拨弦。
“不错……”
陈闲听着不由点头,他目前为止没听出太多毛病,感觉这女子琴技可能与珠玑相差不了多少,这便已经相当不简单。
“好……”
“悠悠之音动人心弦……”
“贤淑姑娘不愧是七弦先生的弟子……”
“这叫名师出高徒……”
“假以时日,必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一首曲子弹奏完,楼前众人不由自主开口赞叹,温贤淑站起身福一礼,可能因为在场前辈太多,她神貌有些拘谨与羞怯,女子很是放不开。她回身之时,下意识看了眼在座的蒙面琴师,低下头走回椅子前坐下,压迫感在这一刻似乎更大。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陈闲很不理解这女子为什么这么关注自己,他能想到的原因多半是这女子因为自己的琴技而有压力。
“这就有点莫名其妙……”
陈闲心中好笑:“我又不会妨碍她承袭七弦老先生的衣钵与名望……”
上百位琴师是否公开献艺全凭自愿,但其实大多数琴师是有显示技艺的想法的,毕竟能助长名气与威望,名利双收何乐不为。因此接下来陆续有琴师离座上场献艺,还有两人或多人合奏一首曲子,西子楼前上万人到此时已差不多听了二三十首曲子。这么多琴师公开献弹个人最擅长的曲子,这种视听机会也只有可能出现在江南琴会上。
陈闲坐着听着曲,温七弦这时候笑着邀请他也献弹几首。
“那……”
陈闲站起身拱拱手,嗓音低沉说道:“七弦先生亲自相请,晚辈却之不恭,那便弹奏几首曲子吧。”
……
……
蒙面琴师走来琴案前盘腿坐下,西子楼前顿时喧哗起来。
“此人便是蒙面琴师?”
“不错,正是此人,此人琴技之了得天下少有琴师能及,有可能真的取代师擎,与七弦先生齐名。”
“我上风雨楼听过此人弹奏的曲子……”
“酒狂……”
“对,酒狂,这首曲子当列为天下名曲前十……”
“不知蒙面琴师今日会弹什么曲子……”
“以此人出神入化的琴技,无论弹奏什么曲子,都定能弹出高人风范……”
楼前上万人这些日几乎都曾听人说过蒙面琴师这个人,更有不少人是专门为听蒙面琴师弹曲而来,比如冷幽幽和花牡丹,她二人自从当日在街上听过几首,之后几日每每想起甚觉意犹未尽,又不可能上对家风雨楼听曲,今日于她们来说,这个机会十分珍贵。楚月娇今日也是专为听曲而来,主要是听蒙面琴师的曲子,她站在西子茶楼第三层栏杆前,目光中透着期待。她身旁楚乾律也是比较有兴趣的,而韩惊涛和楚梦莲这两个人都不懂琴曲,纯粹是过来看一看热闹的。
“蒙面琴师终于上场了……”
叶子由也分外兴奋,但也有些遗憾:“唉,可惜照生这两日没来找我……”
在场这么多人也就乔美人一个人清楚蒙面琴师是谁,她安安静静地站着看着等待着。温七弦和温贤淑等在座的琴师也都翘首以盼,尤其是温七弦和温贤淑,老人期待陈闲能弹奏几首不同一般的新曲子,温贤淑期待看见陈闲表现出更多的琴技,她也好偷偷学习学习。其他琴师这几日也听说过蒙面琴师,可能多少因为同行是冤家,他们想知道蒙面琴师是否名副其实。
琴声响起。
陈闲开始弹奏说好的第一首曲子。
离骚。
曲子的叙段刚一响起,温七弦眼睛陡然一亮,温贤淑秀眉陡然一皱,前者因为惊喜,后者因为吃惊,都已经听出这首曲子绝对不同凡响。在座的其他琴师也都不由意外对望,他们皆是琴中好手,一听就已经听出道行的深与浅,顿时感觉蒙面琴师恐怕真的不简单。楼前在场人无论之前有没听过蒙面琴师弹奏曲子,这一刻都露出惊讶表情。
有人惊讶惊喜,也有人愕然不已。
“这……”
叶子由和郭庄岳等湖光书院和云文海等太苍书院的学子,冷幽幽和花牡丹等去过苏州的姑娘,这一刻都愕然不已。
“离骚?”
“此人是去过苏州?还是说……”
离骚这首曲子在苏州无人不知,曲谱早已传遍苏州城千家万户,这么长时间也应该已经传出苏州,叶子由等人觉得这蒙面琴师要么到过苏州,要么是在其它地方学的离骚,可能性也就这两种。楚乾律在苏州时也曾听过好多次离骚,他对这首曲子也不陌生,此时皱起眉,右手摩挲着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不知他在猜想些什么。楚梦莲在苏州虽也听过离骚,但琴曲对她来说,似乎都长得一模一样,小姑娘是个典型的琴盲。
“这首曲子……”
楚月娇第一次听离骚,越往下听越是觉得美妙非常,心中无比喜欢。
“非同寻常……”
她神色迷醉,嘴上连连称赞:“当真非同寻常,天底下竟有如此好曲,此人真乃空前绝后一大奇才!”
……
……
待陈闲弹奏完离骚。
西子楼前好长时间没人发出声音,大多数人表情难以置信,似乎从未听过这般动人心弦的琴曲。叶子由却皱着眉,他刚听得很清楚,蒙面琴师的离骚绝不比照生弹得差,他无比意外与震惊,同时也不免再次感叹蒙面琴师委实了得。郭庄岳三人倒是有些高兴,他们没听陈闲弹奏过离骚,但认为此人绝对比陈闲弹得好,看到有人比陈闲弹得更好,因此才高兴。冷幽幽和花牡丹也没听过陈闲弹奏的离骚,现在这首离骚,令她二人心神荡漾,怕已是惊为神曲。
在场认为此曲当为神曲的人不在少数,如温七弦和温贤淑皆深感震撼,温贤淑鼻尖又不由得渗出细汗。
“此曲……”
她已不知如何形容此时心情,站起身对着陈闲福一礼问道:“请教高人此曲叫什么名字?”
“离骚……”
陈闲说道:“这首曲子叫离骚……”
“离?骚?”
温贤淑低声呢喃,目光越发复杂,她身旁坐着的温七弦捋须笑道:“好听,真好听,好一曲离骚……”
“离骚?”
在座的上百琴师面面相觑,他们对于陈闲的琴技已经不存在任何怀疑,反倒是人人心中惊讶,大抵没想到蒙面琴师不仅名副其实,寻常琴师恐怕难以与之相提并论。西子楼前站着的大多数人也不由得面面相觑,无论是曲子还是曲名,都令在场人心生惊叹,各种称赞时不时响起。叶子由等听过离骚的人倒平静下来,乔美人这是第一次听离骚,心中或许有些意外这首曲子好听到这种程度,但心中更多的是欢喜。
“离骚……”
楚月娇扶着栏杆,脑中浮想翩翩,不自觉地连连点头:“好……好曲名,此人实有冠绝当代的本领。”
等到西子楼前安静下来,陈闲开始弹奏第二首曲子。
凤求凰。
第一百二十四章 但见高人真面目
同样是曲子的叙段刚一响起。
温七弦和温贤淑这对师徒表情立马出现了变化,因为又都已经听出这首曲子也同样不同凡响。
“灼灼之言……”
“眷眷之心……”
“拳拳之情……”
“好……”
“此音,妙之极也……”
老人家不愧是当代数一数二的琴道大家,一首曲子才听一两段,寥寥数语已道破凤求凰这首曲子的曲韵与曲情。坐老人身旁的温贤淑听着自家先生的数语点评,她其实也已经听出这首曲子情意奇浓,等闲之辈绝难弹出这等曲韵,她吃惊之余,神情又不由凝重起来,感受到的巨大压迫感令她觉着这蒙面琴师怕已能冠绝当世。在座的上百位琴师一个个屏气凝神地听着,他们此时的心理感受与温贤淑相同,有来自于同行的压迫感,也有来自于曲子的震撼感。
西子楼前上万人也都沉默地听着,细细地感受着这首曲子,越往下听表情都越发惊喜与享受。
“这……”
“凤……凤求凰?”
有人惊喜,也有人更加愕然。
若说离骚曲谱有可能已经传出苏州,蒙面琴师会弹奏离骚也便不足为奇,可凤求凰这首曲子的曲谱并未公布出来。
“此人为何会弹奏凤求凰?”
叶子由震惊不已,他对这首曲子无比熟悉,不仅因为他来自苏州,也因为珠玑和叶轻歌当时练习这首曲子时,他不知听过多少遍了,也曾试着弹奏过这首曲子。同样来自苏州的郭庄岳三人等湖光书院的学子和云文海等太苍书院的学子,对凤求凰这首曲子也都再熟悉不过,众学子惊讶地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想不通蒙面琴师为何会弹奏凤求凰。谢新书等寒山书院的学子在院首之争上也听过这首曲子,陈闲当日这一项赢得九枚胜筹,他们记忆深刻,这首曲子化成灰他们都听得出来。
“这……这首曲子难道……”
“是凤求凰?”
冷幽幽和花牡丹听出来后也俱是大惊,这首曲子是她们心中的一个梦,单是凤求凰曲名,就让她们当时为之着迷。
“此人会弹奏凤求凰,难道说……”
她二人联想到某种可能性,不由自主地惊诧掩着唇:“难道此人真面目……”
“……是驸马陈闲?!!!”
她二人心下猛然一颤,脑海顿时浮现出陈闲在院首之争表现出来的惊人诗词书法与琴曲等一切。
叶子由此时也在想蒙面琴师会不会是陈闲,而西子楼前其他人都是第一次听凤求凰,这首曲子已让在场人陷入沉寂。楚乾律对凤求凰这首曲子自也并不陌生,其实他前一刻听见离骚时,心中就在想蒙面琴师是不是陈闲,待这一刻听见凤求凰,他觉得此人多半是陈闲,抑制不住的笑起来,转头看向身旁二妹楚月娇。楚月娇神色迷醉,这首曲子已令得她如痴如醉,她眼神中满怀憧憬,情不自禁地缓慢摇着头,并非是这首曲子不好,实则是好到极致,委实难以置信。
“妙……”
“此曲比上一首更妙……”
“说不出的妙……”
“这种感觉好似……好似如沐春风,一段一段不仅动人心弦,还暖人心窝,当真妙不可言……”
楚月娇虽不懂琴技,但的确非常会听,她也已经听出凤求凰这首曲子的曲韵,仅因为她不通琴理,她只抽象感受到了却说不出一个具体。西子楼前如她这般会听的人绝不在少数,但同样只听出了这种温暖而又难以言喻的美妙感觉,却说不出曲子具体好在什么地方。而在座的琴师与在场人不同,他们是此中好手,都已经听出了这首曲子的境界之高之妙之匠心独运。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因为懂。
才更惊讶。
温贤淑一张俏脸又红又白。
……
……
陈闲盘腿坐着,沉心静气地弹着曲子,时而抬头扫一眼西子楼前在场众人,在场众人没一个人讲话,待他弹奏完这首凤求凰,好长时间仍没人讲话。在座的上百位琴师也没人讲话,他们目光与神色都极为复杂,好似看怪物一样看着陈闲。温七弦闭上眼回味半晌,睁开眼时笑着连连点头,老人目光中有欣赏也有敬佩,看见的是琴之一道一个横空出世的后起之秀,因此也倍感欣慰。温贤淑两颊流下几滴细汗,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蒙面琴师,下意识用手背拭了拭下巴汗珠。
随后她站起身福一礼说道:“请教高人这首曲子……”
“凤求凰……”
陈闲看着西子楼前在场上万人:“曲名叫凤求凰……”
“凤……”
“求……”
“凰……”
“凤求凰……”
“好……好动人的曲名,我……我喜欢这首曲子……”
在场男子或许只觉得这个曲名极有喻义,也取的非常独到,而在场女子却陡然疯狂起来,她们发出的欢叫声一浪接一浪,如波浪一般起伏,无不是对这个曲名向往不已。凤求凰这个曲名直白又意义深远,尤其能直击女子心灵深处,谁都能听出这就是一首求爱的曲子,对于女子来说,能给她们带来极美好的遐想,亦能唤起她们心中曾幻想过的梦。在座的琴师虽然大多是男子,可他们是琴道行家,听着这个曲名都觉无可挑剔,温七弦也觉得凤求凰这个曲名堪称完美,曲子也完美无瑕。
“凤……求……凰?”
温贤淑也是女子,她听着在场女子的欢叫,心中品味着凤求凰三个字,她品出来的滋味奇甜无比。
在这个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主而结成婚姻的古代世界,可能只有极少数极个别女子有幸体会到被男子追求的甜美过程,正因这种事极为可贵,每个女子心中都曾向往与幻想过。温贤淑自也曾幻想过凤求凰这一幕情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她看着蒙面琴师,越来越想知道蒙面琴师到底长什么样子。冷幽幽和花牡丹当初也是因为凤求凰曲名而着迷,至今依旧难忘,今日再次听见越发迷恋这首曲子与曲子中的情景。
叶子由等书院学子只欣赏这首曲子,只疑惑蒙面琴师为什么会弹奏凤求凰,他们对曲名感想不大。
楚乾律对曲名也没多少感觉,而他身旁站着的楚月娇却已是面红耳赤。
“凤求凰……”
楚月娇下嫁给韩惊涛是韩皇后主张的,她也未曾经历被追求的感觉,但她情窦初开时便曾想象过这些情景,且她的幻想对象不止一个两个,有才华横溢的京都第一才子,有武艺高强的将军之子,也有天下第一富宋家的绝美公子,然而最后却下嫁给了才华、武艺、相貌都比不上以上三人的韩惊涛。韩惊涛自也有家世上的巨大优势,但楚月娇并不是完全满意,因为韩惊涛不够完美,楚月娇曾幻想过的,最理想的驸马人选是集韩惊涛等四人于一身,当然她知道这不可能,因此才幻想至今。
“凤为男,凰为女……”
“凤求凰,男……”
楚月娇不由得遐想无限,神貌越发陶醉:“曲子动听,曲名更妙……”
“此人还真是个绝世奇才……”
她远远望着蒙面琴师,幻想着自语道:“不知此人家世如何,才学相貌如何,今年多大年纪……”
她低喃自语。
楚乾律听着这些话,不由嘴角微翘,笑容耐人寻味。
……
……
西子楼前在场众人现在几乎都想知道陈闲的年龄相貌,也都在心中猜想着,姑娘们也仍在议论凤求凰这首曲子。看这样子一时半会安静不下来,陈闲对各种惊叹与称赞之声早就习以为常,他不可能干等着,自顾自直接弹奏起说好的第三首曲子广陵散。陈闲弹奏时,习惯性时不时抬头扫一眼在场众人,乔美人右手撑着花纸伞,左手摇着团扇,站在最前方最为显眼,他目光扫过时露出笑容,当然在场没人看见他在微笑。
但乔美人能感觉出陈闲在笑,她也笑起来,也因听见凤求凰而心中喜悦。
待第三首曲子响起。
在场众人都很自觉地停止议论,琴声也便越来越响亮悦耳。温七弦点着头捋须微笑,温贤淑端庄坐着沉默听着,听着听着莫名拘谨流下汗。在座的上百位琴师不由自主皱起眉,又都已经听出这首曲子绝非一般,一首两首三首,几乎每一首都好到极致,他们不免觉着非常不可思议,委实难以想象这蒙面琴师到底会弹奏多少好曲子。在场其他人也大多是如此想,他们眼中现在的蒙面琴师,岂止是有能力取代师擎,甚至有可能超越七弦先生,于当世一枝独秀,无人能与之相比。
“这……”
“这首曲子……”
“广陵散?”
“照生?”
叶子由吃惊地睁大眼,立马从人群中央挤来人群最前方站着,他已经肯定在杭州城家喻户晓的蒙面琴师一定是陈闲。
“嗯?”
陈闲此时才看见来到人群最前方的叶子由,他看着叶子由,随即点点头。
“真的是照生……”
叶子由能看懂陈闲投过来的目光与点头动作代表的意思,他兴奋不已:“难怪蒙面琴师这般了得……”
广陵散这首曲子就陈闲在院首之争上弹奏过一次,再没其他人弹过,当日在院首之争听过这首曲子的人都有印象。如郭庄岳三人等湖光书院的学子,他们对陈闲弹过的每首曲子都记忆犹新,前些日听叶子由说过陈闲也来杭州了,此时越来越怀疑蒙面琴师多半是陈闲。云文海等太苍书院的学子和谢新书等寒山书院的学子也听过广陵散,现在也在怀疑蒙面琴师应该是陈闲,冷幽幽和花牡丹也都越来越肯定这一点。
陈闲弹奏完广陵散,这一次没等人问曲名,他抚住琴弦说道:“这最后一首叫广陵散……”
“好……”
温七弦脱口叫好,温贤淑不自觉点着头,在座的其他琴师也都暗自赞叹。
楚月娇扶着西子茶楼第三层栏杆,情不自禁连声称赞:“广陵散,离骚,凤求凰,一首赛过一首……”
“如此人物……”
她笑容深趣低语道:“当属一行之中的魁首!!!”
话中之意即是当世琴道第一人,其实西子楼前在场也有很多人这样认为。若只论琴技与琴道之才,在座的上百位琴师也都认为蒙面琴师有可能稍胜七弦先生一筹,但若论琴理琴礼等知识和在琴道中人的声望等则肯定不如七弦先生。当然,若说取代已身败名裂的师擎,与七弦先生齐名,在座的琴师大多认为蒙面琴师当之无愧。
温七弦心中或许也这般认为,也乐意看见这等事,但老人清楚,齐名不齐名,不是某个人说了就能算数。
没人能代表天下人心认可某一个人。
当今圣上都做不到这一点,温七弦自然更加做不到,他纵想给蒙面琴师相等的琴道地位与名望也给不了。
这种事只能顺其自然。
……
……
在在场众人议论纷纷之时,温七弦起身走来,面向众人拱手一礼,回过身笑着问道:“不知阁下肯不肯揭面示人?”
“揭面示人?”
温贤淑陡然抬起头,眼神中满是期待,她非常想知道蒙面琴师究竟长什么样子。在座的上百位琴师也不由眼睛一亮,也都很想看一看蒙面琴师的真面目。温七弦之所以有此一问,一是因为也想知道蒙面琴师的年龄样貌,二是因为想让蒙面琴师以真面目示人,让世人知道与记住蒙面琴师的相貌和姓名等一切身份信息,老人觉得这样一位高人当站出来,而不是蒙着脸。
“蒙面琴师……要以真面目示人吗?”
西子楼前上万人霎时安静下来,目光全部锁定着蒙面琴师,毫无疑问都想看看蒙面琴师到底什么模样。叶子由已经肯定蒙面琴师正是陈闲,他虽也期待陈闲揭晓真面目,却只是想着看一看热闹。郭庄岳三人和云文海及谢新书等苏杭三大书院的学子只是猜想蒙面琴师可能是陈闲,此时倒也有些期待。冷幽幽和花牡丹也是不敢百分百确定,也不免好奇与充满期待。而楚乾律已经大胆地肯定这绝对是陈闲,韩惊涛和楚梦莲也大抵非常好奇,远远的看着与等待着。
“如此出众的人物,会是什么样子?”
楚月娇也无疑分外期待,她倚着栏杆幻想着,眼眸一眨不眨等着。
“揭面示人?”
陈闲笑着站起身,走来琴案之前,面向着楼前上万人站着,他用自己本来的嗓音说道:“揭面示人,并无不可……”
“好……”
“请……”
温七弦摊出一只手掌,高兴地笑起来。
陈闲当日以蒙面琴师之名当街献艺,目的只是增加神秘感与塑造高人形象,如今目的已经达到,他又不是见不得人,本也没想过一直蒙着脸不见人。何况今日看到在场有不少眼熟的人,更何况今日弹奏的这三首曲子太典型,若某一日传到苏州,说不定会有人说自己捡了蒙面琴师的谱稿什么的。因此陈闲并未犹豫,三两下扯掉蒙面青布,青布落在地上,他微笑着的脸显露出来,面向着西子楼前众人,然后转个身面向在座的上百位琴师。
“这就是我……”
他指了指自己,微笑着说着。
“你……”
“竟这般年轻?”
温七弦大惊,老人这次是真的无比惊讶,他以为陈闲如此琴技至少是个中年人,没曾想才满二十岁的样子。
不仅年纪轻轻,还非常英俊。
温贤淑脸颊陡红,不由得抬手掩住唇,目光灼灼盯着陈闲,她也没想到高人竟如此年轻。
……
……
在座的上百位琴师自也没人想到蒙面琴师居然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人,西子楼前其他人也同样没有想到,先前说蒙面琴师可能长得很难看的姑娘一个个吃惊不已,也都一眨不眨盯着陈闲。云文海等太苍书院的学子看见是陈闲,虽然想到过这种可能性,也不免有些意外,谢新书等寒山书院的学子也有些意外,同时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而心中最不是滋味的当属郭庄岳三人,他三人昨晚在风雨楼还曾说过蒙面琴师是位前辈高人,没想到口中的前辈高人竟是陈闲,三人心中很有些不爽。
“哼……”
郭见深当即转过头,冷哼道:“装神弄鬼……”
冷幽幽和花牡丹前一刻虽也想过可能是陈闲,这一刻看见真面目,终究难掩惊诧与意外。
“真……”
“真的是驸马陈闲……”
两女眼睛一眨不眨望着陈闲。
“咦?”
“这不是……”
楚梦莲扶着西子茶楼第三层栏杆,勾着身子使劲地瞧着,似乎不敢相信,还揉一揉眼睛。
“这不是大姐夫吗?”
小姑娘顿时惊愕地叫起来:“蒙面琴师竟是大姐夫?难怪大姐夫今早说当然要来琴会,原来是这个样子出现!”
“哈哈哈……”
楚乾律仰头大笑:“还当真是本王的好妹夫照生。”
“陈兄?”
韩惊涛一脸讶异与纳闷。
他身旁,楚月娇身心恍如遭受雷击,甚至身子略微发颤,嘴唇也在微颤:“姐……姐夫?不……这不可能……”
在楚月娇心目中,蒙面琴师是位琴道高人,可当这一行中的魁首,是个身有惊世才情的出众人物,这样的奇人奇才,已成为她心中的幻想对象,尤其凤求凰这首曲子深入她心间,能满足她种种幻想。然而如此出色的一个奇人,竟然是天阳姐姐的驸马,竟然是才疏学浅的陈闲,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更不愿相信天阳姐姐的驸马竟有这般超群绝伦的卓越才情。
天阳姐姐的驸马不如自己的驸马。
然而事实。
也便是现在看见的事实。
第一百二十五章 疯狂的人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楚月娇终于如愿看见了高人模样,却是一点也不开心。
甚至于,她内心已隐隐遭受到创伤。
她这些年向来嫉妒天阳大公主无论是出生与容貌,还是地位与才情都胜过她太多太多,她这种嫉妒早已变为病态的记恨。因此她才想寻找到自己能胜过天阳大公主的地方,她原以为自己的驸马就比天阳姐姐的驸马出色,可韩惊涛何曾有过如此风光的时候,而陈闲在琴之一道却有一枝独秀的绝世才能。
楚月娇内心极不平衡。
她身子发颤,看着楼下受到万人称赞的陈闲,她此时眼中就这一个人,耳畔也听不见其它声音。
“哼……”
韩惊涛回过神来,心中也很不是滋味,但他认为自己绝对比陈闲强。
“哈哈……”
楚乾律不知为何似乎非常高兴,他身旁楚梦莲也无比欢喜:“哇……大姐夫好厉害,竟是这么有名的蒙面琴师……”
“啧……”
“蒙面琴师居然如此年轻……”
“我本以为是个相貌奇丑无比的中年人,不曾想是个青年才俊……”
“嘻……”
“高人好生英俊……”
“却不知可曾娶妻,又是何方人氏……”
琴会举行到现在已近午时,西子楼前上万人欢声如雷,在场大都因为蒙面琴师的真面目与年龄而分外惊讶,如此年龄与相貌,委实太出乎众人先前的想象,更有不少姑娘心生喜欢,关心起陈闲有没娶妻之类的个人问题。温七弦和在座的上百位琴师目不转睛地看着陈闲,犹自不敢相信眼前之人会是近日名动杭州的蒙面琴师。真相的确太出乎意料,温贤淑一对眼眸也仍是一眨不眨看着陈闲,她仍难以相信这位高人的年龄竟与自己差不多。
“驸……”
“此人……”
在众人欢叫之时,有几个更加响亮的声音忽然惊叫出来:“此人……此人好像是驸马陈闲!!!”
“驸马陈闲?”
“天阳大公主的驸马陈闲?”
“前段时间在苏州杀了师擎的……驸马陈闲?”
西子楼前上万人听见这些声音,陡然安静下来,脸色皆纷纷大变,在场所有人又都全部望向陈闲。
温七弦和在座的上百位琴师也不免心下微惊,温贤淑有些惊诧地微张着嘴巴。陈闲杀师擎一事如今早已经传遍江南一地,前些日在杭州城也传得沸沸扬扬,温七弦等人早在半个月前抵达的杭州城,当时都听人议论过这件事。他们现在才知道,原来蒙面琴师不仅是个长相英俊的青年人,还是本朝天阳大公主的驸马。陈闲这个名字在杭州城无人不知,不需要陈闲自报家门,温七弦等人包括在场的上万人都已经清楚陈闲是什么人……祖上乃本朝开国功臣,定南王之后帝师之孙,尚天阳大公主驸马都尉,姓陈名闲字照生等……这些身份信息都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众人脑海。
前一刻关心陈闲有没娶妻等个人问题的姑娘这一刻已经闭住嘴,脑海自然浮现出天阳大公主,一切幻想因之破灭。
陈闲倒有些意外在场还有其他的人能认出自己。
他笑着向温七弦拱拱手道:“晚辈驸马都尉陈闲,前日蒙面相见多有不敬,请老先生见谅……”
“小事而已,陈大驸马折煞老夫了……”
老人家并不介意这等事,反倒因为知道了陈闲的真实身份与年龄而甚为欣喜。
……
……
今日让在场众人意外的不仅是亲眼看见了蒙面琴师的真面目,毫无疑问还有蒙面琴师的真实身份。
江南琴会的举行时间是一整日,但重头戏都集中在上午半天举行,下午半天主要传授些琴礼等相关知识,或现场制琴与游湖表演等。下午没有授艺与献艺等活动,受邀而来的琴师除少数人以外,其他琴师可来可不来。上午半天结束以后,西子楼前上万人陆续散去,口中仍在议论蒙面琴师竟是驸马陈闲和凤求凰等三首曲子之类的话题。陈闲前日便与温七弦说过下午不会到场,老人家自不会提及额外的要求,这时候大抵仍然意外于陈闲这等年纪有着这等琴技,临走之前仍是赞不绝口。
陈闲和老人说着话,温贤淑端庄而拘谨地站在一旁听着,女子眼神犹有惊异。
“行……”
“改日若有闲暇,我二人再促膝长谈……”
“告辞……”
“好好好……陈大驸马慢走……”
温七弦大笑着拱手相送,他身旁温贤淑跟着福了一礼。
陈闲拱手还一礼,笑着转身走向楼前场地,叶子由立马跑过来找到陈闲,陈闲才知道叶子由这两晚到风雨楼听过曲。
“哈哈……三十两听我弹曲,没吃亏……”
“亏到没吃,但照生你好端端的,为何上风雨楼登台献艺,难不成是你……”
“别瞎想,我实话告诉你吧……”
有关风雨楼一些能说的事,陈闲并不想隐瞒叶子由,何况陈闲当初住在湖光书院后山院落时,叶子由见过乔美人好多次。叶子由在杭州这段时日听人说过杭州三大花魁,但他并不知道三大花魁之首是自己当初在家见过的乔美人,此时听陈闲说起来才知道这些事。他二人说话时,乔美人撑着一把花纸伞,站在不远处阳光底下笑着看着,她这时候不会靠近陈闲,因为现在的陈闲太惹人注目,她只想这样看着,待陈闲目光看过来时,她抿唇点一点头,先一步转身而去。
陈闲看着她走远的背影,嘴边露出笑容。
“大姐夫……”
楚梦莲突然风一样的跑过来,兴奋地说道:“原来大姐夫你就是蒙面琴师,我们刚在茶楼都看见啦……”
“哦,是吗……”
“照生……”
楚乾律后一步走过来,却是过来恭喜陈闲名动杭州城的,还说让陈闲傍晚之前回一趟山庄,说这种事该当庆祝庆祝。
陈闲倒未觉得这点事值得庆祝,但有必要回庄解释自己为什么到风雨楼献艺。
……
……
蒙面琴师正是陈闲一事已经在杭州城内传扬开,现在无论走在什么地方,都能听见这种议论声,同时被议论的还有陈闲今日弹奏的三首曲子。三首曲子到底有多动听,当时不在场的人只能听人描述,但蒙面琴师的琴技早已得到过杭州城无数人的赞美,全城百姓当听说了蒙面琴师是驸马陈闲,无不是又意外又惊讶。
“驸马陈闲竟有这等才华?”
“那这岂不是说,这位驸马在琴道上的造诣能取代师擎,与七弦先生齐名?”
“话说……原来天阳大公主的驸马如此了得。”
“这陈闲岂止琴技了得,我听说此人才华横溢,曾也名动苏州城,差不多仅以一人之才,助湖光书院夺下了院首。”
“此人诗词书法堪称一绝。”
“对对对,我听我苏州过来的外侄说过,说驸马陈闲乃是苏州第一大才子。”
“驸马陈闲……真乃苏州第一才子?”
“咱们杭州现在有不少苏州来的应试学子,是真是假,你在大街上找个苏州来的学子问一问不就知道了。”
杭州百姓对陈闲这个人所知甚少,在这之前大多只知道陈闲当众杀了师擎,除此外再没其它印象。今日倒有不少关于陈闲在苏州的一些事被人说出来,说出这些事的人想必也都来自于苏州。种种议论声在各个地方响起,楚月娇乘着马车回湖畔山庄,街上行人密集,马车行驶的很慢,她听着车窗外传来的议论,听说陈闲不仅琴技超群,其实才华横溢,诗词书法等皆有惊人造诣,甚至是苏州第一大才子,她一颗心猛地一颤,脸色越来越苍白,心中越来越不平衡,或者说也越来越不服气。
日落时分。
湖畔山庄。
由楚乾律主张的一场酒宴已接近尾声。
陈闲已经主动解释了自己为什么以蒙面琴师之名到风雨楼献艺,就是闲得无聊找点事情做,顺便赚些银子而已。风雨楼和乔美人的真实底细都不能告诉楚乾律等人,其实楚乾律等人也并不是很在乎其中原因,自也不会往其它方向去思考。毕竟陈闲的确是个没事做的闲人,玩一玩闹一闹不很正常,何况如今名利双收,正常人都会这么做。
今日这顿酒有个人喝得非常开心,这个人正是楚月娇,她已差不多酩酊大醉,然而却仍不停的向陈闲敬酒。
“呵呵呵……”
“今天真开心……”
“姐夫,小妹恭喜姐夫,敬姐夫……”
“不,姐夫,小妹敬你一碗,我们换大碗喝,换大碗喝……”
“二公主,你醉了……”
“没……没……我没醉,我没醉……”
“小妹再敬姐夫,来……喝,小妹先干为敬……”
“韩兄?你是不是应该……”
陈闲已经没再喝酒,楚乾律也没再喝了,现在这一桌子就楚月娇一个人站在桌子前醉笑着,自斟自饮一杯接一杯。楚乾律看着自己二妹,他很了解这个妹妹,已经猜到楚月娇为何如此想醉。陈闲并不了解楚月娇,自然不理解楚月娇怎么回事,他看向韩惊涛,这种时候显然应该劝阻或扶回去睡觉。韩惊涛也能看出楚月娇这是假开心借酒消愁,至于消什么愁,他只能想到可能多少与陈闲有些关系,可能认为自己不会弹曲什么的,他并非真的很懂楚月娇。
韩惊涛心中也有点不是滋味,他这顿酒喝得并不开心,这时候二话不说,站起身扶着楚月娇回房。
他扶着醉醺醺大笑的楚月娇回到寝房,把楚月娇放在床上。
他站在床边看着床上的人,左右手同时脱衣解带,他要证明自己也有优势,他觉得最直接的方法是征服床上这个人。
当然。
他自己现在也很有这方面想法。
然而。
他刚刚扑上床,只听见啪的一声响亮的耳光打在他左脸上。
“滚!”
楚月娇表情冷漠吐出这一个字。
韩惊涛趴在楚月娇身上,被这一耳光打得有点恼怒,很快嬉皮笑脸说道:“不是,我……”
“滚!”
楚月娇怒而大喝:“立刻给本公主滚出寝房!”
“我……”
韩惊涛心底下陡然升起滔天怒火,但他知道楚月娇此时是认真的,甜言蜜语已经不起作用,他现在不能不走,也不敢不离开这间寝房。楚月娇能打他耳光,他绝不敢动手打一个公主,这不仅是驸马与公主的身份问题,同时也是皇家颜面与皇权天威的问题。韩惊涛恼火地起身下床,拾起地上一件一件衣物穿在身上,穿好衣袍没有多说一句话,直接转身出了寝房。
……
……
韩惊涛离开后好长时间,楚月娇坐起身来,坐在床上整理着被韩惊涛拉扯滑落的衣裙衣带。
“来人……”
她漠然看着寝房门,一名婢女推门而入,她问道:“让你们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回公主,已打听清楚了,苏州十多个应试学子都说,陈……陈大驸马的确才华盖世,当得起苏州第一才子……”
“婢子们还让这些学子把陈大驸马曾写过的诗词全写出来了……”
“送进来……”
“遵命……”
这名婢女不一会儿又走回寝房,将几张纸整整齐齐放在床畔案几上,然后行礼退下,退出寝房关上门。楚月娇坐在床上看着床畔案几上的纸张,她下午回来时听见街上人们议论,她想知道是真是假,当时就让身旁下人去问问苏州来的应试学子。她身旁下人询问到苏州学子的住处,花银子让这些学子说说陈闲在苏州时的事,重点是想知道陈闲是不是真的才华横溢,这些学子看到银子,有什么说什么,后来把陈闲写过的诗词写了下来。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楚月娇伸手取来第一张纸,她看着纸上这首诗,念着念着莫名其妙笑起来:“呵呵呵……好,姐夫好文采……”
“好文采……”
她边笑边撕,将手上这张纸撕成纸屑,扬手抛洒在床上,然后取来第二张纸。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她手腕与嘴唇微颤:“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好……”
“呵呵呵……姐夫好文采……”
她同样边笑边撕,同样把纸撕成粉碎向着身后抛洒,然后取来剩下的几张纸。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好!”
“好!”
“好!”
“姐夫好文采!”
她连续说出三个好,嗓音一声比一声尖锐刺耳,她情绪已近丧失理智,手上几张纸也全被她撕成了纸屑,洒在了床上。好半晌她呆呆地坐着,身周被褥上和身上头上洒着白色的纸屑,她眼神略有些呆滞,她不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她问自己分明派人调查过陈闲,分明调查的清清楚楚,天阳姐姐的驸马才疏学浅,只是个落魄平庸的穷书生,她不明白为什么真相是这样。更不明白天阳姐姐分明已经这般光彩耀人,分明已经夺去自己这个妹妹的光芒,分明已经压得自己抬不起头,为什么驸马也这般惊才绝绝。她想着这些,现在她眼中的韩惊涛,自己的驸马,除了家世比人好,根本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不公平……”
她摇着脑袋,茫然地喃喃自语:“不公平……这不公平,我也是金枝玉叶的公主。”
“姐夫……”
“对……”
“姐夫……”
她抹抹眼泪,忽然欣喜笑起来:“天阳姐姐不满意姐夫,她不满意姐夫,我可以让姐夫当我的驸马!”
“对……”
“我要让姐夫当我的驸马!”
她忙不迭地下床落地,脚步如风拉开寝房门匆匆而去,却不知陈闲早已经离开山庄。
第一百二十六章 她成亲了 可喜可贺
天黑时分。
落花街各家楼铺挂起灯彩。
风雨楼也在这个时间开门迎客,密密麻麻的客人等着进门,街道被堵得水泄不通。
自从下午蒙面琴师的真实身份与年龄等被传开以后,目前为止慕名而来的至少有三千人,且仍有不少人乘车坐轿正在赶来的路上。数千人拥堵在楼门前,人们七言八语,或讨论着陈闲的身份背景,或讨论着陈闲上午弹奏的三首曲子。今晚来此的人都想进门,但风雨楼顶多只能容下千余人,场面一时有些失控。
“大家别挤……”
“今晚进不了门,改日过来也一样……”
相较于风雨楼人满为患的火热场面,对家红杏阁和醉芳楼的生意犹是冷冷清清。两家老鸨已经听说蒙面琴师是驸马陈闲,也已差不多有点明白一步步导致自家得罪熟客,导致自家声誉受损的罪魁祸首也多半是陈闲此人。但同行之间的商业竞争与抢夺市场这种事再正常不过,两家老鸨都很清楚,这次只能怪自家太过大意,根本怪不了他人手段。老鸨面临如此惨淡的生意,自然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着对策,醉芳楼老鸨已经想到一个对策,但尚需再三斟酌。
冷幽幽和花牡丹当晚就曾怀疑是蒙面琴师的手段,此时此刻看着风雨楼,倒想着原来驸马陈闲在生意上也手段出奇。
两女的想法难说是褒是贬。
待风雨楼已经坐不下其他客人,今晚没能进门的客人都不免甚觉遗憾,或摇着头叹息着转身而去,或仍站在楼门前等待客人出来后的空位。今晚进门的客人大多是专程过来听凤求凰等三首曲子的,也有客人直接说想听听酒狂。陈闲已经用不着蒙面,此时正是以真面目上台,他听着楼上楼下千余位客人的欢呼与要求,弹奏的第一首曲子便是凤求凰。
“哼……”
韩惊涛搂着一位姑娘站在第二层栏杆前喝着酒。
他傍晚时分被楚月娇赶出寝房后,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后来出庄找到洪竞泽。洪竞泽此人是个典型的只知道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韩惊涛把自己被赶出来的事告诉此人后,此人酒色脑子考虑问题,能有什么好主意,最好的主意无非是上青楼,不就是女人而已,上青楼,女人要多少有多少,想怎么发泄就怎么发泄。二人臭味相投,最后一拍即合来到风雨楼,一口气叫了八个当红姑娘,一人四个左拥右抱,关在雅间吃吃喝喝,玩得不亦乐乎。
前一瞬听见散堂传来琴声,韩惊涛想起自己被赶出寝房完全是因陈闲而起,心中顿时恼怒不已,立马开门走出雅间。
“哼,会弹几首烂曲子而已,有什么了不起?”
他仰头喝完杯中酒,恼火地自语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书生,我韩惊涛一只手能拍死你!!!”
他虽未必敢拍死陈闲。
但貌似已有在楚月娇面前显示自己武力的想法。
……
……
陈闲在前面风雨楼登台献艺,乔美人回到后方院中院泡着香浴。
她用布裹着长发,后脑枕着小浴池池壁软枕,闭着眼感受着弥漫清香的池水温度,白皙红晕的脸颊和瘦不露骨的肩部凝着晶莹的水滴。她脑海不知不觉回想起陈闲前日让自己考虑的事,又不知不觉联想到陈闲今晚会不会问自己有没考虑好,她睁开眼眸,情不自禁地扭头望向自己的花架子床,某些情景又次浮现在脑海,她两颊略微发烫,唇边弯出似有若无的笑意。
她知道自己总有一日会变成女人,只是不知何时,这种忐忑也总伴随着些许憧憬。
她泡完香浴,便又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走来前面风雨楼,站在第四层栏杆前看着听着,陈闲已弹完第五首曲子。
每晚弹奏十五首曲子加上中途休息时间,陈闲可能总共需要将近两个时辰,从天黑算起弹完十五首曲子一般已近子时。他每次下台休息,舞台立马换上青楼最常见的歌舞等表演,通常是十七八个女子一起上台,花花绿绿的令人眼花缭乱。陈闲弹奏完十五首曲子,楼子里千余客人连声叫好,大都意犹未尽,但他不会破例多弹一首,今晚更加不可能。
风雨楼今晚已经没陈闲什么事,但他接下来倒还有件自己的事。
他走下舞台,抬头望见乔美人站在第四层栏杆前,他走向木梯口,踩着来回对折的木梯走上第四层。
乔美人看着陈闲一步一步走上楼,她忽然有种非常非常强烈的预感,她感觉陈闲走上来后,多半会问自己有没考虑好。她已经考虑好,可即使她前日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已经想好如何回答,也知道早晚有这一天,但此时此刻,她一颗心仍不免咚咚咚的越跳越快,她唇边也反倒露出如平时一样的笑意。
“曲子弹完啦……”
乔美人轻摇团扇,主动开口讲话。
陈闲走来她面前停下脚,微笑着点点头道:“对,弹完了……”
“前日……”
“我和你说的事……”
陈闲笑着问道:“你有没考虑好?”
乔美人心叫果然问了,她心脏不由得砰然一颤,咚咚咚的心如擂鼓,她按前日想好的回答方式,抿唇笑着默不作答。
“这事……”
陈闲笑笑问道:“沉默即是答应?”
乔美人摇着团扇,脸颊微微泛红,她避开陈闲的目光,抿着唇轻轻点头:“嗯……”
“好……”
陈闲笑着说道:“那走吧,我们回你房间仔细谈谈。”
……
……
二人来到风雨楼后方院中院阔室香闺,此处与前面风雨楼相隔甚远,楼屋四周安静的听不见半点声音。乔美人平时回到自己香闺,见不得人似的向来主动关门关窗,今夜却如一个被陈闲请进门的客人,自顾自地走来圆桌子前坐下,坐着一动不动也不开口讲话。陈闲进门后走东走西,关上门关上三面窗子,然后走来圆桌子前,用桌上火折子点燃桌上油灯。
一灯如豆,火光昏黄。
整间阔室香闺就这一盏灯,一盏灯照着桌子,照着桌子前一男一女两个人。
乔美人已经紧张得说不出话,也根本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什么做什么,她沉默地坐着,等待着陈闲说什么与做什么。
“你肯答应我提出的事,我很高兴,想必……”
陈闲笑笑说道:“想必每一个正常男人都会因此而感到高兴,而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这可能是一生之中最难做出的选择之一,也是一个女子一生之中需要面临的最大难题之一,难在选择的好与坏和对与错,有人选择错了,半生不幸,有人选择对了,终生幸福。当然,在选择之前,没有哪个女子能知道自己选择的是对还是错。我说这些话,是想告诉你,我有一个原则与底线,也是一种承诺,我不会轻易碰任何一个女子,但一旦碰了就一生一世,这亦是我的选择……”
陈闲在感情方面看似是个慢热型的人,其实未必完全如此,他只是首先重视女方的感受及女方对待自己的态度,然后他再给与女方相等的态度,或者说付出相等的情感。有些事时候到了,自然水到渠成,好比如他觉得乔美人值得自己一生对待,他深思熟虑后,才会在前日主动向乔美人提出考虑这种事。他是个正常男人,自然有男女方面的需求,也正如他所言,他有底线与原则,不是说是个女人就会碰,若只为个人需求,他何愁满足不了自己。
乔美人肯答应这种事,陈闲心中真的很高兴,并非因为有个女人愿意陪自己睡,他看见的是一个女人的决绝与选择。
他差不多说了半个时辰,乔美人听了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
陈闲没停过嘴,乔美人也没讲过话,桌上这盏油灯,每当灯芯烧完一截即将熄灭,被陈闲重新挑亮。
乔美人虽仍是无比紧张,坐姿也仍有些僵硬,但她红唇边噙着一抹如平时一般柔媚的笑意,美眸看着对面坐着的陈闲,她眼中现在看见的是个真男人也是个大丈夫,她心生欢喜,也觉分外幸运与心满意足。她现在脑子有些乱,不知道如何回应陈闲的这一番真心实意的话语,自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她只是等待陈闲做出什么,然后自己心甘情愿的顺从。
“好了……”
陈闲看着对面乔美人,微笑问道:“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
乔美人摇着团扇目光闪躲,脸颊不由得滚烫发红,她在想自己应该说什么,若没什么好说,岂不接下来就得做什么。
她还没有准备好。
一颗心陡然越跳越快,心情越来越紧张。
“对了……”
她顿时想到一件能拖延些时间让自己稍稍缓一缓的事,急忙放下团扇起身而去,在香闺内翻翻找找,找来一张纸条。
“准?”
陈闲看着纸条上这个字,他认得出纸上字迹,好奇问道:“公主她……她准什么?”
“我曾传书问她,她……她准我们的事。”
“哦……”
陈闲笑着放下纸条,他并未太在意这件事,他虽一直想弄清楚京都那个妻子对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态度,也曾想过这个妻子会不会准许自己纳妾什么的,但这些其实仅仅是出于单纯地想知道而已,并不代表到时候绝对照做。在这个皇权至上的古代世界来说,他的这种思想或许有些不切实际,但他本身不是这个古代世界的人,他的思维方式多少带着上一世的痕迹,驸马身份对他只是一层外在的束缚,他决定做什么,他会首先问自己,再考虑其它因素。
好比如乔美人这件事,这是他自己由心的决定与选择,并未受到过外来因素的影响。
“准……”
陈闲看着乔美人,玩笑问道:“那这岂不更加顺理成章?”
“好吧,不开玩笑了……”
陈闲敛去笑容,语气认真问道:“你还有其它想说的吗?”
“我……”
乔美人突然感觉有点热,右手猛地狂摇团扇,又不由得心跳加速两颊飞红,她在想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再稍微缓一缓。
她仍没有准备好。
可越是紧张,脑子越发混乱。
陈闲已经看出乔美人没什么话想说,这种事肯定是自己这个男人主动些,他当即起身走过来,牵住乔美人柔滑的手。
乔美人紧张地站起身,把团扇留在桌子上。
她被牵着手,走向花架子床。
……
……
夜空中繁星璀璨,门前花枝树叶随着晚风而摇动着,阔室香闺四周寂静无声。香闺内一盏油灯照亮着圆桌子这丈许之地,丈许之外闪着幽幽的暗光,花架子床白色的床幔泛着微弱的白芒,两人露出来的手脚偶尔扯动或蹬动着床幔,一件一件衣物落下床,堆在床畔,有陈闲的青色外袍、白色亵裤、黑色布靴,有乔美人的粉红外裙、兰花绣鞋、洁白绣袜。乔美人紧绷着身体躺在床上不敢动,紧张得连大气也不敢喘,她能感受到自己身体的敏感,亦能感觉出自己身体的某些本能反应。
“你……你这肚兜……怎么脱?怎么解不开?”
“噗,我……我也不知道怎么脱……”
“真的,脱不掉……难道是我拉反了?弄成了死结?看来得动剪子了……”
“我……我……还是我自己来脱吧……”
黑暗下的花架子床,一条白皙的手臂伸出床幔,手指松开落下一件藕色的喜鹊肚兜。最后这件衣物落下来堆在床畔其它衣物上,香闺内陷入绝对的安静,这一刻都没再讲话。床幔时不时被扯动或蹬动,也时不时有手脚伸出床幔,很快调整位置又缩回去,床上偶尔响起轻微的嗯嗯声,小半个时辰后,声音突然出现变化。
白色床幔内,骤然响起乔美人的喘叫之声。
乔美人因为掌管风雨楼,她早些年听楼子里的姑娘说过男女之事大概是怎么回事,但这种事不亲身经历,自不可能完全知道。乔美人也曾自己脑补过这类情景,也曾幻想过会是什么样的感觉,但未曾亲身体受,自也不可能有多么清晰与详细。此时此刻,乔美人真正懂了,懂了男女之事是怎么回事,也懂了这种感觉,这种感觉能温暖身心,令人如痴如醉。
因为刚懂男女之事,她不知什么叫主动,但她知道顺从自己男人,全身心的顺从,同时她也无比享受这种美妙感觉。
夜色渐渐的深沉。
乔美人的喘声也渐渐停止。
次日。
天色微亮。
乔美人已经从睡梦中醒过来,她扭头看着睡在身旁的陈闲,想起这一夜的事,唇边露出柔媚的笑容,白皙的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她紧紧地贴近陈闲,紧紧地搂住陈闲脖子,这一刻似是永远也不想放手。她闭着眼笑着,脸颊轻蹭着陈闲的颊畔,她感受着这种温暖与温度,脑海不由自主回想起一些她不愿回想的痛苦往事。
她出生于北地一座下县,她对自己爹娘已没什么印象,因为当年被爹娘卖掉时才五岁,她只知道当时有个婆子用十两银子买走自己,后来转手卖了二十两,卖进了一家小青楼。由于小时候饿得面黄肌瘦,这间青楼的老鸨毫不重视她,根本不把她当人看,不教她琴棋书画等技艺,也不教她怎样伺候客人,老鸨只使唤她洗衣提水等当苦力。她经常被老鸨用马鞭抽打,经常被抽得遍体鳞伤,她每天夜里偷偷躲在墙角哭,哭完缩在墙角睡到天亮。青楼的人根本没人关心她的死活与感受,她常被青楼姑娘打骂,被用脚踹,被打耳光,被青楼姑娘按在厨房的泔水桶里喝泔水,她有一次差点淹死,喝了一肚子泔水。
泔水的臭味道,她至今犹记,至今犹恨。
八岁那年,她被老鸨卖了五十两,被卖到了一个全是同龄女孩的地方,她在这个地方认识了阮红瘦,在这个地方学了一身的好武艺。在这个地方学习与成长的过程中,也曾遭遇过许许多多不幸的事,但与之前的青楼相比,她当年觉得这个地方近乎是人间天堂,只要表现比其他人出众,便能得到更多想要的东西。她在这个地方努力的改变自己与憧憬未来,她发誓定要比人强,她十二三岁终于迎来了蜕变,从一个面黄肌瘦的丑女孩,蜕变成了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因为小时候过得太卑微,她曾发过誓,要活得比任何人都骄傲。
她因此才骄傲。
她回忆起这些往事,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但她唇边露着笑,蹭着陈闲脸颊,紧紧搂着陈闲脖子,幸运而幸福的笑着。
她由心的满意与喜欢这个男人,虽然没有八个人抬着的大红花轿,也没有鲜红喜庆的凤冠霞帔,更没有宾客与红烛。
但这一夜。
她已当成自己的成亲日。
她不再是当年青楼孤苦伶仃任人打骂与凌辱的丑女孩,她已经有自己的家与绝对自由的人生,也已有了一个好男人。
而她自己也已是个真真正正的女人。
她成亲了。
可喜可贺。
第一百二十七章 再出门 已不同
清晨。
旭日的光芒破云而出。
晨光普照大地。
大群喜鹊鸣啭着飞来枝头,在窗外欢快地叫着。
阔室香闺的三面门窗依旧被关得紧紧的,弥漫不散的香味透不出去,晨光也穿透不进来。
花架子床白色的床幔垂着地,床上人安安静静的,乔美人心情感怀而庆幸,已经毫无睡意,即使这一夜没怎么睡,她也感觉不到困意。她柔软的身子紧贴着陈闲,紧紧地搂抱着陈闲,有些贪恋自己男人带来的柔情与体温,更不想这么早起床与人分开。她唇带笑意安静地睡着醒觉,倾听着窗外喜鹊的鸣叫声与陈闲轻微的鼻息声。
她一颗心在这漫长的一夜在所难免的已彻底融化掉,她对陈闲的感情与依恋也毫无疑问已经骤然升温到极致,她现在眼中的世界,只有陈闲这一个人,其他人和其它事都仿佛已经与她毫无关系。她如今的心可以说无比脆弱,同时也无比坚强,因为陈闲而脆弱,也因为陈闲而坚强。她很享受搂抱自己男人时,自己身心本能反应生起的依恋之感,当然她的理智同时也告诉她这一刻不可能是永恒的,不可能永远不起床。
一生很长,时间很多。
半个时辰后,她轻悄悄地起身下床,赤着身子滑入小浴池,出浴之后又轻悄悄地穿裙系带与洗漱,坐在镜台前施粉描眉。她一如往日在乎自己的容貌,刚在选择衣裙和珠钗及耳坠时也同样挑剔,洗漱加上梳妆打扮用了近一个时辰。她把自己打扮的美若天仙,此时时间已接近午时,陈闲还在花架子床上睡大觉,她轻手轻脚地走来床边趴着,媚笑着看着床上男人。
“平时也睡这么晚?”
“哼……”
“比我还懒。”
她趴在床边自言自语笑着看了会儿,起身走来拉开香闺雕花木门,明媚的阳光霎时间涌入房间,她下意识眯起眼眸,用素手遮挡阳光。她站在门槛内,看着房外阳光和熟悉的花树,心情在这一瞬,莫名有些低落,她觉得房外一切仿佛已经不是原来的一切。而事实上,花树与阳光并无不同,不同的是她自己。她昨晚进门时是个黄花大闺女,此时出门已是个全身心袒露过的女人身,她不免觉得世界有些不同,心情自也不免有些低落。
但很快她适应过来,一步跨过门槛走来阳光底下站着,她心甘情愿成为女人,此时笑着以女人身感受世界迎接未来。
她在风雨楼院中院溜达一圈,便又走回香闺关上门,趴在床边看着床上人。
“怎么还没醒?”
“这挨千刀的难道准备睡一整日?”
她单手托着下巴轻声自语,忽然听见床上人发出声音:“醒了……”
陈闲刚刚睡醒,思维短暂的有些迷糊,他正准备坐起身,乔美人突然扑过来,嬉笑着吻住陈闲嘴巴。
“都晌午了,你干脆接着睡吧……”
乔美人软软的身子扑在陈闲身上,两条手臂如蛇一般环抱住陈闲,她媚笑着故意不让陈闲起身,也因欢喜而想亲近。
陈闲起不了身,微笑搂住身上人绵软而又纤细的腰身,笑问道:“我问你,刚是不是一嘴灰尘味儿?”
“嗯?”
乔美人瞪起眼,心中好气又好笑,她嗔道:“哼,起床,洗漱……”
她松开手,向身侧一滚坐起身,理了理衣裙和发簪,掀开床幔大步而去。随后她抱着大堆衣物走过来,这些全是她前一刻出门吩咐院中婢女新买回来的成衣和布靴等,她抱过来的只是一套,还有一大箱上等布料的衣物来不及清洗与整理。陈闲坐在床上穿好衣袍,下床穿鞋系上腰带,整理好束发冠,走到盆架前刷牙洗脸。乔美人走来架子床这边,用小木钩勾起床幔,收拾床被时,她看到床褥上昨晚自己留下的大片大片的痕迹,其中有一小片非常鲜艳,她羞恼地红红脸,动作飞快地拉起床褥,三两下卷起来丢在一旁,最后床被和床褥等全换上了新的。
陈闲在院中院吃过午饭,跟乔美人说自己要回一趟湖畔山庄,傍晚之前回风雨楼。
……
……
陈闲昨晚上夜不归宿,山庄其他人没人当回事,但其他人之外倒有人当回事。楚梦莲就很好奇大姐夫怎么一晚上没回来,小姑娘今日一上午时不时跑来陈闲房间看一眼,或问一问伺候这间房的两名婢女。楚梦莲有一次跑过来时碰上了楚乾律,楚乾律也知道陈闲昨晚上没回来,他是个男人,他能想到的男人夜不归宿的原因多半因为女人,他能理解,也并不在意这等小事。他自然不可能把自己想到的原因告诉小十二这个妹妹,只让这个妹妹不要这么好奇,也别管别问这些事。
其实山庄昨晚还有一个人没回来睡觉,这个人正是韩二驸马韩惊涛。
韩惊涛昨晚在风雨楼喝完花酒,深夜回来过一次,可惜楚月娇仍然不准他进寝房,他恼怒之下连夜去了洪竞泽府上,昨晚自然不是一个人睡的。他今日大清早跑回来,装作昨晚没出门的样子,又在自己房间睡了一觉,睡醒之后又来到楚月娇的寝房死缠烂打,各种认错与甜言蜜语。他虽没错,但楚月娇不准身为驸马的他进寝房,没错也有错。
因为鲜明的对比与常年堆积在心中的病态心理,楚月娇现在对自己驸马韩惊涛是越来越失望了,越想越觉韩惊涛真的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她越这样觉得,韩惊涛本身拥有的优势在她眼中也便越来越不算什么,与此同时,韩惊涛的种种缺点瞬间放大了无数倍。曾经能忍受的,她如今已忍受不了,韩惊涛的甜言蜜语听在她耳中觉得全是废话,她对韩惊涛的态度已经趋于冷漠,她甚至都不想再让这个人碰自己一下。
而现在的陈闲在楚月娇眼中,是真男人也是大才子,甚至比京都第一才子还出色,她觉得这样的人才配当自己的驸马。
天底下能人异士何其之多。
楚月娇这些想法的出现,无非是因为陈闲是天阳大公主的驸马,她觉得不公平,因此她要抢过来。
她昨日的情绪是有些丧失理智,当时跑出寝房在山庄内没有找到陈闲,后来回到寝房冷静思考。但情绪平静下来后,她心中的念头反而更加强烈,更加认为可以这么做,越来越想把陈闲抢过来当自己的驸马。她也知道陈闲昨晚上没回来,什么原因她不在乎,她今日一早吩咐婢女守在山庄门口,若陈闲回来了立马告诉她,她一直等到此时,刚才终于听说陈闲回来了。
陈闲回山庄是取自己的随身物品,他回房取完东西,刚刚走出房,看见楚月娇一个人急匆匆走来。
“二公主今日……”
“姐夫……”
楚月娇眼神炙热而执着,突然冲过来想抱住陈闲。
陈闲反应何等之快,立即后退退回房间,他脸色微变抬起一只手掌,面无表情问道:“二公主你什么意思?”
“姐夫,我……”
楚月娇前一刻因为念头太强烈,这一刻冷静下来。
她沉默片刻,直接了当说道:“姐夫,天阳姐姐她不喜欢你,但小妹我很喜欢你,你当我的驸马,好不好?”
“你是不是……”
陈闲本想说是不是有病,但想想对方是位公主,他急忙改口说道:“这种事不可能!”
他不会问不是已经有韩惊涛这个驸马之类的无聊问题,驸马不能休公主,公主却可类似于休掉驸马,这无非是当今圣上一句话的事。陈闲现在想的是,面前这个女人怎么会有这么新奇这么奇葩的想法,简直匪夷所思,他真的难以理解这个女人的想法。也在想这个女人和韩惊涛是不是出了什么大问题,若不然不可能出现换个驸马的念头,至于为什么看中自己,陈闲不太理解这个女人的心理,但这个女人明显有够疯狂的。
“姐夫……”
楚月娇不会如此轻易放弃,她手指点着自己胸脯,情绪有些激动问道:“姐夫你直说,你想让我怎么做,你才愿意当我的驸马?你尽管说,我什么都愿意做。”
“陈闲!”
房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吼,韩惊涛怒不可遏地冲进房间,眼看着即将对陈闲动手,楚月娇怒而大喝:“住手!”
“月娇,我……”
“韩惊涛,你当真大胆!本公主的闺名是你能乱叫的吗?”
“我……”
“本公主问你,你跑过来做什么?你没看见我和姐夫说着话?你还想动手伤姐夫!你有点脑子吗你?”
“不是,我……”
“住嘴!”
楚月娇恼火地瞪着韩惊涛,随后上前两步,看着陈闲说道:“小妹刚说的话,希望姐夫能好好考虑,小妹先走了。”
她瞪了眼韩惊涛,冷哼着大步走出房间。
韩惊涛立马走上前,走来陈闲面前,咬牙切齿地问道:“她刚说了什么让你好好考虑?”
“忘了……”
“好……”
韩惊涛气急冷笑:“不错,你有种……”
韩惊涛前一刻并未听见楚月娇说过些什么话,他之所以怒不可遏冲进房想动手教训陈闲,主要因为他认为楚月娇对自己的态度转变与冷漠是因为陈闲而起,是因为楚月娇认为自己这个驸马不如其他驸马,因此才对自己心生不满,他觉得这一切是陈闲引起的,他恼怒的对象也便因此对准陈闲。他现在看陈闲非常不顺眼,越来越想在楚月娇面前显示自己的武力,证明自己也有过人之处,但现在楚月娇已经走了,把陈闲打一顿没多大用,他冷哼一声也当即转身而去。
看着楚月娇和韩惊涛一前一后走出房,陈闲已经看出这二人果然在闹矛盾,也已经看出韩惊涛似乎对自己很有意见。
“你们吵架闹矛盾,与我何干?”
“莫名其妙……”
陈闲摇摇头,快步走出房间,他出门之后告诉伺候这间房的两名婢女,说自己可能有些时日不能回来。
随后也特意找到楚梦莲,告诉楚梦莲说自己将到外面住些时日。
陈闲这是准备避难。
……
……
自湖畔山庄出来,陈闲又去找了叶子由,问了问叶子由关于秋闱应试准备的怎么样了。后来带着叶子由一起来到风雨楼,让风雨楼负责收入场费的姑娘记住叶子由这张脸,今后这个人来风雨楼直接让其进门。风雨楼这个时间尚未开门,楼上楼下只能看见跑堂的和姑娘们走动的身影,陈闲让厨房准备一桌酒菜,他和叶子由在第二层雅间喝酒闲谈。
二人喝酒之时,陈闲主动说了说昨夜与乔美人的事,也简单提了提乔美人这个人。陈闲请叶子由喝酒是让其放松心情,叶子由当听说了陈闲和乔美人的事,一时间颇为惊愕,大抵没想到陈闲会与其他女子发生这种事,更没想到还是天阳大公主准许的。虽然有些意外,叶子由心中是高兴的,他真心替陈闲感到开心,也真心恭喜陈闲找到一位红颜。后来乔美人过来看的时候,叶子由当即敬了乔美人一杯酒,连说了一大串恭喜之类的话,乔美人也很开心,喝完叶子由敬的这杯酒走出了雅间。
叶子由今天为着陈闲和乔美人的事而无比高兴,原本酒量不怎么样,喝醉了在风雨楼楼上房间睡下了。
天色将黑。
风雨楼挂起灯笼开门迎客。
今晚慕名而来的客人比昨晚上更多,约有四五千人,有些人是过来凑热闹的,有些人则是过来听曲玩乐的。开门不过片刻时间,散堂已经爆满,楼上四层也已人满为患,风雨楼好几间厨房同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跑堂的送酒送菜跑来跑去,客人们欢呼与说笑,前一刻静悄悄的风雨楼,这一刻处处欢声笑语。
楚月娇今晚也来听曲了,同时也是来看陈闲的,她已经认定陈闲这个人当自己的第二个驸马,当然也清楚这件事急不来,真办这件事也存在不小的难处,她现在一点不急,她有的是时间等下去,貌似也有点要让陈闲心甘情愿当自己驸马的意思。韩惊涛今晚也跟着来了,他虽不知道楚月娇下午与陈闲说过什么话,但他感觉,想必不是什么值得自己在意的事,他不可能想得到,楚月娇与陈闲说的是当驸马的事。楚月娇自不可能把心里的事告诉韩惊涛,对于韩惊涛主动跟过来,她当没看见。
二人各怀心事,沉默地站在栏杆前听曲。
陈闲盘腿坐在舞台正中央弹奏着曲子,乔美人眉开眼笑摇着团扇,时而在二楼露头,时而在三楼露头。
楼层走廊上有姑娘上下走动,有些姑娘刚接完客人从闺房出来,有些姑娘有客人等着正走回闺房,她们走着说说笑笑。
“妹妹刚这个客人几次?”
“一次半。”
“半次怎么来的?难道……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
“倒是姐姐这个客人看起来挺壮实的,难不成有十次八次?”
“十次八次命都没了,哪这么多……”
“那是几次?”
“三次,六十五两……”
“不错了,姐姐的运气真好,妹妹遇上的总是些中看不中用的,真不是男人……”
“乔姐姐好……”
“嗯,妹妹们辛苦……”
乔美人这个时间没什么事做,摇着一柄贵气逼人的金绣团扇楼上楼下的走动着,偶尔听见姑娘们讨论接待客人的事。她曾经也经常听见类似的话语,她昨夜之前对于男女之事的模糊认知是这样听来的。楼子里姑娘们说的话,她有些话能听懂,有些话则是完全听不懂,但今晚不同,她已经亲身体受过,曾经听不懂的话,此时几乎都能听懂,但也需琢磨之后才懂。她现在正琢磨着刚听见的什么一次半和三次,她想着想着,在第三层走廊上停下脚。
“哦,懂了懂了……”
她美眸一亮,用团扇掩掩唇,看眼身周没人,用扇柄点着手指头数着:“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五次,六……”
她数完左手指头,看着握着扇柄的右手。
她愕然看着,愣住好半晌,垂下手,满脸通红地摇着团扇走来栏杆前站着,看着楼下舞台自己男人。
“这挨千刀的……”
“难怪我……”
“昨夜……”
她气恼低喃,同时也得意地笑着。
第一百二十八章 红颜未必祸水
风雨楼楼内热火朝天。
对家一如这些日犹是冷冷清清。
醉芳楼老鸨前日想到的对策在今晚终于下定决心。
这位老鸨前一刻来到花牡丹的闺房,将心中决定告诉了花牡丹。
“妈妈你……”
“你说什么?”
花牡丹听说以后,脸色陡然苍白起来,她坐在镜子前整个人已经僵住,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家妈妈。
“女儿,就当是妈妈求你了,你帮帮妈妈,也帮帮我们醉芳楼。”
“不行……”
花牡丹回过神来想也不想,神色骇然摇着头,突然情绪失控,朝着老鸨声嘶力竭地尖声喊道:“绝对不行!!!”
“妈妈话已经说了!”
“你不行……也得行!!!”
这老鸨也登时勃然大怒,此人本身不是什么良善之辈,经营醉芳楼一二十年,曾做过不知多少件丑陋而黑暗的事,故意放低姿态好言相劝,无非是想让花牡丹心里容易接受些,也算给自家花魁三分薄面。但当劝说不起作用,老鸨毫不犹豫拿出强硬姿态,也不再多说半句废话,当即转身走出房,命人守住花牡丹这间闺房。花牡丹在这一日已心灰意冷,对自家妈妈和醉芳楼,已不存在任何念想,她无比失望,甚至于已然绝望。
相较于花牡丹此时的境遇,乔美人这个花魁之首则是相当悠哉。
当然。
她二人没法相提并论,身份背景也有着极大差异,花牡丹是身名俱实的青楼花魁,每晚都要登台献艺,看在真金白银的面子上,也多少得顾及到捧场的富家公子哥们的心情。而乔美人的花魁身份只是表面上的,无论出身多高多么富贵的公子哥,她从来不会多看一眼,曾经不会,如今更加不会,她从苏州回来这么长时间,就当晚在舞台露过一次面。
非常任性,也非常随性。
现如今没几个人能要求乔美人做她自己不情愿的事,威胁恐吓之类的情况几乎不可能再发生在她身上了,她现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站在栏杆前看着舞台正中央的陈闲,心下犹自气恼又得意地想着昨夜那些事,她心中到底是欢喜的。等到陈闲弹奏完第十首曲子下台休息,她也转身离开栏杆前,继续楼上楼下地走动着,后来还到几间后厨看了看。她毕竟是风雨楼表面上的东家,客人们玩得开不开心,酒菜的味口等做的怎么样,有没人偷懒耍滑或糊弄手头上的事,她必须上心亲自察看。
“好……”
“陈大驸马好琴技……”
陈闲又上台弹奏完一首曲子,楼子里满堂喝彩。
“姐夫这一首也在超高水平之上……”
楚月娇扶着栏杆笑语夸赞,她身旁韩惊涛听着这话心中极不是滋味,大抵已经忍无可忍。楚月娇如今根本不在乎韩惊涛的感受,只当身旁站着一个普通下人而已,她听完十五首曲子离开风雨楼的时候,仍没与韩惊涛主动讲一句话。倒是韩惊涛跟着出门跟着回庄,一路上好话说尽,然而今晚仍被拦在了寝房之外。
韩惊涛一怒之下又连夜出庄到洪竞泽府上,他今晚更加恼怒,行为越来越不顾忌他驸马身份。
……
……
陈闲弹奏完十五首曲子时间与往日差不多已近子时,这个时辰对于花天酒地的人们来说正是最尽兴的时候,此时的风雨楼依旧很热闹。陈闲下台之后来到后方院中院,阔室香闺三面窗子紧闭着,香闺门敞开着,昏黄的灯火照着门外。乔美人比陈闲早一刻回来,院中五个婢女正忙着换小浴池的水,乔美人站在香闺角落一组柜子前,柜子门全开着,她一样一样挑选着浴池的香药与浸水香包,若感觉香味不对劲,她便拆开一包仔细闻一闻,或伸出舌尖舔一舔,野生野长的香药,大多无毒。
陈闲走进香闺时,乔美人听见脚步声转头瞥一眼,笑一笑继续挑选着香药。
“若水换好了,你们也早点去歇息……”
“嗯,好的……”
这五个婢女貌似都知道某些事,最后一个提着水桶走出门的婢女顺手关上了门。如有外人在场的时候,乔美人向来收得住自己的言行,待五个婢女走出香闺,她立马走过来上栓锁门,回过身快步走向陈闲,她如上午一般嬉闹媚笑搂住陈闲脖子,在陈闲嘴上使劲一吻,松开手后退两步,她半羞半嗔地站着笑了会儿,便又走到柜子前挑选香物香包这些。
“你自己坐会儿,我很快的,等我选好了你先洗……”
“哦,对了……”
“我今儿上午叫人买了一箱子新的成衣,给你买的,各色布料都有,下午我叫人洗出来晾干了,放那边柜子里……”
她回身指指:“喏,第二高的那个柜子是你的,最高的那个是我的,你试一试合不合身……”
“若不合身或穿着不舒服,我明儿叫人拿去退了……”
她挑选着香物,眉开眼笑说着话:“其中有三件外袍我看很适合你,你取出来穿上看看……”
“这么多……”
陈闲拉开柜子门,上格中格下格全是男子衣物,一件一件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他笑道:“这够我穿十年的。”
“你一天换个样儿,二十天便穿完啦……”
乔美人挑选好香物香包,回身走来,沿着小浴池走着一只一只浸入水底,约莫浸入七八只香包,然后又洒了些散形香物。她今晚挑选的香物与她平时浸泡的有很大不同,气味上减淡了许多,药性上增强了很多,浸泡后对人身体大有裨益。她在药草上绝对称得上行家,对天下多数药草或药石等十分了解,少有的一些不常见的药物,她这些年积累的经验已经总结出一套自己的识辨门道,或看色或闻味或尝药,大致能辨出药性的强弱与性质。
“好啦……”
她并着腿蹲在浴池旁,用手舀了舀池水,抬起眼眸看向陈闲:“你过来洗吧……”
陈闲转身走来,蹲下身伸手试了试水,看着眼前人,他开玩笑问道:“我现在住湖畔山庄,你又是关门,又是让我洗澡,你知道我今晚会留下来?”
“嗯?”
乔美人脸颊微红,没好气瞪起眼。
陈闲这个问题只是玩笑话,但若往刁钻的角度去想其实是个问题,因为他现在住在湖畔山庄,虽说不是非得回山庄睡觉,但毕竟先有的这个住处,也便存在回去或不回去这个问题。乔美人不问陈闲今晚是否留下,自顾自地上栓锁门让陈闲洗澡,给陈闲准备大堆衣物,她的想法其实非常简单,也非常小女人,既然有过昨夜之事,那么只要陈闲还留在杭州一天,那自然是住自己这儿,她把这一切看的是理所当然。昨夜之前的她没勇气留下陈闲,如今她一颗心早已融化掉,在其他人面前,她能一如往常那般骄傲甚至自傲,表现出挑三拣四的坏毛病,可在陈闲面前,她心心念念只想与自己男人相处。
“哼,我又没留你……”
乔美人嗔怒地转过目光:“你想回去……就回去喽,我没留你……”
“哈……玩笑话。”
陈闲伸开双臂抱住乔美人,乔美人扭动肩部反抗几下,娇嗔地哼了一声,随即笑起来。
不需要任何解释,乔美人知道陈闲只是说句玩笑话,也已知道自己男人心中有自己,其实简单的一个动作,她心领神会,便心生欢喜。陈闲已经懂了现在的乔美人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这是个一旦付出,无论何时何地,都永世无悔的女人;也是个一旦把自己交给一个男人,眼中世界便只有这一个男人的女人;更是个一旦把自己给了男人,会对这个男人全身心放开,会变得无比主动与热情的女人;同时也是个依恋之情极为强烈的女人……而这些全在于她把自己给了男人之后才会表现出来。
乔美人是个有过一次会变得热情如火的女人,她今日不止一次主动亲近吻陈闲,这在她眼中理所当然。
今夜。
乔美人就非常主动,她不会觉得难为情,因为她已认为这种事很正常。
她只想亲近自己男人。
仅此而已。
……
……
次日清晨。
乔美人又是早早的醒过来,搂着陈闲睡了半个多时辰的醒觉,在陈闲脖子左侧狠狠地吸了口,吸出了淡淡唇印,偷笑着悄悄下床。她沐浴洗漱、穿衣穿裙、梳妆打扮,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时间已过去一个时辰,她走来花架子床边趴着等着,看着陈闲醒过来,看着陈闲穿衣起床,她用小木钩勾起床幔,动手收拾床被和床褥。她床上之物平时一天换一次,这已经是极限,不可能睡到半夜醒来换一次床褥,她这两晚因为事后一些痕迹,倒真想过半夜起来换一次床褥,后来担心陈闲觉得太过,她才忍着没这么做。等陈闲刚一下床,她动作飞快把床褥等换成了干净的,洁癖心理终究忍不住啊。
陈闲洗漱时瞥见这一幕,心中觉得挺好笑的,他知道有乔美人在,住的地方绝对一尘不染,空气也绝不会存在异味。
乔美人把换下的床褥拿去给院中婢女,走来香闺门外。
“你洗好了没?”
“快点,饭菜要凉啦……”
“来了……”
陈闲站在铜镜前,整理着衣袍与束发冠,忽然看见自己脖子左侧有个唇印,他自然能猜到怎么回事,不由哑然失笑。
乔美人站在门外看着,脸不红心不跳,得意地笑起来。
二人面对面坐着吃着饭时,一个风雨楼的清倌探子脚步匆匆地走来,说出了一则非常惊人的消息。
“嗯?”
“花牡丹即将竞价卖身?”
“价高者得?”
乔美人有些吃惊地停下筷子,她蹙起眉,对着清倌探子摆摆手指:“你再去问问……”
“是。”
清倌探子福礼转身。
乔美人搁下筷子陷入沉默,此时的她神情严肃,半点不像一个特别依恋陈闲的小女人,也半点不像昨晚上那个只想亲近自己男人的热情女人,她有分寸,她清楚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三大花魁之一花牡丹将竞价卖身,在杭州城青楼行业,绝对不是件小事,这个消息毫无疑问会轰动全城,也会在短时间内引起行业动荡,比如有可能影响到风雨楼的生意等。乔美人当年刚接管风雨楼时,当年的花牡丹已经是杭州城有名的小花魁,向来卖艺不卖身,她对花牡丹这个人的性格还算比较了解。
“花牡丹绝对不愿意卖身,她一定是被逼的……”
乔美人看着对面坐着夹菜扒饭的陈闲,笑问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对策而已……”
陈闲咀嚼着饭菜:“让花牡丹卖身,吸引老熟客回醉芳楼,挽回熟客对醉芳楼的好印象,与此同时造势吸引新客人。”
醉芳楼老鸨的想法正如陈闲所言,这位老鸨因为不懂客人消费能力等事,跟着风雨楼收入场费得罪了多数老熟客,甚至导致声誉严重受损,生意一落千丈。若什么都不做,等着老熟客心中的怨气在时间下淡化,等着生意自己好起来,这不知要等多久。醉芳楼老鸨急切地想要挽回曾经的生意,经过再三思考,才决定将自家花魁推出来竞价卖身。
“那你觉得醉芳楼这么做,到底能有多大效果?”
“这取决于花牡丹自身的吸引力。”
“那我懂了……”
乔美人不可思议摇着头:“醉芳楼这么多年才出一个花牡丹,这醉芳楼老妈子倒真舍得,看样子她这次是下狠心了。”
陈闲微笑问道:“听你这么说,花牡丹的吸引力好像很大?”
“大花魁,当然大啦,不过跟我比还差远了……”
乔美人拈起筷子,夹起一口菜笑道:“醉芳楼的老妈子舍弃花牡丹走出这一招,我风雨楼不能干看着什么也不做……”
“哦?”
陈闲嚼着饭菜,笑起来试问道:“你已经想到主意了?说出来听听,什么好办法?”
“嗯,我的好办法是……”
乔美人眼波流转,媚笑说道:“她卖,我也卖!花牡丹什么时候竞价卖身,我也什么时候竞价卖身,我没理由输她!”
“嗯?”
陈闲抬起脑袋,看着乔美人。
“噗……”
乔美人不由得笑红脸,她看着桌子对面有些诧异的陈闲,她看得出这是因为心中在乎而出现的表情,觉得自己男人这种反应很有趣,她心中欢喜不已,看眼花厅外面没人路过,她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勾着腰身亲了亲陈闲,娇嗔笑道:“你以为我会把自己卖给其他男人?我到时候当然卖给你啦……”
“这样啊……”
陈闲笑笑,他已经懂了,摸摸自己脸颊,想起乔美人昨夜的种种主动,他打趣道:“才发现你很有祸水的潜质啊……”
“哼……”
乔美人不以为意,眉飞色舞笑道:“我纵有祸水的潜质,可你又不是能被女人迷乱心智的人,那你觉着是福还是祸?”
“这个嘛……”
陈闲是个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男人,若说不享受乔美人如火一般的热情主动与温柔那绝对是扯淡骗自己,当然他任何时候都比较理智,他享受不代表沉迷。其实乔美人也大抵是这种情况,她同样能理智的区分两者,但可能由于女人心与她本身的性格,她沉的较深一些,好比如没外人在场的时候,她很依恋陈闲,也总想亲近陈闲,有外人在场则完全不同。
闺中大胆与热情皆属于人之常情。
食色,性也。
有一个热情主动同时又懂得不能沉迷闺中事的女人,想必男人的答案大多相同。
陈闲笑笑说出答案:“当然是福。”
“嗯嗯……”
乔美人娇笑着点点头。
随后她神色认真起来说道:“那我们商量一下怎样才能把花牡丹挖过来,她被逼卖身,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你刚不是说,你也要卖身吗?现在又要挖人?”
陈闲问道:“你到底是准备等花牡丹卖身之后挖人,还是在花牡丹卖身前挖人?”
“花牡丹不能卖身,这个人我可盯她很久了……”
乔美人想与花牡丹同一时间竞价卖身的决定大抵是一时兴起,但按她的话说,这属于两手准备,有备无患,总之绝对不能让对家醉芳楼的生意好起来,她卖不卖身,则是看情况而变。乔美人想挖花牡丹和冷幽幽来风雨楼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且不是挖花魁这么简单,她想让这两人成为真正的风雨楼人,成为风雨楼的清倌探子,这才是她想挖对家花魁的主要原因。
二人对坐着吃着饭,商量这些事。
对家醉芳楼第三层窗子口,时不时传出打砸的声音。
花牡丹正大发雷霆。
第一百二十九章 绳上君子
“贱鸨……”
“贱妈子……”
“我呸……”
“你不仁不义,休怪我无情无义……”
花牡丹被醉芳楼老鸨锁在第三层闺房出不去,从昨夜到此时大发雷霆,便没一刻消停过。闺房能砸的物件已全被她砸得稀巴烂,镜子柜子、花几盆架、七八株石栽和桌椅板凳等,就没一件完好无损的,整间房乱七八糟的。闺房窗子倒面向着落花街成排敞开着,可惜窗外楼高三层,若跳窗逃走,恐怕不死也得摔成残废。
花牡丹这女子看着水灵柔弱,本也是个有些脾气的人,何况如今逼她卖身,她不可能忍得住。
“贱鸨……”
“你说过不逼我的,你言而无信……”
“我这些年帮你赚了多少银子?你良心被狗吃了吗?你不得善终,你不得善终……”
“砰……砰……”
花牡丹用脚揣着门,揣完门又回过身继续打砸。
醉芳楼老鸨站在房门外听着,心中恼怒不已,但她此时只能忍受着,担心把花牡丹逼得太狠真从三层窗子口跳下去。其实若非醉芳楼遭受到如今这等挫败,老鸨不会这么快就让花牡丹卖身,至少得再缓个两三年。因为花牡丹只有一个,一旦卖身被客人破了身子,花牡丹必定掉价,甚至可能退出杭州城三大花魁之列,原因自是已非处子之身。客人们追捧花牡丹,无非是想成为第一个破了花牡丹身子的人,当这层诱导客人砸银子捧场的关键诱因不存在,花牡丹掉价是必然的事。
老鸨的做法是舍弃花牡丹,杀鸡取卵,也有点弃将保全盘的意思。
她把花牡丹捧出名气,本就是用来赚银子的,不可能等到花牡丹年老色衰了再让其卖身,花牡丹卖身是早晚的事。
如今提前这么做,老鸨并未多在意。
她醉芳楼还有二三十个处子,舍弃花牡丹缓过这口气,可以再捧一批小花魁出来过渡。
“女儿,妈妈我也是为你着想……”
“别太生气了啊……”
“妈妈答应你,你的第一夜妈妈不会在乎银子,定给你选个才貌俱佳的年轻公子,不会是歪瓜裂枣的老家伙……”
“我呸……贱鸨……”
“你看你看……气大伤身,女儿,妈妈我定给你办的喜喜庆庆,还让你坐一回花轿,让你们拜堂……”
老鸨忍着怒火笑语安抚,之后每隔半个时辰就过来看看安抚一次。
她的经验告诉她,处子花魁都这么闹过来的。
……
……
晌午过后。
花牡丹三日后竞价卖身的事已在杭州城内传开,最先听见消息的是红杏阁老鸨,红杏阁与醉芳楼的近况相同。这位老鸨听说此事后,自然能想明白醉芳楼老鸨为什么这么做,她红杏阁也有花魁冷幽幽,不由在心中盘算起某些事。而花牡丹将卖身的事,陡然间引起全城热议,那些垂涎花牡丹已久的富家公子和老爷,都不免欣喜若狂,更有不少人跑来醉芳楼询问底价,这毫无疑问是打算提前筹备充足的银子,只等到时候直接进门参与竞价。
“听说没……”
“三大花魁之一花牡丹要竞价卖身了。”
“好啊,老爷我等好久了……”
“好什么好,是花牡丹,又不是乔美人,如果是乔美人……啧,本少爷砸锅卖铁挖祖坟,也要抢到第一夜……”
“花牡丹不错了……”
“还惦记什么乔美人,去年不是有人估过乔美人第一夜的价,好像值九万两。”
“九万两?你这前年的价吧,金玉行的大掌柜去年叫人放过话,若乔美人卖身,他愿出二十万两买第一夜……”
“二十万两?”
“若乔美人第一夜值二十万两,那你们觉得花牡丹值多少?”
“这种事难说了……”
“花牡丹可能值五万两到八万两之间。”
花魁卖身这属于极富之人的大喜事,大富中富之人都或许只能凑凑热闹,消息传开以后,杭州城任何一个地方都能听见类似的声音。而这两日原本传得沸沸扬扬的蒙面琴师的真实身份是驸马陈闲一事,已近乎被花牡丹卖身一事覆盖住,众人的关注焦点也已转移到了花牡丹的身上。陈闲这个名字近日虽如雷贯耳,但总有成为过去与热度淡下来的时候,今日受到花牡丹卖身消息的冲击便被提前冲淡了,对风雨楼的生意多少会造成些影响。
醉芳楼作为杭州城青楼行业的三大巨头之一,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对其它青楼也会造成冲击。
乔美人可不想看见对家生意好起来,她还想趁机挖人家花魁,同时又不想看到花牡丹真正卖身,她同时顾及好几桩事,思路有点乱七八糟的。后来她说出自己想到的应对之策,陈闲一点点帮她整理思路与补充,最后二人在饭桌子前确定下了整个计划的具体实施步骤。计划第一步是乔美人也叫人放出自己将竞价卖身的消息,同样是三日之后价高者得。若等到计划的第二步第三步实施下来后,醉芳楼老鸨三日之后坚持让花牡丹卖身,乔美人三日后也同时竞价卖身。若醉芳楼老鸨三日之后取消花牡丹的卖身计划,那乔美人也自然跟着取消,总之两手准备,走一步看下一步情况。
没过多久。
乔美人也将竞价卖身的消息在杭州城骤然炸响,消息传播之快令人难以想象,短短一个时辰已传遍城内每一个角落。
“乔……乔美人也在三日后卖身?”
“此话当真?!”
“是不是咱们杭州城的三大花魁之首,风雨楼的那个乔美人?”
“没错,正是风雨楼的乔美人……”
“哈哈哈……本老爷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快……快筹银子,先准备十万两再说……”
“我们杭州城今日可真热闹,同一天,三大花魁竟有两位宣布竞价卖身,最不可能卖身的乔美人竟也要卖身了……”
“哈哈……有热闹看了……”
“你们说,乔大美人三日之后……究竟红落何人?”
“必定是金玉行大掌柜……”
“听说这位大掌柜半个时辰前听见乔美人卖身的消息,到此时……已经筹集了十三万两,说要奔二十五万两去……”
“二十五万两?”
“啧啧……金玉行大掌柜势在必得啊……”
富人们争花魁,穷人们看热闹,乔美人的名气与美貌都胜过花牡丹一大截,只因乔美人不经常露面,曾经追捧她的那些公子老爷后来也便渐渐的很少来风雨楼。今日听见乔美人即将卖身,早就在等待这一天的人一个一个冒出头,大都是江南一地财力排得上号的富商巨贾,真正的极富之人,其中以金玉行大掌柜最为活跃。
前一刻议论花牡丹卖身消息的人,这一刻已大多议论起乔美人,乔美人的卖身消息更加令人狂热,消息传开以后又是大面积的覆盖,引发的热议遍布全城大街小巷。醉芳楼老鸨也在第一时间听说了乔美人也将卖身的事,她心下不由冷哼,她知道这是冲着自家来的,一时间倒也有些错愕,大抵没想到在杭州城素有冰美人之称的乔美人竟会走出这一步,她清楚自家花魁花牡丹没乔美人的吸引力大,但事已至此只能走着瞧。
红杏阁老鸨也听说了这些事,这位老鸨又不由得盘算起来,似是在纠结自家要不要也这么做。
总之。
今日的杭州城一浪接一浪。
……
……
醉芳楼黄昏时候开门迎客,今晚果然有不少老熟客回醉芳楼,也有不少新客人进门,客人人数陡然增加到了这些日的七八倍,近日冷冷清清的醉芳楼一下子热闹起来了。进门的老熟客大多是冲着花牡丹卖身而来,也有新客人说想见一见花牡丹,笑得合不拢嘴的醉芳楼老鸨不可能让客人们在花牡丹卖身之前见到人,各种借口婉拒,同时也极力地挽回着老熟客对醉芳楼的印象,各种花招层出不穷。
风雨楼今晚也在同一时间开门,原本这些日夜夜爆满,今晚更是一座难求。更有财大气粗的公子老爷进门后,用三倍的价格向其他客人买散座或买雅间,这类客人全都是曾经追捧过乔美人的极富之人,今日听见乔美人卖身的消息特意回风雨楼看一看,可以说今晚进风雨楼的有多半是大富大贵之人。楚月娇今晚又来了,当然她是过来听陈闲弹曲的。韩惊涛今晚倒并未跟着过来,可能由于这两日被拒之门外,已差不多失去耐心,也更加不顾忌驸马身份,这时候正在对家醉芳楼喝花酒。
陈闲一如往日上台弹奏曲子,等到第十首曲子结束,乔美人转身离开了栏杆前。
若要把花牡丹挖过来,首先肯定得花牡丹自己心甘情愿,计划的第二步正是由乔美人接触花牡丹,先与花牡丹说清楚。
乔美人当然有能力救出花牡丹,但有卖身契这层束缚,救出来后只能远走高飞,来不了风雨楼。
二更时分。
乔美人回到院中院香闺沐浴换衣,换了套较为轻便简约的衣裙衣饰,她换好衣裙从院门出来,绕来醉芳楼隔壁。
醉芳楼三重飞檐,花牡丹在第三层,窗子面向着落花街,此时燃着灯依然敞开着。花牡丹发脾气到现在也早累了,失魂落魄地倚着床头柱子坐着一动不动,有一句没一句低声咒骂着自家老鸨。乔美人跃上醉芳楼隔壁二层小酒楼,走来屋脊边缘又一跃而上,稳稳地站在醉芳楼第三重飞檐上,沿着雨檐走来花牡丹第三层窗子外,身姿轻盈撩腿而入。
“你……”
花牡丹吃惊地坐直身子。
“嘘……”
乔美人纤细食指抵住自己唇瓣,她望一眼房门位置,轻悄悄走来花牡丹面前。
“你……你来做什么?”
“我?我过来帮你的,你接不接受?”
“你怎么帮我?”
“我先问你,我若有法子使你不用真正卖身,还能让你以自由之身从此摆脱醉芳楼,你愿不愿意来我风雨楼?”
“我去你风雨楼后还是自由之身吗?”
“当然啦,但在这之前,你可能要吃些苦头……”
“只要不卖身,吃些苦头又算什么。”
“这么说……你答应啦?”
“答应!”
“嗯……好,那我告诉你怎么做……”
乔美人这一步能走得如此顺利,说到底因为花牡丹根本没得选择,留在醉芳楼必将卖身,她对自家老鸨也早已失望透顶,现在有个囚鸟出笼的机会摆在眼前,正常人绝对会抓住机会展翅而飞。最重要是乔美人还承诺给其自由之身,单这一点,想必大多数青楼姑娘没道理拒绝,何况是被醉芳楼老鸨握着死契的花牡丹。
本朝开国之初,太祖皇帝曾颁布法令,明文规定过卖身契约的各项限制,最基本限制是不准许随便买卖良家百姓子女。因此牙行的人也便大多以子女爹娘无法养活的这种折中方式卖出或买进,这属于当下最常见的方式,也属于官府默认的方式。而在进行买卖之时,卖方和买方及被卖方,须得同时到当地衙门登名记册,卖身契共三份,买方和卖方及官府各一份。
卖身契的有效期限通常是三年、六年、九年,再者是半生契和终生契,半生契是三十五岁,终生契即是死契。除去死契以外,其它的都属于活契,活契可以自己赎买自由之身,无非是多出些银子,或依照当时卖身契上的各种条件。死契是一生到死永远不能赎买自由,死契的买主有绝对的转卖权与赠送权甚至生杀权,任何一种卖身契都具有法理。
当得知花牡丹是死契,便只能通过买卖手段,除此外别无它法,因此问题的关键在于,醉芳楼老鸨肯不肯卖出花牡丹。
如今醉芳楼的老鸨要竞价卖出花牡丹的第一夜,这老鸨肯定不愿卖花牡丹这个人。
这便只能想方设法,让这老鸨愿意卖人。
乔美人今日上午在饭桌子前就已经想到办法,计划第二步花牡丹愿意进风雨楼,那接下来是计划的第三步。
毁掉花牡丹。
乔美人说完计划的第三步,她问道:“怎么样?你没意见吧?”
“乔……乔姐姐是说……”
花牡丹走来窗子口,伸出头望一眼三层下的落花街,她回过身惊诧问道:“姐姐是说……驸马陈闲,深夜会爬上来?”
“不用担心,他绝对不会碰你的……”
乔美人也走来窗子口望着对面风雨楼,她想起自己男人,好笑嗔道:“他不肯上来的,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说服他。”
“哦……”
花牡丹张张嘴欲言又止,莫名有些慌张。
驸马。
陈闲。
她想着这个名字,想着这个人,想起这个人在院首之争上的惊人表现与绝世才华。
她自是早想近距离见见陈闲,而今却将独处一整夜。
她自不免胡思乱想。
……
……
深夜过后。
风雨楼和醉芳楼的客人该回家的已经回家,该留宿的已经上楼,两家青楼都已经关上大门。此时的落花街已褪去白天的热闹与繁华,街上走夜路的行人三三两两,大多是在这条街吃喝玩乐了回家的人,时不时还能看见一二顶轿子或一二辆马车。平均每一刻时间,可能也就三四十个人路过两家青楼,再一些是乔美人提前安排下来的故意从这条街上走过的路人。
若要毁掉花牡丹的清白之身,不能缺少亲眼目睹的人,但时间上也只能选择醉芳楼关门以后。
按照计划的第三步,陈闲今晚爬上醉芳楼第三层进入花牡丹的闺房,在路人的见证下独处一夜,这一夜会做什么,是个人都能想到。这也便意味着花牡丹已非处子之身,接着再造造谣,把花牡丹说成是水性杨花之人,那么花牡丹在这一夜必定陡然掉价,既如此也便不再存在什么第一夜。醉芳楼老鸨自也不可能再竞价卖花牡丹的第一夜,到时候再想办法让老鸨卖出花牡丹这个人,然后乔美人花银子买过来,最后再澄清花牡丹清白之身。
计划是这样的,过程中会不会出现意外情况很难说,只能先走出这第三步再看。
风雨楼西侧巷口。
陈闲和乔美人伸出脑袋看了看街上行人,远远的还能看见有行人正走过来,最佳时间正是等这些行人擦身走过之时。
“唉……”
陈闲缩回脑袋,好笑说道:“大晚上的不睡觉,你还让我爬上其他姑娘房间,你真是……”
他开玩笑说道:“你真是好的没话说。”
“好啦,我知道你不情愿……”
“但只有你我才放心,其他人可能会真的毁了花牡丹……”
“再说你还有驸马身份,醉芳楼老鸨她不敢动你,她真敢动你,你还有一身好武艺,你说……你是不是最佳人选?”
“等等……”
陈闲抬起手掌,看着面前乔美人泛着幽光的美眸,他微笑着问道:“你确定对我很放心?”
“绝对放心……”
“当真?”
“嗯……当真!”
“噗……”
乔美人忽然不由自主笑出声,笑得花枝乱颤,她现在才反应过来,为什么陈闲一问再问,她已经笑红脸,却仍是忍不住想笑。她今日换过三次衣裙,现在穿在身上的这身碎花白裙,并非她二更时候去找花牡丹时穿在身上的那一套,她现在这一身是陈闲弹奏完十五首曲子回到院中院香闺之后,她事后才换上的,准确来说,是穿上的而不是换上的,他二人来到这条巷子前,是从床上穿衣起床的。曾经的乔美人不明白男人之事,如今的她自然懂了,知道男人在某事上是有限度的。她今晚当时只想着陈闲事后将按计划与人独处一夜,初次分开多少有些不适与留恋,她本身依恋之情又特别强烈,当时可能过于热情了些,却没考虑过男人限度这种事,此时她反应过来,陈闲一问再问,这话中之意好似在说自己当时是故意的。
“我……我当时真没这么想……”
“真的……”
乔美人笑完仍觉好笑,她看眼巷子口没人路过,上前一吻笑道:“我对你绝对放心。”
“不对不对……”
她突然后退一步,没好气嗔道:“你一身的霸道内功,根本不能当成普通男人来看,对,我怎么才记起这事儿……”
陈闲笑着开玩笑问道:“那还放不放心我去?”
乔美人一笑:“当然放心。”
她声音很轻很柔,语气无比真诚,她对陈闲本就绝对放心,因为她心中永远记着自己男人第一夜说过的一句话。
她肯定陈闲绝对不会去碰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
陈闲也不再开玩笑,笑笑说道:“那你自己回去睡,我去对面醉芳楼了。”
“我……”
乔美人拉了拉陈闲的手,轻声说道:“我站这儿看着你上去。”
“好……”
陈闲点点头,转身走出巷子。
……
……
皓月当空。
落花街这个时候约有二三十个路人从此处路过,其中有十个路人是乔美人安排的,这十个人假装路人,从开始到现在一直街头街尾来回地走动着。花牡丹有些心神不宁地站在第三层窗子口向下看着,她看见陈闲走出巷子穿街而来,她按照事先说好的,将幼竹竿粗细的麻绳扔下楼,麻绳一头系在她闺房柱子上,被扔下楼的麻绳自主散开,刚好有三四层楼的长度。
陈闲走来醉芳楼麻绳底下,抬起头拉着绳子扯了扯,确定绑的很结实,用脚蹬着楼面一点点往上爬。三层高度也不过三丈多高,陈闲运起内功跳下来也不会有事,他主要担心绳子没绑结实,掉下来后再上去浪费时间,他不用绳子当然也能上去,但若没路人看见岂不真的成了幽会。
“喂喂喂……”
“你们快看,这……这不是醉芳楼吗?往上爬的这个人,莫非是窃贼?”
“窃贼?”
“你见过窃贼先把绳子系好,再费力爬上楼的吗?”
“那这……幽会?”
“你们看……这醉芳楼三层窗子口站着的姑娘,好像是……好像是……”
“花牡丹?”
“对,花牡丹,今日放消息说三日后竞价卖身的花牡丹……”
“哈哈哈……”
“醉芳楼的花牡丹深夜与男人幽会,那这还卖什么第一夜?花牡丹还有第一夜吗?这醉芳楼真是……”
“往上爬的这个人好像是……”
“驸马陈闲?”
“什么?”
“蒙面琴师驸马陈闲?”
“哈哈哈……竞价卖身的醉芳楼大花魁花牡丹深夜与驸马陈闲幽会,啧啧啧……明日有好戏看啦……”
其实落花街这二十来个真正的夜路人,并不清楚醉芳楼三层窗子口站着的是花牡丹,更不清楚爬上楼的是陈闲,透露两人身份的正是乔美人安排的假路人。真正的夜路人一个一个停下脚,仰起头望着陈闲一点点往上爬,看着陈闲爬上第三层窗子口,看着陈闲翻身进入闺房,又看着麻绳被收上去,看着窗子被一面一面的关上,这些人津津有味地看着,看完后一个个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更有人决定晚点再回家,等着看陈闲什么时候再爬下来。
乔美人站在对街巷子口看着陈闲翻身进房,她站着多看了会儿,才转过身走入巷子深处。
她回到风雨楼院中院香闺关上门,走来自己花架子床边站着,看着床上凌乱的被褥,她突然不太想换掉。
就这样睡。
第一百三十章 原来花不是新鲜的花
一夜五更。
前半夜一更人、二更静,后半夜三更鬼、四更贼、五更鸡。
此时已是四更天,再过两三个时辰天就大亮了。
醉芳楼是在三更时分关的门,这个时辰大多数姑娘已进入梦乡,老鸨也早已沉沉的睡着。原本守着花牡丹这间闺房的青楼泼皮也都回房睡去了,房外走廊黑漆漆的空荡荡的半个人影也看不见。房内也黑漆漆的,花牡丹抱着腿坐在床头位置,眼睛看着床外身穿白色衣袍的人影,窗子被开出一条缝,陈闲站在窗子前望着楼下落花街。
陈闲爬上来以后没讲过一句话,花牡丹也没主动讲过话,她见过陈闲不止一次,陈闲是初次见到她。
二人素不相识。
今晚独处一夜只是演一场戏而已,陈闲没什么话好说,花牡丹倒想说些什么,或问一问琴曲琴技什么的,或说一说诗词书法什么的。她毫无疑问非常迷恋凤求凰和离骚等陈闲弹奏过的曲子,也毫无疑问非常欣赏陈闲写出来的诗词和字画,陈闲在她眼中,是个琴技诗词和书法皆当世一流的大才子,也是个惊才绝艳的神奇人物,简单来说,是个能令绝大多数女子心生敬仰的青年才俊。正常人对曾经震撼过自己心灵的出众人物,或多或少会心生出一种崇拜感,纵然不至于崇拜,也多少会有点好奇什么的,更甚者可能会心生出少许压迫感。
花牡丹此时便有感觉到少许压迫感,可能是陈闲在她心目中的形象造成的气场太强,也可能因为现在是二人独处。
陈闲不讲话,花牡丹纵有很多话想说也只能憋在心里,大抵已觉得原来陈闲是个如此正直严谨的人。
“睡吧……”
陈闲关上窗子,回过身说道:“不能真一晚上不睡。”
“哦……”
花牡丹伸出腿准备下床,嘴上说着:“请陈大驸马睡床上,我睡地上。”
“不用……”
陈闲笑笑说道:“我睡地上。”
“这……”
“哦……”
花牡丹略微发愣,随后缩回腿坐回床头,低声道:“委屈陈大驸马了。”
陈闲笑了笑没再讲话,走来地上铺着的被褥上躺着睡下,不一会儿响起轻微的鼻鼾。花牡丹倒仍然抱着腿坐在床头位置,有个陌生男人在自己房间,她一个女子多少有些防备心理,自是很难踏实又安心的睡下,却没想到陈闲这么快已经睡着了,她不免想起乔美人二更时候过来找她时,说过的陈闲绝不会碰自己的话,她信了,信了驸马陈闲是个正人君子。但她依然睡不着,本也没想过睡觉,今夜对于她来说,可能是人生最大的一个转折点,能否成功全看今夜过后。
陈闲可以说是个理智永远占据思维上风的人,即使临来之前没和乔美人发生过事,他也绝对不可能乱碰一个女人。
心无杂念。
他这一觉自然睡的香。
……
……
次日。
天还没亮。
乔美人睡醒后习惯性看一眼身旁,身旁空空的,她回回神起身下床,赤着脚走来小浴池边,脱掉肚兜等衣裤下水沐浴。出浴后才点燃油灯,在镜子前洗漱与梳妆打扮,她一如往日把自己打扮的美若天仙,走回花架子床边勾起床幔,动手收拾与更换床褥等。她这小半夜时睡时醒,睡的并不怎么香甜,她这几日习惯了身旁有个可以搂抱着的男人,一个人睡多少有些难以适应,而这几日其实好比如新婚期,她这种心理反应再正常不过。
当然。
乔美人也清楚陈闲不可能永远睡在自己身旁,也不可能只有自己一个女人,公主不正是其中一个。
她想得通这些问题,也知道接受与面对。
朝阳升起时。
她拉开香闺木门走出来,按计划接下来要做的是大面积散播消息与造谣,让更多的人得知花牡丹深夜与陈闲幽会,引来更多的人到醉芳楼看热闹。而昨晚亲眼目睹陈闲爬上楼的二十来个夜路人,其中有三个居然守了一夜,看热闹看到这种程度,不得不说好奇心真的奇强无比。这三人不仅看热闹,还主动向路过的人说起自己看见的一幕。乔美人安排的假路人,也一直在宣传自己看见的一幕,到此时其实已有不少人听说了花牡丹与陈闲幽会的事,而乔美人出门后,又让人大面积散播。
才半个时辰。
落花街这一带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此时已差不多有上千人站在醉芳楼门前看热闹。
“哈哈……”
“竟有这等事……”
“你们有没人看见,驸马陈闲下来没?”
“还没下来,估计……嘿嘿……正如胶似漆,搂着做美梦呢……”
“哈哈……没下来就好,赶上这出好戏了……”
“爬上楼的当真是驸马陈闲?”
“我昨夜亲眼看见的,千真万确,绝对是蒙面琴师驸马陈闲……”
“用绳子爬上去的?”
“花牡丹扔下楼的绳子,驸马陈闲爬上去的。”
“啧……”
“没曾想陈大驸马还是个绳上君子,更没曾想……这花牡丹竟是此等货色!!!”
大早上的醉芳楼的人大多还没睡醒,一时之间也没人发现自家楼门前这么热闹。陈闲倒是已经醒过来,能听见窗外楼下传上来的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时不时还能听见一两嗓子叫喊声,这便意味着乔美人请来的观众已经就位,那么接下来才是真正演戏的时候。陈闲站起身来,把地上睡过的床褥收起来塞进柜子里,既然要演戏,衣袍不能穿得这么整齐,他立即动手脱掉自己外袍和青色布靴,然后将头顶束发冠扯松了些,也把头发弄乱了些,他现在这样子,好似昨晚上真的做过些什么。
“姑娘你也……”
陈闲抬起头看向床上人,他本想说让花牡丹也做做样子,没想花牡丹早这样做了。
“乔姐姐昨夜与我说过的……”
花牡丹似乎怕陈闲误会什么,她急忙做出解释。她一晚上没合眼,在天色刚亮之时,当时陈闲还没醒过来,她便动手脱掉了自己的外裙和白袜绣鞋等,髻上发簪等也全摘掉了。此时披着一头长发,用被子裹着身子坐在床头,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全身上下只剩两件贴身衣物,神情忐忑地等待着事情败露。
“这样就好……”
陈闲看着床上花牡丹,沉声说道:“我到时候会直接走掉,你过后可能会受些苦,自己保重。”
“嗯。”
花牡丹瞥一眼陈闲,拥着被子轻轻点头。
……
……
花牡丹与陈闲深夜幽会一事,到此时已经在杭州城中心传开,赶来醉芳楼门前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大约已有三四千人,众人大多是幸灾乐祸地大笑与议论,也偶尔有一两句谩骂声,场面壮观又热闹。乔美人安排人手大面积散播了消息与造谣,现在站在风雨楼第三层雅间窗子口看着对家的窗子,也看着醉芳楼门前的数千人背影,她也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醉芳楼一位昨晚有过客人的姑娘开了偏门送走客人,她关门之时听见自家大门前传来的嘈杂声。
“这……”
“这怎么啦?”
“为何这么多人?”
这位姑娘绕上前来顿时大吃一惊,发现这些人都望着自家第三层窗子口,她也好奇地仰头看,然而什么也没看见。
虽看不见什么,却能清楚听见。
“牡……牡丹姐姐?”
“完啦……”
这位姑娘陡然间花容失色,立马回身往巷子偏门跑,跑进醉芳楼边跑边喊:“妈妈……妈妈……出出大事啦……”
下一刻。
醉芳楼后院传出杀猪般的怒嚎。
这一嗓子声音之高之尖,回荡在醉芳楼前楼后院,围在醉芳楼门前的数千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众人短暂地停止议论,相互对望一会儿,随即哄然大笑起来,都知道好戏才刚上演,一个一个抬起头望向第三层窗子口,眼睛都一眨不眨地期待着。陈闲和花牡丹自也能听见醉芳楼老鸨的这一嗓子怒嚎,按照事先说好的步骤,陈闲急忙推开窗子扔下绳子,让楼下众人看见自己正是用这条绳子上来的,同时也做出自己要逃走的样子。
而与此同时。
陈闲听着醉芳楼老鸨等人上楼的脚步声,待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假装匆忙穿衣。
“轰——”
一声巨响,房门突然被人撞开。
老鸨人还没跨进门,她尖锐而凄厉的悲嚎声已经传进门:“却是哪个天杀的野男人,竟敢糟践老娘的花魁!!!”
她一步跨入。
花牡丹果断掀掉被子窜下床,赤着脚走过来,半真半假惊慌道:“妈……妈妈……”
“你……”
老鸨看见自家花魁只穿着两件贴身衣物,已气得唇齿发颤说不出话,随后又急忙转头看向窗子前匆忙穿衣的男人。
“你……”
老鸨抬起手指向陈闲,陈闲停止住穿衣动作,回过头笑笑:“你好?”
“你……”
“你们……”
老鸨颤抖着的手指,来回点着陈闲和花牡丹,再没什么比这件事让她更想杀人,尤其是陈闲这一声你好。
“老娘……”
“老娘一点也不好!!!”
这老鸨已经气得火冒三丈,她指着陈闲,唇齿发颤说道:“你个天杀的狗杂种,老娘要了你的命!!!”
“来人!”
她一嗓子冲进来七八个手持木棍的青楼泼皮。
眼看着这些人即将冲过来动手,陈闲见势不妙,毫不犹豫自报身份:“在下……驸马陈闲。”
“驸……”
七八个青楼泼皮陡然愣住,他们诧异对望:“驸马……陈闲?”
“驸马陈闲?”
老鸨也不由愣住。
……
……
这老鸨经营醉芳楼这么多年,当然有着自己的背景与靠山,若糟践自家花魁的人不是陈闲而是其他男人,这老鸨虽未必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把这个人乱棍子打死,但绝对敢下手打成重伤打成残废,甚至过后还可能连续报复。然而现在面前站着的是一位驸马,驸马因为被限制住仕途,在朝堂上或许不算什么,但在普通百姓面前,却是有名有实的皇亲国戚。驸马与杭州知府品秩相等,在杭州这个地方,如无其他权贵,官面上绝对没人敢动,何况陈闲又没触犯朝廷律法,多少有些威慑力。
七八个青楼泼皮愣愣站着不敢动手,纷纷转头望向醉芳楼老鸨。
老鸨咬牙切齿怒瞪着陈闲,好长时间说不出话,她显然不敢叫自家泼皮打死或打残一位驸马。
他们沉默地站着。
陈闲自顾自地继续穿衣系带,穿上布靴整理束发冠,他穿好衣袍,走来老鸨面前拱拱手道:“若无其它事,告辞!”
老鸨回过神来,咬着牙一字一字说道:“陈大驸马慢走!!!”
“昨晚……”
“有失远迎……”
“欢迎陈大驸马下次……再光临我醉芳楼!!!”
老鸨一字一句说完这些话,待已经听不见陈闲的脚步声,她猛然抬头看向一旁站着的花牡丹。
“你真是犯贱——!”
老鸨冲过来,用手扯住花牡丹头发,将花牡丹一张俏脸拉过来,她啐口低吼:“犯贱!!!”
“犯贱!”
“老娘好说歹说叫你卖身,你不肯卖!你现在让人吃了,你看,半文钱也没留下走了!!!”
“你说你是不是犯贱?”
“啊?”
“你真是犯贱!!!”
“对……是,我犯贱……”
花牡丹用力挣脱开,退来窗子前,尖声喊道:“我犯贱怎么啦?我犯贱我乐意!又不是一次两次!不是一次两次!”
“贱货,住嘴!!!”
老鸨恼怒地冲过来阻止花牡丹,她听说过自家楼下站着数千人。
花牡丹正因为清楚楼下站着很多人,她才故意退来窗子前大声喊出不是一次两次,她这么做已是不顾一切豁出去的心态,事已至此,她只能这样,把自己弄得越臭越好,令得自家老鸨越生气越好。站在楼下看热闹的数千人都已经听见花牡丹喊出来的话,也绝对相信这是真话,眼见为实,今日这么多人亲眼目睹,还能是假的不成,有过一次那肯定不止一次两次,说不定千百次也有了,只因之前的幽会没人看见而已。
陈闲走出醉芳楼,楼门前围观人群主动散开,待他走远以后,议论声瞬间爆发出来。
“哈哈……”
“果真是驸马陈闲……”
“今天倒真是看到一出好戏,没想到陈大驸马竟是如此风流的人物,至于花牡丹……已是一红倌而已。”
“唉……”
“原来清倌大花魁花牡丹,早就与驸马陈闲有一腿……”
“搞不好还与其他什么人有一腿……”
若说二人这一夜什么也没做过,楼前数千人绝对没人相信这种鬼话,可以说花牡丹深夜与陈闲幽会一事已是不折不扣的事实,那么花牡丹也便显然不是什么处子花魁,在人心目中掉价与本身价值的锐减,也都是必然的事。楼前众人津津有味地议论着陈闲和花牡丹的这些事,也都继续望着醉芳楼第三层窗子口,时不时能听见楼上窗子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你自己犯贱……”
“老娘便成全你,一两银子也卖你一夜,让你日日夜夜张开腿……”
“卖啊……卖啊……当我怕你?”
“我就是这么犯贱,你有种把我卖了,把我卖了啊……”
“好……好……好……”
“你自找的,也不用等到后天了,便今晚……今晚便竞价卖你一夜,从今往后夜夜如此,卖到你没人要为止……”
楼下众人听着争吵声,大都听说过醉芳楼昨日放出消息三日后竞价卖出花牡丹第一夜,如今花牡丹没有第一夜可卖,那便只能竞价卖普通一夜。价格毫无疑问可能至少得减掉一个零,或许不止,还得再减掉一半,这也便意味着杭州城有太多人买得起普通一夜,只在于有没兴趣而已。其实楼前数千人大多是有兴趣的,毕竟花牡丹是这些年名气在外的三大花魁之一,纵然已非处子,其姿色也远超各大青楼的头等当红姑娘。
当然有兴趣是一回事,若价格太高也便没多大意义,不如换当红姑娘。
午时。
花牡丹与陈闲深夜幽会一事已传遍杭州城,同时传开的是花牡丹的卖身日期改为今晚。
第一百三十一章 买花的中年商贾
“还真叫人意想不到……”
“花牡丹昨日深夜竟与驸马陈闲秘密幽会……”
“我听人说是花牡丹扔下楼的绳子,陈大驸马爬上楼去的,今日早晨才出来……”
“好几千人亲眼目睹……”
“陈大驸马好一个绳上君子,那这岂不是说花牡丹已非……”
“这个当然啦,一晚上没下来,醉芳楼老妈子改今晚竞价卖花牡丹普通一夜……”
“哼……”
“原来花牡丹……是这样的清倌花魁……”
消息在杭州城传开以后,本就没家底参与竞价的人不过是多看一场热闹,如今的花牡丹在众人眼中已不是什么处子花魁,原本已经筹备好银子,只等后日竞价买花牡丹第一夜的人都失望至极,对花牡丹也已没什么兴趣。肯竞价买花魁第一夜的皆是妻妾众多的极富之人,这类人向来不缺女人,争花魁看重的只是第一夜,一种消遣方式而已。当得知花牡丹已非处子,花牡丹在这类人心目中已与青楼当红姑娘无异,顶多是名气更大一些,长相更好看一些,吸引力与自身身价已然远不如昔日。
“哼……”
“本少爷银子都备好了,没曾想花牡丹竟是敞腿的烂货……”
“老爷我盼望这么久,结果……”
“真叫人扫兴……”
“幸好,还有个乔美人,对对对……风雨楼的乔美人,可惜价钱……”
有竞价买花牡丹第一夜想法的人其实都更想买到乔美人的第一夜,但由于清楚乔美人第一夜的价格可能至少是花牡丹的四倍以上,这才退而求其次,筹备银子竞价花牡丹。现在对花牡丹已失去兴趣的极富之人,大都把目光转向了乔美人,可一想到至少四倍的价格,又一想到金玉行大掌柜已经筹备好二十五万两,这些人都不免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但仍决定再尽力多筹些银子,想着金玉行大掌柜到时候……他拉肚子来不了,岂不有可能避开高价捡到乔美人第一夜。
先退而求其次,现在又决定搏一搏,到底侥幸心理。
红杏阁老鸨自也听说了花牡丹与陈闲幽会一事,这位老鸨肯定花牡丹已经毁了,退出三大花魁之列沦为普通的当红姑娘是早晚的事。对手平白损失一大花魁,好比如两军对阵之时,对方突然失去了一员猛将,红杏阁老鸨一上午幸灾乐祸笑不停,她同时也很庆幸自家花魁冷幽幽素来与男人走得远。这位老鸨昨日就在想,自家要不要也竞价卖出冷幽幽的第一夜,她考虑过这么做的好处与弊端,但利绝对大于弊,如今醉芳楼已不可能靠花牡丹翻身,她看到的是自家趁热翻身的好机会。
然而却有个非常大的难题。
冷幽幽不同于花牡丹,她不是死契而是半生活契,可随时依照卖身契上的条件赎买自由,红杏阁老鸨逼不了冷幽幽。
“唉……”
老鸨想到此节心下叹息,却又琢磨起什么鬼主意来。
“唉……”
冷幽幽站在闺房窗子口也不由长叹,她也听说过花牡丹的事,已隐约察觉到自家妈妈的心思。
……
……
风雨楼院中院。
阔室香闺关闭着门窗,闺内光线青暗而柔和,陈闲浸泡在小浴池内,背部倚着木质的池壁,乔美人睡在池边地面上,脑袋抵着陈闲后脑勺。二人一人光着身子坐在小浴池,一人衣裙整洁睡在地面上,身旁摆着一盘一盘果肉和糕点等吃食,无比私密而美好的晌午时光。浴池是木质的,香闺也是木质地面,地上木板每隔两年会刷一次极为名贵的天然木脂油,木板干透以后有一层包浆似的古韵光泽,防虫防潮且带有天然芳香。香闺地面一尘不染,若不然以乔美人的晚期洁癖怎会睡在地上,她大抵只有在自己香闺时才会悠闲的睡在地面上。
“泡好了吧?”
陈闲晃动脑袋问着用脑袋抵着自己后脑勺的乔美人。
“才半个时辰而已……”
乔美人顺手在身旁拈来一枚果肉放在嘴里,美眸望着香闺顶梁,一下一下咀嚼着说道:“你昨儿晚上睡地上,睡前还没洗过澡,今儿早晨也没洗漱过,当然要多泡一会儿啦,泡好了还得用牙粉再洗一遍口牙……”
醉芳楼老鸨把花牡丹的卖身日期改为今晚的事,陈闲和乔美人两个时辰前就听人说过。这对乔美人来说是个天大的喜讯,她做这么多事,无非是想着把花牡丹买过来,原本计划中最担心的一环就是怕醉芳楼老鸨不卖,醉芳楼今晚竞价卖花牡丹普通一夜,说明到时候其实有可能更进一步买下花牡丹这个人,机会已经创造出来,最后只是银子多与少的问题。而乔美人按照原定的计划,她也将自己的卖身日期改为了今晚,前一刻已经叫人放出消息,估计这个时候已差不多传开。
“你觉得……”
陈闲忽然说起正经事,问道:“你觉得醉芳楼老鸨会不会验花牡丹身?”
“验身?”
乔美人翻过身,双肘搁着地板,脸颊伸上前看着陈闲侧脸,她忍不住笑出声:“噗……若验身,这岂不是侮辱你?”
“嗯?”
陈闲静静看着她,她憋笑看着陈闲。
其实正如乔美人言外之意,醉芳楼老鸨不可能验花牡丹还是不是处子之身,这并非大意,而是这么做根本多此一举。
乔美人也将卖身日期改为今晚的事已在杭州城内传开,今日比昨日更加轰动,大抵因为有竞价想法的人昨日听见消息后已是度日如年,都巴不得卖身时间能够提前,今日得偿所愿,自都兴奋不已。尚未筹备好银子的人开始加速筹备银子,已经筹备好银子的人,这时候就迫不及待来到风雨楼门前等着天黑等着开门,一个一个伸长脖子瞧着风雨楼大门,真真望眼欲穿。
到得日落时分。
风雨楼门前已差不多站着七八千人,当然大多是家底不够过来凑凑热闹的。
“好……”
“真好……”
“没想乔大美人也改卖身时间了,本老爷今晚……”
“哈哈哈……”
“不知谁会拿下乔美人第一夜……”
有人沉默而急切地等待,有人幻想起某些情景笑得合不拢嘴,更有人刚刚备好银子正乘着马车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叶子由来的时候也是火急火燎,他昨日今日在客栈用功备战秋闱,半个时辰前出门才听见昨日今日发生过两件大事,一是花牡丹深夜与陈闲幽会一事,二是乔美人改为今晚竞价卖身一事,两件事都关系到生死至交陈闲,他自是无比焦急。
然而当叶子由进入风雨楼见到陈闲,这才知道原来只是两场戏,虚惊一场。
……
……
日落以后,晚霞如火。
前来竞价乔美人第一夜的人仍在耐心地等待着风雨楼开门。
乔美人泡完香浴换好衣裙,这个时候正坐在镜台前精心打扮着自己。第一次卖身虽然只是演一场戏,但她把今日当成是一个特殊日子,特意穿上了平时不常穿的血红色衣裙,衣饰头饰和珠钗及耳坠的选择也偏向于血红色,全身上下从头红到脚,白白嫩嫩的肌肤与脸颊,修长傲人的身形,唇瓣红艳似火。
陈闲走进香闺时,她刚把自己打扮好,自镜台前站起身媚笑着问道:“我今儿这一身好不好看?”
“嗯……”
陈闲微笑着点点头:“当然好看……”
乔美人快步走来身前,看一眼香闺外没人路过,她大胆地搂住陈闲脖子,绽唇笑道:“等风雨楼开门以后,我先上台拖住客人,你乔装一下,按计划去对家醉芳楼买花牡丹,无论成与不成,我都等你回来以后,我再开始竞价卖我自己。时间上应该来得及的,醉芳楼肯定一开门就竞价卖花牡丹普通一夜,我拖到半夜也没什么关系……”
“没问题……”
“好,那我先走了……”
乔美人松开手在陈闲左脸上一吻,后退小步看了看陈闲,她笑着走出香闺时又传来她的声音:“记得洗一下左脸。”
风雨楼开门之时天色将黑,今晚约有两千人进门,这已是风雨楼能容纳的最多人数。由于今晚不同以往客人太多,平时可以单人独坐的散座,今晚则是素不相识的几个人拼着坐一桌,楼上四层雅间与楼下散堂情况相同,若不然不可能容纳两千客人。因为这种情况今晚叫姑娘的人少了很多,原本大都是冲着乔美人竞价卖身而来的极富之人,对其他姑娘兴趣不大。今晚这两千人约莫只有一成左右将参与竞价,其他人要么进门看热闹,要么是竞价之人的下人,竞价之人皆真正的大富大贵。
风雨楼今晚取消了弹曲等表演,开场歌舞结束以后,乔美人自木梯上走下来,走来舞台中央站着。
“啧……这便是杭州三大花魁之首的风雨楼乔美人?”
“怪事,怪事……”
“老爷我才月余时间未见到人,这乔美人竟是越发的漂亮了,也越发的娇艳欲滴,更加妩媚了,好好……好啊……”
“不愧是花魁中的魁首,当真倾国倾城……”
“如今再说杭州三大花魁,怕有点贬低乔美人了,花牡丹和冷幽幽完全不能与之比美……”
乔美人上台后顿时引起楼上楼下一阵哗然,大都觉得乔美人比以前更加漂亮,甚至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魅惑之感。众人有这种感觉其实很正常,乔美人如今一颗心已经融化掉,经历过男女之事的她,更懂柔情与妩媚,一对眸子更加勾人心魄,她如今是女人的美,而非是昔日少女的美,自是大不相同。此时无论是第一次看见乔美人,还是曾经见过乔美人很多次的人,都不由为之惊艳与唏嘘不已,大抵是个男人都心动,准备参与竞价的人更是目中泛光。
“原来这就是乔美人,真不是一般的美……”
郭庄岳三人站在第二层栏杆前,直勾勾地盯着乔美人,三人皆无比心动,他三人今晚本就是过来参与竞价的,此时已有种势在必得的顽强心念。同样站在第二层的楚乾律,这一刻也很心动,可惜他今晚只是过来看热闹,并未准备银子参与竞价。竞价规则是当场看银子,喊出多少得看到多少,没银子只靠一张嘴喊,喊一千万两也没用。楚乾律觉得有点遗憾,到底没想到乔美人的美如此出乎意料,他今日也听过陈闲和花牡丹的事,陈闲这些日没回山庄,这种事本在他意料之中,他并未当回事。楚月娇与楚乾律相同,今晚也是过来看热闹的,她也没把陈闲和花牡丹的事当回事,在她眼中不过一青楼女子而已。
“美……”
站楚月娇身旁的韩惊涛看着舞台上的乔美人,一对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但他并不敢太明显的表露出自己的内心想法。
“洪兄……”
他看向一旁洪竞泽,洪竞泽不自觉地舔着嘴唇。
此人酒色脑子,恨不得直接扑下楼扑上舞台,好半晌才收回视线看向韩惊涛。
他二人今晚是来参与竞价的,当然是洪竞泽出面,然后大抵想着二人共享,这时候交换眼神,都清楚对方在想什么。
务必,夺下第一夜。
而同样有此强烈执念的金玉行大掌柜,当看见乔美人比昔日更美,眼神中仿佛燃烧起火焰。
“附耳过来……”
大掌柜招来身边管家,眼睛盯着乔美人,悄悄对管家说道:“二十五万两太少了,你速去再筹二十五万两过来……”
“这……”
管家闻言大惊,摊着一只手掌,一脸骇然说道:“加起来岂不是五十万两了?”
“五十万两而已……”
大掌柜依旧盯着舞台上的乔美人,他目光火热喃喃道:“如此美人第一夜,五十万两而已……值!速去速回!!!”
“是,是……”
管家不敢耽误大掌柜的美事,立即转身一路跑着跑出风雨楼。
其实此时有不少其他竞价之人的下人跑出风雨楼,想法都如这位大掌柜,需筹备更多银子。
……
……
由于原本打算竞价花牡丹第一夜的客人已大多进了风雨楼,家底不够看热闹的人也都去了风雨楼,因此此时的醉芳楼客人并不多。花牡丹经过此一事,在大众心目中已沦为卖过身的红倌姑娘,在人心中也已掉出三大花魁之列,极富之人不会为了破过身的花牡丹来醉芳楼,今晚进门的大都是有想法买下普通一夜的人。而竞价是在一刻钟前开始的,因为竞价的人不多,场面也便不怎么激烈,处子与非处子差别如天与地,花牡丹掉价掉到这等程度本也在所难免。
“五百二十五两……”
醉芳楼散堂内有个客人喊出这个价。
接着也有其他客人五两十两的往上加价,这与风雨楼的客人筹备的银子数目完全不能相比。
醉芳楼老鸨早就已经气过头了,原本可以以数万两的价格卖出自家花魁的第一夜,但谁曾想出现这等事,如今这种价格也是没办法的事,现在的花牡丹一夜只值这么多。其实这个价格半点也不低,落花街三大青楼最当红的红倌姑娘,一夜是一百八十两银子到二百三十两之间,这个价格在江南一带绝对算得上高价,而醉芳楼现在喊出来的价格已经是最当红姑娘的两三倍,已超出杭州城绝大多数人的消费能力。
当然。
清倌靠才艺,红倌靠长相,但无论清倌还是红倌,都会因为年龄增加而持续掉价,红倌因为每晚接客,掉价掉的更快。花牡丹在人眼中已是破过身的红倌,她今夜的价格或许能有最当红红倌的四五倍或六七倍,但随着时间的推进与摧残,她的价格绝对一夜比一夜低,到那时不可能再是其他当红姑娘的多少多少倍。
“六百八十五两……”
“七百两……”
今夜的花牡丹还算比较新鲜,价格仍在缓慢地上涨,醉芳楼其他姑娘很羡慕这个价格,这是她们一生达不到的价格。
陈闲乔装成中年商贾坐在醉芳楼散堂内,他身旁坐着叶子由,因为担心被醉芳楼老鸨认出来,叶子由是被陈闲拉过来当遮掩的。陈闲过来买花牡丹这个人,现在并未急着喊价,他在等着看如今的花牡丹一夜值多少银子,这样他才好给出一个醉芳楼老鸨肯卖花牡丹这个人的最终价格。当价格上涨到七百五十两,醉芳楼散堂顿时没了加价的声音,已差不多达到极限。
“不知还有哪位客官对我家女儿花牡丹感兴趣?”
老鸨强颜欢笑问着在座的客人,一夜损失七八万两,她心中滴着血,对花牡丹已恨到骨子里。
“我有兴趣……”
陈闲站起身,面朝着舞台上站着的老鸨,他伸出一只手,嗓音低沉说道:“我出十万两……”
“十?十万两?”
老鸨惊喜张大嘴,散堂在座的数百客人顿时大惊。
“此人疯了吧?”
“破过身的花牡丹一夜能值十万两?”
“莫非……”
老鸨也反应过来,笑容满面走下舞台,走来陈闲身前站着,笑容满面问道:“这位客官却是想买我家女儿当小妾?”
“对……”
叶子由站起身,他按进门之前说好的话,说道:“本家小叔缺个妾室,老鸨你说句话,愿不愿卖人?”
以花牡丹这一夜七百五十两的价格,十天七千五百两,一百天七万五千两,算上持续掉价等自身或其它因素,花牡丹平均三百两一夜的超高价格或许能维持一年时间,这便是将近十一万两。当然这十一万两也有可能需要两年甚至三年四年,这种事根本说不准,陈闲给出的价格绝对公道,表面上被人破过身的花牡丹也值这个价,终究本身有姿色有名气。而实际上还是处子之身的花牡丹,其价格远远超过十万两,十万两买进风雨楼,一旦澄清花牡丹还是处子之身,她的身价也会涨回原来的身价,更能赚回十万两,且不说乔美人买花牡丹进风雨楼有其他打算,单以买卖而论,绝对稳赚不赔。
“十万两……”
老鸨心中也在盘算着价钱,她这些年投在花牡丹身上的银子早就赚回来了,她此时在想花牡丹多长时间能赚十万两。
同时也在想,到底是一口气猛赚十万两,或是一年一年的慢慢赚十万两。
第一百三十二章 诸位 承让了
青楼老鸨大多非良善之人。
哪怕曾经心性纯良,常年浸淫在肮脏与丑陋的环境下,也会逐渐变得冷酷无情或丧失人性。
醉芳楼老鸨正是如此,何况此人本性尖酸刻薄,向来不与人讲情面。
她眼中之物唯有银子与买卖而已,卖与不卖无非嘴上一句话,心里不会有半点难舍等情绪。
“本家小叔等着你回话,你究竟愿不愿卖人?”
“卖……”
老鸨从思考中回过神来说道:“但十二万两!”
“告辞!”
陈闲二话不说,拱拱手转身大步而去,叶子由倒有些发愣,待反应过来,也急忙转身跟上。
“等等等等……小老爷请留步……”
老鸨急忙追上来:“既然小老爷诚意巨深,老身便成其之美,十万两就十万两,盼小老爷今后能善待我家女儿……”
老鸨笑容满面说出大堆好听的废话,陈闲和叶子由停下脚对望一眼,事成了不由得暗自窃喜。散堂在座的数百客人倒忽然感慨良多,这些人念着对花牡丹旧日的寄望与莫名的情感,今晚竞价的人皆真心想买下花牡丹的普通一夜,其实也多少为着花牡丹如今的境遇与掉价而略感可惜。此时将被人买回家当小妾,毫无疑问今后不可能再见到花牡丹,大花魁花牡丹从此销声匿迹,这些人现在反倒有点不舍。
“唉……”
“花牡丹弄得如今地步,有个归宿也挺好的……”
“散了散了……”
“花牡丹已经卖人了……”
醉芳楼竞价花牡丹普通一夜也便到此结束,老鸨领着陈闲和叶子由来到第三层闺房见到花牡丹,花牡丹两晚没怎么睡,神色难免有些憔悴。有卖身契在身的买卖,需到杭州户事衙门立下新的契约,三方人需同时到场签字画押。此时时辰尚早,一行人进入户事衙门,醉芳楼老鸨取出花牡丹的终生死契,然后亲笔写下一份转卖契约,最后签字画押,她收了十万两银票再没她什么事,先一步出了衙门。十万两的人身买卖,衙门收取半成五千两的契约税,税银自然由买方陈闲独力承担。
“好了,完事了……”
自户事衙门走出来,陈闲看了眼身旁花牡丹,笑着说道:“回风雨楼。”
……
……
风雨楼的竞价还尚未开始,一个时辰前跑出门二次筹备银子的下人都已陆陆续续的返回风雨楼,楼上楼下近两千客人或喝着酒或喝着茶,仍在耐心地等待着。乔美人亮相之后跳过舞也舞过剑,她本身有武功或者说轻功底子,身姿比寻常姑娘更加柔美曼妙,凭她今晚的人气,即使不用跳舞,其实只需往台上一站,大抵已足够赏心悦目,也足够令人移不开视线。她此时下台后,一个婢女匆忙走过来在她耳畔低语几句,她眉开眼笑点一点头。
叶子由中途回客栈了,陈闲带着花牡丹从风雨楼后街进的门,二人站在院中院等着乔美人。
“成了吗?”
乔美人欣喜地走来院中院,花牡丹上前福一礼说道:“乔姐姐大恩大德,牡丹在此谢过,从今往后我花牡丹……”
“好啦好啦,你什么也不用说……”
乔美人笑道:“你这两日受累了,我叫婢女收拾好房间了,你今晚只管好好休息,明儿一早,我还你清白名声。”
“嗯。”
花牡丹心中说不出的感激,她这两日诚惶诚恐,也的确早已心力交瘁。
乔美人给花牡丹准备的住处位于风雨楼后方东角独院,院中有亭阁有游廊,还有两间雅致的房间,一间是花牡丹的,一间是留给冷幽幽的。能看出乔美人在挖对家两大花魁这件事上不是光用嘴说说的,她执掌江南一地的风雨楼,要做的除了各地消息的传递与情报收集和赚银子,更需要做的是为风雨楼培养与招揽出众的人才,银子只是小事,人才才是关键。今晚终于如愿以偿,看中的两人之一花牡丹进了风雨楼的门,乔美人自是不免心花怒放,甚至于有一点点得意忘形。
“太好了,花牡丹从此是我江南风雨楼的人了……”
院中院月色皎洁,乔美人转过身,用食指勾起陈闲手指,她笑道:“这位英俊青年乔装的英俊小叔,辛苦啦……”
“辛苦辛苦……”
陈闲玩笑问道:“你说的,我今晚这么大的功劳,你准备怎么犒赏我?”
“嗯……至于犒赏,我想想……”
乔美人柔媚笑着,手指勾动着陈闲手指,她看一眼院口没人,忽地忍不住嗔笑道:“噗……那我今晚在上面……”
“嗯?当真?”
这种话绝对属于私密话之中的第一私密话,也只有睡在一起的男女才有可能出现这种对话,而睡在一起的男女出现这种对话也便比较平常。当然也会存在一种偶然,不是任何一个女子都会主动说出这种话,可能只有类似于乔美人这种性格的女人才会在想很久之后玩笑似的说出口,再者是乔美人此时有点高兴过头,这种心情下的人与喝醉酒的人,两者情绪大同小异,失态都属于正常事。闺中之事的私密话语自也没必要正儿八经的计较什么真与假,都不过是些正常人的小小趣味而已。
陈闲并未真的放心上,乔美人说出口后也并未再想这些事,二人先后来到前面风雨楼。
花牡丹走进新住处东角独院,望着自己新的家新的房间,她这两日的心情如同活在恶梦当中,所幸今晚已走出恶梦。
……
……
陈闲并未除去乔装,依旧以中年商贾的模样坐在风雨楼散堂内,他这一桌是刚刚增设的,就只坐着他和风雨楼一个女扮男装过的名叫茶梅的清倌探子。茶梅是杭州风雨楼的副手,曾跟着乔美人去过苏州,陈闲在苏州时没见过这茶梅,住风雨楼这些日倒每天见到人,今日下午才从乔美人口中听说这姑娘叫茶梅。这姑娘是真正的风雨楼人,接下来会配合陈闲演戏,这些全是一早的计划中事,乔美人给陈闲筹备的竞价银子就放在桌子脚边木箱子里。
舞台一场表演结束以后。
乔美人再次走上舞台中央站着,美眸时不时扫一眼陈闲,不由自主露出柔媚的笑容,在座的人都以为是对着自己笑。
“哈哈……”
“终于要开始了……”
“老爷我都等了一个半时辰了……”
“本公子今晚必要拿下……”
楼上楼下满满的两千客人又顿时喧哗起来,有人欣赏着舞台上站着的乔美人,有人欣赏着舞台上站着的乔美人的同时,已经准备好开口喊第一口价。如郭庄岳三人就时刻准备着喊出一嗓子,心中美滋滋想着用自己的高价一下子震慑住全场竞价之人,然后美人到手。而如金玉行大掌柜等人反倒冷静下来,这类人无论在什么地方,都绝对是一方巨富,自然底气十足。
“诸位客官……”
风雨楼负责红倌姑娘的鸨妈走上舞台,面带笑容介绍完乔美人,高声唱道:“价高者得,请客官出价!”
“十万两!”
竞价才刚开始,散堂中间有个客人毫不犹豫喊出了第一口价十万两,这便毫无疑问十万两已是底价,楼上楼下客人们大多脸色陡变。今晚参与竞价的大约两百人,其中可能有一百七八十人未能带够十万两,十万两可不是小数目,然而现在第一口价就是十万两,这意味着竞价之人已有一百七八十人直接失去了竞价的资格。郭庄岳三人才刚举起手,正想着抢先一步喊出第一口价,没曾想慢了一步不说,他人喊出来的第一口价竟是十万两,他三人才带了五六万两银子,此时此刻直接愣住了。他三人虽出生富裕之家,在苏州城绝对算得上富家公子,但相较于杭州城这些极富之人根本不值一提。
“这……这开什么玩笑?”
庄志富咽着口水愣愣地垂下手,郭见深和岳溪也都一脸挫败感。
他三人接下来只能看看热闹。
“十二万两……”
“十四万两……”
风雨楼今晚客人虽多,可由于竞价的人只剩下二三十个了,场面反倒有点冷清,竞价的人每一次加价至少一万两,听不见千两百两等数目。今晚进门看热闹的人听着动辄万两万两的往上加,都不由得大汗淋漓,心下也唏嘘不已,这简直是不把银子当银子,也大抵见识到了什么叫富贵之人,自也非常羡慕,但更羡慕的绝对是能一亲乔美人芳泽的人。郭庄岳三人此时也有这种酸溜溜的感觉,生平第一次被人在银子上击败,难免不是滋味,三人看着舞台上的乔美人,眼神火热也甚觉遗憾。
“二十万两……”
散堂在座的一位中年人喊出这个价,立马有十几个参与竞价的人摇头长叹不再发出声音。
“二十一万两……”
洪竞泽站在栏杆前喊出这个价,喊完价抬起袖子抹了抹额上汗珠,他生平从未如今晚这般焦急与紧张,这已是他第四次加价,而他带来的银子只有二十二万两。此人酒色脑子,太想得到舞台上站着的大美人,他甚至一刻也忍受不住了,此时最担心的是有人喊出高于二十二万两的价格。站在一旁的韩惊涛也不由抬手抹汗,二十二万两是他二人共同筹备的,他心情甚至比洪竞泽更加着急。楚月娇冷笑着,观察着身旁韩惊涛的一举一动,她已经猜透这两人的勾当,但不会说破。
“二十……”
散堂一位客人望向楼上的洪竞泽,笑容玩味喊道:“二十三万两。”
“你……”
洪竞泽登时睁大眼,目中带着绝望,韩惊涛也陡然如遭雷击,毫无疑问这二人已经玩完。
楚月娇幸灾乐祸地冷笑不语。
……
……
二十三万两的价格又很快被人加到二十四万两,自从前一刻二十万两被喊出来,之后每增加一万两,楼上楼下的人都不免一阵唏嘘,现在二十四万两更是如此。郭庄岳三人莫名感到心惊肉跳,越发觉得自己家的家底与这些人相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同时也没想到舞台上站着的人竟有如此身价。身价的提升也相当于外在吸引力的提升,现在在座的人都不免觉得乔美人比前一刻更美,实际上这一刻的乔美人还是前一刻的乔美人,这只不过是心理错觉而已。
“二十五万两……”
喊出这一嗓子的正是金玉行大掌柜,此人今晚进门后感觉不妙,又叫管家送来了二十五万两,他现在一共五十万两,心中有点窃喜自己当时的灵机一动。这是他今晚第一次喊价,在座的有不少人认得这位大掌柜。但二十五万两才喊出来,马上有人加到了二十六万两,其实到得此时,仍在竞价的人已经只剩三个人,这三人也是一万一万的往上加。洪竞泽和韩惊涛听着喊价声,俯瞰着舞台上站着的人,某种念头依旧强烈,非常不甘心。
“三十万两……”
陈闲听着坐在不远处的金玉行大掌柜喊出来的这个价格,他皱起眉问同桌的茶梅:“乔美人给我备了多少银子?”
他问话的时候,眼睛看着舞台上的乔美人,乔美人也正好看向陈闲。二人目光对碰时,乔美人半嗔半怒地白了陈闲一眼,其实心下也欢喜不已,她的直觉告诉她,陈闲一定是在问自己备了多少银子,她看见的是自己男人担心自己被其他人买去,因此才心生欢喜,而她选择这么做,自然做过充分的准备。陈闲问完茶梅,颇为愕然地坐直身子,随后笑起来。
陈闲才知道自己桌子脚边放着的这只中等木箱,装着的并非白花花的银锭,而是满满一箱子银票,二百八十万两。
“啧……有钱人……”
陈闲微笑着看着乔美人,乔美人也看了过来,悄悄眨了眨左眼。
“三十三万两……”
金玉行大掌柜最大声喊出这个价,楼上楼下顿时安静下来,最后一个与之竞价的人摇摇头叹息着不再出声。
“三十八万两……”
散堂响起陈闲洪亮的声音。
金玉行大掌柜看了眼,心中有些着急,喊道:“四十万两……”
“四十五万两……”
“你……”
“这一口气加五万两?”
楼上楼下两千客人皆吃惊不已,金玉行大掌柜恼怒地站起身,隔着四五张桌子大喊道:“四十九万两……”
陈闲也站起身,目光穿过在座的人望着这位大掌柜,嗓音低沉喊道:“五十五万两……”
“你……你……”
金玉行大掌柜唇齿发颤,整张脸霎时苍白起来。
这位掌柜总共才准备了五十万两,他喊价前存着侥幸心理,未有喊出五十万两,没曾想对方一口气到了五十五万两,五十五万两在他眼中也不算多大数目,可问题是他今晚没准备这么多。竞价规则是当场看银子,不会再给时间筹齐喊出来的银子数目,这位掌柜面无死灰,如其他人一样非常不甘心,不甘心地看着喊出五十五万两的陈闲,也不甘心地看着舞台上的乔美人,越看越想越不甘心,突然的上头了。
“一百万两!”
大掌柜怒吼出声,看着舞台上站着的乔美人和鸨妈,说道:“给本老爷一个时辰,必定再送上五十万两!”
“一?”
“一百万两?”
楼上楼下客人面面相觑,俱都震惊的哑然无声。
乔美人动作生硬地福一礼,抬起眼眸看向这位大掌柜,礼貌性笑道:“我没意见,但却不知这位客人……”
“我有意见……”
砰的一响,一只中等箱子被抱上来搁桌子上,陈闲一根指头挑开箱子盖,满满一箱子银票,飘飞出十几张。
“箱中二百八十万两……”
陈闲看着散堂在座的客人,看着金玉行大掌柜,他拱拱手道:“诸位,承让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命运中事 谁人能料
“二百……”
“八十万两?”
今晚进门的竞价之人可能就金玉行大掌柜家底最厚,他自也拿得出二百八十万两,但这笔银子在他眼中已不是小数目,他一个时辰内都未必能再筹五十万两,何谈二百八十万两这么多,他再怎么不甘心也不得不放弃。楼上楼下的近两千位客人看着散堂桌子上满满的一箱子银票,大多数人这一生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视觉上和心理上的冲击自都无比强烈,有人目光羡慕嫉妒,有人不自觉冒出热汗,更有人低声唾骂。
“这个禽兽……”
“棺材本都拿出来了吧……”
“有必要如此?”
“他娘的,这家伙长得这么难看,难道乔大美人的第一夜要给这种人糟蹋了去?”
“唉……”
“鲜花要被牛蹄子踩了……”
都知道今晚已经没人再有竞价能力,众人的目光聚焦在陈闲乔装的中年商贾身上,大都因为心有不甘而开始人身攻击了。骂声最大的是洪竞泽,其次是在心中叫骂的韩惊涛,郭庄岳三人也在心中骂陈闲是有几个臭钱的土财主。甚至他三人觉得比银子非常不公平,赢取美人这等雅事,比才学才更符合趣味,这无非是因他三人心中不平衡。今晚竞价的人其实皆如他三人这般酸溜溜的,说到底乔美人的美令得他们惊艳,甚至于已成为他们心目中梦寐以求之物,都想成为第一个踏入乔美人香闺的男人,这种心理下无论最后是谁赢得了竞价,都将成为其他人仇视的对象。
而按照原计划。
乔美人竞价卖身只是一场戏,虽然乔美人当日倒真想过把自己当众卖给陈闲,但后来制定详细计划时被陈闲否决了。因为哪怕是演一场戏,乔美人也不能真正卖给任何一个男人,一旦把第一夜公开卖给了男人,那么乔美人也必将如昨日的花牡丹一样陡然掉价。她尚需经营与执掌风雨楼,她身为杭州风雨楼的招牌人物,须得做长远的打算,这便不如趁热把身价炒到极致。因此陈闲后来补充这一环计划时,目的是只需抬高乔美人的身价,不能因一时兴起与玩闹而造成损失。
陈闲没以真面目竞价,正是出于这层考虑。
他听着楼上楼下客人们的骂声,他很清楚客人们此时的心理,这大抵是看到美好之物即将被人摧毁的一种恼怒心理。
“诸位……”
陈闲看着在座的所有客人,他沉声说道:“既然无人出更高的价,那么乔大美人的第一夜……是我家小姐的了……”
同桌女扮男装的茶梅站起身,环视众人福一礼道:“小女子多谢各位相让。”
“这……”
“小姐?”
“一个女子?”
众客人惊喜又诧异地相互对望,金玉行大掌柜拨开人群,气冲冲走过来,上下打量茶梅几眼,果然是女子女扮男装。
“你一女子……”
“你一女子……”
大掌柜这下气得,手指发颤,尖声吼道:“你一女子,你跟本老爷抢第一夜做什么?啊?坐床上聊天呐你们?”
“坐床上聊天呐你们……”
“聊天呐你们……”
余音在楼子里回荡,茶梅皱着眉捂住一只耳朵,随后气愤地说道:“我还真就买来聊天的,你管得着吗?”
“你……”
大掌柜气血上涌,眼睛一闭登时晕了。
“大掌柜……”
管家和十几个下人急忙跑过来,火急火燎地抬着这大掌柜出了风雨楼。
若不是陈闲喊出更高的价,今晚这桩美事明显是金玉行大掌柜的,到嘴的天鹅肉被人横插一脚抢了去,大掌柜本就气恼非常,更可气的是对方背后居然是个女子,若某取向都正常,两个女子一晚上除了聊天还能做什么,大掌柜怎能不气晕。竞价规则是价高者得,并未规定女子不能参与竞价,大掌柜气晕了,其他人却欣喜若狂,既然是个女子买了第一夜,这相当于今晚谁也没有买到手,乔美人在众人眼中仍会是处子花魁,这也便意味着今后仍有机会成为第一个踏入乔美人香闺的男人。
“好……”
“哈哈哈……”
“第一夜被个女子买了……”
那今晚这只是一场热闹,洪竞泽和韩惊涛心中不由乐开花,郭庄岳三人也大笑起来,其他竞价之人也都如此高兴。前一刻认为乔美人被任何一个男人买下第一夜都属于一种糟蹋,这一刻皆如释重负,心理错觉再次出现,大抵此时的乔美人更美。这其中也无疑因为身价的加成,哪怕二百八十万两不算数,大掌柜还喊出过一百万两,乔美人今夜过后的身价在江南一带青楼无人可比,说是江南第一花魁也毫不为过,一夜值百万两的女子,想来是个男人都想得到手。
楚乾律站在第三层栏杆前,他今晚没准备银子竞价有些后悔,此时看着走下台的乔美人,笑着自语道:“此女不错。”
天底下能令他心动的女子恐怕不出只手之数。
乔美人已是其一。
……
……
今晚进门的客人大多对其他姑娘毫无兴趣,乔美人走下舞台后这类客人也便接二连三地散去了。现在时辰已近子时,时间也不算早了,陈闲平时这个时间已差不多弹奏完十五首曲子,今晚是先从风雨楼正门出去的,而后又从风雨楼后街进的门。乔美人今晚心情极好,身价与名气的提升是一回事,主要还是因为成功地挖来了花牡丹。待婢女换好了小浴池的池水,她立即过去关上门窗,没外人在场自是私密时光,她跑过来搂住陈闲,娇媚而古怪地笑着。
“呵呵呵……”
“你又在想什么?笑容这么诡异?”
陈闲心中好奇又疑惑,微笑着搂住乔美人柔软腰身,乔美人突然嗔笑一字一字说道:“你……欠我一百万两!”
“啊?”
陈闲故作吃惊貌。
“哈哈……你认栽吧,记得攒银子补给我。”
“大美人咱俩讲个价行不行?”
“没门儿……”
“那你凭良心说,我一夜值多少?”
“你呀……嗯,你一夜最多值半两银子……”
“好,哈哈……你说的,我一夜值半两银子,那我……用两百万个夜晚抵你一百万两……”
“来来来,咱们上床,我先抵给你半两……”
“噗……不不不……不行,你真狡猾,那到头来还是我亏了……”
到得夜深人静,香闺内的说笑声与嬉闹声渐渐的变小,浴池的池水也渐渐停止了波动,待灯火熄灭,三面窗子同一时间变暗,不多时香闺内响起足以令人心神迷乱的甜腻喘声。至于两人一个多时辰前开玩笑说过的犒赏,自是都没有当真,但当时说出口的人,过程中无意识的做到了,当然这也不是第一次说到做到,属于闺中事的正常行为。
“今晚其实是个特殊日子……”
香闺安静下来后,花架子床床幔也停止了晃动,两个人都还没有睡,乔美人趴身上搂着陈闲,轻声软语说着话。
“哦?有多特殊?”
“我爹娘是在十四年前的今儿卖掉我的……”
“哦……”
其实陈闲这些日听乔美人说过具体出身与人生经历,乔美人想把自己当众卖给陈闲,也有可能因为这个原因,今日这个时间也赶得很巧。虽然今晚是陈闲喊价,最后由茶梅出面买下的,其实并无多少差异,这也可能正是乔美人在竞价之前,坐在镜台前梳妆之时,把今日当成是一个特殊日子的主要原因。乔美人从未记恨自己爹娘,养不活卖女儿属于当下常见之事,她当年被卖掉后,这些年虽吃了非常多的苦头,可如今她觉得未必不是一种幸运。若她爹娘当年没有卖掉她,她的命运毫无疑问不会是现在走的这条路,留在家能不能过上如今不愁吃不愁穿的日子谁也说不准,也想必学不到一身好武艺。
而如今在她心中最重要的,是被爹娘卖掉后发生了转折的这条人生路上,遇上了身下人她自己深爱的男人陈闲。
命运之路有无数条,每一条路都是一种人生,出发前谁也无法确定这条路是好是坏。
……
……
次日。
清晨。
乔美人今日倒并未太贪恋身旁人的温暖,醒来后没过多久,轻悄悄地下床沐浴,随后穿衣穿裙与梳妆打扮。她今日有件更重要的事要做,正是澄清陈闲和花牡丹的事,尤其是还给花牡丹清白名声。她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待陈闲穿衣起床后,她动手更换了昨夜的被褥,然后先一步走出香闺去东角独院找花牡丹。
如要证明花牡丹仍是处子之身,那么肯定少不了以接生和验身等为生的专业稳婆,风雨楼常年养着两名稳婆,不过今日不会用到这两人。乔美人昨晚在回院中院的路上吩咐过茶梅,让茶梅今日把杭州城各个坊市最有名的稳婆全请过来。茶梅今日天刚亮就出门走访去了,路上每看中一名稳婆,便让这名稳婆先来风雨楼等着。茶梅此时仍在穿街走巷的走访,人还没有回来,而此时已有七八名稳婆坐在风雨楼散堂内喝着茶。
风雨楼今日大清早的开门了,路过落花街的人都很好奇,引来不少人围上门来询问。
“待会儿将澄清一件事……”
围在风雨楼门前的人听见这种话更加好奇,之后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凑热闹,大都看出来可能会闹出一件大事。
而昨晚上发生的两件大事也已在杭州城中心一带传开,一是花牡丹被人用十万两银子买走了当小妾的事,二是乔美人竞价卖身最后被一个女子买下了第一夜的事。有关乔美人的消息向来传得最快,城内议论的人也向来最多,昨晚二百八十万两和一百万两及金玉行大掌柜当场晕倒的事也夹在其中传开了。听说金玉行大掌柜昨夜醒过来后仍是极不甘心,今早叫人放话一百万两买乔美人第一夜,有效时间长达十年,十年之内无论乔美人何时点头答应,大掌柜来的时候,也同时送来一百万两。
“啧,一百万两……”
“乔美人第一夜真值这么多?”
“绝对值……”
“你们昨夜是没去风雨楼,如今的乔美人,你看过一眼后,怕是连觉都睡不着……”
“乔美人不仅比以前更漂亮了,还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总之,谁看了谁心痒痒……”
“老爷我昨晚一夜无眠,做梦都想着乔大美人……”
“不是一夜无眠吗?醒着做什么梦?”
“白日梦……”
“不……黑日梦……”
“听你们这么说起来,今时今日的乔美人,岂不成了天下第一大花魁?”
“全天下不敢说,江南第一花魁之名,稳稳的……”
昨晚做戏炒身价,今早立竿见影,乔美人的名气在今日明显水涨船高,到此时全城百姓几乎都已经知道了风雨楼乔美人这个人,杭州城已没有哪家青楼的姑娘能与乔美人相媲美,甚至于都没人再提什么三大花魁,在杭州已然一枝独秀。杭州城属于江南一地最为富庶繁华的城池,乔美人在杭州一枝独秀,在江南一地也便毫无疑问一枝独秀。
恐怕今后很难有其他青楼姑娘超越乔美人。
……
……
风雨楼一反常态大白天开门,因为好奇而站在门前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茶梅请过来的稳婆已有十五六个,这些稳婆在各个坊市颇有名声,都是稳婆行业中的翘楚人物,有不少围观的人认得出其中一两个稳婆,但很难猜透个中原因。花牡丹从起床到现在一直坐在东角独院小亭子里等待着,心情难免稍有些忐忑,气色倒比前两日好很多。她这两日吃的苦,她认为非常值得,没有苦楚哪来的甘甜,如今不仅不用卖身,最关键是今后是自由之身,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上,吃再多苦也值得。
茶梅还没回来,稳婆还没到齐,乔美人也在等待着,坐亭子里陪着花牡丹。
“美人姐……”
一名风雨楼的清倌探子匆匆忙忙地快步走来,走进小亭子在乔美人耳畔低声说道:“二皇子献王楚乾律想见你……”
“我又不认识他,有什么好见的?”
乔美人话虽如此,但一位皇子上门自报身份要见自己一面,她表面身份只是风雨楼东家和花魁,也是本朝兴国万万庶民之一,没理由拒绝一位皇子亲王的主动见面。乔美人自东角独院出来后,回自己香闺找到陈闲,陈闲不太好陪着乔美人一起见楚乾律,后来在花厅中堂墙面的后方停下脚,乔美人一个人走到前面花厅。
楚乾律坐在花厅宾座上喝着茶,院中院一名婢女站在身旁伺候着他,余徒抱着剑站在花厅门口。
“献王爷驾临风雨楼,请恕乔美人有失远迎……”
“乔姑娘无需多礼……”
楚乾律搁下茶盏,站起身来笑着说道:“本王冒昧来访,还望乔姑娘勿要责怪本王叨扰了……”
他拂了拂阔袖,背起手笑道:“明人不说暗话,本王很喜欢乔姑娘,是想问问乔姑娘……可有兴趣当本王的侍妃?”
“嗯?”
站在花厅中堂背面的陈闲不由皱起眉。
乔美人脸色如常,唇边笑意如常,她根本不会考虑这种事,直接了当说道:“小女子出身低贱,恐配不上献王爷。”
“行……”
楚乾律也神色如常,笑着点点头道:“便请乔姑娘留步,本王告辞。”
“恭送献王爷……”
乔美人站原地没动也没行礼,看着楚乾律走出花厅。
在去前面风雨楼的路上。
余徒皱眉问道:“殿下真就这么放弃?”
楚乾律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余徒,笑起来问道:“若不然?难道叫本王甜言蜜语去追求一个青楼女子?”
“余徒懂了……”
“走吧……”
楚乾律昨晚看到乔美人时,虽怦然心动,但此时此刻已经成为过往,他心动过,也主动表达过,既然对方不答应也便只好作罢,他不会自降身份去追求任何一个女子。乔美人在他眼中,固然是个难得一遇的也曾令他心动的大美人,但从今往后他不会再惦记着乔美人这个人,在他看来,他已经给过对方选择命运的机会,既如此那何须牵肠挂肚,日日夜夜念念不忘。
他志在于龙椅,不在于美色。
“但话说回来……”
楚乾律突然停下脚,笑着问身旁余徒:“一个青楼女子,竟会想也不想直接拒绝本王,你觉得是何原因?”
余徒皱眉沉吟:“可能……”
楚乾律笑着说出问题答案:“不用可能,她定然有个比本王更好的男人……”
余徒并不认同这句话,他眼中楚乾律贵为皇子,若将来成功继承皇位,天底下不可能有比皇帝更好的男人。
然而。
在乔美人心目中,陈闲就比坐龙椅的人更让她满意。
她走回花厅背面搂着陈闲脖子,得意笑道:“喏……你刚听见了吧,他让我当他的侍妃,我没答应,我好不好?”
陈闲微笑道:“非常好……”
待茶梅返回风雨楼,待二十二名稳婆全部到齐,证明花牡丹仍是处子之身一事也便正式开始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防贼 防盗 防陈闲
午时。
花牡丹还是处子之身一事已在杭州城传得沸沸扬扬。
但没一个人相信这种话。
茶梅请过来的二十二名稳婆都还留在风雨楼,楼子里撤去了近半散座,散堂空出来的空间围着四面木架屏风。二十二名稳婆一个时辰前,接二连三进入屏风内替花牡丹验过身,都已经肯定花牡丹绝对是处子之身,由这些稳婆写出来的二十二份证明,已尽数张贴在风雨楼门前,门前此时大约围着上万人,落花街中段被围观人群堵得水泄不通。
“就这事,怎么可能?”
“花牡丹前夜与驸马陈闲深夜幽会,二人独处一夜,什么也没做?”
“怕不是稳婆收了大银子,串通好的吧?”
“不可能,张稳婆在我们花子坊名声极好,我夫人去年临盆,正是张稳婆妙手接生的,我相信张稳婆的为人……”
“真说起来……”
“刘稳婆心地善良,西水坊都知道,她经常分文不收免费替穷苦妇人接生,绝不会为了银子与人串通……”
“难道花牡丹还真是处子之身?”
“相较于此事,我倒更加疑惑一件事,花牡丹昨夜不是被人买回家当小妾了?为何会在风雨楼?”
“对对对……花牡丹怎就进了风雨楼了?”
“此事……有古怪。”
花牡丹昨夜被人买走当小妾的事今早上才刚传开,这不到两个时辰,竟在风雨楼验身仍是处子。围在门前的上万人心中或许疑惑这其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但并没多少人追究其根由,说到底这些人只是看热闹,花牡丹为什么在风雨楼,跟他们又没半毛钱关系。因此众人真正关心与好奇的是花牡丹到底是不是处子,又为什么仍是处子,他们看来这种事委实难以置信。
花牡丹莫名其妙出现在风雨楼,被验身仍是处子的消息传开以后,闻声而来的不仅是过来看热闹的人,更有当日筹银子想竞价买下花牡丹第一夜的富家公子和老爷们。若花牡丹真还是处子之身,这些人心中之念必将复燃,但岂会这么轻易相信。而陈闲当日在补充乔美人的计划时,自也考虑过如何澄清此一事的各种关键环节,今日请来的二十二名稳婆只是验身的其中一环,最重要的一环是,任何不相信花牡丹还是处子的人,都可以另请自己信得过的稳婆进楼验身。
此时就有几个曾经追捧过花牡丹的公子老爷连忙请来了自己信得过的稳婆,六七个稳婆同时进入风雨楼散堂屏风之内。
“公子,牡丹姑娘确是未经人事的处子……”
“此话当真?”
“好……”
“哈哈哈……”
随后也有其他人请来稳婆进楼验身,稳婆给出的结果都是一致的,若说风雨楼有可能买通稳婆作假,难道其他人请来的稳婆也与风雨楼串通作假。看热闹的人听见其他稳婆的验身结果,大多已相信花牡丹还是处子之身,最关键是曾经追捧花牡丹的公子老爷们信了花牡丹是处子。而按一早制定的计划步骤,仅证明花牡丹还是处子肯定不够,接下来还需为众人解答,为什么陈闲爬上楼一整晚,花牡丹仍是处子之身。
最好的方法无外乎证明陈闲的为人与品行,负责散播消息的人早已经安排到位,消息是与花牡丹还是处子同时传开的。
“二人独处整夜,结果花牡丹还是处子,莫非陈大驸马……哈哈哈……”
“我听说,前夜哪是什么幽会,讨论琴曲琴技而已……”
“用得着偷偷摸摸的?”
“怎么用不着?花牡丹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花魁,若不在深夜偷偷摸摸的,难道大白天的当你面进门?”
“倒也对,这么说……前夜幽会只是一场误会?”
“那花牡丹当日还曾说过不是一次两次,话中之意是说,不是一次两次讨论琴技?”
“退一步说,即便当晚没破身,难道也没搂过亲过抱过?”
“不可能,苏州有句话叫……相公当如陈驸马,不忘皇恩不负卿,听说这话还是从苏州女子口中传出来的……”
“驸马陈闲是正人君子……”
首先被证明的是花牡丹还是处子,其次被证明的是陈闲乃正人君子,消息传开以后,自是有人相信,也有人不相信。但这些不相信的人,仅仅是不相信陈闲当晚没曾搂过亲过或抱过,却都已经相信花牡丹还是处子,这才是最关键的,其它的相不相信并不那么重要,总之花牡丹的清白已得到证实。
最后被人传开的一则消息是,花牡丹从今往后是风雨楼的人。
……
……
花牡丹被人买回家当小妾,结果却成了风雨楼的人,还被三四十个稳婆证明仍是处子。思维敏捷的人已经看出这其中的问题,更有人非常肯定的得出结论,这多半是风雨楼变着法子挖走花牡丹的一场戏,但这种事与无关人等根本毫无关系,即便猜到了真相,也不过是看了一场热闹。而醉芳楼老鸨听说后,差点气晕过去,现在没人比她看得更清楚,这就是一场戏。
“贱货……”
“竟敢与风雨楼的人串通好了演戏给老娘看……”
“好你个乔美人……”
“卑鄙……无耻……”
“老娘咒你第一个客人就带着花柳……”
这位老鸨现在除了破口大骂发脾气,什么也做不了,她亲笔写了转卖契约,签字画押把花牡丹卖出去了,花牡丹已经不是她的人,她没权干涉花牡丹的自由。她现在也非常后悔,后悔昨日没验花牡丹身,花牡丹第一夜能值七八万两,她却十万两把人卖了,单卖出花牡丹这个人,至少亏了十五万两。何况这一次对她醉芳楼无形之中造成的最大损失在于,对家风雨楼多了一位名气在外的处子花魁,而她醉芳楼却失去了当家花魁,自家短一丈,对家长一丈,这才最致命。
但即使她已经知道了这是风雨楼挖走自家花魁的一场戏,她仍然什么也做不了。
落花街三大青楼争斗至今,无论是官面上的手段还是市井上的手段,都曾用过不知多少回。醉芳楼官面上的后台是杭州知府,红杏阁官面上的后台是朝堂回乡养老的三品京官,风雨楼官面上的后台虽然没人知道是谁,但醉芳楼老鸨曾从杭州知府口中得知来头不小。三家青楼当年知道对方都有官面上的后台后,便很有默契的谁也不再动用官面上的关系,后来也玩过市井帮派手段,两家青楼的武力都不如风雨楼。
自前年起,哪怕小争小斗每月不断,三大青楼都没再用过官面上的和市井上的手段,至今日也已形成一种默契。
醉芳楼此次固然损失了当家花魁,可这口恶气老鸨只能往肚子里咽。
“哈哈哈……”
有人破口大骂发脾气,有人幸灾乐祸大笑。
红杏阁老鸨听说上午的事情后,直到此时乐得合不拢嘴,这位老鸨也已看出来这约莫是一场挖走花牡丹的大戏。
而她昨日心中的鬼主意,不仅已经酝酿成熟,且前一刻已付诸行动。
……
……
花牡丹昨日因为已非处子而掉价,今日她仍是处子一事传开以后,身价也毫无疑问会缓慢回升上来。
今夜。
风雨楼便有差不多两三百位客人是为花牡丹而来,这两三百客人同时也是冲着乔美人而来的。可以说花牡丹经过此一事,其实名气反而有大幅度的提升,也大抵因为花牡丹如今人在风雨楼,这性质或许类似于相辅相成。今时今日的风雨楼,由于乔美人身价与名气的提升,风雨楼在人心目中已经是杭州城第一青楼,那么花牡丹在风雨楼绝对比在醉芳楼更具有魅力。
客人们因为花牡丹如今在风雨楼而进门,但乔美人可不会这么快就让花牡丹登台亮相。
今晚的风雨楼又是人满为患,昨晚竞价之人几乎全来了,金玉行大掌柜也来了。韩惊涛和洪竞泽自从昨晚见过乔美人,如今大抵是上青楼只来风雨楼,郭庄岳三人也皆如此想法,甚至昨晚上没来的云文海和谢新书等人,今日当听说乔美人一夜值一百万两,也忍不住好奇想来看看现在的乔美人究竟有多美,其他客人也大多是进门看江南第一花魁乔美人的。
乔美人江南第一花魁之名,已近乎声名俱实,但她今晚也不会露面。
东角独院。
两个女子走在游廊内信步闲谈,此时话题正说起冷幽幽,乔美人并未隐瞒想把冷幽幽也挖过来的事。
“冷幽幽是半生活契……”
花牡丹停下脚说道:“其实,我有法子令她心甘情愿进风雨楼……”
“真的?”
乔美人摇着金绣团扇,唇带笑意欣喜问道:“那你快说出来听听,有什么好的法子?”
“这可能……”
花牡丹轻笑道:“这可能须得陈大驸马点头才行。”
“没事儿……”
乔美人摇摇团扇:“你只管说出来,我替他做主。”
“嗯?乔姐姐你……”
花牡丹顿时无比惊诧,她看着乔美人眼睛:“乔姐姐你……能替陈大……驸马做主?”
她陈大驸马四个字语气极重,是在强调陈闲身份是位驸马,寻常人怎么可能替这样的人物做主,何况说的如此理直气壮,且语气似乎有点儿暧昧之感。花牡丹突然明白过来,陈大驸马当日以蒙面琴师身份当街献艺,后来拒绝了醉芳楼和红杏阁进了风雨楼,再后来风雨楼收入场费,醉芳楼和红杏阁跟着模仿,导致两家得罪熟客和声誉受损,当时曾怀疑这一切是蒙面琴师在背后操纵,再再后来,蒙面琴师揭晓真面目是陈大驸马,最后就是陈大驸马爬上楼,这两日演戏一事。
花牡丹想清楚这些事,已经非常明显,眼前乔姐姐背后站着的人影正是陈大驸马,可见两人关系绝对不一般。
“乔姐姐你……这个……”
花牡丹莫名尴尬看着乔美人,乔美人媚笑看着她,自信的眼神已给出答案。
“噗……”
两女对视半晌,忍不住笑出声。
……
……
近子夜时分。
陈闲弹奏完十五首曲子走回后方院中院,乔美人一个人站在香闺柜子前捣鼓香药,一反常态轻轻哼着曲调,时不时情不自禁地笑一笑,也时不时用舌尖舔一舔手上香药尝一尝味儿,她今晚心情分明说不出的美好。陈闲走到她身旁时,乔美人这才察觉到陈闲回来了,立即眉开眼笑说起了花牡丹提供的挖冷幽幽的法子。
“原来呀,红杏阁老妈子对冷幽幽一点儿也不好,只把冷幽幽当成是下金蛋的金母鸡而已,嗯……当然了,青楼老妈子也没几个对自家姑娘好的,除我乔美人以外,眼中都只有银子。可冷幽幽这个人吧,心眼儿太好了,不爱讲话,不擅拒绝人,更不爱说人坏话,我听花牡丹说,冷幽幽曾是官家小姐,好像因她爹贪墨灾银还是什么的,后来被杀头了,冷幽幽受牵连成了官奴,后来转了几次手,不知怎就摆脱了官奴身份,十三十四岁时,被红杏阁老妈子买进了红杏阁……”
乔美人捣鼓着香药说着话,陈闲站在一旁微笑听着,偶尔帮把手封存香药。
“花牡丹说,冷幽幽是个琴痴,对了,她还是可以自由赎身的半生活契,若想把冷幽幽挖来我风雨楼,最好的法子是投其所好。花牡丹说这事儿须得你点头答应才行,这不正好,我刚已经替你做主了,花牡丹明儿一早,会先去见一见冷幽幽,她俩先谈一谈,我向花牡丹承诺过了,只要冷幽幽肯来我风雨楼,不止教她凤求凰、广陵散、酒狂这些曲子,我风雨楼起码能教她五十首好曲子,嗯,还教她,你的独门指法……”
乔美人在东角独院给出各种承诺与条件时,虽并未询问过陈闲的意见,但其实并不需要,因为这全是计划中事。
把冷幽幽和花牡丹挖来风雨楼,且不说乔美人想培养她们成为真正的风雨楼人这层最主要原因,仅仅是这两大花魁来风雨楼后带来的利益,便已大到难以估算。到时候落花街三大青楼,将结束这些年三家鼎立之势的局面,风雨楼必能一家独大,占据杭州城青楼行业的半壁江山,醉芳楼和红杏阁或因此而退至第二行列。而教冷幽幽和花牡丹琴曲琴技正是原计划,因为陈闲不可能长期留在风雨楼登台献艺,陈闲离开以后,琴曲这一块需要有人补上来,冷幽幽和花牡丹是最佳人选。
次日。
乔美人早早起床,沐浴洗漱与梳妆打扮,刚拉开香闺雕花木门走出来,远远的看见花牡丹脚步匆匆走来院中院。
“乔姐姐,不好了……”
“嗯?怎么啦?你去见过冷幽幽了吗?”
“我去了,却没见着人……”
“最坏的是,红杏阁妈妈昨日到户事衙门动手脚,把冷幽幽的半生活契改成了终生死契,明晚将竞价卖身……”
“哼……这红杏阁老妈子还真过分……”
花牡丹和冷幽幽其实并无私下往来,但花牡丹与红杏阁一位当红姑娘关系极好,她今早准备通过这层关系见冷幽幽,然而她见到这位红杏阁好姐妹后才知道,冷幽幽昨晚已经被软禁在她自己闺房。且正如花牡丹这位红杏阁的好姐妹透露,冷幽幽如今成了终生死契,这位红杏阁好姐妹原本不清楚契约一事,因为红杏阁老鸨昨晚说要让冷幽幽竞价卖身,冷幽幽自是不同意卖身,昨晚当即拿出这些年的积蓄赎买自己,赎身银子虽绰绰有余,可已被偷偷改成了终生死契,冷幽幽自己赎不了身。
卖身契只有三份,买方和卖方及官府各一份,被卖方并没有卖身契。
红杏阁老鸨昨日把冷幽幽的半生活契改成终生死契,显然是动用官面上的关系通过户事衙门做到的,这位老鸨这两日盘算的鬼主意正是这个。她能看到竞价花魁带来的利益与弊端,她的想法其实与醉芳楼老鸨相同,先缓过这口气,再捧一批小花魁出来过渡,何况如今正逢醉芳楼在阴沟里翻船的大好时机,也正逢竞价花魁热度,她没理由不趁热翻身。
而与此同时。
这老鸨从醉芳楼老鸨身上吸取了教训,她感谢这位老对手,昨晚叫人用钉子和木板钉死了冷幽幽闺房所有门窗。
名曰。
防贼防盗防陈闲。
第一百三十五章 借虎之威 吓人
红杏阁老鸨窜改契约,用以胁迫冷幽幽卖身。
这老鸨的做法在她看来自是十拿九稳,如无意外也的确如此,冷幽幽是她自家姑娘,她昨日已经解决掉官面上这层问题,她如今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外人根本管不了她。然而对于乔美人这一方来说,这其实又是一个送上门的好机会,有点儿把冷幽幽拱手相送的意思。冷幽幽非是终生死契,这便可以不用通过买卖手段,而需解决的问题也就两个。
其一。
须得冷幽幽点头愿意来风雨楼。
其二。
再将冷幽幽被窜改的终生死契改回半生活契。
乔美人冷静思考过后想到这两个问题,同时已经想到解决之策了,她和花牡丹站在香闺门外,说起第一个问题如何解决。花牡丹红杏阁的好姐妹与冷幽幽的关系也向来极好,冷幽幽闺房门窗虽被钉子和木板钉死了,但红杏阁老鸨不可能饿死冷幽幽,送饭菜的时候有机会接触到冷幽幽,也便有机会说出乔美人昨晚给出的承诺与条件,也便有机会问冷幽幽是否愿意进风雨楼。假如答案是愿意,冷幽幽就是风雨楼的人了,那接下来非常好办。
“嗯……我这便去拜托红杏阁的姐妹……”
花牡丹负责第一个问题,她转身时忽然瞥见乔美人香闺内居然有个人影,她定睛一看,天呐……刚起床的陈大驸马。
她昨晚就猜到乔美人和陈闲关系不一般,却没想到竟是这么不一般,她不由得愕然愣住。
“那……”
“那乔姐姐我先去了……”
她回过神来,红着脸尴尬地笑笑,逃难似的小碎步走出院中院,心中想着以后绝对不能这般冒冒失失的闯进院中院。
“噗……这又没什么……”
乔美人看着花牡丹慌忙逃远的背影,又回过头看一眼香闺内开始洗漱的陈闲,她并未当回事,反倒觉得有点好笑。她回身走入香闺,走来花架子床前勾起床幔更换被褥,手上忙着的同时,气恼地说着红杏阁老鸨窜改冷幽幽卖身契和明晚将竞价卖身的事,随后眉飞色舞地说起她自己总结的挖冷幽幽的两个关键问题和想到的解决之策,重点是已经行动起来着手解决第一个问题,那便只剩第二个改回冷幽幽卖身契的问题了。
“所以……”
陈闲微笑着把毛巾搭在盆架子上,转身走向镜台前问道:“第二个到户事衙门改回卖身契的问题,便由我出面解决?”
“对呀,你大小是个驸马嘛……”
“这没问题,但……”
陈闲想想,笑着说道:“但我这个品阶可能不够看,我已经想到一个更合适的出面人选。”
“谁?”
乔美人换好了床上被褥,走来镜台前,手法有些生疏地替陈闲束发。
其他人或许不清楚风雨楼官面上的后台是谁,陈闲却一清二楚,毫无疑问正是自己京都那个妻子天阳大公主。但风雨楼其实已经经营了将近二十年,京都妻子今年还未满二十岁,单从年龄上就能得出,风雨楼并非自己妻子创立的。陈闲前些日其实问过乔美人这个问题,乔美人只知道公主是从某个人手上继承了风雨楼,或者说包括乔美人幼年时候接受训练的受训营,也是天阳从某个人手上一并接过来的,至于刺客门等,则是天阳自己这些年经营壮大和创立的。
乔美人第一次看见公主时是在受训营,她当年十岁,当年的天阳也才十岁,天阳当年也曾在乔美人和阮红瘦及司徒飘雪等女童接受训练的受训营待过一段时间。乔美人未曾深入的了解这些事,她清楚这不是自己应该知道的,很多事她只能靠自己推测,但有一点她能肯定,风雨楼和刺客门及受训营等隐秘组织,都只效命于公主一个人,她感觉公主应该是在十岁那年,从某个人手上继承这一切的。至于公主是从谁手上接过来的,她并不清楚这个人是谁,但她知道有个人清楚这一切。
这个人正是钱和尚。
陈闲当初曾陪楚乾律去过苏州城北铁器铺,他对钱和尚这个人颇有印象,当然他也不会盘根问底或调查这背后之事。
现在要动用官面上的关系解决眼前第二个问题,若传书给天阳,时间上肯定来不及,远水救不了近火,这也只能由陈闲出面。红杏阁的后台是个回乡养老的三品京官,杭州知府都未必压得住这个人,陈闲五品驸马自也未必压得住对方,这种情况只能找一个更有身份的人过来,陈闲首先想到的是湖畔山庄住着的人。
二皇子楚乾律肯定不行,二公主楚月娇更加不行,那最合适的人选,爱玩闹的六公主楚梦莲。
陈闲决定回一趟湖畔山庄。
但在这之前,需等待冷幽幽是否愿意来风雨楼。
……
……
花牡丹已经把事拜托了红杏阁好姐妹,这时候站在红杏阁西侧小巷等待答复。
冷幽幽的闺房在红杏阁第三层,面向落花街的窗子已全被木板钉死,房门也被横木钉着,红杏阁两个青楼泼皮守着门,闺房面向楼子走廊的其中一面木窗开着一个小小窗口,送饭送菜都只能通过这个窗口。冷幽幽是个性子偏向冷淡的女子,她昨晚当听说将竞价卖自己第一夜,她只对自家老鸨说用积蓄赎买自己这一句话,其它的话没再多说,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上,一晚上没怎么动,也没骂过一句,更没发脾气砸东西,红杏阁老鸨以为她已经心甘情愿的接受卖身,便没怎么管她。
可事实上。
冷幽幽手心捏着小包药粉,这是她昨日深夜托一位姑娘连夜买回来的,她已做好自尽的打算。
“幽幽姐,吃早饭啦……”
花牡丹拜托的红杏阁好姐妹出现在小窗子口,冷幽幽缓慢转过头,看着小窗子口一张脸,她摇摇头道:“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点垫一垫肚子啊……”
红杏阁好姐妹挤眉弄眼,使眼色示意冷幽幽过来。
冷幽幽看得懂眼色,疑惑地皱起眉,随后站起身走来小窗子口,看见饭菜木盘上搁着一张纸。
“这是?”
她看着窗口姐妹,这姐妹努嘴,示意她看这张纸。
冷幽幽反应过来快速摘来这张纸,同时也将饭菜端过来,端来闺房桌子上搁着没吃,展开手上这张纸一字一字看着。
“幽幽姐,今日早饭是王大姐下的厨,特意给幽幽姐你做来滋养身子的……”
冷幽幽站在闺房看着纸条,这位好姐妹站在窗子口说着早饭掩人视听,说话时偶尔扫一眼闺房门口守着的两个青楼泼皮。纸条上写着的内容,正是乔美人昨晚给出的各种承诺与条件,若愿意进风雨楼,不仅能学到凤求凰等至少五十首好曲子和曲子的独门指法,其次进风雨楼永远是自由之身,永远不会逼着卖身,甚至说不允许成为红倌人,这意思是哪怕你冷幽幽某一日想卖身,风雨楼也坚决不准卖身。最后若愿意来风雨楼,只需点一点头,然后坐着等着,风雨楼自会解决一切问题。
冷幽幽看完这张纸,收起来捏入手心,扭头向着窗子口重重点头:“好……”
“嗯,幽幽姐你慢点吃,妹妹走啦……”
红杏阁好姐妹笑着转身而去,冷幽幽走来面向落花街的窗子前站着,用食指头戳破窗户纸,闭只眼看着对家风雨楼。
她昨日上午听人说过花牡丹在风雨楼验身仍是处子的事,她也看得出这是风雨楼买走花牡丹的一场戏,她昨日上午还曾想过,不知花牡丹进了风雨楼后,能否学会凤求凰等曲子。她自小痴迷琴曲,自从在院首之争听过后,这些日念念不忘,如今有这么好的际遇,何况正逢老鸨逼她卖身的关头,她没道理拒绝风雨楼伸过来的橄榄枝。她上半年其实就想过赎身离开红杏阁,然后过上寻常人的生活,只因为她觉得自家妈妈这些年培养自己不容易,念着旧情才犹犹豫豫。
她怀着感恩的心,继续留在红杏阁,却不知红杏阁老鸨只把她当成是赚银子的工具。其实即便如此她仍不介意,她为报答红杏阁老鸨,她愿为红杏阁赚更多的银子,可底线是绝不卖身。然而现在不仅胁迫她卖身,老鸨还动手脚把她的卖身契改成了终生死契,她一颗感恩的心喂了狗,昨晚心灰意冷,才有了卖身前自尽的念头。
此时。
她透过窗纸小孔看着对家风雨楼,看到的是一线希望,她心情有些期待与喜悦,抿着唇露出极淡极淡的笑意。
……
……
陈闲吃过早饭,自风雨楼后街出门,走在去往湖畔山庄的路上,能听见已有不少人在议论红杏阁冷幽幽明晚将竞价卖第一夜的事,消息应该才刚传出来,还并未传遍杭州城,但想来是迟早的事。冷幽幽姿色与名气稍胜花牡丹一筹,第一夜可能比花牡丹高出两三万两,众人估计值十万两左右,相较于乔美人的一百万两自是没法相比。对冷幽幽第一夜有兴趣的富家公子和老爷们自也不在少数,皆极富之人,早就盼着各家花魁卖身,吃不下第一个就吃第二个,已有人着手筹备银子。
陈闲大早上回湖畔山庄,有点意外的在山庄门口碰上了昨夜花天酒地才刚回来的韩惊涛。
“哼……”
韩惊涛冷哼,自顾自地走进山庄,他这些日进不了楚月娇的寝房,已经毫不掩饰对陈闲的不满,也时常想着教训陈闲。但没楚月娇在场看着,他觉得即便表现出自己也有过人之处,即便表现出自己有武力,把陈闲打死也没多大意义。他每次见到陈闲,一再忍着没出手,近日心下寻思着怎样才能创造一个好机会。
陈闲如今也懒得主动理韩惊涛,更不想惊动楚月娇这有点疯的女人,他悄悄回到山庄深处,走来楚梦莲房外。
“大姐夫?”
小姑娘开门出来看见陈闲,不由得欣喜若狂。
“大姐夫,我好想你……”
“是吗,哈哈……”
“哼……大姐夫骗人,你那天说只在庄外小住几日的,这都一二三四五……好些天了,今日开始回庄住吗?”
“不……不回庄住,我有件事找你帮忙,走,我们边走边说……”
“那大姐夫带我去玩……”
“好说,其实今日也相当于带你去玩……”
“真的吗?上哪儿玩?”
“杭州府衙……”
“府衙?府衙有什么好玩的?”
“包你开心……”
“嗯嗯……我相信大姐夫……”
陈闲带着楚梦莲出庄,并未让下人跟着,他一路上将冷幽幽被窜改卖身契的事一五一十说了遍。小姑娘或许不太理解卖身契这些事,但她知道这么做不对,有违天理与法理,听说后无比愤怒,一副路见不平就要拔刀相助的气呼呼样子。小姑娘初心虽好,毕竟年纪太小,一时愤起而已,并不具备独自处理这种事的世故能力。陈闲不能由着楚梦莲的性子,走在路上时已经决定好两人的分工,陈闲到时候负责说事与督事,楚梦莲只需摆出公主的姿态与身份。小姑娘拍着胸脯保证,这种事自己最在行,她当初在苏州酒楼第一次见到陈闲,那种看待等闲人的傲慢眼神与姿态,可谓表现得淋漓尽致。
二人来到杭州府衙大门前,杭州知府曾在苏州院首之争当评委时见过楚梦莲,急忙跑出府衙恭恭敬敬地拱手相迎。
府衙前堂。
陈闲和楚梦莲坐在宾座上喝着茶,陈闲说着冷幽幽被窜改卖身契一事,杭州知府站在楚梦莲面前听着。
有楚梦莲在场,陈闲能坐着,杭州知府是绝对不敢落坐。
陈闲说完事。
杭州知府皱眉看着陈闲:“竟有这等事?”
“砰……”
楚梦莲一拍扶手,顿时摆出姿态瞪着杭州知府:“本公主告诉你,你别装不知道的样子!”
“我……我……”
杭州知府目瞪口呆,连忙弯腰拱手赔笑说道:“六公主请息怒,此事……此事,下臣我是真的不知情!”
“那你现在知道了吧?”
小姑娘仰着下巴,斜眼瞪着杭州知府,知府大人拱手强笑:“是,是,下臣现在知道了。”
“也知道怎么做了……”
不等楚梦莲再讲话,知府大人接着说道:“请六公主放心,下臣必定妥善处理此事,亦亲自立办此事!”
“那走,本公主陪你一起去户事衙门……”
“这……”
知府大人苦笑拱手:“是……是,便请六公主移步户事衙门……”
……
……
知府是杭州城品秩最高的官吏,户事衙门虽隶属于户部地方司,但杭州户事衙门自也归地方知府管辖。杭州各处衙门都集中在城中心一带,位于城池中轴线的最中心位置,户事衙门与杭州府衙只隔一条街。楚梦莲拒绝了乘坐马车,杭州知府只好陪同着步行走向户事衙门,身后跟着一二十个带刀官差。这位知府的确不知道窜改卖身契一事,不过前一刻听说是红杏阁,他已经猜到怎么回事,定然是红杏阁背后那位曾任户部侍郎的大人到户事衙门做的手脚。一位卸任回乡养老的原户部侍郎,杭州知府给其面子,无非是给其曾经官位与人脉关系的面子,若事情做太过,不该给面子照样不给面子,好比如此时此刻。
“哼……好过分……”
楚梦莲走在前面,自言自语:“竟然窜改人家契约,这与草菅人命有何区别?”
“这么好玩的杭州城,居然出现这种事,哼……”
她自言自语,杭州知府苦笑连忙称是,不料小姑娘忽然说道:“等我回京后,向父皇说说,好让他派个人管一管。”
“嗯?”
杭州知府闻言,不由睁大眼,此刻从头凉到脚底板。
“公主……六公主,圣上日理万机,终日殚精竭虑,忧国忧民,此等小事,何至于圣上明断,下臣保证……”
杭州知府一面赔笑一面抹汗,同时使劲磨动嘴皮子好说歹说,他看得出来,楚梦莲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可若真把此一事说给了当今圣上听,说者或许无心,万一听者有意,那这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属于懈怠失职,往大了说治下出现一桩这种事,岂不有可能存在其它更加严重的案情,那这不是失职问题,根本是尸位素餐,昏庸无能至极,还有可能做过什么贪赃枉法之类的大事。杭州知府自问还算清廉,可一旦染上污点,怕前途尽毁,他怎能不吓一跳。
“如被窜改契约一事,确是下臣失职,下臣必定还之以公道……”
知府大人强颜欢笑好话说尽,其实楚梦莲真的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小姑娘听着杭州知府嗡嗡嗡的,早忘了刚说的话。
陈闲听着这些话笑而不语。
一群人来到户事衙门,杭州知府恭敬地请楚梦莲落坐,回过身对衙门属吏恼火吼道:“立刻,叫王户事过来见本府!”
王户事过来后当听说改回冷幽幽半生活契一事,此人悄悄对知府说道:“大人,此乃昨日张侍郎……”
“大胆!”
杭州知府恼怒说道:“你身为衙门户事,竟敢伙同他人窜改契约,你的罪,本府稍后处置,本府命你立马改回契约!”
“是是是……”
知府大人如此愤怒不给任何人情面,这王户事又不是什么蠢人,他已经很清楚进门坐着的一男一女身份绝对不简单。当户事衙门存底的契约被改回来后,无论红杏阁老鸨手上是什么契约也不过是一张废纸了,任何契约都是以衙门存档契约为主,对不对得上只看衙门这一份,那么第二个问题已经解决掉。冷幽幽昨晚已经给自己赎过身,她如今不仅不是红杏阁的人,反而已经是风雨楼的人,然而却被红杏阁老鸨软禁着。
那么这件事已经非常好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