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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见一相     大国婿txt下载     大国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炽热腥风无间道(二十一)

    马车来到千艺赌坊东侧小巷,司徒飘雪站在屋顶上俯瞰着赌坊后方小院。

    陈闲左看右看几眼,走上前叩响院门,羽音走过来拉开院门,二人一起走向后院花厅。

    没过多久,单在野和虎山汉急匆匆走进花厅,四个人围着圆桌站着,桌子上拆开着一包白色药粉。

    司徒飘雪虽然听不见他们说着些什么话,但看的一清二楚。

    单在野和虎山汉知道陈闲昨晚去过梅花园,他们千艺帮的人也曾潜入过梅花园,但当晚倒未曾在意地面上白色粉末,此时听陈闲说起才意识到这一可疑现象。至于陈闲昨晚揣出来的这包药粉,单在野和虎山汉听说过药力之后,或多或少已经猜出这是包什么药,可排除不含急性剧毒,虎山汉用指尖挑起一点,放入嘴中尝了尝味道,他已经很肯定这是什么药。

    “这叫失心散,量小会使人全身发热,顿觉精神百倍,心生出求欢欲,量大会迷惑人心,使人短时间内神志不清……”

    据虎山汉所知,这失心散又名丧魂散,也叫欢合散,来历并非什么独门秘方,最早出自于西境某小国,制作过程倒是比较复杂,需采集十五种石药提炼而成。陈闲听到这儿已经懂了,这失心散就是一种矿物类石散药物,成分虽无急性剧毒,但长期服用必会导致慢性中毒,或者说服食之后令人生出求欢欲,这本身就是短暂性中毒。

    单在野早年也听说过失心散,此时心中有个疑问,他看向陈闲说道:“江湖上虽有不少人服食失心散用以助兴,但绝不会大量服食,更不会大量储藏,因为谁都知道吃多了会死人。陈大驸马刚说梅花园有一间专门储藏失心散的屋子,甚至有满满一水缸,这怕是能用来当饭吃了,这一点非常值得怀疑……”

    “对,确实可疑……”

    陈闲也早发觉问题很大,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扭头问道:“你们可曾听说,最近两三个月以来有不少女子失踪一事?”

    单在野和虎山汉及羽音同时点点头,三人异口同声说道:“略有耳闻,莫非陈大驸马是怀疑……”

    “不仅仅是怀疑……”

    陈闲转身走来宾座圈椅上坐下,他说道:“当县县令冯延祚早在前些日就已经调查出,苏州各县女子失踪一案正与梅花帮有关。试想,将近四十名女子至今下落不明,连半点声音都没有,若要使得这些女子失去反抗能力与呼救能力,虎兄刚也说了,大量服食失心散会使人短时间内神志不清,我怀疑梅花帮正是利用失心散控制与封住这些女子嘴巴的,那么梅花园……必定是供应失心散的地方。我们如今正日夜监视梅花园的一举一动,虽说一日两日三日……毫无动静,但梅花园既然要供应失心散,我不信梅花园十天半月仍不露出马脚。再者,据说师擎此人无美人在侧绝不抚琴,此人求美好色之名天下皆知,也多半有服食失心散的嗜好,梅花帮劫掳女子想是送给此人,那此人需要用到失心散的时候,梅花园岂不会大量送过去?”

    “所以……”

    陈闲最后沉声说道:“只要我们盯紧梅花园,就有可能找到师擎的藏身之所!”

    “陈大驸马所言极是,梅花园迟早有原形毕露的那一天……”

    单在野和虎山汉及羽音都赞同陈闲的这番推论,并不需要多说,他们自会加派人手继续紧盯梅花园。

    ……

    ……

    失心散被收起来,他三人在对面坐下。

    陈闲想起昨日之事,问道:“对了,你们帮中昨日失踪的七个兄弟回来没有?”

    单在野摇头:“依然杳无音信,恐怕是凶多吉少。”

    陈闲皱眉说道:“昨日听羽音姑娘说,其中还有三个监视周记米粮铺的兄弟,这三人既然在监视周记米粮铺,为何这么巧会与跟踪柳牧的四个兄弟一起出事?这一点有些说不过去。现在再想这件事,应该只有三种可能,一是问题出在柳牧身上,二是问题出在周记米粮铺,三是其他人为造成的巧合,单兄不妨回想一下,这七个出事的兄弟之前有没与人结怨?”

    “我们昨日便曾分析过,第三种可能可以排除……”

    单在野说道:“我们千艺帮虽然不成气候,但帮中兄弟向来以义气为重,行事素来秉持侠义之心,绝不会无缘无故与人结怨。纵然我帮如今有来自苏州其它帮派势力的威胁,但我们两帮早在前段时间便已达成秋后算账的约定,在入秋之前,对方帮派绝不会对我帮兄弟下手,对方也皆是重义守信之人,断然不会违背约定与江湖道义。”

    “这么说……这件事问题在于柳牧或周记米粮铺?”

    “想来只有这两种可能……”

    单在野稍顿,又疑惑说道:“但目前柳牧和周记米粮铺皆无明显异常,尤其是周记米粮铺,据我帮兄弟回来说,周记米粮铺前铺后院,前铺专卖米粮,后方有一大一小两座粮仓,有四个小院约莫住着三十多人,大多是米粮铺的伙计,其中还有两个年老的病人和两个七八岁的孩童。米粮铺掌柜也极少外出,除柳牧来过几次米粮铺,暂时未见其他可疑之人来过。”

    单在野话虽如此,但既然柳牧会到周记米粮铺,且有三个出事的兄弟原本是监视周记米粮铺的,说明这间米粮铺终究是有问题的。纵然一时间想不通问题出在哪儿,但七个出事的兄弟已相当于给出预警,这便不得不防范其它意外情况发生。陈闲让他们提醒在外的千艺帮兄弟,一定时时刻刻保持最高警惕,且需严防柳牧这个人。因为这件事不排除柳牧已经知道被人跟踪,故而才对千艺帮七个人下手,之后故意被跟踪,设下圈套将己方人一网打尽。

    然而这种可能性很快被事实推翻,因为千艺帮人眼中的柳牧不仅毫无察觉,且昨晚上又见过七个人。

    跟踪柳牧的千艺帮兄弟昨晚上回来说出准确地点后,单在野等人连夜去查探过,这七个地方正是梅花帮人的聚集地,附近也并无圈套之类的陷阱,七个地点人数加起来大约两百多人。单在野之后也询问过城门口的帮中眼线,昨日上午到下午,确有不少江湖中人一批一批的进入苏州城,由此似乎是因为前一夜六个据点二百二十人被杀,梅花帮又派来两百多人。

    “单兄虎兄通知你们帮中兄弟勿要打草惊蛇,这一次依旧不需要你们千艺帮动手……”

    “明白……”

    陈闲这次仍然准备交给乔美人来做,他临走前说了说梅花帮六个堂主,也让他们千艺帮派人到城外寻找梅花帮大本营。

    ……

    ……

    陈闲回到湖光书院之前,清奴比他先一步回来。

    清奴并不知道昨日从周记米粮铺出来时,由于柳牧跟踪她,因此引发了三个监视周记米粮铺的千艺帮人也跟着她了,后来这三人与跟踪柳牧的四个人一起被杀了。而她今早偷偷下山到周记米粮铺看望家人时,当时进入米粮铺之后直接去了后院,虽也引起过千艺帮人的注意,但柳牧这一次并未出现,千艺帮的人倒也并未单独跟踪清奴。不过千艺帮这几人已经把清奴看成是周记米粮铺的女眷,已在脑海记住清奴这个人,恐怕清奴再多去几次,必会单独成为千艺帮人的重要目标。

    陈闲回到后山院落时,乔美人一早就过来了,已经等了他半个多时辰。

    此时日上三竿,乔美人一个人坐在凉亭内,但并不是坐在石凳子上,而是躺在摇椅上,这又是她从陈闲房里搬出来的。而陈闲房间又像遭过贼似的,房门和窗子全敞开着,一些物品也被她动过,她现在右手就拿着陈闲极少带身上的折扇,优哉游哉地躺在摇椅上,右手折扇扇着风。凉亭石桌子上摆放着一盘冰镇的西瓜瓣,这是暖儿前一刻给她做的。暖儿原本想留在凉亭陪着这位公主派来的人,后来发现这人好难伺候,于是果断开溜,也不管这是不是公主派来的人,反正委实伺候不过来。

    但暖儿并未走远,站在院口等待陈闲,看见陈闲回来后,立马迎上前。

    “驸马爷,公主派来的人来了,在小院凉亭等你呢,这人好难伺候,冰块要山泉冻成的透明的,切西瓜的刀要洗干净,切出来的西瓜瓣要大小一样,说这样吃起来好看,西瓜瓣不能有籽,要我一粒一粒的挖出来,嗯……还有还有……”

    暖儿扳着手指数落乔美人,陈闲听着笑而不语,倒已看出乔美人这次不是跃墙进来的。

    待暖儿说完,陈闲笑着说道:“她下次过来,你不用伺候她,就当不知道。”

    “这样……行吗?”

    暖儿眨眼:“她是公主派来的人呀。”

    “听我的,没事。”

    “嘻……那我下次不理她。”

    暖儿如今并不担心陈闲的安危,她也不会多问,这两天整日与珠玑待在飞檐楼阁,若非乔美人来了,她绝不会下楼。

    ……

    ……

    二人一人往飞檐楼阁,一人回到小院落。

    乔美人躺摇椅上右手扇着风,美眸一瞥瞥见陈闲,待陈闲走进四角凉亭,她才似笑非笑问道:“昨晚那包失心散呢?”

    “呵……你果然知道,也得谢谢你昨晚提醒我,我用凉水泡过以后果然好很多……”

    陈闲坐在石凳子上,笑着说道:“昨晚上倒也不是有意瞒着你,你既然知道是失心散,便该清楚我不方便与你一个女子讨论这种药,事实上在我回来之前,我还不知道什么失心散,刚才出门问过人了,这才知道叫失心散。”

    乔美人瞥他一眼,不冷不热说道:“你昨晚上去过什么地方,为何会吸入失心散,我不问;那包失心散又是从何而来,我也不问;你刚出门见过谁问过谁,我更加不会过问,这都是你的自由。我昨晚提醒你用凉水浸泡半个时辰化除失心散之毒,这属我应尽的本分,你也没必要谢我。我今日过来找你,原本想与你说说失心散一事,既然你全都知道了,那我也就不说这事儿了。那么……你说你不方便与我讨论失心散,那我想问你,为何不方便?”

    与一个女子讨论这类药散自是不妥,但陈闲清楚乔美人为何有此一问,他笑笑,拈起一块西瓜瓣放入口中,并不答话。

    乔美人也不气恼,右手悠悠然扇着风,她神色如常自问自答:“我知道,你就是没把我前天那些私心话当真,但这没用,我前天已经说过了,这是你的命,也是我的命。你当日和公主拜堂的时候,也相当于和我拜了堂,我不需要你纳聘迎娶,叫你相公我也叫不来,但事实就是事实,用一句市井泼妇的俗气话来说,你这挨千刀的……就是我男人。”

    陈闲笑着问道:“行,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男人,那我问你,假如我前晚和昨晚让你留下来,你真的会留下来?”

    他补充道:“不急,仔细想清楚再回答,等你回答完这个问题,我们开始说正事。”

    乔美人根本没去多想,她脸不红心不跳说道:“我认真的时候或许不多,但这个问题我能很认真的回答你。实话实说吧,毕竟从未经历过,我可能多少有些抗拒,但风雨楼可是青楼,曾听楼里的姑娘们说起过男女之事大概是怎么回事,既然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便迟早会走到这一步,现在这儿没其他人,我没必要隐瞒,也没什么好害羞的,我的答案是……我会不会留下来倒很难说,但我会考虑。”

    “怎么样?”她瞥眼问道:“这个答案可还满意?现在若有第三个人在,我绝对不会回答你这个问题。”

    陈闲笑笑说道:“有些出乎意料,我以为你会想也不想。”

    “嗯?”

    乔美人瞪眼:“你把我乔美人当什么啦?我实话告诉你吧,就算你是我男人,我也未必非得和你同床共寝,其他男人我闻到气味都泛恶心,更别想碰我乔美人一根头发丝,我说我会考虑,你居然还不满意?!”

    陈闲微笑:“行,我很满意,那你满意了吧?”

    “哼,这还差不多……”

    乔美人嗔笑,随即神色认真起来:“那你开始说正事吧。”

第九十二章 炽热腥风无间道(二十二)

    “你昨晚上说……梅花帮这么多人不可能全在苏州城内,此话倒是千真万确,我们如今派人到城外寻觅与打探梅花帮的大本营,固然为此一事重中之重,但与此同时,梅花帮上上下下绝不能有漏网之鱼。我刚才出门得到确凿消息,梅花帮昨日上午到下午,又有差不多两百多人进城,也都聚集在城东城北一带,已组成七个据点……”

    小院凉亭内,陈闲详细说着具体位置,乔美人蜷着腿坐在摇椅上认真听着,右手折扇无意识地扇着风。

    他二人此刻没再想前一刻的话题,思绪全集中在正说起的这件事上,神色都绝对郑重其事。

    而在小院落院墙之外,之前跃墙进入书院后山院落的阮红瘦,此时就坐在院墙外这棵大树上。由于距离相隔较远,阮红瘦听不太清楚凉亭之内两个人究竟说着些什么话,不过前一刻的话题倒听得七七八八,尤其是乔美人最后那几句话,她听得格外清楚。其实也不需要每一句都听见,只凭最后其中一句“就算你是我男人……”阮红瘦便已经能百分百的肯定乔美人果然已经与陈闲说过当年许下的心愿或者说做出的决定。

    “难怪乔丑人在小白脸面前时,坏毛病收敛了许多,她果然是当真的……”

    阮红瘦托着下巴,坐在粗壮大树分枝上,两只腿晃晃荡荡,心中各种感想蛮多,一时觉得乔美人没必要如此轻易的断送自己幸福的一生,一时又觉得乔美人的决定兴许不错,因为小白脸本身也不差,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为乔美人高兴,还是该为乔美人高兴。她其实一直挺羡慕乔美人完全是自由之身,做任何事可由着性子,不像她在诛兴盟当卧底。她虽一直称呼乔美人为乔丑人,但平心而论,以她的眼光判断,乔美人即便当不起天下第二美人,也绝对称得上国色天香的大美人。

    “算了,反正小白脸也挺好,应该不是薄幸郎,也应该不会负了乔丑人,若真有这么一日,我定亲手杀了小白脸!”

    阮红瘦这样自言自语,立下一个口头誓言。

    她现在心中大抵是真心祝福乔美人,此时再看凉亭之内两个人,莫名其妙有点这二人如一对恩爱夫妻小两口的感觉。

    其实阮红瘦也知道能让乔美人托付终身的恐怕就小白脸一人,其他男人乔美人不可能多看一眼,她很清楚这源自于乔美人幼年时候的自卑心理,也产生于长大后形成的自负心理。阮红瘦犹记得十五岁那年,那天刚与乔美人动手打完架,乔美人当时就指天誓日地说……我是公主之下天下第二美人,普天之下配得上我的男人就一个,便是公主的男人,我没有公主的命,你们对我不屑一顾,但我将来要与公主拥有同一个男人,此一愿此一决心,终生无悔,永世不变。

    “哼,不可理喻且心中有病的乔丑人,竟然真的走出了这一步……”

    她们之间的恶劣关系,本该没什么美好回忆,阮红瘦却笑起来:“但愿你这一步没走错,那我就不用杀小白脸了!”

    司徒飘雪站在阮红瘦右侧,她听觉远远超过寻常人,前一刻那些话她听得更加清楚,但她不关心私人之事。

    两女同在一棵大树分枝上,一人坐着一人站着,但从前一刻直到此时此刻,两女没任何交流。

    司徒飘雪现在想的,不仅是陈闲的身手为何如此了得,也回想着陈闲这两日的一举一动。她记忆中公主的驸马平庸无能,与公主的十步一算相比较,完全是天与地的差距,然而据她这两日观察出来的结果,这书生言行举止有条有理,全然是胸中有丘壑,腹内有乾坤,好似一切事情都在这书生的掌握之中,行事亦全是这书生在调动,其他人都只是在协助而已。

    她想着这些事,渐渐飞眉微皱。

    阮红瘦注意到她表情变化,好奇问道:“飘雪怎么啦?”

    司徒飘雪摇头,表示没什么事。

    “哦……”

    阮红瘦扶着树杆站起身,抚抚手心灰尘,最后望一眼凉亭之内两个人:“该知道的已经知道了,飘雪,我先走了。”

    司徒飘雪点点头,阮红瘦向她挥挥手,转过身一跃而去。

    ……

    ……

    小院凉亭内。

    陈闲详细地讲完七个据点的具体位置和人数,他看向乔美人,问道:“你都记住了吧?你们是今晚动手还是?”

    乔美人蜷腿坐着柳眉微蹙,右手折扇有一下没一下扇着风,似在消化与铭记陈闲这些话。

    片刻后,她瞥一眼陈闲:“当然得趁热打铁,这种事还能拖着不成?就算你不怕死,但我可不想守寡。”

    她收起折扇扔给陈闲,果断地自摇椅上站起身,向着凉亭外走出几步,想起什么又走回来,弯下腰闻闻陈闲身上的味儿,顿时满脸嫌弃说道:“虽说你不是臭男人吧,但又一身的汗味,赶紧去洗洗!”

    等到她走出凉亭,陈闲抬起袖子闻了闻,根本闻不到半点气味,也不可能吸入过失心散。

    “这是有心理洁癖吧?”

    陈闲纳闷皱起眉,望着乔美人消失在院口的背影,他觉得只有这一种可能性,不由觉得好笑:“而且是晚期!”

    如今的苏州城大街小巷,师擎三年前弹奏过凤求凰这一谣言,仍在被全城百姓广为热议,由此延伸出来的本次院首存在争议一说,也渐渐的被越炒越热。现在寒山书院和湖光书院的学子俱是不服,甚至昨日黄昏时候在苏州知府朱有贵举办的酒宴之上,两家书院为此展开过一场激烈的争论。湖光书院这一方说陈闲弹奏的三首曲子绝对是亲手写出来的,寒山书院这一方根本没有任何依据,他们只能死咬着谣言不放。当时叶观之和古夫子及云老伯爷等少数几个评委在场,但没人出声劝阻。

    朱有贵对此也头疼不已,若非古夫子昨日是在杭州知府的陪同下上门找他,他绝不愿搭理,更不可能出面调和这件事。

    两家书院唇枪舌战,直至酒宴散去仍没得出明确结果。

    现在双方都没有能让对方闭嘴的真凭实据,这件事除去争议,怎么可能有结果。

    乔美人从书院后山门路下山以后,一如上一次亲自前往每一个据点仔细查探。陈闲这件事所有行动全由她一个人指挥与部署,她需对刺客门所有人负责,便必须摸清楚每一个点,然后在脑海拟定一个行动计划,提前推演出行动之后可能发生的种种意外事件,最后提前想到补救之法。她在这件事上对自己的最基本要求是,不仅要以最快的速度将对方人全部清除干净,且要保证己方零伤亡,刺客门损失一个人都是她的责任。

    她回到铁器铺后院时,已是夕阳西下时分,路过厅堂时只留下一句话:“刺客门今晚子时有行动。”

    她脚步不停,径直走回房间,下一刻便惬意地睡在浴桶内,享受着温水的浸泡。

    阮红瘦早已经回来,卓沐冷三女这两日也都住在铁器铺后院,四个姑娘坐在厅堂桌子前,相互对望。

    “一瑶一瑶,你猜猜美人姐的脚步为什么这么匆忙?”

    “这还用得着猜?肯定回房沐浴去啦。”

    “我不信,她从起床到出门,已经洗过三次啦,加上睡觉前会洗两次,现在每天五次,难道每天不止五次?”

    “二锦,你若不信,我们赌一百两银子,立刻就去美人姐房间去看,怎么样?”

    “赌,一百两银子而已。”

    “走啦走啦,我们现在就去见输赢……”

    三个姑娘嬉笑着先后站起身,阮红瘦此时才幸灾乐祸笑道:“不用去看啦,二锦,你直接给一瑶一百两吧。”

    “啊?”

    “嘻……哈哈,红瘦姐真够意思,二锦,快,给银子,一百两。”

    沐二锦无奈地掏出一百两银票甩给卓一瑶,然后跑到乔美人房间外去看了看,走回厅堂时大抵输得心服口服。

    “结果如何?我没骗你一百两吧?”

    “哼哼……红瘦姐偏心。”

    “这可不能怪红瘦姐,只能怪你自己不知道,不知道美人姐一向把自己看得比什么都金贵。”

    乔美人自然不知道卓一瑶和沐二锦用自己打赌的事,若不然必定会当场大发雷霆。她惬意地泡完澡,天色早已全黑,身穿藕色肚兜和白色亵裤,披散着一头幽黑顺滑的长发,并腿坐在镜台前梳妆打扮,唇间含着鲜红色的唇纸,同时又在施粉描眉,最后一件一件把东西收回梳妆匣,对着铜镜左左右右孤芳自赏一阵,心满意足抿唇一笑,起身穿衣穿裙系带穿鞋。

    她来到厅堂时,神色一如往常那般清高,说起正事时,不自觉的严肃起来。

    子夜时分。

    刺客门六十三人,又一次分头奔往城东城北。

    ……

    ……

    柳牧这个时间并未就寝,笑容满面地坐在燕雀楼楼上一间雅室内喝着花酒。

    师寇昨日又派来两百多人进入苏州城,之后又把这些人交在柳牧手上,柳牧自然毫不留情地选择暴露这些人。他的直觉告诉他,陈闲今晚必定有所行动,如此一来梅花帮又少两百多人,离他心中血腥计划又近一步,他心情自然说不出的美好。这顿花酒喝到一半,他估算着陈闲已差不多解决掉这两百多人,便自燕雀楼走出来,拍拍衣袍大步而去。

    与此同时。

    城东城北七个据点血流成河,刺客门无一人伤亡,已悉数安然离去。苏州衙门又在第一时间闻声而来收拾现场,最后经过辨认其中几具尸首左臂上的梅花刺青,及少部分死者的画像对比,皆是在逃通缉之人。朱有贵又一次捡到这种大便宜,当即下令让所有官差守口如瓶,苏州这一夜又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福寿街梅花园,地下极乐地宫。

    柳牧刚一来到地宫中室,师寇三两步冲上来,一把拎住柳牧衣衫领口,怒而咆哮道:“柳牧,是你让我派人进城,听从你的命令行事,也是你,说陈闲并不知道是我们要杀他!那今晚这又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又是某个江湖仇家所为?”

    “你问我,我去问谁?”

    柳牧也故作大怒,猛地推开师寇,愤怒咆哮道:“你当我愿意看见这种事?!”

    师擎今晚服食失心散过量,他纵然有一身高强武艺,却也抵不过日积月累下来的失心散之毒,此时有些神志不清,只顾着冲入花丛求欢作乐,耳边只听得见地宫女子的尖叫声,根本听不见这对师兄弟相互怒吼与质问的声音。他凤求凰这首曲子尚未练到他满意的程度,尚未达到他当世大琴师该有的水准,他每天大约只有两个时辰是清醒的,即便他天生奇才,但以他这个进度,没个十天半月,他做不到当着全城百姓弹奏凤求凰。

    他此时这个精神状态,师寇根本指望不上他,怒吼问柳牧:“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柳牧愤怒说道:“还能怎么办,一是查清楚到底是谁动的手,二是继续派人进城,我一定要让陈闲死无葬身之地!”

    师寇冷静下来一想:“不,陈闲一事……等师父清醒过来再说,当务之急,先查出是谁对我们下手!”

    柳牧冷冷道:“随你。”

    二人随后心平气和的商量起来,他二人师兄弟相识相交十余年,师寇不可能因此一事,这么容易就怀疑到柳牧有其它心思,目前来说,他还算比较相信这个师弟,也相信这个师弟绝对比自己聪明有头脑,这种时候他只能指望师弟想办法出主意。柳牧这些年向来不参与梅花帮转移大本营一事,他目前只知道梅花帮如今的大本营在苏州城外,具体在什么地方他并不清楚。若非如此,他早就会泄露出梅花帮大本营,而为防止师寇起疑,他断然不会直接询问大本营之事。

    夜空暗沉,柳牧从梅花园出来时,忍不住露出疯狂而暴戾的笑容。

    “呵……呵呵呵……”

    他仰望月色,一顿一顿地发笑,他前一刻虽未得知梅花帮的大本营,却从师寇口中知道了梅花帮二十二个临时分舵。

    二十二个临时分舵,遍布苏州七个县,共有将近四千人。

    “呵……那便……统统去死……”

    黑夜下,他表情狰狞地笑着走着自言自语。

第九十三章 炽热腥风无间道(二十三)

    二十二个临时分舵,遍布苏州七个县,共有将近四千人。

    柳牧依旧决定毫不留情地暴露与出卖这些人,他对梅花帮的势力底蕴了如指掌,此一举若能成功将这些人全部除掉,那么梅花帮用武力收编的爪牙将损失八九成,这便离他心中血腥计划将跨近一大步,那最后需要连根拔起的就大多是左臂有梅花刺青的真正梅花帮人。至于如何暴露这二十二个临时分舵,他已经想好与人分头行事。

    夜色之下,他连夜来到城中心一间客栈,在客栈天字号上房见过一个名叫高赞的人。

    这间客栈叫永福客栈,陈闲第一天让千艺帮的人跟踪柳牧的时候,他当天就来过一次,今夜是他第二次来。高赞自小在梅花戏班长大,后来加入过梅花帮,两年前直接跟随柳牧了,他知道柳牧心中的血腥计划,一直蛰伏在永福客栈,时刻等待着柳牧的命令。柳牧这一次不会只借陈闲这一把刀,他明日会引导千艺帮的人发现二十二个临时分舵,同时让高赞将梅花帮二十二个临时分舵的具体地点,巧妙地向外泄露出去,泄露给那些打探梅花帮的人知道,也泄露给官府的人知道。

    他二人商量完计划,天亮之后便会分头行事。

    湖光书院,后山小院落。

    乔美人刚把行动结果告诉陈闲,神色有些倦乏的她,临走时故意媚笑问道:“今晚想不想留下我?我也许会答应。”

    小院月色如水,陈闲微笑道:“看你一脸倦意,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今晚有劳了。”

    “哼……”

    乔美人疲累嗔笑:“还算你有点良心,若不然……今后五年之内,我都会想也不想直接拒绝你。”

    “那就这样,我走了。”

    “恕不能远送。”

    乔美人洁白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下,陈闲独自站在小院内仰望夜空,脑中不自觉的回想起乔美人当天那些私心话,再结合起乔美人这两日的言行,他忽然感觉乔美人好像真的已经把自己当成男人在看待。他眉头不由自主地皱起来,今夜这是他第一次正视这个问题,不是以当时当成玩笑的心态,他在这方面有自己的原则与底线,看重的是天长地久,绝非露水姻缘。

    同时也一向看重顺其自然。

    ……

    ……

    第二天,天刚亮。

    不在同一个地方的柳牧和高赞,却是同一时间出门。

    高赞骑着马离开永福客栈,他今日将泄露梅花帮二十二个临时分舵的具体地点,首先选择去的地方是当县,之后会辗转其余六个县。柳牧首先去的地方也是当县,他与高赞不同的是,他会直接去见当县分舵的三个舵主,接下来再一个接一个去见其它下县的分舵舵主。千艺帮此时此刻共有六个人跟踪柳牧,他们看到柳牧似乎准备出城,立马想起单在野原先的叮嘱,即是一旦看见柳牧有出城的意向,意味着这条线极有可能钓到大鱼,便立即回来禀报,千艺帮会另外增派人手。

    在柳牧尚未出城时,千艺帮增派的人手已及时赶过来,这自然是柳牧故意放缓脚步。

    辰时末刻,太阳已经升得老高。

    “砰——”

    “砰砰砰——”

    乔美人正蜷在红木的架子床上睡着觉,突然被一阵拍门声吵醒,她恼火地掀开床帐,朝房间外大喊:“谁呀?!”

    “砰——砰砰砰——”

    “乔丑人,是我,快起床,你们风雨楼有最新消息,快点……”

    “该死的阮红肥……”

    乔美人气得咬牙切齿,光着脚落下地,披着一头长发,一步两步三步,怒气冲冲地走来打开房门。

    “说,到底有什么最新消息?!”

    “是有关梅花帮分舵的事,你们风雨楼的探子在厅堂等你,你自己去问,问过后,立刻到湖光书院转告小白脸!”

    “哼,用不着你吩咐我做事,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做,叫风雨楼的探子来我房间……”

    “是了是了,小白脸现在生死攸关,当然用不着我多说喽……”

    阮红瘦眉飞色舞,且意味深长地说出这些话,转身走出十余步,又回过头一笑,笑容充满撩拨意味,更也耐人寻味。乔美人怒气呼呼地倚着房门门框,已经看出阮红瘦的眼神与笑容颇有深意,可她仍然记不起当年就与阮红瘦说过私心话一事,既然想不起来,她只当是阮红瘦故意惹恼自己,那这就不是什么大事,至少与当前之事相比,这纯粹属于日常斗嘴。

    “砰——”

    乔美人猛地关上房门,起床第一件事,洗漱与沐浴,梳妆与打扮,除非火烧眉毛,她才勉强能做到不拘生活小节。

    风雨楼的探子皆是女子,这位姑娘来到房间以后,随着乔美人的脚步而走动,一会儿站在浴桶前,一会儿站在盆架前,一会儿站在衣柜前,一会儿站在镜台前,口上说着前一刻探听而来的消息。乔美人早在前两日就命令过风雨楼的人日夜打听有关梅花帮的一切事,此时听见的绝对称得上重磅消息。但由于风雨楼的这位姑娘是在第一时间赶回来禀报的,高赞泄露出来的梅花帮分舵,这位姑娘只打听到位于当县的三个分舵,不过风雨楼其他探子,仍在外四处打听。

    乔美人梳妆洗漱完毕,准备去湖光书院时,又回来一个风雨楼探子,这位姑娘探听到的是安县的三个梅花帮分舵。

    “很好,事情总算有点眉目了,你们继续外出打听,顺便查探每一个分舵是否属实,然后来湖光书院后山院落,但记住,你们别一个一个来,我要听最具体的消息,你们先把消息汇总起来,最后派一个人过来,一五一十的向我回禀……”

    “嗯……好的……”

    乔美人吩咐完风雨楼的探子,便立即起身前往湖光书院。

    ……

    ……

    柳牧和高赞昨晚上拟定计划时,他二人脚步基本处于一致,先从苏州北城门出城来到当县,待暴露了当县的三个分舵后,接着会到安县,然后经过怀县到墨县,再经过武中县到新春县,最后路过虎丘县返回苏州城内。等他二人到时候回到苏州城以后,梅花帮在苏州七个县的二十二个临时分舵,就会全部暴露出来。高赞按计划还会在苏州城泄露这一消息,当然他会做的非常隐蔽,主要的泄露对象是苏州各县官府,自然不会满大街的嚷嚷,闹得人尽皆知,这样一来岂不会同时暴露他。

    而他二人现在的脚步才刚到怀县,已被暴露出来的是当县和安县的三个分舵。

    千艺帮跟踪柳牧的人,自也是第一时间得知了当县和安县的临时分舵,且有两人已快马加鞭地赶回来回禀此一事。

    日上三竿时分。

    乔美人撑着一把花纸伞,自书院后山门路,敲门进入后山院落。

    陈闲这个时间早就已经起床,刚好走出房间,就看见撑着花伞的乔美人,一脸倦容的走进小院落。

    “今日这时候过来,是不是有什么新的线索?”

    “对对对……有大线索……”

    “我们风雨楼刚探听到了梅花帮的六个分舵,我已经让她们一个个去查探,我们只需在这儿等她们过来回禀……”

    乔美人快步走来房间檐廊之下,在与陈闲擦肩而过之时,她收起花纸伞抛给陈闲,脚步不停自顾自地向房间里走,语气有些气恼地说道:“哼,今日大早上的被某人吵醒,我现在是又困又愤怒,借你的地儿再睡一觉,消消气也解解困……”

    “我睡你这儿应该天经地义吧?”

    她走到房间深处,停下脚回望一眼陈闲:“对……当然天经地义。”

    她自问自答,向着床那个方向走。

    陈闲皱着眉站在房门口,随后摇摇头洒然一笑。

    乔美人走到床边后,稍稍蹙起眉,此时才有些犹豫与心理抗拒,大抵因为这是男人睡过的床,但很快想起这又不是其他男人,刚也说过天经地义,洁癖与心理障碍顿时烟消云散,便不再多想,躺床上睡下了。乔美人刚来的时候,暖儿在院外看见了,乔美人脚步不停进入陈闲房间时,暖儿走进小院时也看见了,此刻乔美人在陈闲床上躺下睡觉,暖儿站在房门口也看得一清二楚,不由目瞪口呆。她委实不理解这位公主派来的人,为何能如此理直气壮的睡驸马爷的床,跟睡自己床似的。

    “驸……驸马爷……”

    暖儿手指着睡在床上的人,愕然问道:“她……她怎么一来就……”

    “嘘……不用管她,咱们走……”

    陈闲回身踏进门槛,两手拉上房门,抬脚走向小凉亭。

    暖儿愣在房门口,俩眼珠子溜溜打转,她不知想到某种可能性,脸一红吐吐舌头,嬉笑着转过身,小碎步跑出小院。

    阮红瘦这一次又偷偷地跟过来了,陪着司徒飘雪一起坐在巨树分枝上。

    她目光透过窗子口,望着睡在床上的乔美人,哼哼一笑道:“这乔丑人可真不害臊。”

    陈闲坐在凉亭内喝着茶,想着乔美人刚说的梅花帮六个分舵一事,如若事情属实,这无疑是个天大收获。

    “呵……六个分舵……”

    他正想着这件事,羽音行色匆匆地走进小院落,看见陈闲坐在凉亭内,急忙转向走来:“陈大驸马……”

第九十四章 炽热腥风无间道(二十四)

    “羽音姑娘如此匆忙,是不是也有新的线索?”

    “没错,事关重大。”

    “坐下说。”

    羽音走入小凉亭,在石凳子上缓缓落坐,直接开口说道:“其一,我们今早派人去看过,七个据点已被全部拔掉,苏州衙门的人也已封锁住门户。其二,柳牧昨日深夜又去过一次梅花园,然后去过一次永福客栈,值得一提的是,这是柳牧第二次去这间客栈。其三,柳牧今日天刚亮去过当县,在当县见过三个人,这三个人去过三个地方,疑是梅花帮分舵所在地。其四,柳牧离开当县以后又去过安县,在安县也见过三个人,这三人之后也去过三个地方,同样疑是梅花帮分舵所在地。由于事出突然,时间有限,这六个地方是否是梅花帮分舵,尚需等待我帮调查后的详细结果。而在我临来之时,听说柳牧离开安县以后,是往怀县方向去的,他极有可能再去见其他人,我们的人仍然跟着他,若再有新消息,会及时回来禀报。”

    “当县……安县……六个分舵……”

    陈闲手指头轮着叩击石桌,嘴边不自觉地流露出笑容:“看来……情况属实。”

    羽音疑惑地问道:“陈大驸马为何如此笃定?”

    陈闲看向她,微笑说道:“在你没来之前,已经有人跟我说过六个分舵的事。”

    羽音恍然:“莫非是天阳大公主的人?”

    陈闲点头:“对,她现在还没离开,她的人这个时候也在外查探是否属实,晚点还会过来向她回禀后续结果。”

    羽音若有所思:“如此看来,恐怕事情多半属实,柳牧又去了怀县,那今日兴许不止这些收获。”

    “绝对不止这些……”

    陈闲有种预感,他说道:“柳牧大清早的出城去见一个又一个梅花帮人,他们梅花帮可能有什么大行动,那这正是我们的一个好机会。劳烦羽音姑娘即刻回去告诉单兄和虎兄,无论这六个地方是不是梅花帮的分舵,都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如今梅花园和永福客栈等这些事,均可暂时押后再议,当务之急,紧跟柳牧这条线,等柳牧回到苏州城以后,若他再无其它动向,劳烦羽音姑娘到时候再过来一趟,我们把消息总结起来,再慎重商讨这件事。”

    “没问题……”

    羽音起身福一礼:“那羽音先告辞了。”

    陈闲起身拱拱手:“慢走。”

    羽音刚离开没多久,冯延祚以拜访叶观之之名来到湖光书院。这位大人今日脚步也分外匆忙,他向陈闲说起的,同样是梅花帮分舵一事,他手底下官差的消息来源出自于高赞,非常准确,已经肯定就是梅花帮的临时分舵,不过他目前只知道自己当县的三个分舵,这时候听陈闲说起,他才知道安县竟然也有三个分舵。陈闲觉得今日这件事绝不仅仅如此,他让冯延祚不妨去探一探安县县令的口风,正是让冯延祚通过官府渠道打听这件事。

    既然当县和安县都会收到消息,不需要陈闲多说,冯延祚已经知道怎么做,他必会去一趟其它下县和苏州衙门。

    ……

    ……

    冯延祚离开后,陈闲独自坐在凉亭内喝着茶,三方人今日竟会先后收获到梅花帮分舵的消息,可谓意外又惊喜。

    小院院墙外,巨大古树浓荫如盖。

    阮红瘦和司徒飘雪肩并着肩坐在粗壮分枝上,两女衣裙色彩一红一黑,从坐在一起直到现在,始终毫无交流。司徒飘雪望着凉亭之内,她对这个书生是越来越好奇,已经看出来似乎并不需要自己暗中保护,这书生自有防身手段,也多少想知道这个书生究竟身怀多高的武艺,她对武艺这方面天生兴致浓厚。阮红瘦并不知道陈闲身怀武艺,她的关注焦点是在今日这件事上,想等待最终消息,迫不及待地想要彻底铲除梅花帮,相较于寻找目标,她更喜欢等别人告诉她目标,然后动手就好。

    她二人视线非常开阔,目光透过房间敞开着的窗子,就能看见睡在床上的乔美人。

    乔美人背对着窗子侧睡着,稍稍蜷缩着两条腿,怀中抱着单薄的丝被,丝被被越拉越多,堆在她胸口,她唇边露着笑。

    熟睡中的人,绝没什么脾气,这一刻的她,贤淑而恬静,只不过睡相不那般好看。

    清奴站在院外不远处,前一刻走来院子口看过,她亲眼看见一二三三个人匆匆而来,其中两人又匆匆离去,她虽听不见说过些什么,但能猜到定与陈闲一事有关。她不知道什么梅花帮,但大致清楚柳牧这伙人势力庞大,她不关心这些人的死活,就怕自己的家人因此而遭受无妄之灾,她心底顿觉慌乱,越慌越不知道怎么办。家人现在被一伙人禁锢着,以她一人之力,根本做不了什么,又不敢把真相告诉陈闲,想来想去,决定去一趟周记米粮铺,唯有看到家人平安,方能安心。

    晌午时分。

    乔美人从睡梦中醒来,睡过一觉之后她心情好很多。

    房间外阳光炙热而刺眼,她走出房间,撑起檐廊下花纸伞,走来阳光底下,走向小凉亭。

    “你是不是一直在这儿坐着?”

    乔美人收起花伞搁在凉亭柱子旁,在陈闲对面坐下来,似笑非笑问道:“就没偷偷摸进房间,趁我熟睡一亲芳泽?”

    陈闲微笑摇摇头:“没有……”

    “真没有?”

    乔美人目光审视陈闲,她相信陈闲说的是实话,心中便很欢喜,口上却调笑道:“这么好的机会你居然白白错过。”

    “真傻……”

    她笑着,看着陈闲,愈发欢喜。

    她当年虽指天誓日地说,普天之下唯独公主的男人配得上她,誓要与公主拥有同一个男人,可最后一道防线终究在于她愿意与不愿意,值得与不值得。她当天肯对陈闲袒露私心话,因为陈闲给她的第一印象不错,后来连续试探,越发觉得陈闲确实不错,便开始履行当年决心,真正把陈闲当成自己男人在看待,此刻她已得出陈闲是个正人君子,欢喜之余也觉幸运。

    若把这看成一场豪赌,她感觉自己似是已经押中一半。

    她收下这些想法,立马转过话题说起正事,问道:“我们风雨楼的人有没来过?”

    “还没……”

    陈闲神色认真起来:“恐怕没这么快出结果,你刚睡觉的时候,正帮我的人来过,他二人也有梅花帮分舵线索……”

    待他说完羽音和冯延祚获得的线索,乔美人这才知道这并非风雨楼独家线索,那现在要等待的不仅仅是风雨楼的探子。

    ……

    ……

    柳牧和高赞是在天黑之后回的苏州城,他二人回城以后,梅花帮的二十二个临时分舵已然尽数暴露。风雨楼的探子今日一天都在忙着汇总所有收集到的情报,由于掌握到的分舵地点数量太多,这些探子甚至拜托刺客门的人帮忙查探,现在这些情报还尚未全部集中起来。而千艺帮今日从一开始是六个人跟踪柳牧,后来一再增派人手,到最后出动了近百人,这些人也是来返奔波汇报消息,单在野和虎山汉及羽音等十来个人共同处理这些消息,目前得出来的结果越来越惊人。

    冯延祚从湖光书院离开以后,马不停蹄地来到安县,后来和安县县令一起到怀县,然后又到墨县,此时坐在苏州府衙。

    入夜以后。

    湖光书院星空璀璨。

    陈闲坐在凉亭内,眼望着凉亭外院口方向,这么晚了三方人没一个人过来,他已经意识到这一次恐怕信息惊人。乔美人蜷腿躺在从陈闲房间搬出来的这把摇椅上,她柳眉微蹙,美眸一眨不眨望着院口方向,风雨楼做事向来雷厉风行,这一次居然这么慢,她也已经意识到今日可能有巨大收获。

    院墙外大树上,阮红瘦也有这种直觉,神情变得无比严肃。

    又过去将近半个时辰,羽音行色匆匆地走进小院,快步走向凉亭,而与此同时,风雨楼也派过来一个人。

    她二人几乎同步进入凉亭,待引路的仆人转身离去,二人火急火燎同时开口。

    “陈大驸马,柳牧今日到过苏州七个县,总共见过二十二个人,这二十二人分别去过二十二个地方……”

    “乔楼主,据我们探听而来的消息,梅花帮在苏州七个县,一共有二十二个临时分舵……”

    她二人说到这儿,都没想到对方与自己说的话会如此相同,不由急忙收住嘴。

    乔美人:“你们一个一个说……”

    陈闲:“你们一起说……”

    坐在凉亭内的二人也异口同声,乔美人瞥一眼陈闲,说道:“那听他的,你们一起说吧。”

    “嗯……”

    “……梅花帮在苏州七个县共有二十二个临时分舵,具体位置和具体人数我们已经查探清楚,当县三个分舵,约莫四百五十人,安县三个分舵,约莫五百人,怀县三个分舵,约莫五百人,墨县三个分舵,约莫五百五十人,武中县三个分舵,约莫六百人,新春县三个分舵,约莫六百人,虎丘县四个分舵,约莫八百人……”

    羽音和风雨楼这位姑娘所言相差无几,她们最后同声说道:“二十二个分舵,共有梅花帮爪牙……将近四千人!”

    “将近四千人?”

    陈闲皱起眉,乔美人坐起身。

    树上阮红瘦瞪大眼,司徒飘雪神色一如既往的冰冷。

    即便早就听说过梅花帮人多势众,可当真正听到详细数目,仍不免倍觉惊心。

    “驸马爷……”

    凉亭内四人陷入沉默之时,身穿官服的冯延祚,提着官服下摆匆忙而来:“驸马爷,有天大消息……”

第九十五章 炽热腥风无间道(二十五)

    “城门开了,城门开了……”

    “关了有三四天了吧,城外既没天灾也没人祸,无缘无故为何关闭城门?”

    “我以为就我们当县关着城门,原来你们武中县也一样……”

    “我们新春县城门这几日也一直关着……”

    “大前夜子时左右,我们安县金珠坊几条街到处是官兵,听说死了七八百人,渠水都被染红了……”

    “如此看来,县衙同时关闭城门,想必是在剿杀反贼了……”

    “我听衙门当差的乡邻说,在清剿什么梅花帮……”

    此时朝阳还没升起来,七个县的城门终于如往日一般准时准点地同时开启了,城内的百姓向外涌,城外的百姓向内涌。由于城门关闭的原因,城外的行脚商贾和商旅车队进不来,山间野村的菜农果农们也进不来,七个县的商业集市这几日一直处于疲软状态。城内城外每天都有大堆人等着开城门,今早终于等到了,流进流出的不仅是货物,还有关于这几日的事。

    至于此次为何关闭城门,目前还不到公布的时候,七个县都没张榜贴出告示,百姓们只能靠交流而来的信息推测实情。

    虎丘县县衙内外。

    昨夜在此休息的其它县县令,陆续动身返回自己治理的县,之后肯定还要去一趟苏州府衙,他们带领着自己县的官兵弓兵或巡城兵等人,一拨一拨的列队离去。宣武营也正准备分批返回驻扎地,他们的任务只是围剿二十二个分舵,宣武营将领是最后一批离去的人,他昨夜已经派人前往苏州府衙送上了记功薄,可以安心回到驻扎地等待朝廷的恩赏。

    宣武营有个人留下了,正是黄攻略。

    陈闲把他留下来对付梅花帮,他自己也有这个意思,昨晚已向宣武营将领请命多留几天,事情完结后再回宣武营报到。

    县衙后院水榭。

    黄攻略和冯延祚及羽音三人坐在桌子前,乔美人独自坐在水榭木栏边,陈闲站在桌子旁指着桌上地图。

    “……如今梅花帮的二十二个分舵已经被我们清剿干净了,此一次能够如此成功,这多亏众人的相互配合,但现在还不是高枕无忧的时候。若想把梅花帮连根拔起,当务之急有两件事,第一,寻找梅花帮的大本营,第二,寻找师擎的藏身之所,如果师擎就在梅花帮大本营,那这便是一件事了。据可靠消息,梅花帮有三位帮主六位堂主,而梅花帮大本营就在苏州城外某座山上,曾是一座山寨,后来被梅花帮用武力占领了,这是个非常关键的线索……”

    陈闲屈指叩着桌子上苏州一带的山峦地图,他看向冯延祚说道:“苏州城外某座山,曾是一座山寨,劳烦冯大人派人搜遍地图上所有山头,也问一问其它县手上掌握的有关苏州一带的山寨线索,或者也可向城外村落打听有没山贼出没……”

    苏州一带虽然高山众多,但目前拥有的线索已经把范围缩到极小,冯延祚二话不说,当即起身拱拱手,回县立办此事。

    寻找梅花帮大本营,自然不能只依靠官府之力,陈闲让羽音转告单在野,让他们千艺帮也派人搜山,或通过江湖门道打听附近山寨。千艺帮昨晚有一批人回到了苏州城,留在虎丘县的大约有三四十人,这些人在羽音把话带到以后,便被派出去搜山寻寨去了。风雨楼的探子早就在城外活动与打探,不需要陈闲多说,乔美人已经听见线索,回去后自会吩咐风雨楼的人。

    大清早的几人早餐也没吃,便已经把梅花帮大本营一事商讨完,也已撒出网,就等最后结果。

    “好了,七个县的事已经结束了……”

    陈闲面朝着东方朝霞微微一笑:“该安排的后续之事也安排完了,可以安心回苏州城了……”

    乔美人嗔笑白眼道:“大早上便叫人来这儿,饿着肚子听你安排,瞧你这架势,还以为你打算继续留在虎丘县呢……”

    “那我们先吃早饭,再回苏州城……”

    当朝阳自云海之内冉冉升起,一行人骑马出城,目的地苏州城。

    ……

    ……

    苏州府衙。

    六位先到的县令加上刚刚赶过来的冯延祚,七位县令坐在厅堂宾座上,汇报着此一次的成果。

    朱有贵坐在主位上,捋着下颌薄须,笑眯眯地听着。

    他听完以后,笑道:“仅用三天时间便剿灭了梅花帮二十二个分舵,此一举能够大获全胜,冯大人劳苦功高啊……”

    “知府大人过奖了,下官可不敢居功,此次能够一举得逞,其实一是因为诸位同僚齐心协力,二是因为知府大人对下官的信托与支持,若无知府大人在背后支撑,若非知府大人当机立断请宣武营出兵相助,此一次又如何能够成功?知府大人虽未亲临指挥,可大人的嘱托与对下属等人的信赖,亦是此次成事的关键所在,众兵士当听说知府大人……”

    冯延祚口若悬河,拍起马屁来没完没了,朱有贵笑着听着,第一次感觉不那么反感,反倒听得有滋有味。

    三天时间剿灭梅花帮二十二个分舵将近四千人,这可以说是官府这些年来对梅花帮最大的一次打击,也是最成功的一次,更是本朝立国以来,最大的几次清剿行动之一,如此大的功劳与成就,本也值得人吹嘘与自豪。这件事一旦公布天下与上报朝廷,必定会震惊朝野,苏州一众官员坐着躺着都能受到恩赏。而此次功劳最大的无疑是苏州知府,他虽然什么也没做,可毕竟是苏州一带最大的官,不可能跳过他这一层,其次是宣武营和冯延祚,接着是其余六位县令,再往下就是县尉等人。

    “嗯……既然大事已成,本府即日奏明朝廷,为一干人等请功……”

    “知府大人不急,梅花帮一事尚未完结……”

    “哦?”

    朱有贵自然是个明白人,这种话他一听就懂,笑呵呵道:“那便继续有劳冯大人了,等事成以后再一并奏明朝廷……”

    功劳这种东西,谁会嫌大嫌多。

    ……

    ……

    梅花园,假山丛地底下,极乐地宫。

    “混账——”

    “混账——”

    歇斯底里的咆哮声与女子的尖叫声一阵接一阵的响起,师寇站在地宫中室酒池边,不敢上前阻止,也不敢再多讲一句话,更不敢就此离去,他颤颤巍巍地站着,承受着师擎的滔天怒火。他这几日一直往返于城外大本营与苏州城,在调查是谁先后两次对梅花帮在苏州城的多个据点下手,虽也一早知道苏州七个县这几日关闭着城门,但并未打听具体原因。直至今日早晨城门开启,他的人才从百姓口中得知县城发生过大事,他立马返回大本营,派出堂主前往七个县去看,结果,二十二个分舵内外地面上只残留着血迹,分舵的人一个也没见着,那这件事可想而知。他们梅花帮的人谁也没有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更叫他们意想不到与震惊的是,这行动速度竟会快到这等程度,简直骇人听闻。

    “这才几天,怎么会这样——”

    “这怎么可能——”

    “二十二个分舵将近四千人,四千人——”

    “混账——”

    “混账——”

    “是谁——是谁——”

    “呵……呵呵呵呵……不可能,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师擎今早虽然服食过大量失心散,原本已是神志不清,可听见这种消息,登时怒火攻心,神志反倒有些清醒过来。

    但他此时喜怒无常,一时痛哭流涕,一时捧腹大笑,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情绪。

    “牧儿人呢?他为何还没来?!”

    “徒儿……徒儿已派人去通知师弟,他……想必在路上……”

    其实柳牧早就来到地宫了,但一直站在通往中室的隧道中段,他听着师擎一阵一阵的怒嚎与疯笑,听着地宫女子凄厉而尖锐的叫喊,而他,也在笑,隐隐的笑,憋不住的笑。他现在很兴奋,他没想到这件事会如此顺利,更没想到会如此迅速,才三天时间而已,他忽然由衷的佩服陈闲,也很感谢陈闲这一把刀,当然,仅仅是因为他利用的非常满意,如是佩服与感谢。

    他心中的血腥计划即将圆满,他即将达到他自己的目的,他的心情,说不出的美好。

    但当他抬脚走向地宫中室,他的表情变得越发悲痛,甚至愤怒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

    他果断先发制人,咆哮着问师寇。

    “我还想问你……”

    “师兄,你先冷静下来想想,关闭城门,谁有权力关闭城门?是官府,是官府的人对我们分舵下手,对,是官府!”

    柳牧当天让高赞把二十二个分舵地点泄露给官府,正是为此一事遮掩,同时也借官府这把刀。师寇来到梅花园地宫之前,他也早派人四处打听过,也看得出来是官府所为,他如实告诉过师擎,但师擎脑袋不清不楚,尚未回过神。

    “我知道是官府做的,但官府……为何知道我们梅花帮分舵位置?”

    “依师弟看来,这其中恐怕……”

    柳牧装着认真思考与分析,其实问题的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他故意不直说而已。

    冯浪这时候匆忙来到地宫中室,向着师擎抱拳说道:“我已经查到,是有人向官府泄密,我们梅花帮……有叛徒!”

    “大胆——此人大胆——”

    师擎歪着脑袋看着他们三人,手指头点着地,他一字一字说道:“立刻找出这个叛徒,抽筋……剥皮!”

    “是。”

    冯浪抱拳,转身看向柳牧和师寇:“唯有舵主和舵主以上,才知道二十二个临时分舵的地点,你们知道怎么做吧?”

    “知道……”

    柳牧和师寇抱抱拳。

    由于师擎多数时候神志不清,因此梅花帮大小之事,大多由二帮主冯浪处理,冯浪的命令相当于师擎的命令。

    至于如何找出这个出卖梅花帮的叛徒,柳牧向师寇提议,很有必要回一趟梅花帮大本营,当面问一问六位堂主。有资格知道梅花帮所有分舵地点的人,除去舵主便是堂主,再者是冯浪和师寇,其他人知道的并不全面,那么向官府泄密的就只有可能是这几个人,既已得知梅花帮存在叛徒,那最先要找的自然是这些人。而这也正是柳牧一早定下的计划,他先泄露二十二个分舵,再由此一事引导冯浪和师寇得知梅花帮有叛徒,然后顺理成章地跟到梅花帮大本营,继而暴露大本营的位置。

    二十二位舵主大概全死了,师寇现在最先怀疑的是六位堂主,柳牧的提议他没理由拒绝。

    ……

    ……

    陈闲回到湖光书院后山院落时,接近晌午时分,黄攻略跟着他一起回来的,这段时间会暂时住在后山院落。

    关于黄攻略的事,陈闲只向叶家三人说是宣武营的兵卒,其它话自是不方便透露,叶家三人也并未多问,连陈闲这几日的去向也未曾过问,他三人其实心中有数。暖儿这几天没见陈闲回来,陈闲当天走的时候,也没说去哪去几天,小姑娘这几天倒是有些提心吊胆。刚听说陈闲回来了,暖儿急忙从飞檐楼阁跑回小院落,见到陈闲第一眼时,眼眶不知不觉有点湿润,倒也终于放下心。陈闲知道暖儿一向很感性,好好劝慰了一阵,让暖儿陪着黄攻略去清扫和整理房间。

    清奴是在暖儿之后来到小院落的,她对陈闲的举动很是关注,因此她这几日每天都去周记米粮铺看望家人。

    她如今心情,越发忐忑难安。

    珠玑住在书院后山院落的这些日子,几乎日夜待在叶轻歌的飞檐楼阁,或讨论琴技或聊些闲话。她练琴的时间如今每日又渐渐多起来,但又被她刻意的消除沉迷,或看看其它的书籍,或学着做做其它事,她的日子相对比较平淡。白梨花这几日倒回过几次杏花巷,她回杏花巷主要是看看白兰花有没回来。

    陈闲安顿好黄攻略以后,走回自己居住的小院落时,珠玑不知什么时候从飞檐楼阁过来了,现在就站在小凉亭内。

    晌午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落在凉亭四周,黑黑白白满地光影。

    珠玑微笑着站在凉亭阴凉之地,白裙白裳纤尘不染,身姿亭亭玉立,笑脸如往常般清纯可人。

    “回来啦……”

    “嗯,回来了……”

    陈闲一步步走向小凉亭,因为白兰花一事,他心情有点沉痛,脚步便也有些沉重,嘴边习惯性挂着淡笑。

    他走进凉亭,相隔三步停下脚,和珠玑面对面站着,二人身高相差不到半寸。

    “这几日……”

    珠玑本想问一问事情进展,但想想觉得没必要,便笑着捋捋耳畔发丝,直接问结果:“师擎想杀你一事还没完吗?”

    陈闲笑笑:“快了。”

    “我……”

    他敛去笑容说道:“我有件事想跟你说,你听说后希望你……”

    珠玑疑惑地眨了眨眼:“什么事?”

    下一瞬。

    凉亭内传出焦急的喊声:“暖儿……暖儿……快,快叫大夫……叫大夫……”

    珠玑当场晕了。

第九十六章 炽热腥风无间道(二十六)

    午后。

    日光炎热。

    栖息在树梢的知了发出着阵阵聒噪,小院房间内外听不见其它声音。背着药匣的白发老郎中从房间走出来,站在檐廊阴凉之地交代了几句,陈闲点头拱拱手,摊出一只手掌送走老郎中。珠玑并无大碍,人已经醒过来,睁着眼睛躺在架子床上一动不动,吹进房间的清风拂动着白色的床幔,她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床梁,眼梢流落着泪水。

    白梨花坐在床边圆凳上,神情有些呆滞,眼角也淌着泪。

    主仆同甘共苦,悲痛亦如是。

    陈闲站在房外檐廊下,看着房间内沉浸在悲痛当中的主仆二人,他现在说任何话都起不了多大作用,这道坎终究须得这主仆二人坚强度过。暖儿倚着窗子口站在房间外,身受同感,哭得稀里哗啦,模样甚至比珠玑主仆更加难过,绷着嘴左右手轮着擦抹泪珠子。清奴垂着脑袋,沉默地站在暖儿身旁,她神情惶恐,面色苍白无血色,右手拇指和食指掐着大腿,她似乎很希望这只是一场梦,然而事实仍旧是前一刻听见的事实。

    白兰花早在两个月前已然身陷梅花帮,已然身陷师擎之魔爪,是生是死没人知道,这是她们前一刻听见的事实。

    陈闲摇摇头,转身走向小凉亭。

    没过多久,白梨花走来面前,她含着泪问道:“你这几天是不是在围剿梅花帮的人?”

    陈闲点点头:“对。”

    白梨花继续问道:“师擎在什么地方?梅花帮的老巢又在什么地方?”

    陈闲抬头说道:“我已经让人四处去寻找,你的这两个问题,相信很快就会有答案。”

    “有了答案,麻烦你第一时间告诉我,我和你们一起动手。”

    陈闲看着她,好半晌才点点头:“没问题。”

    如今已经拒绝不了白梨花,哪怕不同意白梨花参与这件事,白梨花自己也必然会去寻找梅花帮大本营寻找师擎。

    倒不如果断答应,让其报仇雪恨。

    ……

    ……

    在几人沉浸在悲伤的氛围中时,清奴不知何时又一个人偷偷溜下山,三步一回头脚步焦急地向着周记米粮铺而去。如今事情涉及到珠玑主仆,她是不愿看见这种事发生的,更担心自己的事情暴露,她越来越害怕,已经不敢继续留在陈闲身边,心中也越发的愧于面对珠玑主仆和暖儿等人。她决定就这样销声匿迹,带着家人远走高飞,过上平凡而安定的日子。

    她来到周记米粮铺,看到丑陋掌柜时,有些胆怯地后退半步。

    随后她鼓起勇气,如炸毛的野猫,恼着脸问道:“我……我爹娘和兄嫂呢?”

    掌柜的斜嘴坏笑看着她:“好吃好喝的住在后院,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什么好问的。”

    “我……我……”

    清奴再次鼓起勇气,瞪着掌柜:“我……我要离开苏州了,柳公子答应过我,会放我家人的,你快放了我家人!”

    “哟……原来今天是来叫哥哥我放人的?”

    掌柜嘿嘿笑着,走出柜台:“哥哥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想我放人可以……”

    他伸手摸向清奴脸颊,清奴瞪着眼急忙后退避开,掌柜的收回手,并未继续纠缠,自说自话:“只要你今晚伺候好哥哥我,哥哥我说到做到,明天早上保证放你一家人团聚,怎么样?”

    “你……”

    清奴气得面红耳赤,一时间哑口无言,片刻后恼怒说道:“柳公子呢?他答应过我的,他人呢?我要见柳公子!”

    “呵……想见柳公子?”

    掌柜的冷笑走回柜台前坐下:“我劝你少做梦了,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柳公子今后不会再来这儿了,他已经把你一家人的生死自由都交给哥哥我了,如今放不放人,由我做主,我若不点头,你休想再见你家人一面,当然,时间拖久了,或许会让你见你家人最后一面,你如果真想我放了你家人,还是那句老话,乖乖的陪哥哥我乐呵一晚,否则,你想也别想……”

    “……下次来的时候,记得先考虑清楚……”

    掌柜最后一句话仍然回荡在脑海,清奴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人群中,仿佛全世界就她一个人,身周人来人往她都看不见,肩膀被人撞着后退与停顿她也毫无知觉,腰间荷包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偷掉了她也未曾发觉。她孤零零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地走着,睁着眼如同闭着眼,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感受不到。

    柳牧已经不需要她了,她现在只是一个弃卒,或者说仍是一只被人牵着的蚂蚱,能跳多远完全取决于线头一端的人。

    她不敢也不想再回湖光书院,也便不知道何去何从。

    监视周记米粮铺的千艺帮人之前以为她是米粮铺的女眷,今日此时第一次跟踪她,这两人都很好奇。

    “这女子难道不是米粮铺的女眷?”

    “感觉不太像了,她每天来了又走,走了又来,若是女眷,为何不住在后院?”

    “也有可能单独住在附近宅院,我们跟着她,看她准备去那儿。”

    清奴自己都不知道去那儿,她走着走着走累了走饿了走渴了,才知荷包被人偷了,茫然坐在某酒楼檐角下埋头痛哭。

    一步错步步错。

    初心难寻。

    ……

    ……

    湖光书院,后山院落。

    司徒飘雪和阮红瘦前一刻结伴来到此地,安安静静地坐在院墙之外大树分枝上。梅花帮一事尚未结束,卓沐冷等刺客门的人自也仍然留在苏州城内等待着下一次行动。乔美人也是在前一刻来到后山院落的,她已经让风雨楼所有探子全部出城寻找梅花帮大本营,只要发现半点线索,立即来书院后山回禀,她在这儿等待风雨楼的人,躺在小凉亭摇椅上睡着午觉。

    陈闲和黄攻略坐在石桌子前,他刚把珠玑晕倒的事告诉黄攻略。

    “抱歉……”

    黄攻略沉默良久,吐出这两个字。

    “白兰花一事与你毫无关系,你没必要自责,更没必要道歉,再说你当时还没认识我,也不可能知道有这一天……”

    “我们还是言归正传……”

    陈闲转过话题说道:“在城外寻找梅花帮大本营固然是一桩首要事,在等待结果之前,我想……”

    他话还没说完,冯延祚便以拜访叶观之之名来到后山院落,此时匆匆走进小凉亭,原本兴奋的即将喊出口,但见一旁摇椅上睡着一个眼熟的女子。冯延祚急忙收住话音,在陈闲和黄攻略中间一张石凳子上坐下来,低声说起今日的收获。他首先说起的是,他前段时间派人奔赴各地,收集各地官府存底的梅花帮积案和掌握的梅花帮人物线索一事,今日午时这些被派出去的人陆续回到了当县,这些人给冯延祚带回来好几箱案卷,单是梅花帮的罪状就多达一千多宗。

    其中最重要的,还有几十个梅花帮人的画像,冯延祚将这些画像取出来,一张一张叠在石桌子上。

    “这张是二帮主冯浪……”

    “这张是三帮主师寇……”

    “这张是龙虎堂堂主庄龙虎……”

    官府并不知道这些画像是梅花帮的谁谁谁,冯延祚自也无从得知,黄攻略看着画像,便一张一张的辨认与简单介绍。

    冯延祚昨天就已经从陈闲口中知道了黄攻略曾经是梅花帮舵主一事,这是陈闲主动告诉冯延祚的,之后也与黄攻略说起过这件事。黄攻略并未询问陈闲为何单独告诉冯延祚,因为信任陈闲,便也没把此事放在心上。陈闲之所以告诉冯延祚,他自然有他必须告诉冯延祚的原因,他相信冯延祚会为此守口如瓶,也相信冯延祚能做到自己交代下来的事,他准备到时候再告诉黄攻略为何如此,这也正是他把黄攻略留下来的主要原因。

    冯延祚带来的这几十张画像,包含着梅花帮的两位帮主和六位堂主及先后三十几位舵主。

    “师擎是梅花帮的大帮主……”

    黄攻略辨认完所有画像,最后说道:“如果冯大人想收集到师擎的罪证,可能要跑远一点,需到岭北或者云贵……”

    官府做事不同于陈闲等人,上报朝廷讲究真凭实据,何况师擎这个人名扬四海,处理不当或会引发民怨。

    “等我回县以后,便立即派人前往你说的这些地方搜寻师擎是梅花帮大帮主的证据……”

    冯延祚说道:“至于驸马爷今早吩咐的事,下官派出的人已搜遍了苏州城外西北两个方位,最迟明天必有结果……”

    “陈大驸马……”

    他们正说着搜山一事,羽音急急忙忙向着小凉亭这边快步而来。

    她此次带来的消息。

    让坐在石桌前的三人都不由兴奋起来。

    ……

    ……

    柳牧今日晌午从梅花园出来后,便骑马跟着师寇,二人一起出城去了梅花帮大本营。柳牧如今是千艺帮的重点监视对象,当时有二三十个千艺帮好手跟着柳牧,甚至其中还有一位帮主。柳牧自然知道有人跟踪自己,他要暴露梅花帮大本营,便故意放慢速度,让跟着自己的人记清楚路径,他和师寇最后去的地方,位于苏州城以南三十里外的一座山,名叫落云山。

    落云山正是梅花帮的老巢。

    柳牧和师寇上山后便一直没下山,整座落云山从山脚到山腰,每五十步就有一个持刀放哨的人。

    千艺帮最擅隐藏的两人只摸到山腰就下来了,便马不停蹄赶回城告知此事。

    “放哨的人这么多,落云山必定是梅花帮大本营……”

    陈闲看向冯延祚和羽音:“以免打草惊蛇,冯大人你过后立即召回你派出去的人,羽音姑娘也转告单兄一声,都勿要轻举妄动,这件事必须从长计议。同时,冯大人你回当县以后,秘密集合七个县的官兵等人,这一次不在城内,如若攻山,不会有那么多顾虑,冯大人在剿灭山寨这件事上比我有经验,相信冯大人也应该清楚做些什么准备,这些事我便不多指手划脚了。羽音姑娘回去后也告诉单兄召集一批好手,那我们今日黄昏,在当县县衙会合,具体行动步骤到时候再说。”

    “行……”

    “没问题……”

    冯延祚和羽音同时转身离去,黄攻略也想先到当县做准备,向陈闲说了声,追着冯延祚的脚步离开了小凉亭。

    此时日头偏向西边,离黄昏尚有一个半时辰。

    陈闲坐在凉亭石桌子前喝着茶,乔美人睡在摇椅上,这时候才悠悠醒来,问道:“我睡了多久?”

    陈闲转头笑道:“大概一个时辰。”

    乔美人蜷着腿坐起身,眼睛四处看了看,又问道:“风雨楼的人有没来过?”

    “没有,哦……对了……”

    陈闲说道:“不用寻找梅花帮大本营了,你回去后召回你们的人,也顺便通知刺客门,今日黄昏到当县准备。”

    “你的意思……”

    乔美人眯起眼眸:“你们已经找到梅花帮的大本营啦?”

    “对。”

    “那你当时不叫醒我?”

    乔美人没好气站起身,脚步匆匆向亭外走,走出四五步,回头笑问道:“是怕我没睡够,才不叫醒我?”

    她问出问题,却并不等陈闲回答,心满意足地迈着步子快速而去。

    院墙外巨大古树分枝上,阮红瘦对着从眼皮子底下路过的乔美人吐一吐舌头:“哼,乔丑人现在越来越不害臊了。”

    “飘雪……”

    阮红瘦撑着分枝树杆站起身,扭头问道:“我也走了,你要跟我一起回去吗?”

    司徒飘雪点头。

    两女同时跃下大树,身影跃上屋顶步步远去。

    ……

    ……

    珠玑从晕倒直到此时已有将近两个时辰了,仍然躺在床上一动未动,泪水早已经流干,眼睛依旧睁得圆圆的呆呆的,长而翘的睫毛凝着泪滴,到此时没吃过,也没喝过。她很后悔,也很自责,后悔当初不该让白兰花一个人出门打听,也后悔小时候只知道沉迷于琴之一道,不听哥哥的话好好习练武艺,若不然今日的她,绝不会是这样的她。她武学方面的天赋远远胜过贺兰无缺,尤其她体质非常适合习练祖传的高深内功。贺兰无缺二十二岁列入天下八大宗师,她若习练祖上武学,虽未必有过之而无不及,但绝不会比贺兰无缺逊色多少,然而她小时候却选择学琴,她很后悔这个决定。

    她今日才懂得,有时候武力才是解决问题的首选途径,武力能够用来保护自己,也能用来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此时此刻,她忽然觉得自己很没用。

    白梨花这两个时辰只出过一次门,之后一直坐在床边陪着珠玑,主仆二人没有讲过一句话,也不需要讲任何话,她们的心情一模一样。暖儿也早已经跟着流干了眼泪,她每隔一会儿就跑来房门口看一眼,每一次都想进门说些什么安慰话,但到最后总是止步于门槛,她不知来回跑了多少次,便这样悄悄看着,偷偷抹泪。

    陈闲走来房外檐廊下,一步步走向房间深处,走来床边站着,目光透过床幔看着床上珠玑。

    “梅花帮的大本营……”

    他说道:“已经找到了,我马上动身前往当县……”

    白梨花陡然起身:“我跟你一起去!”

    陈闲看向她,点点头道:“我正是过来告诉你一声的,你准备准备,我到院门口等你……”

    “照生……”

    陈闲没走几步,身后传来虚弱的喊声,他停下脚回身看向珠玑,珠玑泪眼看着他,好半晌才轻声说道:“谢谢你……”

    陈闲点点头叹出一口气,淡笑说道:“安心休养,切勿胡思乱想,我可能不怎么会安慰人,但应该知道,人生之事不可能桩桩件件都称心如意,学会面对,懂得放下,争取早日振作起来,早日迈过这道坎,顺其自然,以平常心迎接明天。”

    他说完话,转身走出房间。

    白梨花走来床边,看着床上珠玑,珠玑说道:“死要见尸,活要见人。”

    “嗯……”

    白梨花抿唇点点头:“小姐你好好休息,等我消息……”

    陈闲回一趟自己房间,站在院门口等白梨花,暖儿火急火燎跑过来:“驸马爷,清奴姐姐不见了,下午就没见着人。”

    “清奴不见了?”

    陈闲皱起眉:“我有事要做,没工夫顾及这些事,你去问问子由他们,或先拜托他们叫人去找找,等我回来后再说。”

    “噢……”

    暖儿垂着脑袋,抽泣着走远。

第九十七章 炽热腥风无间道(二十七)

    黄昏时候。

    当县县衙后院。

    陈闲等六人或坐或站在亭子里,讨论着行动计划。

    “……虽说落云山位于城外野地,行动起来没有那么多的顾虑,但可别忘了,这两三个月以来被梅花帮掳走的数十个失踪女子,都极有可能被囚禁在落云山,这便不能滥杀无辜。我临来之时,想过好几个行动计划,想过单刀直入,也想过强力攻山,甚至想过直接用火攻……但考虑到落云山可能存在无辜之人,大范围杀伤的计划便不可乱用。因此,我最后想到的计划是,我们暂时分成三步进行,若过程中出现变化,再及时做出调整……”

    “第一步……”

    陈闲指着落云山地形图,看向乔美人说道:“这第一步便由你的人动手,你们今晚子夜时分潜入落云山,尽可能的能杀掉对方多少人是多少人,能引发多大的混乱就引发多大的混乱,待把对方人全部引出来后,你们务必看清楚对方有多少人,也可试一试对方的武力强弱。记住,你们只是打头阵与试探,勿要恋战,也不必和对方发生全面冲突,若看见局势不妙,便立即跑人。待你们退下来以后,暂时守在落云山山脚,之后用不用上山到时候再说,记得在山脚拦杀漏网之鱼……”

    “第二步……”

    陈闲看向羽音说道:“这第二步由你们的人动手,同样以削弱对方旁支力量及制造混乱为主,能杀对方多少人是多少人,也同时试试对方的人数多少与武力强弱,或找一找失踪女子的囚身地点,记得叮嘱你们的人,不要与对方高手交手,反正打不过就跑。等你们退下来以后,暂时埋伏在落云山山腰待命,也记得在山腰拦杀下山逃跑的人……”

    “第三步……”

    陈闲看向冯延祚说道:“如果到时候没有出现变化与意外情况,第三步就由冯大人你率领你的人大举攻上落云山……”

    他详细说了说行动细节,最后说道:“行动计划暂时先这样,是否会调整到时候再说,我们现在还有一个时辰,或做最后准备或吃饭或休息,然后分批前往落云河滩,我们夜间在落云河滩附近会合。”

    乔美人和黄攻略及冯延祚和羽音,都已听明白陈闲的行动计划与细节,白梨花忽然问道:“我什么时候动手?”

    “你……”

    陈闲皱起眉看着她,神情无比严肃说道:“你和我一起参与第三步,在这之前,你不能离开我半步!”

    白梨花急着解救白兰花,也报仇心切,这种心情下的人很容易擅自行动,也最容易引起计划之外的变数。陈闲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大局为重,白梨花的感受事小,陈闲的态度与语气绝对强硬与坚决。白梨花第一次看见陈闲如此严肃,也第一次看见陈闲如此有条有理的部署全局,她有些意外与晃神,原本想在计划第一步就跟着行动的她,一时之间犹豫不决。

    她看着陈闲好半晌,才神色黯然点点头:“行,听你的。”

    ……

    ……

    从当县的南城门出发到落云山只有将近二十里路,这二十里中间有个地方叫落云河滩,落云河滩相距落云山不到五里路,此处地理位置隐蔽,是这一带最佳的指挥地点与休息地点。刺客门和千艺帮及冯延祚三方人在夜色的掩护下陆续来到落云河滩附近,没有点火把也没有生篝火,三方人在星光之下分散在不同的地点休息与待命。

    落云河悄无声息地流淌着。

    河滩上有一座四角野亭,陈闲几人坐在野亭之内,等待着乔美人来此告知第一步的行动结果。

    深夜。

    刺客门首先出动。

    落云山差不多每五十步就有一个放哨巡逻的人,这些人也自然会四处走动,巡逻空隙自也会因此拉开。但刺客门并未刻意的钻空子,她们一路上山,看见巡逻的人就出手,她们都很擅于隐藏与暗杀,夜色下有绝对的优势。司徒飘雪一马当先,其后是乔美人和阮红瘦,再后是卓沐冷三女,最后是分散着上山的刺客门三四十人。她们今晚并不需要多么严密的配合,完全可以单独行动,应付不过来随时能先一步脱身而逃。

    梅花帮大本营坐落于山巅平地之上,四面围着丈许高的栅栏,寨门口有两座瞭望台,寨内大约有三四十栋楼屋。

    寨中心几栋楼屋此时灯火通明,越往边缘灯火越是稀疏。

    瞭望台上的人已被飞镖放倒,司徒飘雪自寨门口潜入,她身后断断续续跟着七八个人。

    其他刺客门的人自寨子四面八方潜上山,身手都分外矫捷,她们跃过栅栏,落入寨子边缘,步步向着中心靠拢。

    一场无声的杀戮,由此拉开序幕。

    不过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有人在临死之际喊出声:“夜袭……有人夜袭……”

    此人喊出来的声音虽不完整,但有不少人已经听见预警。

    “有人偷袭我们,快……”

    “本家兄弟们,快取兵刃来……”

    “你们几个,速速去聚义堂通知三帮主和诸位堂主……”

    “是……”

    各个楼屋不断有人提着刀剑涌出来,火把和灯火的数量越来越多,坐落于山巅平地上的寨子,变得越来越明亮。

    “来人不多,我们杀——”

    “砰——”

    “砰砰砰——”

    “噗——”

    “铛铛铛——”

    涌过来的人立马展开围杀,各种各样的声音响不停,场面乱哄哄的。

    刺客门的人每杀几个人便换个地方,再杀几个人再换地方,被一大群人追杀着,跃上屋顶边杀边逃。

    很是让人头疼与恼怒。

    ……

    ……

    聚义堂位于寨子楼屋最中心,属于商议帮中诸事与发号施令的地方,这块区域灯火最多也最明亮。师寇和六位堂主此时全部坐在聚义堂,柳牧前一刻也坐在这儿,后来说有事要做,这一刻已不知所终。师寇身为梅花帮的三帮主,二帮主冯浪交代下来的揪出梅花帮叛徒一事,本就由他全权负责,柳牧在或不在并不重要。何况柳牧离去时的借口也是为寻找叛徒一事,师寇目前仍是比较信任这个师弟,便由着这个师弟为自己分担事务。

    师寇从下午开始把六位堂主一个一个叫来质问,到此时他们七人坐在一起,叛徒之事仍未得出结果。

    但梅花帮存在叛徒,已是铁一般的事实。

    六位堂主遇上这种事,自都极力的证明自己绝没出卖梅花帮,本身都不是重义守信之人,到此时不由相互猜忌起来。

    在他们七人各有所思之时,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响声,师寇拍着茶案怒道:“寨内怎么回事?去看看!”

    “三帮主……”

    一个提着大刀的人冲进聚义堂,抱拳说道:“有一群人夜袭我帮重地!”

    “什么?”

    师寇本在气头上,恼火地站起身,目光扫视在座的堂主,他说道:“叛徒一事稍后再议,我等先会一会来人!”

    “是……”

    六位堂主抱拳,陆续站起身,他们目光相互对望,眼中带着深深的怀疑。

    刺客门的人并不多,且大多分散着,在梅花帮人眼中有点势单力薄,也很像一群羔羊误入了狼窝。师寇和六位堂主赶过来的时候,他们在脚下这片区域能看见的也就七八个人,四周零零散散的有三五人,人数这么少,也敢来袭击梅花帮重地,在他们看来当真不自量力也愚蠢至极。师寇等七人二话不说,立即拔刀拔剑,分散开对付刺客门的人。

    此时梅花帮老巢的人已差不多全被引出来,他们大约四五百人,有九成左臂拥有梅花刺青,这才是真正的梅花帮人。

    乔美人和阮红瘦及司徒飘雪等刺客门的人杀到现在,杀了约莫七八十人。

    现在堂主等人已尽数出手,按照计划,这第一步只需削弱旁支力量,不必与主力或者高手交手,更要避免全面冲突。

    适时而退,见好就收。

    如是,刺客门人顿时如鸟兽散。

    在梅花帮人眼中显得无比仓皇与惊慌,甚至有个姑娘逃走时大喊:“这个山寨人好多,咱们换个山寨。”

    这正是陈闲让她们逃走时务必喊出来的话。

    目的是暗示梅花帮人,今晚没别的意思,只是过来抢地盘的。

    梅花帮每一次跨州跨府转移大本营都是用武力占领,如今竟有人抢自己地盘,师寇等人虽怒不可遏,但这种手段他们习以为常,并不会往其它方向去想,也不可能想得到有其它意思。即便今晚损失了几十人,但抢地盘死人很正常,何况已经把对方吓破胆,对方不敢再来了,那这件事在他们看来,已然结束。

    师寇命令帮中人收拾尸首,他们七人便又返回聚义堂,继续商议叛徒一事。

    ……

    ……

    刺客门的人从落云山下来后,按计划守在山脚休息与待命,乔美人骑着马回到落云河滩。

    “落云山大约四五百人?”

    “被我们杀了几十人,现在应该不到四百人。”

    以刺客门今晚的力量自然可以杀更多人,但这样一来便很难做到全身而退,也不可能留有余力,可以说刺客门这第一步走得相对比较轻松,就十二三人受了些皮外伤而已。但乔美人说起第一步行动结果的时候,重点提过落云山的梅花帮人比分舵的人厉害不少,毕竟大多是真正的梅花帮贼人,大多是有资格带领一批梅花帮爪牙的人,其中也有不少高手。

    当然,这些事大抵在陈闲的意料之中,他从未小瞧过梅花帮。

    计划第一步和第二步的间隔时间大约在一个时辰,将到第二步行动时间之时,千艺帮的人陆续被人叫醒,冯延祚带来的官兵等人自然仍在睡觉,这也是计划中事,以最好的状态对付梅花帮人的疲累状态。千艺帮的人醒来后立即前往落云山,他们这一次约有一百五十人左右,由单在野和虎山汉等帮主带领他们,黄攻略也参与这第二步行动。

    而陈闲在这第二步稍稍做出过调整,让刺客门派出几个人为千艺帮开路,之后也尽力掩护千艺帮人撤退。

    刺客门这几人正是司徒飘雪和卓沐冷三女,其他人仍然守在落云山脚养精蓄锐。

    落云山巅。

    梅花帮的人刚刚处理完帮中人的尸首,也才刚刚重新安排好一批新的巡逻人,他们正准备各回各屋睡觉。

    “兄弟们,这个山寨风水果然不错……”

    “对,等我们攻下这个山寨,这个山寨就是我们的了……”

    “帮中兄弟们,随我杀……”

    “杀……”

    千艺帮一百多人有如潮水一般同时涌上山,涌入寨子口,又一批一批地涌向寨子其它地方。

    “本家兄弟们,又有人夜袭我帮重地,快快快……”

    “他娘的,这一次又一次,老子们这个寨子风水很好吗?”

    “本家兄弟们,咱们上……”

    “砰——”

    “铛铛铛——”

    落云山巅又一次兵刃相击,场面又一次陷入混乱状态。

    千艺帮这一百多人大多是帮中好手,且临来时休息充足,状态比梅花帮人好上太多。他们同样是能杀多少是多少,绝不会与梅花帮人死缠到底,看见情况不对立马往其它地方逃,逃完之后再回来杀。情况与上一次刺客门相同,貌似是被一大群梅花帮人追着杀,其实是他们自己有意识的逃跑,一在耗损对方的精力,二在耗损对方的耐心,三在耗损对方旁支力量,同时制造混乱,也搜屋搜院的寻找着被梅花帮掳走的失踪女子囚身地点,后者才是他们这一步行动的重中之重。

    他们不会与梅花帮发生全面冲突,更不会与梅花帮的高手交手,碰到狠角色就跑。

    黄攻略是主要寻找失踪女子囚身地点的人之一,他单人单刀,趁乱一间一间楼屋挨个搜寻,但到目前一无所获。

    ……

    ……

    聚义堂,四壁铁链火盆内燃烧着烈火。

    师寇等七人在沉默之时,又听见外面一阵吵闹,没等师寇发怒,便有一人急急忙忙跑进聚义堂,单膝跪地抱拳说道:“三帮主,又有一群江湖宵小之辈忽然潜入落云山,声称要攻下我帮重地据为己有,来者大约一百多人,听他们口风,好像早就看中了我帮重地,故而趁夜偷袭,我们的人正与他们交手……”

    “你大爷的……”

    师寇拍着茶案怒而起身:“一群江湖鼠辈,竟敢犯我梅花帮重地,诸位堂主,随本帮主一战!”

    梅花帮用武力占领落云山这几个月以来,只遭受过两次偷袭,两次都是原山寨的残余势力请来其它山寨的人相助意欲夺回山寨,今夜这连续两次让他们无比恼火。师寇等七人赶过来的时候,还未拔出刀剑,千艺帮的人已开始四处逃窜,受伤的千艺帮人早在前一刻就已经逃下山,他们相互掩护,彼此呼应,破开寨子四周的栅栏作为逃跑的缺口,其他并未受伤的千艺帮人负责吸引火力与制造混乱,过程中还引发了小规模的火灾。

    梅花帮有人趁机追杀,以为痛打落水狗,千艺帮的人边杀边逃,后来逃到山腰,刺客门人闻声自山脚一拥而上。

    落云山巅。

    大多数梅花帮人并未选择追杀,一个个大骂着忙着提水灭火,现场一片混乱与狼藉。

    此时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梅花帮人这一夜几乎没睡,到此时仍然忙着清理现场与收拾帮中人的尸首。

    梅花帮这一次伤亡人数不少,又大概死了七八十人,伤了一百多人,最主要是都已筋疲力尽。

    落云河滩。

    黄攻略返回野亭内直接说起搜寻结果,他说道:“我在落云山没有找到失踪女子的囚身地点,每一间楼屋我都搜过,其中两座地牢我也进去看过,没看见一个人,师寇和六个堂主倒都在落云山上,但并未看见师擎,我怀疑师擎根本不在落云山,被梅花帮掳走的失踪女子也必定不在落云山。”

    白梨花听见此话,脸色陡然大变:“失踪女子不在落云山?白兰花也不在落云山?”

    她后退两步,神色悲痛喝问道:“你到底有没找遍每一个地方?”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

    黄攻略嗓音低沉说道:“但我的的确确已经找遍每一个角落,没有看见一个女子!”

    “不可能……”

    白梨花流着泪摇头后退:“不可能……不会是这样,白兰花肯定被囚在落云山,她在落云山,我上山去找她……”

    “站住!”

    陈闲低喝说道:“失踪女子不在落云山,虽是坏消息,但也是好消息,你懂不懂?”

    他沉声说道:“这便能毫无顾虑的……火攻落云山!”

第九十八章 炽热腥风无间道(二十八)

    “不,不能用火攻……”

    白梨花潸然摇头,跌坐在条椅上:“白兰花不在落云山……那她在什么地方?”

    河滩野亭内,她泪眼自语:“为什么会这样……”

    她并非不懂因为考虑到落云山可能囚禁着无辜之人,今夜才迟迟未有全力攻山,既已得知师擎和失踪女子并不在落云山,也便不再存在任何顾虑,自该当机立断选择更加彻底更加直接的做法。她懂,她只是一时之间无法接受白兰花不在落云山的事实,她太急于解救白兰花,哪怕白兰花已然遭受残害,能找到一具尸体也好。

    死要见尸,活要见人。

    无论如何她要找到白兰花,最怕到头来死不见尸活不见人,如此阴阳两相隔,连见最后一面与亲手安葬的机会都没有。

    “为什么会这样……”

    她哭着,额头轻轻撞着野亭木柱,情绪有些失控。

    陈闲看她一眼,默然摇摇头,看向黄攻略说道:“攻略兄你看着她点,别让她乱来,我去通知冯大人他们。”

    黄攻略点头:“你放心,我会寸步不离看着她的。”

    对于师擎居然不在落云山,陈闲多少觉得有点遗憾,这意味着到时候仍需继续寻找师擎的藏身之所。但稍稍能安慰人心的是,失踪女子也不在山上,而梅花帮一众堂主等人却全在山上,只要将这些人一网打尽,梅花帮也便气数将尽。陈闲来到冯延祚等人休息的地方,冯延祚听说落云山上的情况以后,也觉得虽是坏消息,但同时也不失为一个好消息。

    落云山无无辜之人,皆是梅花帮人。

    可以放心大胆的发起任何攻击,即便把整座落云山夷为平地也没事。

    冯延祚这一次其实早就做过大肆攻山的准备,他此次一共带过来八百余人,其中有三百人配着强弓强弩,二百人配着刀斧盾牌和其它器械,最后三百人是七个县的民壮和白役等县衙编制外的人,这一次担当苦力与后勤,行动时负责搬运器械与装置纵火兵械。这些人自从来到落云河滩,便一直集中在草丛河滩等地睡觉,此时离天亮不到一个时辰,他们属于原计划第三步才行动的人,到此时差不多睡了大半夜,一个个被叫醒以后,都精神饱满,状态绝对极佳。

    “快……快……”

    “你们动作都快点……”

    八百余人扛着强弩或推着木轮兵械向着落云山进发。

    在天将破晓之前,是一夜之中天色最黑的时候,他们一队队人马行走在黑暗下的大地上,身影如同蚂蚁一般漆黑渺小。

    ……

    ……

    陈闲原计划第三步是在天色微亮之时动手,当得知能毫无顾虑的全面进攻,计划间隔时间并没有变,做出的调整只是进攻方式与需提前动身准备,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足够这些人把各种兵械搬运到落云山山巅。而他计划中第三步最大的优势便在于,梅花帮人被前两步计划折腾了大半夜,这时候都一定疲累不堪,一定会很快睡着,这正是袭击的最佳时机。

    刺客门的人仍在山脚休息与待命,陈闲来到山脚时,再次叮嘱乔美人她们记得拦杀漏网之鱼,同时让她们派出几个人到前面开路与清除山巅放哨巡逻的人。而千艺帮也仍然守在山腰位置,他们伤势较重的几十人已经被送回去处理伤势,现在还有大约八十人。陈闲路过山腰时,让他们继续守在山腰,也提醒过他们记得拦杀下山逃跑的人。

    山腰山脚两重布置,拦杀本就身心困倦且到时候多半带有伤势的梅花帮人,如无其它意外情况,可以说万无一失。

    天色微亮时候。

    陈闲等人来到落云山巅,寨内寨外放哨巡逻的人均已躺在地上,整个梅花帮大本营没一个走动的人。

    三百名弓弩手在距离寨子四面栅栏五十步的地方站着,他们已经团团包围住整座寨子,他们按在弓弦上的箭,箭头都绑着拳头大小的浸满着油脂的麻布等易燃物,只等听见命令后点火发射。而在寨门口大约百步外的地方,搬运上来的大型木结构兵械,已经重新组装完毕,有十余架,每隔三十步摆放着一架,呈扇形排开着,也已全部放置好重型黑坛子燃火弹,而负责杀敌的二百刀斧盾牌手,全站在弓弩手的后方。

    此时一切已准备就绪。

    所有等待命令的人,全都远远的望着站在寨门口人群最后方的冯延祚,冯延祚此时看向陈闲,陈闲点一点头。

    冯延祚心领神会,举起手一声令下:“放——”

    三百弓弩手同时点燃箭头,同时瞄准寨子内楼屋,同时拉弓,同时发射。

    “嗖——”

    “嗖嗖嗖——”

    密密麻麻的火箭划过天空落入寨子内,楼屋的窗子、门板、廊柱、灯笼幡旗等……陡然间燃烧起来。

    “呜——”

    “呜呜呜——”

    寨门口十余架大型纵火兵械也在同一时间抛射,一只一只黑坛子燃火弹被抛向天空,如流星一般落入寨子内。

    “轰——”

    “轰轰轰——”

    黑坛子燃火弹砸落在楼屋群中,登时破碎与炸裂,满罐子油物溅射出来引起爆燃,火焰溅射开去,火势骤然猛烈起来。

    ……

    ……

    原本疲乏不堪的梅花帮人正在沉睡当中,师寇和六位堂主之前也都因为太困,便暂时放下了寻找叛徒一事。他们当时或许有人怀疑一夜连续两次偷袭未免有些蹊跷了,但只以为是某个山寨想攻下梅花帮地盘,当时自也想过找这些人算账,可当时离天亮就一个时辰,做任何事也不急在这一个时辰,便想着等天亮以后再派人去查对方底细。其他的梅花帮人与他们想法相同,有什么事天亮以后再说,何况他们两次都成功地杀退了偷袭者,当时未曾想过对方会发动第三次偷袭。

    然而此时此刻。

    巨大的响声吵醒了沉睡中的梅花帮人,砸在屋顶上的黑坛子燃火弹,震得房梁灰尘刷刷的往下掉落。

    他们睁开眼睛就看见窗外一片火红,火焰钻着空隙燃烧进来,引燃了窗子内面,又往屋梁上燃烧,屋内温度瞬间上升。

    “着火了,着火了……”

    “快跑……”

    有人衣袍也来不及穿只想着往外逃命,拉开房门这一瞬,热浪与火焰迎面席卷而来,脸面顿时被火烟烤红熏黑。

    “嗖——”

    “嗖嗖——”

    “呜——”

    “轰轰轰——”

    燃火的箭头仍在密密麻麻的射来,黑坛子燃火弹也仍在被一只一只的抛过来,落地炸碎与油物溅射。

    才转眼时间,整座寨子已然成为火海。

    此时所有梅花帮人都已经被响声惊醒过来,他们用脚蹬用拳砸,惊慌失措地破门破窗,或用衣物扑火想着扑出一条求生之路,然而火势滔天,眼睛能看见的四面八方全是火,所有人都已身陷火海。楼屋的垮塌声时不时的传来,青烟与黑烟及灰尘滚滚袭来,弥漫在火海之内,都被呛得喊不出声,有人咬着牙想要冲出火海,刚跑进火海便已被烈焰吞噬了,或正巧被垮塌的屋顶淹没了,更有人被空中落下来的黑坛子燃火弹砸中脑袋,全身陡然燃烧成了火人。

    “啊——”

    “轰——”

    “狗入的种——”

    惨叫声与叫骂声在寨子各个地方响起。

    一些最早醒来也最有逃生技巧的人,接二连三地逃出火海,然而才逃过一劫,顿时被围着寨子的弓弩手射倒在地。

    梅花帮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或死在火海内,或死在栅栏边缘,或死在寨子门口。

    ……

    ……

    位于寨子中心的两座地牢入口被垮塌的楼屋封住了,师寇和六位堂主找不到地牢入口,转而向着寨子边缘逃命,他们前一刻用水淋过身子,湿漉漉的且浑身乌黑。他们利用木盆门板等物阻挡火焰,踩着帮中人尸身铺出来的逃生之路向外冲,冲到寨子栅栏这边,用刀用脚破开栅栏,或寻找帮中人之前破开的逃生缺口。

    “嗖——”

    “嗖嗖——”

    “嗖嗖嗖——”

    围在栅栏外边的人拉弓射箭,无数支飞箭射向他们七人,他们一面用门板挡箭,一面用刀扫挡箭雨。

    “他娘的——竟然是官兵——”

    “是官兵围剿我们——”

    师寇等七个人冲出火海冲出栅栏,才知道对方是官府,这种情况并不需要多想,再愚蠢的人也能立即明白过来。

    “我们梅花帮果然有叛徒——”

    “到底是哪个狗入的杂种出卖我们梅花帮——”

    “拼了,杀——”

    “杀——”

    这种时候也根本不需要多说什么,师寇等七人冲出来后,各自分散开去,都只想着保住自己一条命,哪管其他人死活。

    大难临头各自飞。

    陈闲早在前一刻就围着寨子四面走动着,逃出来的人若侥幸没被射死,也没被官兵们围杀死,他便立即过来收割这些人。有些距离比较远的逃出来的人,陈闲无法及时赶过来,但这些人在官兵们的围攻下大多早已遍体鳞伤或半死不活,少有的几个漏网之鱼逃到山腰位置就被千艺帮的人拦杀了。梅花帮大多数人已经葬身火海,到此时此刻为止,成功逃到山腰的也就五六个人,根本到不了山脚。乔美人和阮红瘦及司徒飘雪等三四十个刺客门的人守在山脚,到此时没看见一个人下山。

    不过很快。

    师寇已经从山上逃至山腰,千艺帮单在野等人过来围攻。

    与此同时。

    梅花帮龙虎堂的堂主,庄龙虎也已逃至山腰,虎山汉等人过来围攻他。

    也在这时。

    其余五位堂主逃来山腰,千艺帮其他人只拦住了他们一个人,其余四个往山脚下逃了。

    这四人逃来山脚,却没想到又遇上了一群女子。

    ……

    ……

    此时已是清晨时分,落云山山巅平地之上,整座寨子大大小小三四十栋楼屋,已差不多被大火尽数烧垮,火势与浓烟依旧翻卷而上,大量烟尘在落云山上空汇聚成一片灰色的薄云,而薄云之上汇聚着一大片乌云,乌云之内电闪雷鸣,一场急雨正在天空中酝酿。天空渐渐阴沉下来,滔天火焰烧着上空乌云,一明一暗对比极为鲜明。

    四面栅栏之内已经没人逃出来,寨子内也已听不见其它声音,这么长时间的燃烧,不可能有人活着。

    所有弓弩手都已停下手看着眼前火焰。

    陈闲走回寨子口站着。

    冯延祚和黄攻略及白梨花一直站在寨子口看着。

    等了一炷香时间,眼前火海之内仍未见一个活人身影,也仍听不见其它声音,所有人均已葬身火海。

    “轰隆隆——”

    “哗啦啦——”

    一场暴雨自上空乌云之内落下来,暴雨如注,眼前火海青烟滚滚,眨眼时间陈闲等人衣裳尽湿,火海已被雨浇灭。

    山巅平地之上,黑色混着暗红色的水,向着低处汇聚与流淌,整座寨子尚未被烧完的梁柱等尽是黑炭色,被压住的烧焦的尸首露着肢体,一具一具尸体,有的露在外面,有的被残烬掩埋着,能看见的大约有一百多具。围着寨子的官兵全都站在原地未动,任由暴雨从头到脚的淋着,他们面无表情,手中的弓搭着箭,手指微微拉着弓弦,依旧时刻准备着射出一箭。

    陈闲等人站在寨子口也没动,白梨花一个人走上前,走来黑色的废墟当中站着。

    “白兰花……”

    她哭泣着,压抑地呼喊着:“我该去哪儿找你?”

    又过去一炷香时间。

    冯延祚下令,让二百人到废墟中搜寻有可能躲避火海的藏身地,其余三百弓弩手仍旧守在原地待命。

    一个时辰以后。

    已确定此地除去两座空无一人的地牢,便再没其它藏身地点。

    冯延祚下令,收兵下山。

    ……

    ……

    将近晌午时候,陈闲等人陆续回到当县县衙。

    他们都几乎一夜未睡,刚在落云山又淋了一场雨,冯延祚回来后立即吩咐府上下人为他们准备热水和新的衣物,同时吩咐厨房备一桌酒菜,后来在某人的要求下还买了一个新的浴桶回来。几人在不同的房间沐浴与更换衣裳,随后一个一个走来厅堂填饱肚子。参与过这一次行动的官兵等人自是不需要冯延祚亲自安排,自有人安排这些人休整与吃喝,而千艺帮的人被安排在县内一座大宅院内,阮红瘦和司徒飘雪等刺客门的人没露过面,她们有自己的去处。

    当县县衙后院。

    陈闲等六人吃饱喝足并未去休息,此时都坐在亭子里,关于落云山这一夜有很多信息需要交换与交流。

    目前来说梅花帮大本营已然成为废墟,原本的四五百梅花帮人在连续三次的进攻下已差不多死绝,这是一个好的消息,但坏的消息是,此一次有漏网之鱼。经过辨认抬回来的完整尸首及羽音和乔美人的描述,自从火攻开始,山上陆陆续续的大约有二三十人逃下来,这些人毫无疑问,全是梅花帮的高手,尤其是师寇等六位堂主。但由于逃下来时已是遍体鳞伤,在千艺帮和刺客门的两重拦杀之下,最后带着伤势成功跑掉的只有三个人。

    这三人分别是师寇、龙虎堂堂主庄龙虎、蛇蝎堂堂主曹蛇蝎,其中师寇练过真内功,后两个都是伪内功高手。

    也就是说。

    这次就这三个漏网之鱼,其余四个堂主的尸首已被抬回来,已确定死得不能再死。

    “梅花帮大本营四五百人,且高手众多,这一夜围剿只有三个漏网之鱼,能取得这种成果已相当不错了……”

    陈闲疲累一笑,随后严肃起来说道:“我们这几日围剿下来,梅花帮已差不多玩完了,就我们目前掌握的梅花帮幸存的主要人物,一,大帮主师擎,二,二帮主冯浪,三,三帮主师寇,四,龙虎堂堂主庄龙虎,五,蛇蝎堂堂主曹蛇蝎,外加一个生死不明的柳牧。其中师擎是最为核心的人物,寻找此人的藏身之处当列为首要之事,我如今只知道,苏州城梅花园是个有可能指引我们寻找到师擎藏身之处的关键地方……”

    他看向羽音说道:“你回苏州城以后,叫你们的人把这几日监视梅花园的结果梳理出来,你傍晚时候来一趟湖光书院,若冯浪这个人有任何异常举动,你也务必第一时间通知我。最后是柳牧这个人,你问问你们的人有没重新跟上这个人,如果有,立马出手拿下,若是没有……”

    他眉头皱起来:“引导我们发现梅花帮大本营之后,然后选择在落云山消失,这一步本就走得防不胜防……”

    “总之……”

    他话音稍顿:“我们尽最大能力吧。”

    众人都需要休息,有些事难以顾及到全面,陈闲最后让冯延祚傍晚时分也来一趟湖光书院,以便应对突发情况。

    几人走出县衙。

    雨停了。

    白梨花的心情却仍如蒙着一层乌云。

第九十九章 炽热腥风无间道(二十九)

    晌午。

    雨后苏州城。

    砖石街面上的污垢被积水冲刷着,向着街畔小渠小沟汩汩流淌。

    天空明净,大地青翠。

    师寇前一刻从落云山巅逃下来,后来成功地逃出落云山,在来到苏州城的路上遇上了蛇蝎堂堂主曹蛇蝎。在他们相遇之前与逃掉之时,并未看见其他梅花帮的人,并不知道龙虎堂堂主庄龙虎也逃掉了,他们只以为整座落云山就自己两个人活下来了,二人心情悲痛而又恼怒,也惊恐难安,情绪无比复杂。

    最后他二人进入苏州城,来到福寿街梅花园,这一刻已在师擎的极乐地宫。

    落云山大本营在一夜之间已被烧成废墟,四五百个真正的梅花帮人也已尽数葬身火海;二十二个临时分舵在之前又已被清剿干净了,将近四千个梅花帮爪牙也已悉数被杀;加上更早之前位于城东城北先后十多个据点的四五百人,再加上一开始伏击陈闲的那些人,前前后后加起来,梅花帮被剿人数已超过五千人,今日此时的梅花帮气数已尽。

    “我们梅花帮完了……”

    地宫酒池之畔,曹蛇蝎跪在师擎面前,拽着师擎外袍边角,他恸哭流涕说道:“全死了,大帮主,梅花帮完了……”

    冯浪和师寇咬着牙沉默地站在一旁,他二人自也知道梅花帮已近油尽灯枯。

    “混账——”

    师擎陡然暴怒,一掌拍在曹蛇蝎额头上,手掌往前一推,曹蛇蝎身子贴着地面向后撞,后脑撞在石壁上。

    “砰——”

    脑袋爆裂,血浆四溅。

    曹蛇蝎已当场毙命,冯浪和师寇看都没看一眼,他二人很清楚,大帮主已然彻底狂暴起来。师擎平时或许因为失心散而多数时候神志不清,然而如今三十余年的积累毁于一旦,怒火攻心之下,他一身浑厚内功被激起,神志至少在这一刻反倒清醒过来,也不再喜怒无常,而是彻彻底底的暴怒状态。这个状态下的师擎没人能阻止他做任何事,冯浪和师寇都很清楚,杀一个堂主不过是杀了一只没能守住家门的丧犬,现在的梅花帮多这一个不多,少这一个不少,死不足惜,甚至死有余辜。

    “牧儿?死没死?”

    “昨日天黑之后就再没看见师弟,徒儿怀疑……”

    师寇仔细想想,忽然大怒说道:“不,不是怀疑,师父,是柳牧出卖我们,梅花帮的叛徒其实是他!我前几天告诉了他二十二个分舵的位置,后来官府便关闭城门,清剿我们梅花帮分舵,我昨天又把他带到落云山,然后又有官府攻山清剿我们,这些事不可能这么巧!师父,是柳牧这个混蛋,一定是柳牧出卖我们梅花帮……”

    “把柳牧找出来,带到为师面前……”

    师擎表情平静的有些木然,他转身走来酒池边琴案之前坐着,眼睛似睁非睁,而后杀意涌现,手指弹奏起凤求凰。

    这首曲子。

    他已差不多炉火纯青。

    ……

    ……

    柳牧自是没死,此时就坐在城外某茶摊。

    他昨日天黑后溜下落云山,便一直站在附近一座山头上远远看着,从刺客门第一次夜袭落云山,再到天亮时分落云山燃起滔天大火,他都看在眼里。而他心中的血腥计划只剩下最后一步就能实现,他当然不会再让任何人跟踪自己,选择在落云山甩掉跟踪人,正是他一早计划的最佳地点,之后自然不会再回常去的几个地方。

    他来这间茶摊之前做过乔装,站在他身旁的高赞也乔装过,他此时模样若不是非常熟悉的人,根本不可能认出他。

    然而。

    他这张茶桌对面现在坐着一个人,这个人前一刻路过这间茶摊,便一眼认出了他。

    “……都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庄某曾经不以为然,现如今算是真正见识到了。其实也不曾想过,不曾想过这个叛徒会是柳公子你,你在我庄某人眼中是个文质彬彬的大才子,这几次下手居然这么狠。才几天时间,便葬送了四五千人的性命,比我们这些常年打家劫舍的亡命匪徒可狠得多……”

    龙虎堂堂主庄龙虎坐在柳牧对面,捧着茶壶大口喝水,他逃出来时遍体鳞伤,到此时早已心力交瘁。

    站在柳牧身旁的高赞左手握着刀鞘,右手抽着刀柄,鞘内三尺白刃已被拔出三寸,已准备随时拔刀砍掉对方脑袋。

    柳牧沉默不语,笑眯眯看着庄龙虎。

    “啧……逃下山到现在就没喝过一口水,真爽……”

    庄龙虎放下喝空的茶壶,抬起袖子抹抹嘴,看向高赞说道:“我记得你小子,你是梅花戏班的,后来也入过我们梅花帮,我曾有段时间留意过你,你武功很好,我此时根本不是你的对手,你若想取我性命,易如反掌,用不着这么紧张……”

    “呵呵……”

    柳牧笑起来:“你既已知道是我出卖梅花帮,你难得保住这条命,不去逃命,反而主动坐过来,岂不是自寻死路?”

    “未必就自寻死路,无论什么事总有商量余地……”

    庄龙虎看着柳牧,说道:“柳公子你出卖梅花帮,若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想要摆脱梅花帮这一层枷锁与师擎的束缚,没有了梅花帮的牵制,你今后自然能飞得更高,再者是,你想吞掉梅花帮的宝藏。实话实说,凭柳公子你的卓越才智与可以看见的大好前途,确实没必要与我们这群人同流合污,你做的并没错,该当如此。而我现在做的事,也属该当如此。梅花帮已经覆灭了,我跟着师擎是跟,跟着你不也是跟?何况柳公子你前途无量,手上还握着梅花帮的宝藏地点,你是最好的主子人选,我庄龙虎今后能不能吃香的喝辣的,全看柳公子你认为我以后有没有用处,肯不肯点一点头。”

    “所以……你是来投靠我的?”

    “正是如此。”

    “哈哈哈……”

    柳牧顿时大笑起来,笑罢点点头道:“我没意见。”

    “唰——”

    白刃出鞘,眼前刀光一晃,坐在对面的庄龙虎一颗头颅飞滚落地,滚落在野路一旁,茶摊内发出阵阵惊叫。

    庄龙虎身躯倒地,高赞收刀入鞘,柳牧嘴角一翘:“呵,自寻死路。”

    ……

    ……

    午后。

    陈闲和黄攻略及白梨花,三人快马加鞭回到湖光书院。

    黄攻略先一步回到他自己房间去休息,陈闲陪着白梨花走来她们主仆暂住的院落。

    珠玑的情绪仍没多大的好转,倒是已经从床上下来,她从天刚亮就一直坐在亭子里等待着白梨花回来,到此时没离开过亭子半步,从昨日到现在只喝过一碗稀粥,讲过的话加起来没超过五句。白兰花一事对她造成的心理打击极大,无论睁眼抑或闭眼,她脑海中不断回想着白兰花的身影,也在不断的自责与反思,一颗种子已在她心间发芽,她如今并不自知。

    贺兰珠玑这个名字在西境无人不知,这不仅仅因为她是西境第一美人。

    她曾引发过西境诸小国半年混战,也曾引致诸小国十位太子同时拜倒她裙下,她是西境第一美人,亦是西境第一珍宝。

    然而此时此刻的她。

    心间就一个小小的心愿,希望白兰花还活着。

    叶子由和暖儿从今早就一直陪着她,到此时也未离开亭子,他二人把能安慰的话已经说完,此刻都沉默坐着。

    陈闲和白梨花走进小院落,珠玑和叶子由及暖儿同时看过来,不需要多说,已看出结果。

    “小姐……”

    白梨花含着泪走到珠玑面前,陈闲在亭子外停下脚,叶子由和暖儿同时走出亭子,亭子里就剩珠玑主仆二人。

    主仆泪眼相望,无语凝噎。

    “唉……”

    叶子由叹息着摇摇头,暖儿又不由跟着抹起泪珠子,陈闲忽然大声说道:“尚有一线希望,你们主仆未必不能团聚!”

    “暖儿,子由,我们先走……”

    陈闲当先转身而去,暖儿和叶子由先后转身。

    三人穿过院落石拱门,暖儿抹抹眼泪,急忙说道:“对了对了驸马爷,清奴姐姐还没有回来,我们找过也没找着人!”

    “没回来?也没找到人?”

    陈闲皱起眉:“清奴昨天什么时候不见的?有没回杏花巷老宅看看?”

    “昨天这个时候就没见着清奴姐姐了,我去她房间看过,没少任何东西,也回杏花巷看过,还是没见着人……”

    暖儿越说越着急:“驸马爷,怎么办,清奴姐姐会不会被坏人抓了?”

    “这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陈闲昨日一夜未眠,连夜奔波精神本就欠佳,如今又遇上这等事,他一时间头疼不已。

    “照生,你忙你的……”

    叶子由忽然说道:“清奴这件事先交给我吧。”

    “子由你……”

    陈闲皱眉想想:“也行,清奴失踪一事,我现在也没任何头绪,你先用你的方法尽力去找找看,真找不到人再说……”

    自清奴进入陈家老宅的第一天起,其实陈闲对清奴的整体印象便不是很好,这来自于清奴最开始的言行作风,穿衣袒露与在自己房间沐浴等,都让他有些不喜。因此他这么长时间以来,对清奴的态度一向不冷不热,况且他一直觉得清奴藏着看不透的小心思,感觉很想发生如手书上写的同床共寝这种事,这来自他的直觉。

    但话虽如此,这毕竟是京都天阳公主府派过来的婢女,与暖儿的关系又这么好,自该尽一尽责任。

    ……

    ……

    陈闲回到自己房间,第一件事躺床上睡觉。

    他一觉醒来已近傍晚时分,还未睁开眼便闻到一阵醉人芳香,睁开眼睛一看,乔美人弯腰站在床边皱着鼻子嗅着气味。

    “你睡下之前是不是没沐浴?”

    “我在当县洗过……”

    “在当县洗过回苏州就不用洗了?那你还在当县吃过饭呢,回来后是不是不用吃饭了?”

    睁开眼睛就看见一人站在自己床边嗅着气味,然后有些气恼地问自己问题,关键最后一个问题有点无言以对。

    “这个……”

    陈闲笑笑:“这个问题我们日后再讨论,羽音和冯大人也应该快到了,你先让我起床。”

    “好吧……”

    乔美人转身向房外走,顺路又把摇椅搬来小凉亭一角放着,随后悠悠然躺在摇椅上。黄攻略在乔美人前一刻进入房间时,已经来到小凉亭等着,二人一人躺着一人站着,没有讲过一句话。乔美人对于黄攻略的事毫无兴趣,但多少能想到是怎么回事。黄攻略已大抵看出乔美人和陈闲的关系似乎比较亲近,其它事他不会去想也不会去问,但对乔美人会卸下防备心理。

    陈闲来到小凉亭没等多久,羽音便风风火火地过来了。

    她说起的第一件事,正是柳牧已不知去向,已经脱离千艺帮人的监视范围,也很确定柳牧绝没葬身于落云山火海。千艺帮人要为死去的七个帮中兄弟报仇,原本柳牧一直在他们的掌控中,可谁曾想柳牧会选择在落云山摆脱掌控。陈闲在当县时就有过这一层心理准备,果然如他所料,柳牧这最后一步本也走得无法及时防范,目前只能寻找其它机会。

    羽音说起的第二件事,正是陈闲让他们千艺帮梳理出来的监视梅花园的结果,她说道:“陈大驸马你曾让我们十二个时辰无间歇的监视梅花园,无论是梅花园的小厮或菜农都要盯紧了,我们的人自是未曾懈怠。时至今日监视出来的结果,其中有两点值得人深思,第一点,梅花园原本没有一个女子,却有女子用品被送进梅花园,第二点,梅花园只有三四十个人而已,但每天需要的新鲜蔬果和肉类等食物,足够上百人吃的了,且并不是用来储藏,是一日又一日都差不多相同份量……”

    “没有女子,却有女子用品被送进去,三四十个人,却吃上百人的份量……”

    陈闲皱着眉思考,手指头无意识地轮着叩击石桌,他看着凉亭内三人,推测道:“莫非……梅花园还藏着不少人?”

    乔美人说道:“这种问题,也就这一种可能。”

    羽音问她:“我们潜入梅花园查探过不止一次,院子屋子并不多,能藏在什么地方?”

    “地底下!”

    陈闲和乔美人异口同声,陈闲当即笑起来:“绝对是地底下,羽音姑娘可还记得我曾跟你们说过的一个可疑现象?”

    “梅花园的可疑现象吗?”

    “对。”

    陈闲随即说起他当初夜探梅花园时发现的可疑现象,他当夜在梅花园闻到异味,后来发现储藏失心散的屋子,而以这间屋子作为源头,直至梅花园假山丛,这一路星星点点的散落着失心散,他当时只暗暗记下了这一可疑现象。而后猜想到师擎可能是利用失心散控制住失踪女子,也便会大量用到失心散,而梅花园必然是供应失心散的地方,既是如此,梅花园不可能不向师擎供应失心散。陈闲在这之前,只知道梅花园这条线有可能指引自己等人寻找到师擎的藏身之所,然而后来一直未见失心散流出梅花园,如此看来,梅花园的失心散并非向外送出,而是在梅花园之内,是从储藏屋子送到假山丛。

    陈闲最后说道:“梅花园假山丛地底下,绝对存在地下空间,而师擎和这些日子失踪的女子,也绝对全在地底下!”

    “太好了……”

    乔美人坐起身:“这便事不宜迟,趁他们没反应过来,立即对梅花园下手。”

    陈闲点点头道:“这个当然,但得等一等冯大人……”

    他刚说等冯延祚,冯延祚正巧赶来了,而冯延祚还带来两个好消息。一是今日晌午有人来苏州府衙报官,说是城外某茶摊有个人被杀了,甚至脑袋都被砍了,行凶者当时就跑了,但尸首留在现场,官差们把这具尸首带回府衙,冯延祚当时正在府衙向朱有贵汇报落云山一事,经过他辨认,死者竟然是梅花帮龙虎堂堂主庄龙虎。二是同样有人报官,说在苏州城内某条臭水沟发现一具尸首,这具尸首也在当时被官差带回了府衙,冯延祚也认出了这具尸首,正是梅花帮蛇蝎堂堂主曹蛇蝎。

    冯延祚笑道:“三个漏网之鱼死了两个,如今梅花帮就只剩师擎、冯浪、师寇这三个主要人物了。”

    “听冯大人这么一说,我倒记起有件事我还没说……”

    羽音忘记说的这件事,在这之前或许非常关键,但此时并不关键。

    便是梅花园今日接待过两个伤者,两个伤者一直没出来,后来梅花园多运过一次夜香,被运出来的毫无疑问是曹蛇蝎。

    “曹蛇蝎多半是被师擎杀的……”

    陈闲笑笑说道:“那么另一个伤者,便是师寇了……”

    他站起身说道:“现在已经知道了师擎的藏身之所,那么事不宜迟,我们在福寿街的福寿桥会合。”

    天黑时分。

    羽音来到福寿桥时,带过来一张千艺帮人捡到的纸条,纸上写着:“师擎在梅花园假山丛地底下极乐地宫。”

    落款。

    柳牧。

第一百章 炽热腥风无间道(三十)

    “这张纸在什么地方捡到的?”

    “柳牧曾去过两次的永福客栈后街。”

    “没看见柳牧?”

    “没有。”

    福寿桥是一座石拱桥,桥对面是福寿街,过桥向东行走二十丈就是梅花园。

    陈闲等人并未过桥,坐在桥头一间布篷茶摊里。冯延祚前一刻召集而来的二百官兵,散在附近不远处待命;单在野和虎山汉等千艺帮的人,已在桥对面福寿街一带活动;阮红瘦和司徒飘雪及卓沐冷等刺客门的人,都蛰伏在梅花园附近,同时也监视着梅花园的一举一动;目前来看梅花园内外并无任何异常举动,千艺帮人今日一天也没见到冯浪等人出过梅花园,这些人要么是尚未反应过来,要么是有恃无恐。

    此时天黑不久。

    陈闲看着手上这张柳牧故意让千艺帮人捡到的纸条,毫无疑问这柳牧已经完全表明之前一切全是他故意指引的。

    “呵……借刀杀人。”

    陈闲笑笑,撕掉纸条随手扔掉:“这笔账,天涯海角……迟早跟你算清楚。”

    柳牧一事暂且沉回脑海,陈闲随即说起围剿梅花园一事,他看着茶桌前几人,沉声说道:“梅花园已知人数大约有三四十个人,但其中肯定存在未知人数,我们的大目标主要有三个……师擎和师寇及冯浪。师寇这个梅花帮三帮主都练过真内功,师擎和冯浪不可能比师寇差劲,到时候绝不能掉以轻心,具体行动步骤也没什么好安排的,你们告诉你们的人都随机应变,总而言之,今晚就两件事,一是清剿梅花园,二是解救地宫女子。”

    他当先站起身:“你们有一炷香的时间转告你们的人该怎么做,一炷香以后,我们杀进梅花园!”

    ……

    ……

    福寿桥对面属于苏州城中心地带,苏州城的奢华景象大多集中在这一带,规模宏大的酒楼茶肆或青楼勾栏等地满目皆是,尤其福寿街是最为富庶热闹的几条街之一。街铺楼门前悬挂着五颜六色的灯彩,如繁星一般密集点缀着夜色,河面上数不清的灯火辉煌的画舫顺水漂浮而过,船头船尾莺莺燕燕,红袖招展,嬉闹声远远近近的幽幽传开。

    福寿街人来人往。

    冯延祚带领的二百官兵自街尾方向出现奔跑而来,官兵高高举起的火把,编织起来如同一条火龙。

    “官府办案,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一路跑来一路有人向街上行人们喊话,等跑到梅花园门口时,街上已几乎看不见普通路人,全都避得远远的看着。

    梅花园前后门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冯延祚指着梅花园大门,一声令下:“破门!”

    “轰——”

    梅花园大门被撞垮,冯延祚领着官兵冲入梅花园,一大群人来到厅堂前,然而半个人影也没见着。

    整座梅花园仿佛空无一人,园内楼窗也看不见半点灯火,但没过多久,有几个人绕着厅堂走来,带头的正是冯浪。

    冯浪走来厅堂台阶之下站着,目光扫视着眼前冯延祚和大群官兵。

    他笑问道:“请问大人为何率兵擅闯小人民宅?”

    冯延祚负手问道:“冯浪,杭州落县人氏,今年四十有余,经营金石玉器为生,可是你?”

    冯浪拱拱手道:“正是小人。”

    冯延祚陡然伸手一指:“梅花帮二帮主冯浪,你倒当真沉得住气!”

    冯浪笑道:“大人可能误会了,小人这座宅院虽取名梅花园,但与梅花帮确无半点牵扯,小人也不知道什么梅花帮。”

    “装!你接着装!”

    冯延祚冷笑道:“本官也不废话,你也废话少说,你是什么人,你做过些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冯浪拱手笑道:“这便有劳大人列举,小人究竟于何日何时何地犯过什么事儿?”

    虽然梅花帮至少有七成以上是在逃通缉之人,可官府只有舵主和堂主及以上这些疑是梅花帮人的画像,并不清楚画像中人是梅花帮的谁谁谁。舵主和堂主或许有罪证落在官府手上,师寇却只涉及几起案子的幕后指使,冯浪和师擎藏得最深,官府并没有冯浪的任何罪证,如今也尚未收集到师擎是梅花帮大帮主的证据。若不是黄攻略当日向陈闲说出梅花帮事,后来辨认出几十张画像,冯延祚也便不可能知道冯浪是梅花帮的二帮主。

    冯浪之所以有恃无恐,正因为他清楚官府没有自己的罪证,何况梅花帮人已差不多死绝,想收集他的罪证几乎不可能。

    最关键,他对自己的武力极有信心,他若想逃,他坚信这些官兵绝对拦不住自己。

    何况地宫内还有师擎和师寇两大助力,三个人合力突围,莫说两百官兵,两千官兵也很难留住他们。

    “大人?”

    冯浪笑道:“若大人列举不出小人到底犯过什么事儿,还请大人勿要打搅小人们睡觉,破门之事小人会自掏腰包……”

    他伸出手:“大人请走!”

    “走?”

    冯延祚后退数步,身旁官兵走上前来,他大手一挥:“统统拿下!反抗者……格杀勿论!”

    ……

    ……

    官兵们刷刷刷的拔刀冲上前,冯浪脸色陡变,他明显没想过冯延祚竟敢无视律法不问而罪,也明显没想过冯延祚会如此果决。他身为梅花帮二帮主,终究是做贼心虚,可拒不认罪,也可诡辩其罪,但最怕这种单刀直入的做法,他镇定功夫已被攻破近半,眼中陡然涌现出杀意。但他并未动手,迅速后退至厅堂台阶上,他身边五六个人上前抵挡举刀冲过来的官兵。

    “砰——”

    “砰砰砰——”

    “噗噗——”

    梅花园这五六个人身手极好且出手狠辣,眨眼时间已有十几个官兵躺地上痛呼,其他官兵脸色大变。

    “冯浪!”

    冯延祚怒喝道:“对官兵下手,视朝廷律法而不顾,你该当何罪?”

    冯浪冷笑道:“官逼民反!”

    “冯大人……”

    陈闲才过来就看见这一幕,他说道:“梅花园的人都不简单,叫你的人退下,由我们来对付,你负责解救地宫女子!”

    他又转头说道:“大家见机行事,随机应变。”

    “冯浪交给我……”

    “我也来……”

    乔美人拔出长剑,当先跃过人群奔向冯浪,蒙着红色面纱的阮红瘦也立马拔刀跟来。站在厅堂口的冯浪已经看出这两个女子绝非普通人,也绝对不是官府的人,他此时才看懂今夜来人不止有官府的人,也大抵已经明白梅花帮二十二个分舵和落云山大本营之所以如此快覆灭,完全因为有其它势力相助。事已至此冯浪不出手已是不可能,他毫不犹豫地果断避开乔美人和阮红瘦的左右夹击,接着毫不留情地展开反击。

    乔美人和阮红瘦联手夹攻冯浪一个人,一时之间竟是平分秋色,这冯浪毫无疑问也是内功高手。

    而梅花园三四十人已经全部来到厅堂之前,这些人全是梅花帮百里挑一的高手,甚至有不少人已经练出伪内功,普通官兵二三十个都未必敌得过他们一个人。这些官兵在冯延祚下令撤退之时已有不少人身受重伤,梅花园这些人穷追猛打,最后来到假山丛附近,司徒飘雪和卓沐冷等刺客门的人立马赶过来对付梅花园这些高手。

    司徒飘雪和卓沐冷等人都不太擅长正面厮杀,但这只是说在面对一流高手的情况下,梅花园这些人只勉强算得上高手。

    有她们刺客门牵制住梅花园这些人,冯延祚带着人寻找假山丛地宫入口,白梨花也在寻找入口。

    而正在这时。

    位于假山丛中心的地宫入口陡然开了,地宫内涌出来二三十人。

    “杀——”

    这些人也全是守卫梅花园的高手,白梨花和大群官兵及千艺帮的好手与这些人面碰面,二话不说立马激烈地拼杀起来。

    “轰——”

    假山丛中心突然传出一声巨响,有山体似乎在悄然移动,地宫入口在闭合之前,闪电般的又窜出来两道身影。

    正是师擎和师寇。

    ……

    ……

    夜空乌云蔽月,梅花园火光闪动,到处是兵刃相击声与惨叫声。

    师擎和师寇站在园内最高的一座假山上,他们俯瞰着整座梅花园,师寇面无表情,目中却露着杀意;师擎目光凶狠,嘴角噙着笑意,今夜闯入梅花园的这所有人,在他眼中似乎皆如虫蚁一般弱小,而他则是高高在上的雄狮猛虎。他望着这些虫蚁一样跳来跳去的人物,张开双臂大笑,笑声越来越疯狂。

    “哈哈哈……”

    “蚍蜉撼树,自不量力……”

    “寇儿,杀……”

    “是……”

    师寇抱抱拳,身影从假山之巅一跃而下,落在千艺帮人和官兵等人群之中,如猛虎一般所向披靡。

    “此人师寇,你们退下……”

    黄攻略看见师寇出手,立马赶过来。

    “黄粱?”

    师寇转身看着赶来的黄攻略,他咬牙切齿说道:“原来你也是我们梅花帮的叛徒,那你来的正好!”

    黄攻略赶过来正是为吸引师寇,替白梨花和官兵等人分担危机,他立马转身跑出假山丛,师寇也立马拔腿追赶。单在野和虎山汉曾在落云山腰与师寇交过手,师寇当时是在他们千艺帮人围攻之下逃走的,他二人知道师寇练过真内功,黄攻略一个人绝不是师寇的对手,二人立即跟着跑出假山丛夹攻师寇。黄攻略和单在野及虎山汉都练出了伪内功,三个伪内功对抗一个真内功,然而半点优势也没有,反倒稍逊一筹,他们四人昨日都受过伤,谁生谁死,结局难料。

    地宫入口早已关闭。

    此时所有人都在激战之中,没人能抽身寻找地宫入口。

    陈闲倒已经从激战中退出来,现在就站在假山丛中最高的一座假山底下,抬头望着立于假山之巅的斑发老人。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老家伙就是师擎。

    假山并不高,师擎也已看见山底下的青年人,二人一高一低目光对视。

    良久良久。

    师擎飘跃而下,二人相隔十步,他伸出一根食指指着陈闲,问道:“你……天阳这贱妮子的驸马……陈闲?”

    陈闲微笑道:“老人家讲话注意用语。”

    “哈……”

    师擎半疯半癫仰头大笑:“哈哈哈……”

    他笑罢问道:“你可知道老夫至今最大的憾事是什么?”

    陈闲微笑道:“关我屁事。”

    “不不,还真关你屁事……”

    师擎嗔怪说道:“我悄悄告诉你,你别告诉其他人……”

    他神经兮兮左看右看,确定身周没人,他才遮住嘴小声说道:“最大的憾事是……只偷看过天阳洗澡,却没上过床!”

    “你说关不关你屁事?哈……哈哈……”

    师擎疯了似的笑得前仰后合,他笑罢又问道:“你现在是不是很愤怒?很想把老夫千刀万剐?”

    “想让你死的确没错,但我可没闲心把你千刀万剐……”

    陈闲笑问道:“至于愤怒,我为何愤怒?”

    师擎问:“我偷看过你女人洗澡,全身上下每一寸肌体都看遍了,你难道不愤怒?”

    陈闲笑起来:“你如果真有机会偷看人洗澡,就你这幅德行,你当时管得住你下面?你会忍得住不出手?你这种话骗骗三岁小孩还行,对我……呵,可不起作用,若想用话激怒我,我劝你想也别想。最后……少在这儿装疯卖傻。”

    师擎脸色阴沉下来:“年轻人太聪明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陈闲笑道:“不是我聪明,而是你太蠢!”

    “你可知道你这样说的后果?”

    “我来这儿正是为后果而来。”

    “看来是老夫小瞧你了,你似乎一点也不惧怕老夫?莫非……你身怀高深内功?”

    “你以为呢?”

    梅花园假山丛中心,骤然爆发出一场大战。

    ……

    ……

    尚未进入梅花园的官兵,举着火把守在梅花园的前后门,进来的官兵已差不多躺了七八成,他们在梅花园中的作用显得微乎其微。梅花园共有三四十个高手,后来又从地宫涌出来二三十个,这些人有将近一半练出了伪内功,司徒飘雪和卓沐冷等刺客门的人和千艺帮的其他人对付这些人,他们多人对多人,算是梅花园最轻松的一场对战。

    而乔美人和阮红瘦已然陷入苦战,冯浪的实力已超出她们的估算,她二人已身受内伤,但冯浪比她们好不了多少。

    黄攻略和单在野及虎山汉稍稍处于下风,但师寇也已伤上加伤。

    梅花园最激烈的一场是陈闲和师擎。

    他二人从假山丛一直打到储藏失心散的这间小院,此处就他们两个人,高深内功的对拼,所造成的伤势自也更重。

    “砰——”

    陈闲和师擎双掌对碰,继而被彼此的浑厚掌力陡然弹开,二人同时跌跌后退七八步。

    势均力敌。

    陈闲还是第一次碰到如此强劲的对手,他已用尽全力,居然压不住师擎。他也大概已经明白自己目前的实力,师擎并未列入天下八大宗师,那自己至少与天下公认的八大宗师没得打,此时又不由想起珠玑的哥哥贺兰无缺,据说是八大宗师最年轻的一位。他在这之前,倒未很直观的得出这份成就有多高,今夜此时面对师擎,他才真正认识到自己与八大宗师的差距。

    “果真是老夫小瞧了你……”

    师擎此时的神志大抵比较清醒,他怒而咆哮道:“本来还不想杀你,但今夜,新仇旧恨……老夫将与你一并算清!”

    “新仇旧恨?”

    陈闲好笑说道:“新仇不难理解,但在你指使柳牧散播谣言谋取离骚之前,我们之间何来旧恨?”

    “有,却不是与你……”

    师擎伸出自己双手掌,掌心朝着陈闲。

    陈闲这时候才看见,师擎居然没有小手指,两只手都没有小手指。

    “你可看清楚了?”

    师擎冷笑说道:“三年前,老夫受邀到天阳公主府献艺,就因为天阳这贱妮子低腰之时,老夫伸出手想碰一碰她胸口,她便亲手斩断了老夫两根小手指,流血之恨,断指之仇,老夫没能力找这贱妮子算账,便只好算你头上!”

    “所以……”

    陈闲皱起眉:“你谋取离骚是一回事,把仇恨转移到我身上,因为这回事?”

    “哈哈……所以你才该死……”

    “呵,原来如此,你倒真会算账……”

    陈闲今晚才知道,自己遇上的这件事,京都那个妻子有一半责任。

第一百零一章 炽热腥风无间道(三十一)

    马车来到千艺赌坊东侧小巷,司徒飘雪站在屋顶上俯瞰着赌坊后方小院。

    陈闲左看右看几眼,走上前叩响院门,羽音走过来拉开院门,二人一起走向后院花厅。

    没过多久,单在野和虎山汉急匆匆走进花厅,四个人围着圆桌站着,桌子上拆开着一包白色药粉。

    司徒飘雪虽然听不见他们说着些什么话,但看的一清二楚。

    单在野和虎山汉知道陈闲昨晚去过梅花园,他们千艺帮的人也曾潜入过梅花园,但当晚倒未曾在意地面上白色粉末,此时听陈闲说起才意识到这一可疑现象。至于陈闲昨晚揣出来的这包药粉,单在野和虎山汉听说过药力之后,或多或少已经猜出这是包什么药,可排除不含急性剧毒,虎山汉用指尖挑起一点,放入嘴中尝了尝味道,他已经很肯定这是什么药。

    “这叫失心散,量小会使人全身发热,顿觉精神百倍,心生出求欢欲,量大会迷惑人心,使人短时间内神志不清……”

    据虎山汉所知,这失心散又名丧魂散,也叫欢合散,来历并非什么独门秘方,最早出自于西境某小国,制作过程倒是比较复杂,需采集十五种石药提炼而成。陈闲听到这儿已经懂了,这失心散就是一种矿物类石散药物,成分虽无急性剧毒,但长期服用必会导致慢性中毒,或者说服食之后令人生出求欢欲,这本身就是短暂性中毒。

    单在野早年也听说过失心散,此时心中有个疑问,他看向陈闲说道:“江湖上虽有不少人服食失心散用以助兴,但绝不会大量服食,更不会大量储藏,因为谁都知道吃多了会死人。陈大驸马刚说梅花园有一间专门储藏失心散的屋子,甚至有满满一水缸,这怕是能用来当饭吃了,这一点非常值得怀疑……”

    “对,确实可疑……”

    陈闲也早发觉问题很大,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扭头问道:“你们可曾听说,最近两三个月以来有不少女子失踪一事?”

    单在野和虎山汉及羽音同时点点头,三人异口同声说道:“略有耳闻,莫非陈大驸马是怀疑……”

    “不仅仅是怀疑……”

    陈闲转身走来宾座圈椅上坐下,他说道:“当县县令冯延祚早在前些日就已经调查出,苏州各县女子失踪一案正与梅花帮有关。试想,将近四十名女子至今下落不明,连半点声音都没有,若要使得这些女子失去反抗能力与呼救能力,虎兄刚也说了,大量服食失心散会使人短时间内神志不清,我怀疑梅花帮正是利用失心散控制与封住这些女子嘴巴的,那么梅花园……必定是供应失心散的地方。我们如今正日夜监视梅花园的一举一动,虽说一日两日三日……毫无动静,但梅花园既然要供应失心散,我不信梅花园十天半月仍不露出马脚。再者,据说师擎此人无美人在侧绝不抚琴,此人求美好色之名天下皆知,也多半有服食失心散的嗜好,梅花帮劫掳女子想是送给此人,那此人需要用到失心散的时候,梅花园岂不会大量送过去?”

    “所以……”

    陈闲最后沉声说道:“只要我们盯紧梅花园,就有可能找到师擎的藏身之所!”

    “陈大驸马所言极是,梅花园迟早有原形毕露的那一天……”

    单在野和虎山汉及羽音都赞同陈闲的这番推论,并不需要多说,他们自会加派人手继续紧盯梅花园。

    ……

    ……

    失心散被收起来,他三人在对面坐下。

    陈闲想起昨日之事,问道:“对了,你们帮中昨日失踪的七个兄弟回来没有?”

    单在野摇头:“依然杳无音信,恐怕是凶多吉少。”

    陈闲皱眉说道:“昨日听羽音姑娘说,其中还有三个监视周记米粮铺的兄弟,这三人既然在监视周记米粮铺,为何这么巧会与跟踪柳牧的四个兄弟一起出事?这一点有些说不过去。现在再想这件事,应该只有三种可能,一是问题出在柳牧身上,二是问题出在周记米粮铺,三是其他人为造成的巧合,单兄不妨回想一下,这七个出事的兄弟之前有没与人结怨?”

    “我们昨日便曾分析过,第三种可能可以排除……”

    单在野说道:“我们千艺帮虽然不成气候,但帮中兄弟向来以义气为重,行事素来秉持侠义之心,绝不会无缘无故与人结怨。纵然我帮如今有来自苏州其它帮派势力的威胁,但我们两帮早在前段时间便已达成秋后算账的约定,在入秋之前,对方帮派绝不会对我帮兄弟下手,对方也皆是重义守信之人,断然不会违背约定与江湖道义。”

    “这么说……这件事问题在于柳牧或周记米粮铺?”

    “想来只有这两种可能……”

    单在野稍顿,又疑惑说道:“但目前柳牧和周记米粮铺皆无明显异常,尤其是周记米粮铺,据我帮兄弟回来说,周记米粮铺前铺后院,前铺专卖米粮,后方有一大一小两座粮仓,有四个小院约莫住着三十多人,大多是米粮铺的伙计,其中还有两个年老的病人和两个七八岁的孩童。米粮铺掌柜也极少外出,除柳牧来过几次米粮铺,暂时未见其他可疑之人来过。”

    单在野话虽如此,但既然柳牧会到周记米粮铺,且有三个出事的兄弟原本是监视周记米粮铺的,说明这间米粮铺终究是有问题的。纵然一时间想不通问题出在哪儿,但七个出事的兄弟已相当于给出预警,这便不得不防范其它意外情况发生。陈闲让他们提醒在外的千艺帮兄弟,一定时时刻刻保持最高警惕,且需严防柳牧这个人。因为这件事不排除柳牧已经知道被人跟踪,故而才对千艺帮七个人下手,之后故意被跟踪,设下圈套将己方人一网打尽。

    然而这种可能性很快被事实推翻,因为千艺帮人眼中的柳牧不仅毫无察觉,且昨晚上又见过七个人。

    跟踪柳牧的千艺帮兄弟昨晚上回来说出准确地点后,单在野等人连夜去查探过,这七个地方正是梅花帮人的聚集地,附近也并无圈套之类的陷阱,七个地点人数加起来大约两百多人。单在野之后也询问过城门口的帮中眼线,昨日上午到下午,确有不少江湖中人一批一批的进入苏州城,由此似乎是因为前一夜六个据点二百二十人被杀,梅花帮又派来两百多人。

    “单兄虎兄通知你们帮中兄弟勿要打草惊蛇,这一次依旧不需要你们千艺帮动手……”

    “明白……”

    陈闲这次仍然准备交给乔美人来做,他临走前说了说梅花帮六个堂主,也让他们千艺帮派人到城外寻找梅花帮大本营。

    ……

    ……

    陈闲回到湖光书院之前,清奴比他先一步回来。

    清奴并不知道昨日从周记米粮铺出来时,由于柳牧跟踪她,因此引发了三个监视周记米粮铺的千艺帮人也跟着她了,后来这三人与跟踪柳牧的四个人一起被杀了。而她今早偷偷下山到周记米粮铺看望家人时,当时进入米粮铺之后直接去了后院,虽也引起过千艺帮人的注意,但柳牧这一次并未出现,千艺帮的人倒也并未单独跟踪清奴。不过千艺帮这几人已经把清奴看成是周记米粮铺的女眷,已在脑海记住清奴这个人,恐怕清奴再多去几次,必会单独成为千艺帮人的重要目标。

    陈闲回到后山院落时,乔美人一早就过来了,已经等了他半个多时辰。

    此时日上三竿,乔美人一个人坐在凉亭内,但并不是坐在石凳子上,而是躺在摇椅上,这又是她从陈闲房里搬出来的。而陈闲房间又像遭过贼似的,房门和窗子全敞开着,一些物品也被她动过,她现在右手就拿着陈闲极少带身上的折扇,优哉游哉地躺在摇椅上,右手折扇扇着风。凉亭石桌子上摆放着一盘冰镇的西瓜瓣,这是暖儿前一刻给她做的。暖儿原本想留在凉亭陪着这位公主派来的人,后来发现这人好难伺候,于是果断开溜,也不管这是不是公主派来的人,反正委实伺候不过来。

    但暖儿并未走远,站在院口等待陈闲,看见陈闲回来后,立马迎上前。

    “驸马爷,公主派来的人来了,在小院凉亭等你呢,这人好难伺候,冰块要山泉冻成的透明的,切西瓜的刀要洗干净,切出来的西瓜瓣要大小一样,说这样吃起来好看,西瓜瓣不能有籽,要我一粒一粒的挖出来,嗯……还有还有……”

    暖儿扳着手指数落乔美人,陈闲听着笑而不语,倒已看出乔美人这次不是跃墙进来的。

    待暖儿说完,陈闲笑着说道:“她下次过来,你不用伺候她,就当不知道。”

    “这样……行吗?”

    暖儿眨眼:“她是公主派来的人呀。”

    “听我的,没事。”

    “嘻……那我下次不理她。”

    暖儿如今并不担心陈闲的安危,她也不会多问,这两天整日与珠玑待在飞檐楼阁,若非乔美人来了,她绝不会下楼。

    ……

    ……

    二人一人往飞檐楼阁,一人回到小院落。

    乔美人躺摇椅上右手扇着风,美眸一瞥瞥见陈闲,待陈闲走进四角凉亭,她才似笑非笑问道:“昨晚那包失心散呢?”

    “呵……你果然知道,也得谢谢你昨晚提醒我,我用凉水泡过以后果然好很多……”

    陈闲坐在石凳子上,笑着说道:“昨晚上倒也不是有意瞒着你,你既然知道是失心散,便该清楚我不方便与你一个女子讨论这种药,事实上在我回来之前,我还不知道什么失心散,刚才出门问过人了,这才知道叫失心散。”

    乔美人瞥他一眼,不冷不热说道:“你昨晚上去过什么地方,为何会吸入失心散,我不问;那包失心散又是从何而来,我也不问;你刚出门见过谁问过谁,我更加不会过问,这都是你的自由。我昨晚提醒你用凉水浸泡半个时辰化除失心散之毒,这属我应尽的本分,你也没必要谢我。我今日过来找你,原本想与你说说失心散一事,既然你全都知道了,那我也就不说这事儿了。那么……你说你不方便与我讨论失心散,那我想问你,为何不方便?”

    与一个女子讨论这类药散自是不妥,但陈闲清楚乔美人为何有此一问,他笑笑,拈起一块西瓜瓣放入口中,并不答话。

    乔美人也不气恼,右手悠悠然扇着风,她神色如常自问自答:“我知道,你就是没把我前天那些私心话当真,但这没用,我前天已经说过了,这是你的命,也是我的命。你当日和公主拜堂的时候,也相当于和我拜了堂,我不需要你纳聘迎娶,叫你相公我也叫不来,但事实就是事实,用一句市井泼妇的俗气话来说,你这挨千刀的……就是我男人。”

    陈闲笑着问道:“行,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男人,那我问你,假如我前晚和昨晚让你留下来,你真的会留下来?”

    他补充道:“不急,仔细想清楚再回答,等你回答完这个问题,我们开始说正事。”

    乔美人根本没去多想,她脸不红心不跳说道:“我认真的时候或许不多,但这个问题我能很认真的回答你。实话实说吧,毕竟从未经历过,我可能多少有些抗拒,但风雨楼可是青楼,曾听楼里的姑娘们说起过男女之事大概是怎么回事,既然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便迟早会走到这一步,现在这儿没其他人,我没必要隐瞒,也没什么好害羞的,我的答案是……我会不会留下来倒很难说,但我会考虑。”

    “怎么样?”她瞥眼问道:“这个答案可还满意?现在若有第三个人在,我绝对不会回答你这个问题。”

    陈闲笑笑说道:“有些出乎意料,我以为你会想也不想。”

    “嗯?”

    乔美人瞪眼:“你把我乔美人当什么啦?我实话告诉你吧,就算你是我男人,我也未必非得和你同床共寝,其他男人我闻到气味都泛恶心,更别想碰我乔美人一根头发丝,我说我会考虑,你居然还不满意?!”

    陈闲微笑:“行,我很满意,那你满意了吧?”

    “哼,这还差不多……”

    乔美人嗔笑,随即神色认真起来:“那你开始说正事吧。”

第一百零二章 炽热腥风无间道(三十二)

    “你昨晚上说……梅花帮这么多人不可能全在苏州城内,此话倒是千真万确,我们如今派人到城外寻觅与打探梅花帮的大本营,固然为此一事重中之重,但与此同时,梅花帮上上下下绝不能有漏网之鱼。我刚才出门得到确凿消息,梅花帮昨日上午到下午,又有差不多两百多人进城,也都聚集在城东城北一带,已组成七个据点……”

    小院凉亭内,陈闲详细说着具体位置,乔美人蜷着腿坐在摇椅上认真听着,右手折扇无意识地扇着风。

    他二人此刻没再想前一刻的话题,思绪全集中在正说起的这件事上,神色都绝对郑重其事。

    而在小院落院墙之外,之前跃墙进入书院后山院落的阮红瘦,此时就坐在院墙外这棵大树上。由于距离相隔较远,阮红瘦听不太清楚凉亭之内两个人究竟说着些什么话,不过前一刻的话题倒听得七七八八,尤其是乔美人最后那几句话,她听得格外清楚。其实也不需要每一句都听见,只凭最后其中一句“就算你是我男人……”阮红瘦便已经能百分百的肯定乔美人果然已经与陈闲说过当年许下的心愿或者说做出的决定。

    “难怪乔丑人在小白脸面前时,坏毛病收敛了许多,她果然是当真的……”

    阮红瘦托着下巴,坐在粗壮大树分枝上,两只腿晃晃荡荡,心中各种感想蛮多,一时觉得乔美人没必要如此轻易的断送自己幸福的一生,一时又觉得乔美人的决定兴许不错,因为小白脸本身也不差,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为乔美人高兴,还是该为乔美人高兴。她其实一直挺羡慕乔美人完全是自由之身,做任何事可由着性子,不像她在诛兴盟当卧底。她虽一直称呼乔美人为乔丑人,但平心而论,以她的眼光判断,乔美人即便当不起天下第二美人,也绝对称得上国色天香的大美人。

    “算了,反正小白脸也挺好,应该不是薄幸郎,也应该不会负了乔丑人,若真有这么一日,我定亲手杀了小白脸!”

    阮红瘦这样自言自语,立下一个口头誓言。

    她现在心中大抵是真心祝福乔美人,此时再看凉亭之内两个人,莫名其妙有点这二人如一对恩爱夫妻小两口的感觉。

    其实阮红瘦也知道能让乔美人托付终身的恐怕就小白脸一人,其他男人乔美人不可能多看一眼,她很清楚这源自于乔美人幼年时候的自卑心理,也产生于长大后形成的自负心理。阮红瘦犹记得十五岁那年,那天刚与乔美人动手打完架,乔美人当时就指天誓日地说……我是公主之下天下第二美人,普天之下配得上我的男人就一个,便是公主的男人,我没有公主的命,你们对我不屑一顾,但我将来要与公主拥有同一个男人,此一愿此一决心,终生无悔,永世不变。

    “哼,不可理喻且心中有病的乔丑人,竟然真的走出了这一步……”

    她们之间的恶劣关系,本该没什么美好回忆,阮红瘦却笑起来:“但愿你这一步没走错,那我就不用杀小白脸了!”

    司徒飘雪站在阮红瘦右侧,她听觉远远超过寻常人,前一刻那些话她听得更加清楚,但她不关心私人之事。

    两女同在一棵大树分枝上,一人坐着一人站着,但从前一刻直到此时此刻,两女没任何交流。

    司徒飘雪现在想的,不仅是陈闲的身手为何如此了得,也回想着陈闲这两日的一举一动。她记忆中公主的驸马平庸无能,与公主的十步一算相比较,完全是天与地的差距,然而据她这两日观察出来的结果,这书生言行举止有条有理,全然是胸中有丘壑,腹内有乾坤,好似一切事情都在这书生的掌握之中,行事亦全是这书生在调动,其他人都只是在协助而已。

    她想着这些事,渐渐飞眉微皱。

    阮红瘦注意到她表情变化,好奇问道:“飘雪怎么啦?”

    司徒飘雪摇头,表示没什么事。

    “哦……”

    阮红瘦扶着树杆站起身,抚抚手心灰尘,最后望一眼凉亭之内两个人:“该知道的已经知道了,飘雪,我先走了。”

    司徒飘雪点点头,阮红瘦向她挥挥手,转过身一跃而去。

    ……

    ……

    小院凉亭内。

    陈闲详细地讲完七个据点的具体位置和人数,他看向乔美人,问道:“你都记住了吧?你们是今晚动手还是?”

    乔美人蜷腿坐着柳眉微蹙,右手折扇有一下没一下扇着风,似在消化与铭记陈闲这些话。

    片刻后,她瞥一眼陈闲:“当然得趁热打铁,这种事还能拖着不成?就算你不怕死,但我可不想守寡。”

    她收起折扇扔给陈闲,果断地自摇椅上站起身,向着凉亭外走出几步,想起什么又走回来,弯下腰闻闻陈闲身上的味儿,顿时满脸嫌弃说道:“虽说你不是臭男人吧,但又一身的汗味,赶紧去洗洗!”

    等到她走出凉亭,陈闲抬起袖子闻了闻,根本闻不到半点气味,也不可能吸入过失心散。

    “这是有心理洁癖吧?”

    陈闲纳闷皱起眉,望着乔美人消失在院口的背影,他觉得只有这一种可能性,不由觉得好笑:“而且是晚期!”

    如今的苏州城大街小巷,师擎三年前弹奏过凤求凰这一谣言,仍在被全城百姓广为热议,由此延伸出来的本次院首存在争议一说,也渐渐的被越炒越热。现在寒山书院和湖光书院的学子俱是不服,甚至昨日黄昏时候在苏州知府朱有贵举办的酒宴之上,两家书院为此展开过一场激烈的争论。湖光书院这一方说陈闲弹奏的三首曲子绝对是亲手写出来的,寒山书院这一方根本没有任何依据,他们只能死咬着谣言不放。当时叶观之和古夫子及云老伯爷等少数几个评委在场,但没人出声劝阻。

    朱有贵对此也头疼不已,若非古夫子昨日是在杭州知府的陪同下上门找他,他绝不愿搭理,更不可能出面调和这件事。

    两家书院唇枪舌战,直至酒宴散去仍没得出明确结果。

    现在双方都没有能让对方闭嘴的真凭实据,这件事除去争议,怎么可能有结果。

    乔美人从书院后山门路下山以后,一如上一次亲自前往每一个据点仔细查探。陈闲这件事所有行动全由她一个人指挥与部署,她需对刺客门所有人负责,便必须摸清楚每一个点,然后在脑海拟定一个行动计划,提前推演出行动之后可能发生的种种意外事件,最后提前想到补救之法。她在这件事上对自己的最基本要求是,不仅要以最快的速度将对方人全部清除干净,且要保证己方零伤亡,刺客门损失一个人都是她的责任。

    她回到铁器铺后院时,已是夕阳西下时分,路过厅堂时只留下一句话:“刺客门今晚子时有行动。”

    她脚步不停,径直走回房间,下一刻便惬意地睡在浴桶内,享受着温水的浸泡。

    阮红瘦早已经回来,卓沐冷三女这两日也都住在铁器铺后院,四个姑娘坐在厅堂桌子前,相互对望。

    “一瑶一瑶,你猜猜美人姐的脚步为什么这么匆忙?”

    “这还用得着猜?肯定回房沐浴去啦。”

    “我不信,她从起床到出门,已经洗过三次啦,加上睡觉前会洗两次,现在每天五次,难道每天不止五次?”

    “二锦,你若不信,我们赌一百两银子,立刻就去美人姐房间去看,怎么样?”

    “赌,一百两银子而已。”

    “走啦走啦,我们现在就去见输赢……”

    三个姑娘嬉笑着先后站起身,阮红瘦此时才幸灾乐祸笑道:“不用去看啦,二锦,你直接给一瑶一百两吧。”

    “啊?”

    “嘻……哈哈,红瘦姐真够意思,二锦,快,给银子,一百两。”

    沐二锦无奈地掏出一百两银票甩给卓一瑶,然后跑到乔美人房间外去看了看,走回厅堂时大抵输得心服口服。

    “结果如何?我没骗你一百两吧?”

    “哼哼……红瘦姐偏心。”

    “这可不能怪红瘦姐,只能怪你自己不知道,不知道美人姐一向把自己看得比什么都金贵。”

    乔美人自然不知道卓一瑶和沐二锦用自己打赌的事,若不然必定会当场大发雷霆。她惬意地泡完澡,天色早已全黑,身穿藕色肚兜和白色亵裤,披散着一头幽黑顺滑的长发,并腿坐在镜台前梳妆打扮,唇间含着鲜红色的唇纸,同时又在施粉描眉,最后一件一件把东西收回梳妆匣,对着铜镜左左右右孤芳自赏一阵,心满意足抿唇一笑,起身穿衣穿裙系带穿鞋。

    她来到厅堂时,神色一如往常那般清高,说起正事时,不自觉的严肃起来。

    子夜时分。

    刺客门六十三人,又一次分头奔往城东城北。

    ……

    ……

    柳牧这个时间并未就寝,笑容满面地坐在燕雀楼楼上一间雅室内喝着花酒。

    师寇昨日又派来两百多人进入苏州城,之后又把这些人交在柳牧手上,柳牧自然毫不留情地选择暴露这些人。他的直觉告诉他,陈闲今晚必定有所行动,如此一来梅花帮又少两百多人,离他心中血腥计划又近一步,他心情自然说不出的美好。这顿花酒喝到一半,他估算着陈闲已差不多解决掉这两百多人,便自燕雀楼走出来,拍拍衣袍大步而去。

    与此同时。

    城东城北七个据点血流成河,刺客门无一人伤亡,已悉数安然离去。苏州衙门又在第一时间闻声而来收拾现场,最后经过辨认其中几具尸首左臂上的梅花刺青,及少部分死者的画像对比,皆是在逃通缉之人。朱有贵又一次捡到这种大便宜,当即下令让所有官差守口如瓶,苏州这一夜又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福寿街梅花园,地下极乐地宫。

    柳牧刚一来到地宫中室,师寇三两步冲上来,一把拎住柳牧衣衫领口,怒而咆哮道:“柳牧,是你让我派人进城,听从你的命令行事,也是你,说陈闲并不知道是我们要杀他!那今晚这又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又是某个江湖仇家所为?”

    “你问我,我去问谁?”

    柳牧也故作大怒,猛地推开师寇,愤怒咆哮道:“你当我愿意看见这种事?!”

    师擎今晚服食失心散过量,他纵然有一身高强武艺,却也抵不过日积月累下来的失心散之毒,此时有些神志不清,只顾着冲入花丛求欢作乐,耳边只听得见地宫女子的尖叫声,根本听不见这对师兄弟相互怒吼与质问的声音。他凤求凰这首曲子尚未练到他满意的程度,尚未达到他当世大琴师该有的水准,他每天大约只有两个时辰是清醒的,即便他天生奇才,但以他这个进度,没个十天半月,他做不到当着全城百姓弹奏凤求凰。

    他此时这个精神状态,师寇根本指望不上他,怒吼问柳牧:“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柳牧愤怒说道:“还能怎么办,一是查清楚到底是谁动的手,二是继续派人进城,我一定要让陈闲死无葬身之地!”

    师寇冷静下来一想:“不,陈闲一事……等师父清醒过来再说,当务之急,先查出是谁对我们下手!”

    柳牧冷冷道:“随你。”

    二人随后心平气和的商量起来,他二人师兄弟相识相交十余年,师寇不可能因此一事,这么容易就怀疑到柳牧有其它心思,目前来说,他还算比较相信这个师弟,也相信这个师弟绝对比自己聪明有头脑,这种时候他只能指望师弟想办法出主意。柳牧这些年向来不参与梅花帮转移大本营一事,他目前只知道梅花帮如今的大本营在苏州城外,具体在什么地方他并不清楚。若非如此,他早就会泄露出梅花帮大本营,而为防止师寇起疑,他断然不会直接询问大本营之事。

    夜空暗沉,柳牧从梅花园出来时,忍不住露出疯狂而暴戾的笑容。

    “呵……呵呵呵……”

    他仰望月色,一顿一顿地发笑,他前一刻虽未得知梅花帮的大本营,却从师寇口中知道了梅花帮二十二个临时分舵。

    二十二个临时分舵,遍布苏州七个县,共有将近四千人。

    “呵……那便……统统去死……”

    黑夜下,他表情狰狞地笑着走着自言自语。

第一百零三章 炽热腥风无间道(完)

    师擎现身苏州的消息已传遍整座城池。

    而在他出现之前,根本没多少人知道他一直藏在苏州。

    湖光书院。

    厅堂之内骤然传出一声碎响,叶观之愕然站起身:“师擎此时在南城门弹奏凤求凰?”

    “对,千真万确……”

    叶华庭神色凝重说道:“我们书院学子也大都往南城门去了……”

    “让子由立马到后山告知照生,我二人先去一步……”

    师擎在南城门弹奏凤求凰这一消息是从湖光书院正门传进来的,最先听说此一事的是郭庄岳等一众湖光书院的学子。他们曾在苏州府衙与寒山书院的学子们争论过当时谣言,这时候谁还坐得住,一个个跑出书院山门,火急火燎赶往南城门。

    叶子由接到消息匆匆忙忙跑向后山小院落,而陈闲大清早起床到此时,就坐在小凉亭内与乔美人和黄攻略说着寻找师擎下落一事,刺客门和风雨楼的人昨晚就在城内寻找师擎,但到现在还没人过来回禀结果。陈闲因为昨夜白兰花死去一事,心情多少有些伤感,他内伤也没这么快恢复,到此时仍然运不了内功,但他清楚,师擎也定然与自己情况相同。

    “照生……照生……”

    “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叶子由快步跑进小凉亭,喘着粗气说道:“师擎……师擎在南城门,此时正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在弹奏凤求凰……”

    “师擎会弹凤求凰?”

    “我也不明白这怎么回事,恐怕全城无人不知了……”

    叶子由很是着急,乔美人也分外惊诧,她对琴曲虽兴趣不大,但对凤求凰这首曲子倒遐想颇多,还曾想过若有机会非得问一问陈闲,这首曲子到底在向谁表达爱意。她心中已认定这首曲子是陈闲写的,纵然还没问出答案,但女儿家心思或多或少总会偏向自己,现在师擎分明是在抢夺这首曲子,同时也在摧毁她心中答案,她蹙起眉顿时恼怒起来。而陈闲首先想的是师擎怎么会弹奏凤求凰,也陡然回想起师擎昨晚逃走之时说过的话,他想不通这其中究竟有什么隐情,也懒得多想这件事。

    他现在只想做一件事,当即起身回一趟房间,再出来时脚步不停,果断赶往南城门。

    ……

    ……

    此时已是日上三竿时分。

    南城门整条街已被密密麻麻的人群堵得水泄不通,师擎游历大江南北三四十年,他名下的好曲子共有上千首之多,他的影响力与号召力自是不必多说,但在场大多数人只知道师擎是当代家喻户晓的大琴师,他们根本不知道师擎是梅花帮大帮主。他们眼中的师擎形象伟岸而高雅,简单来说是个高人也是个奇人。

    师擎独坐于城墙之上,仍在一遍又一遍的弹奏凤求凰,他眼下整条街满满的全是人,街道两旁酒楼茶肆等地的窗子口伸出来的全是脑袋。在场人已不知道听了多少遍凤求凰了,但都百听不厌,直到此时没一个人离开,甚至仍有人从更远的街巷出现,陆陆续续的赶过来,街道最后方的人越聚越多。

    叶观之和叶华庭及湖光书院的一众学子赶过来时,也同样到不了城门之下,便都远远的站在人群后方看着听着。

    “果然是凤求凰……”

    几乎每一个来此的人都这样说过,叶观之也不由脱口而出,他想不通这到底怎么回事,但已想到后果非常严重。

    他身旁。

    郭庄岳等湖光书院众学子脸色大变,此刻没人幸灾乐祸,毕竟此事涉及到院首一事。

    “师擎三年前弹奏过凤求凰……”

    “那这并非谣言……”

    “呵……我当日便说过,如离骚一事属于谣言,一次谣言不成,何必再一次造谣?如今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如此看来,那这首凤求凰……也便并非出自陈大驸马之手了……”

    “事实摆在眼前,还用多说……”

    “院首之争早有规定,众学子必须弹奏亲手写出来的曲子,湖光书院这个院首还没坐热,怕是要换一家了……”

    “唉……原以为驸马陈闲是个才华出众的人物,没曾想……”

    “陈闲固然身怀绝才,至少诗词书法一流,但很可惜,这等为人未免太不够光明正大了……”

    “窃用师擎的曲子以为自写,今日之后怕要声名狼藉了……”

    “狗屁名声,离骚和院首之争另外两首曲子及先后几首诗词也绝不是他写的,依我看这陈闲根本是沽名钓誉……”

    当师擎弹奏出凤求凰,这些声音在所难免的会同时爆发出来,哪怕陈闲在院首之争上表现惊人,可累积起来的名声也承受不住这一次如此致命的摧毁,可以说因为师擎弹出凤求凰,现在这条街有不少人又都不免置疑陈闲的才学甚至于为人。目前来看大多数人心中越来越不认同陈闲这个人,什么浪得虚名、沽名钓誉、欺世盗名、卑鄙小人……等等等等,这所有声音全都直指陈闲,而议论师擎的声音则正好相反。

    “师擎先生不愧是当代大琴师,他弹奏的凤求凰似乎比陈闲弹得更好……”

    “这个当然,毕竟是写出凤求凰这首曲子的人,谁还比师擎更加了解这首曲子的曲情等……”

    “凤求凰……凤求凰……曲名好,曲子更好,不知师擎先生肯不肯教这首曲子……”

    “奴家也第一次亲耳听见这首曲子,有机会学到就好了……”

    “师擎先生真乃奇才……”

    这条街在场大多数人久闻凤求凰,今日才第一次听见,尤其是这些青楼勾栏等地的姑娘,她们谁都想学会这首曲子。

    ……

    ……

    街道人群最后方,此时又赶过来两个人,正是珠玑和白梨花。

    她们主仆昨晚回到了杏花巷,连夜将白兰花收殓入棺了准备择时择地安葬。沉浸在悲痛当中的主仆二人,前一刻听说师擎在南城门弹奏凤求凰,她们首先想到的也是师擎为什么会弹奏凤求凰,但当这个疑问一闪而过,脑中第二个念头是师擎这个罪魁祸首出现了。她们身穿麻衣,满腔怨恨的风风火火赶过来,自然不是来听师擎弹曲的。

    珠玑在后方停下脚,眼梢凝着晶莹的泪滴,身穿麻衣的她更显清纯动人,她抿着唇,直勾勾地遥望城墙之上那个人。

    “小姐,你在这儿等我,我这就去宰了他……”

    白梨花拔出腰间短刀,一对充满仇恨的眸子远远锁定着师擎,但才向前走出三步,她手臂突然被某人用手紧紧拽住。

    “住手!”

    她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她回过头一看,身后站着三个熟人。

    “陈闲……你拦着我做什么?”

    白梨花甩开手臂,回身朝着陈闲怒而大吼:“白兰花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陈闲没有答话,抢来白梨花手上的短刀,哐当一声远远的甩向一旁巷子内。

    他面无表情地推开白梨花,目光遥望城墙之上的师擎,抬起脚,一步一步走向南城门。

    “照生……”

    陈闲才走三四步,身后传来珠玑哭泣的嗓音,陈闲停下脚回过头,珠玑眼梢流着泪,她声音嘶哑说道:“帮我……”

    两个字。

    是请求也是拜托。

    陈闲的回答也是两个字:“当然……”

    理所当然。

    ……

    ……

    陈闲的出现在街道后方引发了一场不小的骚动,一眼认出他的人不免直接喊出了他的名字,第一次见到陈闲的人也便因此知道了。此时的陈闲可以说是众矢之的,也毫无疑问是这条街所有人最为关注的对象,他的出现由后方引发的骚动一点点涌向前方,他一步步向着南城门城门之下走,沿路人群有如潮水一般自动分散开去,骚动也便随着他的脚步而被引发与荡开。

    “看见没……”

    “此人便是天阳大公主的驸马陈闲……”

    “是他吗?那他这时候还好意思过来?叫我早躲起来了……”

    “若只逃避有什么用?总得出来狡辩几句吧……”

    “也对,估计有好戏看了……”

    “呵……现在全城众人皆知,人来了又能怎么样?我倒要看看,他还有何话可说……”

    街上众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此时所有人都知道陈闲来了,他们在不同的地方看着陈闲,或酒楼茶肆的窗子口,或街铺门阶之上,更有人趴在树杈上,他们的目光随着陈闲的脚步而移动着,陈闲走过的地方,人们全望着他背影。珠玑和白梨花及乔美人和黄攻略都远远的望着陈闲的背影,水怜色和花牡丹及冷幽幽和羽音等姑娘也看见了陈闲,叶观之叶华庭等三大书院的学子先生也看着陈闲,老伯爷和楚梦莲及冯延祚和朱有贵等人同样注视着陈闲。

    这一刻的陈闲,才是真正的万众瞩目。

    师擎坐在城墙上早就看见了陈闲,他本也在等待陈闲出现,等着看陈闲受万人唾骂,等着看陈闲身败名裂。

    陈闲走来南城门之下,在数万人的注目之下,他脚步向右转,踏着石梯一步步走向城墙。

    琴声陡然停止。

    师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他内伤比陈闲更加严重,被失心散与酒色掏空的身体,恢复能力自也远不如陈闲。

    “陈闲,你终于来了……”

    师擎摊着双臂,狂笑说道:“哈哈哈……你可看清楚了?老夫乃是万万人敬仰的当代大琴师,但凡老夫出现,城内必万人空巷,但凡老夫现身之地,必是人潮汇聚之地,这便是才望,这便是名望,你初露头角,你有何资格与老夫相提并论?众目睽睽之下,你敢把老夫怎么样?你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自己身败名裂,看着自己如过街老鼠,哈……哈哈哈……”

    他伸出一指,指着正步步走过来的陈闲,望着整条街数万人,最大声说道:“此人无德无才,实乃沽名钓誉之徒……”

    “离骚,乃老夫多年之心血……”

    “凤求凰,亦乃老夫多年之心血,此人盗取老夫谱稿,无耻之尤……”

    “无耻之尤……”

    他一字一句声若洪钟,城门这条街数万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在场没一个人讲话,全望着城墙上两个人影。

    “哈……哈哈哈……”

    师擎疯狂大笑,看着即将走到面前的陈闲,他表情狰狞小声说道:“老夫乃当代大琴师,老夫说出的话既是事实……”

    “就你……”

    他放缓语速:“你拿什么跟老夫斗?你有什么话可说?”

    下方数万人全都安安静静的,全都等着陈闲说些什么,虽然都料想陈闲多半哑口无言,但总想看一场笑话。

    “我……”

    陈闲停住脚,霎时横眉怒目抬起头,喷着吐沫星子咆哮道:“我去你妈的当代大琴师!”

    “我去你妈的当代大琴师……”

    “去你妈的当代大琴师……”

    “当代大琴师……”

    “大琴师……”

    嗓音响彻天地,久久回荡在南城门这块地方,在余音刚刚飘荡而散,陈闲猛地前冲一步。

    “刺——”

    陈闲袖中滑出一把短刀,他握住刀柄,一刀刺向师擎腹部。

    “你……”

    师擎骤然瞪大眼睛。

    陈闲抽出刀,后退小步后再次前冲,左手稳着师擎肩头,右手不停地抽与刺。

    “刺刺刺——”

    一刀两刀三刀。

    “刺刺刺——”

    四刀五刀六刀。

    “刺刺刺——”

    七刀八刀九刀。

    城墙之上血珠飞溅,两条人影一人倒退一人向前,城墙下方整条街数万人,这一刻,全都震惊地睁大着眼睛。

    众目睽睽之下,竟有人怒杀当代大琴师师擎?

    陈闲也不知自己已经刺出多少刀,他收刀后退之时,胸前和手上全是血,他扔掉手中这把临来之前揣在袖中的短刀,面无表情地笔直站立着,漠然看着眼前师擎。师擎身子左摇右晃将倒未倒,他眼睛瞪着陈闲,此时脑中最后残留的意识,仍是不敢相信陈闲竟敢当着数万人的面对自己动手,他身子摇晃,向城墙侧方栽倒下来。

    “砰——”

    师擎自城墙之上坠落下来。

    落下城墙这一刻,城门之下站着的人惊叫着后退,然后,都看着眼前师擎的尸体。

    ……

    ……

    陈闲高高的站在城墙上,面对着整条街数万人,数万人也全部遥望着陈闲,这一刻,安静的听不见半点声音。

    珠玑用手紧紧掩着唇,眼梢泪水滴滴答答的往下掉落。

    白梨花也不由得泪流满面。

    大仇得报。

    她主仆心愿已了。

    乔美人唇边带着笑,非常欣赏自己男人的男子气概,黄攻略脸上没什么表情,或许心中颇有感慨,感慨师擎终于死了。

    阮红瘦和司徒飘雪站在酒楼屋顶上,她们闻风而来杀师擎的,没想陈闲先出了手。

    “啧……”

    阮红瘦望着城墙上的人:“原来小白脸这么狠的……”

    她身旁司徒飘雪看她一眼,似乎在说这书生一向如此。

    师擎此人这些年带着梅花帮大江南北的烧杀抢掠,所作所为死一万次都无法弥补其罪。这个人虽然死有余辜,然而这条街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师擎与梅花帮的关系,更不知道师擎这些年犯过的滔天罪孽,他们眼中的师擎乃是当代大琴师,乃是一代琴道高人,尤其在青楼勾栏等地女子眼中更是如此,水怜色和花牡丹及冷幽幽等姑娘自也如在场其他人一般认为。

    她们早已惊得花容失色。

    她们都不曾想过陈闲走上城墙之后,会二话不说直接动刀子怒杀师擎。

    “怜……怜色姐姐,杀……杀人了……”

    “陈大驸马,杀……杀了师擎……”

    “嗯……”

    水怜色脑海完全处于空白状态,她身旁花牡丹也如此,她们身旁姐妹皆如此,她们又有谁曾想过陈闲竟会动手杀师擎。

    师擎在天下学子眼中也有着极高的地位与名望,寒山书院一众学子早已惊得张大嘴,太苍书院一众学子都心惊肉跳,连湖光书院一众学子也没想到平素温文尔雅的陈闲,竟会有如此凶狠的一面,当众怒杀当代名满天下的大琴师,这是何等的骇人听闻。叶观之和叶华庭也大抵没想到陈闲会这么做,他二人也分外意外与吃惊,心脏仍然跳的很快。

    云老伯爷不太清楚最近陈闲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可杀师擎这一幕,委实吓他一跳,简直难以想象。

    “这……”

    楚梦莲脸都吓白了,小姑娘大抵是第一次看见如此血腥又暴力的场景。

    “这……”

    她美眸圆睁,被吓得隐隐有些发晕,一句完整的话憋了好半晌才说出口:“这大姐夫果然好可怕!当众杀了老人家!”

    师擎在她眼中就是一位老人家,没其它直观印象。

    前一刻才赶过来的二皇子献王楚乾律,刚到时看见这一幕,他淡笑说道:“看来本王这个妹夫,倒是个血性男儿……”

    “只不过……”

    他笑笑:“也惹事了。”

    其实有关这几日梅花帮一事,楚乾律略有耳闻,他大致上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似乎知道师擎本也该死,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短时间之内不可能脱得了身,当然他也清楚陈闲不会有事。然而在场其他人并不知道这些事,他们看到的是陈闲杀人了,杀的还是大人物师擎,一位驸马杀了当代大琴师,被杀者和杀人者都不是什么普通人,那这件事显然非常非常严重。

    “因为……”

    “师擎先生弹出了凤求凰……”

    “所以……”

    “他才动手杀人?”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驸马陈闲竟然动手杀了师擎!”

    沉默良久的人群,陡然之间爆发出声浪,他们想到的只能是这个原因,那么这位驸马也便犯了杀人的大案。

    ……

    ……

    冯延祚和朱有贵等官府的人从一开始来到这个地方便很是引人注目,他们这一刻更加引人注目。南城门整条街数万人不约而同地转过视线,全都望向站在一堆的冯延祚等人,现在驸马陈闲当众杀了师擎,一桩血淋淋的杀人案发生在眼前,人证物证俱在,凶手也还站在城墙之上没跑,官府分明应该在第一时间站出来,然而到此时没一个人动。

    “这……这怎么了?”

    “知府大人等人为何视而不见?”

    “莫非……官府有意包庇驸马陈闲?不用做的这么明显吧?”

    朱有贵听着这些声音哭笑不得,心中也多少有些恼怒,他斜眼看向冯延祚:“数万人看着,你难道想等本府出面?”

    “是,是,那下官这就过去……”

    冯延祚笑着拱拱手,立即招过来两名带刀的官兵,一行三人在数万人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向南城门,所过之处人群自动散开。众人看见官府的人终于动了,议论声也便减少了很多,但也看出了官府貌似有点迫于无奈,一时之间不少人纳闷不已。众人看着冯延祚一行三人缓缓走上城墙,在场仰慕师擎已久,因为师擎被杀而心中气愤的人,不免感到大快人心。

    “驸马爷……”

    冯延祚走来陈闲面前,拱拱手道:“梅花帮的罪证尚在整理中,在上报朝廷公布天下之前,驸马爷怕得委屈几日。”

    陈闲点点头道:“我懂。”

    “你们两个……”

    冯延祚招手:“替驸马爷上绑,做做样子就好,如若勒出了淤青痕迹,本官饶不了你二人!”

    “是是……”

    官兵唯唯诺诺连连点头,摘下腰间绳索,一面捆着一面笑道:“驸马爷委屈了。”

    街上众人看着凶手驸马陈闲当场被捕,有人拍手叫好有人摇头叹息,其他大多数人的心情颇为复杂。珠玑主仆分外感激陈闲,而白梨花也终于明白陈闲为何阻止自己动手,这毕竟是当众杀人,不同于其它时候。乔美人看着陈闲被捕,心中倒有些不是滋味,撇撇嘴转过视线,自也清楚陈闲不会有事。

    但其他人并不清楚这回事,如三大书院众多学子,如在场青楼勾栏等地的女子,如楚梦莲和水怜色及花牡丹等姑娘。

    “仅因为凤求凰一事……”

    “至于吗?”

    “岂不也断送了自己……”

    “唉……陈大驸马当真……不该如此冲动的,可惜了……真可惜了……”

    水怜色觉得很可惜,她当初便很感激陈闲赐予离骚曲谱,后来越来越敬佩陈闲的才学与为人。

    “唉……”

    楚梦莲莫名有点不开心,她嘟囔道:“大姐夫要被处死了……”

    ……

    ……

    陈闲被反绑着双手,随着冯延祚一行三人从城墙之上走下来,走来在场众人的视野下,街上人群又自动分开,他们目送着陈闲被一点点带往苏州府衙,有人沉默有人议论,有人幸灾乐祸也有人喟然长叹。柳牧和高赞站在巷子口看着,他们也同围观人群一样目送着陈闲,他们嘴边带着笑,并非因为陈闲被捕,而是因为师擎已死,也因为梅花帮已彻彻底底的覆灭。

    “这陈闲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高赞皱眉说道:“但看样子他今后肯定不会放过我们,公子,那我们到时候如何应对?”

    柳牧隐隐笑着:“如何应对?这个问题并不难解决,我们只需找一个他不敢动我们的靠山,便能轻松解决这一问题。”

    “找靠山?找谁?”

    “找谁?这个问题问得好,其实最佳答案只有一个……”

    柳牧看着他,一字一字说道:“天阳……大公主,你觉得这个靠山如何?”

    “天阳大公主?”

    高赞微惊:“公子,你当初可是要取陈闲性命,如果投靠天阳大公主,岂不等同于自投罗网?”

    “呵,未必……”

    柳牧望着陈闲远去的背影,他自信地笑道:“我与陈闲素无仇怨,杀他不过是听命行事而已,天阳大公主岂会不明白这一点?再者说……他陈闲如今不也好好的没伤没痛?最后反倒是我,反过来帮助他们铲除了梅花帮,天阳大公主岂会不理解我这一点心意?何况……我柳牧乃是江南一地的大才子,我主动上门投靠,天阳大公主岂是不惜才之人?更何况……我还带着梅花帮三十余年积攒的宝藏,这笔宝藏纵然是贵为公主的她,也绝对想象不出这数目有多惊人,我带着金山银山,她岂会因为过去的一点私人恩怨,如此鼠目寸光的拒绝我?”

    “断然不会……”

    柳牧掷地有声地说道:“我给她金山银山,她助我位极人臣,我出钱又出力,将来也算为她效命,她岂有拒绝之理?”

    “呵……”

    他望着陈闲消失在街尾的背影,笑呵呵道:“下次见面,我看你奈我何!”

    “走,去京都!”

    他先一步转过身走入深巷。

    梅花帮人已经死绝,再没人知道柳牧曾经做过什么,官府也没他罪证,他完完全全乃无罪之身。

    他带着金山银山,带着珠玉宝山。

    前路,京都。

第一百零四章 恶名传千家

    “喂……”

    “你们都听说没……”

    “听说什么?”

    “师擎死了,被驸马陈闲乱刀刺死的……”

    “什么?师擎先生被杀啦?”

    “这……”

    待南城门这条街上的人接二连三的散去,他们亲眼看见的一幕也便被带到了城内各个角落,南城门一事陡然间遍地炸响,类似于以上这种议论声,此时在城内大街小巷的酒楼茶肆或茶摊酒铺等地便都能听见了。当时目睹事件全过程的人,向熟人说起陈闲怒杀师擎一事时仍觉无比震惊,全城听者也都不免觉得骇人听闻。

    “此事究竟是真是假?”

    “废话,当时几万人看着,还能是假的不成?那陈闲走上城墙后,只说了一句话就直接动手了……”

    “说了句什么话?”

    “好像是……我去你妈的当代大琴师,对……我去你妈的当代大琴师……”

    “唉……何至于此……”

    “呵……当众杀人,当场被抓,师擎先生死了,他哪怕是皇亲国戚也得一命抵一命,天阳大公主也护不住他……”

    “这么说……天阳大公主得另寻一位驸马了……”

    “这个当然,毕竟众公主之首,先皇后之女,圣上嫡长女,更是我朝第一美人,总不至于守寡……”

    “不知道下一位大驸马会是何许人……”

    “是谁也不可能是你我……”

    “驸马虽是闲人闲职,更不会被委以重任,可想当天阳大公主驸马的人,只怕能从京都排到咱们苏州来……”

    陈闲犯下杀人重罪在大多数百姓眼中已是铁一般的事实,那么不久之后必定会被问斩,众人的话题不免越扯越远。而南城门这条街上尚未离去的人,都仍然不敢相信不敢接受一代琴道高人师擎被杀一事,事件的发生委实太过突兀也太出乎意料,众人呆在南城门城墙之下,看着趴在街面上的师擎血淋淋的尸体,他们犹然震惊得张口结舌。一群一群早已被吓得花容失色的青楼勾栏等地的姑娘们也仍未离去,她们脚步迟缓地走来师擎伏尸地,睁大着眼睛看着眼下当代大琴师的尸体。

    “名满天下的师擎先生,便这样……死了?”

    她们大清早欣喜若狂地赶过来瞻仰大琴师之风范,没曾想却是最后一面,她们掩着唇面面相觑,到底仍是难以置信。

    水怜色和花牡丹及冷幽幽等一众姑娘们也仍是面色苍白心如擂鼓,她们这时候也不自觉地走来师擎伏尸地,看过一眼后只觉触目惊心,立马收回目光不敢多看。花牡丹和冷幽幽等姑娘大抵是比较仰慕师擎的,而水怜色最早也如她们一样,后来因为离骚谣言一事,水怜色对师擎这位琴道高人渐渐丧失了好感。她相信凤求凰绝对是陈闲写的,虽也不解师擎为何会弹奏凤求凰,但陈闲这等为一时之痛快而断送性命的做法,她仍旧认为委实不值得。

    “唉……”

    她闭眼叹叹气,随即转身而去。

    认为陈闲不值得这么做的人不止她一个,云老伯爷这时候在人群之中找到叶观之,急忙说道:“陈闲今日为何……”

    “云兄无需担忧……”

    叶观之冷静下来说道:“如今的照生可不是这么冲动的人,朱知府当时的态度已然说明其中更有隐情……”

    “叶兄这么一说……”

    老伯爷皱眉想想:“倒的确存在疑问,那我二人不如去府衙问问,想必能知道些什么……”

    “我也正有此意……”

    他二人站在街畔讨论陈闲,相隔不远的地方,楚乾律正与楚梦莲说着话:“小十二,等会儿陪二哥去一趟大牢……”

    “我……”

    楚梦莲不由瞪大眼,她知道到大牢肯定是去探望等闲人,她一想起陈闲这个人便觉毛骨悚然。

    可二哥的话她不敢不听。

    她迟疑好半晌,哭丧着脸垂下脑袋:“哦……”

    ……

    ……

    陈闲城墙之上怒杀师擎一事,可能是江南一地近些年以来发生的最大一件事,师擎的死讯自然没这么快传出苏州,但在苏州城内却已是无人不知。师擎此人本身家喻户晓,加上杀人的还是皇亲国戚本朝大驸马,此一事在不清楚实情的普通人眼中性质极为恶劣。也因为大多数人不知道师擎的真面目,因此大都觉得陈闲不仅盗取师擎谱稿,被当场拆穿后还动手杀人,此一举当真胆大包天,人神共愤,而一代琴道高人师擎死的多么多么冤枉与无辜。

    随着事件的持续发酵,陈闲原本真情郎君的良好形象已然毁于一旦,在今日已大抵身败名裂。

    “陈闲盗取谱稿也便罢了,竟还动手杀人……”

    “光天化日之下,视朝廷律法为何物?身为皇亲国戚又如何?若驸马陈闲不偿命,天理何在?王法何在?”

    “对,当真胆肥之极也……”

    “你等何须如此激动?当今圣上可是一代贤君明主,断不会偏袒陈闲……”

    “这倒也对……”

    “咱等着看吧,陈闲此人总有问斩的一日……”

    “话说驸马陈闲也当真胆壮,我当时在南城门,原以为他会说些狡辩之类的话,没想到直接动刀子了……”

    “我当时也吓一跳,此时回想起来,犹自心惊肉跳的……”

    “哼,我家闺女都吓晕了,到现在还未醒来,若落下病状,我定然到府衙告他一状……”

    “陈闲应该下狱了吧……”

    “我刚从牢狱回来,亲眼看他被关进去的……”

    “咎由自取……”

    苏州牢狱与苏州府衙相邻,都坐落在苏州城池正中心,府衙大门坐北朝南,牢狱大门坐南朝北。牢狱大门石阶之下此时围着不少百姓,都是闻风而来看陈闲下狱的,足有上万人之多,朱有贵以防百姓骚乱,前一刻派来了不少官兵来此镇守,也不许其他犯人家属来此探狱,此时的苏州牢狱,处于绝对封闭状态,花银子收买狱官与牢头也休想钻进去看一眼。

    而苏州府衙大门口这时候也围着不少人。

    多数是苏州百姓,花牡丹和冷幽幽也站在人群中,再者是三大书院的学子先生等人,三大书院来此自是为院首一事。

    凤求凰在他们看来已是早有出处,那么湖光书院第七项三首曲子算不算数是个大问题。湖光书院的学子和寒山书院的学子又不免争吵起来,太苍书院在这儿纯属看戏,反正院首再怎么变,也轮不到他们书院,他们来此就等看一个结果。叶观之和叶华庭及云老伯爷和寒山书院古夫子前一刻进了苏州府衙,其他学子全都站在门口等着吵着。

    “最公平的做法是重新举办第七项……”

    “凭什么?就凭你们寒山书院不服气?我们湖光书院也不服气……”

    “哼,你们湖光书院这一次本就胜之不武,要我说,这一次院首直接作废,就当没有举办过,咱们两年后再争……”

    “我放你娘的狗臭屁……”

    “你有胆再骂一句?”

    “我骂你怎么了?你难道想动手不成?”

    “你自找的……”

    一群书生顿时互扯衣冠动起手来,叶观之等四个人从府衙走出来,看见这一幕怒而吼道:“放肆!你等成何体统?”

    “是他们先动手的……”

    “不对,是他们先动手的……”

    “都闭嘴!”

    一群书生闭上嘴垂下头,古夫子向着叶观之拱拱手,笑着说道:“恭喜叶公了,咱们下一次院首之期再会。”

    叶观之笑着拱拱手:“贵书院才俊与古公都一路好走。”

    古夫子又向三人拱拱手,转过身面向寒山书院一众学子,他摆摆手道:“回杭州。”

    “这……”

    “这是为何?”

    回杭州代表着不再计较本次院首存在争议一事,寒山书院众学子不明所以,太苍书院众学子也不知是何原因,湖光书院众学子也觉意外又惊喜。花牡丹和冷幽幽等这群姑娘也都不免惊疑地皱起眉,古夫子在杭州出了名的斤斤计较,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不再继续争一争院首,何况争起来理由充分,她们无比疑惑,完全不明白这究竟怎么回事。古夫子并未留下答案,她们本也想着今日返回杭州,可心中实在困惑不已,临走之时三步一回头,回头望一眼叶观之和叶华庭及云老伯爷三人。

    她们觉得这三人一定知道原因,原因也一定会揭晓,如是她们决定再多逗留些时日。

    叶观之和叶华庭及老伯爷望着寒山书院一众学子走远,他们相视一笑,却什么也没说,湖光书院众学子疑惑地对望。

    他们四人在府衙时。

    古夫子确实提过重新举办第七项,然而朱有贵只说出这么一句话:“师擎……乃梅花帮大帮主。”

    梅花帮三个字,足以说明一切。

    ……

    ……

    晌午过后。

    陈闲在狱官的房间洗完澡,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袍,吃饱喝足走向自己的牢房。牢狱之内光线昏暗,倒也极为清凉,一间一间牢房石壁顶端的小小窗子口透着缕缕阳光,这大抵是唯一能令得犯人们对未来怀有期待的希望之光。牢狱光线黑暗,牢内之事也向来黑暗,有的牢房位于阴暗潮湿之地,有的牢房位于干燥明亮之地,什么人住什么牢房,花银子多少住什么牢房,人不同银子不同,待遇自不相同,这属于狱官和牢头等人定下的规矩。

    陈闲没花一文钱,享受的却是最高待遇,他的牢房位于最东端,此处就这一间牢房。

    牢房内有床有柜有书桌,能换的全换成了新的,除了围着的三面铁栏,牢房的布置如一间上房,牢门也没上锁。

    陈闲拉开牢门,走进去坐在书桌前。

    现在这里就他一个人,他此时才有时间才有心情琢磨师擎为什么会弹奏凤求凰。若说师擎与自己一样不属于这个古代,这一点禁不起推敲,肯定不成立,那便只有可能是某人泄露了凤求凰曲谱。他当时写出这首曲子时只有五个人在场,珠玑和白梨花两人,暖儿和清奴两人,叶轻歌一人,首先可以排除的是珠玑和白梨花,其次可以排除的是暖儿和叶轻歌。

    那么答案已经出来。

    清奴。

    这个人前几日已不知去向,毫无疑问是做贼心虚,也等同是不打自招。

    “为什么这么做?”

    陈闲皱起眉头,手指头下意识地叩着桌面,他想不通清奴泄露凤求凰曲谱动机何在。

    “照生……”

    他正想着这个疑问。

    楚乾律和楚梦莲一前一后远远的走来这间牢房。

    陈闲扭头看一眼,站起身走来牢门处拱拱手笑道:“献王殿下,六公主也来啦……”

    “特意来看看……”

    楚乾律看了看牢房环境,看见牢门并未上锁,他笑道:“当如本王所料,牢房一应俱全,想来照生不日便能出来。”

    他转头看向身旁,发现没见楚梦莲,便看向远些的地方,才发现楚梦莲站在十步外。

    “小十二?”

    楚乾律皱起眉:“你站那么远做什么?赶紧过来……”

    “噢……”

    楚梦莲哭丧着脸,一步两步三步,一步比一步慢,待走来牢门处,她抬眸瞥一眼牢内之人,陡然想起陈闲怒杀师擎鲜血淋漓的一幕,她不寒而栗,吞咽小口口水,鼓起勇气抬起头强颜笑道:“大……大姐夫,我……我是来给你送终的,你有什么遗愿或未了的心愿,你不妨现在就告诉我,千万千万不要等死后在梦中告诉我,你安心走啦,我会给你烧好多好多纸钱的,不不不……我给你烧银票,烧真正的银票,你说个数,你要多少我给你烧多少,我只希望……你不要在我梦中出现……”

    她眼巴巴问道:“好不好?”

    楚乾律哑然失笑:“小十二,你胡说什么呢?行了行了,你自己去玩吧。”

    “好好好……”

    楚梦莲一溜烟的跑了。

    陈闲看着这个脖子间叮叮当当响着跑远的小姑娘,他能听懂这小姑娘的话,却完全不理解这小姑娘为什么这么怕自己。

    ……

    ……

    楚乾律在来牢狱之前其实去见过朱有贵,他已经知道师擎是梅花帮大帮主的事,来此只是来看看陈闲,也问过陈闲有没什么需要帮忙的。陈闲前段时间都没想过找楚乾律帮忙,现如今自是更加不可能,何况自己又不会有什么事,何必多余的欠下一份人情债。楚乾律离开牢狱后,这间牢房门口便又迎来了三个人,乔美人和暖儿及黄攻略。

    乔美人蹙着眉,捏着鼻子站在牢门外,一副嫌弃到了极点也极难忍受住的痛苦模样,这也大抵是她生平第一次来牢房。

    “驸马爷……”

    暖儿提着食盒走进牢房,把食盒放在书桌上,一层一层地揭开。

    “我给你做了好多冰镇果瓣,有西瓜瓣,有雪梨瓣,有李子瓣,有新葡萄……嗯,驸马爷你快趁冷尝一尝……”

    “我等会儿再吃,暖儿,我问你一个问题……”

    “先吃嘛,吃完再问……”

    暖儿嘻嘻笑着,却逃难似的往牢房外走,陈闲皱眉道:“站住。”

    “驸马爷……”

    暖儿回过身却心虚不敢抬头,陈闲原本只想简单的问问清奴一事,暖儿此时模样分明知道些什么。

    他问道:“暖儿,你实话实说,你是不是知道……凤求凰是清奴泄露给师擎的?”

    “驸马爷……”

    暖儿抬起头,不由哭出来。

    她在师擎尚未弹奏凤求凰之前其实并不知情,后来才回想起一件事。她当日在飞檐楼阁是与清奴一起抄的凤求凰曲谱,一共抄了两份,后来清奴的一份不见的,她当天问过清奴,清奴说不记得放在什么地方了,她当时并未在意,只当是一件小事情。今日师擎弹奏出凤求凰,而清奴又正巧不知所终,这件事已经再明显不过了,暖儿也便慢慢的想明白过来,她很伤心也很难过,没想到清奴会做出这种事,同时她也很担心清奴的将来。

    她或许想过求驸马爷不要追究清奴的过错,可一时之间难以启齿。

    陈闲听暖儿说完抄凤求凰曲谱一事,倒已经完全肯定,他吐出一口气说道:“这件事与你无关,你就不要哭了。”

    “但……但……”

    暖儿抬起泪眼,大抵想趁热替清奴说一说情,但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她太感情用事也太过单纯。

    有外人在场的时候,乔美人心中话便绝不会说出口,她来牢狱只是过来看一看陈闲,临走之时用刀子嘴挖苦了陈闲几句,也重点说了说这地儿,有多么多么的脏乱。黄攻略倒说起准备返回宣武营一事,但陈闲让黄攻略多留几日,等自己出来以后再说。主要是陈闲想给黄攻略的送行礼物还没准备到位,黄攻略在这件事上并未多想,反正早几日晚几日没什么区别。

    她三人离开后,牢门口又迎来一个人。

    羽音。

    她匆匆忙忙而来,说起的是清奴一事。

第一百零五章 两只鸽子

    羽音说起的清奴一事,时间可追溯到两天前和昨晚。

    两天前。

    清奴因为害怕自己做过的事暴露,便下定决心带着家人远走高飞,然而周记米粮铺的丑陋掌柜对她垂涎已久,要她以身子作为代价才肯放人,后来甚至给她定下过一个期限。她一筹莫展,又不敢返回湖光书院,便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流浪,后来又发现荷包被人偷了,到此已然走投无路。而当时千艺帮的两个人跟踪着她已有两三个时辰了,这两人原本以为她是周记米粮铺的女眷,却始终没见她返回住所。

    等到夜深人静时,千艺帮这两人越发觉得不对劲,他们没见清奴吃过,也没见清奴喝过,只看见清奴一个人走走停停哭哭啼啼。这两人后来忍不住疑惑,便暴露了自己的存在,走过来再三询问清奴。清奴当时否认了自己是周记米粮铺的女眷,也向千艺帮这两人说出了自己一家人被软禁在周记米粮铺的事,其它事倒并未多说。

    既然不是周记米粮铺的女眷,千艺帮这两人也便觉得没什么好跟踪的,后来见清奴可怜,便给清奴安排了一个住处。

    千艺帮这两人当日没向单在野说起清奴一事。

    如此过去两日。

    昨晚。

    千艺帮这两人大抵是侠义心肠,主动向清奴提出解救她的家人。

    清奴当时不知道这两人是谁,也不清楚千艺帮是群什么人,也自然不知道什么千艺帮,但既然有人愿意出手解救自己的家人,清奴自然没理由拒绝。就这样千艺帮这两人瞒着单在野和虎山汉等帮主,自作主张地召集了一群帮中关系要好的兄弟,大约四五十人在昨晚上夜袭了周记米粮铺。而在千艺帮人动手之前,清奴按计划先一步来到周记米粮铺,假意答应丑陋掌柜的要求,她把掌柜引来房间,趁掌柜脱衣的时候,搬起瓷枕砸在了掌柜左边额角,掌柜当场被砸晕了。

    最后。

    千艺帮四五十人成功地救出了清奴一家六人。

    柳牧和高赞昨晚来到周记米粮铺时,千艺帮的人早已得手散去。

    ……

    ……

    清奴因为很感激萍水相逢的千艺帮这两人仗义相助,便于今日早晨主动说起了有关她自己的一切事,原是天阳公主府的婢女,后来由于爹娘病重,走上了偷卖公主府物品的岔路,后来事发被逐出,回到苏州老家又遭遇了柳牧的欺骗与威胁。清奴毫无保留地一五一十说完自己的事,千艺帮这两人也开诚布公地说出了自己两人之前为何跟踪清奴。当他们彼此把话说透以后,清奴这才得知千艺帮的事,而当时师擎正在南城门弹奏凤求凰,清奴惊慌之下又说起了师擎为什么会弹奏凤求凰。

    千艺帮这两人虽然并不知道他们奉命监视周记米粮铺,是因为陈闲委托他们千艺帮的,但凤求凰一事涉及到一位驸马的名誉,他二人又一次决定见义勇为,便立马带着清奴来见单在野,清奴便又将自己的事原原本本说了遍。单在野是清楚陈闲这件事的人,他听说后无比愤怒,当时便教训了千艺帮这两个自作主张的人,也自是能想象到事态有多严重。

    然而当时木已成舟。

    羽音那时正巧去了南城门,单在野无法及时把清奴的事告诉羽音。

    待羽音从南城门回来后,才听单在野说起清奴一事,才知道陈闲的婢女在千艺帮,也才明白师擎为何会弹奏凤求凰。

    然后。

    羽音单独见了清奴,两女开门见山地聊了聊。

    清奴此时此刻才知道,原来千艺帮是帮陈闲解决梅花帮危机的人。

    就这样。

    羽音第一时间来到了苏州牢狱,把清奴一事从头到尾说了遍,她最后说道:“清奴说很对不起你,暂时不敢来见你。”

    “原来……”

    “如此……”

    陈闲转身走回书桌前坐下,皱着眉陷入沉思。

    他对清奴这个女子的印象虽然不是很好,倒未曾怀疑过清奴会假冒自己妻子的婢女。其实话不能这么说,只能说清奴被逐出公主府的时间委实太巧,陈闲当时正巧带着暖儿和华福南下回苏州,而清奴来到苏州的时候,暖儿和华福并不知道清奴已经被逐出公主府。因为这两人认识清奴的原因,陈闲无缘无故怎么可能往清奴已被逐出公主府这个方向去想,再者他当时思考的重心,全放在清奴带过来的手书上,想着“同床共寝亦不无不可”是不是京都那个妻子有意试探自己什么的。

    由于这种种原因。

    陈闲不曾怀疑清奴婢女身份的真假,今日此时才知道,原来妻子手书是假的,原来清奴是柳牧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人。

    或许当知道了是假的后,陈闲才发觉真的很假,将近八百字的手书,便不像京都那个妻子写的出来的。

    只是当时未曾想到这一点。

    所幸已真相大白,造成的后果也不算太严重。

    他想着这些事,羽音继续说道:“我们千艺帮的人救出清奴的家人后,周记米粮铺的人后来在昨晚全被人杀了……”

    陈闲想想:“柳牧借刀杀人,过后亲自清除梅花帮余孽……那这应该是柳牧做的。”

    他问道:“仍没柳牧行踪?”

    羽音摇头:“没有。”

    柳牧在两个时辰前便骑马北上了,这个时间已差不多跑出江南线。

    ……

    ……

    刺客门的人于晌午离开了苏州,司徒飘雪已经不用保护陈闲,自也不会继续留在苏州,她们的活动范围遍布全天下,江南一地有江南一地的事,其它地方自也有其它地方的事。杭州风雨楼的探子也先一步回到了杭州,待这些人离去以后,城北铁器铺的后院便只剩下了乔美人和阮红瘦。她二人这时候正在后院算着总账,无非是这些天,谁叫了多少声乔丑人,谁又叫了多少声阮红肥,两女于此一丝一毫斤斤计较,拍着桌子大吵大闹。

    钱和尚在前面铸剑房忙着给楚乾律铸剑,两个月之期已经到了,然而这把剑还差点火候,他玩玩耍耍的进程注定延期。

    乔美人和阮红瘦马马虎虎的算完总账,随后又争吵起由谁向天阳大公主传书回禀梅花帮一事。

    她们领命替陈闲化解危机,事情完结了自然当及时回禀。其实由谁执笔书写传书原本没什么好争的,两个人完全可以一起做,但乔美人有自己的私人问题征求天阳大公主的同意,自然不允许阮红瘦站在一旁指手划脚,阮红瘦正因为看出这一点才坚决不退让。两女为此争了半个时辰,当看到乔美人已经气得火冒三丈,阮红瘦诡计得逞,也便心满意足不再争了。

    阮红瘦走出屋,乔美人关上门,提笔书写传书,好半晌才得意地走出来。

    一只鸽子被乔美人放飞天空。

    五天后。

    京都方向飞过来一只鸽子,乔美人看着手上天阳大公主的回信内容,唇边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准?”

    阮红瘦看着这个字,疑惑问道:“你在传书上写了什么?公主准你什么?”

    乔美人白眼道:“不关你事。”

    她写在传书上的私人问题是:“公主,我曾立过宏愿,誓与你拥有同一个男人,你是否准许?”

    天阳的回信就一个字:“准。”

    在这只鸽子飞来铁器铺后院不久,天空中又飞下来一只鸽子,阮红瘦这一次出手如电,先一步抢到了这只鸽子。

    然而内容与乔美人无关,她失望地把传书一甩:“公主写给小白脸的,你拿去给他看吧。”

    ……

    ……

    乔美人在苏州待了近一个月了,风雨楼虽不需要她时时刻刻的守着,但毕竟已经耽误这么长时间,她本也准备来一趟苏州牢狱向陈闲辞行。她这一趟苏州之行纯属过来散散心,也是来看一看某些人,后来没想到会遇上梅花帮这件事,也没想到陈闲这个男人让她这么满意,更没想到公主会准许。其实她在传书之前,曾感觉到公主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当然答案也到底算得上意外之喜,这件事她不准备告诉陈闲,觉得没这个必要。

    她来到牢房时身周没其他人,缕缕阳光自窗子口穿透而来,她站在牢房门口,目光透过铁栏看着牢房内的陈闲。

    “嗯……其它也没什么好说的话……”

    “我大概还得回一趟住的地方,然后骑马返回杭州,傍晚之前能抵达杭州城……”

    “然后沐浴睡一觉,晚上在风雨楼露面,我这个招牌花魁和东家这么长时间没影儿,不知乱成什么样儿了……”

    “哼,楼里的姑娘肯定乐翻了天,回去后得好好收拾她们……”

    “那就这么说了……我回杭州了……”

    “对了……”

    乔美人自腰间丝带内掏出一张纸条,白皙手臂伸向铁栏之内,她说道:“这是公主写给你的传书。”

    “哦……”

    陈闲接住传书,笑笑说道:“其它话我也不多说,路上小心。”

    “放心吧放心吧,我乔美人可不会被人掳了去,更不会被人骗了去,那我走啦……”

    “行……”

    乔美人笑着看一眼陈闲,转过身一步步走远,倩影渐渐地没入阴暗牢狱的走廊尽头,拐角消失不见。

    陈闲走来书桌前坐下,手指一点点展开京都妻子的传书,传书纸条就一根中指的长度,由上至下写着十四个娟秀楷字。

    “驸马此祸,本宫或亦有责,云裳万福。”

    寥寥十四个字,天阳先后用了两种自称,一是以本宫自称,二是以闺名自称。这十四个字按照陈闲的理解“你遇上的这件事,我或许也该承担点儿责任?”,传书上自然没有标点符号,但陈闲感觉这多半是反问的语气,并非表示没有责任,重点在于责任的多与少,最后用闺名福一礼,表示无论责任多或少,该承担的责任已经承担到了,那这件事自当就这么过去。

    梅花帮都已经没了,自己也好好的没什么事,陈闲怎么可能计较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

    ……

    ……

    陈闲怒杀师擎一事经过这五天时间的传播早已经传到了杭州等地,而杭州是师擎的原籍地,杭州城的百姓素来因为师擎名扬四海而引以为豪,当听见师擎的死讯顿时群雄激奋,杭州百姓恨不得把陈闲抽筋剥皮、挫骨扬灰。更有不少姑娘因为师擎死讯以致当场晕倒了,醒来以后一个个伤心落泪、郁郁寡欢,而性格泼辣些的姑娘,指着蓝天白云大骂陈闲。

    如此又过去十五天。

    师擎的死讯已然传遍江南江北,自也不免在各地引发起轩然大波,而消息仍在向着更远的地方扩散开去。

    梅花帮的罪证早在十三天前便已尽数整理出来了,朱有贵也早在十三天前上报了朝廷。而前往云贵和岭北等地收集师擎罪证的人在八天前也全部回来了,这些人的收获虽然没有预想中的大,但已经足够证明师擎是梅花帮的大帮主。朱有贵和冯延祚等人经过一夜时间的整理,原本打算在第二日一早公布梅花帮和师擎的种种罪状,也原本打算同一天释放陈闲。但没想到官府次日早晨收到了一连串惊人消息,全是有关师擎的罪证,足有上百条之多。

    据说这些罪证来自于京都,也据说大约在十天前,京都有个人向刑部秘密揭露了师擎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揭露人是谁,不得而知。

    这些罪证为何会被八百里加急送来苏州,背后指使者是谁,也不得而知。

    由于师擎的上百条罪证需要时间整理,如此便延误了七八天,陈闲也便在苏州牢狱多住了几天。

    直至今日。

    陈闲下狱已有二十一天。

    晌午。

    冯延祚笑容满面地走来牢门口,拉开牢门说道:“驸马爷,时候到了,可以出狱回府了。”

    陈闲走出来笑着问道:“梅花帮和师擎的罪状公布了吗?”

    “马上……”

    冯延祚拱拱手道:“只等驸马爷重见天日,下官等会同一时间在府衙前张榜告知天下……”

    “也行……”

    陈闲点点头大步而去,走廊充满光芒的尽头正是牢狱出口。

    而牢狱大门口,此时大约围着上万百姓,有苏州城本地的人,也有来自杭州城的人。他们自然不是来看陈闲出狱的,原本也都认定陈闲必定会被问斩,而他们之所以来此,因为前一刻听说苏州府衙今日有大举动,城内百姓首先想到的是,一定是准备公布陈闲的罪证,同时也应该会公布陈闲的行刑日子。遇上这么大的事情,无论是怨恨陈闲杀了师擎的人,抑或是觉得陈闲不值得这么做的人,便都怀着各自的想法来到了牢狱门口,才过去片刻时间,牢狱门口已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轰铛——”

    随着牢狱沉重铁门的开启与关闭,牢狱门口出现了一个在场人都极为熟悉的人。

    陈闲站在牢狱门口,望着台阶之下密密麻麻的全是人,他有些错愕,自然也能想到这些人肯定不是迎接自己出狱的。

    他笑了笑,走下台阶。

    暖儿和华福在一旁等着,暖儿掀起马车帘子,陈闲钻入马车内,暖儿随后蹬上马车,华福抖抖缰绳,马车缓缓离去。

    牢狱门口上万人看着马车走远,他们面面相觑,满脸惊疑。

    “这……”

    “这怎么回事?”

    “驸马陈闲怎么出来了?”

    “这他娘的……”

    “还有没王法了?还有没天理了?”

    牢狱门口霎时间炸开锅,也霎时间骚乱起来,上万人在这片地方叫喊与奔跑,他们有人想知道这究竟什么原因,有人想第一时间把这一消息告诉相熟的人,场面陡然间陷入混乱。但不少人犹自愣在原地,如花牡丹和冷幽幽等这群姑娘,她们一个个呆若木鸡,身子被跑动的人群左撞右撞,她们震惊地望着陈闲乘坐的马车消失在街尾,不敢相信陈闲真就这么回去了。

    “天呐……”

    花牡丹吃惊地小嘴微张:“为何一点事儿也没有?他可是杀了人的,杀的还是师擎……”

    “幽幽姐,你看这事……”

    冷幽幽身旁姐妹张口结舌,冷幽幽自己也惊愕不已,她首先想到的并非官府包庇陈闲,而是古夫子回杭州的原因。

    乱哄哄的人群中,站着两个小巧的身影,楚梦莲和婢女油菜。

    “……这大姐夫好厉害!”

    楚梦莲目瞪口呆:“杀人了竟不用偿命?难道是天阳姐姐?不不不……不对不对,难道是父皇下旨赦免的吗?”

    水怜色也站在人群中,她掩着唇,又意外又惊喜又惊讶:“当真匪夷所思……”

    与此同时。

    有个人跑过来大声惊呼:“快……大家快到府衙门前去看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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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婿介绍:
新治二十二年,这个古代世界从此多一人。
他有志趣,擅弹琴,通文墨,善书法,会武功。
他有气度,识英雄,知豪杰,懂女人,辨人心。
他曾是新世纪精英青年,如今,他是驸马陈闲。
……
错综的世界,复杂的人心,江湖与庙堂的对立,刀剑与权谋的博弈。
驸马爷的人生,据说从来只是吃软饭,他当驸马爷,必定与众不同。
……
出生只是命运的开始,命运到底在于自己选择。
休闲类,也讲一讲故事,写一写人。大国婿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国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国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