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得道多助 失道寡助
“快……大家快到府衙门前去看看……”
牢狱门口众人听见这一嗓子,接二连三地跑动起来赶往府衙,大多已经猜到府衙门前或许能看到陈闲为什么能安然无事的出来的原因。水怜色和花牡丹及冷幽幽等姑娘也都反应迅速,立即随着人群跑动起来。楚梦莲也很好奇到底能看到些什么,她左手拽着笨手笨脚的婢女油菜,右手提着裙摆跑在人群的最后方。
当她们跑来府衙门前,自人群后方挤上前来,当目光落在官府的大壁告示墙上,这一刻陡然睁大眼睛。
“这……”
“……真的假的?”
识字的人毕竟有限,能挤到最前方的人毕竟有限,从牢狱门口来到府衙门前的人也毕竟有限。而前一刻看见陈闲出狱乘着马车离去的那些人,他们这一刻或已返回各自的家院,或在近处找了间酒楼茶肆,此时正向身旁的人们说着亲眼看见陈闲出狱回家的事。而府衙门前的事这时候尚未传过来,众人当听说陈闲杀了师擎居然没什么事,所引发的非议也便可想而知。
“什么?”
“陈闲乘着马车回家了?”
“这他娘的,这青天白日也能这么黑?”
“唉……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只是用来欺骗我们这些寻常百姓的……”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陈闲凭什么不用偿命?”
“莫非天阳大公主意欲谋权篡位的传闻属实?圣上因为担心杀了陈闲可能会逼急天阳大公主,因此才赦免陈闲死罪?”
“你这话纯属胡说八道,当今圣上可是明君雄主,岂会忌惮自己女儿?”
“对,我看传闻也绝对是假的,若圣上已知天阳大公主有不臣之心,这几年岂会由着公主羽翼渐丰?”
“都别坐这儿瞎猜了,快出来看看……”
“衙门贴出了谕民告示……”
“师擎……”
“……师擎乃是梅花帮的大帮主?”
“这……怎会如此?”
先一步自府衙门前回来的人,也便将梅花帮和师擎的罪状带到了各个地方。与此同时,苏州城东城南城西城北和七个县都及时张榜贴出了师擎的罪状,数十个张榜地点遍布苏州一带,集市和菜市的大壁告示墙和四面城门的八字墙,此时贴的满满的一整面墙,白色粗糙的大幅纸张,红色与墨色的字迹,一条一条写的全是梅花帮和师擎的罪状。
越来越多的人跑到就近的地方看着贴出来的罪状,识字的人一条一条看着,不识字的人听人一条一条的念着。
这一刻。
苏州一带城池内的人们,皆脸色大变。
……
……
梅花帮祸害天下三十余年,这一群穿州过府行走在山河大地之上的蝗虫马蛭早已令得天怒人怨,无人不知其罪大恶极,无人不对其恨之入骨,就连偏远的北离诸部落和西境诸小国及南国都深受其害。而本朝兴国雄踞于中原地带,幅员辽阔,人口加起来比北西南三地总人口都多出倍余,受害之人自是更加不计其数。
梅花帮毫无疑问是本朝的眼中钉肉中刺,朱有贵十三天前已将清剿梅花帮一事上报朝廷,个中详细过程写的一清二楚,二十二个临时分舵和落云山大本营一共多少人也都写的明明白白,根据完整尸首辨认出来的近千个在逃通缉之人的名册也附在其中。当时早朝时候,群臣当听说梅花帮在苏州一带已被连根拔起,无不是面露震惊,当今圣上也不免为之龙颜大悦。
而朝廷的恩赏也在之后接下来的两天之内确定下来的,今日上午已经抵达苏州城。
论功行赏。
在苏州城中为清剿梅花帮而死去的人建立功德碑,以供后世之人铭记与瞻仰其功其德,牺牲者家人皆有大量银子的犒赏与抚恤。除此外,牺牲者九族之内凡是定点座商与农户家室,皆减免五成税收为期三年,牺牲者嫡长子若改籍投戎皆授五伍之长,若入官学读书皆暂记生员功名,年满三十岁前哪怕没考中生员,皆能享有生员的少许功名利禄与特权。
这大抵是一人流血,九族受恩。
苏州一带的官吏也都获得了不同数目的银两等实物的恩赏,赐给宣武营的恩赏已经直接送往宣武营地,而这还只是当今圣上的旨意恩赏,或者说这是当今圣上单人的赏赐。当然圣上即是朝廷,虽然没什么区别,但对苏州官吏的其它恩赏需要走一个流程。大致流程是,京都吏部和地方吏司先给苏州一众官吏在任期间的大考上记下功劳,任期未满的暂且记下留作后用,任期将满的及时给出考评,是升是降是留,吏部尚书会附上自己的建议,然后向圣上呈递名册,最后由圣上裁度是否恩准。
苏州一带七品或七品以上任期将满的只有两个人,知府朱有贵和辖内县令冯延祚。
吏部的流程没这么快走完,朝廷的任命敕书也没这么快下来,但朱有贵和冯延祚这一次并列首功,前程已经可以想见。
此时此刻。
苏州和各县同时张贴出来的梅花帮和师擎的罪状多达一千八百余条,仅苏州一带这三个月以来,便有超过五十桩大案是梅花帮所为,有女子失踪案,有抢劫钱财案,有谋取琴曲灭人满门案……等等等等,每一桩案子都或多或少有人因此而丧命。而师擎一个人的上百条罪状大多与琴曲和女子有关,梅花帮人谋财害命,他则是谋曲谋色谋名害命,被他亲手杀死的各地琴师有四五十人,被他亲手杀死的女子有上百人,后者并不包括梅花帮这些年掳劫而来的女子。
若计算梅花帮这些年献给师擎多少女子,这根本无法计算清楚。
而师擎是梅花帮大帮主已不存在任何疑问,单这大帮主一条,便能把梅花帮所有罪全部算在他身上,足够他死一万次。
官府最后还贴出来一张朝廷传达的谕民告示。
“尚天阳大公主驸马都尉陈闲,致死梅花帮大帮主师擎一案,特赦无罪,即日释放,留功以待恩赏……”
不仅无罪,反而有功。
但至于功劳与恩赏什么时候能够落实,大抵是个未知数,反正留功以待朝廷或圣上恩赏。
苏州府衙门前。
水怜色和花牡丹及冷幽幽等姑娘看着眼前大壁告示墙上这一条一条罪状,她们面色极其苍白,都震惊得说不出话。在来到此处之前,她们谁能想到一代琴道高人师擎,竟会是犯案累累的梅花帮大帮主,竟会是欺世盗名谋曲害命之人。她们心目中的高人形象在这一瞬间摧枯拉朽似的全然崩坏了,她们这时候已没人觉得师擎死的冤枉,这根本是死有余辜,死有余罪。
“姐妹们,咱们回杭州吧……”
花牡丹和冷幽幽不约而同地转身走出人群,她们姐妹沉默地陆续跟随而去。
“原来是这样……”
楚梦莲也已看明白,她嘟囔道:“大姐夫还真是福大命大运气也很好……”
……
……
众人此时才明白府衙今日的大举动原来是揭晓梅花帮和师擎的罪状,这一消息在短短时间之内已然传遍整座苏州城。有人因此摇头叹息,有人因此感到大失所望,也有人因此感到大快人心,还有人因此而伤心落泪,更有人长时间的站在集市或菜市口的大壁告示墙前,或许有人一时间无法接受,但绝没人怀疑,苏州这一日,众人的情绪反应皆无比复杂。
“唉……”
“没想到师擎居然……唉……”
“他犯下的罪,足以凌迟处死千百次了……”
“谋曲害命,欺世盗名,这么说,离骚和凤求凰也……”
“还说什么离骚和凤求凰,我们之前全都误会陈大驸马了,唉……”
“驸马陈闲……”
“唉……他其实为民除害了……”
当真相大白之后,城内人们的议论声反而减少了,那些之前怨恨陈闲杀了师擎的人,全都心生愧疚闭上了嘴,那些之前认为陈闲不值得这么做的人,都不免心中高兴。如今还有谁会说陈闲沽名钓誉,根本没有;如今还有谁说陈闲盗取曲谱,根本没有;如今还有谁说陈闲无德无才,也根本没有;如今还有谁说院首存在争议,自也根本没有。
师擎已身败名裂。
从此只留骂名,再无半句赞美之声。
城内青楼勾栏等地的艺妓或乐伎当得知真相后,便不再提及师擎此人,而陈闲被染黑的名声,在今日已变得洁白无瑕。
人心向背。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再现实不过。
……
……
陈闲下狱时八月初,在狱中过了二十一天,时间已经来到八月下旬。
今日八月二十三。
处暑。
半个月前立秋了,炎热酷暑即将过去,大地也便即将迎来秋日气象。
杏花巷的叶子向来不到晚秋就落了,如今已是半黄半绿,掉落下来的叶子或虫害或自然脱落,魏伯手持着竹制的大扫帚,在陈府门前一遍又一遍的清扫落叶。他和幸娘及华福在陈闲下狱当天就从当县县衙回来了,这些天已把老宅收拾得干干净净了,老宅的烟火气与生活气息也已恢复如初。
陈闲住牢房的这些日子,暖儿每天早中晚都去二层小楼打扫,或晾晒床棉床褥,或清洗陈闲的衣物等。小楼露台那一堆石栽盆景因为天气炎热,长时间无人浇水照料,倒是枯死了好几盆,当日便被暖儿搬去扔了,后来又买回来几盆新的。她这些日子自也经常去探望陈闲,已经知道了清奴早已被逐出公主府的事。
午后。
陈闲回到老宅第一件事沐浴更衣,待从二层小楼走下来,走来厅堂主座上坐着,迎接着第二件事。
清奴在羽音的陪同下走进厅堂。
羽音脚步稍慢几步,清奴当先走过来,在陈闲面前屈膝跪下了,她仍不敢抬头看陈闲,啜泣道:“驸马爷……”
事实已经很清楚,她没什么话可说,今日主动过来认错,也是过来接受处置。她爹娘和兄嫂及侄子侄女,一家六口现在全住在千艺帮,单在野交代了帮众出银子医治她爹娘的病,她大抵是没什么牵挂与负担了,心甘情愿接受任何处置。她所犯的错,不单是泄露凤求凰曲谱,往严重了说,她也需承担一部分伪造公主手书的罪责,自也算得上假冒天阳公主府婢女。
伪造公主手书,假冒公主府婢女,这两条罪涉及公主府府规,也涉及朝廷律法。
陈闲当日在牢房听羽音说起清奴一事时,他知道清奴这女子有苦衷,也知道清奴先后两次没透露自己的藏身地点。
这女子虽心性不坏。
但心性不纯。
陈闲前一刻洗澡的时候,听暖儿说清奴会过来,他当时已经想好处置结果,也算给暖儿些许情面。
他说道:“你伪造手书和假冒婢女这两桩事,我不会告诉公主,也不会告官。你泄露凤求凰这首曲子,如今师擎已然身败名裂,真相已然大白,我也用不着再追究这件事。你有你迫不得已的苦衷,我有我对此的态度,我能原谅你,但我不能留下你,再者说你本来就不是公主派来的婢女,你完全自由,走吧……”
“我……”
清奴抬起头,眼中落下泪,是感激也是伤感,她抹抹泪,额头触地磕头说道:“谢谢驸马爷……”
“驸马爷……”
然而身旁暖儿很有意见,她着急地说道:“驸马爷,你也知道清奴姐姐是被逼的,你就让清奴姐姐留下来吧……”
陈闲并未继续听暖儿说情,直接起身走了。
不相信的人。
他不会留在身边。
……
……
陈闲离开厅堂,便又脚步不停地来到自家园湖水榭。
珠玑等着陈闲出狱回家,此时已在水榭等了陈闲半个时辰,她和白梨花当夜返回杏花巷宅院,次日上午看见师擎死后,她们当日黄昏便安葬了白兰花。她们主仆三人来到苏州已经半年了,目的只是为寻找贺兰无缺,白兰花临死之前说出了贺兰无缺的行踪下落,消息很准确去了京都,她和白梨花前几天便已准备好尽快动身前往京都。
她们主仆二人这些日子心情并没多少好转,遭受到的心理刺激委实极大,也难免有情绪失常的时候。尤其珠玑隐隐有些憔悴,脸上不知多少天未见到昔日清纯可人的笑容,心中的难过与自责,在她脸上表现得分外明显。她们主仆这些日子除了一天到晚到白兰花坟前站着,便没心情做其它事,珠玑这些天琴弦都没碰过。
白梨花在家收拾行囊,她站在水榭等陈闲过来,陈闲早前听说过白兰花临死前的话,自也能猜到她是来道别的。
“是准备即刻动身吗?”
陈闲走进水榭,站在珠玑身旁,转头问道:“再过不到两个时辰天就黑了,不等到明早出发?”
珠玑摇摇头:“不等了,早走早安心,今后……或许也会回一回苏州,看一看兰花,杏花巷这栋宅子算我们的一个家,兰花葬在苏州,也算葬在了家乡。我听说过清奴的事,我前两日与清奴说过,等我和梨花走后,她一家七口可以住进我们的宅子,清奴会替我们给兰花的坟墓除草或上祭……”
她抿抿唇,强颜笑道:“兰花的事……谢谢你照生。”
“举手之劳罢了……”
陈闲笑笑说道:“那你们北上一路小心,我最迟年底……也会进京,若到时候你们还留在京都,我们京都再会。”
珠玑一眨不眨看着陈闲,好半晌才移开视线。
她垂下眉目点点头:“嗯,京都见。”
陈闲今日很忙,刚送珠玑出城,又连忙赶回来给黄攻略送行。
陈府门前。
陈闲将一只包袱扔给黄攻略:“你空手回宣武营可不行,这是我当初拜托冯大人给你准备的包袱,你打开看看。”
黄攻略打开包袱,有银两有衣物有册本有书纸。
他展开册本和书纸,念道:“黄攻略,时年二十五,苏州当县人氏,这……”
“这是伪造的本籍?”
他震惊不已:“我成当县人氏了?”
陈闲好笑说道:“伪造?这可是冯大人给你登籍造册,上呈户部衙门之后落的籍,你如今是实实在在的当县人氏,本名黄攻略。而岭南宣州那个黄粱,因杀人重罪被官府通缉,逃亡三四年加入了梅花帮,后来死在了这一次清剿行动中。冯大人已经派人将黄粱的死讯送到了宣州,宣州府衙也已经把黄粱从海捕文书上除名,从今天开始,你是当县人氏黄攻略,宣州逃犯黄粱已经死了。留你这么多天,正是给你办这件事,你现在可以放心大胆的回宣武营,再没什么后顾之忧。”
“对了……”
陈闲急忙补充道:“宣武营太小,将来若有际遇,你不如改投边关,边关才有机会建功立业,才有机会拜将封侯!”
黄攻略纵是铁血男儿,此时此刻不禁热泪盈眶。
他沉沉一抱拳,嗓音洪亮说道:“陈兄再造之恩,恕不言谢,告辞!”
陈闲抱抱拳:“不送!”
此时已近日落时分,陈闲今日很忙,刚送走黄攻略,还没来得及转身,远远的看见楚乾律和楚梦莲正往自家走过来。
第一百零七章 小姨子入府
楚乾律和楚梦莲这对异母兄妹前一刻自老伯爷府出来,一路上并未乘坐马车,步行着进入杏花巷,身周远远近近簇拥着十七八个带剑侍从,这么多人走在杏花巷极为引人注目。楚梦莲闷闷不乐地随着人群一步步走着,有种即将深入狼窝虎穴的沉重心情,她本身不太愿意接近陈闲,原本也非常不乐意过来,但有楚乾律在的地方,她绝对服服贴贴毫无脾气。
她在苏州这段日子比在皇宫都不自由,在皇宫有云妃娘娘管着她,以为来到苏州以后无天管无地管,可以开开心心的为所欲为,没曾想二哥也正巧来到了苏州,管起她来比云妃娘娘更加严苛。她这段日子可谓是过得无比艰辛,大多数时候在楚乾律身旁当着小跟班,小姑娘脸上神情近日越发愁眉苦脸,做任何事都没什么心情也没什么兴致。
陈闲站在自家门前,笑脸等待着楚乾律等人走过来。
等他们走到近处,陈闲笑着走下门阶,随意地拱拱手道:“献王殿下和六公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了,请进……”
“今日真相大白于天下,照生污名得雪,本王特来恭贺照生喜获自由的……”
“此外,倒也有桩小事相托……”
“哦……请问殿下这桩小事……”
“此事不急,待会儿再说,本王有段时日没来你府上了,倒记得这老宅楼阁与山水布局相映成趣,颇为讨喜……”
“那我便陪殿下走走……”
“正有此意……”
“请……”
十七八个带剑侍从只有六个人跟着进入老宅,其中名叫余徒的侍从始终寸步不离的跟着楚乾律,其他五个也都保持在二十步以内。楚梦莲进门以后,步子一直跟在十步之外,她对陈家老宅没什么好感,对景致自也不抱任何希望,然而走着走着,她一对眸子左看右看,倒是发觉了不少新奇事物。陈家老宅几乎看不见奢华景象,有的是草木巨深与爬藤满墙,且有多半面积常年不住人,老宅风光自然而朴素,带着浓烈的野园气息,有些地方的树木最细的也比成年人的腰粗,需两三个人合抱的参天古树满眼皆是,池塘内游着的鱼一条比一条肥壮。
“哇,好粗的树……”
“哇,鱼也好肥,也好像很笨……”
“哇,树上好多鸟巢……”
楚梦莲一路走着,被这种种景物所吸引,目光中透着惊奇,脚步不知不觉越来越慢。
原本没什么兴趣的她,此时此刻看什么都觉新鲜好玩。
……
……
陈闲和楚乾律走在前面,走进一座四角小亭,楚梦莲一个人在不远处望着树或看着水,眼神跃跃欲试,不知内心有什么想法。楚乾律望一眼这个妹妹,笑着收回视线。陈闲也并未过多关注这个十五六岁的小姨子,他现在关注的是楚乾律身边的侍从余徒,他对余徒的印象非常深刻,犹记得楚乾律当初夸下海口,说余徒剑法当世一流,天下能胜其之人不出只手之数。而陈闲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楚乾律来苏州给余徒铸造的剑,各项尺寸等与青雀剑一模一样,余徒手上现在便提着一把剑。这把剑正是楚乾律五天前从钱和尚铁器铺取回来的,虽比原先约定的两月之期晚了半个月,但这把剑近乎无可挑剔。
不过颇为有趣的是,这余徒竟是右手提剑。
陈闲觉得挺有趣也挺疑惑,他笑着问道:“这位余徒兄右手提剑,莫非是左手拔剑?”
余徒面无表情点点头。
楚乾律看一眼余徒,笑着解释道:“照生说中了,本王这名侍从自小练的是祖传的左手剑法,自当是左手拔剑……”
“呵……果然如此。”
“话说回来……”
楚乾律指着眼前景致:“本王上次来你府上,便觉这山石水木倍感亲切……”
他笑呵呵说着陈家老宅的一景一物,陈闲仍然想着余徒左手剑法的事。以陈闲上一世的家学和这一世接触到的江湖中人对于剑法的了解,习练左手剑法的人并不多,一是因为左手剑法很难练出成就,即便左撇子也不存在任何捷径或优势,二是因为左手剑法的招式,通常进攻多于防守,或者准确来说,左手剑法的核心便在于攻而不在于守,更极端的甚至只攻不守,一招一式皆是取人性命的大杀招,这也大抵是左手剑法大成之后无比刚猛的主要原因。
陈闲想到这些,也已经明白楚乾律为何敢夸下海口,练左手剑法的人都很棘手,那这余徒毫无疑问是个一等一的高手。
“对了……”
楚乾律说完陈府景致,看着陈闲说道:“此次登门相托之事便是小十二……”
他望向不远处的楚梦莲,温厚笑道:“原本计划在九月初,本王会带着小十二去一趟杭州,让她开心开心,到时候我们便不回苏州了,直接北上返回京都。但在去杭州之前,本王接下来有点小事要办,这件事不方便带着小十二,本王这个妹妹性子太野了,云老伯爷又太宠溺这个外孙女,更也管不住她。本王看出小十二似乎比较害怕照生你,这便最好了,照生你管得住小十二,因此……希望照生你这段时日能够帮忙照顾小十二。本王临来之时,已经与云老伯爷说过了,若照生你肯点头,本王便把小十二交给你了,她这段时日也便暂时住你府上了,等本王办完事,再来你府上接走小十二……”
他看着陈闲,笑问道:“照生你意下如何?”
他又急忙补充道:“本王可不放心把小十二交给其他人,更不放心她一个人满大街胡闹,唯照生你,本王信得过……”
“这个……”
陈闲转头望向楚梦莲,笑笑说道:“若六公主愿意留下来,我自然没意见。”
“那说好了,本王这便过去告诉小十二……”
楚乾律笑着转身走出亭子,陈闲犹自微笑站在亭中,一个能自己吃能自己喝的小姑娘,留下来也不过是多双筷子而已。
陈闲并未有多在意。
……
……
然而当楚乾律将此一事告诉楚梦莲,楚梦莲陡然抬起脑袋,望向亭子里陈闲,不由张嘴惊叫:“啊?!!!”
她一副惊吓过度的表情,无意识地吞咽着口水,脑海瞬间浮现出陈闲在院首之争上怒骂师擎及城墙之上乱刀刺死师擎的画面,她很担心这大姐夫某一日会不会瞪着眼喷着唾沫星子怒骂自己,更担心这大姐夫某一日会不会乱刀刺死自己。她不知道的是,她在苏州这段日子委实令得云老伯爷头疼不已,老伯爷当初虽然很想念这个外孙女,可时间长了也便受不了了,巴不得这外孙女早日回京,老伯爷早在上个月就把她交给了楚乾律,楚乾律有事要办,今日又把她交给陈闲。
“小十二,这件事便这么说了,乖乖听你大姐夫的话,等二哥办完事立马来接你,然后带你到杭州去玩……”
“二哥……”
“这件事没得商量,二哥先走了……”
“噢……”
楚乾律走回亭子交代陈闲几句,然后带着人走了。
待楚乾律一行人走远,楚梦莲犹自愣在原地,又一次瞪大眼睛远远地望着亭子里的陈闲,陈闲微笑着也远远地望着她。楚梦莲自是不太愿意留下来,她眼中的陈闲有如恶鬼一般,即便陈闲的笑容温和而友善,她仍觉不寒而栗,可楚乾律的话她不敢不听,而且楚乾律现在已经走了,就只留下她和婢女油菜。她只能强制性的让自己接受,让自己心里好过一些,她胡思乱想着,忽然想起沿路游览而来在老宅看见的好玩事物,她心中莫名生出一丝喜悦。
当然。
恐惧绝对大于喜悦。
就这样,她留在了陈家老宅。
……
……
老宅楼屋众多,干净而整洁的房间任由她们主仆挑选,暖儿和油菜小时候在同一个宫女手下受训,她二人曾经有过浅薄的交情,油菜倒挺乐意换个新鲜的地方住一住。楚梦莲最后挑选的房间与陈闲的二层小楼相隔极远,便是曾经霍艳侯住过的地方,房内一应俱全,添置几件日用器物就能住下了,后来又在这间房另外添加了一张床,给婢女油菜睡的,以便日夜伺候。
傍晚时分。
她们主仆的房间已布置好,该换的与该添置的也都齐全了。
楚梦莲虽然年幼不懂事,但毕竟是一位公主驾临老宅,且会暂住数日,幸娘自要好好款待,晚饭便为楚梦莲做了十五道地地道道的京都菜。楚梦莲这顿晚饭吃得很香,心情也因此好了不少,也似乎已经接受下来,但当看到陈闲走过来吃饭时,她立马起身跑了,跑得并不刻意,而是说吃饱了,也确实吃饱了。她已经想好,既然这些天不得不住在陈家,而陈家又有好些好玩的事物,自己只需时刻与大姐夫这个危险人物保持距离不就好了,这样一来岂不相安无事,自己还得了自由。
她这样想想顿时开心不少,也顿时觉得陈家其实并非狼窝虎穴,实则是天然乐园。
陈闲并不知道这小姑娘心中在想些什么,他也不会过多干涉这小姨子,这么大的人了,自己照顾自己总不成问题。
天黑时分。
陈闲回到自己居住的二层小楼。
小楼灯火摇曳。
暖儿给他提来水,一桶一桶倒进浴桶,最后胡乱地洒了把香草,提着桶便往外走。
“好了,快点洗吧……”
她动作怠慢,语气全然不似当初,隐隐带着怨气,她这个态度毫无疑问,大抵仍在因为陈闲没有留下清奴而生气。
陈闲走来浴桶旁一看顿时哑然。
“暖儿,你变了……”
“怎么了嘛?”
“来……你自己过来看看……”
“看什么嘛?”
暖儿不情不愿地走回来,走来浴桶前,俩眼珠子往里头一看,原本生气的她,不由噗的笑出声,但随即又沉下脸。
“你说你是不是变了?”
陈闲指着浴桶:“这么大片的白菜叶子,十几片浮在水上,你提水的时候看不见?”
“没……没看见……”
暖儿因为清奴一事而生着气,此时憋着笑,脸颊憋得通红通红的。
陈闲并不生气,摇摇头好笑说道:“看你心不在焉的,刚提水的时候一定是错拿了厨房泡白菜的水桶,我知道你心中生气,怪我今日没有留下清奴,但清奴现在不也住在了杏花巷珠玑的家?你下午让华福替她一家人跑腿买这买那,花的还是我们陈家的银子,你自己一下午也在帮忙,我一句埋怨话也没说过是不是?今后你们两个无论怎么来往,我也绝对不会多问一句,更不会干涉你们,所以……你还生我气?”
暖儿抱着水桶仔细想想,其实她能想明白清奴未必需要留下来,如今自由之身一家人团聚岂不挺好。
何况还住得这么近。
她想开以后,抬起头嘟着嘴说道:“对不起啦,这事儿是暖儿不好,我不该怪驸马爷的,我现在就给驸马爷换水……”
“不用不用了……”
陈闲笑着摆摆手:“这白菜又不脏,你想明白了就好,去吧,找清奴也好,找油菜也好,走了……”
“嗯……”
暖儿此时大抵才真正消气,笑着抱着水桶跑出房。
真正让她这么快消气的,恐怕主要因为陈闲给她的绝对自由,不干涉她和清奴今后的来往,那这与在陈府时并无区别。
她计较的,无非是担心陈闲今后不准她接触清奴。
……
……
昏黄灯火之下。
陈闲闭着眼泡着白菜香草浴,他内伤早已经痊愈了,梅花帮一事也已尘埃落定,此时脑海不自觉地回想起这些时日的人和事,发现身边少了不少人。刺客门的人应该已经走了,乔美人也回到了杭州,珠玑和白梨花今日下午走了,黄攻略下午也回到宣武营了。这么长时间并肩作战相处下来,不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这些人,他心中或多或少有点感慨。
也突然想起了千艺帮的事,这些日子也多亏千艺帮相助,他记得千艺帮似乎有件事早想找自己帮忙,这自然义不容辞。
他睁开眼睛,自语道:“那明天就去一趟千艺帮,尽快替他们把帮派纷争解决掉……”
“驸马爷……”
原本安静的二层小楼,房外这时候突然传来华福的喊声:“驸马爷……驸马爷,出事了出事了,六公主她……”
陈闲扭头问道:“六公主她怎么了?”
房外华福大喊着说道:“六公主她在咱们池塘里捉鱼!”
“捉鱼?”
陈闲皱起眉:“那便让她捉好了,她想捉多少便让她捉多少,华福,你看着她点,别让她乱来就好……”
“不是……不是的……”
华福很着急:“问题是,六公主她……好像不会水啊!”
“不会水?那她捉什么鬼鱼?”
陈闲音量陡然变高,二话不说腾地站起身,急急忙忙擦拭身上水渍,急急忙忙穿上衣袍,来不及穿鞋便往房间外面跑。
他此时才知道,这小姨子怕是个麻烦。
第一百零八章 秋后算账
夜色下。
小池塘。
池塘四周高高低低砌着大小不等的赏石,赏石围着池塘形成矮矮的壁障,以免老宅走夜路的人失足落水。老宅各处庭院的水流是互通的,以小溪贯通全宅,池塘的池水便来源于老宅东角面积最大的园湖,老宅叠山重水、曲径环绕的幽深景象得自于陈家祖辈早期的造园手法,追求自然之美,讲究天地人和。
一景一物与气运息息相关,大抵属于风水之局,因此老宅这些年从未大动土木。
楚梦莲大晚上的不去洗洗睡觉,小巧身影沿着池壁趟着水空手摸鱼,她这般大功干戈,白天在这儿看到的又肥又壮的鱼早被吓没影了,她能捉到鱼才怪。婢女油菜提着红灯笼,沿着池塘岸边转着圈,焦急地大喊大叫着。
“公主,你快上来吧,你又不会水……”
“别叫啦,鱼都被你吓跑啦,这水很浅的,你看……才淹到我膝盖。”
“公主……”
婢女油菜急得跺脚。
楚梦莲也很着急,她忙活到现在一条鱼也没捉到,小腿倒碰触过几条鱼,正因如此心中才更加生气,较着劲儿的非得捉到一条肥鱼当夜宵不可,若不然便不上岸也不睡觉。她转过身背对着油菜,弯着腰张开着双臂,大眼睛聚精会神地盯着水面,趟着水越趟越远,向着池中心而去,水也便越来越深,渐渐的已淹到她腰部,她却不知觉,一次又一次出手,次次捉空。
华福提着灯笼,陈闲火急火燎地赶过来。
月光皎洁。
远远的就能看见池塘中被水淹没近半的姑娘身影,油菜最先看到陈闲,连忙朝池中喊道:“公主,大驸马来啦……”
“啊?”
楚梦莲吃惊地直起腰,站在水中回望池岸这个方向。
“你搞什么?”
陈闲走来池岸,吐口气大声喊道:“黑灯瞎火的你空手捉鱼?赶紧回来,快……”
“完了,大姐夫好像生气了……”
楚梦莲咽着口水害怕起来,嘴上却说道:“大……大姐夫,我……我还没捉到鱼呢,这水很浅的啦,淹不到我……”
“还淹不到你?这池中心的深水能淹你三个了……”
陈闲也不再废话,说话的同时已经脱掉外袍递给了华福,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这小姑娘在自己家出个什么事,毫无疑问是自己的责任。他也已经看懂这小姨子的性子,只站在池岸喊话根本不管用,这种时候无需废话无需犹豫,那便只能果断下水用强硬手段将其拖上来。他来时光着脚,脱掉外袍立马跳下水,一步一步趟着水,向着池中心而去。
“这……”
楚梦莲睁大眼:“完了,大姐夫不会想杀了我吧?”
她莫名其妙感觉到了强烈的危机,脚步不自觉地后退,一步两步三步,忽然脚底下一空,小巧身影向后倒去陡然下沉。
“啊——”
“咕噜咕噜——”
“救——”
“咕噜咕噜——”
她前一瞬站在池塘暗滩上,这一瞬落入了池塘中心最深处,本能反应地游水挣扎,脑袋一冲一冲地浮出水面。
“啊——”
“公主——公主——”
婢女油菜看见楚梦莲沉入深水处,不由得摔下灯笼连声惊叫。
“这小姑娘真是……”
陈闲没想到楚梦莲竟会自己退到深水处,待他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阻止,也不由脸色微变,但很快冷静下来。
“不要慌——”
“先闭住气——”
“也不要呼吸——”
他在楚梦莲落入池塘深水的这一瞬,便只与楚梦莲相隔近一丈左右,此时一头刺入水中,双臂游了三四下,已经游到楚梦莲拼命挣扎的地方。陈闲伸出手往水底下一捞,捞住楚梦莲手臂往上一提,楚梦莲脑袋露出水面,呛着水咳咳咳一下一下地咳嗽着。她一张脸早已吓得苍白,两条手臂紧紧地抱着陈闲的一条手臂,她这一刻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危机与害怕。
陈闲左手拖拽着她,用右手和双脚往回游。
游来池塘浅水处,陈闲踩着池滩,拉着楚梦莲站起身,这才真正脱离险境。
……
……
楚梦莲夜宵没捉到却喝了一肚子水,陈闲把她抱回房间,放在浴桶一旁凳子上坐着。此时此刻的她可谓乖巧又老实,湿漉漉的浑身滴着水,沉默地坐着一言不发,脸色犹自苍白无血色,眼梢凝着的水珠,不知是水还是泪,眼神惊魂未定。暖儿跑进跑出一桶一桶提来热水,一桶一桶倒进浴桶。婢女油菜也大抵惊吓过度,呆住好半晌,才翻箱倒柜寻找楚梦莲换洗的干净衣物,亵衣亵裤外裳外裙一件一件翻找出来,最后将这一叠衣物抱起来,走来楚梦莲身旁放在矮几上。
颇为显眼与有趣的是,油菜抱过来的这堆衣物最上面是件小肚兜,楚梦莲看见后脸一红,立马用其它衣物遮住小肚兜。
她以为陈闲没看见,其实陈闲看在眼里,心中好笑这么小的姑娘居然害羞。
当然也知道楚梦莲的年龄在这个古代世界来说已是成年女子了,陈闲自也知道自己当及时回避。
“现在应该知道池水有多深了吧?”
“嗯……”
“下次不敢了吧?”
“嗯……”
“这就好,早点睡,我先走了……”
陈闲回到二层小楼,用凉水洗了洗身子,熄灯练功睡觉。
第二天清晨。
陈闲洗漱之时,问了问暖儿昨晚楚梦莲什么时候睡的,暖儿说当时沐完浴就睡下了,一晚上也没再出来。陈闲仍是有些不放心,临去城北千艺帮之前,特意过来看了看楚梦莲,楚梦莲已经起床了,正关在房间内洗漱与梳妆,陈闲在房门外嘱咐了几句就走了。后来即将走出老宅之时遇上了早出回来的华福,陈闲再三叮嘱华福寸步不离地看着楚梦莲,也绝不能准许楚梦莲走出家门半步,若真拦不住就直接把老宅前门后门全部锁住,他叮嘱完这些事才放心出门。
楚梦莲听说陈闲出门了,立马从屋内跑出来,跑来昨晚摸鱼的池塘边站着,气鼓鼓的满脸怨恨。
但她不会再下水,昨晚是真的怕了,便只好用渔网捞鱼。
不捞几条鱼,大抵难消心中怨念。
……
……
陈闲独自走在去往城北的路上,偶尔能听见几个人议论师擎,当然大多是骂声,而议论自己的大多是赞颂。
师擎的罪状和梅花帮大帮主的身份早已传遍苏州周边一带,这一消息昨晚被人带回了杭州,在杭州传了一整夜,杭州城大多数人难以相信与接受,甚至有人闹到杭州府衙。杭州知府迫于无奈,连夜张榜贴出了说明师擎一事的告示,告示内容没有苏州这边这么详细,但已经表明官府对这一真相的态度。后来其它衙门纷纷效仿,即便消息还没传过来,便都已经提前贴出告示。而师擎和梅花帮一事陡然间越传越快,甚至朝廷也为此发出了加急邸报,师擎此人名声太响,不得不及时告知天下。
在卖花灯和面具这条街,陈闲买了张武生面具揣入怀中。
单在野和虎山汉及羽音此时都在千艺赌坊后院,他们千艺帮在清剿梅花帮这件事上损伤了不少兄弟,这种事原本都有过心理准备,他们重信重义,自然不会怪罪任何人,后事也都已经料理完毕了。他们这段时日正忙着整顿帮中事务,也在清算上半年的收获。千艺帮有好几百兄弟,这些帮众的一家老小全部加起来人数有数千人之多,这么多人都需要千艺帮养活。与其说千艺帮是苏州城的一个帮派,倒不如说是一大群人组织起来建立的一个庞大家族。
他们不是恃强凌弱的地头蛇,而是团结在一起的底层百姓,共同维护身边人的安危与维持家人的安康生活。
这一点便与其它帮派有很大的不同。
而现如今,或者说早在几个月前,他们千艺帮在城北的地位与利益受到了威胁。
他们当时就想过找陈闲助拳,后来由于梅花帮一事抽不开身,他们主动找到对方帮派协商,等到秋后算账。
前段时间已过了立秋节气,正是算总账的时候。
陈闲来到后院花厅,单在野和虎山汉正在商量这件事,也似乎正准备让羽音去一趟陈家老宅。
“单兄虎兄……”
“陈大驸马来啦,快快请坐……”
“我二人正准备……”
“单兄虎兄不必多说,我懂……”
陈闲在宾座上坐下,笑着抱抱拳说道:“这些日子多亏你们千艺帮兄弟赴汤蹈火挺身相助,接下来你们有任何需要我出力的地方,你们开门见山直说无妨……”
单在野和虎山汉欣喜地对望一眼,一旁羽音也不由流露出笑容。
威胁到千艺帮在城北的地位与利益的帮派叫雄巨帮,这雄巨帮原先处在城北与城东的夹缝之间生存,帮中一开始并没多少兄弟,近五年才逐渐壮大起来,壮大之后一颗心也便大了。三年前想吞掉城东一带的地盘,可惜遇上了强硬对手,到最后不仅未能达成所愿,还丢掉了城东仅有的一小块地盘,甚至被赶出了城东,至今不敢越过城东线。
也是在三年前,雄巨帮开始偷偷摸摸的在城北一带发展与扩大势力,当时并不敢招惹千艺帮。直至一年前突然冒出头,大肆占领千艺帮的地盘,仅用了一个月时间,已经与千艺帮不相上下。半年前的雄巨帮便已算得上城北一带的猛虎,而千艺帮一直是城北猛虎,一山不容二虎,城北地方就这么大,谁都想力争到底,谁都想把对方赶出城北。今时今日的雄巨帮,在人数与实力上已经稳稳的压千艺帮一筹,既然有这么大的优势,千艺帮在城北一带剩下的地盘,雄巨帮自然要全部拿到手。
于是雄巨帮开始谋划,过程中偶尔与千艺帮发生点冲突,前段时间直接摊牌了说要重新划分地盘。
千艺帮很清楚雄巨帮的心思是想一点点蚕食自己,当然拒绝划分地盘,但如今已是不得不谈,若再不谈必会动武火拼。
而千艺帮在武力上并无优势,动起手来结果可想而知。
早在昨晚上,雄巨帮已向千艺帮发出最后警告,也已定下谈判地点。
今日午时之前若不过来,雄巨帮会直接动手。
……
……
单在野将雄巨帮的事说出来后,陈闲起身笑道:“那还等什么,我们直接去他们定下的地方谈判。”
虎山汉起身道:“对,有陈大驸马这等内功高人相助,咱们还怕他个鸟的雄巨帮。”
“有道理,那我们这就去会一会雄巨帮……”
单在野也不再犹豫,立即走出花厅去召集帮中弟兄,毕竟是与一大帮派谈判,总不可能三四人赴会。
午时将至之时。
一群人来到雄巨帮定下的谈判地点,地点在城北一间青楼。
这间青楼规模并不大,属于雄巨帮的帮中私产,这个时间也自然不是开门做生意的时间,但青楼大门开着,一群雄巨帮的人守在楼外等待着千艺帮的人。而这间青楼散堂之内,其它桌子早已经移开,就只在散堂正中心摆着一张大圆桌,桌上有酒有菜有鸡有肉,三个肌肉结实的巨汉霸占着圆桌子一半面积,其它雄巨帮的三四十人各种各样的站姿站在一旁。青楼的姑娘有的在楼上睡觉,有的站在楼上栏杆前看着,有的慵懒地站在木梯转折位置,她们花枝招展,摇着团扇盈盈笑着。
千艺帮跟过来的几十人,除了单在野和虎山汉,其他人全被拦在了青楼门外。
陈闲戴着武生面具,跟着单在野和虎山汉走进这间青楼,他们三人刚一走进来,青楼大门便被关上了,楼子里光线陡然一暗,气氛也似乎陡然充满肃杀。陈闲倒觉得有点搞笑,大抵第一次见识两帮谈判会选在青楼,也是第一次大白天以这种身份来到青楼,但很快他也严肃起来,目光落在眼前圆桌子前三条巨汉身上。他路上听单在野说起过,这三人是雄巨帮的帮主,是雄巨帮的三大巨人,中间一人叫铁飞鸿,左边一人叫拓跋超,右边一人叫萧达旦,个个强壮如牛。
陈闲三人在圆桌子前坐下来。
对面三人也不废话,铁飞鸿招手说道:“来,把酒菜撤了,上城北坊市地图。”
酒菜被撤走,一张详细的城北坊市地图被铺在桌子上。
铁飞鸿站起身,指着地图划分地盘。
帮派之间争抢地盘在任何一个州府都很正常,有些是拉帮结派的地头蛇性质,有些是纯粹用来捞钱等。一般城中帮派都有属于帮内的私产,或经营青楼,或开设赌坊,或酒楼茶肆等,这与普通商人并无太多区别。而城中帮派争夺地盘,大多是为帮中兄弟争取利益,因为帮中人要生存要过日子,若占领一个码头,这码头便是这个帮派生活与捞钱的地盘,码头有货栈有集市与商船来往,他们的人可以卸货上货也可雇人,还可经营货栈用于远商存货与取货,他们霸占一个地方,这整座码头的油水可想而知。有门道的还能代替官府收税,从中抽取一两成税物,代官府收税无疑是一块大大的肥肉,官府也往往喜欢把这些差事甩给帮派的人代劳跑腿,城北一带有三座码头,二十几个坊市,不知多少条街巷。
那这毫无疑问,可都是睁眼就能看见的白花花的银子。
而他们雄巨帮所要的,全是城北一带最肥的地盘,也全是千艺帮本来拥有的地盘,这意思只把几根骨头留给千艺帮。
铁飞鸿分完地盘,坐下来看着对面。
“怎么样?”
他撩起一条腿,冷笑着问道:“我们两帮今日这样重新划分地盘,雄巨帮没亏待你们千艺帮吧?”
“你他娘的这叫没亏待?”
虎山汉拍着桌子站起身:“姓铁的,爷爷今天告诉你……”
“虎兄,你先坐下,我说两句……”
陈闲伸手拦住虎山汉,他站起身,看着对面坐着的铁飞鸿,笑问道:“按照老兄刚说的你们雄巨帮的规矩,谁的拳头大,谁的地盘多,那么城北这块地,其它帮派也能插一脚是不是?”
铁飞鸿看着这个面具人,颇有挑衅意味地无奈笑道:“对,江湖规矩就这样,谁有实力谁说话!”
“好,江湖规矩……”
陈闲笑笑,忽然抬手猛地一拍桌子。
“砰——”
圆桌子陡然碎裂垮塌,整栋青楼房梁一颤,楼上楼下的姑娘不由大惊失色。
“城北这块地……”
陈闲声若洪钟说道:“那我照生盟也来插一脚!”
满堂俱惊。
第一百零九章 重新划分地盘
“这……”
“这戴武生面具的人好生张狂。”
“姐姐说得对,城北这块地可不是什么样的人物都能来插一脚的。”
“他刚说照生盟?姐妹们可曾听说过照生盟?”
“没……”
“妹妹我也从未听说过什么照生盟,这面具人胆子好大,竟敢明着抢夺咱们雄巨帮的地盘。”
“那这面具人并非千艺帮的人?”
这间青楼的姑娘也都是雄巨帮的人,雄巨帮的利益也便是她们的利益,她们自然心向着雄巨帮。她们站在楼上栏杆前或楼下木梯位置,交头接耳地低声议论,大都觉得面具人不知天高地厚。青楼散堂内三四十个雄巨帮人个个剑拔弩张,人人怒视着戴着武生面具的陈闲,他们眼中的陈闲可谓嚣张之极,竟敢在雄巨帮的地盘上拍桌子叫嚣。
守在青楼门外的雄巨帮人听见楼内响声,都毫不迟疑地推门涌进来,眨眼间已将陈闲三人团团包围住。千艺帮跟过来的几十人也都果断冲进青楼,又将围着陈闲三人的这些雄巨帮人团团围住。两帮人层层叠叠地互相包围,有人拔刀有人拔剑,有人手持斧头有人手持柴刀,还有人抄起条凳或举起圆凳,彼此皆怒目而视。
一场重新划分地盘的谈判,似有点谈崩的意思。
圆桌子碎裂垮塌了,陈闲三人和铁飞鸿三人面对面站着。单在野和虎山汉没想到陈闲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当然他们知道照生盟就陈闲一个人而已,陈闲以照生盟之名涉足城北这块地,毫无疑问会给千艺帮打理,这也便相当于替千艺帮争地盘。然而铁飞鸿三人不清楚这回事,他三人此刻才知道原来面具人并非千艺帮的人,那这一定是千艺帮请来助拳抢地盘的人。
“哼……”
铁飞鸿扫一眼垮塌在地的圆桌,这一掌显然练出了伪内功,但他们都是已经练出伪内功的人,没道理因此而心生惧意。
“阁下当真好大的口气……”
他抬头看向陈闲:“那我不得不问一句……你凭什么?或者说……你照生盟凭什么在城北插一脚?”
“你们雄巨帮凭什么,我照生盟就凭什么。”
“咱们雄巨帮凭的是拳头!”
“那我照生盟……”
陈闲笑笑:“一样凭拳头!”
“哦?”
铁飞鸿反倒平静下来,他身旁拓跋超和萧达旦都露出玩味的笑容,若都凭拳头说话,那这件事很好得出结果。
江湖规矩。
谁的拳头大,谁的地盘多,谁有实力谁讲话。
……
……
陈闲以照生盟之名明说在城北插一脚,如今城北一带优势最大地盘最多的当属雄巨帮,这便等同于在挑衅雄巨帮,等同于在雄巨帮口中夺食,那么今日之事也便不仅仅是千艺帮和雄巨帮重新划分地盘,也有第三者的强势涉足。在雄巨帮眼中,陈闲是千艺帮请来的帮手,此时身份既是第三者也同时属于第二者,无论何种身份,雄巨帮都绝对不能准许陈闲讲话。
事已至此。
也根本不需要废话。
铁飞鸿向后摆摆手道:“雄巨帮人全部退下。”
单在野和虎山汉也同时后退,同时向后摆手说道:“千艺帮人也退出去。”
两帮人前一刻剑拔弩张,这一刻尽数收起各自的各种兵刃,或退到青楼门外,或退到散堂边缘,青楼大门又被重新关上,楼子里的光线又是陡然暗下来。散堂正中心位置,此时就只剩下陈闲和对面的雄巨帮三条巨汉,单在野和虎山汉及其他雄巨帮人都站在一旁看着,雄巨帮人有人讥笑有人冷笑,楼上楼下的姑娘们叽叽喳喳,也都准备看好戏。
“这面具人真不知好歹,竟敢挑衅我们雄巨帮三巨人……”
“谁叫他就一个人,活该被以多欺少……”
“对呀,其实我们雄巨帮已经很厚道啦,起码没全帮人一起上,若不然一人一脚踩上去,这面具人会死的更惨……”
姑娘们议论纷纷,散堂中心四个人沉默过后。
铁飞鸿这时候说道:“阁下是照生盟盟主,我们兄弟三人是雄巨帮帮主,向来同生共死,阁下可别怨我们三对一。”
“盟主对帮主,该当如此……”
陈闲笑着问道:“那我们事先说好,若我侥幸胜了你们三人,那我照生盟是不是就能站出来说话?”
“这个当然,江湖规矩,谁他娘的反悔谁就是狗生狗养的杂种……”
铁飞鸿抬手一指说道:“假如是你败给了我们兄弟三人,从今往后,你包括你照生盟……永远退出城北,怎么样?”
“若技不如人,自当走人……”
陈闲沉下腰摆出对战架势,说道:“废话少说,你们尽管过来……”
铁飞鸿三人对望一眼,不免心中窃喜,他们三个伪内功合力对战一个伪内功,自认为此一战毫无悬念必胜。他们听陈闲声音似乎比较年轻,那这多半是个初露头角自以为是的小子。他们不知道照生盟就陈闲一个人,自然以为只需摆平这一个人,也便摆平了照生盟上上下下所有人,一劳永逸莫过如此。
“吼——”
铁飞鸿三人同时大吼,不约而同地拔腿冲过来,他们三人身高体型优势巨大,恍如三头狂暴的蛮牛。
“砰——”
“砰砰砰——”
三人拳掌腿围攻陈闲,陈闲撩掌提膝左右格挡,同时注意着下盘,稍稍后退摆脱夹攻。
“砰——”
“砰砰砰——”
三人连续追击,递拳落腿出掌,陈闲与三人拆招的同时仍在拉开距离寻找机会,此时陡然一个闪身。
“砰——!”
一掌拍向其中一人胸膛,紧接着向左右两人各拍出一掌。
“砰砰——!”
夹攻被逐一击破,铁飞鸿三人各受一掌跌跌后退,他们感受着拍在自己身上的霸道掌力,霎时面露震惊:“真内功?”
他们对望,难以置信。
随即一同看向陈闲,陈闲微笑说道:“没错,是真内功。”
“你……”
铁飞鸿三人脸色陡然难看起来。
单在野和虎山汉却笑起来,散堂之内其他雄巨帮人面面相觑,都在所难免地大惊失色。
“这……竟是一位内功高人?”
“那我们雄巨帮……”
“岂不是……”
“这他娘的,千艺帮居然有门道请来内功高人相助……”
伪内功与真内功相比,完全是天与地的差距,这种差距从起步便已注定一生都不可能追得上,甚至会被越甩越远,伪内功无论付出多大的努力与心血都永远成不了真。陈闲当初便差不多快追赶上蔡力劲半辈子的苦练与积累,现如今早就胜蔡力劲太多太多。真内功与伪内功自也存在优劣之分,前者在于内功心法的好与坏,后者在于时间积累与天生体魄的强与弱。
陈闲不清楚自己的独门内功好到什么程度,但已得出铁飞鸿三人的伪内功比虎山汉强。
……
……
此时此刻面对一位内功高人。
铁飞鸿三人心里打鼓,他们已差不多失去交手的勇气,但就这样认输又觉得太过憋屈,他们迟疑半晌终于做出决定。
“嘿嘿……”
“咱们兄弟三人还从没与内功高人交过手,传说是真是假,活一回总得亲身试它一试……”
“大哥说的没错,反正输了也不丢人……”
“好……”
“二弟三弟,咱们上……”
雄巨帮这三人大抵是结拜兄弟,他们做出决定便又立马围攻而来,陈闲没想到对方三人还敢上来,不由有点敬佩这三人,一者敬佩这三人的勇气,二者敬佩这三人的义气,出手时便并未下狠手,只将这三人打得心服口服就好。散堂内其他雄巨帮的人也都没想到自家三位帮主会选择继续交手,这等胆量与共生死同进退的凛然气节,不由令得他们肃然起敬,而对于陈闲这位内功高人,他们这一刻已没人讥笑也没人冷笑,都绝对的严肃与重视。
“砰——”
“砰砰砰——”
铁飞鸿三人完全不是陈闲的对手,一个个不仅很快已经累得大汗淋漓,且伤势都越来越重。
但他们仍不放弃,陈闲不可能主动收手认输。
楼上楼下的姑娘们自是不知道什么真内功伪内功,她们看见的是三位虎背熊腰的帮主居然打不过一个清瘦的面具人。
“这……这面具人为何这般了得?咱们三位帮主……竟然斗他不过?”
“好像……根本不是对手。”
“完了……”
“我们雄巨帮遇上高人了。”
青楼姑娘们人人震惊失色,也都不免心急如焚,没人想过这弱不禁风的面具人竟如此厉害。
没过多久。
铁飞鸿三人已经躺在地上站不起来,眼望着青楼顶梁大口喘息,他们已经心服口服,散堂雄巨帮人不约而同垂下头。
帮主已然战败,按照事先约定只能任人宰割。
陈闲也有点疲累,他沉默半晌,看着地上躺着的三人问道:“如今城北一带是不是由我照生盟说话?”
铁飞鸿三人闭上眼:“悉听尊便。”
陈闲微笑点点头:“便请贵帮兄弟上地图,我来重新划分地盘。”
雄巨帮原本拥有城北一带六成地盘,今日是想夺走千艺帮其中三成地盘,只留最后一成给千艺帮。现在由陈闲重新划分地盘,他并未将事情做的太绝,以免把雄巨帮逼急了狗急跳墙,当然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陈闲最后的划分,千艺帮四成地盘仍然属于千艺帮,雄巨帮六成地盘让出两成给照生盟,如此一来雄巨帮今日不仅没要到千艺帮的地盘,反而损失了两成。
这个结果雄巨帮无话可说。
或许值得庆幸,毕竟如今城北一带由照生盟说话,陈闲没让雄巨帮退出城北已是相当厚道。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当然也有道义。
……
……
陈闲三人走出这间青楼,一路步行着返回千艺赌坊后院,单在野和虎山汉笑容满面,没想到拖了几个月的这件事会这么快解决掉,他们如释重负。陈闲的照生盟就自己一个人,从雄巨帮口中夺来的两成地盘自然没人出面打理,原本也没想过自己占领地盘,无非是借照生盟之名,替千艺帮抢些地盘回来,便果断说起将这两成地盘送给千艺帮,算是报答千艺帮这些日子以来的挺身相助。单在野和虎山汉并未拒绝,但说的是暂时替照生盟打理,一切收入单独记在照生盟的账本上。
“对了……”
三人走来赌坊东侧小巷时,陈闲笑着问道:“雄巨帮三位帮主的为人怎么样?”
单在野边走边说道:“雄巨帮素来行事其实和我们千艺帮差不多,从未做过欺男霸女或仗势欺人的勾当,我早前也曾说过他们雄巨帮皆重义守信之人,两帮争夺地盘都无非是为了给帮中兄弟们争口饭吃,其实谁也不愿见到兄弟们流血牺牲,但当形势所迫,便不得不做,各有各的立场,立场不同,纷争在所难免。”
由小见大,由大见小。
两帮之争与两国之争便并无太多区别,其根本不存在谁对谁错,立场不同而已。
……
……
午后。
陈闲自城北返回城东杏花巷。
还没走到家门口,远远的看见华福在门口焦急地来回踱步,他加快脚步走来问道:“华福,出什么事了这么着急?”
“驸马爷你可算回来了……”
华福急忙说道:“六公主她又又又又闹出事了……”
华福可不是结巴,他只不过是在强调事情的严重性。陈闲出门之前叮嘱华福不准楚梦莲出门,华福的确看得很紧,事实上楚梦莲压根没想过出门,陈家老宅这么多好玩的,已经足够她新鲜几天的了。由于昨晚上差点在池塘内淹死,楚梦莲今日确实没下过水,但对池塘的怨念委实太深,她大早上用渔网捞鱼,眼看着一条一条肥鱼被捞上岸,她成就感满满,喜不自胜,便一发不可收拾,到最后大大小小捞了五六十条鱼,说让幸娘晚饭做一顿全鱼宴。
捞完鱼,她对池塘的怨念也便化解了,便又开始上树捉鸟,鸟飞来飞去她怎么可能捉得到。后来发现鸟巢内好多小鸟,她或许觉得小鸟的日子过得很艰难,便奇思妙想,决定给艰难的小鸟喂食,叫华福满庭院捉虫子挖虫子,她爬上树一个一个鸟巢喂食,喂鸟的过程中很是开心与享受。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小鸟不是什么食物都能吃,有些小鸟甚至不知道饱。
到后来好心铸成恶果,喂死了五六只不会飞的小鸟。
小姑娘为此无比难过与后悔,守着五六只小鸟的尸体呆了好半晌,最后叫华福拆掉旧柜子给小鸟做一副像样的棺材。
待亲手挖坑安葬了小鸟,烧了些纸钱上了三炷香敬了一碗酒,小姑娘心情才好转起来。
华福说完这些事。
陈闲哑然良久,随后问道:“那她现在在做什么?”
“现在……”
华福猛地一拍大腿:“对了对了,现在更糟糕,驸马爷你赶紧去劝劝她……”
楚梦莲因为喂死了小鸟,这之后一个时辰没心情做任何事,待心里这道坎过去以后,便又在老宅转悠寻找其它好玩的。后来如她所愿,终于在老宅某个角落发现了一条分外奇特的爬行动物,这爬行动物花花绿绿的长得非常好看,吐着红色分叉的细小舌头,与晾晒衣物的小竹竿差不多粗细,约莫半丈长度,且生性颇为胆小,看到人就想跑,楚梦莲使劲地追赶,此时此刻被楚梦莲逼在院角,想跑也跑不掉。
楚梦莲前一刻已经从华福口中得知这叫蛇,她大抵没怎么见过这玩意儿,自也不知道有多么可怕。
“乖……”
“别害怕……”
相隔丈许距离,她托着下巴蹲着身,轻言细语安慰这条蛇,不知道她内心有什么想法。
“我……”
陈闲快步跑来院角看见这一幕,差点吐出一句脏话,果断拉着楚梦莲后退站起身:“你没什么玩的了,你居然玩蛇?”
“华福……华福……”
“驸马爷……”
“赶快把这蛇处理了,然后在满院子打草找找有没其它蛇,再买些雄粉回来洒洒……”
陈闲指着蛇,吩咐华福。
楚梦莲因为陈闲的出现与大怒,早已经吓得呆若木鸡。
她眼中,陈闲可比这条蛇可怕得多。
第一百一十章 新任知府
“……我跟你说,蛇这种东西,你别看它生得好看,越好看的蛇,它毒性越大。就刚刚那条蛇,全身花花绿绿的,那是毒蛇你知道吗?你以为它缩在院角无路可逃,便真的很害怕你?大错特错我告诉你,它那是防备状态伺机而动,它一旦认定你有伤害它的意图,必会闪电般的出击咬你一口……”
“你可知道咬你一口会怎么样?”
“……你会死,会死的非常难看,死了还是一只丑鬼……”
那条蛇已经被华福处理掉,刚满院子打草找了一圈,再未发现其它蛇,后来又买回来一包雄粉各个角落洒了洒。陈闲拉着楚梦莲回到厅堂,半真半假给楚梦莲说着毒蛇的可怕之处。这小姑娘自幼在皇宫温室里长大,对于鸡鸣犬吠的市井之物严重缺乏了解,只知蛇长得好看,便心生欢喜与怜爱,刚甚至想过把蛇捉到养起来,此时听说了蛇的可怕,自是不敢再提此事。
看着楚梦莲垂着脑袋不答话,陈闲看得出小姑娘或许觉得自己很凶,但陈闲也是为她安全着想。
楚乾律把她留下来,交给自己代为照顾,她出了任何事自己都难辞其咎。陈闲原以为这小姑娘能自己照顾自己,自己并不需要过多的看管,然而昨日与今日相处下来,才知道这么不省心,不到十二个时辰,至少有两次差点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如今若只是不让其出门都已经难以防范住未知的危境,陈闲现在手上没什么重要事情,决定亲身看管。
夕阳西下时分。
老宅托楚梦莲的洪福,晚饭是全鱼宴。
满满一桌子不同做法的鱼,幸娘厨艺精湛,早年在京都生活,对南北菜系皆有涉猎。楚梦莲这顿晚饭吃的既开心也郁闷,开心的是这些鱼都是她捞起来的,她不免认为陈闲等人的口福有她一半的功劳,郁闷的是与生气可怕杀人更可怕的大姐夫同桌吃饭,且找借口也溜不掉了。这种情况已经很明显,她也已经意识到自己接下来的日子恐怕没什么自由了,才十二个时辰而已便失去了自由,她心下不免感到悲哀。
吃完饭天色早已全黑,陈闲决定严加看管楚梦莲,自是不准其离开视线,他无论走到哪儿都让楚梦莲跟在身旁。
……
……
深夜睡觉时,楚梦莲抱着被褥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眠,幽亮的眸子在黑暗之下一眨一眨的,心心念念想着自己的自由没了,明日又将是如影随形跟着大姐夫什么也不能做的痛苦的一天。她现在心理状态与跟在楚乾律身旁时颇为相似,行动受到了约束,心情也便受到了约束,情绪越发的低落,病恹恹的无精打采。
不知什么时候她才睡着,第二天清早爬起床,关在房间洗漱完毕,拉开门就看见陈闲站在房外。
“大姐夫……”
她垂着脑袋走来面前,指尖捻转着裙裳,似乎已看见自己痛苦的一天已然到来。
“吃完早饭,我带你出门去玩……”
“啊?”
楚梦莲意外地抬起头:“真的吗?”
陈闲笑笑说道:“当然了,城外天青山听说过吗?风景不错,还有好多罕见动物,想不想去?”
“嗯嗯嗯……”
楚梦莲欣喜若狂,连连点头:“去去去去去……”
陈闲并非不懂小姑娘心思的人,他对楚梦莲的性格已经有一定的了解,若只让其待在家里什么也不做,毫无疑问会让小姑娘心情越来越差,小姑娘无非是喜欢玩闹,喜欢新鲜事物与刺激,这便并不难照顾与满足,简单一个字就是玩。陈闲早在两三个月前在老伯爷府的黄昏宴上与天青山庄的秦二爷秦铸有过口头约定,任何时候都能到天青山走一走。他原本也早想去见一见武学世家天青山庄,由于院首之争与梅花帮一事搁置至今,如今正好去看看。
吃过早饭。
陈闲骑上马,楚梦莲欢天喜地地提着裙摆蹬上马车,油菜坐在车厢前,华福抖着缰绳驱马而行。
天青山是秦家的私人地方,占地面积极广,秦家本身也是江南一带屈指可数的巨富之家,各种产业遍布江南各地,有钱有势,在江南一带自然影响力巨大。他们每年上缴给官府的各种赋税,能占据一个极其可观的数目,与江南各地衙门的关系一向极好,若遇上灾荒或洪涝等,秦家每次都给各地衙门捐出大笔财物,他们秦家在江南也便因此被称之为大善之家。而天青山附近大大小小的村落都依赖于天青山庄生存,年轻力壮的男子和花季年龄的女子,大多在天青山庄当庄徒或当婢女。
陈闲骑着马走在前面,马车跟在后面,已进入天青山范围。
“华福……”
陈闲回头说道:“你们在这儿等等,我先去打声招呼……”
他骑马前去,马车停留在原地,楚梦莲掀开帘子,脑袋伸出窗外四处张望,远远的望见山峦叠嶂,心中欢喜不已。
天青山已在眼前,陈闲骑马抵达南面山脚,他正准备下马之时,突然看见一群先来者下马上山。
山有山阶,山阶下有牌楼。
这群人步行着穿过牌楼,踏着山阶一步步向着山巅而行,为首的人竟是楚乾律。
“有点小事要办?”
陈闲骑在马背上望着楚乾律等人上山的背影,他忽然回想起青雀剑一事,皱眉自语道:“这位皇子果然很有问题。”
真相究竟如何,因为不能百分百肯定,他只能说很有问题。这件事稍稍整理一下思路也确实存在问题,最早是四个身穿天阳公主府侍卫服的人一路护送青雀剑来到苏州,沿路进入一家又一家酒楼茶肆等地,故意泄露自己四人乃是奉天阳大公主之命将天下名剑送往天青山庄,言外之意不外乎天阳大公主正在招揽江湖势力。后来楚乾律来到苏州,替侍从余徒铸造一把与青雀剑各项尺寸一模一样的剑,这便不排除青雀剑原是余徒的佩剑,那这件事至少在表面上已一目了然。
陈闲虽然并不精通剑法,但他知道,高手用剑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用惯了一把剑短时间内很难适应其它剑。
他当日得知这些事,便一直怀疑楚乾律这个人,现如今则是更加怀疑。
……
……
既然楚乾律在天青山,陈闲并不想在天青山庄与其碰面,他骑着马返回马车停留地,然后不动声色照常在前面带路。反正楚梦莲没去过天青山,更不知道哪座山才是天青山,此地青山无数,任意选择一座就是天青山,后来避开天青山,玩闹了一整日才回城。楚梦莲玩的很开心,对于她来说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一样是玩,重点是好玩就成。
接下来的几天,陈闲带着楚梦莲早出晚归,又到城外玩过三四次,晚上或逛灯会或逛夜市。暖儿有时候跟着有时候在家,她在家也多半是去珠玑的家,如今清奴一家七口住在珠玑家,珠玑临走之时把宅契等交给了清奴,其实相当于把杏花巷这栋宅院送给清奴一家了,清奴一家也便算在苏州城扎根了。陈闲听暖儿说,清奴这些日子正在找活儿做,或到布庄织坊做工,抑或摆摊做点小生意等,这女子算得上心灵手巧,身上若无负担与外来压力,踏踏实实未必不能过上好日子。
陈闲前天早晨就在家门口遇上过清奴,这女子头上缠着素布,穿装打扮等比在陈家老宅时严谨朴实得多,当时挽着一只竹篮子,约莫是准备到菜市买菜,远远的看见陈闲走出家门,主动走过来福了一礼,眼神中仍有些歉意。昔日主仆见面,在外人看来或许有些尴尬,但陈闲是没什么尴尬的,当时笑着问候了几句,也问了问清奴爹娘的病情,听说有些好转,但毕竟年纪大了,花费再多银子也不可能根治。
据陈闲了解,清奴一家也就清奴见过些世面,爹娘和兄嫂都是很老实的小村人,一对侄子侄女小小年龄都颇为憨厚。
陈闲昨日在城北倒还偶遇过一个熟人,正是在赌坊认识的赌友阮红瘦。
阮红瘦当时正准备去千艺赌坊,看见陈闲带着一位小姑娘逛街,她其实能认出楚梦莲,但不会表露出来。她当时本想问问陈闲去不去千艺赌坊,因为楚梦莲在场的原因便没问出口,后来一个人去了千艺赌坊。她当初一口气输掉的嫁妆本,后来跟着陈闲下注全部赢回来了,但犹自记恨着武生面具人,她如今来千艺赌坊,大抵是想看看能不能碰上武生面具人,押胜负只是几两几两的押着玩混时间,她早就不敢大赌了,甚至为防止忍不住,每次最多只带一百两出门。
“这混蛋武生面具人不会离开苏州了吧?”
她每次从千艺赌坊出来,大抵总会恼火地说出这么一句。
陈闲带着楚梦莲玩了六七天,只要不离开视线,他完全由着楚梦莲四处玩闹,每次出门上街免不了买一大堆小玩意回来,或彩灯或面具或风筝或鸟笼或斗蟀或好看的花伞纸扇等。小姑娘这些天欢天喜地的,外出回来后又让陈闲陪着她斗蟋蟀或玩纸牌等,玩得饭都不想吃,渐渐的似乎不那么害怕陈闲了,甚至有时候会主动上二层小楼找陈闲。相处时间长了,关系自然亲近了,原有的不良印象慢慢淡化了,楚梦莲也便慢慢的适应了陈闲的管束,后来甚至觉得坐一起看星星看月亮都觉有趣。
“其实大姐夫除了生气和杀人的时候很可怕,其它时候其实人很好……”
“比二姐夫好多啦,也比二姐夫会玩……”
“嗯……”
今夜睡觉时,小姑娘抱着被褥又一次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这次却是因为兴奋,幻想着明日准备玩些什么。
而明日已是九月的第一天。
……
……
次日上午。
陈闲带着楚梦莲来到千艺赌坊后院,楚梦莲自己在后院玩闹,陈闲坐在花厅与单在野和虎山汉说着话。他今日过来是问问雄巨帮这几天有没什么异常举动,单在野的回答是一切正常,雄巨帮似乎是心甘情愿吃下这个亏,并没下黑手报复,更没再提地盘一事。而雄巨帮让给照生盟的两成地盘,千艺帮的人早在当日已经接手,经过千艺帮人的打理,已经统计出这些天的平均收入,每天大约在五百两上下。
陈闲有些难以置信,皱眉问道:“这么点地盘每天能有五百两进账?”
“对……”
单在野点头说道:“但这些银子到时候……”
才两成地盘每天能赚五百两,一个月是一万五千两,一年是十八万两,地盘看着不起眼,能赚到的数目却多到吓人。这些银子并非威胁或恐吓而来,但若说正当手段,其实谈不上有多正当,这些银子属于处在百姓与官府夹缝间的半白色半灰色收入,不存在亏损一说,也几乎不存在任何风险。但据单在野所说,这并非纯收入,虽然赚到的多,其实到时候出的也多,例如需要打点各司衙门大大小小的官吏等人,还需分些给码头或坊市等地的主事等人,千艺帮的兄弟自也须得领些银子。
这样七扣八扣,一年大约还剩下五六万两银子。
陈闲没准备要这些银子,地盘如何经营与打理他也不会多问,只要没人过来抢地盘,那这些事与他毫无关系。
他后来又问了问单在野关于城北其它小帮派的动向,千艺帮和雄巨帮在城北一带属于龙头,两帮吃肉喝汤,自也有没兴趣涉足的小角落,而这些小角落也便正是这些小帮派的生存地点。听单在野说,雄巨帮的人当日把照生盟存在一事传出来了,如今在小帮派之间传得很热闹也很夸张,不仅照生盟主是位内功高人,还说盟中有数千兄弟,连堂主等人都被这些人扯出来了。至于照生盟的来历则更加夸张,来自于某某某地的过江猛龙,原先与梅花帮势均力敌等等等等。
照生盟被小帮派夸大其词传来传去,有种被推上苏州龙头宝座的趋向。
传闻这种事陈闲并不在意,没人来抢地盘就好。
……
……
如此又过去三五日。
苏州府衙今日大早上的张榜贴出朝廷传达的谕民告示,内容正是朝廷有关梅花帮一事的第二次恩赏,这次主要是赏赐苏州一带的大小官吏,任期未满的暂记功劳,任期已满的及时升任。而经当今圣上加印恩准的吏部任命敕书,在昨晚上同步抵达了苏州城,原苏州知府朱有贵因铲除梅花帮之功,即将到云贵一带担任地方大员,九月中旬便将前往云贵赴任。而原苏州辖内县令冯延祚也因铲除梅花帮之功,由他接任苏州知府一职。
冯延祚原先做梦也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从七品县令一次升到五品知府,他接住任命敕书的这一刻出奇的安静。
没有拍马屁,也没有兴奋狂笑。
他脑中回想的是自己这些年的为官历程,他是二甲进士第一名出身,当年人称冯亚元。二十年前的他,因为坐不起马车,自偏僻小县一路步行着上京赶考,走了两个月才到京都,到京都时早已经身无分文,他凭着自己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在酒楼等地当小二当小厮,或四处结交其他学子混吃混喝,如此勉勉强强在京都没有饿死没有冻死。但因为他太喜欢奉承人也太会说,他结交的学子渐渐的远离他轻视他,甚至把他当狗一样看待。他没有换洗的衣物,也没有银子买笔纸,甚至后来连挡风遮雨的住处都没有了,如此饱一顿饿一顿的睡街头巷尾等待着科考,在科考前半个月,他遇上了一位贵人。
这位贵人名叫陈元,陈闲的父亲陈元。
他后来住进了京都陈府,有了崭新的衣物,有了舒适的床榻,有了陈夫人每日做的丰盛菜肴,他专心备战科考。
当时陈夫人即将临盆,他很感激陈元兄和陈夫人的接济,临去考场前,他提出了一个要求。
“我能给你们孩子取名字吗?”
“当然可以。”
陈元兄和陈夫人都点头答应,他想了好久才说道:“名闲,字照生,如何?”
当年新治二年。
他高中二甲第一名,陈元高中状元,然而在他还没离开京都,突然听闻了陈元病逝的噩耗。
他不理解一个好端端的人为何会忽然间病逝,等到陈元出殡当天,他身穿卖掉衣袍后买来的麻衣,一个人远远的跟在陈元出殡的队伍后面,直至跟到陈元的埋葬地,他看着陈元下葬,等到深夜他才靠近坟墓,在坟墓前叩了三个头,转身而去,身穿麻衣离开了京都。他为官之路并不顺畅,一直徘徊在各地下县,十五年从未升任,因为同僚们都认为他只会拍马屁。
但这却是他的为官之道,不仅要有能力做事,也要会拍马屁。
若只懂拍马屁,而不会做事,没用;若只懂做事,而不会拍马屁,也没用。
但他有自己的底线,该说的与能说的他才会说,不该说的与不能说的他绝不会说,他便不会向陈闲说他与陈元的往事。
如今能升任苏州知府,他最感激的是陈闲。
在苏州府衙贴出谕民告示的时候,他便派人来陈家老宅递上了宴请贴。
晌午时分。
陈闲带着贺礼和楚梦莲来到当县衙门,冯延祚笑容满面地亲自迎接:“驸马爷,来来来快些请进……”
“哈哈……恭喜冯大人升任苏州知府……”
“下官能有今日,这可全是托驸马爷的洪福,今后驸马爷如有任何差遣,纵然是上刀山下火海,下官亦义不容辞……”
“哈哈……”
冯延祚今日也分外高兴,他请来的客人并不多,一顿有歌有舞热热闹闹的丰盛酒宴持续两个时辰才结束。陈闲后来带着楚梦莲在当县各处转了转,将近黄昏时分才乘着马车从当县返回苏州城,之后又陪着楚梦莲逛灯会逛夜市,逛到深夜才回杏花巷老宅。楚梦莲跟着出门玩闹了一整日也早累了,或者说她这些天在苏州玩够了,回来后洗洗睡下了。
第二天。
楚乾律终于办完了他的小事,大清早的来到陈家老宅接楚梦莲去杭州。
坐在厅堂,他笑着问道:“照生,杭州九月有几桩盛事,你手上若无事,不如随本王和小十二到杭州走走,怎么样?”
“对对对……”
楚梦莲欣喜点头:“大姐夫,听说杭州可好玩了,你跟我们一起去嘛。”
若在她没有住进陈家老宅之前,她是绝对不愿意与陈闲同行的,她这些日子对陈闲的印象好得不能再好,甚至于有点儿恋恋不舍,巴不得在陈家多住个一年半载,然而事不如她,她便很希望陈闲能一起去杭州,到时候又能一起玩了。陈闲皱着眉陷入犹豫,他现在手上没什么事,到杭州走一走本也无妨,他之所以犹豫是因为楚乾律这个人,待仔细想想其实没多大事。
他笑笑说道:“行,去杭州见见世面也好。”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二公主二驸马
陈闲北上到过京都,倒从未往南去杭州。
这一趟时间上并不仓促,便决定明早再动身,今日一天时间用来收拾包袱与交代事情等。陈闲不确定将去多长时间,他估计着可能最早也得等到下个月十月才能回来,他晌午时候来到千艺赌坊后院,向单在野等人说了说自己将去杭州的事。晚上回来时,暖儿已经帮他收拾好衣物包袱,银票等也装在包袱内。
陈闲没打算带上暖儿或华福,暖儿既想去又不太想去,后来想想还是决定留在苏州。楚乾律上午陪着楚梦莲回了一趟老伯爷府辞行,他们异母兄妹这一趟杭州之行后,到时候会直接北上回京。楚梦莲黄昏时分才回杏花巷陈家老宅,小姑娘今晚又一次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眠,自是因为太兴奋了,不知何时睡着了做梦都笑醒过几次。
第二天天色微亮。
楚乾律和余徒等一行人骑着马来到陈家老宅门前,楚梦莲心花怒放地蹬上马车,婢女油菜坐在车厢前,车夫是楚乾律的侍从,其他侍从骑马簇拥着马车。老宅人今日都起得很早,暖儿和华福及幸娘和魏伯站在门口送着陈闲,陈闲交代了几句,走来楚乾律准备的马旁,踩着马镫撩腿上马。
“都回去吧……”
陈闲笑着向老宅人挥挥手,拽着缰绳掉转马头,两腿夹一夹胯下马腹,幽黑骏马缓慢走动起来。
苏州城门开启之时,近二十骑骏马浩浩荡荡地率先冲出城,一辆马车紧随其后,马蹄在官路上激起的烟尘拖得远远的。苏州与杭州相距不远,一路游山玩水,天黑之前一定能抵达杭州城,一行人骑着马时快时慢,遇山停遇水停,并不急着赶路。陈闲和楚乾律骑马在前,路上说着闲话,楚梦莲抑制不住兴奋,脑袋伸在窗外望着沿路风景,时不时激动地叫喊几嗓子。
日落西山时分,一行人已来到杭州城外。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苏杭不仅山清水秀风光好,也算是江南一地最为富庶的两座城,更是江南一地的经济中心。杭州城比苏州城的面积更大,也比苏州更加富裕繁华,城池内大大小小街道上车水马龙,石桥上和木桥上各色行人密密麻麻,河边和河面上漂浮着数不清的画舫与乌篷船,有人上岸有人上船,入眼处各个地方人们络绎不绝。如今有几桩盛事将在杭州城举行,近日陆陆续续地有不少外来人涌入杭州城,人多了自然商业兴盛,各家铺子绞尽脑汁出花招揽客人,青楼勾栏等地的姑娘更是上街拉客,有人初来乍到半推半就被拽进楼子里,有人阅历丰富一拍即合搂着姑娘往楼子里走。
陈闲骑着马随着楚乾律等人缓缓进入杭州城,眼前一条街花枝招展,空气中飘散着胭脂的芳香。
“呵……人真多。”
陈闲笑着自言自语,目光打量着左右街铺:“不知道风雨楼在杭州什么地方。”
他来杭州唯一的熟人也就乔美人这一个,此时回想起乔美人已经有一个月没见,想着有时间打听打听风雨楼的位置。
……
……
位于杭州城内的湖山之上有一座早年建起的帝王行宫,行宫属于圣上出行下江南时暂住的地方,而在湖山之下西湖畔有一座山庄,名叫湖畔山庄,山庄则是圣上出行时随行的大臣等人的住宅。当今圣上如今人在京都,帝王行宫和山庄现在都只住着些留守的宦吏和奴婢等人,皇子和公主不能住行宫,湖畔山庄是不二之选。
一行人来到湖畔山庄门前,楚乾律当先跳下马,楚梦莲也急忙从马车内跳下来。
“大姐夫,咱们到啦……”
小姑娘第一时间跑来陈闲这边,陈闲笑笑从马背上跳下来。
“献……献王殿下……”
山庄门前侍卫一眼认出了楚乾律,众人微惊之后立马自门阶上跑下来,恭恭敬敬地跑过来行礼。
“叩见献王殿下……”
“免了……”
楚乾律伸手指指山庄大门:“这山庄内为何这么多杂役婢女?侍卫也比本王上次来时多很多,是什么人住在山庄?”
其中一名侍卫弯腰抱拳说道:“回殿下,是二公主和韩驸马,五天前住进来的。”
楚乾律皱起眉:“哦?”
楚梦莲睁大眼:“二姐和二姐夫也来杭州啦?”
她口中的二姐正是虞妃娘娘之长女二公主楚月娇,二公主今年刚满十九岁,年龄在当今圣上所有子女中排第八,在公主中排第二。楚月娇是去年八月份下嫁的,至今日已满一年,她的驸马名叫韩惊涛,乃卫国公世子。二驸马韩惊涛今年二十岁,出生在将门之后,韩家祖上也是本朝开国功臣,他父亲卫国公韩为谋权势滔天,深受当今圣上的器重,替圣上掌管着京都五万人的都卫军。按说韩惊涛被选为驸马,以防止外戚干政或兵变,圣上不该给韩为谋这么大的权势,甚至韩为谋识趣的话,应当主动辞官主动提出降爵,这样才不引起圣上的猜疑,然而韩为谋有个好妹妹,也便是韩惊涛有个好姑母,当朝韩皇后。
天阳大公主的生母文景皇后死后第三年,当今圣上册立了当年的韩贵妃为皇后,也便是如今的韩皇后,同年被册封的还有韩皇后的儿子大皇子楚乾维为东宫太子。说起来楚乾维这个太子虽然是老大,其实非嫡非长,圣上的嫡子与嫡长子是天阳三个早夭的哥哥。二皇子献王楚乾律只比太子小半岁,他与太子的关系向来不怎么和睦,而二驸马韩惊涛与太子是姑表兄弟。楚乾律与韩惊涛素无往来,此时听说韩惊涛和二妹楚月娇住在山庄,他最先想起的人是太子楚乾维。
当然。
内心各种各样的想法,楚乾律不会表露在脸上,他稍稍愣神便笑起来:“原来是二妹和二妹夫,小十二,照生……”
他回过头笑道:“我们进庄吧。”
……
……
这座湖畔山庄面积极大,庭院楼阁众多,山庄侍卫宦吏和奴婢及楚乾律带过来的侍从全部住在山庄前面。陈闲和楚乾律及楚梦莲住在山庄深处,也是山庄景致最为雅致的地方,听婢女说楚月娇和韩惊涛的住处只与三人相隔一堵院墙,这二人下午出门了尚未回庄。陈闲带过来的衣物等并不多,庄内自有婢女替他整理与清理房间,也有两名婢女专门负责伺候他这间房。
傍晚时分。
大群人护着一辆马车停在山庄门前,二公主楚月娇和二驸马韩惊涛携手走下马车,二人出门似乎玩得颇为愉快,感情也似乎颇为恩爱。韩惊涛武人出身,身强体健也算一表人才,眉眼间颇有勇武之相,不过此人在京都曾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去年娶了公主碍于驸马身份才稍微收敛些。楚月娇毕竟二公主,容貌称得上国色天香,下车后甩开韩惊涛的手,先一步跨过山庄门槛,神情隐有些嗔怒,但大抵是假装的。韩惊涛嬉皮笑脸地追赶上来,使出纨绔子弟的招式,死缠烂打搂腰又拽手,磨动嘴皮子使劲地用甜言蜜语连番轰炸。
楚月娇大抵最吃这一招,娇嗔地推了韩惊涛几下,后来半嗔半怒让韩惊涛搂住了腰。
“春宵一刻值千金,呵……快快快,咱们回房……”
韩惊涛嬉皮笑脸,楚月娇嗔道:“呸……天还没黑了,你个没脸没皮的,难道上辈子是做狗的?”
“呵呵……上辈子做狗积德了,这一世投胎做人才有福气娶到你……”
“呸……尽说些不要脸的话,臭无赖……”
“哈哈哈……”
二人嬉闹着走向山庄深处,路上有位婢女急忙走过来行礼说道:“二公主,韩驸马,献王殿下和六公主来了……”
“二哥?”
原本打情骂俏的二人,神情陡然严肃起来。韩惊涛此时不由皱起眉,他生在京都长在京都,纵然是纨绔子弟其实也不是什么愚笨之人,对于京都的朝堂局势自也分外了解,献王楚乾律与他表哥太子的关系,他当然也一清二楚,平时在京都遇上总会刻意疏远,却没想到楚乾律会来杭州。楚月娇既然下嫁给了韩惊涛,她的立场自然是倾向于大哥太子,本身与二哥楚乾律走得不是很近。这对公主驸马毫无疑问是一个鼻孔出气,也毫无疑问是一致对外,当然内心想法也不会表现在明面上。
楚月娇沉默半晌,对婢女说道:“前面带路。”
“遵命……”
婢女福一礼,转过身恭恭敬敬地走在前面带路。
韩惊涛和楚月娇这一刻举止无比严谨端正,一路上没再讲半句话,倒有几次眉来眼去的小动作。
……
……
山庄后厨正忙着准备晚膳,陈闲今日奔波了一天已经懒得再出门了,肚子也早就饿了,在房间跑了个澡等着吃饭,打算明日再上街去打听风雨楼的位置。楚梦莲指挥婢女布置完房间,便又第一时间跑过来找陈闲,硬拉着陈闲说想在山庄内转一转看有没什么好玩的,正巧楚乾律也似乎没什么事出门,三人在庭院游廊相遇,有说有笑地一道走着游览山庄景致。此时走来一处内湖亭阁,西山晚霞倒映在湖面之上,金灿灿红艳艳的分外美艳壮丽。
“二哥,莲儿妹妹……”
楚月娇和韩惊涛笑容满面地走入亭阁,楚乾律和楚梦莲闻声转过头,楚乾律露出亲和笑容,楚梦莲高兴地迎上前。
“二姐,二姐夫,你们回来啦……”
“嗯嗯嗯……回来啦回来啦,听说你和二哥也来杭州了,我和你二姐夫便匆匆忙忙过来了……”
“有些时日没见,莲儿似乎长高了些,也越来越漂亮啦……”
“嘻嘻……”
“二哥……”
“嗯,二妹,倒没想到你也会来杭州,我们兄妹……”
身旁的婢女等人已经退出去,现在亭阁内就只剩三男两女五个人,一男两女三兄妹其乐融融眉开眼笑地说着话叙着旧,陈闲和韩惊涛沉默地站在一旁。韩惊涛没见过陈闲,心中不免疑惑陈闲是什么人,目光上上下下打量陈闲,大抵在猜想陈闲的身份来历。陈闲也从没见过韩惊涛和楚月娇,但这二人去年完婚的时候,陈闲在京都国子监学习,记忆中是知道这件事的,此时在记忆中也想起了曾经听人说起过韩惊涛这个人,也便知道了韩惊涛父亲是卫国公,姑母是韩皇后,表哥是太子。
陈闲和韩惊涛互相打量着,二人都带着友好和善的微笑。
楚月娇叙完旧才把目光转向陈闲,笑着问道:“二哥,这位公子是……”
“他,天阳姐姐的驸马……”
楚梦莲抢先说出了陈闲的身份,嬉笑着回跑几步拉着陈闲走过来,楚乾律笑着点点头道:“对,天阳的驸马照生。”
“哦?”
韩惊涛的眼神顿时变得有趣起来,他倒没想过陈闲的身份居然与自己相同。
楚月娇也有点错愕,她目光上下审视陈闲几眼,随后面带笑容福一礼:“原来是姐夫,失礼了。”
“不敢当不敢当……”
陈闲微笑着拱拱手道:“二公主你好。”
身份说透以后,韩惊涛也立马笑着抱抱拳:“久仰陈兄之名,今日一见实属幸会,我二公主驸马韩惊涛……”
“哦,韩兄,你好你好,幸会幸会……”
“听闻陈兄是读书人出身?”
“不错,早年确在苏州湖光书院苦读过几年……”
“读书人好啊,陈兄温文尔雅,想必才高八斗,不像咱们粗鲁武人出身,只知舞刀弄剑,一天到晚浑身汗臭味……”
“呵呵……韩兄说笑了,读书人也好,武人也罢,其实……”
“对对对,是这个道理……”
他二人皆为驸马,有一层连襟关系,在民间来说关系是比较亲的,称兄道弟便属正常。他二人谈笑风生,好似一见如故,楚乾律和楚梦莲及楚月娇都面带笑容站着看着听着。楚月娇这也是第一次见到陈闲,不过陈闲两年多前进京之时,她听后宫的人议论过陈闲,她当年非常好奇大姐即将下嫁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曾经派人调查过陈闲,对陈闲的出身背景和才学品行等早就了如指掌。她从小到大一直非常嫉妒天阳这个姐姐,嫉妒天阳是嫡长女,嫉妒天阳的才情与美貌都胜过她许多,更嫉妒京都人只知谈论天阳而不谈论她,这种情况下她心中在所难免的或多或少觉得不公,也有点不满。
甚至说。
她其实一直在寻找自己能胜过姐姐的地方。
她去年找到了,此时此刻更是看得一清二楚,姐姐的驸马不如自己的驸马,无论出身抑或是谈吐与能力等。
陈闲与天阳大公主拜堂当日,整座京都城最高兴的人便是她楚月娇。
没什么比大姐找了个落魄书生当驸马更让她高兴的。
她想到这些不自觉地唇角微翘。
“你驸马,不如我驸马……”
她在心中得意地想着,再看向韩惊涛时,便不免越发满意自己驸马。
这大抵是经过对比之后产生的优越感。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夜半轻声与姐夫
山庄的晚膳因为陈闲三人的到来而变成了一场小型家宴,地点在内湖亭阁。
在座的三男两女除年幼无知的楚梦莲,心中各有各的想法。
但即便貌合神离,本也说得上是一家人。
山庄的七八个婢女端着酒菜来返于亭阁与后厨之间,四五个贴身婢女托着酒壶在席间走动着,给桌子前的三男两女斟酒夹菜。此时天色将黑,西边晚霞残留着淡淡的色彩,亭阁四角垂着一串串大红灯笼,湖风吹拂而来阵阵酒香与菜香。楚梦莲年纪还小,便喝着山庄自酿的梅汁,笑嘻嘻吃着面前大盘大盘美味。楚月娇却是喝酒如饮水,满面春风地笑盈盈,拈起小酒盅一盅接一盅,先敬楚乾律,接着敬陈闲,如此反复一轮又一轮。
“姐夫,小妹听说你身子羸弱,特回苏州调养来着,已有半年了吧,如今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多谢关心。”
“那小妹恭喜姐夫,便再敬姐夫一盅。”
“多谢多谢……”
“来,我也回敬二公主一杯。”
“姐夫敬酒,却之不恭,姐夫请了……”
“二公主请……”
今晚这顿饭无非是喝酒与闲扯,掏心窝交心什么的大抵不可能,陈闲也只是随俗应酬。其实他已经感觉出楚乾律和楚月娇及韩惊涛这三个人完全是貌合神离,他对朝堂局势虽然了解的不多,但自古帝王家事有太多太多的史实为鉴,稍加琢磨其实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无非是由于争权夺利与站队不同而导致的血亲关系疏远,那眼前这三人则大抵不属于同一路人。陈闲目前不太想涉足这三人之间的事,全然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与身份,坐这儿喝酒谈天说地。
“陈兄,来来来,我们兄弟二人再喝一杯……”
“来来来,韩兄,我也再敬你一杯……”
“二妹,我们兄妹喝一盅……”
“好的二哥,请,妹妹我先干为敬了……”
“呵……多时未与二妹同桌饮酒,二妹如今真乃女中大丈夫,好酒量!我这个做二哥的都快不是对手了……”
“呵呵呵……二哥说笑啦……”
众人的欢笑声越来越少,越来越小,待得天黑,人走亭空。
三个婢女收拾着一桌子残羹冷炙。
……
……
楚月娇已经几个月没像今晚这么高兴这么尽兴,真正让她高兴的是终于亲眼见到了天阳姐姐的驸马,亲眼看见了天阳姐姐的驸马与自己驸马之间的差距。一个是家道中落的落魄书生,一个是如日中天的国公世子;前者无学无才,手无缚鸡之力,后者颇有韬略,臂有九牛二虎之力;前者一生到底已不可能得权得势,而后者有太子这座靠山,将来会越来越有权有势。
“呵……”
“呵呵呵……”
韩惊涛扶着略带醉意且笑个不停的楚月娇,二人走在檐廊之下,推门进入寝房。
不多时。
黑暗而雅致的寝房内,响起楚月娇的轻喘声。
他二人刚才都喝过不少酒,酒上心头今晚兴致极高。楚月娇似乎是个很难满足的人,何况今晚上这么高兴,毫无疑问某种念头更加强烈。而韩惊涛武人出身,其它方面或许比上不足,但胜在身强体健,早年夜夜寻花问柳,毫无疑问是此中高手,也是个某种念头每时每刻都无比强烈的人,他二人在这方面完美契合。何况韩惊涛今晚见过了认识了同样身为驸马的陈闲,他也有心与陈闲相比较,当然他认为陈闲根本没法与自己相提并论,但他似乎生怕身下人觉得其他公主的驸马比自己好,或者说他想证明自己这个驸马,绝对比其他驸马要强,这种想法下他今晚更加卖力。
床榻摇晃了小半夜才停下来。
黑暗下二人都累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韩惊涛撑起身,笑着问身下人:“你觉得我和那陈闲谁比较强壮?”
“呸!”
楚月娇顿时羞怒啐口:“你傻,怎么问话的?”
“啪!”
韩惊涛反应过来抬手给自己一巴掌:“他娘的问错话了,我是想问,我和那陈闲看着谁更勇武?”
“他书生,当然是你啦……”
“呵……也对,就那陈闲,我一只手能提起他,扔出三丈远,哈哈哈……”
“咯咯咯……”
楚月娇掩唇娇笑,随即搂住韩惊涛脖子,娇柔软语说道:“时辰还早,玩会儿再睡……”
“呵……这是你自找的……”
寝房床榻之上二人又忙起来,百忙之中时断时续说着些闲话。
“惊涛……”
“我今日下午听人说……”
“这陈闲上个月……”
“上个月……”
“在苏州南城门杀了……”
“当众杀了师擎……”
“嗯……”
“我也听说过……”
“杀了个糟老头而已……”
“他运气好,这师擎是梅花帮大帮主,他杀人无罪……”
二人说话的同时动作未停,后来又说起陈闲为何怒杀师擎的原因,他二人听说是与琴曲有关,具体什么琴曲并不清楚,也并非真正关心这种事。陈闲杀师擎一事早已经传遍杭州城,其实原因并没多少人知道,也没什么人追问与议论原因,一是因为杭州城内听过凤求凰这首曲子的人少之又少,二是因为杭州百姓当时在这件事上最关注的是师擎被杀了,而非为何被杀,后来师擎是梅花帮大帮主这一隐藏身份传来杭州,众人关注的焦点便又被转移到了梅花帮,则更加没人关注师擎被杀原因。
因此。
杭州百姓现在只知师擎被杀,只知师擎是梅花帮大帮主,只知师擎欺世盗名等。
至于陈闲为何当众杀师擎,其原因根本不重要。
而师擎在杭州,也已身败名裂。
……
……
次日。
朝阳升起。
三伏酷暑过去以后,气温正一天天转凉,但晌午时候仍是有点炎热,早晚温差比较大。陈闲今早起床依然穿着夏日的单薄衣袍,伺候他洗漱的两名婢女好心提醒他在内面添一件短袍,陈闲笑着开玩笑说自己怕热不怕冷,两名婢女自然已经知道陈闲大驸马的身份,相视一笑也没多说什么。
山庄的早膳非常丰富,五个人大清早又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吃着早饭,或随口问问今日有没邀约或去处之类的话,若没有不如一起去什么地方如何如何,这便完全属于日常客套话了。原本几人住在湖畔山庄便都有些勉强,在山庄内可以坐在一起喝酒闲扯或游览山庄景致,出了山庄很难走到一起。除非几人有共同的目的地,共同对某事有兴趣,但哪怕这样走在一起,一颗心也不可能交融在一起,至少楚乾律和楚月娇及韩惊涛会是这种情况。
吃完早饭各走各的。
陈闲被楚梦莲缠着说要在山庄内陪着游玩,这小姑娘现在不怕陈闲了反倒自愿如影随形,反正大姐夫不生气不杀人的时候比任何人都让人觉得亲切。陈闲并未拒绝楚梦莲,他也清楚自己这些时日带着这小姑娘玩闹似乎令其产生了少许依赖感,他倒无所谓,但说过最多陪着玩一上午,下午没时间相陪。
这些天相处下来,楚梦莲在陈闲面前比在其他人面前听话很多,或者说对陈闲的话隐约有点言听计从。
晌午一到。
楚梦莲便主动地不再缠着陈闲,乖乖的返回山庄深处,让一群宦吏奴婢等人陪着她玩,这个山庄也够她新鲜几天的。
陈闲自湖畔山庄出来,准备上街打听风雨楼的位置,刚刚出门看见门口人喧马嘶。
楚月娇这个时候也大抵准备出门,她的侍卫和奴婢等人牵着马或马车,大群人走过来汇聚在山庄门前。
她乘上马车时忽然瞥见陈闲走出门,撩着马车帘子笑问道:“姐夫是准备出门吗?”
“哦……”
陈闲收住脚,笑着向马车点点头:“对,第一次来杭州,想到处走走。”
楚月娇笑盈盈道:“这山庄虽处在杭州城中心,可方圆并无宅居,姐夫走出去可有一段路,小妹顺路送姐夫一程吧。”
“这个……”
陈闲想想,随即笑道:“也行,便多谢二公主了。”
“姐夫客气啦……”
楚月娇笑着:“快上车吧。”
陈闲走来车厢前,一名婢女掀开布帘,车厢内就坐着楚月娇一个人,他迟疑皱起眉:“韩兄他人……”
“他呀,午前便出门了……”
楚月娇笑着往边座上挪了挪,拍拍身旁绸布裹住的软座:“姐夫并非外人,无需守礼……”
对方一个女人都不介意,陈闲想着自己一个大男人又有什么好担心的,他二话不说蹬上马车,霎时香味扑鼻,大大方方在楚月娇身旁坐下了。马车帘子被婢女放下来,车厢内光线稍稍变暗,马车车轮滚动,缓慢地走动起来。这座湖畔山庄因为邻近帝王行宫,周边一带并不允许存在百姓民居与街巷或集市等,沿着湖畔之路弯弯绕绕一段路几乎看不见普通百姓的身影,湖面之辽阔远远的才能望到湖对面的街道楼屋和黑点一般渺小的密集行人。
“姐夫在杭州有相熟之人吗?”
二人同座一段路才开口讲话,陈闲笑着看一眼身旁楚月娇,摇摇头道:“不认识什么人。”
“这么说……姐夫是来杭州闲玩的啦?”
“差不多吧,反正没什么事。”
“天阳姐姐没说过什么时候让姐夫回京吗?”
“大概年底吧……”
陈闲在杭州有熟人,但乔美人和风雨楼的背景肯定不能告诉任何人,尤其是绝不能让楚乾律这个人知道这些事。
……
……
华贵的马车在湖对面一条街上停下来,陈闲下车后道了声谢,楚月娇笑着放下车窗帘子,马车随即又走动起来。
街上人山人海,陈闲置身其间,漫无目的地走一走停一停看一看热闹,时不时能听见有人议论师擎和自己。但其实大部分是议论师擎,毕竟杭州百姓对陈闲这个人所知甚少,远没有苏州百姓对陈闲的了解深刻,杭州百姓只知道陈闲是天阳大公主的驸马,前段时间杀了师擎下狱了,后来又被无罪释放出来了,至于陈闲的相貌性格等一概不知,议论陈闲也无非就是议论这个名字及与这个名字相关的一些道听途说。
陈闲来杭州的路上听楚乾律说过杭州即将举办的几桩盛事,其中最大的一桩盛事是秋闱,也便是科考必经之路乡试。乡试是一个地方集中在一个地方举行,江南一带的贡院建在杭州,乡试自也在杭州举行,乡试之后是京都会试,再之后是殿试。如今江南一地有应试资格的学子都已经抵达杭州城,乡试的举办时间一般在仲秋前后十天,大概还有小半个月时间。
以陈闲现在的驸马身份,科举与他已经毫无关系。
不过此时忽然想起叶子由,叶子由是有应试资格的,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再等三年。在陈闲记忆中,叶子由三年前就想考取进士,由于叶观之说叶子由当年太年轻积累不够,若无法一举考中进士,三年又三年的折腾与等待毫无疑问会影响到心性。哪怕不用反复参加乡试,会试这一道坎也得一等三年,这便不如厚积薄发。
陈闲走在街上人群中,想着记忆中的这些事,身旁酒楼茶肆有不少学子们进进出出,又不由想起叶子由来没来。
“照生?”
“嗯?”
陈闲正想着叶子由,忽然听见了叶子由的喊声,他闻声转头去看,叶子由欣喜地站在酒楼门口。
“哈哈,子由……”
“我正在想,你会不会来参加秋闱……”
“话说照生你,你怎么也来杭州了?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
他乡遇故知,陈闲不由得分外高兴,大笑着走来酒楼门口。叶子由也无比兴奋,他也没想到会在杭州遇上陈闲,原本他来杭州之前想过去一趟陈家老宅,但由于当时陈闲才从苏州牢狱出来,想到陈闲在牢房这么多天,出来后一定有很多私事,便不想上门打搅。再者是叶子由有点紧张,对于此次乡试与会试和殿试都没太大的把握,来到杭州的这些日子日夜忐忑难安。
陈闲能看出叶子由笑容中掩藏不住的忧心,他笑着宽慰道:“子由,凭你的才学,解元应该不成问题。”
叶子由苦笑说道:“秋闱夺魁,只敢做做梦,便借照生吉言,但愿能美梦成真。”
“放轻松些,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要相信自己能行……”
“对,有道理,我是该放轻松些……”
二人站在酒楼门口说笑,陈闲问了问叶子由的住处和湖光书院来了多少学子,听叶子由说湖光书院这一次乡试来了三十六人,郭庄岳三人也来了。而同样来自苏州的太苍书院一共来了三十五人,太苍书院的大才子云文海和纪日出也都来了,目前住的地方与湖光书院一众学子相隔不远。两家书院昨晚上还聚过一次,彼此交流与讨教过应试心得。
“行,子由,我有时间过去找你……”
“没问题……”
叶子由此时正巧有约,也没时间在这儿站着闲聊。
陈闲离开后,走在街上继续打听风雨楼的位置,之前问的大概都是外地人,这一次终于遇上一个杭州城本地人。
“风雨楼?”
“没错……”
“老弟是应试学子?那听老哥,想找姑娘寻开心,去红杏阁和醉芳楼……”
“为何?”
“风雨楼的当红姑娘全跑这两家去了,如今的风雨楼也就大花魁乔美人这一个能看不能吃的,再漂亮又有什么用,老弟,听老哥的话,与其到风雨楼心痒痒,不如换一家玩个痛痛快快……”
站在街上此人滔滔不绝,陈闲笑着抬手打断:“老哥,我现在只想知道风雨楼在什么地方……”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一脸灰尘味儿
风雨楼在落花街。
地理优势为杭州第一,东临江南贡院,西临内城河,北临杭州各司衙门,南临西湖南畔码头。
杭州城的鼎盛商业、壮阔美景、人文底蕴、官权豪势都集中在这一带。
落花街也便毫无疑问当属杭州城的中心地带,整条街上富贵云集,青砖绿瓦的飞檐重楼或高门深院一栋紧挨一栋。宽度近十余丈的落花街,车马行人络绎不绝,密密麻麻地来来往往,行人大多身穿布料上佳色彩鲜明的衣裙衣袍,少有的一些灰衣粗布的小商小贩或江湖卖艺人在这条街上极为显眼。
杭州规模最大名气最盛的三大青楼除风雨楼外,其余两家红杏阁和醉芳楼也在这条街,且处于斜对面三角对立之势。杭州艳名远播才貌双绝的三大花魁一家一个,风雨楼的乔美人,红杏阁的冷幽幽,醉芳楼的花牡丹,一山不容二虎,何况三家鼎立,平时争客抢客争名争利,便属于正常现象。现如今恰逢杭州几桩盛事,众多外来人士涌入杭州城,间接带动的是商业的兴盛与货物价格的上涨,而最受益的大抵是青楼勾栏和酒楼客栈。
同一条街上的三大青楼在近日这段时间可谓是龙争虎斗,往往下午过半便开门迎客,昨晚有宿客的姑娘可能会多睡一两个时辰,但在天黑之前一定露面。此时三大青楼都已经开门做生意了,醉芳楼和红杏阁楼内楼外热热闹闹的,客人一个接一个搂着姑娘进门上楼,而风雨楼却生意惨淡,楼子里散堂散座没一个客人,舞台空空的没个人影,楼上房间也客人寥寥。
青楼是靠姑娘争名争利。
风雨楼的存在一是收集情报二是赚钱,姑娘可分为两种,一种是风雨楼的清倌探子,一种是不知道风雨楼真实背景的红倌姑娘。风雨楼原本有三十几个卖艺卖身的当红姑娘,但在乔美人去苏州的那段时间,这些红倌姑娘一个个全被红杏阁和醉芳楼花重金挖走了。乔美人当时返回杭州时,自家当红姑娘早没影了,人人只留下三倍赎身金。
“唉,好生无聊……”
风雨楼的姑娘看着街对面的红杏阁和醉芳楼客人马车轿子来往不绝,她们倚着门愁眉苦脸百无聊赖。
“秋闱在即,江南各地才子齐聚杭州,我也好想见见这些才子……”
“只怕都去红杏阁和醉芳楼了……”
“听说苏州大才子郭见深和云文海也来杭州了,不知与我们杭州的谢新书谢大才子相比较,谁的才学更胜一筹?”
“今年好像是苏州湖光书院夺得了院首,郭见深是湖光书院的第一才子,想来更胜一筹吧。”
“我倒觉着柳牧柳公子更加出色,可惜师擎身败名裂,柳公子也不知去向了……”
“谁的才学更胜一筹与我们也没半点关系啦……”
“唉,妹妹说得对……”
“走了……”
“回屋睡觉了……”
众姑娘情绪低落,恹恹无活力。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风雨楼剩下的二三百个姑娘虽然不是当红姑娘,其实姿色也远非小规模青楼的姑娘们可比。可与红杏阁和醉芳楼相比较,便显得有点庸脂俗粉,在落花街也便谈不上出众了,客人们来落花街这等富贵之地,大多有一掷千金的财力与魄力,既是如此,首选自然是红杏阁或醉芳楼。
……
……
风雨楼后方院中院。
乔美人半个时辰前才刚起床,前一刻从房间小浴池走出来,这一刻身穿绯色肚兜坐在铜镜前描眉施粉,乌黑长发半干半湿垂在身后。风雨楼如今面临的生意惨境,她心中自也有些着急与恼怒,前些天想过好几个对策,或重新捧一批当红姑娘,或从邻近州府的风雨楼请一批姑娘过来,但远水终究救不了近火,想在短时间之内缓过气来岂是这么简单的。更何况时候不等人,错过九月十月这一浪潮,到时候几桩盛事一结束,遭受的巨大损失近乎板上钉钉。
“哼……”
“好个红杏阁醉芳楼,居然趁我不在出阴招……”
“倒看你春风得意到几时……”
她唇间衔着木梳,并腿坐着恼火地喃喃低语,两只手挽着发髻,脑袋时左时右照着铜镜,随后左右各插一支珠钗。
看着髻上珠钗欣赏一阵,稍稍调整角度才完全满意,拈起小巧而精致的血玉耳坠穿过耳洞。
耳坠对齐垂落,她勾唇一笑柔媚动人,起身穿衣穿裙。
近日虽然生意很差,乔美人的心情也不是很好,但不至于令她没心情打扮自己,相反可能会比平时更加追求一丝不苟,更加追求每一个角度都美艳到勾人心魄。她把自己打扮得仙姿玉色才开门出来,步子带着阵阵香风,右手摇着一柄金绣团扇,走来前面风雨楼。看着自家愁眉苦脸的姑娘,她没有大呼小叫,也没有指指点点,只让所有姑娘都打起精神等客进门。
越没客人越不能消沉,否则会越来越糟糕。
陈闲路过红杏阁和醉芳楼,来到风雨楼门前,看见一两个客人走出来,一两个客人走进去。
他回望一眼刚路过的两家青楼,没想到风雨楼的生意差到这种程度。
“这到底是对家太强了,还是经营不善?”
他皱眉想想,随即笑着摇摇头:“只怕两种原因各半。”
“哎哟……这位公子……”
“快些进来……”
陈闲走进风雨楼,七八个姑娘笑语盈盈蜂拥而来,如野狼看见一块肥肉,众姑娘拉拉扯扯。
乔美人正巧路过楼子散堂,听见声音转过头。
“嗨……”
陈闲笑着,挥挥手臂:“一脸灰尘味儿……”
“这挨千刀的……”
乔美人摇着团扇的右手陡然一僵,美眸吃惊地看着自己男人,喃喃道:“真人还是假人?”
“嗯?一脸灰尘味儿?”
她顿时想起当初在石滩上偷偷亲陈闲的事,两颊不由得羞恼发红,但这句话应该只有自己才知道,她心中很疑惑。
陈闲微笑站着没再讲话。
一群拉拽陈闲的姑娘似乎看出点什么,目光望望自家大花魁兼东家,又望望进门的公子哥。
“嘻……”
“姐妹们,散了散了……”
众姑娘掩唇笑着如鸟兽散,乔美人见此一幕有些恼怒,但心中到底是高兴的,急忙向陈闲使眼色让其跟着自己走。
陈闲心领神会,随着乔美人向风雨楼后院而去。
……
……
陈闲来的太突然,乔美人毫无心理准备,当然她不会将陈闲拒之门外,便让风雨楼的姑娘们看了场笑话。乔美人是杭州三大花魁之首,杭州首屈一指的大美人,自有不少权贵子弟爱慕她,但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能成为乔美人的入幕之宾,她在杭州城是出了名的冰美人,不接触任何男人,在风雨楼是出了名的讨厌男人。风雨楼的姑娘从未见乔大东家乔大花魁领过一个男人去自己后院,今日她们见到了,就像见到了千古奇闻,消息很快在风雨楼传开了,二三百姑娘叽叽喳喳议论纷纷。
总结起来就一句话:“原来乔美人也有相好的。”
乔美人领着陈闲来到房间,这间房三面开窗,极为宽敞风雅,房中小浴池浮着花瓣,她见不得光似的连忙关门关窗。
门窗被关上,房间光线陡变柔和。
乔美人走来陈闲面前,没好气问道:“你怎么知道一脸灰尘味儿?你那天是不是装睡?”
“不是装睡,是醒了……”
陈闲微笑说道:“你一个大活人趴在我身上睡觉,动手动脚的我能不醒吗?”
“哼……”
乔美人羞恼转过视线,摇着团扇嗔笑道:“谁动手动脚啦……”
她大抵是有些心虚,也多少觉得有点儿难为情。其实陈闲当时醒过来后,就只听见了这最后一句话,而当时之所以选择装睡,一是因为当时的确太困,二是因为一时间不知如何面对一个女子如此率性的举动。他在这方面大抵偏向慢热型,后来乔美人两天两夜没睡,他过后心情很复杂,但当时却什么也没说,脑中仍在犹豫与思考如何面对。
身为一个男人。
可以装睡,终究不能假装不知道,这是陈闲的原则。
“对了……”
陈闲转过身,在房间走走看看,同时问道:“我听人说,你们风雨楼的当红姑娘全被对家挖走了,就没想过挖回来?”
“挖回来?”
乔美人稍加想想能理解话中之意,顿时恼火地走来一张睡榻前坐下,此时也没心情再计较石滩上的事。
“人是自己心甘情愿走的,想我乔美人花银子低三下四求她们回来……”
“哼,做梦!”
“风雨楼哪怕关门了,我也不求她们,甚至她们想回来我还不答应了,一群见钱眼开的白眼狼……”
她翘着腿坐着,气呼呼摇着团扇:“我乔美人就这脾气,如若真要挖人,我干脆挖她们的招牌花魁冷幽幽和花牡丹。”
“啧……冷幽幽花牡丹……”
陈闲站在浴池畔,看着乔美人坐榻上的背影,竖起大拇指称赞道:“这就是个性……”
“但话说回来……”
他走来睡榻一角坐下,看着身旁人问道:“挖人不可能一锹下去就成了,而现在风雨楼生意这么差,想过对策没有?”
乔美人扭过头与他对视,眼波流转媚笑说道:“你既然来了,我当然靠我足智多谋的男人,看你的了……”
陈闲笑笑:“没问题。”
房间睡榻上二人神情认真起来,陈闲说着自己的想法,乔美人蹙眉听着,时不时点点头。
……
……
陈闲上一世在商界也算取得过不小的成就,但时代不同人们观念等皆不相同,有些东西自是不能太想当然,经商之道换个时代能有两三成互通已是非常可观的数值。陈闲有信心在这个古代世界白手起家,也有信心成为一方巨富,然而绝不是一两年就能成功的,这其中需要考虑与照顾到的因素太多太多,至少对时代特性必须具备充足的了解,大抵来说商机是因需求而变动而出现,或者先人一步创造商机引导时代需求等。
而陈闲现在需要操作的是青楼行业,他对这一行完全陌生,毕竟上一世又没做过这一行。
他对这一行只能说有些自己的小见解,而最重要的他必须亲身上阵。
日落西山时分。
天黑前与天黑后的落花街是一天之中最热闹的时候,这个时间大群大群的人乘车坐轿来到落花街吃喝玩乐寻开心。
此时街畔忽然响起美妙的琴声,不少行人好奇地停下脚,循着琴声响起的地点聚拢而来。
一个看不出年龄的蒙面琴师正盘腿坐于地上抚琴,此人身前街面上摆着一张纸:“走南闯北只求财,听者看赏。”
“好曲子……”
“此人琴技当真出神入化……”
“怕是隐世高人……”
“这可远胜红杏阁和醉芳楼的花魁等众多乐妓……”
“厉害……”
“厉害……”
越来越多的行人循着琴声围拢而来,更有不少人急急忙忙从马车或轿子上下来,所有围观蒙面琴师的人无不是摇头唏嘘,无不是大为赞赏,断断续续的有人放下几枚铜板或一两块小银锭。此时的落花街因为蒙面琴师的出现,消息越传越远,导致街道有点堵塞。红杏阁和醉芳楼的老鸨听说街上有个琴技出神入化的蒙面琴师当街献艺求财,两家青楼的老鸨二话不说,领着一群姑娘走出门,脚步匆匆穿过街来到人群聚集的地方。
“这曲子……”
“还当真是位高人……”
来此围观的两家青楼姑娘不由分外吃惊,冷幽幽和花牡丹这时候也挤过人群走来最前排。
她二人分别是红杏阁和醉芳楼的花魁,也都是杭州城数一数二的乐妓,绝对是琴之一道的行家。她们听着曲子,仔细看着蒙面琴师的指法,越听越是震惊,越看越是难以置信,她们听见的是自己与蒙面琴师的差距,看见的也是自己与蒙面琴师的差距。她们上一次出现这种感觉是在苏州院首之争,当时给她们这种感觉的人是陈闲,而她们并不知道蒙面琴师正是陈闲。
“此人各种指法炉火纯青,有些指法我竟是未曾学过……”
花牡丹神情惊讶地看着听着,无意识地摇着头,大抵因为看出差距才难以想象,这些曲子她也从未听过。
冷幽幽沉默听着,她脸上表情无比凝重,她感觉这蒙面琴师绝不比身败名裂的师擎逊色。
红杏阁和醉芳楼的老鸨听了一阵,二人震惊之余都大喜过望。
醉芳楼老鸨立马笑容满面走上前:“高人琴技这般了得,若只求财,不如来我醉芳楼献艺,价钱绝对让高人满意。”
“醉芳楼不如我红杏阁……”
红杏阁老鸨也立即走上前:“如若先生肯来我红杏阁登台献艺,我愿意给先生一首曲子一百两的价格……”
“姓杨的,你敢明着抢人?”
“哼,抢人怎么了?又不是你一个人在这儿,这位先生是你醉芳楼的人吗?”
两家青楼的老鸨当街吵起来,这种场面众人都早已见惯不怪。
“哟……这地儿真热闹……”
乔美人摇着金绣团扇慢腾腾地走来,她目不斜视走来蒙面琴师面前,弯腰笑问道:“这位高人,来我风雨楼如何?”
琴声陡然停止。
两家青楼的老鸨也停止了争吵,蒙面琴师抬起头,嗓音低沉说道:“可以。”
“为什么?”
两家青楼老鸨纳闷不已,蒙面琴师抱琴站起身,伸手指着面前乔美人,看着两家老鸨说道:“她比你们年轻漂亮。”
“你……”
两家风韵犹存的青楼老鸨气得面红耳赤。
“噗……”
两家青楼姑娘掩着唇憋着笑,街畔其他围观之人也陡然大笑起来,也都觉得蒙面琴师说的很有道理。
冷幽幽和花牡丹也不由哭笑不得,但表情很快又忧虑起来。
这样一位琴道高人若到风雨楼献艺,琴曲这一块恐怕杭州城任何一家青楼都无法与风雨楼一争高下。
到时候会引起的反响可想而知。
第一百一十四章 关起门做生意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这大抵是因果循环。
红杏阁和醉芳楼挖空了风雨楼的当红姑娘,认为风雨楼已经是瘦死的骆驼。
不足为惧,亦不足为虑。
甚至短时间内应该会退出杭州城三大青楼行列,然而不曾想风雨楼在眼皮子底下抢到一块千钧筹码。
陈闲乔装成蒙面琴师当街献艺,目的是炫技造势与吸引人眼球,也借众人之口传播自己,提高自己的知名度与塑造高人形象。通过乔美人对于红杏阁和醉芳楼的了解,也早料到这两家老鸨定会当街争抢自己,而陈闲最后选择风雨楼,让人知道自己将在风雨楼登台献艺,吸引客人来风雨楼听曲。
散堂散座便是客人们喝酒听曲赏舞和看舞台表演的地方,若有其它想法便会到楼上雅间或姑娘闺房。
客人们被吸引进来后,能不能让客人们满意,这便全凭真本事了,陈闲对自己的琴技还是比较有信心的。而客人们进门寻欢作乐,不可能干坐着听曲看表演,那自然会消费姑娘,也会消费酒菜等,这便间接带活了风雨楼的酒菜生意和姑娘生意。最终能从进门的客人钱袋里扣出多少银子出来,这大抵得看风雨楼的各项服务及姑娘们的巧舌与技巧了,毕竟服务型行业。
风雨楼的红倌姑娘都有自己的淫技与专长,这方面自然用不着陈闲来指点。
按照前一刻说好的计划,陈闲以蒙面琴师的身份被请进风雨楼后,风雨楼立马关门歇业,重新装扮散堂散座和舞台。
此时天色将黑。
杭州城三大青楼之一的风雨楼忽然关上了门,这让那些跟过来的街畔围观之人都困惑不已。这些人有些是纯属看热闹,有些是真心钦佩蒙面琴师的琴技,刚在街畔没听够,想进楼坐下来好好听一听。按理说风雨楼请到这样一位琴道高人,应该趁热打铁广迎八方来客才对,众人都不理解风雨楼为何莫名其妙关上门。
风雨楼在杭州城本身影响力不小,即便近日这段时间生意一落千丈,但毕竟三大青楼之一,其实仍然极受众人关注。
“这风雨楼究竟想耍什么花样?”
红杏阁和醉芳楼的老鸨站在自家楼子门前,都不理解对街风雨楼为何关门。
“你们给我盯紧了……”
两家青楼的老鸨没时间站门口盯着,她们转身进楼之时,不约而同吩咐楼里小厮:“风雨楼开门了立马告诉我……”
天黑这个时间正是客人们寻花问柳的黄金时间,杭州城任何一家青楼在这个时间都会主动出门迎客揽客甚至抢客。而风雨楼却选择黄金时间关门,若说是因为生意太差而不准备开门,两家青楼老鸨认为这绝对不可能,何况刚还抢到了一个琴技出神入化的过路琴师,更没道理关门,那便一定是在谋划些什么。冷幽幽和花牡丹也很关注风雨楼的动静,她二人现在也没时间在门口站着,进门之时让人到时候也及时告诉自己。
昔日豪客满座的风雨楼忽然关门歇业了,引来不少人站在楼门前指指点点。
……
……
风雨楼关门是为借着本身的名气与影响力吸引落花街的熟客及其他人的关注,而与此同时,风雨楼三四十个姑娘从后门出来,假装成普通家室的女子,散在落花街这一带人群中,继续造势与宣扬蒙面琴师,宣扬手法能有多夸张就多夸张,琴技胜过师擎,胜过七弦先生等话都不为过。而之前在街畔听过陈闲几首曲子的人,也都多少在帮忙造势与宣扬。
此时风雨楼门前大约站着一两百人,其中小部分是当时街畔的听客,大部分是看热闹或听说蒙面琴师琴技高超而来。
风雨楼后方院中院房间内。
陈闲拨着算盘说着话:“宣传蒙面琴师,造势引起关注,虽能吸引来客人,但能否一次留住客人才是最重要的,若一次留不住,客人们吃了一次亏,岂会吃第二次亏,吹得天花乱坠也是白费功夫,关键在于客人们进门之后如何经营……”
房间空气中弥漫着浓而不烈的醉人香,桌子中间摆着一盏油灯。
“我觉得不如这样……”
陈闲按着算盘珠子,抬起头说道:“我们打破行规收入场费,意思是进门先给银子,酒菜钱姑娘钱等其它另算……”
“什么都不做,进门先给银子?”
乔美人眯起眼眸想想,摇着团扇轻声问道:“你确定这样行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我的想法是这样的……”
陈闲继续拨动算盘珠子,同时说道:“宣传与造势以后,想必进门的客人大多是冲着蒙面琴师来的,那我们把入场费暂时定为一人三十两,今晚只开设一百人散座,便只做这一百人的生意,那么单入场费一人三十两,十人三百两,百人三千两,这笔收入已经相当可观。我刚说过第一次印象非常重要,关系着客人们第二次肯不肯进门,因此,不能让客人们有三十两入场费吃了大亏的感觉,我这边我是有信心的,那接下来需要考虑的重点,是让客人们觉得入场费没有吃亏……”
“我觉得可以这样做……”
陈闲停止拨动算盘,抬头看着乔美人一对水亮美眸,他继续说道:“第一,降低酒菜的价格,至于降低多少,我们只以对家红杏阁和醉芳楼作为参考,同样的酒和同样的菜,我们只收她们两家一半的价钱,便是让客人们觉得我们的酒菜更划算;第二,降低普通姑娘们作陪和上楼的价格,同样以红杏阁和醉芳楼作为参考,同一等姿色与名气的姑娘,我们只收她们两家一半的价格;第三,挑选十个姿色最出众的姑娘,好好打扮打扮,将她们推出来当风雨楼的当红姑娘,同时将她们作陪和上楼的价格定为普通姑娘的五倍。这样一来,两者价高,两者价低,其实平均下来,赚得更多……”
“而以上,这只是其一!”
陈闲说完,神秘兮兮笑起来,乔美人没好气白眼道:“你弯弯绕绕的又是收入场费又是降低价格,那其二是什么?”
她凑近距离盯着陈闲,吐气如兰问道:“或者说,你真实目的是什么?”
杭州城作为江南最富庶的地方,而落花街又是杭州城最繁华的地段,最不缺的就是富人,以陈闲的判断,落花街绝对有这个消费能力,甚至远远不止。对于这一带的富家公子或老爷们来说,三十两入场费根本是九牛一毛,平时一场花酒吃下来,加上过夜起码得上百两,这还不包括赏银或请客等其它花销,更不包括追求清倌人的花销。如冷幽幽和花牡丹这等卖艺不卖身的当家花魁,有钱的公子哥每一次捧场至少是五百两以上。
陈闲给风雨楼初定的这个经营模式是一种尝试,也毫无疑问是一次冒险,主要是以蒙面琴师作为吸引力才敢这么做。
成与不成,只待开门。
……
……
风雨楼来了位琴技出神入化的蒙面琴师。
这一消息已经在落花街这一带传开,当然关注这种消息的大多是痴迷琴曲或爱喝花酒的人,并未到路人皆知的程度。
蒙面琴师目前谈不上名气二字,只能说有不少人知道这个人,琴技有多高超并没几个人听过。而风雨楼在外造势的姑娘把蒙面琴师吹得天花乱坠,不仅已经身败名裂的师擎拍马不及,连活着的七弦先生也难以望其项背,俨然把蒙面琴师吹成了天下第一琴师。吹得这么厉害,自然没几个人相信,便决定来风雨楼亲耳听一听,到底想看看这蒙面琴师是骡子还是马。
此时的落花街灯彩缤纷,街上行人络绎不绝,风雨楼门前大约围着五六百人。
“不是说有个蒙面琴师?又关门做什么?”
“谁知道风雨楼在搞什么……”
“我听过蒙面琴师弹奏的曲子,琴技的确了得……”
“有没人知道,风雨楼今晚到底开不开门?若是不开门,本公子可没时间在这儿干等着……”
“咦……”
“开门了,风雨楼开门了……”
风雨楼大门被打开,楼内姑娘踩着长凳子在檐角下挂起灯笼,风雨楼楼上楼下渐渐灯火通明,楼子里散堂散座经过重新布置已焕然一新,空间环境比之前更加宽阔而雅致,一张一张桌子整齐而洁净,楼子里吹出来阵阵香风。站在楼门前的熟客看着这些变化,个个觉得耳目一新,似乎连楼里的姑娘都不是原来的一批,让人充满新鲜感与期待。
姑娘们挂好灯笼,便又在楼门前竖起一块木牌,木牌纸面上用毛笔写着:“入风雨楼,三十两一人。”
“什么意思?”
楼门前众人相互对望,一人皱眉说道:“莫非是进门先给三十两?”
“这……”
“什么也没瞧见,先给银子?”
“这算什么规矩?天下哪家青楼有这种规矩?!”
对于这种新鲜做法,楼门前站着的五六百人,都一时间难以接受,排斥的人占据绝大多数。但这些人并未转身离去,一是因为风雨楼本身的名气与影响力,二是因为好奇蒙面琴师的琴技到底有多超群,三是因为不理解风雨楼凭什么敢这么做。红杏阁和醉芳楼的老鸨听说对街风雨楼开门了,这二人第一时间穿街而来,挤过人群站在前排,当看到木牌纸面上写着的字,老鸨忍不住笑起来,是讥笑也是嘲笑,更是得意的笑。
“唉……”
红杏阁老鸨莫名有些同情风雨楼,她摇着头冷笑:“我当关门耍什么花样呢,这要是有客人愿意进门才见鬼了。”
“看见没……”
醉芳楼老鸨看着自家几个姑娘,讥笑说道:“这叫破罐子破摔……”
“没什么看头,走了走了……”
两家青楼的老鸨带着自家姑娘转身离去,风雨楼这种做法,在她们眼中只会越来越没生意。
然而。
有位从始至终一言未发的公子哥走上前来,他瞧着木牌上的字,冷冷说道:“三十两银子而已,就当扔水里了。”
他对身旁下人说道:“给银子,咱们进楼瞧一瞧。”
这位公子哥带着两名下人,在风雨楼姑娘托着的盛银木盘上放下九十两,三个人大摇大摆地走进风雨楼。
“这……”
两家青楼的老鸨和姑娘皱眉停下脚,红杏阁老鸨说道:“再看看。”
有人带头了,楼门前其他人不由得跃跃欲试,他们大多数人本就冲着蒙面琴师来的,并没多少人心疼三十两银子。
“也对,三十两银子而已……”
一名貌似商贾的中年人走上前:“倒要看看这蒙面琴师有多了得。”
“那我们也进去看看?”
“看看也无妨,反正才三十两,若这蒙面琴师不怎么样,大不了走人换一家……”
“寻欢作乐,如能叫老爷我心里高兴,银子算什么……”
“走走走……去看看。”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客人们一个接一个放下银子走进风雨楼,其实此时众人的心态大多是我不在乎这三十两,但这一次若让我不满意,你风雨楼请八人大轿来抬我,我也绝对不会再来第二次。因为这样的心态与想法,进入风雨楼的人都不免趾高气扬,也毫无疑问全都是有钱有势的人,也都多少带着点自己已经吃亏了的脾气。
红杏阁和醉芳楼的老鸨和姑娘看着客人们接二连三的走进门,她们眼神惊疑又诧异,眉头也便皱得越来越深。
“这当真是大晚上见着鬼了,先给银子也有客人愿意上门?”
两家青楼的老鸨一时间想不通这些客人们究竟是何心理,但她二人诧异之余,似乎领悟了些什么。
先给银子再进门。
这是多大的一笔额外收入,她二人都算得出来。
但她们不会这么快模仿,至少得看看风雨楼能不能成功走出这条路,若这条路行得通,她们自不会放过这笔额外收入。
……
……
两家青楼的老鸨决定留在风雨楼门前继续观察一阵,她二人倒要看看风雨楼今晚有多少客人进门。
然而没过多久。
一位风雨楼姑娘走出来收起木牌,对着楼门前众人说道:“今晚人满了,诸位散了吧。”
“人满了?”
“这又是什么意思?”
楼前众人疑惑对望,但风雨楼这位姑娘并未解释,她拽了拽负责收入场费的两位姑娘,三位姑娘同时转身进入风雨楼。
“啪——”
风雨楼三开大门又一次被关上。
那这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之前是三十两银子一人进门,现在是给银子也进不了门。风雨楼为何定下进门先给银子的规矩,楼前众人都不理解,现在又为何关上门,众人更加不理解,这完全不按行业行规行情做生意。那些前一刻犹犹豫豫到底出不出三十两入场费的人,这一刻不由得有些后悔了,他们也都是冲着蒙面琴师来的,三十两银子在他们眼中不算什么,可当时因为觉得先给银子未免有点吃亏,毕竟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玩到,什么也没听到,然而这个时候想进门也进不了。
“这哪有青楼关门做生意的?”
不仅楼前众人无比疑惑,两家青楼老鸨也都一脸困惑。
风雨楼今晚只开设一百人散座,此时散堂之内已经坐满一百人,肯先给银子再进门的人,也便毫无疑问全是极有消费能力的有钱人。按陈闲之前说的,客人进门以后,只做这一百人的生意,能扣出多少银子出来全凭本事,而风雨楼的酒菜和姑娘的价格都低于红杏阁和醉芳楼,入场费吃的亏,心中的不平衡,进门以后皆能消除。
“哟……还关上门了……”
“有点意思……”
坐在散堂桌子前的一百个客人,从没见过青楼在客人进门后关起门做生意,都觉得颇为新鲜有趣,顿时好感倍增。
能来青楼的,都是些很会联想的人。
关上门一般做什么,他们想想都觉刺激,这是心理上的刺激,也是生理上的刺激。
同时,刺激消费。
第一百一十五章 高难度请模仿
肯进门的这一百个人明摆着不差银子。
但若稍有一丁点的不满,这些人绝对不会再来第二次。
这便极有可能沦为一次性生意。
陈闲对自己的琴技虽有信心,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花银子进门听曲。
风雨楼大门被关上后,楼外落花街的喧哗被隔绝,楼内宽敞的散堂空间静悄悄的,百位客人多少有些期待,但这个时候没人叫酒菜叫姑娘。因为仍然觉得三十两入场费吃亏了,在这种心理尚未完全消除之前,他们不会明知吃亏了再吃更大的亏,有银子也不可能这么傻,都围着中心舞台坐在桌子前冷眼看着。
风雨楼内部是回字楼结构,回字正中心便是散堂散座及舞台,一层一层木梯往上共四层,内部空间极为宽阔。
陈闲乔装成蒙面琴师从左侧木梯走下来,走来舞台中心琴案前盘腿坐着。
“诸位久等了……”
陈闲看着在座的客人,声音低沉说道:“本人自幼学琴,年少成名,而后游历大江南北,收罗天下名曲……”
“今路过宝地,献艺求财……”
“诸位且先听听……”
陈闲说完不再废话,收回目光拨动琴弦。
他在这个古代世界之前只弹奏过四首曲子,第一首是离骚,之后是院首之争三首曲子,高山流水和广陵散及凤求凰,其中高山流水可分为高山和流水,这几首曲子都属于流传千古的绝世名曲。陈闲会弹奏的千古名曲自然不仅仅就这几首,他曾改编过不少琴曲,如琵琶曲十面埋伏等,但此时并未刻意的弹奏这些曲子,脑中最先想到的是什么曲子,手上弹奏的就是什么曲子。今晚第一次登台献艺,主要是塑造自己及风雨楼的口碑与声誉,无非是让在座的人觉得三十两银子没有吃亏。
陈闲游刃有余地弹着曲子,在座的客人安安静静地竖着耳朵听着。
越往下听。
百个客人的表情越来越精彩,有意外有震惊,有人低声议论,有人忍不住点着头。
“咦……”
“这琴技……”
“果真是个高人……”
有人不由得惊叹道:“这琴技可比红杏阁的冷幽幽强太多了……”
“对……”
有人点头赞同:“冷幽幽和花牡丹之流,难以与此人相提并论,看来传闻不假,此人或能与师擎和七弦相媲美……”
在座的深谙琴之一道的人都忍不住赞不绝口,没这种听辩能力的客人,听着身旁人或邻桌人称赞,都不免面露惊诧。
……
……
乔美人站在第三层栏杆前看着听着,笑眯眯地摇着团扇,她对陈闲的琴技很有信心,入场费这一次尝试目前来看也算比较成功,最重要是已经做给对家红杏阁和醉芳楼看了,接下来只等这两家做出反应。风雨楼一群姑娘也站在楼层栏杆前看着听着,她们都自幼学琴,蒙面琴师是不是琴道高人,她们听一听都能听出来。她们听到现在,没人能挑出半点毛病,蒙面琴师对于曲子的驾驭能力与各类指法的熟练程度已近乎完美状态,她们表情一个比一个吃惊与惊喜。
“这是真正的高人……”
“咱们风雨楼当真捡到一个宝……”
“炉火纯青,出神入化,技艺超群,大抵如此吧。”
“喂喂喂,姐妹们你们发觉没,这位高人好多指法,我为何看都看不懂?你们可看得懂,可曾学过?”
“我只能看懂四五成指法……”
“我倒能看懂六七成,可剩余的三四成……怕是这位高人的独门指法。”
“这高人弹奏的曲子我也从未听过,怕也出自于高人自己之手。”
“不知这位高人肯不肯传授琴技,嘻……我愿意不收银子日夜相陪……”
“妹妹做梦吧你……”
“你一夜才值二三十两,红杏阁给这位高人开的价是一首曲子一百两,你好几晚才值人家一首曲子,教你才怪……”
站在栏杆前的一群姑娘吃惊之余,心底大多有学艺的想法,这便大抵属于人之常情,本身青楼姑娘身子都能舍弃,还有什么舍不掉的。何况技艺有成之后,又能换成白花花的银子,献身学艺绝对稳赚不赔,但她们也都清楚,这等高人不可能轻易传授琴技,就这琴技无论在哪家青楼落脚,必定有大堆女子自荐枕席。
陈闲弹奏完第三首曲子。
散堂内赞叹之声越来越频繁,百位客人都已觉得这蒙面琴师的确是个高人。
对琴曲情有独钟的客人已认为三十两非常值得。
按照上台之前说的,以免客人们对琴曲产生疲劳感,陈闲弹奏完第五首曲子会暂时下台休息。
他下台后,一群姑娘和乐师走上舞台,新一轮的表演正是青楼常见的歌舞。
客人们上青楼无非是吃喝玩乐,吃喝玩哪里都能吃喝玩,关键在于最后一个乐字,便是让人玩的尽兴玩的开心。陈闲表现出来的超高琴技已经令得在座的百位客人心服口服,都已认为蒙面琴师果然名不虚传,三十两银子进门也便不算太吃亏。他们这种心理下,干坐着看表演便觉有些无趣,其实早有客人心痒难耐,上青楼不喝花酒不狎妓,这倒不如回家睡大觉。
“过来过来……”
有客人对着跑堂的招手:“醉心酒一壶,脂油火肉一盘……”
“好好好……”
跑堂的殷勤笑着:“给老爷这桌记下了,酒菜钱十八两……”
“才十八两?”
貌似富贾的中年人心中纳闷,他诧异问道:“你们风雨楼的醉心酒,卖多少银子一壶?”
“三两银子一壶。”
“才卖三两?”
这中年人更加诧异:“老爷我在红杏阁喝的醉心酒是六两,你们风雨楼不会掺水了吧?”
“掺没掺水,老爷您喝一口,如有半点不对味,风雨楼送您十壶……”
“好,你取酒来。”
跑堂的立马跑到酒房打来一壶醉心酒,这中年人拈起酒盅尝一口,砸吧砸吧嘴回回味,顿时眼睛一亮:“好酒!”
“甚至比红杏阁和醉芳楼的更加正宗,给老爷我送三壶醉心酒来……”
他大喜放下酒盅,随即问道:“你们风雨楼一二三等姑娘,分别是多少银子的作陪价?”
“十八两,十五两,十二两……”
“姑娘也这般低价?”
这中年人大喜过望,青楼姑娘是按年龄相貌和名气等来划分一二三等的,这属于大青楼不成文的行规。分等的姑娘都不会太差,更不可能存在瘦的没三两肉,肥的能吓死人,这种情况只有可能出现在小青楼。而风雨楼一二三等的姑娘放在小青楼都能当花魁,姿色不需要怀疑,且都自小接受过调教,姑娘们都很注重身材与相貌。
这位中年商贾便又要了两个姑娘,随后上上来的几盘菜也都实实在在没半点假,口味等也都没得挑。
“好啊……”
“酒菜味口好又实惠,姑娘风姿出众,价钱也低……”
“都好都好……”
“哈哈……”
有人带头叫了酒菜和姑娘,其他客人纷纷询问各种价格,每一个问过价的人都惊喜不已,这不仅是比红杏阁和醉芳楼便宜太多,这酒菜可比市场价都低。客人们开始一个一个叫酒菜叫姑娘,不过片刻时间,几乎每个客人身旁都坐着姑娘,甚至有不少人左拥右抱,一百个散座客人,一百四五十个姑娘相陪,散堂之内陡然热闹起来。姑娘们笑语盈盈各出绝招,斟酒喂酒夹菜喂菜,与前一刻的安静相比,这一刻才像真正的青楼散堂。
这些客人从来没有过坐在散堂关上门喝花酒的体验,他们都感觉只有自己体验到了,因为其他客人们进不来,这便让他们觉得自己享受到了不同的待遇,这种体验与众不同。因为关着门带着一种潜意识的心理暗示,百个客人的行为比在其它青楼时更加大胆,他们大胆的行为毫无疑问会使他们某种念头更强烈,而身旁姑娘也都是此中高手,各种挑逗与生理刺激之下,这些客人自然一个个心花怒放,也便尽兴了开心了。
风雨楼几间后厨忙得不可开交,跑堂的送酒送菜送姑娘忙个不停。
此时没有客人觉得三十两进门吃亏了,因为蒙面琴师名不虚传,何况酒菜和姑娘都很便宜吃什么亏。
甚至于。
有客人觉得其实非常划算。
……
……
风雨楼门前仍然站着不少人,他们看不见楼里的情况,也听不见楼里的声音,都很好奇风雨楼为何关上门做生意。
冷幽幽和花牡丹每晚都要登台献艺,风雨楼重新开门的时候她们抽不开身,下台后第一时间过来看过。她们也不太理解风雨楼为何定下进门先给银子的规矩,听说真有不少客人进门,她们对此吃惊又疑惑,她们能想到的客人进门原因可能是因为蒙面琴师,既是如此难道不该广迎客人,偏又为何关上门做生意。
“不明白……”
“真不明白……”
冷幽幽和花牡丹这个时间又抽空来到风雨楼门前,她二人绝对愿意花三十两银子进门听曲,可惜是在对家风雨楼。
红杏阁和醉芳楼的老鸨也是一有时间就跑出门看一眼,想看对街风雨楼有没再次开门。
“风雨楼今晚约莫有一百个客人进门……”
“一人三十两,十人三百两,一百人三千两,一千人三万两……”
两家青楼老鸨不敢继续想象这笔额外收入,若风雨楼真能走出这条路,她们必会模仿,但此时觉得不怎么行得通。
“风雨楼这么做,客人们上一次当,便不会再上第二次当,明晚绝没这么多客人……”
“哪怕蒙面琴师琴技再如何了得,客人进门又不是只听曲子……”
“等着,明晚便能见分晓……”
两家青楼老鸨同时转身进入自家楼子,她们可没工夫时时刻刻盯着风雨楼,何况她们认为不必盯这么紧。
……
……
风雨楼的百位客人都玩的无比尽兴,各桌子的酒菜一盘又一盘被送过来,已有不少客人搂着姑娘上楼进入闺房,这代表着有其它消费,进房所需的花销无疑排在所有消费的第一位。其中还有客人换来当红姑娘作陪,虽然价格远超一二三等姑娘,但本身都是富家老爷或公子,玩开心了半醉状态下哪还计较什么价格,搂着腰直接往楼上闺房走。
陈闲今晚一共弹奏了十五首曲子。
夜深之时。
有客人醉醺醺大笑着出门回家,有客人留在姑娘闺房过夜。
风雨楼后方院中院。
阔室香闺之内灯火昏黄,陈闲看着桌上账本,拨着算盘珠子算着今晚收入。
“百人入场费三千两,酒菜钱四百五十两,姑娘作陪钱二千四百两,不算赏银等其它收入,这便是三千加上四百五加上二千四,目前一共将近五千八百五十两。酒菜和姑娘的低价完全可以用入场费的收入填补上这个空缺,看你近三个月的收入明细,这样做明显纯利更高,而且出菜量与出酒量和姑娘的作陪率也明显提高不少,最关键是过夜率也有二三成的提升。终究来说过夜才是大头,不仅风雨楼的盈利提高了,姑娘们也能得到更多的赏银,因此,提高客人们的过夜率至关重要……”
“停停停停停……”
乔美人用团扇挡住陈闲嘴巴,眨着眼问道:“什么出菜量出酒量?什么作陪率过夜率?你到底在说什么?”
“这个……”
陈闲与她对视片刻,笑起来:“听不懂不怪你,是我说过头了也太认真了……”
陈闲才意识自己确实太过认真,原本只是暂时替风雨楼做好生意,自己走后乔美人不可能算得清这些东西。
他合上账本不再想这些事。
“青楼也好,酒楼也罢,想做好生意,最需要做的永远只有一点……”
他竖起一根食指,看着乔美人美眸,语气严肃说道:“你记住,即是客人们花钱了还觉得高兴与值得……”
“要让客人们花钱了还觉得高兴与值得?”
乔美人眯起眼眸想想,心中认同这句话,她突然嗔笑道:“我怀疑你上辈子是开青楼的!”
“有可能吧……”
陈闲笑笑说道:“那你早点休息,我回湖畔山庄了……”
“回吧回吧……”
乔美人笑着摆摆团扇,陈闲走来房门处拉门而去,他走后乔美人敛去笑容,呆呆地望着房门位置,好长时间一动未动。
当日在苏州牢狱与陈闲辞行时,乔美人没说过让陈闲有时间来杭州看自己之类的话,一是不想影响陈闲的生活自由,二是她现在心中越想的事往往越是不愿说出口。她在苏州时其实或多或少已经对陈闲产生感情,她很满意这个男人,当初自是很希望陈闲能来杭州看自己,陈闲今日下午出现在风雨楼,她意外又惊喜。或许因为她对陈闲已有感情,多少不太想看着陈闲离开,渐渐的其实有点不舍,可留下之类的话,终究无法说出口,她也不太敢踏出这一步。
她知道男女之事是怎么回事,意味着自己全身都将给这个男人。
她认为这个男人是值得自己给的,到得如今这个男人很好,其实也有点心甘情愿,可想起来又觉害怕与抗拒。
如此矛盾。
其实也很正常。
未经人事的女子之心大多如此。
……
……
陈闲深夜返回湖畔山庄,山庄的灯火已熄灭了近半,山庄的侍卫认出是大驸马,沿路都恭敬行礼主动带一段路。山庄深处此时也看不见什么灯火,楚梦莲没等到陈闲回来,一个时辰前睡下了。楚乾律白天有事出过门,半个时辰前才回来,这时候刚刚灭灯睡下。陈闲路过楚月娇和韩惊涛的寝房时,窗子口突然亮起灯火,隐约能听见说话声和窸窸窣窣的细小声音。
吱呀一声。
寝房门忽然被拉开,楚月娇披着长发走出门,不知道出门做什么。
“这不是姐夫吗……”
她瞥见陈闲路过,停下脚笑问道:“姐夫是下午出门才刚回来吗?”
“哦,二公主……”
陈闲微笑着收住脚,相隔四五丈见这女子红光满面,他笑着回答道:“对,杭州城太大了,走着走着忘记时辰了。”
“那姐夫可别饿着肚子就寝……”
“回来时吃过了……”
二人站着说着些家常话,寝房内的韩惊涛似乎等得有点心急,也披着衣袍跑出来看是谁,后来看见是陈闲,便随口闲扯了几句,随后才各回各的房间。陈闲回到自己房间时,负责伺候这间房的两名婢女尚未去歇息,待她们提来沐浴的水,临走之时陈闲让她们今后不用等到这么晚,两名婢女开心点头。
次日。
陈闲陪着楚梦莲这小姑娘又玩闹了一上午,下午到叶子由住的地方看了看,傍晚时分便又来到风雨楼。
乔美人昨晚上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好长时间不知什么时候才睡着的,今日睡醒之后自然而然又把昨晚想的问题回了回神。当看见陈闲以后,种种胡思乱想立刻沉回了脑海深处,她觉得这样相处其实也挺好,根本没必要去想这个男人是否值得自己给其身子,也没必要去想自己敢不敢走出最后一步之类的问题。她现在感觉这并不是一个姑娘家该考虑的问题,想这么多完全是没事找事,就这样什么也不去想,只单纯享受着与自己男人相处时的喜悦心情岂不挺好。
风雨楼现在的开门时间,已不是前些日的开门时间。
此时仍然关着门。
陈闲和乔美人走来三层窗子口站着,望着对家红杏阁和醉芳楼。
乔美人有一下没一下轻摇团扇,目光中透着期待,笑着问道:“你说她们两家今晚会不会也收入场费?”
“可能性不小……”
陈闲笑笑说道:“就怕她们不模仿。”
第一百一十六章 盲人摸象
“那我们今晚仍然只开设一百人的散座?”
“散堂最多能坐下多少人?”
“四五百人吧。”
“那今晚开设二百人散座。”
“听你的。”
“嗯……然后,我们把入场费提高到每人五十两,同时把酒菜和姑娘的作陪价再降低三成。”
“再降三成,酒菜便没得赚啦,还得给楼里姑娘补贴作陪钱,虽能用入场费补上吧,可五十两进门是否高了些?”
“不高,今晚应该有回头客,再者慕名而来的人会只多不少。”
“这倒也对。”
“嗯……最关键是,能使对家越来越眼红,越来越忍不住想模仿我们收入场费。”
“步步引诱,你鬼伎俩真多,看来呀……我也得用心防着你。”
二人站在楼子三层窗子口,乔美人用金绣团扇掩掩唇,嗔怪着说着玩笑话,她对陈闲自然不会有任何防备心理。这么长时间相处与了解下来,其实陈闲早已看透乔美人的为人行事与刀子嘴性格,很清楚乔美人有时候说出口的话实际上与内心想法正巧相反,他自不会计较乔美人的这种玩笑话。
“那可得防好了……”
陈闲笑看着乔美人,也说起玩笑话:“哈哈……当心我哪天把你卖了。”
“哼!”
乔美人转过脸,嗔笑着白眼道:“那我告诉你个价儿,我乔美人在杭州城起码值当个八九万两,卖少了算你亏。”
“啧……这么值钱,某天缺银子了,倒可以考虑考虑。”
“哼!”
乔美人没好气冷哼,红唇隐隐含着笑。
夕阳残照着大地,每到这个时间大群大群的人涌入落花街吃喝玩乐,眼下整条街满满的尽是行人车马和轿子。蒙面琴师昨日这个时候当街献艺,当时已有不少行人听出了蒙面琴师琴技超群,后来经过造势与宣传,听说蒙面琴师的人越来越多。蒙面琴师昨晚上在风雨楼登台献艺,百位客人无不是赞不绝口,这些客人回去以后,毫无疑问会起到宣传作用。到今日此时,蒙面琴师在落花街这一带已小有名气,今晚果真有不少人慕名而来。
但风雨楼此时尚未到开门迎客的时间。
……
……
当夜色笼罩杭州城池,风雨楼门前又大约站着五六百人,有一小部分人是昨晚上的客人,再一部分人是因为不太理解名气壮盛的风雨楼为何关着门,纯属过来看看热闹的,剩余的大部分人则是听说蒙面琴师琴技有多高超而来。关着门都能吸引这么多人来此,一半是因为风雨楼本身的影响力,一半是因为蒙面琴师名声在外,如果风雨楼不是风雨楼,不可能引起这么多人关注,陈闲自也不会如此冒险经营。
昨晚的客人已经清楚风雨楼的规矩,都耐心地等待着开门,其他不太理解的人不免疑惑议论。
待风雨楼重新布置散堂与增设了散座。
三开大门被人拉开,两个姑娘在檐角下挂起灯笼,同时竖起一块木牌。
“入风雨楼……”
“五……五十两一人?”
“本公子没看错吧?这白纸黑字写的可是五十两一人?”
“这……”
“确实是五十两。”
“昨晚不是三十两吗?今晚为何要五十两?”
“是先给五十两再进门?”
“没错,昨晚上还是三十两,今晚上居然要五十两,呵呵……这风雨楼怕是想银子想疯了吧。”
楼门前站着的五六百人不由得议论纷纷,有人冷言冷语,有人困惑不解,慕名而来的人若有所思,昨晚的客人也都不由皱起眉陷入犹豫,一时之间没一个人愿意进门。红杏阁和醉芳楼的老鸨第一时间跑来风雨楼门前,当看到五十两一人时,这二人不由一愣,随后皱起眉头。这二人最关心风雨楼这种做法能否行得通,她们昨晚认为风雨楼今晚一定没什么客人,却没想到风雨楼竟然还多加了二十两,这在她们眼中大抵是荒谬至极。
冷幽幽和花牡丹随后也穿街走来门前,两女表情分外惊异,当然她们仍愿意花五十两进门听曲。
陈闲和乔美人站在三层窗子口看着。
到此时仍没人进门,乔美人蹙起眉问道:“是不是入场费太高了?”
“不,只是与昨晚情形类似……”
陈闲笑着说道:“客人们都在心中掂量着五十两银子进门到底值不值得,再等等看。”
……
……
五十两银子进门到底值不值得,的确是有进门想法的人现在正急速考虑的大问题,看热闹的人本就没打算进门,这些人大抵想看会不会有这么傻的人。红杏阁和醉芳楼的老鸨也在等着看,看五十两银子是否仍有人愿意进门,她二人也都是会盘算的人,这样一笔巨大的额外收入委实太有诱惑力,而风雨楼如今的熟客和姑娘及有钱客人都没她们两家多,风雨楼都有底气这么做,她们自认为自家绝对更有底气这么做,没道理比不上风雨楼。
“这个进门五十两……”
有客人犹豫着走上前,自怀中摸出钱袋,又犹豫好半晌才取出银子不情不愿地放在姑娘的盛银木盘上。
“倒看看这蒙面琴师是不是三头六臂……”
此人与昨晚进门的客人心理相同,大抵不差这五十两,但由于先给银子觉得吃亏,心中不免有些恼怒。
“昨晚三十两,今晚五十两……”
“也罢……”
“算了……”
“多出二十两而已……”
“寻欢作乐,开心就好,五十两就五十两吧……”
昨晚来过的客人经过片刻时间的思考,想起昨晚进门后的各种优惠与惊喜,感觉风雨楼今晚多收二十两,有可能因为酒菜与姑娘的价格更低,若真如此与昨晚上又有什么区别,便接二连三的给银子进门。这些客人今晚大多带着知己好友或经常一起寻花问柳的酒肉之交,一个人能带二三人,十个人能带二三十人,加上其他独自前来的人,到此时已有七八十人进门。
“倘若蒙面琴师真是隐世高人,咱们参加秋闱之前听听曲也好……”
“不就五十两而已……”
“若蒙面琴师浪得虚名,五十两权当喂狗了……”
这时候给银子进门的大多是外地来的应试学子,也大抵皆是出生在富贵之家,三三两两的进入风雨楼。
“唉……”
其他慕名而来的人也不再犹豫,一个接一个给银子进门。
小半个时辰后。
风雨楼散堂之内已经坐满二百个客人,站门外收入场费的姑娘转身进门。
“啪——”
风雨楼三开大门被同时关上。
尚未进门站在风雨楼门外的人有些人知道这回事,有些人不明白为何关上门,都不免疑惑不解。而进门坐在散堂桌子前的客人同样是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不知道的人自也不免心中疑惑,不过倒都觉得关上门似乎挺有意思。昨晚来过的客人刚刚坐在桌子前,立马叫来跑堂的询问各种酒菜和姑娘的作陪价,当得知比昨晚价格更低,忍不住大笑起来。
“哈哈……如我所料……”
“来来来,立刻给本公子上酒菜叫姑娘过来……”
今晚第一次进门的客人也纷纷问起价格,问过之后无不是顿觉惊喜与错愕。
这么大的青楼。
酒菜和姑娘的价格竟比小青楼都低。
进门五十两也便谈不上过分。
……
……
五十两银子居然仍有这么多客人愿意进门,红杏阁和醉芳楼的老鸨不由得陷入迟疑,内心已然跃跃欲试。她们也都明白五十两银子进门,肯定会阻挡一批承受不起进门价格的客人,但同时进门的会都是些有钱的客人。何况五十两进门可不是小数目,一个人进门五十两,加上进门以后的酒菜钱和姑娘钱等消费,平均算起来,其实十个人中只需有一个人进门都会比原先赚得更多。风雨楼都有一两百个客人进门,她们自问若自家也这么做,客人绝不比风雨楼少,如此一来也便赚的多得多。
“风雨楼有蒙面琴师,我有上百个艳名在外的当红姑娘……”
“我没道理不能这么做……”
她们觉得客人上青楼不可能只听曲,因此认为自家绝对比风雨楼更有优势。
两家青楼的老鸨在这种想法上不谋而合,平时如仇敌一样的二人,这时候极有默契的在街中碰面。
“现在风雨楼定下了先出银子后进门的规矩,我红杏阁也打算这么做……”
“正巧,我醉芳楼也决定这么做……”
她二人在街中碰面,无非是担心对方跟银子过不去,因为她们两家有不少互通的熟客,假如一方不这么做,熟客们自然会去这一方,所幸对方也有这种想法。她二人回到自家楼子,二话不说,立马叫人在楼门前竖起一块木牌,她们的入场费不可能比风雨楼少,当然也不能比风雨楼多,便也同样是五十两。
“这落花街三家青楼串通好的吧?”
“这变相提价是吧?”
“呵……这下好,咱们杭州城的三大青楼都玩这招了,明摆着因为盛事在即,出花招捞银子……”
“红杏阁今晚怎么回事?为何进门五十两?”
“今晚醉芳楼进门五十两?”
“唉……”
“走了走了……如今的落花街可不是我们这等人玩得起的。”
“算了,五十两是吧,给给给……”
“本少爷便爱你们红杏阁的兰儿姑娘,来,五十两进门……”
目前来看红杏阁和醉芳楼这两家青楼进门的客人都不算少,大约每七八个人中有一个人进门。然而进门的客人心情都不是很好,这心理与昨晚进入风雨楼的客人们心理相同,因为先出银子吃亏了,因为变相提高价格了,心中多少有些气恼,若不是红杏阁或醉芳楼尚有能吸引他们进门的事物,他们必定不愿意先出银子后进门。两家青楼的老鸨并不清楚进门的客人们是何心理,她们看见的是有不少客人愿意进门,看见的是白花花的银子,即便有客人转身离去,但她们毫不在意。
目前收到的入场费已接近于平时一晚上的收入。
再加上进门后的酒菜钱和姑娘钱,无论怎么算都绝对赚得更多。
两家青楼老鸨笑得合不拢嘴。
……
……
陈闲和乔美人站在楼上窗子口望着两个对家,二人不由笑起来。
“这两家还真的很急……”
“呵……这样才好,终于忍不住收入场费了,我上台去了,你派两个人装成客人到这两家去看看……”
“嗯……你去吧去吧,我换男装到对家玩玩……”
二人并肩走下楼,陈闲登台献艺。乔美人回到院中院香闺之内关起门窗,一支支摘掉髻上珠钗,幽黑长发及腰散落下来,她坐在镜台前梳了个男子发髻,歪着脑袋取下耳坠,稍稍用水洗了洗脸上的胭脂,一块绢质白帕抹过红唇,唇上红彩染在绢帕上,她唇瓣色彩稍稍褪色变粉,然后脱掉衣裙,穿上洁白的衣袍,照着铜镜将后颈露出来的肚兜系带掖进衣领之内。她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修长笔直的身形,吹弹可破的肌肤,饱满挺起的胸脯,破绽虽多,但青楼谁会计较女扮男装。
她先去的是红杏阁,出来后又进了醉芳楼。
陈闲在舞台上一次又一次引起惊呼,在座的二百客人众口交赞。
“这蒙面琴师当真了得……”
“五十两进门,值……”
“依我看,一百两都不为过,的确是位高人……”
“我早年曾听师擎弹过几首曲子,其琴技未必如这蒙面琴师,也曾听过七弦先生的曲子,很难分出一个高下啊……”
“师擎已然身败名裂,此人将来或有可能与七弦先生齐名……”
“真乃高人……”
“哈哈……好好好,高人名不虚传,酒菜和姑娘的价格也都非常厚道……”
“本公子平日一场花酒吃下来,差不多得花费将近一百两银子,现在加上进门五十两,也才花了七八十两……”
“过来过来……本公子今晚上楼……”
散堂之内两百客人,有近两百二三十个姑娘相陪,客人们人人笑容满面,桌子前处处欢声笑语。
而红杏阁和醉芳楼的散堂场面虽也热火朝天,但这两家的酒菜和姑娘等全是原来的价格,坐桌子前的客人们脸上笑哈哈,其实心下却是心疼不已,留下来过夜的客人也在无形之中减少了三四成。原本有过夜和有其它想法的客人,因为进门先花了五十两,酒菜等其它消费加起来,便委实难以承受住,都选择早早的出门回家,出门之时一个个摇着头叹息着,都玩得很不开心也非常扫兴,这并非银子没带够舍不得玩乐,实则是根本承受不起这等超高消费。
风雨楼虽也是五十两进门,但相同的酒菜和同等的姑娘及同样的其它消费,最终全部花销相加只需这两家一半。
红杏阁和醉芳楼的客人出门时都一脸的不高兴。
风雨楼的客人却是大笑着出门。
……
……
深夜过后。
该回家的客人已经回家,该留宿的客人已经上楼。
院中院香闺之内。
乔美人身穿男子衣袍并腿坐在镜台前梳着长发,眉开眼笑说道:“我先去了红杏阁,后来又去了醉芳楼,红杏阁大约有二百三四十个客人,醉芳楼稍多一些,大约二百五六十个客人。她们都没关门做生意,我仔细观察过,客人们走的多,进门的少,我点过酒菜也叫过姑娘,价格还是原来的老价格,我感觉好多客人吃不消,估计明晚没这么多客人进门了……”
陈闲坐在睡榻上笑着说道:“不用估计,是绝没今晚这么多客人……”
“为什么?”
乔美人转过身,手指无意识地扯着梳齿间的发丝。
“为什么?”
陈闲笑笑说道:“我可能又要说一句你不太懂的话,因为……红杏阁和醉芳楼的消费已经超出了客人们的消费能力。”
“哼,我偏能听懂这句话……”
乔美人嗔笑转身照着铜镜继续梳理长发:“便是客人们心疼银子了呗。”
“这么理解,呵……倒也对。”
陈闲神色认真起来说道:“这么说,她们并不知道我们的价格,这还真是大意,哪怕舍不得入场费来风雨楼看一看,至少也该问一问来过风雨楼的客人吧,连最基本的调查都没做过,便如此盲目的模仿,这样的对家……”
他笑起来:“才是好的对家。”
红杏阁和醉芳楼的老鸨这个时间都关在房里算着账,她们两家今晚单入场费便多达近一万两千多两,再加上酒菜和姑娘等其它收入,这一晚已经相当于平时两三晚的进账,即便纯利也比之前翻了七八倍。这两家老鸨算来算去,又一次不免笑得合不拢嘴,她二人现在都已看出这条路还真行得通,不太友好的念头下很感激风雨楼这个好对家。
然而。
第二天,天刚黑。
风雨楼在楼门前竖起的木牌让她二人顿时陷入迟疑。
“入风雨楼……”
“八十两一人。”
这已是第二次提高入场费。
第一百一十七章 照猫画虎
“入风雨楼,八十两一人。”
这在大多数人眼中绝对是丧心病狂。
而又经过一天时间的传播,蒙面琴师之名不仅已经传遍落花街,甚至已近乎传遍杭州城中心,且名气仍处于不断上升的良好趋势。来过风雨楼的客人回去以后自都不免对人称赞,名气与口碑的日益壮盛,慕名而来的人自然只会越来越多。今晚单慕名而来的人便有近四五百人,加上昨晚和前晚的回头客及第一次来此的生客,风雨楼门前大约站着七八百人。
风雨楼此时才刚开门,木牌也才被竖起来。
既然入场费又提高了三十两,风雨楼的酒菜价和姑娘们的作陪价等便又降低了三成,现在这个价格不仅酒菜是完全亏损,姑娘们的作陪钱等到时候也得按照她们原本的身价补给她们,可以说客人进门后的任何一项消费,风雨楼是百亏不赚。但若把入场费这一项收入平摊下来,其实风雨楼的纯利会比昨晚上更多,因为今晚开设三百人散座。
归根结底纯利才是真正的收入,其它的都是虚的。
陈闲站在三层窗子口望着对面两家的动静,乔美人忙完楼里的事走来身旁问道:“你说她们今晚会不会提高入场费?”
“多半会……”
“那还会有客人进门吗?”
“有肯定有,但绝没昨晚上那么多……”
“哪怕客人没昨晚上那么多吧,可平摊下来岂不是说,她们也一样赚银子啦?”
“赚当然能赚,只不过……”
陈闲转头看向身旁乔美人,笑着问道:“你昨晚自己都说过,她们客人开始心疼银子了,若你是客人,你会进几次?”
“事不过三,最多进两三次吧……”
“噗……原来如此……”
乔美人突然笑出声:“我今儿终于懂了你收入场费的鬼主意了。”
陈闲让风雨楼打破行规收入场费,主要是做给对家红杏阁和醉芳楼看的,好让这两家看见还有这样一条生财之道,引诱这两家都来模仿风雨楼,然而这两家不知道的是,这条生财之道其实存在着巨大的隐患与市场反噬。陈闲前日考虑收入场费这个决定时,他问过乔美人许多问题,这些问题看似无关紧要,其实能从中获得无比关键的信息,将这些信息总结起来,得出来的是杭州城的各项消费水平与人群的消费能力。
杭州城可能是江南一地消费最高的城池,而青楼行业在所有日常消费项目中大抵能排在第一位,落花街三大青楼当属江南一地青楼行业的最顶尖,各项消费自也居于江南青楼业之首。但即便杭州城内富人云集,富人的消费能力也是有限的,所能接受的价格范围自也有限。根据陈闲前日问过乔美人后得出来的判断,杭州城的富人来到三大青楼,他们一晚上的平均消费约在五十两到一百二十两之间,其中自也有能力消费七八百两的人,但这毕竟是极少数群体,并不能列为参考值。
陈闲后来得出,接受人群最多的消费范围大约在七十两到一百两之间,因此他最后把风雨楼的消费确定在了这个范围。
一者高。
一者低。
如果提高入场费,便必须降低进门以后的各项价格,是把消费控制在大多数人能接受的范围之内。
反观红杏阁和醉芳楼,她们不清楚多数客人能承受的消费范围是多少,她们只知道跟着风雨楼收入场费,却不降低客人们进门后的各项消费,那么客人进门加上进门后的种种花销,已经超出了大多数客人的消费能力。这种情况下客人们或许能勉强忍一忍,但忍耐的次数绝对有限,客人也便绝对一次比一次少。红杏阁和醉芳楼跟着风雨楼这么做,她们两家不仅把原本有五十两消费能力的客人挡在了门外,也必将流失一大群本有百两银子消费能力的客人。
简单来说。
风雨楼目前仍相当于原价消费,而红杏阁和醉芳楼却相当于把自家消费陡然提升了五成甚至更多。
……
……
此时此刻。
红杏阁和醉芳楼的老鸨和姑娘们站在自家楼子前望着对家风雨楼,两家老鸨已经知道风雨楼今晚是八十两进门。
她二人都在等着看,看风雨楼今晚能有多少客人进门。
看过后才好决定自家提不提高入场费。
此时站在风雨楼门前的七八百人有近一百人几乎毫不犹豫,非常果断地掏银子进门,这些人大多是前晚和昨晚进过门的客人,今晚也大多带着熟人过来的。他们带来的熟人或许不理解八十两进门为何想也不想,其实一次两次,熟客已经摸清楚风雨楼的路数,进门价格高了,进门后的酒菜和姑娘等价格一定比昨晚更低,那这与昨晚又有什么区别。
若没有降低,这还不简单,大不了今晚吃一次亏,下次不进门了。
熟客们在这种想法下接二连三的给银子进门,今晚专程来听蒙面琴师弹曲的巨富之人也都毫不犹豫掏银子进门。
“听闻蒙面琴师琴技一流……”
“可八十两进门,虽说不多,却也不少了……”
“值这个价吗……”
“值不值,进门听一听立见答案……”
“这话倒也对……”
“听说风雨楼是杭州城数一数二的大青楼,酒菜和姑娘想必都不会太差,算了八十两进门玩一玩……”
“来青楼寻开心,若玩的不开心,下次咱绕着走……”
生客及小部分慕名而来的人经过长时间的犹豫,最终还是一个接一个走进风雨楼,但其中有一两百人考虑一阵之后,委实承受不起八十两进门的价格,一个一个摇着头,无比遗憾地转身而去。此时已有将近两百人进门,有将近两百人陆续离开,剩余的三四百人仍是犹豫不决,这些人毫无疑问全是接近这个消费能力的富家公子或老爷,只是有点儿吃不消这个价格。之后又有人转身离开,也有人才刚刚过来,有人犹豫之后进门,也有人犹豫之后走掉。
半个时辰以后。
风雨楼散堂已经坐满三百个客人,其中有上百个客人已经点了酒菜叫了姑娘,酒菜和姑娘价格果然如他们所想。
“这酒菜……”
“也太便宜了吧?”
“一等姑娘作陪价真的才三两银子?”
“二等姑娘上楼一宿才五两?”
第一次进门的客人问过价,都不由难以置信,当然也知道进门已经给了八十两,各种消费加起来已经并不算少。
但进门后的各种低价,绝对算得上惊喜。
因为惊喜,才高兴。
而客人上青楼也无非是寻开心,这也便令他们寻到了开心。
……
……
风雨楼的大门被关上后,楼外的人看不见楼里的场面,也听不见楼里的声音。
红杏阁和醉芳楼的老鸨刚在心中数过,风雨楼今晚大约有二三百人进门,八十两居然仍有这么多人愿意进门,她们看见的全是白花花的银子。她们不懂什么消费能力之类的东西,仅凭这些年积累的经验能理解的是客人们玩得起还是玩不起,然而对家风雨楼有二三百人玩得起,这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都一条街上同一档次的青楼,风雨楼的客人玩得起,自家客人凭什么玩不起。何况她们两家昨晚上进门的客人都比风雨楼多得多,她们知道风雨楼有蒙面琴师,但还是那句老话。
“我有上百个艳名在外的当红姑娘,怎就比不得风雨楼?”
“加价,八十两进门!”
两家青楼的老鸨当即叫人在木牌上糊上一面纸,亲自挥笔写下八十两进门价。
“这……”
“你们红杏阁昨晚不是五十两吗?”
“今晚怎要八十两了?”
“听说对面风雨楼也是八十两,三大青楼肯定串通好的。”
“进门就得八十两,本少爷平时一晚上开开心心的也才花个七八十两,这么算下来,岂不得一百五六十两了?”
“太吓人了,走了……”
“醉芳楼今晚进门八十两?哼……真把老爷我当猪宰了?”
“八十两进门?”
“告辞……”
“唉……也罢,今晚再玩一次……”
“来来来……八十两进门。”
红杏阁和醉芳楼今晚进门的客人明显没有昨晚多,昨晚勉强消费得起的熟客今晚看见进门八十两二话不说直接走了,甚至昨晚来过的客人今晚有超过一半根本没来,这些客人毫无疑问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来。两家青楼最后进门的大约有一百二三十人,这些人中有一二十人是不在乎八十两进门的巨富之人,但其余大部分人根本吃不消,而之所以进门,大抵想着找相好的姑娘痛快玩一次,或最后进一次门,至于以后有没这个心情过来则很难说。
两家老鸨也发现了进门客人没昨晚多,不过客人虽然有所减少,但入场费多了三十两,其实赚得和昨晚差不多。
她二人也分析过自家客人为什么没风雨楼多。
可能一是因为今晚熟客来的少,二是因为八十两进门客人一时之间不好接受。
这种事她二人并未太在意,她们看见的是纯利,若能一直这样维持下来,纯利将是原先的七八倍。
她二人又不免笑得合不拢嘴。
……
……
三家青楼的客人是回家还是留宿,通常子夜时分便会有结果,红杏阁和醉芳楼只有一两成客人留宿,而风雨楼有近六成。三家青楼出门回家的客人,他们的心情与表情各不相同。红杏阁和醉芳楼的客人已经玩不起这个价,这完全是平白无故多出八十两,若非念着旧情,若非这两家青楼本身的名气支撑,这些人必不会进门。而进门之后都很心疼银子,出门后有的人摇头叹息说下次绝对不来了,有的人喝多了酒当街大骂有多不满意,风雨楼的客人却都醉醺醺大笑说着今晚有多尽兴。
“这蒙面琴师真不简单……”
“的确琴技超群……”
“虽然进门八十两,可没想到,一等姑娘居然才三两银子,咱们说好,明晚再来,我做东……”
“哈哈哈……”
“好好好……”
风雨楼出来的客人或乘车坐轿,或好友之间三两成群步行着回家,他们一路走着一路有说有笑,偶尔碰到一两个红杏阁和醉芳楼的客人。这些人或许素不相识,但夜深人静街上大多是喝完花酒回家的人,走在路上也大多说着青楼的事,同一类人对其它青楼的话题自然极感兴趣。红杏阁和醉芳楼的客人听说风雨楼虽也是八十两进门,可酒菜和姑娘的价格竟然比小青楼都低,顿时觉得自己在红杏阁和醉芳楼吃了大亏,自都不免恼怒不已,但这种亏根本没地方讲理,只能咬牙忍着。
“狗入的红杏阁……”
“卖的酒菜与风雨楼差不多,一二三等姑娘姿色也都差不多,凭什么比人贵这么多?”
“老爷我下辈子都不会再踏进醉芳楼半步……”
“风雨楼只要出了进门八十两,这么大青楼的酒菜和姑娘,真的比小青楼价格都低?”
“好,本少爷明晚到风雨楼看看……”
风雨楼客人遇上的其它两家的客人虽然不多,但这些客人大多认识同去一家青楼的熟客,风雨楼的低价多少会被传开。
乔美人今晚又乔装成男子去过红杏阁和醉芳楼,目的是调查这两家的酒菜和姑娘等有没有降价,结果还是原来的老价格。她今晚也仔细观察过,这两家青楼的客人大都玩的不怎么尽兴,完全可以想象到明晚会是怎样的情形。陈闲之前分析过,红杏阁和醉芳楼这么做,一次两次之后,第三次明晚的客人量必会呈现下坡式锐减,而风雨楼的客人仍会只多不少,因为风雨楼的消费本在大多数人的接受范围之内,再者是蒙面琴师肯定会吸引更多的人前来,塑造口碑与声誉的目的本也如此。
“那我们明晚的入场费……”
乔美人坐在镜台前,笑容充满恶趣味,更也妩媚动人,她试探性问道:“是不是该提高到一百两啦?”
陈闲笑着点点头:“没错。”
“我就说嘛……”
乔美人看着镜面上映着的陈闲的模糊人影,她得意笑道:“我呀……已经看懂你的招数啦。”
“是吗?”
陈闲好笑问道:“那你说说明晚除了提高入场费,我还会做些什么?”
“还会做些什么……”
乔美人梳着长发的动作稍微变慢,貌似努力地思考着,然而很快一字一字媚笑说道:“我……不……知……道……”
……
……
次日天色将黑。
风雨楼门前已经站着上千人,且仍有客人乘车坐轿赶过来。
“入风雨楼,一百两一人?”
一块木牌竖在楼门前,风雨楼今晚正式迎客,站在门前的人看着这个进门价格,情形与前两日相比略有不同,直接走掉的人已经变少,想也不想给银子进门的客人多了很多。这些人并非不在乎银子,也并非是极有消费能力的人,实则大多是这几日的熟客,都已经清楚进门后的各种价格一定更低了。而事实也的确如此,风雨楼今晚进门以后接近于免费,甚至有些消费根本不用再花银子,原价比较高的也就意思意思收个一二两。
客人们等到开门,陆陆续续给银子进门,自也有犹豫不决的人,但犹豫之后少数会选择进门。
“昨晚在醉芳楼吃亏了……”
“今晚倒要看看风雨楼有多低价……”
约有二三十个红杏阁和醉芳楼的熟客进入风雨楼,这些客人进门后毫无疑问会明白有多便宜。
才过去小半个时辰。
风雨楼散堂之内已经坐着三四百个客人。
而今晚开设了四百人散座,没等客人坐满,陈闲便让乔美人吩咐楼下的人关上门,而陈闲今晚会晚点登台献艺。
风雨楼大门被关上。
乔美人走来三层窗子口站在身旁,美眸望着对家红杏阁和醉芳楼:“人已经安排好了,不知道用不用得上……”
陈闲微笑说道:“事不过三,定能用上……”
第一百一十八章 画虎不成反被咬
风雨楼今晚一百两,竟有三四百人进门。
对家两位老鸨都无比心动。
这条生财之路是风雨楼走出来的,她们两次效仿都日进斗金,事实已经证明这条路行得通。她二人的视角看见的是风雨楼走得这么成功,自家跟着做能有什么风险,即便这条路真有风险,先倒霉的应该是走在前面的风雨楼,自家跟在后面而已,根本不需要考虑任何问题,她二人自也很难看懂这其中存在的巨大隐患。
“来人,改价一百两……”
红杏阁和醉芳楼的小厮又在木牌上糊上一面纸,两家青楼老鸨又一次亲自挥笔写上一百两进门价。
她们两家前晚的客人都比风雨楼多,昨晚却都只有风雨楼的一半不到,她们认为是熟客来的少,今晚肯定不会太差。
若今晚进门的客人低于一百人,她们想过大不了改回八十两,反正进门价又不是死的。
此时天色已全黑,夜空中皓月繁星,城池内千家万户灯彩璀璨。落花街一如往常般人山人海,行人车马或轿子来往不绝,各大酒楼晚上没什么生意,人们来落花街大多是上青楼或勾栏等娱乐消遣之地,而首选之地则大多是三大青楼。如今三大青楼都是先给银子后进门的规矩已经传遍杭州城中心这一带,大多数人认为是三大青楼串通好的趁盛事在即变相提价。
风雨楼已经关上门,红杏阁和醉芳楼正在等待客人们进门,两家姑娘在楼里翘首以盼。
然而。
红杏阁和醉芳楼到此时没一个客人进门。
陈闲和乔美人站在风雨楼三层窗子口看着对家,陈闲笑起来说道:“看到没,安排的人定能用上。”
乔美人也笑起来:“那你说她们今晚会有多少人进门?”
“最多二十人……”
陈闲想想补充道:“哪怕她们看情况不妙及时降低入场费,也绝难超过二十人。”
……
……
红杏阁和醉芳楼此时各家门前大约站着五六百人,这些人中有些是前晚进过门的熟客,前晚的各项价格已经消费不起,昨晚并未进过门,今晚念着与楼里姑娘的旧情过来看看有没降价,结果竟比昨晚更高。再一些人是昨晚进过门的熟客,昨晚的价格也同样已经消费不起,今晚没想过进门,纯属路过落花街过来看一眼。还有三四十人是昨晚上勉强消费得起的熟客,今晚大抵是有进门想法的,却没想到进门又多二十两,现在站在两家青楼门前的大多数人,或冷笑或苦笑或恼怒不满。
“醉芳楼今晚进门一百两了?”
“哼……”
“昨晚八十两,今晚一百两,明晚岂不得一千两?”
“老爷我一年至少有三百天进红杏阁,五十两进门倒没关系,八十两进门便已偏高了,今晚居然要一百两……”
“哼……告辞,爷不求你们,今后也休想爷进门。”
“唉……进门一百两,进门后总不能干坐着,如此算下来,本公子一晚上岂不要花二百两?”
“走了走了……”
“他娘的,进门就得一百两,咱们杭州城三大青楼都想银子想疯了吧……”
“附近上十家青楼,大不了换一家玩……”
红杏阁和醉芳楼到现在只有五六个人进门,前晚和昨晚进过门的熟客无论今晚有没进门想法,一个个对这两家青楼的做法已经忍无可忍,恼怒地转身而去。两家青楼也有熟客才刚过来,但当看见进门一百两,都二话不说转身就走。走的人越来越多,来的人也越来越多,但走掉的是熟客,来的是生客,熟客们都不愿意进门,生客更不可能进门。
与此同时。
两家青楼每一个转身走掉的熟客没走多远便会碰上两三个路人。
“落花街三大青楼,就风雨楼价最低……”
“风雨楼不也是进门一百两?”
“话没错,但你可知道,风雨楼三十两进门的那晚,酒菜与姑娘才红杏阁和醉芳楼的半价……”
“风雨楼前晚五十两进门,酒菜与姑娘只有红杏阁和醉芳楼三成半的价格……”
“昨晚八十两进门,价格才红杏阁和醉芳楼的一成半,一等姑娘作陪价才三两银子,这价钱比小青楼都低得多……”
“今晚一百两进门,有些酒菜和二三等姑娘根本不用银子……”
“风雨楼进门价越高,进门后价越低……”
“什么?”
“等等……你二人说的可是实话?”
“当然是实话,你没看见风雨楼的客人比前几晚更多?你不信,等风雨楼的客人出来了问一问就什么都知道了……”
“这……”
这两晚进过红杏阁或醉芳楼的熟客听见这些话,都不由气得火冒三丈,此时才知道这两晚当了冤大头,多花了至少一百二三十两银子。然而进门消费你情我愿,虽然没地方讲理,但价格对比下来,心中都不免有上当受骗的感觉。同一条街上规模与名气相等的三大青楼,卖的酒菜其实都差不多,相隔这么近原价自也几乎一样,除去当红姑娘,一二三等姑娘的价格和姿色也没多大区别,两家青楼的熟客听说这些后,顿时当街大骂红杏阁或醉芳楼。
“狗入的……”
“本少爷前晚昨晚吃了大亏了……”
“见钱眼开的贱鸨……”
“哼……”
“若大爷我下次再踏进红杏阁半步,你大爷我跟你姓杨……”
“委实太过了,当真气煞老夫……”
两家青楼的熟客原本就憋着一肚子火,当得知这两晚吃了这么大的亏,谁还沉得住气。或者说这类似于一种反弹,因为感觉自己上当受骗了形成的情绪反弹,虽说都是自愿进门自己找的,但一口恶气终究难以下咽。陈闲安排人手散播风雨楼这几晚的低价早在计划当中,他之所以选择今晚,主要是需要看见两家青楼的客人人数锐减,这便说明两家青楼的熟客已经完全承受不起这个价格,其次是需等待两家青楼的熟客积累更多的怒意。
今晚此时此刻。
正是大范围散播风雨楼近日低价的最佳时候。
……
……
乔美人按照陈闲说的安排一些人假装成普通路人,这些人前一刻都站在红杏阁和醉芳楼人群后方,他们首先选择的散播对象正是从红杏阁和醉芳楼门前走掉的客人,好让这些客人知道自己有多吃亏,这些客人离开后肯定会向其他人说起这事。安排的这些人再一点点扩散散播面积,以红杏阁和醉芳楼为中心,向整条落花街扩散,最后扩散至整个杭州城中心。
“听说落花街三大青楼,现在都是先给银子后进门……”
“进门价还都一样高,前晚五十两,昨晚八十两,今晚一百两……”
“虽然进门价相同,但你听说没,风雨楼第一晚收进门钱时,酒菜和姑娘可全是红杏阁和醉芳楼的半价……”
“半价?”
“岂止半价,前晚五十两进门,价格是半价的半价,昨晚八十两进门,价格是半价半价的半价……”
“那今晚一百两进门?”
“一百两进门,我听说酒菜和姑娘几乎不收银子了……”
“红杏阁和醉芳楼这两晚都没降价?”
“全他娘的老价格,降个屁的价,红杏阁和醉芳楼把客人当猪宰了,哈哈……幸好我这两晚没去红杏阁……”
“哈哈……”
“这两晚去过红杏阁和醉芳楼的客人全被当成猪了……”
“咱们可得记住了……”
“下次上青楼,绝对不能上红杏阁或醉芳楼,去了玩的不开心,还被人当猪宰……”
这个古代世界的人们若想获取最新鲜的消息通常只能靠众口议论,一个人待在家里不可能知道外面发生过些什么事,由于各种消息只能靠听与众口议论来传播,因此城内的百姓大都比较喜欢参与议论或听人议论,新鲜消息的传播速度在城池之内也便不算太慢。风雨楼这几晚的低价已经传遍落花街周边一带,众人们议论这些事大都笑呵呵,之前有想过花五十两进红杏阁或醉芳楼的人听见这些话,都很庆幸自己当晚没有冲动,而花五十两进过这两家青楼的人,虽然已经没想过再去,但都仍然恼怒不已,脾气再好的人听众人说自己上红杏阁被当猪宰了,自都不免勃然大怒。
可事实也确实有点像被当猪宰,心中怒意不可能对着路人发泄,一个个在心中怒骂着红杏阁或醉芳楼。
“唉……”
“昨晚八十两进醉芳楼,今晚被众人之口说成猪了……”
“哈哈哈……”
“自找的……”
“幸亏本少爷没去红杏阁,若不然本少爷也成猪了……”
这一带附近几条街有上十家青楼,好多因为承受不起红杏阁和醉芳楼进门价的老熟客,今晚大多在其它青楼,消息传来这些青楼,这些老熟客要么庆幸自己当时没有进门,要么对此气恼非常。这一带能玩的青楼就这么多,有能力在这一带消费的人也是有限的,红杏阁和醉芳楼把客人们当猪宰的事传开以后,无论之前有没去过这两家青楼,众人都多少对其心生厌恶。
青楼也好酒楼也罢,其声誉等同于生命。
声誉受损,生意必受重创。
……
……
红杏阁和醉芳楼的老鸨尚不知自家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她二人站在自家门前等着客人花一百两进门。
而从改价到现在。
红杏阁才十二三个客人进门,醉芳楼也才十四五个。
“今晚怎么了?”
两家青楼老鸨疑惑皱眉,目光望向对家风雨楼,自语道:“对面有三四百人进门,我家没道理这么少?”
以她二人的视角看待这件事的确非常古怪,因为三大青楼规模相同名气相等,客人类型也相差不多,常年以来并驾齐驱。上个月底由于风雨楼的当红姑娘被两家挖走了,生意才渐渐不如两家,而在这之前生意都同好同坏,这些年生意上未曾出现过这么大的差距,她二人已经意识到其中肯定存在问题。
“进门价太高?”
她二人首先想到的是这种可能,立马对楼里小厮说道:“把进门价改回八十两。”
然而。
还是没客人进门。
她二人又等了片刻,吩咐道:“把进门价改成五十两。”
然而。
还是没客人进门。
这两家老鸨不由着急起来,便又一次吩咐小厮改价改成三十两,可仍没新客进门。
其实两家青楼此时门前起码有上千人走动,这些人也都貌似是有心喝花酒的人,但无论这两家怎么改价,这些人或转身离开或走上前看热闹,却始终不愿进门。其实这些人有一大半是听说了前一刻传开的事特意过来看看的,也有些是这两家青楼的老熟客和前晚昨晚进过门的客人,他们这时候也是过来看笑话的,被当猪宰了一回,心中总是不太平衡,冷眼看着这两家青楼改价,冷眼看着有没其它的猪进门。
“妈妈……”
“妈妈……”
两家青楼出过门的姑娘刚在街上听见人们的议论声,这时候火急火燎跑进自家楼子,惊慌说道:“出大事啦……”
“什么大事说来听听……”
“咱们……咱们不该学风雨楼进门先给银子的……”
“我听人说,风雨楼第一晚三十两进门钱,可同样的酒菜和同等姑娘的作陪价,只需咱们家价格的五成;而第二晚五十两进门钱,价格却只咱们家的三成半;第三晚八十两进门钱,价格低到只剩咱们家的一成半了;今晚……今晚一百两进门钱,她们家价格更低了,二三等姑娘不收银子,一等姑娘只收一两而已,一壶酒和任意三个菜也只收一两银子,醉心酒……咱们家卖六两一壶的醉心酒,她们家一两银子卖三壶,还送一壶,一两银子四壶!”
“现在落花街都议论开了,说咱们家……说咱们家把客人们当猪宰!我刚碰到过好几个恩客,都生气啦……”
红杏阁和醉芳楼的老鸨听见这些话差点晕过去,她二人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风雨楼的进门价一天比一天高,客人却一天比一天多,同时她二人也才明白,这进门钱根本不是额外收入。她二人也才知道自己有多大意有多失算,只知模仿风雨楼收进门钱,却没想过叫人到风雨楼看一看真实情况。她二人现在后悔不已,也恼怒不已,然而事已至此,做任何事都于事无补。
她们两家青楼在今夜已近乎名誉扫地。
时间长了或许能慢慢恢复过来,但短时间内肯定不行。
……
……
红杏阁和醉芳楼第一晚收入场费便流失了一批客人,第二晚又流失了一批客人,到今晚则是大伤元气。即便有本身的名气和当红姑娘及当家花魁支撑,但无论熟客还是生客都对其已经失去耐心与好感,声誉不是一两天能树立起来的,毁掉的声誉自也不是一两天能挽回的。两家青楼的姑娘听说这些话后,都不由花容失色,若没客人进门,意味着她们也没生意。某些心思敏捷的姑娘忽然感觉这好像是一场计划好的诡计,如冷幽幽和花牡丹正是这样想。
“自从蒙面琴师到了风雨楼,风雨楼才开始收进门钱的,难道是一早计划好的?若如此,问题在蒙面琴师?”
“关起门做生意,引诱我们跟着学,同时把价格一降再降,不对……约莫是在控制客人们的花销?”
“蒙面琴师……”
冷幽幽和花牡丹站在自己闺房窗子口,窗子敞开着,她们望着对家风雨楼,很怀疑这一切可能全是蒙面琴师的诡计。
深夜时分。
风雨楼的三四百客人或出门回家或上楼留宿,这些客人今晚也都玩的无比尽兴,同样因为蒙面琴师名不虚传,因为楼里各种价格低到难以置信。这些客人出门后走在街上,犹自对蒙面琴师赞不绝口,现在的蒙面琴师在杭州城中心一带已是声名大噪,甚至其琴道高人之名,已近乎传遍整座杭州城,按照这种众口交赞的传颂速度,恐怕三天之内必会家喻户晓。
而红杏阁与醉芳楼把客人当猪宰的事也夹在其中传播,风雨楼的客人出门以后才听说这种话,听过后顿时捧腹大笑。
“哈哈……我们明晚继续上风雨楼……”
现在有能力来落花街吃喝玩乐的人几乎不会再考虑红杏阁或醉芳楼。
风雨楼院中院香闺之内。
陈闲坐在桌子前拨着算盘珠子算着账,乔美人摇着团扇坐在对面,心花怒放笑道:“你今晚上台献艺了没机会到街上去听听,我当时每走二十步必能听见有人议论,我可没瞎逛,我也有添油加醋的,告诉你吧,拜你陈大驸马这些日之算计所赐,红杏阁和醉芳楼已经声名狼藉了,噗……把客人当猪宰,我问你啊……你当时编这些话的时候有没笑过?”
“这很搞笑吗?”
陈闲抬起头笑着反问,随后笑起来:“好吧,当时笑过。”
“嗯嗯……”
乔美人略微侧过身,翘起腿坐着,她今晚心情很好,眉开眼笑说道:“今儿晚上这么一闹吧,红杏阁和醉芳楼或许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有好生意,真好,有句话叫什么来着,风水轮流转,对,风水轮流转。还有句话叫什么来着,纵有当红姑娘三千又如何?不如有个好男人,嗯……此话是我乔美人说的。”
陈闲笑笑,合上账本说道:“其实这一次纯粹是对家太过大意了,你刚也说了风水轮流转,便不能因此而得意忘形。”
“我可能有点得意忘形,但……”
乔美人转过脸看着陈闲,抿抿唇诚恳说道:“但我只是因为你而心生骄傲,我没错吧?”
陈闲看着她。
好半晌笑着点点头:“人之常情,没有对错。”
“对……”
乔美人摇着团扇弯唇笑起来,随后表情认真问道:“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做?”
第二天清晨。
陈闲在湖畔山庄自己房间洗漱完毕,走出房去吃早餐时,听见不少婢女正在讨论蒙面琴师,大抵还想到风雨楼去听听。
第一百一十九章 今晚几多奇人
“听说杭州城最近来了位蒙面琴师,琴技出神入化……”
“对对对,我也听说过,每晚在风雨楼献艺……”
“却不知传闻是真是假……”
“你们也都听说过啦,我听大家说此人有可能取代师擎,或与七弦先生齐名呢……”
“南北双音……”
“师擎已经身败名裂了,江南一地好多琴师想成为下一个南音吧……”
湖畔山庄如今住着五六十个婢女,其中有近二十个是陪同楚月娇自京都而来,加上侍卫和宦吏等人,山庄内现在总共住着近两百人。侍卫们白天黑夜轮着巡视或值守,婢女往往天没亮就会起床忙碌,清晨的山庄各个地方都能看见婢女们走动的身影,或洗衣收香或清扫落叶或擦洗门窗或修剪花树等,早出回来的婢女提着菜篮子到膳房帮忙准备早膳。此时的山庄鸟语花香充满朝气,来往的婢女有说有笑议论着自己近日听见的趣事。
“说到七弦先生,秋闱开试之前好像有个江南琴会,据说七弦先生会来杭州主持琴会,不知道人来没来……”
“喂喂……陈大驸马……”
“陈大驸马好……”
“哦……你们好,你们好……”
陈闲走在山庄深处的廊桥上,听着身旁这些议论声,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对于山庄婢女等人来说,山庄内现在有五个主子,陈闲是每天起得最早的一个,稍微晚一些的是楚乾律和楚梦莲,最晚起床的是楚月娇和韩惊涛。五个人每天早晨坐在一起吃早餐,吃完早餐各走各的,除去楚梦莲这个小姑娘以外,陈闲等四人这些天每天出门到很晚才回来。陈闲出门最早回来最晚,并不清楚其他三人什么时候出门什么时候回来,但他知道这三人都没待在庄子里,也没人陪着楚梦莲玩闹,虽不知道这三人每天忙着些什么,但想必来杭州都有自己的目的。
陈闲并不关心这三人有什么目的,他觉得这种事与自己毫无关系,坐一起说说家常没问题,他不会多问其它事。
“二哥,可曾听说杭州城来了位琴道高人?”
“二妹说的可是七弦先生?呵……此人自然称得上当代琴道高人……”
“是吗,原来七弦先生也来杭州了,二哥消息真灵通,不过……妹妹说的是蒙面琴师,听闻此人琴技出众……”
“此人二哥也略有耳闻,倒未曾亲耳听过……”
“正好,如有时间,我们兄妹可以一起到风雨楼去看看,妹妹我这些年越来越痴迷琴曲了……”
“好,有空再说……”
每天坐在同一张桌子前一起吃早餐都只会说些日常话题,楚乾律不会问楚月娇和韩惊涛为什么忽然来杭州,或每天出门做些什么。楚月娇和韩惊涛也绝不会问楚乾律这类问题,他三人都清楚即使问了,对方未必实话实说,若没有实话实说,出门后在外面碰上了岂不都很尴尬。楚梦莲大抵是桌子前最没心思的人,这小姑娘童言无忌,有什么说什么,想问什么问什么,楚乾律和楚月娇的回答往往语焉不详,典型糊弄小姑娘,或急忙转向其它话题。
“姐夫……”
楚月娇小口吃着香葱鸡肉粥,看向对面坐着的陈闲,笑盈盈问道:“姐夫每日早出晚归,想来快玩遍杭州城了吧?”
陈闲嚼着杏花糕,笑着点点头道:“杭州城景色幽美,仅西湖之美就够养眼几天的,近日的确乐此不疲。”
“嗯,姐夫倒与小妹当初颇为相似……”
楚月娇喝着粥笑道:“小妹初来杭州时也曾在西湖游玩了好些日,锦绣山水确实美不胜收……”
“大姐夫……”
楚梦莲忽然抬起脑袋,可怜兮兮嘟囔道:“山庄没什么玩的了,也……也带我到西湖去玩玩,好不好?”
“当然可以……”
陈闲笑着说道:“但老规矩,一上午。”
“嗯嗯嗯……”
楚梦莲欣喜若狂,近些日除陈闲以外,楚乾律和楚月娇都没空陪她,都不准她独自出庄,小姑娘已经憋得心烦意乱。
……
……
湖畔山庄与西湖相隔极近,陈闲每天早出晚归都会绕着湖畔走一段路,但却是来到杭州后第一次深入西湖中心。这个古代世界的西湖与他上一世记忆中的西湖区别挺大,至少湖面面积是他记忆中西湖的四五倍。至于这个古代世界为什么也有杭州西湖,这种事他觉得似乎没什么好多想的,想破脑袋也无非是时空问题。既已来到这个古代世界,大抵已是不可能改变的事实,那么很多问题其实没必要去想。
他当初来到这个古代时只短暂地迷茫过,过后很清楚自己应当面对这一切,而非是七想八想。
他陪着楚梦莲在西湖玩闹了一上午,游过湖泛过舟,陪小姑娘进过寺庙烧过香,也上过渔船捕过鱼,还在最热闹的集市买过些吃食与小玩意儿,看过江湖杂耍也找江湖相师算过命,后来又把楚梦莲送回湖畔山庄。陈闲在山庄吃过午饭,便又一个人走出山庄,绕着湖畔来到城中心,前往落花街风雨楼。
风雨楼这些日是天黑才开门,不过今日已经早早的在楼门前竖起木牌。
“入风雨楼……”
“三十两一人?”
“第一晚是三十两,第二晚是五十两,第三晚是八十两,昨晚是一百两,今晚又三十两了?”
“这风雨楼的进门价,为何变来变去的?”
“无论怎么变,进门以后一定划算,风雨楼绝不会把客人当猪宰……”
“哈哈哈……”
“老兄此话在理,现在时辰尚早,晚些再来应该开门了……”
风雨楼今日早早公布进门价是为预热,让人众口相传,让更多的人知道风雨楼的进门价变低了。原本一天一天提高进门价只是为让对家红杏阁和醉芳楼眼红忍不住模仿,陈闲自然知道进门价太高会挡住一批消费能力达不到相应层次的客人,即便现在大家都知道风雨楼进门价越高楼内价格便越低,但若进门八十两或五十两,其实这便相当于最低消费八十两或五十两,那么达不到这个最低消费层次的客人便不会进门。
现在对家红杏阁和醉芳楼已近乎名誉扫地,趁着现在这个机会,陈闲昨晚上和乔美人说的下一步是低价聚客。
这便不能把进门价格设置太高,三十两不高不低,落花街不同消费层次的客人大都能够接受。
而今晚除了不限客人人数低价聚客,最主要是让蒙面琴师尽快名扬杭州城,蒙面琴师越有名气,便会吸引来更多杭州城内对琴曲感兴趣的潜在客人。如此一来风雨楼的生意自也越来越好,而相对对面两家的生意则会越来越差,这不仅因为这两家声誉已然受损,也因为一地的客人量是有限的,风雨楼客人多,对家自然少。
简单来说。
风雨楼每多一个客人,这个客人既然在风雨楼消费,自不能同时在其它地方消费,那其它地方就少一个客人。
……
……
日落时分。
乔美人关在自己的阔室香闺之内沐浴,这座小浴池大约占据房间总面积的五分之一,满水水深约莫有半人多高,浴池水面上漂浮着红红粉粉的花瓣,水底下浸着一包一包拳头大小绢布包裹的上等香药。她一向没有用香料熏衣的习惯,肤上体香与房间香味便全来自于小浴池,每天早中晚至少浸泡三次,炎热酷暑可能浸泡五次以上,此时已是今日的第二次。她每日起码需要花费两个时辰保养与打扮自己,爱美爱到这种程度虽不至于说趋于病态,至少在大多数人看来难以理解。
如今风雨楼很多事情已经不需要她直接吩咐,她的时间毫无疑问更加充裕。
天色将黑之时,她才重新打扮好自己,红唇隐隐浅笑走出房间,走来前面风雨楼三层窗子口,站在陈闲身旁。
“现在门口站着多少人啦?”
“近千人……”
陈闲笑着看一眼身旁:“看情形今晚可能有上千人进门,怕人满为患,你叫楼里人做好准备。”
“嗯,这种事儿我来做……”
乔美人转身下楼,陈闲目光望向对家红杏阁和醉芳楼。
对面两家青楼现在大抵是收入场费不是,不收入场费也不是,她们两家把客人当猪宰的事今日一天已经传遍杭州城,闹了好大一出笑话。进过门的客人被众人之口说成是猪,大都恼羞成怒,没进过门的客人因为害怕被人看成是猪,大多不敢进这两家门。当然这只是一场笑话,但笑话归笑话,两家青楼这几晚毕竟涨价长得实在太狠,两家的大部分老熟客非常气愤,在这种情绪完全淡化之前,老熟客自然没几个愿意进门。
这两家今晚便没收入场费,到现在为止才二三十个客人进门,三四百姑娘坐在楼上楼下发着呆或在房里睡觉。
她们声誉一落千丈,生意自也免不了一落千丈。
两家老鸨也想过对策,或用更低价吸引客人,但同时清楚这种做法只会引来一批贪小便宜的客人,白白糟践自家姑娘。
天黑之后。
风雨楼开门迎客,楼门前挂起灯笼。
站在门前的上千人都已经知道进门价才三十两,大多数人几乎毫不犹豫,一个接一个给银子进门,进门后有的叫姑娘,有的叫酒菜,风雨楼前前后后楼上楼下霎时忙碌起来。此时仍有不少人乘车坐轿赶来落花街,有七成以上是因听闻蒙面琴师琴技了得而来,这些人中甚至有不少女扮男装的大家闺秀,她们跟着自己的族兄族弟,心情好奇又忐忑地一步步进入风雨楼。
不过片刻时间。
风雨楼散堂内已经坐着四五百人,楼上四层坐着二三百人,还有人坐在雅间或姑娘房间。
门前仍有不少人等着进门。
……
……
由于进门价变低与蒙面琴师的名气越发壮盛的原因,今晚约有上百个应试学子慕名而来,这些学子有些已经坐在风雨楼,有些学子在门外排队等着进门。苏州太苍书院大约有十五个学子前来,他们以云文海和纪日出为首,进门钱是云文海一个人出的,其实这进门钱是其他人给云文海的,今晚有个人在风雨楼第三层雅间宴请云文海等太苍书院这十五个学子。
寒山书院和湖光书院也有一二十个学子进门,寒山书院是以杭州大才子谢新书为首,湖光书院是以郭庄岳三人为首。按说郭庄岳三人和谢新书应该没什么交情,甚至湖光书院和寒山书院本也没这么和睦,然而今晚却是一起进门一起走上第三层。其实他们的情况与太苍书院相同,今晚也有人宴请他们,很巧的是都在第三层,且两方人雅间相邻。
今晚宴请云文海等太苍书院少数学子的人是楚乾律。
而宴请谢新书和郭庄岳等两家书院少数应试学子的人之一是韩惊涛,之二是洪竞泽,后者洪竞泽是太子妃的亲弟弟。
楚乾律和韩惊涛不约而同在风雨楼宴请应试学子,很明显这不是第一次宴请,这大抵是他们来杭州的目的。
被他们邀请的三家书院学子才刚刚进门上楼,楚乾律和余徒后一步走进风雨楼,这二人来到第三层雅间,待酒菜一样一样全部上齐,雅间门很快被关上,雅间之内传出笑谈之声。韩惊涛和洪竞泽稍慢一步才进门上楼,这二人分外高调,一人带着四五个随从,生怕外人不知道他二人是权贵子弟。而最高调的莫过于后一步进门的楚月娇,楚月娇并未女扮男装,领着两个婢女和四个带刀侍卫走上楼,散堂坐着的数百男客和姑娘谁都能一眼看出这肯定不是寻常女子,大都很自觉地转过目光。
楚月娇来到韩惊涛所在雅间,雅间门也很快被关上。
楚乾律并不知道二妹楚月娇等人在隔壁,楚月娇也不知道二哥楚乾律在隔壁。
此时风雨楼楼上楼下已有将近七八百个客人,门口仍有不少客人等待进门,叶子由便排在进门人群的中间。
“这么多人捧场……”
“想来蒙面琴师绝非浪得虚名……”
叶子由其实挺心疼三十两银子的,他当初在苏州小夜半楼听珠玑弹曲,一次最多花十两银子。他早在两天前就听人说过蒙面琴师,前晚还曾来过风雨楼,但前晚八十两进门,他看见进门价二话不说转身走了,昨晚也来过一次,也是看到一百两进门价直接走掉了。下午听人说风雨楼今晚进门只要三十两,他犹豫好长时间才决定花三十两银子过来听听。
他现在只希望这三十两银子没扔水里。
……
……
客人一个接一个进门,到此时已大约有上千人,楼上楼下已差不多人满为患,楼里的姑娘已明显人数不够。
此时此刻。
一辆马车停在风雨楼门前,一位二十来岁的美艳女子扶着一位老人家走下马车。
老人家白发苍苍,气色与精神却极佳,身形不高不矮,不肥不瘦,脸颊皱纹倒分外明显。老人年龄大约六七十岁,身上穿着布料并不华贵的白色衣袍,穿装极为朴素,神态和蔼可亲,下车后望着风雨楼的招牌,目光中颇有期待,嘴边渐渐露出亲和笑容。这老人家正是与师擎齐名的南北双音之北音七弦,此人以七弦之名已经成名数十年,早年也曾游历大江南北,二十年前落居于京都,在礼部和大乐司及教坊这三个地方都挂着不高不低的闲职。
“先生,我们进吧……”
“走……”
一老一少排队进入风雨楼,在第二层小雅间坐着,进门与上楼都没人认出这样一位琴道大家也进了风雨楼。
对家红杏阁和醉芳楼的众多姑娘看着风雨楼人满为患,一个个不由好生羡慕。尤其是被这两家挖过去的风雨楼曾经的当红姑娘,这些姑娘昨晚上肠子都快悔青了,今晚上更加难受,当初谁也没想到红杏阁或醉芳楼的生意会在短短几日沦落到这种地步,若不然她们绝不会离开风雨楼,可惜如今想回风雨楼也回不了。冷幽幽和花牡丹倒不羡慕风雨楼的生意,红杏阁或醉芳楼生意再差,对她二人花魁名声影响不大,照样有极富之家的公子哥捧她们的场,她们只羡慕风雨楼的客人能进门听曲。
待楼上楼下已经坐满客人。
陈闲在乔美人香闺之内蒙上面,便准备到前面风雨楼登台献艺,他刚刚走出门,乔美人脚步匆忙迎面走来。
“等等等等……”
“怎么了?”
“今晚呀,来了好多奇怪客人……”
“什么奇怪客人?”
陈闲皱起眉,乔美人笑道:“我指的是大人物,我们清倌探子认出来的有三个,二皇子楚乾律,二公主楚月娇……”
她问道:“第三个你猜猜是什么人?”
“嗯……”
陈闲看着她眼睛,想想说道:“不会是与师擎齐名的……”
“对,七弦……”
“呵……”
陈闲笑起来,他听人说过七弦会来杭州主持什么江南琴会,此人会来风雨楼他并不意外,他意外的是楚乾律和楚月娇。
第一百二十章 酒狂
风雨楼内部热火朝天。
回字形结构的楼层上下坐着千余人。
陈闲和乔美人同时走来前面,乔美人走上楼站在栏杆前看着下方散堂。
散堂内四五百客人吃喝玩乐之余,都在等待蒙面琴师。
“来了来了……”
“这便是蒙面琴师?”
“还真蒙着脸,既是琴道高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高人向来得天独厚,性情怪异,或许生来有缺,奇丑无比,今晚是为听曲,又不是来看人的……”
“就怕名不副实……”
“老爷我这几晚每天都来,此人琴技可惊艳四座……”
陈闲一张脸只露着两眼珠子,脖子间也裹着一层青布,单看身形与乌黑发色等特征,顶多能看出年龄可能在四十岁以内。他缓步走上舞台,走来琴案前盘腿坐着,散堂在座的四五百客人和姑娘们顿时喧哗起来,大多是第一次亲眼看见蒙面琴师,不免好奇,议论纷纷。楼上四层有客人陆续走出雅间,手上拈着酒盅或酒壶,倚着栏杆准备聆听,也有客人将雅间门敞开,坐在雅间喝着小酒,安静等待楼下散堂响起琴声。
“诸位……”
陈闲抬起手,手指抚住琴弦,声音低沉说道:“今晚第一首曲子……”
散堂坐着的和楼上站着的客人都很自觉地安静下来,客人们在无声之中等待琴声,在无声之中喝酒吃菜或揩摸姑娘。
陈闲也不废话,陡然拨动琴弦。
琴声响起,或深沉或婉转。
在座人霎时沉醉其中。
陈闲的琴技大抵毋庸置疑,他在琴之一道上本也极有自信,他这几晚对客人们的赞叹与吃惊已近乎习以为常了,今晚对于他来说只是多了些客人,与前几晚并无区别。他自娱自乐似的弹奏曲子,时不时抬起头看一眼在座的客人,客人们流露出来的表情与前几晚相同,或意外或惊喜或震惊等,即使是前几晚进过门的熟客也皆如此惊奇。陈闲对客人们的反应,内心已毫无波动,弹奏之时越来越随心,动作越来越洒脱,琴声越来越悠扬灵动。
得心应手,正是如此。
他弹完第一首曲子,余音久久回荡在楼上楼下,回荡在客人们的心间。
……
……
乔美人轻摇团扇,唇边噙着柔媚的笑意,目光扫视着楼里所有客人,她已看出自己男人的琴技已然令得所有人叹服。
“好啊……”
“好曲子……”
“指间出妙音……”
“蒙面琴师果真名不虚传……”
“高人,高人呐……”
“如此琴技,未必不如师擎,亦未必逊色于北音七弦……”
各种惊呼与赞叹也如前几晚一样此起彼伏,楼子散堂顿时喧闹起来,有人拍桌子连声叫绝,有人喝下一口酒,竖起大拇指赞不绝口,更有人站起身拍手叫好或欢呼。那些女扮男装坐在人群间的众家闺秀不由得面红心跳,一者因为蒙面琴师弹奏的曲子动人心弦,二者因为身旁人或邻桌人太激动,这种情绪感染到她们,她们心脏咚咚咚的跳。少数姑娘眸子里泛起泪光,看向蒙面琴师的眼神大都崇拜不已或羡慕不已,大抵也很想看一看蒙面琴师究竟长什么样子。
“此人琴技当真登峰造极……”
叶子由坐在人群间并不起眼,此时心情无比激动:“三十两没亏,没亏!此人琴技怕不在照生之下,真乃隐世高人!”
“好……好……”
他很激动,也非常意外,没曾想蒙面琴师竟能与陈闲相媲美。
这在他眼中便无疑是高人中的高人。
楼上雅间走出来的客人站在栏杆前听完一首,也大都不免连声称赞,想必多是第一次慕名而来,进门前多少有些担心怕浪得虚名,听过后才知的确是位技艺非凡的琴道高人,顿觉不枉今夜专程进门听曲。同样专程进门听曲的当代大琴师七弦,此时站在第二层栏杆前,老人姓温,以七弦之名名满天下,真名无人得知,这位花甲老人的老友都称其温老或温伯,外人才称其七弦先生。老人身旁站着的美艳女子如今也姓温,名叫贤淑,此女幼年时候家道中落被卖进青楼,曾是京都不知名小青楼的当家花魁,五年前被温七弦看中是位琴道天赋极高的奇才,便收之为弟子与义女,温贤淑才因此而改姓温。
温贤淑人如其名,容貌气质柔美而贤淑,素来是个非常安静温婉的女子,此时却皱着眉,神情一反常态严肃而又凝重。
她大抵是没想过蒙面琴师不仅是名不虚传,琴技竟如此绝伦。
“先生,您看……”
她嗓音轻柔,看向身旁站着的老人。
“哈哈……”
温七弦莫名大笑起来:“嗯……好听,真好听!”
老人言语简约,没有华丽的用词,也没冗词赘句的点评,简简单单好听与真好听。
大雅至俗,想来如此。
温贤淑略微苦笑,她第一次听见先生给人这种评价,她知道这个评价其实份量重到超乎寻常。好的曲子无外乎写的好不好听,好的琴技无外乎弹奏出来的琴曲好不好听,天地之音也好,琴曲之音也罢,其根本在于一个听,也在于好不好听。有好的曲子没有好的琴技,未必人人觉得好听,有好的琴技没有好的曲子,也未必人人觉得好听。而以超群出众的琴技,弹奏美妙非常的好曲子,两者相得益彰,琴曲自然好听。
温贤淑知道先生口中的好听,已经认可蒙面琴师的琴技,也认可蒙面琴师的曲子。
或者说。
先生竟也挑不出瑕疵。
她心情复杂起来,再看向楼下蒙面琴师时,她眼神有些惊讶也有些诧异,喃喃低语道:“今夜倒见到一位高人了……”
……
……
现在楼上楼下或坐或站着的人,都已经认为蒙面琴师是位高人。
第二首曲子接着响起。
上青楼的人不是每个人都为听曲而来,楚乾律虽也喜好听曲赏曲,但他今晚有更重要的事。他来杭州的目的之一,是为结交或者说拉拢江南一地的出众学子,也可以说在提前培养与挖掘新一批的朝堂力量。本次杭州秋闱约莫有三四百应试学子,其中最受人们关注与看好的是苏杭三大书院的上百名学子,而此时与楚乾律同坐一桌的是太苍书院的云文海和纪日出等十五名学子。这十五名学子是太苍书院近些年来才学最拔尖的学子,秋闱中举的可能性自都极大,接下来会试与殿试,也就是说这些学子都极有可能考中进士,将来都极有可能出仕为官。
云文海主动为楚乾律牵线搭桥,因为他姑姑云妃娘娘在皇宫颇受楚乾律母妃王贵妃的照顾,他无疑已站在楚乾律这边。
韩惊涛今夜来风雨楼也不是过来听曲的,他来杭州是替表哥太子楚乾维拉拢江南一地的士子,目的与楚乾律相同。陪着他做同一件事的太子妃亲弟弟洪竞泽,此人本是杭州人氏,虽然无甚才学,但与谢新书等寒山书院的学子有些交情,他出面邀请谢新书,让谢新书出面邀请寒山书院的其他学子。而郭庄岳三人则是韩惊涛主动找上的,郭见深有位极人臣的野心,当朝太子的人主动上门找他,他根本没理由拒绝,后来又说服庄志富和岳溪等其他湖光书院学子。
楚乾律和韩惊涛这些日子每天出门正是在做这些事。
他们雅间相邻,酒桌子上谈笑风生。
楚月娇大抵是他们这些人中唯一的一个专程为听曲而来,她公主身份尊贵又是女子,对这些事也没什么兴趣。她近些年对琴曲兴趣极浓,京都府上常常花费重金请琴师过来献艺,逐渐养成了这一爱好,但她只喜欢听曲,却并不喜欢学琴。因为听得多了,她这一爱好越来越挑剔,寻常琴师弹奏的曲子根本入不了她的耳,自也无法令她心灵获得快感与满足。
她站在栏杆前看着听着,淡淡地笑着:“不错,这才当得起琴师二字。”
越往下听。
她越发满意与欣喜,赞赏着点点头道:“男人不能没有强项,若无强项便不算真男人,此人这般琴技,可当真男人。”
“不知此人究竟为何蒙面?
“脸上有缺?”
“抑或是高人怪癖?”
她身旁只站着婢女和侍卫,其他客人早站得远远的。
待听完第五首曲子。
看到蒙面琴师走下台短暂休息。
楚月娇转过身准备走回雅间,然而才刚转身,忽然瞥见隔壁雅间走出来两个人,这两人也同时看见楚月娇。
“嗯?”
“二哥?”
“二妹?”
楚乾律和余徒诧异停下脚,楚月娇也诧异停下脚,韩惊涛此时恰巧从雅间走出来。
“献王殿下?”
“哦,韩妹夫也在?”
四个人站在雅间外,雅间门现在都敞开着,雅间内不少学子好奇地走出来看,谢新书和郭庄岳三人与云文海和纪日出也便在雅间外陡然相遇,他们自然都认识对方,只是没想到对方也在风雨楼,甚至就在隔壁这么近。这些学子或许不太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楚乾律和韩惊涛心中却是一清二楚,楚月娇也看得明白,随后走出来的洪竞泽曾经见过楚乾律几次,看隔壁这么多学子,自也已经看明白楚乾律这一趟为何而来。
今日早晨在湖畔山庄吃早餐时,还曾说过有时间一起来风雨楼听听曲,没想到这么快在风雨楼遇上了对方。
对方大老远的来杭州的目的,也已一目了然。
……
……
陈闲这几晚每天弹奏十五首曲子,此时弹奏的已是今晚的第十四首,弹这么多曲子他并未觉得有多累,散堂四五百客人也都似乎并未听够,更也并未吃够喝够玩够。不过到此时认真听曲的人已经减少,至少没之前那么专注,因为都已绝对佩服蒙面琴师的琴技,他们享受听曲的同时,也享受着酒菜的滋润与姑娘的温柔。女扮男装的众家闺秀大抵一直是脸红心跳,因为身在青楼,也因为蒙面琴师的曲子造成的心灵冲击力,但内心大都异常兴奋。
“好……”
“好琴技……”
“好曲子……”
叶子由到现在仍是赞不绝口,他对此次秋闱的紧张心情似乎消减不少,甚至于已有点儿流连忘返。
在座人这么多,陈闲并未看见叶子由,偶尔抬头望一眼楼上时,倒曾看见过栏杆前的楚月娇,也看见过走动的楚乾律。
陈闲弹奏完第十四首曲子,等到散堂众人安静下来,他抬头说道:“接下来是今晚最后一首曲子。”
他说话的同时,手指已经弹奏起来。
这首曲子与前面弹奏的十四首曲子大不相同,前十四首或偏向悠扬或偏向灵妙,而这最后一首曲子整体节奏极为轻快,曲韵极为豪迈,从始至终,节奏上并无过大的断层。陈闲拨弦的手速,快如风亦如电,各种超高难度的单独指法或组合指法皆运用自如,琴声从刚响起便激荡至此,甚至越来越激荡而剧烈。
散堂内四五百人看着听着,众人都已经忘记喝酒吃菜或讲话,一颗心随着琴声节奏而颤动着,视觉与听觉都倍感震撼。
“这首曲子……”
站在二层栏杆前的温贤淑今夜第一次如此吃惊,喃喃道:“好生奔放的曲子……”
“非是奔放……”
温七弦捋须笑道:“实则是发泄,发泄心中积郁的不平不快之气,此曲境界之高,恐天下多数名曲难以企及。”
“此人琴技之了得……”
老人沉声说道:“纵是老夫,也不敢说胜其一筹,此乃奇人,其琴技……神乎其技……妙不可言。”
老人这时候才一口气说出心中对于蒙面琴师的评价,因为十五首曲子已经完全能听出与看出蒙面琴师的真实水平,他能听见的与看见的,是楼上楼下绝大多数人看不见也听不见的,包括身旁唯一的弟子兼义女也未达到这等境界。温七弦的这番话令得身旁温贤淑内心极受震动,她只听出蒙面琴师的确琴技高超,却委实没有想到,竟能让先生说出不敢胜其一筹的话,也便是说蒙面琴师琴技之高已经能与先生相提并论。
“贤淑……”
老人看向身旁人,温和笑道:“你的路还很长,需越过的山还很多,至少眼下此人,或须得你一生时间超越。”
“嗯……”
温贤淑下意识点着头,美眸望着楼下舞台中心的蒙面琴师,她内心说不出的震撼。
……
……
楚乾律和云文海等人已经回到自己的雅间,韩惊涛和洪竞泽及郭庄岳等人也已回到自己的雅间。他们今夜在风雨楼相遇,并未觉得难为情,即使已经得知对方来杭州的目的,其实都早清楚对方肯定不是来杭州游玩的,他们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本身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对于对方也在拉拢江南一地的优秀学子也便觉得没什么奇怪的,反而在情理之中。
他们关在雅间喝酒畅谈。
楚月娇站在栏杆前听着琴曲,现在这首曲子的轻快节奏与高亢激昂,已令她内心砰然蠢动,她不由得面红耳赤。
“妙……”
“真妙……”
“琴曲竟能给人带来如斯快感……”
“此人委实不简单……”
她无比享受这首曲子快而不乱的节奏,越来越欣赏蒙面琴师的技艺,或者说也越来越欣赏蒙面琴师的指上功夫。
现在楼上楼下无人不欣赏蒙面琴师的技艺,也无人不羡慕蒙面琴师这一手指上功夫。乔美人今夜也是第一次看见陈闲弹奏如此快节奏的琴曲,她与在座的大多数人一样,眼睛几乎跟不上陈闲手指来回拨弦的速度,也自然看不见具体运用的指法,都只能看见陈闲两只手在琴面之上拨动,耳朵听见的是一个一个音连接起来的激昂琴曲。
叶子由已大抵是叹为观止,不自觉地微微张着嘴,他忽然感觉蒙面琴师的琴技,有可能已超过照生。
第十五首曲子的节奏此时一点点变慢。
这首曲子已经接近尾声,陈闲的指速也在一点点变慢。
随后。
陈闲停下手,余音缭绕于楼上楼下,他站起身,站在舞台中心,向着跑堂的招招手:“送一碗酒来。”
“好好……”
跑堂的立马倒上一碗酒跑上舞台:“酒来了……”
“多谢……”
陈闲接住酒碗,掀起下颌蒙面青布,露出嘴大口喝完这碗酒,把酒碗递给跑堂的,他面向在座的人说道:“酒狂!”
“第十五首曲子,曲名酒狂……”
他向着在座人拱拱手,向着楼上人拱拱手,嗓音低沉说道:“多谢诸位捧场……”
他说完转身下台,因为太渴轻咳过几声,但没人听见。
楼上楼下或坐着或站着的人不由得面面相觑,对最后这首曲子都无比震撼,也都或多或少意犹未尽。
“酒狂?”
温七弦和温贤淑相视一眼,前者忽然仰头大笑起来:“哈哈……好听,真好听!”
“酒狂?”
楚月娇回味半晌,美眸望着楼下蒙面琴师下台的身影,她勾唇笑道:“好曲子,好曲名,此人竟还是个个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