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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见一相     大国婿txt下载     大国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炽热腥风无间道(六)

    “你确定是梅花帮?”

    乔美人眯起眼眸,似是如临大敌。

    陈闲点头说道:“至少我目前收集到的线索全指向梅花帮。”

    他笑起来故意问道:“怎么,你难道怕了?”

    “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若你不是公主的男人,当面说出这种话,我必会视之为一种挑衅,绝不会轻易饶恕你……”

    乔美人伸手向前:“现在我不和你计较,你把你收集到的线索交给我,把你知道的也全部告诉我。”

    梅花帮三个字已经足够说明许多事情,其它能说的话也就并不多。陈闲如今知道的最关键信息是师擎和梅花帮的关系,再者是已经抓获几个梅花帮的人,其次是千艺帮掌握的六个据点。至于其它事,陈闲则并未多说,他想先试一试乔美人有没有这个能力做这件事,或者说想试一试京都那个妻子的力量。陈闲随后把羽音今日带过来的那张苏州城的坊市地图交给了乔美人,这张地图上详细注明着六个据点的内外情况,乔美人说今晚会展开行动,会先拔掉梅花帮这六个据点这些人,深夜时候会过来转告陈闲此一事的进展,让陈闲不要做其它事,在这儿等着看结果就好。

    乔美人揣好地图,即将走出小院落时,突然记起一件事,她转过身向着陈闲招招手:“你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陈闲稍稍犹豫,抬脚走到她面前,她没好气瞪眼道:“附耳过来,我可不想让除你以外的人听见。”

    待她说完这些悄悄话,陈闲与她拉开距离,愕然愣住良久,沉声道:“你真风趣。”

    乔美人面不改色心不跳,反倒理直气壮说道:“反正话我已经直说了,这是你的命,也是我的命,你可要记住了。”

    她自作主张地留下这些私心话,转身扬长而去。

    “莫名其妙……”

    看着乔美人走出院落,陈闲摇摇头走回凉亭,他并不会把乔美人的话当真,自也不会多想。

    他在石凳子上坐下,羽音皱眉问道:“既然那位姑娘真是天阳大公主派来帮你的人,那我们现在怎么做?”

    “现在……”

    陈闲说道:“你回去转告单兄和虎兄,原计划暂时搁置,先走这一步看看情况,若她们不行我们再上……”

    他二人原本计划今晚采取行动,现在乔美人出现接下这桩事,陈闲的行动计划只好暂时取消。他同时嘱咐羽音,回去以后一定记得让单在野撤回监视六个地点的帮中兄弟,以免到时候出现误伤,反正这六个地点也跑不了,已经没有太多监视的必要。羽音记住这些话后,随后才说起前一刻来不及转告的一些话,正与跟踪柳牧和监视梅花园一事有关。

    “柳牧昨日分别在三个地方见过六个地点的小头目后,他深夜时分还曾去过一间名叫周记的米粮铺,当时整条街就这一间铺门开着,铺主好似在特意等待柳牧。柳牧从米粮铺出来后,不知为何突然发笑,怀中好像揣着重要东西,我们的人后来一路尾随他,他揣着东西去了梅花园,在梅花园大约待了一刻时间,出来后便返回了住所。这梅花园据我们暗中观察,有两点比较反常,一是未见女子出门,二是出奇的安静,也是在昨日深夜过后,我们的人悄悄潜入这梅花园查看过,因为担心惊动梅花园的人,虽未进入每一间房屋查看,也差不多跑遍了梅花园,结果正如我们观察的那样,连一件女子衣物都见不到,也没其它重要发现,除去两点反常之外,梅花园就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宅院……”

    陈闲喝口茶说道:“梅花园肯定不普通,绝对有古怪,若不然……柳牧不可能一次又一次的到梅花园……”

    他看向羽音:“周记米粮铺也绝对有问题,反正我们现在也没行动计划,那便干脆紧盯到底,劳烦你回去后转告单兄和虎兄,一,继续盯着柳牧,二,继续监视梅花园,三,派几个兄弟监视周记米粮铺,四,继续打听师擎下落和梅花帮的事。”

    羽音起身福一礼:“一定原话带到。”

    ……

    ……

    送着羽音离开小院落,陈闲又走回凉亭坐下,现在才有时间一点点消化乔美人那些话,当然并非乔美人那些私心话。

    老实说陈闲很意外这个妻子会知道自己遇杀这件事,也意外于这个妻子会出手相助,更意外于这个妻子居然有着属于个人的势力,风雨楼和刺客门。有些事只需要显露出一部分,就大概能推测出一个全面,这些东西也不可能是一天两天就能形成规模,那么毫无疑问,自己这个妻子一直在暗中经营江湖势力。

    刚知道这些事时难免颇为意外,当知道之后便又觉得其实在情理之中,至少在陈闲的印象中,这个妻子的确很像一头蛰伏在黑夜之下的猛兽,有着属于自己的势力也便不足为奇,再结合起这个妻子这些年意欲谋权篡位的传闻,那这种事似乎更加不足为奇。传闻是真是假,陈闲并不清楚,这个妻子有没造反的想法,陈闲也不敢肯定,其实目前也不太愿意理会这些事。若有朝一日这个妻子真的从黑夜下走了出来,陈闲觉得自己若想自保应该问题不大,至于其它事,现在也无需考虑。

    “天阳……”

    “楚云裳……”

    “呵……”

    想到这些事,陈闲不免想起当日在天阳公主府拜堂的情形,云裳是天阳的闺名,公主的闺名普通人自然不可能知道。

    “驸马爷……驸马爷……”

    暖儿兴匆匆地跑过来:“我听叶公子说公主……”

    “对对对……”

    陈闲很清楚暖儿想问什么,暖儿也清楚驸马爷是在回答自己问题,顿时欢天喜地:“太好啦……”

    冯延祚和羽音来的时候,或许没几个人知道,乔美人来的这么高调,叶家人都知道是天阳大公主派来的人,为何而来可想而知。暖儿这两日忧心忡忡,吃东西都提不起劲儿,这时候一颗心才真正放下来,既然公主已经派人过来,那肯定会解决这件事,便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珠玑和白梨花比她慢几步来到小院落,看见暖儿这么高兴,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她二人不由相视一笑,大抵也才真正放下心。清奴站在院子口并未进来,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既然已经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陈闲自也不会去做多余的事,现在有三方人在外面行动,便只需等待三方人的结果。

    ……

    ……

    乔美人获得线索与目标后,第一时间来到她自己原本居住的客栈,她需要动用江南一带风雨楼的情报网,一是调查师擎的行踪下落,二是把这些年收集到的有关梅花帮的一切信息让人送来苏州。风雨楼有三个人跟着她一起来到苏州的,由于苏州并无风雨楼,她们对苏州的了解比较有限,做起事来肯定不会那么轻车熟路。何况梅花帮向来行踪不定,她们对梅花帮的认知也相对比较有限,风雨楼的力量在这件事上顶多能发挥二三成,甚至这一次行动对于她们来说,其实相当临时与仓促。

    既是未知大于已知,那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乔美人吩咐完杭州跟来的三个人,然后来到地图上圈出的六个据点,挨个查探附近情况。

    她回到铁器铺后院时,已经是傍晚时分,第一件事自是关门沐浴。

    “砰——”

    房门被一脚踹开,阮红瘦急匆匆走进房间,绕着屏风走来浴桶前。

    这种进门方式,乔美人早就习以为常,若无其事地闭着眼睛泡在浴桶内,两条白净手臂搁在浴桶边缘。

    “小白脸有线索吗?说出来听听……”

    “你急什么急,等刺客门的人到了再说,先让我好好睡一觉……”

    “你泡水里睡什么觉?当心淹死……”

    阮红瘦太了解乔美人的习性,她知道自己多问更加不可能问出来,也便懒得在这儿坚持。

    入夜以后,夜空繁星点点。

    铁器铺炉火通明,后方小院檐下垂着灯笼,厅堂四个角燃着四盏灯,中央圆桌子燃着一盏灯,厅堂内分外明亮。

    阮红瘦一个人坐在圆桌子前,单手撑着脑袋,眼睛望着厅堂之外。

    夜色下四周寂静无声。

    院墙之外,突然响起阵阵风声,一道两道三道……数十道黑色身影跃过院墙,一个接一个落在铁器铺后方小院。

    “来啦来啦……”

    阮红瘦立马精神百倍,起身跑出厅堂,她能一眼认出的人不少,当年有交情的人也不少。

    “红瘦姐……”

    “一瑶,二锦,三香……”

    “嘻……红瘦姐一点没变……”

    “嗯嗯……好长时间没见了,你们也一样没变……”

    站在小院人群中心的四个姑娘,一个个笑容满面,举止亲切地手拉手,有说有笑地叙着旧。刺客门内无一个男子,今晚过来的六十三人自然全是女子,她们统一黑衣黑裙,年龄在十七八岁到二十岁之间,她们今晚的领头人有三个,这三人也正是刺客门的三大刺客,卓一瑶和沐二锦及冷三香,她们名字中间的数字,代表着她们在刺客门的地位,一人带领着二十人。

    四个姑娘简单的叙完旧,三人问起召集刺客门的原因。

    “嗯……事情是这样的……”

    阮红瘦说道:“现在有人要杀小白脸,呃……公主的驸马,有人要杀公主的驸马,公主这才下令……”

    “有人要杀公主的驸马?是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

    “是谁还不太清楚,不对……乔丑人应该知道,我之前问她,说等你们来了再说……”

    “哦哦哦……”

    “那红瘦姐你见过公主的驸马吗?嘻……长得英俊不英俊?与公主般配不般配?品行才学怎么样?懂武功兵法吗?”

    “呃……模样……模样还行吧,他是书生,才华横溢,但不懂武功……”

    “哇……红瘦姐倒好,我们都没机会见到驸马爷呢,嘻……这次难得来到苏州,改天偷偷去见一见……”

    “小白脸没什么好见的啦……”

    “才不是……”

    一群姑娘叽叽喳喳的,兴高采烈议论起陈闲的才学和样貌等,小院内其他刺客门的姑娘也时不时参与议论。她们对陈闲这个人似乎知之甚少,平时大抵经常奔波于天南地北,并没有太多时间接触市井之事,对于新鲜事物和各种热门消息的获取,也毫无疑问慢于市井之人。由于陈闲是公主驸马的原因,她们天然有种想打听有关这个人一切事的欲望,或许也唯有此一事,才能令她们产生浓厚的兴趣,除此之外只剩下听命杀人。

    乔美人这时候走来厅堂口,站在门阶之上,看着一众刺客门的人,蹙眉问道:“你们魁首司徒飘雪呢?”

    卓一瑶看向乔美人:“飘雪姐天刚亮接到公主传书,说有其它事要做。”

    “哦……那你们三个进来……”

    乔美人也没多想,自顾自地转身步入厅堂,卓一瑶和沐二锦及冷三香相视一眼吐吐舌头,抬脚进入厅堂。

    阮红瘦最后一个抬脚,进入厅堂之时回望一眼夜色,不知猜到什么,她抿唇一笑。

    司徒飘雪大清早就来过铁器铺,那时候阮红瘦还没接到飞鸽传书,后来跟着乔美人来到湖光书院,直到此时仍未离开。

第七十七章 炽热腥风无间道(七)

    月色笼罩下的铁器铺后院。

    阮红瘦和乔美人及卓沐冷三人,一共五人坐在厅堂圆桌子前,刺客门其他人全站在厅堂之外等待,她们前一刻叽叽喳喳,行动在即这一刻都保持着沉默。今早传书内容是刺客门配合风雨楼,乔美人身为江南一带风雨楼的掌管者,那么这一次行动自然由她全权指挥。阮红瘦不是风雨楼的人,也不是刺客门的人,她主动参与这件事,只能跟着刺客门行动。

    “我今日从小白脸口中得到三条线索,当然,总结起来可算作一条线索……”

    乔美人从袖中取出那张苏州城的坊市地图,站起身一点点展开铺在圆桌子上,阮红瘦等四女也都站起身看向地图。

    “小白脸说要杀他的人,几乎可以确定就是师擎,他这些日还调查出,对他下手的人有梅花刺青,师擎此人也并非当世家喻户晓的大琴师这么简单,此人……极有可能是梅花帮的帮主!”

    “梅花帮?”

    阮红瘦神情错愕,卓沐冷三人意外地对望一眼。

    “对,梅花帮,所以我们这一次的目标,正是江湖上恶贯满盈的梅花帮……”

    乔美人面无表情指着地图,继续说道:“地图上圈出来的是梅花帮小部分人的据点,这便是我们今晚的行动地点……”

    “等等……”

    阮红瘦抬手打断,她问道:“小白脸是怎么调查出这些事的?”

    若在平时听见这种问题,乔美人绝对会不留情面出言讥讽阮红瘦,但现在她忍住了,白眼道:“有人要杀他,他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你不也说过这小白脸鬼主意挺多?那他肯定会找帮手帮忙解决这件事,我今日去湖光书院的时候,这小白脸正坐在凉亭内与一个姑娘商量着什么,这张地图也多半是那个姑娘带来的,那么这些线索,也自然是他帮手调查出来的,行了,你少问东问西的,乖乖闭嘴听我说……”

    阮红瘦欣喜笑道:“原来如此,小白脸不仅一肚子墨水,还一肚子坏水……”

    卓一瑶问道:“红瘦姐,你们说的小白脸就是公主的驸马吗?”

    “对呀……”

    “哦,看来驸马爷也不是吃素的嘛……”

    “公主的驸马又不是和尚,当然不是吃素的啦,嘻……要不然……要不然怎么吃得下公主?”

    “咯咯咯……不知道胃口大不大,有没背着公主拈花惹草……”

    “我想他肯定不敢的……”

    卓沐冷三人莫名其妙又议论起陈闲,厅堂原本凝重而紧张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三女乐此不疲,说起来喋喋不休。

    “啪——”

    乔美人恼火地一拍桌子,瞪眼道:“我都说了乖乖闭嘴听我说,你们有完没完了?”

    沐二锦吐吐舌头:“好吧,那美人姐你继续……”

    市井之人或许不知道梅花帮,但她们刺客门自是一清二楚,刺客门在江湖上本身也是极为神秘的组织,这些年也有着令人闻风丧胆的威势。不同于梅花帮的是,刺客门向来不会主动犯事,也极少接受刺杀委托,普通人纵然一掷千金,也很难请到刺客门办事。纵有一两个例外,刺客门至少需要三个月的时间才会完成金主的委托,并非她们行动缓慢,其实是故意拉长期限,为的是以免某些人跟踪到刺客门的行踪,因此至今没一个外人知道刺客门的底细。

    刺客门并不惧怕梅花帮,只能说曾经是井水不犯河水,而现在是不得不铲除梅花帮。

    虽也意外目标会是梅花帮,但这点小事她们用不着另行告知公主,若这点事都办不好,刺客门和风雨楼迟早解散。

    深夜时分,阮红瘦等五人同时走出厅堂。

    卓一瑶先一步走来她的人这边,伸手指向城东方向,那二十人陆续转身,卓一瑶带头一跃而去,身后一个接一个。

    “红瘦姐,我也先走了,待会儿见……”

    “保重……”

    沐二锦走来她的人这边,笑吟吟蒙上脸,向着城东武王祠方向而去。

    后院现在只剩下冷三香带领的二十人,很快也已接二连三离去。按照她们刚才制定的计划,冷三香将去鱼行街第二曲巷和第四曲巷,她负责清除这两个据点,而卓一瑶和沐二锦之后还会转换到其它两个据点。阮红瘦和乔美人一人去往城东一人去往城北,二人会同时兼顾城东和城北的三个据点,阮红瘦自由行动,可独来独往,乔美人则需时时刻刻掌控全局。

    待她们都离开以后。

    铁器铺后院寂然无声,寂静而燥热的夜晚,城东城北杀声震天动地。

    ……

    ……

    湖光书院星空灿烂。

    陈闲躺在小院落一张摇椅上,右手边摆放着一张茶几,他虽听不见喊杀声,但能想象到会是一番怎样激烈的情景。

    乔美人今日说让他在这儿等待结果,他便不会去做多余的事,至少今夜不会做任何事。此时脑中回想着京都那个妻子到底是怎么知道自己遇杀一事的,但想来想去最有可能是某人瞒着自己偷偷通知了天阳公主府,今晚若能等到乔美人的结果,那这种事其实并不重要,他也便不会再去多想。

    他躺在摇椅上遥望星空,院墙之外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司徒飘雪注视着他。

    司徒飘雪今日比阮红瘦早半个时辰接到传书,她接到的命令是暗中保护陈闲,由于之前从未见过陈闲,她马不停蹄地赶来铁器铺,后来尾随乔美人来到湖光书院,直到此时此刻,她仍然坐在院墙外的大树分枝上。黑衣黑裙黑纱蒙着脸的她,身影完全隐藏在浓密的树枝阴影中,她飞眉入鬓,眼梢狭长而微翘,眉心天生一点鲜红梅妆。她腰畔有干粮和水囊,渴了摘下水囊喝一口,饿了取出干粮掰下一块,每一次只用指甲掐下一小块送进嘴里,无论吃喝,她美眸都一眨不眨注视着陈闲。

    深夜过后。

    她听见响声转头去看,一道洁白倩影跃入小院,她认识来人,便没做任何举动。

    乔美人跃入小院,一步步走近摇椅。

    陈闲听见声音,眼睛左看右看,并未看见其他人,想到对方应该是跃墙而入,笑着站起身等待对方走过来。

    “六个据点……全部清除干净了?”

    “当然了,若不然……你以为我大晚上的过来找你做什么?”

    乔美人前一刻自也出过手,神色有些疲累,但唇边露着自信的笑容,她走来摇椅前,眼睛四处打量,好似在寻找什么人。其实她也已经猜到司徒飘雪要做的事,一定是暗中保护陈闲,那么现在绝对就在附近什么地方。其实她也并非一定得见到司徒飘雪,只不过一想到司徒飘雪今日必定是一路尾随自己而来的,而自己却丝毫没有察觉,这对于她来说,或许是一种耻辱,心下便有些气恼,何况她从小就不太喜欢司徒飘雪这个人。

    司徒飘雪与阮红瘦和乔美人不同,并未经历华丽的蜕变,从第一天进入受训营就分外出众,学什么都很快,从小到大光芒万丈。而那时候的乔美人却极不起眼,曾鼓起勇气向司徒飘雪请教武艺,然而司徒飘雪当时只冷冷看着她,一句话也没说。她当年便认定司徒飘雪这是瞧不起自己,自那以后她再没主动与司徒飘雪讲话,她也从没听司徒飘雪开过口。

    因为儿时记忆太过深刻,乔美人至今记得司徒飘雪当年冰冷的眼神,也自是清楚记得司徒飘雪当年不肯指点自己。

    ……

    ……

    她目光最后望向院墙之外那棵大树,她的直觉告诉她,司徒飘雪就在这棵树上。

    但她不会直接告诉陈闲有人暗中保护,此时转过身来说道:“来时本想借你的地儿洗个澡,但现在没这个心情了,已知的六个梅花帮据点已被我们清理干净,你若不信,明日可以叫人过去看看。顺便插一句,你如今很安全,可放心大胆的外出。而接下来我们会竭尽全力的打听梅花帮和师擎的行踪下落,有什么新的线索和消息我会过来转告你,你如果有什么线索,我来的时候也别忘记及时告诉我,那今晚就这样,我走了。”

    “且慢……”

    “嗯?”

    乔美人停脚转过身,故意露出魅惑笑容:“我累了,你难道今晚就想留下我?”

    陈闲笑着拱拱手:“今晚有劳了,恕不能远送。”

    乔美人嗔笑冷哼道:“哼,这话还差不多,还以为你没心没肺,下次记得说话最好一次性说完,免得叫人误会了!”

    待乔美人身影一跃而去,陈闲仰望月色微微一笑,随即收拾摇椅和茶几,既然今晚事情已经解决,自该回房睡觉。

    房间一盏灯火熄灭后,湖光书院上下万籁俱静。

    司徒飘雪依然坐在院墙之外的大树上,两条悬空的腿纹丝不动,安安静静地坐着有如一尊雕像。

    院内任何风吹草动,她都会睁开眼睛看一眼,整整一夜如此警惕。

    她对于公主的命令向来一丝不苟,在陈闲这件事情尚未彻底解决之前,她断不会让陈闲离开视野,哪怕只是一刻。

    刺客门是在深夜展开的行动,其时杀声震天动地,自是惊动了苏州衙门,朱有贵第一时间派出大批官差赶赴六个据点,去的时候现场无一个活着的人。按说这绝对称得上惊天血案,然而直到今日早晨,却并没有太多相关消息流传出来,苏州百姓也没多少人知道昨晚发生的事,自也没多少人议论。苏州衙门早在天亮之前,便已将这一切收拾得干干净净,衙门封锁消息的原因就一个,因为死者其中六人,左臂上有梅花刺青,朱有贵也当然了解梅花帮,那这件事在他看来纯属江湖火拼。

    况且死的全是臭名远扬梅花帮的人,那这实际上并非血案,朱有贵有能力将之做成自己的功劳。

    死者已被全部掩埋,苏州这一夜,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朝阳升起时,清奴一个人又偷偷从书院后山门路下山,准备到周记米粮铺去。

第七十八章 炽热腥风无间道(八)

    清奴这一次下山无比着急,连借口都来不及找,因为她昨晚看见过乔美人的身影。

    她昨日听说天阳大公主派人过来后,其实整日整夜提心吊胆,她很清楚既然公主已经派人过来,那绝对会解决这件事,那便肯定会死好多人。其他人是死是活她关心不过来,她担心的是公主的人一旦出手会不闻不问误伤甚至误杀到自己家人,她此时最想亲眼看见的正是家人是否安好,而她家人全在周记米粮铺后院屋舍。

    清奴祖籍原本是苏州下县人氏,十五年前一场洪灾淹没了半座小县,她爹娘在洪灾过后带着一家几口人,千里迢迢来到京都城外一座小山村落籍,由于家境贫穷,家里养不起她,她才会被送到京都城内天阳公主府为婢。约莫在五六个月前,她兄嫂来公主府找她,说爹娘先后重病复发,没银子请大夫治病,她只好拿出这些年攒下的积蓄交给兄嫂替爹娘治病。然而寻医治病花费巨大,直至耗空积蓄,她爹娘的病情也未见有太多好转,若放手不管又于心不忍,可当时整个家已然分文不剩。

    她请医治病心切,冲动之下便从天阳公主府拿些小物件出来卖,由此一步错步步错,后来此一事被公主府的府令发觉。她虽未偷什么值钱的物件,也没敢动天阳大公主的私人之物,可毕竟私自售卖公主府财物,此一罪在外属于窃取,在内可当场杖杀。公主府府令得知她另有苦衷,虽并未将此一事禀告给天阳大公主,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她被痛打二十杖之后逐出了天阳公主府,后来昏迷三天三夜才醒过来,也险些命丧黄泉。

    此一事后也无颜留在京都,最后她一家人回到苏州下县祖籍地,但早已是举目无亲,她为了继续给爹娘治病,便找当地赌坊借银子。由此又是一步错步步错,借来的五十两银子三天翻一倍,根本偿还不起,纵然她哭喊跪地请求,赌坊的人又岂是这么好说话,没银子那便用身子偿还。然而这个时候正巧有梅花帮的人听说她曾在天阳公主府做过婢女,此人将这些事告诉了柳牧。当时正是黄昏宴前一日,谋取离骚的谣言已经编造好,柳牧觉得这个人能用,后来答应帮她爹娘治病,且不需要偿还赌坊借来的银子,就这样柳牧伪造天阳大公主那封近八百字的手书,让她揣着手书来到陈家老宅。

    柳牧最初要她做的是,在陈家老宅寻找离骚原谱,或寻找陈闲写出的其它曲子和诗词等,其次是蛊惑与迷乱陈闲,再从其口中套问出能证实谣言属实的各种有力证据。她当时没其它办法,只好听命行事,进入陈府的前两日就翻遍了陈闲的书桌书架和房间,也试着从暖儿口中套话,然而结果一无所获,后来无计可施,凿穿浴桶在陈闲房间沐浴,结果仍是竹篮打水。

    直至院首之争第三日过后,她已经来到陈府一个多月,却一件事也没做成。

    当时正是陈闲在城北遭遇伏击的这一日,而她的家人早已被柳牧全部软禁在周记米粮铺的后院屋舍,原本答应帮她爹娘治病,自从那一日开始已变为挟持与威胁。柳牧那时候要她做的事,一是套问陈闲的藏身处,同时交给她一小瓶药散,若陈闲偷偷回到家,便在茶水中下药。她当时早在前一日就知道陈闲躲在湖光书院,却并未告诉柳牧,柳牧那两日找不到陈闲,便一再警告她,如若再无用处,她爹娘的病不仅得不到医治,且全家人都得死。

    她迫于无奈,便在院首之争结束当天,抄下凤求凰送到了周记米粮铺,同流合污并非她本意,而现在早已由不得她。

    她并不知道什么梅花帮,但已经认识到柳牧这伙人心狠手辣,她很关心自己家人的安危,来到城中心后,她如上次一样每走几步就回头望一眼,其实仍然没人过多关注她。即便已经走到周记米粮铺这条街,千艺帮的人虽在附近监视米粮铺,但千艺帮的人不可能关注街上的每一个行人,当她走来周记米粮铺门口时,这时候才进入千艺帮人的视野。

    因为上一次送来凤求凰曲谱,柳牧当日来时告诫过米粮铺掌柜,这掌柜这一次并未刁难她,直接放她去了后院屋舍。

    ……

    ……

    清奴刚刚去往后院,与此同时,柳牧行色匆匆地来到这条街,走进米粮铺。

    “柳公子……”

    掌柜似乎早在等待柳牧,急忙迎上前,在柳牧耳边说着话,柳牧听说后脸色大变:“什么?六个据点的人全死了?”

    “对,昨晚全被人杀了……”

    “有没查出是什么人做的?”

    “正在查……”

    “此事……有大问题,不可能这么准确,更不可能这么巧……”

    “柳公子……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与你无关,你忙你的……”

    “是是……”

    这个时间断断续续的有客人进门买米粮,掌柜过去装样子做生意。

    柳牧在一把椅子上坐下,他眉头紧皱,眼睛望着米粮铺外面,一在想着待会儿如何向师擎解释这件事,二在想着这些人动作为何如此迅速且如此精准,这分明是提前查探过情况,制定过详细计划,而最蹊跷的莫过于,这正是前日见过的六个人所去的六个据点。他忽然怀疑自己恐怕已经被人盯上,只有这种可能,对方才会如此精准的掌握到行踪地点。若把此一事看作是一场反击,那也就是说,这是陈闲做的,也毫无疑问,陈闲已经知道这一切。他想到这些事,立马联想起陈闲前日调虎离山与发怒辱骂师擎,那这必然不是狂妄自大,实则是有的放矢。

    柳牧越想越觉可疑,已百分百肯定,陈闲一定已经知道是自己等人要杀他,而自己也早已被人盯上。

    “呵……原来如此……”

    他不知为何突然笑起来,伸手把掌柜招过来,压低声音问道:“清奴昨日可有来过?”

    掌柜勾着腰说道:“昨日没来过,但刚才来了,现在人还在后院。”

    “哦?”

    柳牧似是有些意外,他沉思片刻,抬起头吩咐道:“立刻到后院指派十个好手,让他们远远跟在我身后当黄雀,告诉这些人,等我出门以后,任何跟踪我的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是。”

    掌柜的抱抱拳,直起腰来立即走向后院,没多时已经安排好一切。

    清奴在后院见到自己家人安然无恙,脚步匆匆地走来前铺,并未看见坐在铺内的柳牧,柳牧也故意低着头。待清奴急急忙忙走出米粮铺,柳牧也立马起身跟着出门。清奴走在返回湖光书院的路上,她并未察觉有人跟踪自己。柳牧前日就怀疑清奴等下人多半不在当县县衙,或者说陈府的确有三个下人在当县,但清奴绝不在当县,现在的行走路线,已经证实怀疑无误。

    柳牧一路跟踪着清奴,千艺帮七八个人同时跟踪着柳牧和清奴,而在他们后方,掌柜安排的十个黄雀也远远的跟着。

    清奴的路线是通往湖光书院后山门路,她越是接近书院后山,小路上则越是僻静无人。

    而千艺帮七八个人已经完全暴露,当清奴走到书院后山的山阶之下,千艺帮这七八个人早已一个接一个死在了路上。

    柳牧站在山阶之下,抬头望着向上山阶,他知道此处正是湖光书院后门位置,那现在已一目了然。

    “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

    他已经猜到陈闲根本没有转移藏身地点,忍不住兴奋笑起来:“……陈闲,呵呵……没想到你仍然藏身于湖光书院!”

    ……

    ……

    柳牧往回走时,命令那十个人掩埋千艺帮人的尸首,并再三警告这十人绝不准对外泄露半句,事后立刻返回周记米粮铺。他已经不需要人暗中跟随,或者说他前一刻吩咐掌柜指派十个人当黄雀,无非是想试出有没人跟踪自己,结果果然早已被人盯上。那昨夜之事已经不需要多说,在他看来这必然是陈闲的反击,那这些跟踪自己的人,也毫无疑问一定是陈闲的人。

    他现在已不怕被人跟踪,甚至说他或许求之不得。

    他来到福寿街梅花园的时候,在附近监视梅花园的千艺帮人都已注意到他。

    假山丛地底下,极乐地宫。

    地宫常年不见天日,此处白天与黑夜毫无区别,四壁火光烘然,巨大中室弥漫着蒸蒸热气。

    师擎坐在酒池边一张琴案前,正弹奏凤求凰这首曲子,他身旁坐着两个痴痴傻笑的女子,此处其他女子也依旧没一个正常的,白兰花也呆呆傻傻的眼瞳无神。在琴案一侧,站着此处唯一比较正常的人,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此人是师擎的养子兼大弟子,名叫师寇。他所学并非师擎的琴技,而是师擎的武艺,在梅花帮的地位仅次于师擎和冯浪。

    昨晚上发生那么大的事,根本不需要柳牧前来禀报,梅花帮早就已经得知这一消息,师寇刚把这件事告诉师擎。

    柳牧来到地宫中室,似乎有些意外师寇居然在此。

    他脚步稍顿,大步走来琴案之前,恭恭敬敬地拱手道:“师父,师兄也在。”

    师寇冷冷看向他:“昨晚上发生的事,你是不是应该解释解释?”

    柳牧看着师寇,笑道:“你让师弟我如何解释?我们梅花帮一夜之间损失这么多人,师兄以为师弟我愿意看见?”

    师寇冷哼道:“你话中之意,你什么也不知道?”

    柳牧点头道:“一无所知。”

    “那师兄告诉你,昨晚之事必然是陈闲所为,除此外,绝无其他人胆敢对我们梅花帮下手……”

    师寇转身对着师擎,抱拳说道:“师父,陈闲已经知道我们要杀他,既是如此,此一事不能一拖再拖……”

    “师兄说错了……”

    柳牧突然开口打断,向着师擎拱拱手,大声说道:“据我安插在陈闲身边的人透露,陈闲根本不知道是我们要杀他!”

    师寇皱眉:“你确定?”

    柳牧昂然道:“千真万确!”

    师寇问道:“那昨晚之事又当如何解释?”

    柳牧看着师寇:“师兄委实多心了,陈闲一介书生,一无实职二无实权,天阳大公主也不接受他,如今没人帮他,他至今躲着不敢露头,又有什么能力出手反击?昨晚之事,师弟以为纯属巧合,我们梅花帮在江湖上树敌万千,必然是某个仇家所为。此一事绝对与陈闲无关,当然,陈闲此人必须死,劳烦师兄再多派些人手进城,师弟必让陈闲死无葬身之地!”

    他这一番话,师寇无言反驳,只把目光转向师擎,等待师擎做出决定。

    师擎摇头晃脑地弹奏曲子,眼睛似睁非睁,好半晌他才说道:“按牧儿的话做,但不用太急……”

    他话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好似药物作用,忽然脱力向后倒地,嘴边却挂着笑容。

    柳牧和师寇早见惯这一幕,二人并无举动,师擎最后闭眼说道:“放话出去,说……说为师三年前弹过凤求凰……”

    ……

    ……

    柳牧从梅花园后门出来时,嘴边绷着笑意,他神色越来越疯狂,越来越忍不住笑,随即放声狂笑。

    “哈哈哈……天助我也!”

    他表情狰狞可怖,张开着双臂仰望天空:“……天助我也!”

    他刚才撒谎了,他明明知道陈闲如今仍然躲在湖光书院,也知道陈闲已经知道一切,更已得知昨晚之事正是陈闲所为。

    然而他却并未实话实说,反倒帮着陈闲掩饰这一切。

    他并非是不想陈闲死,或者说他在今早之前,都曾想着寻找陈闲的藏身地。

    然而当知道昨晚之事后,他突然定下一个计划,或准确来说,这是在他心间埋藏已久的一个血腥计划……脱离梅花帮。

    这个计划在他脑海已经酝酿不知多少日,他早在等待这样一个机会,他早想与梅花帮彻底断绝关系。

    而原因很简单,他是谁?

    他是杭州数一数二乃至江南一地的大才子,他前途不可限量,如今科举将至,他高中以后,日后出仕为官必有一番作为,而梅花帮尽是些贪财好色的下等莽夫,他怎么可能真心实意的与这等人长期为伍。师擎能教他的均已倾囊相授,假以时日,他必能成为下一个师擎,而到时候的师擎,在他眼中是一个障碍,他必须铲除师擎。而梅花帮上下都知道他曾经做过的事,他将来若想位极人臣,须得清清白白,他决不允许这段黑历史被人挖掘出来,他必须脱离甚至铲除梅花帮。

    而现在,陈闲已让他看见自己计划有望成功的曙光,如是,他决定借陈闲之刀刃,屠尽梅花帮之猪狗!

    他要让梅花帮,所有人,统统去死!

    到时候,再没人知道他曾经做过的事,而他依旧是师擎亲传弟子,江南大才子。

    甚至梅花帮这些年积累下来的金山银山,将全是他囊中之物,师擎早些年写出来的曲子及所有一切,也将全部属于他。

    他绝不可能陪着梅花帮一起覆灭,更不可能陪着师擎这个疯子去死。

    他走在街上,抑制不住的笑,他知道身后又有人跟踪自己,他心中狂叫……跟吧跟吧。

第七十九章 炽热腥风无间道(九)

    “听说师擎三年前弹奏过凤求凰。”

    “这怎么可能。”

    “是陈闲在院首之争上弹奏的第三首曲子凤求凰?”

    “没错,正是这首曲子。”

    “这一次又一次的,该不会又是谣言吧?”

    “呵……我看这次未必是空穴来风,现在这样说的人满街都是……”

    此次负责散播谣言的人是师寇,地点依旧遍布整座苏州城,新的谣言在全城同一时间炸响,不多时便已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热议话题。凤求凰这首曲子自从被弹奏出来,仅仅是这个曲名就令得无数人为之遐想与着迷,这几日人们议论的也大多是这首曲子,也依然有人四处打听有没其他人会弹奏这首曲子,然而现在竟又有人说师擎早在三年前就弹奏过。

    新的谣言从上午开始到晌午过后,经过这段时间的传播已是街知巷闻。

    小夜半楼一名乐伎上街听见新的谣言,急忙跑回来:“怜色姐姐,街上好多人说师擎三年前弹奏过凤求凰……”

    水怜色房间不止她一个人,花牡丹今日带着几名来自杭州的姐妹过来找她,她们前一刻聊的话题正是陈闲在院首之争上的一首诗一首词六幅字和三首曲子,后来也聊起过离骚和之前的三首诗词。花牡丹等人刚来苏州时,苏州百姓当时正议论陈闲捡到师擎谱稿和窃取他人诗作,她们最初也以为陈闲沽名钓誉,然而自从亲眼目睹陈闲在院首之争表现出来的惊人才气,近乎以一人之力助湖光书院成为院首,现在的她们提起陈闲这个人,早已是心服口服,无不是推崇备至,甚至说她们已然认为陈闲绝对称得上苏州第一才子,而在江南一地也绝对可名列前三甲。

    现在的她们听见这种话,最先怀疑的反倒是师擎,水怜色只觉好笑说道:“妹妹,这种话我们听听就够了……”

    她都懒得过多理会,回过身又与花牡丹等姑娘,继续聊起刚才的话题。

    然而任何地方向来不缺好事者,这种人也往往喜欢见风使舵,人云亦云还不够,甚至火上浇油。

    “师擎三年前弹过离骚,现在三年前弹过凤求凰,如前者属于谣言,难道后者也属谣言?先后造谣,何等愚蠢!”

    “一个谣言不成功,如今又编造一个谣言,有这种必要?依我看……这一次绝非谣言!”

    “呵……如果师擎三年前真的弹奏过凤求凰,那陈闲在院首之争第七项赢得的胜筹便不能算数!”

    “对……有道理,湖光书院第七项该算零胜筹,本次院首应该是寒山书院……”

    “我看根本没道理,即便凤求凰这首曲子不计胜筹,陈闲前两首曲子也有六枚胜筹,湖光书院依然稳坐院首……”

    “若第三首曲子有过出处,前两首曲子不得不让人怀疑……”

    由新的谣言延伸出来的话题,很快被人们热议起来,甚至已然成为一大热门话题。院首之争第七项早有明确规定,上场学子须得弹奏亲手写出来的曲子,如果之前有过出处,则给零胜筹。寒山书院一众学子原本准备今日午后返回杭州,但听说此一事后,立马决定多逗留些时日。若陈闲弹奏的曲子有过出处,那么本次院首便存在争议,他们寒山书院仍能争一争,哪怕最终院首不变,他们也必须等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们书院古夫子,已经第一时间上门去找朱有贵。

    冷幽幽等人也原本准备返回杭州,听见新的谣言后,也当即决定多住些时日,看此一事如何收场。

    ……

    ……

    湖光书院自也第一时间听说了新的谣言,这对于沉浸在院首喜悦中的众多学子来说,无疑是被当头泼下一盆冷水。

    叶子由将新的谣言告诉陈闲时,暖儿和珠玑等人也都在场。陈闲听说后一笑置之,暖儿倒有些气愤,珠玑也只是笑笑。陈闲前日写出凤求凰给她们时,虽然当时并未刻意叮嘱,其实珠玑她们都心中有数,断然不会将凤求凰这首曲子泄露出去,短时间内也绝不会当着外人的面弹奏这首曲子,珠玑和叶轻歌这两日纯粹是练习交流与自娱自乐。

    而清奴听见这些话后,脸色陡然无比难看,纵然早有心理准备,早料到这一天会来,当真正来的时候,整个人如遭雷击。

    然而已是覆水难收,她现在除了掩饰与慌乱,根本不知道怎么办。

    若她在进入陈府的第一天,就坦坦荡荡的把一切事都告诉陈闲,现在形势当定然不同,但她没有,如今更不敢说。

    晌午过后。

    冯延祚又以拜访叶观之之名来到湖光书院,他昨日已经派人前往各地,收集各地官府存底的有关梅花帮的积案和通缉的人物线索。而与此同时,他昨日进行过走访与调查,结果发现苏州周边一带近三个月来,另有十五宗案子疑是梅花帮所为,其中最大的一桩血案发生在苏州以外的一座小县,当地一位巨商宅院被洗劫一空,死者近五十人,当地衙门从抓获的贼人中,逼问出了幕后指使者……师寇。

    “师寇?”

    二人坐在院落凉亭内,陈闲听见这个名字当即联想到师擎,他问道:“冯大人曾经听过这个人吗?”

    “听过……”

    冯延祚说道:“下官第一次听说师寇这个名字时,大约在五年前,当时与一家灭门惨案有关,也是从抓获的贼人中问出这个名字的,此人至今仍在海捕文书之列,只因关于此人的样貌描述十分模糊,有关此人的籍贯背景等信息也一概不知,时至今日仍未抓获此人。如今来看,此人无疑是梅花帮贼人,五年前灭门惨案亦是梅花帮所为,此人怕与师擎脱不了干系。”

    他昨日派往各地的人尚未回来,临走时只说再有线索会及时过来。

    傍晚时分。

    羽音从后山门路来到小院落,脚步匆忙神色紧张,在凉亭内见到陈闲后急忙说道:“陈大驸马,街上有人说……”

    “说师擎三年前弹奏过凤求凰……我早听说了,故技重施而已,我们不用理会……”

    陈闲笑着指指石凳子:“坐下说话……”

    羽音点头落坐,既然陈闲并不关心这件事,她自不会再提,其它话也不多说,直接说起正事。

    “我们今早派人到六个据点去看过,门户全被衙门封锁住了,也不准附近百姓议论昨晚上发生的事,我们千艺帮有获取衙门消息的渠道,听说昨晚那些尸首在天亮之前就已被衙门的人清理得干干净净了,天……天阳大公主的人动作真快。”

    羽音说到天阳二字时,观察陈闲脸色变化,但见陈闲笑而不语,她也不再多说这件事。

    “我们千艺帮今日上午倒是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有四个跟踪柳牧和三个监视周记米粮铺的帮中兄弟,直到此时都下落不明。我们原本以为,可能是因为柳牧已经发现我们的人跟踪他,是他对我们帮中兄弟下的手,然而后来,我们的人又盯上了柳牧,之后没再发生任何事。按常理推断,如若柳牧已经知道我们的人跟踪他,他既已知道,且已选择下手,那之后应该会避免跟踪而乔装打扮,也定会继续对我们的人下手,而他并没有这样做,因此我们判断出……他应该是不知道的……”

    陈闲觉得这件事颇为蹊跷,但一时间不可能猜到这是因为柳牧要出卖梅花帮。

    他皱眉沉思半晌,看向羽音问道:“你们今日具体是在什么地方跟丢柳牧的?之后又在什么地方重新跟上柳牧的?”

    羽音说道:“具体在什么地方跟丢的,只有出事的几个帮中兄弟知道,之后是在梅花园重新跟上的。”

    “这么说……柳牧今日又去过梅花园?”

    “没错。”

    陈闲皱起眉,手指头叩着石桌子,喃喃自语:“梅花园……梅花帮……名字不可能只是巧合,必有关联……”

    他随后说道:“你这一趟回去以后,劳烦转告单兄和虎兄,现在不仅要十二个时辰无间歇的监视梅花园,且要跟踪每一个进出梅花园的人,无论这个人看着像什么人,不起眼的小厮也好,寻常的菜农也罢,都要盯紧了。其次,我今日从冯大人口中听说有个人叫师寇,我觉得此人不仅是梅花帮的人,与师擎也一定有什么关系,你让人查查这个人。最后,我今晚三更时分,将去一趟梅花园,你提前告知到时候监视梅花园的千艺帮兄弟一声,三更时分看见左臂缠着红丝布的人勿要起疑。”

    羽音微讶:“陈大驸马要夜探梅花园?”

    陈闲点头:“对。”

    羽音起身福礼:“陈大驸马放心,一定提前告知帮中兄弟,让他们三更时分勿要在意左臂缠着红丝布的人。”

    ……

    ……

    深夜,乌云遮星蔽月。

    房间灯火摇曳,陈闲站在窗子边缠着红丝布,司徒飘雪坐在大树分枝上,好奇地看着这一幕。

    陈闲缠好红丝布,用一条黑布蒙住脸,弯腰吹熄灯火,自窗子口一跃而出。

    黑夜笼罩下,四周寂静无声,陈闲沿着曲折的山阶迅速下山,脚步之快如踏云腾飞,司徒飘雪始终跟在十五丈以内。

    福寿街万家灯火早已熄灭,整条街都见不到几个人。

    “咚——”

    更夫走来梅花园宅门口,敲锣唱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防贼防盗,关紧门窗,大鬼小鬼排排坐,平安无事……”

    “咚——”

    “平安无事喽……”

    待更夫走远,此时三更已到,陈闲自梅花园对面一条巷子里走出来,千艺帮的人已经看见他。

    陈闲绕着梅花园正门门墙,走来院墙西侧这条窄巷。

    梅花园院墙高约丈许,整面墙体极为平滑,陈闲上下打量几眼,并无攀登之物,便回身几步蹬着邻家墙面,起跃之后又蹬向梅花园院墙,如此左右来回三四脚,身子节节向上,最后一脚蹬在邻家墙面,一个凌空翻身,稳稳落在梅花园内。

    司徒飘雪蹲在梅花园对面一栋酒楼的屋脊上,看见这一幕美眸微微一亮,这身手绝非普通人。

    她表情惊疑不已,醒过神来立马一跃而下,脚尖只在街面上轻轻点了三四下,身子便已横跃街道,飞身落入梅花园中。

    整座梅花园看不见半点火光,安静得有些诡异,甚至连虫鸣声都听不见,且有一阵虽并不如何刺鼻,但有些难闻的异味。陈闲也说不清这种异味究竟是何感觉,闻过之后还稍稍有些头晕,或者准确来说其实不是头晕,而是似乎能令人飘飘欲仙。他现在所站的位置,在梅花园的正中心,眼前十步处是个假山丛,梅花园的异味似乎是从这个地点向四周弥漫开去的。

    夜空不见星辉,梅花园黯淡无光。

    陈闲脚边稀稀疏疏的有如雪花一样的粉末物,他蹲下身,伸出食指轻轻一抹,指尖沾着粉末,送到鼻尖一闻。

    “异味是这粉末散发出来的……”

    他皱着眉,左看右看,远远近近的地面上散着粉末,白天或许没这么明显,夜间却分外鲜明。

    大户人家每逢春夏两季,会在院内洒些防治蛇虫鼠蚁的药粉,梅花园地面上有药粉似乎并不奇怪,但陈闲觉得这多半不是防治蛇虫鼠蚁的药粉。暖儿曾在家院洒过药粉,气味没这么扩散,更不可能令人产生飘飘欲仙之感,那这一定不是防治蛇虫的药粉。陈闲站起身,跟着地面药粉往前走,脚步渐渐远离假山丛,最后走来一间屋子前,此处异味比在假山丛附近更浓,甚至约莫是以这间屋子作为源头,直至假山丛附近,这一路星星点点的洒落着白色药粉。

    陈闲站在屋子前,回望一眼假山丛那个方向,他前一刻未曾发现假山丛有何古怪之处,此时只暗暗记下这一可疑现象,继续抬脚向前,轻而慢的推门进入这间屋子,浓郁的异味霎时扑鼻而来。

    这间屋子正是储藏白色药粉的地方,在屋子的东南角位置,半丈高的水缸,整整一满缸药粉。

    而在水缸一旁,桌子上堆放着一包一包的药粉,数量约莫有一二十包,陈闲拆开其中一包闻了闻,随即包好揣入怀中。

    今夜除去怀中这包药粉,陈闲在梅花园再没其它收获,便跃墙而出,返回湖光书院。

    司徒飘雪一路上跟着陈闲,一路上为着陈闲表现出来的身手而困惑不解,眼眸中总是泛着迷惑而讶异的光芒。

    陈闲回到自己居住的小院落时,乔美人不知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此时悠悠然躺在小院摇椅上。

    “回来啦?”

    房间门敞开着,房内却并未燃灯,摇椅是乔美人从房里搬出来的,她独自坐在这儿,阮红瘦和卓沐冷三女藏在屋顶上。

第八十章 炽热腥风无间道(十)

    “这个人就是公主的驸马吗?”

    “天太黑啦,看不清脸,果然应该白天来的……”

    “是你眼力不好吧,我怎么就看得一清二楚……”

    “喔……原来长这个样子……”

    夜空乌云蔽月,阮红瘦和卓沐冷三女鬼鬼祟祟地藏在房间的屋脊背面,都只露着一颗脑袋。卓沐冷三女早想偷偷见一见这位驸马爷,今晚跟着乔美人过来,此时终于等到陈闲返回小院落,三女抑制不住新奇,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阮红瘦只想让陈闲知道自己是在千艺赌坊认识的赌友,其它事她都不想让陈闲知道,这种时候自也绝不会露面。即使如今正帮着陈闲解决眼前危机,那也只能是乔美人出面,她不想暴露自己,用食指抵着嘴巴扭头对着三女。

    “嘘……你们小点声。”

    “好……好吧。”

    卓沐冷三女压低声音继续讨论陈闲,司徒飘雪已经回到院墙外那棵大树上坐着,也已经看见屋顶上四个人。

    陈闲早在后山山阶就摘掉了蒙住脸的黑布和左臂缠着的红丝布,现在走回小院落,听见声音才判断出摇椅上的人竟是乔美人,有些意外对方会在这个时间过来找自己。

    “这么晚干嘛去了?”

    乔美人蜷着腿坐起身,语气柔婉而和缓,伸出一指指向陈闲手中之物,她又问道:“你手上拿着什么东西?”

    “手上是……”

    陈闲原本打算实话实说,但仔细一想有些不妥。

    今夜从梅花园带回来的这包药,不仅能令人稍感头晕,也不仅能令人飘飘欲仙,他之前进入那间储藏药粉的屋子,可能由于空气中飘浮的药粉被吸入过鼻中,他此时不由自主地有些亢奋,甚至于已然出现较强的某欲。他已经隐约猜到这包药的成分与药效,那这包药肯定不能对一个女子直言不讳,他决定先瞒住乔美人,待明日拿到千艺帮去问个清楚。

    他一瞬之间想到这些,笑着说道:“手上是一包防治蛇虫鼠蚁的药粉。”

    乔美人两只绣鞋先后着地,撑着摇椅扶手站起身,一步步走向陈闲。她由于自身差不多接近于晚期的严重洁癖,向来对气味分外敏感,从陈闲刚一走到近处,她就已经闻到陈闲手上这包药散发出来的异味。她见多识广,甚至曾经见识过这种药,自也已经闻出这是一包什么药,因为知道阮红瘦等四女藏在屋顶,司徒飘雪也在树上,她今晚不准备说破,决定明日再来。

    她走来陈闲面前,调笑说道:“你现在是个危险人物啊,可惜今晚不是时候,我得离你远些才好。”

    陈闲闻言皱眉。

    她耐人寻味地笑笑,自顾自地转过身,走回摇椅前转身坐下。

    ……

    ……

    屋脊背面,卓一瑶说道:“你们有没发现,美人姐在驸马爷面前好温柔,这态度比在我们面前,可好上太多太多。”

    沐二锦说道:“这个当然啦,驸马爷可是公主的男人,再说他们又不熟,不同于我们可直来直往。”

    冷三香说道:“其实美人姐这人还是不错的,当然,叫人受不了的坏毛病也很多。”

    阮红瘦也能感觉出乔美人今晚有些不太一样,起码没那么急躁,也没表现出那些挑三拣四的坏毛病,但她不认为这是因为面前的人是一位驸马。她太了解乔美人,她知道乔美人这人有时候心比天高,固执自负到极点,并且向来厌恶男人,无论这个男人是什么人,权贵子弟也好,富家公子也罢,乔美人都不会多看一眼。阮红瘦觉得眼前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乔美人一定与陈闲说过当年许下的心愿或者说决定,也便是说乔美人当年的决定是认真的。

    “这乔丑人居然来真的,真是疯了……”

    阮红瘦回想起这久远的记忆,无来由升起一肚子火,但这一肚子火又很快渐渐熄灭,因为这终究是乔美人自己的选择。

    她二人表面上形同水火,这也大抵是她二人都不愿打破的事实,阮红瘦绝不会苦口婆心的劝说乔美人。

    乔美人坐回摇椅上。

    陈闲能听懂乔美人话中之意,也似乎说明乔美人清楚自己手上是包什么药,但他不会和一个女子讨论这种药。

    他转过话题问道:“你这么晚过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新的线索?”

    乔美人昨日午时让人快马加鞭返回杭州风雨楼,取来有关梅花帮的所有宗卷,今日上午便已经送过来。

    此时说起正事,乔美人神色也认真起来:“根据我们风雨楼这些年收集到的情报,梅花帮可能有数千帮众,当然,有八成左右是梅花帮用武力收编的各地山贼或强盗等人,这些人没梅花刺青,但也都死不足惜。梅花帮这么多人如蝗虫似的走州穿府,他们不可能全集中在一个地方,也不可能全在苏州城内,我已经派人到苏州城外去打探梅花帮的大本营。我下午翻阅我们风雨楼的宗卷时,得出来六个具体人物,这六人正是梅花帮六个堂主,按他们在帮中的地位顺序,一,龙虎堂堂主庄龙虎,二,蛇蝎堂堂主曹蛇蝎,三,豺狼堂堂主阎豺狼,四,鹰堂堂主沙鹰王,五,犬堂堂主雷犬王,六,鼠堂堂主周鼠王。这六个人到底长什么样子,及现在的行踪下落才是重中之重,我已经派人四处去查,但有没成果很难说,梅花帮一向行踪不定,我们风雨楼能做的并不多,接下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认认真真地说完正事,自摇椅上站起身,走来陈闲面前,神情举止便又变得有些轻浮。

    “咦……”

    她凑近陈闲身前闻了闻味儿,急忙捏住鼻尖,满脸嫌弃地后退小步,白眼道:“一身的汗味,好难闻,赶紧去洗洗吧,记得一定要用井里的凉水浸泡半个时辰。”

    “那今晚就这样,我明日再来找你。”

    她脚步绕着陈闲准备快速离去,陈闲转过身说道:“且慢……”

    “嗯?”

    乔美人停下脚,回身时下意识望一眼屋顶,没好气道:“都说了你一身汗味赶紧去洗,你可……别乱说话!”

    陈闲笑笑:“你可能想多了,我要说的是正事。”

    “这便最好……”

    乔美人因为陈闲手上那包药粉,以为有其它想法,她可不想让其他人听见某些话,这在她看来这是她与陈闲之间的私密之事,她如今并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此事……她已经忘记曾经告诉过阮红瘦。因此她以为现在除自己和陈闲以外,再没人知道自己当年的决心与心愿,而今时今日的她在卓沐冷等人面前,又一向强势与神气惯了,若当年的话被这三个人知道了,这对于她来说绝对算得上奇耻大辱,也似乎会令她颜面扫地。她坚持自己当年做出的决定是一回事,被其他人知道则是另一回事。其实她自从昨日与陈闲说过那一番无比自负且明显自作主张的私心话后,她对陈闲的态度也已变得十分的微妙,并非是才见三四面的人,反而是非常非常亲近的人。

    或者准确来说,她眼中现在的陈闲,不仅是公主的男人,抑或是她的男人。

    陈闲并未受到她昨日那些私心话的影响,对待她的态度自也毫无转变,此时果断说起正事。

    “梅花帮除去你刚说的这六个堂主,据我判断,肯定还有其他地位更高的人,甚至不止一个,师擎应该是梅花帮的帮主,那么在他之下,在这六个堂主之上,我今日听说梅花帮有个人叫师寇,我怀疑这个人与师擎的关系绝不寻常,此人在梅花帮的地位也多半在堂主之上,你让人去查一查这个师寇……”

    乔美人眯起眼眸:“师寇?行,我会连夜派人去查,那就这样,我先走了。”

    “且慢……”

    “嗯?”

    乔美人才走三步,半嗔半怒地转过身,陈闲笑着拱拱手:“你说的这些人物线索很重要,多谢了,恕不能远送。”

    “你事儿真多,赶紧泡水里去吧。”

    乔美人怒极反笑留下这句话,快步走出小院,身影一跃而去,阮红瘦等四女也同时缩下脑袋。

    ……

    ……

    待她们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以后,黑暗下的小院落陷入沉静。

    陈闲之前在梅花园屋子里吸入鼻中的药粉并不多,此时头脑依旧比较清醒,至少他能够压下内心的某种冲动,但已经差不多认识到这药力的恐怖。他前一刻已经听出来,乔美人知道这并非防治蛇虫鼠蚁的药粉,也肯定知道药力发作之后的效果。他当时仍然没有开口问乔美人,想着明日到千艺帮如果问不出这包药的具体来历,那等乔美人明日过来时再问也是一样。

    他按照乔美人前一刻说的,在小院井里提出几桶凉水,回到房间后便坐在浴桶内浸泡。

    他刚回来时身子发热,且大汗淋漓,此时泡在水里好很多。

    司徒飘雪坐在院墙之外的大树分枝上,黑裙身影被树影所笼罩着,眼睛远远望着房间窗子口灯火映照出来的浴桶和人影,她眼睛一眨不眨,眼神依旧困惑而讶异。她有很多问题想不通,她印象中公主的驸马是定南王之后帝师之孙,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羸弱书生,应该不懂武功才对。即使曾经在京都国子监学过两年文武,但那只不过是花把势,或骑射及浅显兵法而已,断无可能三五步跃过丈许高的院墙,这不是行动敏捷就能解释过去的,何况一路上来回也未免跑得太快。

    她想不通这个书生的身手,为何丝毫不逊色于苦练武艺二三十年的普通人。

    她想着这些问题,看见房间灯火熄灭,她渐渐的开始出现睡意,脑袋偏向一侧倚着树杆,闭上眼睛继续想着问题。

    第二天清晨。

    陈闲揣上那包药粉,在书院后山山阶之下乘上叶家马车,马车向着千艺赌坊方向而去。

    司徒飘雪一如昨夜远远的跟着陈闲。

第八十一章 炽热腥风无间道(十一)

    马车来到千艺赌坊东侧小巷,司徒飘雪站在屋顶上俯瞰着赌坊后方小院。

    陈闲左看右看几眼,走上前叩响院门,羽音走过来拉开院门,二人一起走向后院花厅。

    没过多久,单在野和虎山汉急匆匆走进花厅,四个人围着圆桌站着,桌子上拆开着一包白色药粉。

    司徒飘雪虽然听不见他们说着些什么话,但看的一清二楚。

    单在野和虎山汉知道陈闲昨晚去过梅花园,他们千艺帮的人也曾潜入过梅花园,但当晚倒未曾在意地面上白色粉末,此时听陈闲说起才意识到这一可疑现象。至于陈闲昨晚揣出来的这包药粉,单在野和虎山汉听说过药力之后,或多或少已经猜出这是包什么药,可排除不含急性剧毒,虎山汉用指尖挑起一点,放入嘴中尝了尝味道,他已经很肯定这是什么药。

    “这叫失心散,量小会使人全身发热,顿觉精神百倍,心生出求欢欲,量大会迷惑人心,使人短时间内神志不清……”

    据虎山汉所知,这失心散又名丧魂散,也叫欢合散,来历并非什么独门秘方,最早出自于西境某小国,制作过程倒是比较复杂,需采集十五种石药提炼而成。陈闲听到这儿已经懂了,这失心散就是一种矿物类石散药物,成分虽无急性剧毒,但长期服用必会导致慢性中毒,或者说服食之后令人生出求欢欲,这本身就是短暂性中毒。

    单在野早年也听说过失心散,此时心中有个疑问,他看向陈闲说道:“江湖上虽有不少人服食失心散用以助兴,但绝不会大量服食,更不会大量储藏,因为谁都知道吃多了会死人。陈大驸马刚说梅花园有一间专门储藏失心散的屋子,甚至有满满一水缸,这怕是能用来当饭吃了,这一点非常值得怀疑……”

    “对,确实可疑……”

    陈闲也早发觉问题很大,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扭头问道:“你们可曾听说,最近两三个月以来有不少女子失踪一事?”

    单在野和虎山汉及羽音同时点点头,三人异口同声说道:“略有耳闻,莫非陈大驸马是怀疑……”

    “不仅仅是怀疑……”

    陈闲转身走来宾座圈椅上坐下,他说道:“当县县令冯延祚早在前些日就已经调查出,苏州各县女子失踪一案正与梅花帮有关。试想,将近四十名女子至今下落不明,连半点声音都没有,若要使得这些女子失去反抗能力与呼救能力,虎兄刚也说了,大量服食失心散会使人短时间内神志不清,我怀疑梅花帮正是利用失心散控制与封住这些女子嘴巴的,那么梅花园……必定是供应失心散的地方。我们如今正日夜监视梅花园的一举一动,虽说一日两日三日……毫无动静,但梅花园既然要供应失心散,我不信梅花园十天半月仍不露出马脚。再者,据说师擎此人无美人在侧绝不抚琴,此人求美好色之名天下皆知,也多半有服食失心散的嗜好,梅花帮劫掳女子想是送给此人,那此人需要用到失心散的时候,梅花园岂不会大量送过去?”

    “所以……”

    陈闲最后沉声说道:“只要我们盯紧梅花园,就有可能找到师擎的藏身之所!”

    “陈大驸马所言极是,梅花园迟早有原形毕露的那一天……”

    单在野和虎山汉及羽音都赞同陈闲的这番推论,并不需要多说,他们自会加派人手继续紧盯梅花园。

    ……

    ……

    失心散被收起来,他三人在对面坐下。

    陈闲想起昨日之事,问道:“对了,你们帮中昨日失踪的七个兄弟回来没有?”

    单在野摇头:“依然杳无音信,恐怕是凶多吉少。”

    陈闲皱眉说道:“昨日听羽音姑娘说,其中还有三个监视周记米粮铺的兄弟,这三人既然在监视周记米粮铺,为何这么巧会与跟踪柳牧的四个兄弟一起出事?这一点有些说不过去。现在再想这件事,应该只有三种可能,一是问题出在柳牧身上,二是问题出在周记米粮铺,三是其他人为造成的巧合,单兄不妨回想一下,这七个出事的兄弟之前有没与人结怨?”

    “我们昨日便曾分析过,第三种可能可以排除……”

    单在野说道:“我们千艺帮虽然不成气候,但帮中兄弟向来以义气为重,行事素来秉持侠义之心,绝不会无缘无故与人结怨。纵然我帮如今有来自苏州其它帮派势力的威胁,但我们两帮早在前段时间便已达成秋后算账的约定,在入秋之前,对方帮派绝不会对我帮兄弟下手,对方也皆是重义守信之人,断然不会违背约定与江湖道义。”

    “这么说……这件事问题在于柳牧或周记米粮铺?”

    “想来只有这两种可能……”

    单在野稍顿,又疑惑说道:“但目前柳牧和周记米粮铺皆无明显异常,尤其是周记米粮铺,据我帮兄弟回来说,周记米粮铺前铺后院,前铺专卖米粮,后方有一大一小两座粮仓,有四个小院约莫住着三十多人,大多是米粮铺的伙计,其中还有两个年老的病人和两个七八岁的孩童。米粮铺掌柜也极少外出,除柳牧来过几次米粮铺,暂时未见其他可疑之人来过。”

    单在野话虽如此,但既然柳牧会到周记米粮铺,且有三个出事的兄弟原本是监视周记米粮铺的,说明这间米粮铺终究是有问题的。纵然一时间想不通问题出在哪儿,但七个出事的兄弟已相当于给出预警,这便不得不防范其它意外情况发生。陈闲让他们提醒在外的千艺帮兄弟,一定时时刻刻保持最高警惕,且需严防柳牧这个人。因为这件事不排除柳牧已经知道被人跟踪,故而才对千艺帮七个人下手,之后故意被跟踪,设下圈套将己方人一网打尽。

    然而这种可能性很快被事实推翻,因为千艺帮人眼中的柳牧不仅毫无察觉,且昨晚上又见过七个人。

    跟踪柳牧的千艺帮兄弟昨晚上回来说出准确地点后,单在野等人连夜去查探过,这七个地方正是梅花帮人的聚集地,附近也并无圈套之类的陷阱,七个地点人数加起来大约两百多人。单在野之后也询问过城门口的帮中眼线,昨日上午到下午,确有不少江湖中人一批一批的进入苏州城,由此似乎是因为前一夜六个据点二百二十人被杀,梅花帮又派来两百多人。

    “单兄虎兄通知你们帮中兄弟勿要打草惊蛇,这一次依旧不需要你们千艺帮动手……”

    “明白……”

    陈闲这次仍然准备交给乔美人来做,他临走前说了说梅花帮六个堂主,也让他们千艺帮派人到城外寻找梅花帮大本营。

    ……

    ……

    陈闲回到湖光书院之前,清奴比他先一步回来。

    清奴并不知道昨日从周记米粮铺出来时,由于柳牧跟踪她,因此引发了三个监视周记米粮铺的千艺帮人也跟着她了,后来这三人与跟踪柳牧的四个人一起被杀了。而她今早偷偷下山到周记米粮铺看望家人时,当时进入米粮铺之后直接去了后院,虽也引起过千艺帮人的注意,但柳牧这一次并未出现,千艺帮的人倒也并未单独跟踪清奴。不过千艺帮这几人已经把清奴看成是周记米粮铺的女眷,已在脑海记住清奴这个人,恐怕清奴再多去几次,必会单独成为千艺帮人的重要目标。

    陈闲回到后山院落时,乔美人一早就过来了,已经等了他半个多时辰。

    此时日上三竿,乔美人一个人坐在凉亭内,但并不是坐在石凳子上,而是躺在摇椅上,这又是她从陈闲房里搬出来的。而陈闲房间又像遭过贼似的,房门和窗子全敞开着,一些物品也被她动过,她现在右手就拿着陈闲极少带身上的折扇,优哉游哉地躺在摇椅上,右手折扇扇着风。凉亭石桌子上摆放着一盘冰镇的西瓜瓣,这是暖儿前一刻给她做的。暖儿原本想留在凉亭陪着这位公主派来的人,后来发现这人好难伺候,于是果断开溜,也不管这是不是公主派来的人,反正委实伺候不过来。

    但暖儿并未走远,站在院口等待陈闲,看见陈闲回来后,立马迎上前。

    “驸马爷,公主派来的人来了,在小院凉亭等你呢,这人好难伺候,冰块要山泉冻成的透明的,切西瓜的刀要洗干净,切出来的西瓜瓣要大小一样,说这样吃起来好看,西瓜瓣不能有籽,要我一粒一粒的挖出来,嗯……还有还有……”

    暖儿扳着手指数落乔美人,陈闲听着笑而不语,倒已看出乔美人这次不是跃墙进来的。

    待暖儿说完,陈闲笑着说道:“她下次过来,你不用伺候她,就当不知道。”

    “这样……行吗?”

    暖儿眨眼:“她是公主派来的人呀。”

    “听我的,没事。”

    “嘻……那我下次不理她。”

    暖儿如今并不担心陈闲的安危,她也不会多问,这两天整日与珠玑待在飞檐楼阁,若非乔美人来了,她绝不会下楼。

    ……

    ……

    二人一人往飞檐楼阁,一人回到小院落。

    乔美人躺摇椅上右手扇着风,美眸一瞥瞥见陈闲,待陈闲走进四角凉亭,她才似笑非笑问道:“昨晚那包失心散呢?”

    “呵……你果然知道,也得谢谢你昨晚提醒我,我用凉水泡过以后果然好很多……”

    陈闲坐在石凳子上,笑着说道:“昨晚上倒也不是有意瞒着你,你既然知道是失心散,便该清楚我不方便与你一个女子讨论这种药,事实上在我回来之前,我还不知道什么失心散,刚才出门问过人了,这才知道叫失心散。”

    乔美人瞥他一眼,不冷不热说道:“你昨晚上去过什么地方,为何会吸入失心散,我不问;那包失心散又是从何而来,我也不问;你刚出门见过谁问过谁,我更加不会过问,这都是你的自由。我昨晚提醒你用凉水浸泡半个时辰化除失心散之毒,这属我应尽的本分,你也没必要谢我。我今日过来找你,原本想与你说说失心散一事,既然你全都知道了,那我也就不说这事儿了。那么……你说你不方便与我讨论失心散,那我想问你,为何不方便?”

    与一个女子讨论这类药散自是不妥,但陈闲清楚乔美人为何有此一问,他笑笑,拈起一块西瓜瓣放入口中,并不答话。

    乔美人也不气恼,右手悠悠然扇着风,她神色如常自问自答:“我知道,你就是没把我前天那些私心话当真,但这没用,我前天已经说过了,这是你的命,也是我的命。你当日和公主拜堂的时候,也相当于和我拜了堂,我不需要你纳聘迎娶,叫你相公我也叫不来,但事实就是事实,用一句市井泼妇的俗气话来说,你这挨千刀的……就是我男人。”

    陈闲笑着问道:“行,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男人,那我问你,假如我前晚和昨晚让你留下来,你真的会留下来?”

    他补充道:“不急,仔细想清楚再回答,等你回答完这个问题,我们开始说正事。”

    乔美人根本没去多想,她脸不红心不跳说道:“我认真的时候或许不多,但这个问题我能很认真的回答你。实话实说吧,毕竟从未经历过,我可能多少有些抗拒,但风雨楼可是青楼,曾听楼里的姑娘们说起过男女之事大概是怎么回事,既然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便迟早会走到这一步,现在这儿没其他人,我没必要隐瞒,也没什么好害羞的,我的答案是……我会不会留下来倒很难说,但我会考虑。”

    “怎么样?”她瞥眼问道:“这个答案可还满意?现在若有第三个人在,我绝对不会回答你这个问题。”

    陈闲笑笑说道:“有些出乎意料,我以为你会想也不想。”

    “嗯?”

    乔美人瞪眼:“你把我乔美人当什么啦?我实话告诉你吧,就算你是我男人,我也未必非得和你同床共寝,其他男人我闻到气味都泛恶心,更别想碰我乔美人一根头发丝,我说我会考虑,你居然还不满意?!”

    陈闲微笑:“行,我很满意,那你满意了吧?”

    “哼,这还差不多……”

    乔美人嗔笑,随即神色认真起来:“那你开始说正事吧。”

第八十二章 炽热腥风无间道(十二)

    “你昨晚上说……梅花帮这么多人不可能全在苏州城内,此话倒是千真万确,我们如今派人到城外寻觅与打探梅花帮的大本营,固然为此一事重中之重,但与此同时,梅花帮上上下下绝不能有漏网之鱼。我刚才出门得到确凿消息,梅花帮昨日上午到下午,又有差不多两百多人进城,也都聚集在城东城北一带,已组成七个据点……”

    小院凉亭内,陈闲详细说着具体位置,乔美人蜷着腿坐在摇椅上认真听着,右手折扇无意识地扇着风。

    他二人此刻没再想前一刻的话题,思绪全集中在正说起的这件事上,神色都绝对郑重其事。

    而在小院落院墙之外,之前跃墙进入书院后山院落的阮红瘦,此时就坐在院墙外这棵大树上。由于距离相隔较远,阮红瘦听不太清楚凉亭之内两个人究竟说着些什么话,不过前一刻的话题倒听得七七八八,尤其是乔美人最后那几句话,她听得格外清楚。其实也不需要每一句都听见,只凭最后其中一句“就算你是我男人……”阮红瘦便已经能百分百的肯定乔美人果然已经与陈闲说过当年许下的心愿或者说做出的决定。

    “难怪乔丑人在小白脸面前时,坏毛病收敛了许多,她果然是当真的……”

    阮红瘦托着下巴,坐在粗壮大树分枝上,两只腿晃晃荡荡,心中各种感想蛮多,一时觉得乔美人没必要如此轻易的断送自己幸福的一生,一时又觉得乔美人的决定兴许不错,因为小白脸本身也不差,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为乔美人高兴,还是该为乔美人高兴。她其实一直挺羡慕乔美人完全是自由之身,做任何事可由着性子,不像她在诛兴盟当卧底。她虽一直称呼乔美人为乔丑人,但平心而论,以她的眼光判断,乔美人即便当不起天下第二美人,也绝对称得上国色天香的大美人。

    “算了,反正小白脸也挺好,应该不是薄幸郎,也应该不会负了乔丑人,若真有这么一日,我定亲手杀了小白脸!”

    阮红瘦这样自言自语,立下一个口头誓言。

    她现在心中大抵是真心祝福乔美人,此时再看凉亭之内两个人,莫名其妙有点这二人如一对恩爱夫妻小两口的感觉。

    其实阮红瘦也知道能让乔美人托付终身的恐怕就小白脸一人,其他男人乔美人不可能多看一眼,她很清楚这源自于乔美人幼年时候的自卑心理,也产生于长大后形成的自负心理。阮红瘦犹记得十五岁那年,那天刚与乔美人动手打完架,乔美人当时就指天誓日地说……我是公主之下天下第二美人,普天之下配得上我的男人就一个,便是公主的男人,我没有公主的命,你们对我不屑一顾,但我将来要与公主拥有同一个男人,此一愿此一决心,终生无悔,永世不变。

    “哼,不可理喻且心中有病的乔丑人,竟然真的走出了这一步……”

    她们之间的恶劣关系,本该没什么美好回忆,阮红瘦却笑起来:“但愿你这一步没走错,那我就不用杀小白脸了!”

    司徒飘雪站在阮红瘦右侧,她听觉远远超过寻常人,前一刻那些话她听得更加清楚,但她不关心私人之事。

    两女同在一棵大树分枝上,一人坐着一人站着,但从前一刻直到此时此刻,两女没任何交流。

    司徒飘雪现在想的,不仅是陈闲的身手为何如此了得,也回想着陈闲这两日的一举一动。她记忆中公主的驸马平庸无能,与公主的十步一算相比较,完全是天与地的差距,然而据她这两日观察出来的结果,这书生言行举止有条有理,全然是胸中有丘壑,腹内有乾坤,好似一切事情都在这书生的掌握之中,行事亦全是这书生在调动,其他人都只是在协助而已。

    她想着这些事,渐渐飞眉微皱。

    阮红瘦注意到她表情变化,好奇问道:“飘雪怎么啦?”

    司徒飘雪摇头,表示没什么事。

    “哦……”

    阮红瘦扶着树杆站起身,抚抚手心灰尘,最后望一眼凉亭之内两个人:“该知道的已经知道了,飘雪,我先走了。”

    司徒飘雪点点头,阮红瘦向她挥挥手,转过身一跃而去。

    ……

    ……

    小院凉亭内。

    陈闲详细地讲完七个据点的具体位置和人数,他看向乔美人,问道:“你都记住了吧?你们是今晚动手还是?”

    乔美人蜷腿坐着柳眉微蹙,右手折扇有一下没一下扇着风,似在消化与铭记陈闲这些话。

    片刻后,她瞥一眼陈闲:“当然得趁热打铁,这种事还能拖着不成?就算你不怕死,但我可不想守寡。”

    她收起折扇扔给陈闲,果断地自摇椅上站起身,向着凉亭外走出几步,想起什么又走回来,弯下腰闻闻陈闲身上的味儿,顿时满脸嫌弃说道:“虽说你不是臭男人吧,但又一身的汗味,赶紧去洗洗!”

    等到她走出凉亭,陈闲抬起袖子闻了闻,根本闻不到半点气味,也不可能吸入过失心散。

    “这是有心理洁癖吧?”

    陈闲纳闷皱起眉,望着乔美人消失在院口的背影,他觉得只有这一种可能性,不由觉得好笑:“而且是晚期!”

    如今的苏州城大街小巷,师擎三年前弹奏过凤求凰这一谣言,仍在被全城百姓广为热议,由此延伸出来的本次院首存在争议一说,也渐渐的被越炒越热。现在寒山书院和湖光书院的学子俱是不服,甚至昨日黄昏时候在苏州知府朱有贵举办的酒宴之上,两家书院为此展开过一场激烈的争论。湖光书院这一方说陈闲弹奏的三首曲子绝对是亲手写出来的,寒山书院这一方根本没有任何依据,他们只能死咬着谣言不放。当时叶观之和古夫子及云老伯爷等少数几个评委在场,但没人出声劝阻。

    朱有贵对此也头疼不已,若非古夫子昨日是在杭州知府的陪同下上门找他,他绝不愿搭理,更不可能出面调和这件事。

    两家书院唇枪舌战,直至酒宴散去仍没得出明确结果。

    现在双方都没有能让对方闭嘴的真凭实据,这件事除去争议,怎么可能有结果。

    乔美人从书院后山门路下山以后,一如上一次亲自前往每一个据点仔细查探。陈闲这件事所有行动全由她一个人指挥与部署,她需对刺客门所有人负责,便必须摸清楚每一个点,然后在脑海拟定一个行动计划,提前推演出行动之后可能发生的种种意外事件,最后提前想到补救之法。她在这件事上对自己的最基本要求是,不仅要以最快的速度将对方人全部清除干净,且要保证己方零伤亡,刺客门损失一个人都是她的责任。

    她回到铁器铺后院时,已是夕阳西下时分,路过厅堂时只留下一句话:“刺客门今晚子时有行动。”

    她脚步不停,径直走回房间,下一刻便惬意地睡在浴桶内,享受着温水的浸泡。

    阮红瘦早已经回来,卓沐冷三女这两日也都住在铁器铺后院,四个姑娘坐在厅堂桌子前,相互对望。

    “一瑶一瑶,你猜猜美人姐的脚步为什么这么匆忙?”

    “这还用得着猜?肯定回房沐浴去啦。”

    “我不信,她从起床到出门,已经洗过三次啦,加上睡觉前会洗两次,现在每天五次,难道每天不止五次?”

    “二锦,你若不信,我们赌一百两银子,立刻就去美人姐房间去看,怎么样?”

    “赌,一百两银子而已。”

    “走啦走啦,我们现在就去见输赢……”

    三个姑娘嬉笑着先后站起身,阮红瘦此时才幸灾乐祸笑道:“不用去看啦,二锦,你直接给一瑶一百两吧。”

    “啊?”

    “嘻……哈哈,红瘦姐真够意思,二锦,快,给银子,一百两。”

    沐二锦无奈地掏出一百两银票甩给卓一瑶,然后跑到乔美人房间外去看了看,走回厅堂时大抵输得心服口服。

    “结果如何?我没骗你一百两吧?”

    “哼哼……红瘦姐偏心。”

    “这可不能怪红瘦姐,只能怪你自己不知道,不知道美人姐一向把自己看得比什么都金贵。”

    乔美人自然不知道卓一瑶和沐二锦用自己打赌的事,若不然必定会当场大发雷霆。她惬意地泡完澡,天色早已全黑,身穿藕色肚兜和白色亵裤,披散着一头幽黑顺滑的长发,并腿坐在镜台前梳妆打扮,唇间含着鲜红色的唇纸,同时又在施粉描眉,最后一件一件把东西收回梳妆匣,对着铜镜左左右右孤芳自赏一阵,心满意足抿唇一笑,起身穿衣穿裙系带穿鞋。

    她来到厅堂时,神色一如往常那般清高,说起正事时,不自觉的严肃起来。

    子夜时分。

    刺客门六十三人,又一次分头奔往城东城北。

    ……

    ……

    柳牧这个时间并未就寝,笑容满面地坐在燕雀楼楼上一间雅室内喝着花酒。

    师寇昨日又派来两百多人进入苏州城,之后又把这些人交在柳牧手上,柳牧自然毫不留情地选择暴露这些人。他的直觉告诉他,陈闲今晚必定有所行动,如此一来梅花帮又少两百多人,离他心中血腥计划又近一步,他心情自然说不出的美好。这顿花酒喝到一半,他估算着陈闲已差不多解决掉这两百多人,便自燕雀楼走出来,拍拍衣袍大步而去。

    与此同时。

    城东城北七个据点血流成河,刺客门无一人伤亡,已悉数安然离去。苏州衙门又在第一时间闻声而来收拾现场,最后经过辨认其中几具尸首左臂上的梅花刺青,及少部分死者的画像对比,皆是在逃通缉之人。朱有贵又一次捡到这种大便宜,当即下令让所有官差守口如瓶,苏州这一夜又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福寿街梅花园,地下极乐地宫。

    柳牧刚一来到地宫中室,师寇三两步冲上来,一把拎住柳牧衣衫领口,怒而咆哮道:“柳牧,是你让我派人进城,听从你的命令行事,也是你,说陈闲并不知道是我们要杀他!那今晚这又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又是某个江湖仇家所为?”

    “你问我,我去问谁?”

    柳牧也故作大怒,猛地推开师寇,愤怒咆哮道:“你当我愿意看见这种事?!”

    师擎今晚服食失心散过量,他纵然有一身高强武艺,却也抵不过日积月累下来的失心散之毒,此时有些神志不清,只顾着冲入花丛求欢作乐,耳边只听得见地宫女子的尖叫声,根本听不见这对师兄弟相互怒吼与质问的声音。他凤求凰这首曲子尚未练到他满意的程度,尚未达到他当世大琴师该有的水准,他每天大约只有两个时辰是清醒的,即便他天生奇才,但以他这个进度,没个十天半月,他做不到当着全城百姓弹奏凤求凰。

    他此时这个精神状态,师寇根本指望不上他,怒吼问柳牧:“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柳牧愤怒说道:“还能怎么办,一是查清楚到底是谁动的手,二是继续派人进城,我一定要让陈闲死无葬身之地!”

    师寇冷静下来一想:“不,陈闲一事……等师父清醒过来再说,当务之急,先查出是谁对我们下手!”

    柳牧冷冷道:“随你。”

    二人随后心平气和的商量起来,他二人师兄弟相识相交十余年,师寇不可能因此一事,这么容易就怀疑到柳牧有其它心思,目前来说,他还算比较相信这个师弟,也相信这个师弟绝对比自己聪明有头脑,这种时候他只能指望师弟想办法出主意。柳牧这些年向来不参与梅花帮转移大本营一事,他目前只知道梅花帮如今的大本营在苏州城外,具体在什么地方他并不清楚。若非如此,他早就会泄露出梅花帮大本营,而为防止师寇起疑,他断然不会直接询问大本营之事。

    夜空暗沉,柳牧从梅花园出来时,忍不住露出疯狂而暴戾的笑容。

    “呵……呵呵呵……”

    他仰望月色,一顿一顿地发笑,他前一刻虽未得知梅花帮的大本营,却从师寇口中知道了梅花帮二十二个临时分舵。

    二十二个临时分舵,遍布苏州七个县,共有将近四千人。

    “呵……那便……统统去死……”

    黑夜下,他表情狰狞地笑着走着自言自语。

第八十三章 炽热腥风无间道(十三)

    二十二个临时分舵,遍布苏州七个县,共有将近四千人。

    柳牧依旧决定毫不留情地暴露与出卖这些人,他对梅花帮的势力底蕴了如指掌,此一举若能成功将这些人全部除掉,那么梅花帮用武力收编的爪牙将损失八九成,这便离他心中血腥计划将跨近一大步,那最后需要连根拔起的就大多是左臂有梅花刺青的真正梅花帮人。至于如何暴露这二十二个临时分舵,他已经想好与人分头行事。

    夜色之下,他连夜来到城中心一间客栈,在客栈天字号上房见过一个名叫高赞的人。

    这间客栈叫永福客栈,陈闲第一天让千艺帮的人跟踪柳牧的时候,他当天就来过一次,今夜是他第二次来。高赞自小在梅花戏班长大,后来加入过梅花帮,两年前直接跟随柳牧了,他知道柳牧心中的血腥计划,一直蛰伏在永福客栈,时刻等待着柳牧的命令。柳牧这一次不会只借陈闲这一把刀,他明日会引导千艺帮的人发现二十二个临时分舵,同时让高赞将梅花帮二十二个临时分舵的具体地点,巧妙地向外泄露出去,泄露给那些打探梅花帮的人知道,也泄露给官府的人知道。

    他二人商量完计划,天亮之后便会分头行事。

    湖光书院,后山小院落。

    乔美人刚把行动结果告诉陈闲,神色有些倦乏的她,临走时故意媚笑问道:“今晚想不想留下我?我也许会答应。”

    小院月色如水,陈闲微笑道:“看你一脸倦意,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今晚有劳了。”

    “哼……”

    乔美人疲累嗔笑:“还算你有点良心,若不然……今后五年之内,我都会想也不想直接拒绝你。”

    “那就这样,我走了。”

    “恕不能远送。”

    乔美人洁白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下,陈闲独自站在小院内仰望夜空,脑中不自觉的回想起乔美人当天那些私心话,再结合起乔美人这两日的言行,他忽然感觉乔美人好像真的已经把自己当成男人在看待。他眉头不由自主地皱起来,今夜这是他第一次正视这个问题,不是以当时当成玩笑的心态,他在这方面有自己的原则与底线,看重的是天长地久,绝非露水姻缘。

    同时也一向看重顺其自然。

    ……

    ……

    第二天,天刚亮。

    不在同一个地方的柳牧和高赞,却是同一时间出门。

    高赞骑着马离开永福客栈,他今日将泄露梅花帮二十二个临时分舵的具体地点,首先选择去的地方是当县,之后会辗转其余六个县。柳牧首先去的地方也是当县,他与高赞不同的是,他会直接去见当县分舵的三个舵主,接下来再一个接一个去见其它下县的分舵舵主。千艺帮此时此刻共有六个人跟踪柳牧,他们看到柳牧似乎准备出城,立马想起单在野原先的叮嘱,即是一旦看见柳牧有出城的意向,意味着这条线极有可能钓到大鱼,便立即回来禀报,千艺帮会另外增派人手。

    在柳牧尚未出城时,千艺帮增派的人手已及时赶过来,这自然是柳牧故意放缓脚步。

    辰时末刻,太阳已经升得老高。

    “砰——”

    “砰砰砰——”

    乔美人正蜷在红木的架子床上睡着觉,突然被一阵拍门声吵醒,她恼火地掀开床帐,朝房间外大喊:“谁呀?!”

    “砰——砰砰砰——”

    “乔丑人,是我,快起床,你们风雨楼有最新消息,快点……”

    “该死的阮红肥……”

    乔美人气得咬牙切齿,光着脚落下地,披着一头长发,一步两步三步,怒气冲冲地走来打开房门。

    “说,到底有什么最新消息?!”

    “是有关梅花帮分舵的事,你们风雨楼的探子在厅堂等你,你自己去问,问过后,立刻到湖光书院转告小白脸!”

    “哼,用不着你吩咐我做事,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做,叫风雨楼的探子来我房间……”

    “是了是了,小白脸现在生死攸关,当然用不着我多说喽……”

    阮红瘦眉飞色舞,且意味深长地说出这些话,转身走出十余步,又回过头一笑,笑容充满撩拨意味,更也耐人寻味。乔美人怒气呼呼地倚着房门门框,已经看出阮红瘦的眼神与笑容颇有深意,可她仍然记不起当年就与阮红瘦说过私心话一事,既然想不起来,她只当是阮红瘦故意惹恼自己,那这就不是什么大事,至少与当前之事相比,这纯粹属于日常斗嘴。

    “砰——”

    乔美人猛地关上房门,起床第一件事,洗漱与沐浴,梳妆与打扮,除非火烧眉毛,她才勉强能做到不拘生活小节。

    风雨楼的探子皆是女子,这位姑娘来到房间以后,随着乔美人的脚步而走动,一会儿站在浴桶前,一会儿站在盆架前,一会儿站在衣柜前,一会儿站在镜台前,口上说着前一刻探听而来的消息。乔美人早在前两日就命令过风雨楼的人日夜打听有关梅花帮的一切事,此时听见的绝对称得上重磅消息。但由于风雨楼的这位姑娘是在第一时间赶回来禀报的,高赞泄露出来的梅花帮分舵,这位姑娘只打听到位于当县的三个分舵,不过风雨楼其他探子,仍在外四处打听。

    乔美人梳妆洗漱完毕,准备去湖光书院时,又回来一个风雨楼探子,这位姑娘探听到的是安县的三个梅花帮分舵。

    “很好,事情总算有点眉目了,你们继续外出打听,顺便查探每一个分舵是否属实,然后来湖光书院后山院落,但记住,你们别一个一个来,我要听最具体的消息,你们先把消息汇总起来,最后派一个人过来,一五一十的向我回禀……”

    “嗯……好的……”

    乔美人吩咐完风雨楼的探子,便立即起身前往湖光书院。

    ……

    ……

    柳牧和高赞昨晚上拟定计划时,他二人脚步基本处于一致,先从苏州北城门出城来到当县,待暴露了当县的三个分舵后,接着会到安县,然后经过怀县到墨县,再经过武中县到新春县,最后路过虎丘县返回苏州城内。等他二人到时候回到苏州城以后,梅花帮在苏州七个县的二十二个临时分舵,就会全部暴露出来。高赞按计划还会在苏州城泄露这一消息,当然他会做的非常隐蔽,主要的泄露对象是苏州各县官府,自然不会满大街的嚷嚷,闹得人尽皆知,这样一来岂不会同时暴露他。

    而他二人现在的脚步才刚到怀县,已被暴露出来的是当县和安县的三个分舵。

    千艺帮跟踪柳牧的人,自也是第一时间得知了当县和安县的临时分舵,且有两人已快马加鞭地赶回来回禀此一事。

    日上三竿时分。

    乔美人撑着一把花纸伞,自书院后山门路,敲门进入后山院落。

    陈闲这个时间早就已经起床,刚好走出房间,就看见撑着花伞的乔美人,一脸倦容的走进小院落。

    “今日这时候过来,是不是有什么新的线索?”

    “对对对……有大线索……”

    “我们风雨楼刚探听到了梅花帮的六个分舵,我已经让她们一个个去查探,我们只需在这儿等她们过来回禀……”

    乔美人快步走来房间檐廊之下,在与陈闲擦肩而过之时,她收起花纸伞抛给陈闲,脚步不停自顾自地向房间里走,语气有些气恼地说道:“哼,今日大早上的被某人吵醒,我现在是又困又愤怒,借你的地儿再睡一觉,消消气也解解困……”

    “我睡你这儿应该天经地义吧?”

    她走到房间深处,停下脚回望一眼陈闲:“对……当然天经地义。”

    她自问自答,向着床那个方向走。

    陈闲皱着眉站在房门口,随后摇摇头洒然一笑。

    乔美人走到床边后,稍稍蹙起眉,此时才有些犹豫与心理抗拒,大抵因为这是男人睡过的床,但很快想起这又不是其他男人,刚也说过天经地义,洁癖与心理障碍顿时烟消云散,便不再多想,躺床上睡下了。乔美人刚来的时候,暖儿在院外看见了,乔美人脚步不停进入陈闲房间时,暖儿走进小院时也看见了,此刻乔美人在陈闲床上躺下睡觉,暖儿站在房门口也看得一清二楚,不由目瞪口呆。她委实不理解这位公主派来的人,为何能如此理直气壮的睡驸马爷的床,跟睡自己床似的。

    “驸……驸马爷……”

    暖儿手指着睡在床上的人,愕然问道:“她……她怎么一来就……”

    “嘘……不用管她,咱们走……”

    陈闲回身踏进门槛,两手拉上房门,抬脚走向小凉亭。

    暖儿愣在房门口,俩眼珠子溜溜打转,她不知想到某种可能性,脸一红吐吐舌头,嬉笑着转过身,小碎步跑出小院。

    阮红瘦这一次又偷偷地跟过来了,陪着司徒飘雪一起坐在巨树分枝上。

    她目光透过窗子口,望着睡在床上的乔美人,哼哼一笑道:“这乔丑人可真不害臊。”

    陈闲坐在凉亭内喝着茶,想着乔美人刚说的梅花帮六个分舵一事,如若事情属实,这无疑是个天大收获。

    “呵……六个分舵……”

    他正想着这件事,羽音行色匆匆地走进小院落,看见陈闲坐在凉亭内,急忙转向走来:“陈大驸马……”

第八十四章 炽热腥风无间道(十四)

    “羽音姑娘如此匆忙,是不是也有新的线索?”

    “没错,事关重大。”

    “坐下说。”

    羽音走入小凉亭,在石凳子上缓缓落坐,直接开口说道:“其一,我们今早派人去看过,七个据点已被全部拔掉,苏州衙门的人也已封锁住门户。其二,柳牧昨日深夜又去过一次梅花园,然后去过一次永福客栈,值得一提的是,这是柳牧第二次去这间客栈。其三,柳牧今日天刚亮去过当县,在当县见过三个人,这三个人去过三个地方,疑是梅花帮分舵所在地。其四,柳牧离开当县以后又去过安县,在安县也见过三个人,这三人之后也去过三个地方,同样疑是梅花帮分舵所在地。由于事出突然,时间有限,这六个地方是否是梅花帮分舵,尚需等待我帮调查后的详细结果。而在我临来之时,听说柳牧离开安县以后,是往怀县方向去的,他极有可能再去见其他人,我们的人仍然跟着他,若再有新消息,会及时回来禀报。”

    “当县……安县……六个分舵……”

    陈闲手指头轮着叩击石桌,嘴边不自觉地流露出笑容:“看来……情况属实。”

    羽音疑惑地问道:“陈大驸马为何如此笃定?”

    陈闲看向她,微笑说道:“在你没来之前,已经有人跟我说过六个分舵的事。”

    羽音恍然:“莫非是天阳大公主的人?”

    陈闲点头:“对,她现在还没离开,她的人这个时候也在外查探是否属实,晚点还会过来向她回禀后续结果。”

    羽音若有所思:“如此看来,恐怕事情多半属实,柳牧又去了怀县,那今日兴许不止这些收获。”

    “绝对不止这些……”

    陈闲有种预感,他说道:“柳牧大清早的出城去见一个又一个梅花帮人,他们梅花帮可能有什么大行动,那这正是我们的一个好机会。劳烦羽音姑娘即刻回去告诉单兄和虎兄,无论这六个地方是不是梅花帮的分舵,都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如今梅花园和永福客栈等这些事,均可暂时押后再议,当务之急,紧跟柳牧这条线,等柳牧回到苏州城以后,若他再无其它动向,劳烦羽音姑娘到时候再过来一趟,我们把消息总结起来,再慎重商讨这件事。”

    “没问题……”

    羽音起身福一礼:“那羽音先告辞了。”

    陈闲起身拱拱手:“慢走。”

    羽音刚离开没多久,冯延祚以拜访叶观之之名来到湖光书院。这位大人今日脚步也分外匆忙,他向陈闲说起的,同样是梅花帮分舵一事,他手底下官差的消息来源出自于高赞,非常准确,已经肯定就是梅花帮的临时分舵,不过他目前只知道自己当县的三个分舵,这时候听陈闲说起,他才知道安县竟然也有三个分舵。陈闲觉得今日这件事绝不仅仅如此,他让冯延祚不妨去探一探安县县令的口风,正是让冯延祚通过官府渠道打听这件事。

    既然当县和安县都会收到消息,不需要陈闲多说,冯延祚已经知道怎么做,他必会去一趟其它下县和苏州衙门。

    ……

    ……

    冯延祚离开后,陈闲独自坐在凉亭内喝着茶,三方人今日竟会先后收获到梅花帮分舵的消息,可谓意外又惊喜。

    小院院墙外,巨大古树浓荫如盖。

    阮红瘦和司徒飘雪肩并着肩坐在粗壮分枝上,两女衣裙色彩一红一黑,从坐在一起直到现在,始终毫无交流。司徒飘雪望着凉亭之内,她对这个书生是越来越好奇,已经看出来似乎并不需要自己暗中保护,这书生自有防身手段,也多少想知道这个书生究竟身怀多高的武艺,她对武艺这方面天生兴致浓厚。阮红瘦并不知道陈闲身怀武艺,她的关注焦点是在今日这件事上,想等待最终消息,迫不及待地想要彻底铲除梅花帮,相较于寻找目标,她更喜欢等别人告诉她目标,然后动手就好。

    她二人视线非常开阔,目光透过房间敞开着的窗子,就能看见睡在床上的乔美人。

    乔美人背对着窗子侧睡着,稍稍蜷缩着两条腿,怀中抱着单薄的丝被,丝被被越拉越多,堆在她胸口,她唇边露着笑。

    熟睡中的人,绝没什么脾气,这一刻的她,贤淑而恬静,只不过睡相不那般好看。

    清奴站在院外不远处,前一刻走来院子口看过,她亲眼看见一二三三个人匆匆而来,其中两人又匆匆离去,她虽听不见说过些什么,但能猜到定与陈闲一事有关。她不知道什么梅花帮,但大致清楚柳牧这伙人势力庞大,她不关心这些人的死活,就怕自己的家人因此而遭受无妄之灾,她心底顿觉慌乱,越慌越不知道怎么办。家人现在被一伙人禁锢着,以她一人之力,根本做不了什么,又不敢把真相告诉陈闲,想来想去,决定去一趟周记米粮铺,唯有看到家人平安,方能安心。

    晌午时分。

    乔美人从睡梦中醒来,睡过一觉之后她心情好很多。

    房间外阳光炙热而刺眼,她走出房间,撑起檐廊下花纸伞,走来阳光底下,走向小凉亭。

    “你是不是一直在这儿坐着?”

    乔美人收起花伞搁在凉亭柱子旁,在陈闲对面坐下来,似笑非笑问道:“就没偷偷摸进房间,趁我熟睡一亲芳泽?”

    陈闲微笑摇摇头:“没有……”

    “真没有?”

    乔美人目光审视陈闲,她相信陈闲说的是实话,心中便很欢喜,口上却调笑道:“这么好的机会你居然白白错过。”

    “真傻……”

    她笑着,看着陈闲,愈发欢喜。

    她当年虽指天誓日地说,普天之下唯独公主的男人配得上她,誓要与公主拥有同一个男人,可最后一道防线终究在于她愿意与不愿意,值得与不值得。她当天肯对陈闲袒露私心话,因为陈闲给她的第一印象不错,后来连续试探,越发觉得陈闲确实不错,便开始履行当年决心,真正把陈闲当成自己男人在看待,此刻她已得出陈闲是个正人君子,欢喜之余也觉幸运。

    若把这看成一场豪赌,她感觉自己似是已经押中一半。

    她收下这些想法,立马转过话题说起正事,问道:“我们风雨楼的人有没来过?”

    “还没……”

    陈闲神色认真起来:“恐怕没这么快出结果,你刚睡觉的时候,正帮我的人来过,他二人也有梅花帮分舵线索……”

    待他说完羽音和冯延祚获得的线索,乔美人这才知道这并非风雨楼独家线索,那现在要等待的不仅仅是风雨楼的探子。

    ……

    ……

    柳牧和高赞是在天黑之后回的苏州城,他二人回城以后,梅花帮的二十二个临时分舵已然尽数暴露。风雨楼的探子今日一天都在忙着汇总所有收集到的情报,由于掌握到的分舵地点数量太多,这些探子甚至拜托刺客门的人帮忙查探,现在这些情报还尚未全部集中起来。而千艺帮今日从一开始是六个人跟踪柳牧,后来一再增派人手,到最后出动了近百人,这些人也是来返奔波汇报消息,单在野和虎山汉及羽音等十来个人共同处理这些消息,目前得出来的结果越来越惊人。

    冯延祚从湖光书院离开以后,马不停蹄地来到安县,后来和安县县令一起到怀县,然后又到墨县,此时坐在苏州府衙。

    入夜以后。

    湖光书院星空璀璨。

    陈闲坐在凉亭内,眼望着凉亭外院口方向,这么晚了三方人没一个人过来,他已经意识到这一次恐怕信息惊人。乔美人蜷腿躺在从陈闲房间搬出来的这把摇椅上,她柳眉微蹙,美眸一眨不眨望着院口方向,风雨楼做事向来雷厉风行,这一次居然这么慢,她也已经意识到今日可能有巨大收获。

    院墙外大树上,阮红瘦也有这种直觉,神情变得无比严肃。

    又过去将近半个时辰,羽音行色匆匆地走进小院,快步走向凉亭,而与此同时,风雨楼也派过来一个人。

    她二人几乎同步进入凉亭,待引路的仆人转身离去,二人火急火燎同时开口。

    “陈大驸马,柳牧今日到过苏州七个县,总共见过二十二个人,这二十二人分别去过二十二个地方……”

    “乔楼主,据我们探听而来的消息,梅花帮在苏州七个县,一共有二十二个临时分舵……”

    她二人说到这儿,都没想到对方与自己说的话会如此相同,不由急忙收住嘴。

    乔美人:“你们一个一个说……”

    陈闲:“你们一起说……”

    坐在凉亭内的二人也异口同声,乔美人瞥一眼陈闲,说道:“那听他的,你们一起说吧。”

    “嗯……”

    “……梅花帮在苏州七个县共有二十二个临时分舵,具体位置和具体人数我们已经查探清楚,当县三个分舵,约莫四百五十人,安县三个分舵,约莫五百人,怀县三个分舵,约莫五百人,墨县三个分舵,约莫五百五十人,武中县三个分舵,约莫六百人,新春县三个分舵,约莫六百人,虎丘县四个分舵,约莫八百人……”

    羽音和风雨楼这位姑娘所言相差无几,她们最后同声说道:“二十二个分舵,共有梅花帮爪牙……将近四千人!”

    “将近四千人?”

    陈闲皱起眉,乔美人坐起身。

    树上阮红瘦瞪大眼,司徒飘雪神色一如既往的冰冷。

    即便早就听说过梅花帮人多势众,可当真正听到详细数目,仍不免倍觉惊心。

    “驸马爷……”

    凉亭内四人陷入沉默之时,身穿官服的冯延祚,提着官服下摆匆忙而来:“驸马爷,有天大消息……”

第八十五章 炽热腥风无间道(十五)

    “驸马爷,有天大消息……”

    冯延祚快步走进凉亭之内,看见有其他人在场,不免陷入迟疑。

    他目光扫视三女,而后看向陈闲:“这三位……”

    陈闲站起身,摊出手掌指向石凳子,微笑道:“冯大人请坐,有话直说无妨……”

    “行……”

    冯延祚在石凳子上坐下,他在当县衙门见过羽音一次,主要有些防备乔美人和风雨楼这位姑娘。

    但既然陈闲说了有话直说,他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

    “下官上午自湖光书院回县以后,立即换装上马前往安县,能够为驸马爷跑腿办事,向来乃下官之荣幸,纵是上刀山下火海,下官亦万死不辞。这一路,下官半点也不敢耽误,到了安县以后,安县县令也果真收到消息,果然不止下官当县有梅花帮分舵,安县亦有三个分舵。其时烈阳毒辣,下官与安县县令合计一番,决定到怀县去看看……”

    冯延祚声情并茂,说起来极为详细,间或溜须拍马。

    羽音和风雨楼这位姑娘站在一旁听着,憋着笑,从没见过拍马屁拍得这么真诚的人。乔美人在冯延祚刚一开口,第一时间下地把摇椅移到陈闲身侧坐着了,一是她不想与奔波一天的人坐太近,二是冯延祚太真情投入了,讲话时唾沫横飞,委实太过于不拘小节。这对于一向太拘小节的乔美人来说,绝对是种心理上的磨难,若非想听今日之事,她多半会直接起身走开。而冯延祚对陈闲的称呼,也令得她稍稍有些不喜,在她眼中,这纯粹是套近乎攀高枝了,攀的还是天阳大公主这根高枝。

    凉亭内四个人听着,冯延祚对乔美人的举动视而不见,继续绘声绘色地说着他今日一天的收获。

    他到怀县以后,结果可想而知。

    后来怀县县令也加入他们,三位县令一起到墨县,到墨县之后四个县令又一起到武中县,等到武中县的时候,新春县县令和虎丘县县令都正巧在武中县。他们这时候都已经得到确凿消息,自己等人治理的县,都有梅花帮分舵,那这件事发展到这儿,已经不是他们能够拍板做主的了,最后七位县令一道来到苏州府衙求见知府朱有贵。

    而朱有贵当时其实已经收到一点风声,只不过没有七位县令说的这般准确,随后七位县令一位知府开始商讨这件事。

    官府这些年一直想彻彻底底地剿灭梅花帮,奈何每每大张旗鼓,到头来却收效甚微,现如今摆在他们八人面前的可不仅仅是梅花帮贼人,也毫无疑问是件赫赫功劳。一旦做成这件事,哪怕不会立即升官,朝廷的恩赏绝对少不了,那这件事当然不能不做,这件功劳也自然不能不捞。

    至于如何一举剿灭梅花帮二十二个分舵,七位县令各有提议,然而县衙兵力有限,遇上这么大的事只能仰仗朱有贵。

    苏州城虽然也没多少兵力,可朱有贵毕竟是位五品知府,他手上握着一半征调附近地方驻军的权力,原本就是用来镇压大规模暴乱与剿杀山贼的,那如今正是时候。朱有贵二话不多,立即亲笔书写一份征调附近驻军的手令,命人揣上调兵信物,连夜赶往驻扎在苏州与杭州之间的宣武营地。朱有贵是想捞到这件功劳的,何况如今正逢他苏州知府一职任期将满,哪怕做不成这件事,其实他都有望升迁,绝不会以身犯险,最后决定从七位县令中挑选出一人全权负责剿杀梅花帮一事。

    而这个人选,朱有贵并未犹豫,他让冯延祚主理此一事,其余六位县令协同冯延祚。

    冯延祚在朱有贵眼中虽然爱拍马屁,不那么讨朱有贵赏识,但朱有贵很清楚冯延祚在七位县令中最有能力。

    冯延祚当时心花怒放,因为他当县县令一职也任期将满,如今正是立功与表现的时候,他早就眼巴巴瞅着苏州知府一职,早就盼着朱有贵挪窝。只要能为朝廷除掉梅花帮这一心头祸害,即便朱有贵升任之后,不是他接手苏州知府一职,起码在任期间的吏部大考绝对能取得一个好的考评。冯延祚当时就拍着胸膛信誓旦旦的做出保证,随后春风得意的来到湖光书院。

    ……

    ……

    官府调查消息是否属实的能力,远比千艺帮和风雨楼更广更精准,也已基本确定梅花帮二十二个临时分舵的具体位置和具体人数。而在苏州府衙的一些讨论细节,冯延祚自是没必要细说,他这一趟来湖光书院想告诉陈闲的是,其一,官府已经得知梅花帮二十二个分舵,其二,官府已经决定调兵前来剿灭梅花帮分舵,其三,官府方面主要由他冯延祚调遣与指挥。

    待冯延祚说完以后。

    陈闲心中倒有个疑问,他皱眉道:“除去我们以外,官府竟也会同时得知有关梅花帮分舵的消息,此事是不是太巧?”

    他这句话一出口,凉亭内其余四人都不免往这个方向思考。

    梅花帮二十二个临时分舵隐藏得这么深,竟会在一天之内尽数暴露出来,这件事过于反常,在所难免的会令人心生怀疑。风雨楼今早是通过在外活动的探子,探听到这一消息的,千艺帮是通过跟踪柳牧得知这一消息的,而冯延祚是通过手下官差禀报,才获知这一消息的,三方人在最开始,都以为是独家消息,后来才知道原来并非如此。

    冯延祚并不清楚正帮陈闲的人,到底是通过什么渠道得知这些事的,但他们在苏州府衙时,曾讨论过消息来源。

    “据下官与诸位同僚们分析,必然是有人故意泄露出来的……”

    冯延祚说道:“但既然梅花帮分舵一事已然查明属实,如今箭在弦上,何必去管是不是有人故意泄露。”

    他的话也便是官府的态度,官府的态度绝对强硬与直接,即是只需剿灭梅花帮,不用去想这么多没必要的问题。

    “对呀……”

    蜷腿坐在摇椅上的乔美人看向陈闲:“反正目标没变,能达到最终目的就好,何须想这么多?”

    现在凉亭之内有其他人在场,乔美人说话比较含糊其辞,但大致意思已经表露出来。陈闲完全能理解冯延祚的心理与官府的态度及立场,官府在这件事上是没任何顾虑的,成与不成也没多大损失或后顾之忧,乔美人的态度有一半接近官府,便是先除掉梅花帮二十二个分舵再说。而陈闲是梅花帮的目标人物,他在这件事上自然不免多心多想,也当然清楚当务之急是先拔掉梅花帮分舵,他主要是担心其中有自己尚未考虑到的隐情。

    但目前来说,首要之事自是对梅花帮分舵下手,至于个中隐情或原因,陈闲只能暗暗留个心眼。

    冯延祚临走之时,又将官府方面的具体安排悉数透露给陈闲。朱有贵派人去征调的宣武营兵士,由于本身兵力比较有限,普通的地方驻军而已,并非征战沙场与镇守关隘的强兵勇将,不可能拥有太多兵力,朝廷也不可能给腹地的地方官员过大的兵权,那到时候派来的人肯定不是很多。宣武营今夜子时之前接到手令与调兵信物之后,明日晌午之前能集结五千兵力就已是极限了,然后晌午过后动身前来,最迟夜里绝对能抵达苏州城外,也就是说后天行动。

    苏州官府方面由冯延祚出面主理,他临来时就想过,会首先采用陈闲的计划行事,那这件事也便相当于由陈闲指挥。

    陈闲自然不会拒绝,梅花帮二十二个临时分舵,共有将近四千人,这便不能不借助官府之力了。

    ……

    ……

    冯延祚先一步离去以后。

    乔美人从摇椅上站起身,看向陈闲说道:“你跟我来,我有话问你。”

    二人走出凉亭,走来小院中央,夜空月光倾洒而下,二人面对面站着。

    乔美人问道:“官府出手对付梅花帮,这对我们来说是件大好事,那我们到时候需不需要出手?”

    陈闲想想说道:“冯大人之意似是想让我主事,到时候看情况再说。”

    他话虽如此,但若能以最快的速度铲除梅花帮二十二个分舵,能杀得对方措手不及,那便何必保留力量,当然必须全力出击,甚至陈闲这一次已经决定亲自出手,绝不会给梅花帮半点喘息之机。其实乔美人也就随口问问,不过倒也暗含着一层比较深的原因,即是刺客门的存在绝对不能暴露。陈闲也当然清楚这一点,自然不会把刺客门推上前。

    “那今晚就这样,我先走了。”

    “行,慢走。”

    陈闲站在院中送走乔美人,风雨楼的探子随之而去,树上阮红瘦也正与司徒飘雪挥手道别,凉亭内最后只剩下羽音。

    羽音并没有问题问陈闲,但她能看出陈闲心中应该有疑问,因此才会主动留下来。

    陈闲走回小凉亭,直接说道:“今日这件事很有问题。”

    羽音听得懂陈闲话中之意,她问道:“陈大驸马是怀疑,柳牧今日可能是有意引导我们千艺帮发现梅花帮分舵的?”

    “对,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千艺帮出事的七个兄弟,当时就已经让他们怀疑,问题要么出在柳牧身上,要么出在周记米粮铺。柳牧平时没什么大的动作,然而今日竟会在一天之内去见二十二个分舵的人,一下子做出这么大的动作,而且与此同时,还有人向官府泄露消息,前后三件事加在一起,便不得不让人起疑。况且梅花帮分舵被人尽数泄露一事,已完全能够说明,梅花帮目前多半存在窝里反的情况,那么反梅花帮的这个人,就极有可能是柳牧。

    “假如真是柳牧故意引导我们发现梅花帮的分舵,也是他让人泄露消息,他的动机,我们倒没必要多想,相反这条线仍有大用处,毕竟我们的目标是整个梅花帮,梅花帮的窝里反也是我们乐意看见的局面……”

    陈闲在石凳子上坐下来:“但柳牧这个人……不能不防,到时候绝不能让此人脱身。”

    “我懂,陈大驸马放心,我们千艺帮会多做几手准备。”

    羽音起身福一礼:“那我先告辞了。”

    陈闲拱手相送:“慢走。”

    深夜时分,陈闲洗漱完毕,坐在床上习练独门内功之时,鼻中隐约嗅到阵阵醉人芳香,他睁开眼睛想想,才记起乔美人今日在自己床上睡过,顿时笑笑,闭上眼睛继续练功。

    ……

    ……

    第二日清晨,东方天际线冉冉升起一轮红日,晨光普照苏州大地,苏州七个县一如既往地平静而安宁。

    地处苏州与杭州之间的一座小县城内,宣武营的将领正忙着组织兵力,他们营地分散建在百姓民居之中,平时如当地百姓一样,偶尔来一场不大不小的操练,大多数时候会比较闲,毕竟哪有那么多势力庞大的山贼或强盗需要用到他们去剿杀。

    这些拖家带口生活在富庶太平地带的一众兵士,远远没有镇守边关的兵将那么有血性有斗志,甚至早已养出一副懒散的性子,接到命令之后,一个个行动迟缓,无精打采地打着哈欠,有如行尸走肉似的一点点向着营地点兵场走来,毫无纪律性可言,将领也没半点威望,或者说将领也养尊处优惯了,根本懒得管这么多闲事。

    晌午之前,他们集结完毕,最后清清点点清清点点,总共才一千九百八十人,这与朱有贵要的五千人相差三千余人。

    将领也没什么办法,时间又紧迫,能组织这么多人已经相当不错了,剿灭山贼而已,他觉得应该够了。

    “走了……”

    将领骑上马,大手一挥,后方有气无力的:“吼……”

    基本毫无士气。

    一群人拖着长队,速度如蜗牛似的向着苏州城方向而来。

    而与此同时,苏州七个县包括苏州城在内,也正紧张而有序地集结人手。剿灭梅花帮分舵,必须得动武动刀子,这种差事能够派上用场的差役并不多,皂班和壮班的差役完全可以排除掉,白役和民壮等人更不可能上场,那也就快班和县尉手上的巡城兵和弓兵能够派上场。苏州城和七个县,最后集结出千余人,这已是苏州管辖内最大力量的总合。

    半夜时分,宣武营的兵士来到苏州城外一处河滩,一群人生起篝火,忙着安营扎寨,场面乱七八糟的。

    第二天早晨。

    宣武营将领派出一个人到苏州府衙报信……说宣武营来了,在城外待命。

第八十六章 炽热腥风无间道(十六)

    “什么?”

    “你们宣武营总共才派来一千九百八十人?”

    大清早的听见宣武营这名信使的禀报,朱有贵气得来回踱步。

    随后猛地一拍桌子,回身指着信使鼻子:“本官在手令上写的清清楚楚……是五千兵力!五千兵力!”

    “此次的目标是梅花帮!梅……花……帮!”

    他最后一字一句,喷了信使一脸的唾沫星子。

    快马加鞭赶来府衙报信的信使,以为自己捡到一趟肥差,没曾想知府会如此愤怒,心中叫苦不迭,连忙赔笑解释。

    “大人息怒,请听卑职解释,非是我等懈怠兵务,实则因宣武营如今正值青黄不接之际……”

    宣武营一向是自行招募兵士,朝廷定期拨给粮饷和军械等军备物资,由于宣武营不用出征作战,朝廷为防止营地叛乱等事件发生,兵部给宣武营的名籍是有限度的。按兵部名籍和朝廷法规,宣武营的保底兵力是三千人,最大兵力是八千人,所以宣武营的兵力素无定数。如果遇上灾荒凶年,宣武营还需参与抢险抗洪与救荒,这时候会招募更多的人出力。如果一年平安无事,自然得减少吃干饭的人,兵力何时多何时少,全凭宣武营一众官员自行调度,反正人数在三千与八千之间。

    话虽这样说,其实宣武营这么多年来,兵力一般维持在四千到六千之间,朱有贵要五千人,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

    信使磨破嘴皮子,极力解释为何才来这么点人,但再多解释也没用,连三千保底兵力都未达到。

    “滚——”

    朱有贵怒而拂袖:“给本府滚回城外待命!”

    “是是是……”

    这信使求之不得,二话不说,果断转身闪人。

    信使回到城外宣武营的驻扎地,将朱有贵的话转述一遍,宣武营将领一脸迷惑:“不是说山贼吗?怎么是梅花帮?”

    他喝着酒,随即摆摆手道:“无所谓,反正梅花帮也尽是些山贼强盗之流,来……咱们喝酒……”

    “喝……喝……”

    宣武营将领大清早的已经喝得两眼醉醺醺,手底下近两千人也好不到哪儿去。朱有贵以防官府消息被泄露,他在手令上并未明说此次是剿灭梅花帮分舵,更没提起分舵数量及具体人数。宣武营的人自然听说过恶名昭彰的梅花帮,但从未与梅花帮交过手,或许烈酒壮人胆,也不知他们哪里来的自信,似乎认为自己人多势众,装备武器优良,对梅花帮竟是不屑一顾。

    ……

    ……

    苏州府衙大堂之内。

    朱有贵仍是恼怒不已,背着手来回踱步,冯延祚等七位县令坐在椅子上,都默不作声。

    他们刚才已经听朱有贵说过宣武营派来的人数居然才将近两千人,若加上苏州和七个县的兵力总合,满打满算也才将近三千人,而梅花帮二十二个分舵共有将近四千人,在人数上已然处于劣势。当然,这不是两军对垒,人数未必是决定成败的关键因素,梅花帮四千人也不是全部集中在一起,但也正是因为四千人不在同一个地方,行动起来才更加棘手。

    按照他们前夜商讨的行动计划,等宣武营的五千人抵达苏州城外以后,苏州这一方的千余人再与宣武营会合,然后把六千人分成二十二批,同时行动同时将梅花帮二十二个分舵包围起来,最后同时出击,一举歼灭二十二个分舵。其实能不能一举歼灭,反倒是其次,但这件事绝不能拖,因为梅花帮不是死人,牵一发而动全身,若不能一击得逞,一旦给梅花帮时间把力量联合起来,形成反扑或滥杀无辜,那后果不堪设想,这个责任无人能够承担。

    最关键在于,既然官府会获知梅花帮二十二个分舵的消息,那梅花帮岂不也有可能获知这一消息,每拖一时半刻,那么梅花帮知道自己已然暴露的可能性就会加大一分。梅花帮知道以后岂会坐着等死,即使他们不会反过来对抗官府,也必定会在第一时间闻风而逃,到头来这次行动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因此剿灭梅花帮分舵一事,只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击得逞。

    此一举成败与否,在于一个快字,不能给梅花帮反应时间,更不能让梅花帮听到风声。

    然而现在人数不及对方,梅花帮分舵又全在县城之内,以免伤及附近无辜或造成百姓恐慌,大多数战术都无法实施。

    七位县令沉默良久,其中一位县令说道:“既然我们人手有限,那便只能退而求其次了,我们用三千人拿下梅花帮十个分舵,想来难度不大,若不行再退一步,七个分舵断无问题……”

    这件事不能等不能拖,这位县令的话不无道理,其他几位县令大多点头表示认同,但心中都有点错失良机的失落感。

    原本商讨出来的行动计划,因为宣武营的兵力太少以至于胎死腹中,朱有贵也不免有点灰心与失去冷静。

    “也只好如此了……”

    朱有贵坐回首座上,他已经不太想绞尽脑汁地思考其它对策,便看向冯延祚说道:“本府既已让冯大人全权主理此一事,最终能够剿灭梅花帮多少个分舵,这便全看冯大人的本事了,若有功劳,本府定然如实上报,如有罪责……”

    “知府大人放心……”

    不等朱有贵讲完话,冯延祚拱拱手说道:“下官定当竭尽所能,必定彻底剿灭梅花帮!”

    他说话向来如此大口气,其他县令早就习以为常,朱有贵也没什么好说的。

    其实冯延祚现在也没什么良策妙计,如今只能指望陈闲。

    ……

    ……

    此时炎阳悬空,大地热浪蒸腾,湖光书院后山小院落,院墙之外巨大古树的浓密枝叶之内,传出阵阵知了的鸣叫声。

    司徒飘雪依旧坐在树枝上,身影掩映在树影之下,目光注视着小院凉亭内。

    乔美人和羽音前一刻来到后山院落,这一刻都坐在凉亭之内等待着,乔美人坐在她又一次从陈闲房里搬出来的摇椅上,羽音坐在石凳子上。暖儿和清奴给她们准备了解渴消暑的冷饮和果盘,她二人知道陈闲几人接下来有要事商量,暖儿很果断地走了,去了叶轻歌的飞檐楼阁。清奴倒有些不太想离开,大抵是想听听,会不会涉及到周记米粮铺的家人,但她清楚,到时候自己一定得走,如是三步一回头犹犹豫豫地走远。

    冯延祚之前去苏州府衙时,就来过一次,陈闲和乔美人及羽音都已知道宣武营的人已在城外,现在只等冯延祚过来。

    “驸马爷……”

    冯延祚急匆匆走进凉亭:“宣武营只来了将近两千人,我们官府的原计划无法实行,下官只能仰仗驸马爷了。”

    乔美人摇着团扇,白眼道:“你前夜不是说有五千人吗?怎么才来两千人?”

    “我随口问问,大人若不愿回答,大可忽视我。”

    她话刚问出口,立即补充这一句,转过头悠悠然扇着风,已经不关心问题的答案,大抵只是发一句牢骚。

    陈闲瞥一眼乔美人,笑着看向冯延祚:“冯大人请坐,不用回答她的问题。”

    “嗯?”

    乔美人闻言瞪向陈闲,可凉亭有其他人在场,她心中气恼却不好发作,收回目光气呼呼地扇着团扇。

    冯延祚在石凳子上坐下,陈闲自顾自地说道:“宣武营两千人,加上苏州和七个县的千余人,合计三千人……”

    他稍加思索,沉声道:“应该没问题。”

    冯延祚不由大喜过望,连忙拱拱手说道:“不知驸马爷有何妙计?”

    陈闲笑笑说道:“冯大人先说说你们的原计划。”

    “行……”

    等冯延祚一五一十说完官府的原计划,陈闲皱起眉,手指头无意识的轮着叩击石桌,他沉吟道:“分散六千人的力量,包围住梅花帮二十二个分舵,在同一时间雷霆出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击得逞,这的确是个相对不错的行动计划。毕竟这件事最大的难处在于,不仅得足够干脆利落,且因为处在官府能获知消息,梅花帮也有可能获知消息的前提下,必须做到在梅花帮不知道他们已经暴露之前就将他们一网打尽,如果逐一击破,时间上就是在往后拖,自然不可行……”

    他看向冯延祚说道:“你们计划的方向是正确的,但陷入了一个误区……”

    “哦?”

    冯延祚眼睛一亮,羽音神色微变,乔美人转过头看向陈闲,似乎也不生气了,大抵想听听陈闲这话究竟怎么说。

    “你们陷入的误区有两点……”

    陈闲竖起两根指头:“第一点,过于求快,第二点,过于担心梅花帮得知自己已然暴露……”

    冯延祚皱眉:“此一事,不是应该尽可能的用最快速度解决吗?也不是应该赶在梅花帮不知道已然暴露之前吗?”

    乔美人和羽音也觉得陈闲这些话有点自相矛盾。

    陈闲微笑说道:“对,话是没错,因此我才说……是过于,因为过于,导致你们忘记了你们官府的权力……”

    他目光扫视三人:“我说话有点绕?你们……想不明白?”

    羽音摇头,表示没听懂,乔美人摇着团扇也摇摇头,冯延祚拱手道:“还请驸马爷示下……”

    “那行……”

    陈闲站起身:“那我们便直接定下行动计划,这样能说的更清楚……”

    ……

    ……

    冯延祚急忙从袖中取出苏州各县的坊市地图,一张一张铺在石桌子上。

    乔美人自摇椅上站起身,缓步走过来,在陈闲身旁站着,四个人的目光全部聚焦在桌子上这一张一张地图上。

    陈闲屈指叩了叩地图,说道:“你们官府如今只有三千人,人数上已经做不到同一时间包围梅花帮二十二个分舵,更别说一举剿灭了。既是如此,那便只能把力量最大程度的集合起来,用最多的人数与最大的优势,能同时剿灭梅花帮多少个分舵便尽力剿灭多少个。这样做,便必会往下拖,由于梅花帮随时有可能获知自己已然暴露,然后逃之夭夭,那在行动之前,我们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也是计划的第一步……关闭城门,先切断梅花帮分舵之间的跨县联络,也防止我们剿灭一个县的分舵之后,其它县的分舵会有所察觉,更防止我们剿灭梅花帮一事走漏风声,便必须关闭城门,封锁消息,这是第一步……”

    “第二步,正是我刚说的集中力量……”

    陈闲指着地图:“以我们的力量,目前可以做到同一时间剿灭至少两个县六个梅花帮分舵,先从人数最少的下手,那就是当县和安县,当县三个分舵,约有梅花帮爪牙四百五十人,安县三个分舵,约有梅花帮爪牙五百人。冯大人你手上有苏州和七个县的千余人,你用千余人对付你当县的第一个分舵和第二个分舵,当县第三个分舵你不用去管,我另有人手安排,如此一来,当县想必不成问题。那接下来是安县的三个分舵,宣武营有将近两千人,让他们两千人对付安县两个分舵一共三百人而已,宣武营应该十拿九稳。至于安县的第三个分舵,冯大人也无需去管,我自有后续安排……”

    “等到我们剿灭当县和安县的六个分舵之后……”

    陈闲话音稍顿,继续说道:“那第三步,再把我们所有没有受伤的人集中起来,连夜奔往第三县怀县,继而剿灭怀县的三个分舵。如能在一夜之间,剿灭梅花帮在三个县的九个分舵,已是相当不错了,其余四个县的十三个分舵,倒也不是不能拖一拖,此事到时候再说。而无论行动之前,抑或是行动之后,冯大人务必谨记……定要时刻关闭城门!除我们的人以外,不能允许其他人进出,甚至为防止梅花帮的人在城门外打探关闭城门的原因,但凡有可疑之人在城外露面,不需要询问原因,先直接派人抓起来,等此一事过去以后再放人……”

    他抬头看向冯延祚:“那我们今晚行动,冯大人意下如何?”

    “妙……妙啊……”

    冯延祚目光与陈闲对视,他忍不住喜悦与激动,连声赞叹:“驸马爷当真好计算,关闭城门封锁消息,切断梅花帮分舵之间的信息传递,让他们无法及时得知城内发生的事,与此同时集中最大力量,一个接一个关门捉贼,高……实在是高!”

    羽音也不由自主地连连点头:“好计策……”

    “嗯,这个计划……还行。”

    乔美人无惊无喜地说出这么一句,回身走来摇椅前,摇着团扇并腿坐下,而实际上,她现在看着陈闲时,她一对美眸已经出卖她……既得意又骄傲,眼神也或多或少因为得意忘形与心中欢喜而有些小嚣张,喏……这就是我押中的男人,有才学,有智谋,有魄力……行动计划走一步看三步,县令赞不绝口,旁观女子心生敬佩,她大抵觉得自己果真押到一个宝。

    她看着陈闲侧脸,如此想着,现在的她明显更关注陈闲是个什么样的人,当年决心反倒是其次。

    陈闲神色严肃起来,看向冯延祚说道:“冯大人倒别急着夸我,这只不过是一个计划而已,这件事不到最后,结果谁也无法预料,劳烦冯大人即刻动身,通知各方人提前做好行动准备,等我安排完后续行动,会先到当县与冯大人会合。”

    冯延祚拱手:“行,那下官先走一步了……”

    他离开湖光书院以后,首先来到城外宣武营驻扎地,将今晚行动计划告诉宣武营将领。

    宣武营将领听说后,神色有些不满,他冷哼道:“哼……我宣武营此一次出动近两千人,只让我们对付区区三百人?”

    言语充满不屑与莫名的自信。

第八十七章 炽热腥风无间道(十七)

    小院凉亭内。

    陈闲的后续行动安排,就是千艺帮和刺客门。

    若能以最快的速度铲除梅花帮二十二个临时分舵,那便何必保留力量,这件事上陈闲在帮助官府,官府也在帮助他,彼此目标一致,合作互赢,何乐而不为。他让羽音回去以后,转告单在野和虎山汉,让千艺帮对付安县的第三个分舵,还是以前那句话,没必要白白枉送帮中兄弟的性命,行动人手不在于多而在于精。

    “你们千艺帮挑选好人手以后,可提前去往安县第三个分舵附近各就各位……”

    羽音认真听着,时不时点点头。

    陈闲最后压低声音说道:“等我去一趟当县后,会到安县与你们会合,我们到时候一起行动。”

    羽音微讶,轻声试问道:“难道陈大驸马准备亲自……”

    “没错……”

    陈闲笑而点头,扭头瞥一眼坐在一旁摇椅上的乔美人,他声音更低说道:“劳烦羽音姑娘帮我买张武生面具。”

    “没问题……”

    羽音笑着微福一礼:“那羽音也先走一步了。”

    陈闲拱拱手道:“我们安县见。”

    乔美人悠然摇着团扇,坐在凉亭木柱旁的摇椅上,看似不关心陈闲对于羽音这一方人的后续行动安排,其实她不露声色地时不时瞥一眼,屏气凝神地竖着耳朵在旁听,然而陈闲声音时大时小,她只断断续续地听见三五句。她并不关心羽音是什么人,也不关心陈闲与羽音之间的关系,在她眼中这属于陈闲的自由,她任何时候都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但令她此时有些气恼的是,陈闲讲话时其中有几句话,分明是有意避着自己,她虽能不闻不问,可这般遮三瞒四,终究性质不同。

    “哼……”

    在陈闲回身看向她时,她皮笑肉不笑一声冷哼。

    陈闲隐约能想到乔美人为何如此,但不在意这种事,他笑笑说道:“当县的第三个分舵,就靠你和刺客门了。”

    “你叫姓冯的县令对付当县的第一个分舵和第二个分舵,我便猜到第三个分舵定是我们的……”

    乔美人生气快,消气也快,她神色认真起来:“放心吧,我会提前过去部署的,刺客门做事,向来最为稳妥。”

    她这倒不是空口无凭的大话,就刺客门前两次的行动来说,可谓风驰电掣,称得上一把无上利剑。当然也多半因为乔美人的部署与指挥,其次也因为她对刺客门的特性与杀人手法的深刻了解,才能制定出能与刺客门完美匹配的行动步骤,这大抵如同一加一大于二的效应,而要达到这种程度,乔美人至少需花费半天时间筹谋。

    乔美人离开以后,小凉亭只剩下陈闲一个人,他在脑中过一遍行动计划,便起身走回房间,按计划准备先去一趟当县。

    ……

    ……

    此时午时未到,陈闲站在房间更换外袍,司徒飘雪坐在树枝上注视着窗子口。

    她听力与眼力都远超寻常人,陈闲之前说的行动计划,她听得一清二楚,心下多少有些震撼。她已经看出陈闲的足智多谋与公主的运筹帷幄相比较全然不相上下,她的感觉……这是个深藏不露的书生。她刚才虽未听见陈闲压低声音说出的最后几句话,但她通过陈闲发音时的口型,大致上能判断出陈闲说过些什么。现在陈闲换上一身黑色外袍,已让她百分百肯定……这个书生今晚会亲自出手,这正合她意,她早想亲眼看看这书生到底身怀多高的武艺,所学又是什么路子。

    陈闲换上黑色外袍,自房间走出来,走出小院落,拐弯向后山院门方向而去。

    司徒飘雪立即从大树上轻然飘落下来,她蒙着黑色面纱的黑裙身影跑来阳光底下,眉心处天生一点鲜红梅妆尤为显眼。

    她步子轻盈迅速,绣靴落地无声。

    或者说她一向如此安静,纵然身负重伤,她也不会发出声音。

    陈闲乘上叶家马车,马车从苏州北城门出来,车轮滚滚,驶向当县,司徒飘雪如鬼魅似的远远跟着马车。

    陈闲在当县县衙见了冯延祚,见了苏州其余六县的县令和县尉,也见了宣武营将领。冯延祚自然不会对人多说什么,这些人只知道陈闲是天阳大公主的驸马,既然有着这样一层皇亲国戚的身份,这些人自是不敢不尊敬陈闲。至于陈闲为何而来,冯延祚只说是自己请来协助自己的帮手,且让所有人都配合与听从陈闲的安排行事,既是如此,这些人自也无话可说。

    离开当县县衙,陈闲乘坐马车来到自己的行动地点……安县。

    在安县第三个梅花帮分舵附近,陈闲在一条小巷内见到单在野和虎山汉及羽音。

    “陈大驸马……”

    羽音从怀中取出一张武生面具递上前:“给。”

    “多谢……”

    陈闲微笑着接住面具,敛去笑容,抬手将面具戴在脸上。

    黑衣黑袍,武生面具人。

    在陈闲戴上面具的这一瞬,单在野和虎山汉对望一眼,露出复杂苦笑,大抵仍觉难以置信,羽音也有些恍惚。

    司徒飘雪掩藏在巷口对面的屋角上,她看到陈闲戴上面具这一幕,莫名感到惊心动魄。

    也仿佛有种非常强烈的预感,戴上这张面具的书生,会如杀神降世。

    ……

    ……

    夜幕来临,黑暗笼罩大地,夜空中乌云飘浮。

    当县县衙院墙之内的广场上,密密麻麻地站着千余人,每一列队伍的首尾两人各举着一杆火把,火光照亮着四周身影,队伍整齐而肃静,绝没人发出半点声音。冯延祚等县令和县尉在千余人的最前方,有人沉默地坐在椅子上,有人忐忑难安地来回踱步。这千余人是苏州和七个县的力量总合,他们今晚的目标是当县的第一个分舵和第二个分舵。

    而当县第三个分舵,由卓一瑶和沐二锦及冷三香率领的刺客门六十人,此时已经埋伏在第三个分舵附近。

    乔美人和阮红瘦守在第三个分舵的前门和后门位置,她们已经准备就绪。

    与此同时。

    宣武营近两千人已经包围住安县的第一个分舵和第二个分舵,安县第三个分舵,千艺帮的近百人正悄然围拢而来。

    夜黑风高,当县和安县的梅花帮分舵均已被团团围住。

    “隆隆隆——”

    结实而笨重的城门被守卒合力推动着。

    “轰——”

    城池之内四面城门,同一时间合拢,发出巨响。

    “杀——”

    喊杀声如一根引线,当县的人已经动手,安县宣武营的人也已破门而入。

    安县的第三个梅花帮分舵,改头换面地隐藏在县中心的一座道观内,有将近两百人,道观四周有集市和菜市,这个时间四周街道上空旷无人。千艺帮这一次除羽音以外,出动了近百人,单在野和虎山汉带领着五十人,从道观的正门破门而入,千艺帮其他帮主带领着五十人,从道观的后门破门而入,两批人一批向后推进,一批向前推进。

    道观内熟睡的梅花帮分舵贼人,被巡夜的同伴发出叫喊声惊醒,一个个立马提着刀剑冲出房间,在小院中在大殿内与千艺帮的人交手。双方一面交手一面转换地点,最后向着道观大殿前的广场空地汇聚而来,两方人展开着激烈而血腥的厮杀。

    “杀——”

    “梅花帮兄弟们,杀——”

    “我们也上,杀——”

    黑夜下的大殿前广场,两三百人用拳脚对碰,用刀剑围杀,杀得遍地鲜血,有人惨叫有人痛呼,有人倒地再也起不来。

    “敢问诸位同道何门何派?为何夜袭我们梅花帮分舵?!”

    “老子杀的就是你们梅花帮,看刀——”

    虎山汉提着鲜血淋漓的厚重大刀,破开三四个挡路的梅花帮贼人身体,朝着问话的这个疑是梅花帮分舵舵主的人冲来。

    “铛——”

    两柄大刀猛烈相撞,碰撞出闪闪火花,这位分舵舵主看准时机,一脚踏在虎山汉胸口。

    “找死——”

    这位舵主也无疑是个强劲角色,在虎山汉跌跌后退之时,他挥起大刀跳身而来,当头一刀斩向虎山汉。

    在他一刀尚未得逞。

    一道黑色身影在十万火急之际闪电般冲来,又闪电般抬起左掌,一掌拍在刀面上,接着右手一掌,拍在这位舵主胸膛。

    “噗——”

    这位舵主喷血倒退七八步,身板撞中道观大殿前广场的台基石壁,又不由张嘴吐出一口鲜血。

    “哐当——”

    被拍飞的大刀落在一旁,舵主骇然抬起头,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面具人,他唇齿微颤:“内……内功高人?”

    陈闲扭头对虎山汉道:“这个人交给我,虎兄你去对付其他人。”

    “行,交给你……”

    虎山汉大抵是有些不服气,临走时瞪了眼面前的分舵舵主,若非今晚情况特殊,他定会与这位舵主分出一个生死。

    ……

    ……

    司徒飘雪半蹲在大殿的飞檐上,暗中观察着下方广场上陈闲的一举一动,她右手指间夹着三枚飞镖,已准备好随时出手相救。但她又一次发觉根本不需要自己出手,这书生自可毫发无损。她原以为陈闲是苦练出来的伪内功,此时才看出陈闲所学居然是真正的内功,已经得出这个书生身怀高深内功,且这内功不同寻常极为霸道,比之江湖上绝大多数真内功更加纯正与雄厚,比她,或者说比她们,自小所练的内功也都更具潜能。

    她心下很是吃惊,她想不通这书生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如此独特的内功。

    更让她惊诧与疑惑的是,她从陈闲的招式上,完全看不出陈闲的武功路子,她眼中现在的陈闲,如被迷雾笼罩着。

    她看不透,看不懂,只觉匪夷所思。

    道观大殿前广场之上,第三个分舵的舵主已躺在血泊中,此地的近两百个梅花帮爪牙也已尽数被杀。

    司徒飘雪在心中默默的数过,死在陈闲手上的共有六十六人。

    而陈闲,毫发无伤,衣袍半点血也没沾染上,这让一向善于暗杀只知杀人的司徒飘雪,心情变得分外沉重。

    陈闲走出道观,走来他之前戴上面具的这条小巷,羽音一直在这等他,他摘掉武生面具交给羽音,转身走出巷子。

    司徒飘雪又全程目睹陈闲摘掉面具,这个书生很强,假以时日恐怕无人能敌……这是她今晚最直观的感受。

    位于安县的第三个梅花帮分舵,由于陈闲这一战力的加入,势如破竹,千艺帮没损失一个人,但都或多或少受了些伤,受伤对千艺帮人来说不值一提。一群人寻遍整座道观,大大小小的楼屋都闯进去搜过,确定没有一个漏网之鱼,单在野和虎山汉等帮主这才带领着帮中兄弟走出道观。陈闲在道观门口与他们会合,一群人来到远一些的地方,坐地休息或包扎伤口。

    安县县令在附近不远处等待,陈闲见到他,告诉他第三个分舵已清剿干净,让他命人处理尸首,这也是计划中事。

    “那下官便立即派人收拾现场……”

    这县令笑着拱拱手,说着客套话:“陈大驸马今夜辛苦了。”

    “大人也辛苦了……”

    二人客客气气的,待这位县令吩咐完手下衙役,二人立即前往第一个分舵和第二个分舵。

    第一个分舵和第二个分舵是由宣武营的近两千人负责清剿,他们似乎已经清剿成功。这时候所有人都已卸下兵甲和弓箭,成堆成堆的坐在大街上或倚着街铺墙壁休息,两个分舵的门口位置,有人抬着伤者或死者急匆匆地跑出来。晚风吹拂而过,整条街弥漫着一阵血腥味,有附近百姓从楼屋窗口或巷子口露头出来看,一看街上全是兵卒与官府的人,临街数个院落里里外外惨不忍睹,尸首和残肢满地皆是,鲜血向着地处流淌,百姓们大抵能猜到发生过什么事,看过一眼便急忙缩头关窗。

    宣武营将领坐在街畔大树之下,他身旁一众兵全都垂着脑袋。

    街上宣武营的人,有人低泣,有人痛哭,有人眼中含泪不言不语,有人泄愤疯了似的用刀砍剁着梅花帮贼人的尸首。

    此情此景。

    宣武营今夜的成果,貌似不容乐观。

    陈闲和安县县令走来这条街,看见这些情景,不由得皱起眉头,心中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二人加快脚步,走来宣武营将领面前,安县县令左看右看,越看越觉不妙。

    “你们宣武营怎么回事?”

    “两个分舵的贼人可有剿杀干净?”

    宣武营将领恍若未闻,他身畔一名裨将抬起头,神色悲郁说道:“我们宣武营……死了将近……四百人。”

    “什么?”

    陈闲陡然皱眉,安县县令脸色大变。

    县令惶恐问道:“你们宣武营将近两千人,有甲胄、有刀枪、有弓弩,对付三百贼人,为何会死四百人?”

    “这不是关键问题……”

    陈闲看着这名裨将,问道:“关键问题是……你们有没把两个分舵清剿干净?”

    裨将闻言低头,他目光躲闪,语焉不详说道:“还……还没,差不多……差不多……跑了二三十人吧……”

    “什么?!”

    陈闲心底陡然燃起一阵怒火,他从未像今夜如此愤怒,怒吼问道:“究竟跑了多少人?!”

    “三十人!”

    裨将也有些恼怒,安县县令摇摇晃晃地倒退几步,猛地一拍额头:“完了……”

    他随即歇斯底里地冲上前,摊着颤抖的双臂:“梅花帮……可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亡……命……之徒!”

    这县令险些昏倒过去。

    若这突围逃跑的三十个梅花帮贼人生起报复之心,把安县当成杀戮场,在城内肆无忌惮地滥杀无辜,这县令死罪一条。

    “你等……怎能如此不堪重用?!”

    县令摇头,颓然悲嚎。

第八十八章 炽热腥风无间道(十八)

    骄兵必败。

    宣武营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他们太过于轻敌,也太过于骄傲自大了,今夜在行动之前还以为梅花帮如寻常的山贼强盗之流,待自己等人破门而入,会把对方吓得屁滚尿流,却没想到梅花帮会在瞬息之间形成绝地反击,一个比一个不要命,一个比一个手段狠辣,反过来把他们吓得心惊胆战。按说宣武营好歹是全副武装的兵卒,不仅人数将近对方的七倍,装备武器优良又齐备,突然袭击也有着极大的先攻优势,然而到头来却死了将近四百人,轻伤上千人,重伤上百人。

    纵然马马虎虎瓦解了梅花帮位于安县的两个分舵,可如此惨重的伤亡情况,严苛来说仍然属于一败涂地。

    何况,他们还让三十个梅花帮贼人突围跑掉了。

    黑夜下的街道边,安县县令捶胸顿足,宣武营的将领和裨将等人都沉默寡言,大抵也都无比懊悔与恼怒。

    事到如今。

    再多责怪也根本于事无补。

    陈闲吐口气,冷静下来连续问道:“那三十人是一起跑的?还是分散跑的?往哪个方向跑的?你们有没派人去追剿?”

    “当然有派人去追剿,只不过……”

    这位裨将话未说完,远处一个宣武营小兵急忙跑过来:“报!逃跑的三十名梅花帮贼人,已经被我们的人追着杀了!”

    “此话当真?”

    宣武营将领和裨将登时站起身,安县县令也登时精神大振。

    “千真万确……”

    小兵单膝跪地,抱拳说道:“属下等二百人,当时领命追剿梅花帮贼人,本以为会无功而返……”

    宣武营确实在之前就派人去追剿逃跑的三十人,这三十人当时是一起突围一起逃跑的。宣武营二百人其时穷追不舍,梅花帮三十人边杀边逃,后来越逃越远,而宣武营二百人这时候只剩下一百七八十人分散着继续追剿,最后只追杀了五个人,剩余的二十五人不知去向。然而在宣武营这些人陆续折返回来时,有一名宣武营小兵追上他们,并告诉他们,说剩余的二十五名梅花帮贼人已被自己成功追杀了。宣武营这些人后来一起到现场收拾尸首,果然共有二十五具尸首,此时已被人抬过来。

    这二十五具尸首现在就摆在面前,其中一具尸首脑袋被砍掉了,当然这在宣武营将领眼中并不重要。

    “单人单刀,杀了二十五个梅花帮贼人?”

    宣武营将领喜不自胜:“我宣武营竟有如此强兵?此人是谁?速去把他叫来!”

    “遵命……”

    小兵领命而去。

    不多时有个人走来他们面前,此人二十五六岁,身高八尺有余,黑夜下一身古铜色肤色并不怎么显眼。此人目光锐利而又锋芒内敛,气质刚毅而又勇猛,长相极为英武。此人相较于陈闲的温文儒雅正巧相反,一身气概极尽豪迈,但或许是因为疲累,此时浓眉微皱,神态有些低落与忧郁。他穿着一副不太合身的甲胄,浑身布满血迹,尤其是左臂位置,仍在淌着鲜血。此人走来这边往这一站,身高远远胜过一众小兵,甚至比宣武营的将领更像一军统帅,半点不像默默无闻的小兵。

    宣武营将领绕着他转圈打量一阵,停在面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此人抱抱拳,嗓音浑厚有力:“属下黄攻略。”

    “黄攻略?”

    将领从没听过这个名字,他看向身旁裨将,裨将摇头表示也没听过,但宣武营这么多人,没听说过似乎很正常。

    将领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加入我宣武营的?”

    黄攻略抱拳道:“前段时间。”

    将领又看向身旁裨将,问道:“我们宣武营前段时间招募过兵丁吗?”

    裨将回忆一阵,点头道:“有,最近一次在半个月前,有四五十人,但并未发给名籍,便不算真正宣武营的人。”

    将领点点头,抬手拍拍黄攻略肩膀,笑道:“你很不错,回去后,会立即给你名籍,你从此就是我宣武营的一员!”

    黄攻略抱拳:“多谢将军赏识。”

    “本将非常看好你,这次好好为我宣武营立功,回营以后必有重赏!”

    将领摆摆手:“可以了,你先去处理伤势吧。”

    等黄攻略走远,宣武营将领看向安县县令和陈闲,冷冷说道:“谁说我宣武营不堪重用?看清楚,我宣武营也有强兵!”

    安县县令苦笑称是,他这一次虚惊一场,自然没事最好。陈闲懒得理会这位宣武营将领,今夜伤亡如此惨重,且险些酿成大祸,这将领不仅不知深刻反省,前一刻装聋作哑不答话,这一刻反倒咬着安县县令之前一句话不放,竟还好意思显摆与反驳,没脸没皮平庸无能大抵如此,宣武营有这样一位如此不靠谱的将领,真真前途堪忧,可惜了死去的近四百兵卒。

    陈闲摇摇头,望向刚离开的那个人。

    黄攻略在街畔坐下来,他身上其实并无大伤,就左臂一块被剜去的皮肉需要包扎,这块皮肉是他自己用刀子剜去的。

    而被剜去的,正是梅花刺青。

    ……

    ……

    经此一事,陈闲才知道宣武营这么不可靠,幸亏之前没让宣武营对付三个分舵,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但不管怎么说,安县的三个梅花帮分舵已被清剿干净,当县那边已经有人快马加鞭赶来禀报,说当县的三个梅花帮分舵也已被清剿干净,如此一来,已然成功铲除梅花帮六个分舵。按照陈闲计划中的第三步,待安县和当县事成以后,再把没有受伤或仍有余力的人集中起来,接着连夜出城赶往第三个县怀县,在怀县县衙集合,从长计议,继而剿灭怀县的三个分舵。

    当县伤亡情况如何,陈闲现在并不清楚,当务之急是先到怀县。

    千艺帮近百人都能继续赶往怀县,而宣武营经过清点人数,没有受伤的大约五百人,加上只受了轻伤的一部分人,宣武营能勉强参战的有近千余人。这千余人稍作休整,在宣武营将领的带领下,拉着长队动身前往怀县,其余活着的兵卒暂时留在安县休息与收殓同伴尸首。陈闲和千艺帮的人先一步向着怀县进发,司徒飘雪依旧远远跟着陈闲。

    夏夜星空,繁星璀璨。

    月光笼罩下的山河大地,河流与路面泛着幽幽沉沉的淡光,一批一批人马在夜色之下奔走,目标怀县。

    千艺帮的人进入怀县以后,自是不方便到县衙,单在野和虎山汉等帮主带着帮中兄弟在县衙不远处休息,或短暂睡一觉,或吃点东西填填肚子,或在附近小湖边清洗一番,夜深人静又没什么路人,众人都很随意。而作为千艺帮的传信人,羽音则是一直跟着陈闲。刺客门的人与千艺帮相同,也不方便到怀县县衙,便也在远些的地方休息。刺客门虽然全是女子,但常年四处奔波,早就习惯了风餐露宿,甚至说她们很享受置身在黑夜下的野外,黑夜于她们而言,似乎才是白天。

    阮红瘦陪着卓沐冷三女坐在屋顶上数着星星。

    乔美人在怀县县衙门口等待陈闲,之后随着陈闲一起进了县衙。

    怀县县衙,灯火通明。

    冯延祚等县令和县尉及宣武营将领坐在厅堂内,相互说着当县和安县的伤亡情况。当听说宣武营居然死了将近四百人,冯延祚等人脸色变得很难看,再看向宣武营将领时,目光多少有些同情,心中也多少觉得宣武营实在不怎么靠谱。纵然不是镇守边关的强兵勇将,可好歹是朝廷置于江南腹地的正规兵将,这样的战斗力,还比不上普通下县的巡城兵和官差。苏州和七个县的千余人,今夜的表现确实比宣武营出色太多,伤亡才几十人而已,来到怀县的有近八百人,仍是一股比较强的力量。

    宣武营将领不服气,觉得在场人小看自己宣武营,便又把黄攻略一事拿出来说。

    “哼,今夜只是我等太大意了,本将手下有个人叫黄攻略……”

    陈闲听到这儿就离开了厅堂,委实听不下去。

    ……

    ……

    乔美人和羽音坐在县衙后院亭子里,她们并未参与厅堂内的谈话。

    陈闲来到亭子里没等多久,冯延祚就过来了。

    至于如何对付怀县的三个梅花帮分舵,自也仍由陈闲安排,冯延祚这时候正是过来询问他的计划。

    “怀县三个分舵约有五百人,第一个分舵二百二十人,第二个分舵二百人,第三个分舵将近八十人。现在冯大人你手上仍有八百人,宣武营有千余人,考虑到连夜行动都会太累,战力绝没第一次行动那么可观,何况宣武营……。那我们这一次便极力求稳,稳中取胜,也稍稍保留些精力……”

    亭子四角悬挂着灯笼,石桌上铺着怀县的坊市地图,地图上有三个毛笔画出来的圈。

    陈闲指着地图,他说道:“这第一个分舵二百二十人,便由冯大人你率领八百人前去围剿,八百人对付二百二十人,人数上虽然占据优势,但冯大人可要铭记宣武营的血训,一定记得尽量减少伤亡。第二个分舵二百人,冯大人你去告诉宣武营的将领,叫他从宣武营中挑选出一百个好手,记得叮嘱他,别逞强,这一次只需要他一百人,其他人暂且休息。第三个分舵八十人,我自有后续安排,冯大人你去告诉众人一声,我们破晓之前再行动,行动之前这段时间,都好好休息休息……”

    “行,那下官……”

    冯延祚转身走出两步,突然回头诧异问道:“宣武营一百人对付第二个分舵两百人?这不对吧,他们上一次……”

    陈闲笑笑:“第二个分舵我另有人手安排。”

    “原来是这样……”

    冯延祚不再多问,提着官服下摆匆忙而去。

    宣武营的战斗力委实叫人担忧,陈闲并不希望己方死太多人,便只让宣武营挑选出百人精兵,而他的后续人手安排,就是自己和千艺帮。宣武营一百人,加上自己和千艺帮近百人,联合起来对付第二个分舵二百人,纵然是在连续行动的情况下,也应该问题不大。陈闲虽也有些累,但仍能发挥七八成的状态,到时候也不得不担负起主心骨的作用。

    他把自己的后续安排告诉羽音,让羽音现在就去通知单在野和虎山汉,他破晓之前会到第二个分舵附近与他们碰面。

    ……

    ……

    羽音离开以后,县衙后院的亭子里就只剩下陈闲和乔美人。

    现在这个时间本该是酣然入梦的时候,一天劳累与连番奔波下来,乔美人神色也不免有些疲倦。而更让她浑身不自在,心理也倍受折磨的是,不仅风尘仆仆满身灰渍,且还没个安心沐浴或清洗的地方。她此时连思考问题的心情都没有,也不想主动讲任何话,对于陈闲刚才又有几句话避着她,她都已经懒得计较这种小事,始终蹙着眉,倚着亭子木柱,如此沉默。

    陈闲看向她,微笑道:“累了先去休息一会儿吧,我们至少还有一个半时辰。”

    “累倒不是很累……”

    乔美人转过头说道:“只是没个地儿清洗,我现在很难受。”

    “哦……”

    陈闲恍然明白过来,他知道乔美人有非常严重的洁癖,笑笑说道:“那我叫怀县县令安排两个婢女,替你……”

    “不用……”

    乔美人果断拒绝:“其他人用过的浴桶我才不要,只想一想都觉浑身不自在。”

    “既是这样,那也不是没有其它办法……”

    陈闲站起身,走来乔美人面前,笑着说道:“这怀县城外有一处天然山泉,我当时进入怀县之前,在那停过喝过水,泉水甘甜可口,也绝对干净,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带你过去,你将就着洗洗。”

    原本无精打采的乔美人听见此话,唇边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她看着陈闲眼睛:“你这是变相的向我求欢吗?”

    陈闲也看着她眼睛:“信与不信在于你。”

    “废话……”

    乔美人白眼道:“早就说了你是我男人,我不信你我信谁?有这么好的地儿你不早说?立刻,马上,带我过去……”

    陈闲口中的天然山泉,位于怀县以北三里处,此地远远近近的山峦叠嶂,有青山和绿树,有石滩和小溪,小溪是山泉的支流之一,沿着小溪向着上游而行,瀑布之下就是小溪的源头。山泉天然呈不规则的圆形,面积不大,却深不见底,瀑布自山缝之间直流而下,山泉水壁上飞珠溅玉。夜空一轮明月倒映在水面上,流水泛着银色的月辉,流水充满动感而又雅静。

    在山泉石滩上的堤岸,树下拴着两匹马。

    陈闲背对着山泉,坐在水畔一块较大的青石上,他身后,花花粉粉的,有衣裙有肚兜,有绣鞋有白袜,堆放在一起。

    “喔……真是个好地方……”

    乔美人在山泉之内尽情畅游,时而露出脑袋,时而潜入水底,肌体在月光之下,如雪一般白嫩。

    “泉水好清澈,也果然甘甜可口……”

    陈闲听着这些声音,微微一笑说道:“这个县的第三个分舵将近八十人,想必不用我多说,你应该能猜到我的安排。”

    “嗯嗯,能猜到能猜到……”

    乔美人伸着两条白净手臂游着水,望着陈闲背影:“由我和刺客门对付,放心,等我回城以后,会立即部署。”

    陈闲笑而点头。

    破晓之前,第二次行动。

第八十九章 炽热腥风无间道(十九)

    夜空浩瀚而明净,晚风略带着温热与燥意。

    两匹骏马在夜路上狂奔,道路前方,怀县的城墙轮廓越来越巨大。

    乔美人半干半湿的幽黑长发在劲风中向后飘舞,她心情已经变得极好,疲倦感也已消减七七八八。她回到怀县以后,在城内与陈闲分开了,第一时间去往刺客门的休息地,接着出现在怀县第三个梅花帮分舵附近。

    陈闲回到怀县县衙,宣武营挑选出来的一百个精兵全在县衙大院内待命,黄攻略也坐在百人群体中。而宣武营其他的大部分人已经去休息,少部分人留在县衙,以备不时之需。陈闲让冯延祚命人准备一百条红丝布,这是为千艺帮近百人准备的,并让冯延祚告诉宣武营这一百人,到时候勿要对左臂缠着红丝布的人动手,是为避免到时候出现误伤甚至误杀。

    时间又过去一个时辰。

    冯延祚率领的八百人首先出动,他们在夜色的掩护下,悄然无声地团团包围住位于怀县的第一个梅花帮分舵。

    与此同时。

    刺客门六十三人在乔美人的部署下,分散埋伏在第三个分舵附近。她们平均每三个人一组,三个人从现在开始直到行动之后会始终如影随形,三个人相互配合与相互保护,退是一起退,攻是一起攻,这全因她们对彼此的信任和了解及默契,才能组合成这样的三人小组,其他任何人横插一脚,必会成为拖她们后腿的人。纵是乔美人和阮红瘦也加入不了她们,她二人虽会单独行动,但心有灵犀远远的会形成一种配合,二人负责对付分舵高手。

    最后出动的是宣武营一百人,他们在将领的率领下,悄然来到第二个分舵的前门和后门位置。

    千艺帮的人在左臂臂弯上缠好红丝布,由单在野和虎山汉分头带领他们,也来到第二个分舵的前门和后门位置。宣武营的人看见他们,他们看见宣武营的人,一方身穿甲胄,一方缠着红丝布,他们彼此目光对望与打量一阵,最后都不以为意。

    陈闲站在附近一座酒楼东侧小巷缠上红丝布,从羽音手上接过武生面具戴在脸上,便抬脚走出小巷。

    他走来前门位置,此处就单在野能认出他,其他千艺帮的人不知道武生面具人是谁,宣武营的人更加不知道这是谁。

    或许宣武营的人心中想着……这都是些什么怪人。

    ……

    ……

    位于怀县的三个梅花帮分舵,均已被人团团围住。

    远远的东方天际线,隐隐约约好似有旭日发散出来的微弱光亮,此时此刻,天将破晓。

    “咕呜咕——”

    第一声鸡鸣,在附近的某座院落响起,鸡鸣声即是行动暗号。

    “轰——”

    破门声,接二连三。

    “杀——”

    喊杀声,随之如浪潮似的此起彼伏。

    第二个分舵的人在熟睡中被巨大的破门声惊醒,一个个忙不迭地翻身下床,有些人甚至是滚下床,衣袍也来不及穿,立即冲出房间查看情况,当看见大批人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便又立即返回房间取兵器,再出来时,二话不说,兵戎相见。梅花帮分舵的人虽迷迷糊糊,大都猝不及防,但当瞬间清醒后,杀人不眨眼的狠劲儿立马涌上心头,绝没人退缩或畏惧。

    要么被杀,要么杀人。

    这正是梅花帮大多数亡命之徒的立身格言,正因如此,他们才一个比一个凶狠与残暴。

    “不问来者何人,梅花帮兄弟们,随我杀——”

    “杀——杀——”

    微弱的天光之下,第二个分舵的各个院落内,一堆一堆的人围在一起厮杀与咆哮,有人浑身鲜血竭力拼杀,有人与对手一个照面,便已躺在血泊中。七八个人举着刀剑围杀而来,三五个人握着刀剑倒地死去,有人刚过来,有人刚倒下,前仆后继,如此反复,这一幕一幕正发生在各个院落。有人死在墙角,有人倒在树旁,血腥味随风弥漫,鲜血向低处流淌。

    陈闲每一次出手都是针对比较强劲的高手,整个第二分舵,就他不匆不忙,也最安静。

    司徒飘雪半蹲在屋顶上,暗中观察着陈闲的一举一动,她仍看不出陈闲的武功路子,便只好暂且放下心中这个疑惑。

    “嗖——”

    “嗖嗖——”

    在众人混乱厮杀时,偶有一两枚飞镖,被司徒飘雪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射向目标,梅花帮中镖之人皆一镖致命。

    她并不擅长正面厮杀,也不可能暴露自己的存在,身影随着陈闲的行动方向而跳跃,选择性出镖。

    ……

    ……

    周遭百姓的宅院里,时断时续的有雄鸡报晓,偶尔夹杂着几声犬吠。

    宣武营这一次行动因为千艺帮人的加入,也因为一个面具怪人搜屋搜院的清除对方高手,这一百人所面临的威胁与压力小很多。自也在所难免的有人受伤和有人战死,不过总体来说比第一次行动好很多,也大抵因为这一百人算得上宣武营中的高个子,毕竟都是从第一次行动活下来的人。他们现在也才知道这些缠着红丝布的人并不简单,尤其是面具怪人。宣武营的人生怕陈闲杀红眼不分敌我,但凡看见面具怪人在身旁出现,若身周没有敌人,这些人会第一时间避开陈闲。

    陈闲一个一个院落搜寻梅花帮分舵可能潜藏的高手,同时也出手帮己方人解围。

    黄攻略可以说是宣武营这一百人中最猛的一个,他单人单刀,单人行动,同样搜屋搜院,杀得梅花帮分舵贼人残肢满地。他身周三丈内全是鲜血和对方尸首,他全身上下也仿佛被鲜血从头到脚淋过一遍,身上除血色与黑色,根本看不见其它色彩。他手中这把刀已然布满缺口,在十二三人的围攻下,他挥动着这把刀,或刺或砍或横扫,对手一个一个倒在血泊中。

    “黄粱——”

    黄攻略一刀砍在最后一个对手的肩部,他这个对手浑身鲜血,手按着刀背,临死之际瞪着他大吼。

    “你竟然投靠官府,出卖梅花帮,你不得好死!”

    “刺啦——”

    黄攻略一刀斜拉下来,对手肩部到腰部被一刀剖开,已经死得不能再死,身体向后倒地。

    他握着鲜血淋漓的阔刀,血珠顺着刀尖往下滴落,他扫视四周,四周全是尸首,这间小院就他一个人站着。

    “梅花帮……也不得好死。”

    他面无表情地说出这么一句,转过身准备走出小院,然而才向前跨出一步,猛然看见院子口站着一个戴着面具的人。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陈闲站在院子口,或者说堵在院子口,看着院子内的血人:“我该怎么称呼你?黄攻略?还是……黄粱?”

    此时这第二个分舵的梅花帮贼人已经被杀得差不多了,千艺帮的人和宣武营的人正极力搜寻漏网之鱼,偶尔有一群己方人路过这间小院,看见院子口站着一个自己人,院子内也只剩下一个自己人,便都果断转身去往其它院落。黄攻略有些意外刚才的话会被人听见,他正是因为担心这一点才一个人行动,才想着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个分舵能认出他的人全部杀干净。

    然而,不曾想有人来得实在巧。

    黄攻略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对于陈闲的问话,他无法回答,便只能沉默。

    “你不准备为自己解释解释?”

    “你叫我如何解释?”

    “你是梅花帮的人,之前杀自己的人混入宣武营,是不是?”

    “没错,我是梅花帮安县分舵的三位舵主之一,但如今,我是宣武营的人。”

    黄攻略没半点掩饰,嗓音依旧浑厚有力,但陈闲听着这些话,以他的立场自是觉得可笑:“不想当贼了,想当兵了?”

    “我之前确实是贼,但我三年前加入梅花帮以来,我从未滥杀过一人,无论你信不信,这是事实。”

    “那现在有没想过杀我灭口?”

    “没想过。”

    “真想当兵了?”

    “这就看你给不给我这条路。”

    陈闲透过面具眼孔看着院内之人,他试问道:“我若不给?”

    黄攻略苦涩一笑,撒手把刀一扔:“我见过你的手段,我知道打不过你,你若不给我这条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

    ……

    陈闲抬脚走向院内,在地上拾起一把刀,他走来黄攻略面前,把刀架在黄攻略脖子上。

    黄攻略没有反抗,如是闭上眼睛。

    宣武营之前破门而入时,陈闲就看到黄攻略冲在最前面,之后也看到黄攻略单人单刀杀人数十。一个曾经是梅花帮分舵舵主的人,如今反过来杀梅花帮的人,这人梅花帮人的身份暴露以后,无任何的隐瞒,也没想过杀人灭口,反倒坦坦荡荡。陈闲在院子口时,有一两分相信黄攻略,前一刻的问话属于试探,此时此刻,刀架在脖子上,已有三四分相信这个人。

    但陈闲并未收刀,他笑着道:“我想听听你的故事,比如为何加入梅花帮,如今又为何脱离梅花帮?”

    黄攻略睁开眼,惨笑说道:“因为见多了丑陋才加入梅花帮,如今脱离梅花帮,是想证明自己还活着,见一见美好。”

    陈闲笑笑:“浪子回头固然可喜可贺,但这套说辞……未免太糊弄人,麻烦说详细点。”

    黄攻略本名黄粱,乃岭南宣州人氏,自幼拜师习武,小时候立志参军入伍,建功立业,为国开疆拓土。然而在四年前,他一母同胞的妹妹被当地权贵子弟所淫,当地官府与权贵勾结,他报官无门,后来一家七口反而被官府诬陷下狱,最后家人全被狱卒害死。他上告当地府衙,然而府衙不管不问,后来甚至派人四处缉拿他。他暴怒之下杀心顿起,便从权贵子弟到当地县令和狱卒,再到知府衙门,所有谋害他家人的人他都没放过,后来一路躲避追捕,三年前心灰意冷加入了梅花帮。

    他加入梅花帮原以为梅花帮会造反,他当时就是想造反。

    在梅花帮这三年如行尸走肉,也没等到梅花帮起义反朝廷,且梅花帮所行之事让他一点点醒悟过来。

    世间太多丑陋,自己一家又算什么。

    也主要因为四年时间的情绪淡化,他黑暗的心理渐渐涌现出光明。

    于是乎,他改名黄攻略,决定重拾旧志,开启新的人生。

    他现如今已经成功踏上宣武营这条船,名籍一旦落实,到时候就不存在黄粱这个人,而是宣武营麾下兵士黄攻略。

    黄攻略说完这些,他看着陈闲,说道:“如何?如果我的故事有打动你,希望你能给我这一条生路。”

    他又掷地有声补充道:“若可以,今日滴水之恩,我黄攻略日后必涌泉相报!”

    陈闲仍未收刀,他问道:“以你如今通缉在逃的身份,你铤而走险混入宣武营,将来一旦暴露,岂不是自投罗网?”

    黄攻略凄然苦笑:“我如今的样貌连我自己都不认得了,官府又岂能认出我,何况天下相似之人何其之多。”

    他摇头:“官府断然认不出我!我只想重新开始!”

    陈闲沉默半晌,把刀从他脖子上移开,随即撒手扔在一旁:“姑且相信你,改日不如撞日,你今日先报几滴恩吧。”

    ……

    ……

    对于黄攻略这个人,陈闲一时间自然做不到百分百的相信,心底对黄攻略的坦荡倒是有两三分的欣赏。他接着问了黄攻略几个关于梅花帮的事,黄攻略都并无隐瞒,但由于黄攻略在梅花帮地位不高,知道的也就不多。而黄攻略这个舵主身份,是他把前任舵主杀了得来的,这属于梅花帮地位进阶的规则,不过舵主之上的堂主却是由帮主任命。

    黄攻略虽然知道的不多,但至少比陈闲目前知道的多。

    据他回答,梅花帮一共有三位帮主,大帮主师擎,二帮主冯浪,三帮主师寇,师寇是师擎的养子和大弟子。帮主之下是堂主,陈闲之前已经从乔美人口中得知梅花帮一共六位堂主,黄攻略此时又说了遍,与乔美人说得一模一样。至于梅花帮的大本营,黄攻略只大概知道是在苏州城外一座极其隐蔽的高山上,原先是一个山寨,后来被梅花帮占领了,大本营的具体位置只有堂主才清楚,而堂主全在梅花帮大本营。

    陈闲也问过关于师擎的下落,黄攻略只知道师擎在苏州这一带,究竟藏身在什么地方,便并不知情。

    “最后一个问题……”

    陈闲看着黄攻略:“柳牧前两日在一天之内见了你们二十二位分舵舵主,他当日对你们说过些什么?”

    “叫我们待命。”

    “就这样?”

    “对,就这样。”

    “那我懂了,多谢……”

    陈闲先一步转身走出这间小院,走出小院时,天亮了。

第九十章 炽热腥风无间道(二十)

    黄攻略不清楚陈闲到底懂了什么。

    他望着陈闲走出小院,却懂了自己可以开启新的人生。

    在梅花帮浑浑噩噩三载岁月,他都已经忘记自己还活着,如今一朝醒悟,便如云破天开。

    已有三四年未曾感受过的活着的滋味,他此时此刻,竟已是有点知觉。

    他开始看重自己的前程,幼年时候的理想,在这一瞬间死灰复燃。他转动着满身鲜血的身躯,一点点面向东方,东方天际线朝阳即将破云而出,他已看见云层之内蕴含着的金色辉芒,恍如看见全新的人生与全新的自己。他露出一个笑容,不是心如死灰的凄然笑容,而是好久好久未曾在这张早已麻木的面孔上流露出来的欣慰笑容,笑容便有些僵硬。

    “活着……真好。”

    他僵硬地笑着,目光灼灼等待着第一缕晨光。

    陈闲前两日就曾怀疑柳牧是故意引导千艺帮的人发现梅花帮位于七个县的二十二个临时分舵,而在更早之前,千艺帮出事的七个兄弟也早已说明,当时问题要么出在柳牧身上,要么出在周记米粮铺。柳牧前两日在一天之内见二十二位舵主,却只让这些人待命,这意思是留在分舵等待指令,或可理解为留在分舵等死。

    陈闲现在已百分百肯定,早在千艺帮七个兄弟出事的当天,柳牧就已经知道有人跟踪自己,这之后都是故意被跟踪。

    那么反梅花帮的人,就果然是柳牧。

    怀县第二个分舵的梅花帮贼人已被全部清剿干净了,千艺帮的人在天刚亮之时已经撤退,宣武营的人在第二分舵收拾同伴尸首,或救助受伤的同伴,怀县县令接到消息,第一时间派出衙役赶过来收拾现场。陈闲来到约定地点见到单在野和虎山汉及羽音,把武生面具摘下来交给羽音,问了问千艺帮的伤亡情况,受伤或轻或重,庆幸的是没人送命。

    千艺帮的兄弟这时候全在远些的地方休息与处理伤势,陈闲让单在野和虎山汉转告帮中兄弟好好休整。他最后又把从黄攻略口中获得的消息说了说,尤其是柳牧早就已经知道被人跟踪这件事,此事涉及到千艺帮七个兄弟的性命。单在野和虎山汉身为千艺帮的几位帮主之二,帮中兄弟的血仇,他们不可能不报,只是柳牧这个人目前尚有用处,他二人只好暂且忍一时。

    但说过会继续加派人手死盯柳牧,到时候必让柳牧插翅难逃。

    ……

    ……

    朝阳自东山升起,晨光穿透云层照射而来。

    陈闲与单在野和虎山汉分别后,一路步行着走回怀县县衙,途经第一个分舵时,冯延祚率领的八百人也已清剿成功,这时候正在收拾尸首,一队一队的人抬着尸首或伤者,进进出出地来回奔波。负责清剿第一个分舵的官兵和巡城兵等人,使命已成,都拖着疲累的身子,向着县衙方向而行,他们相互搀扶着走在街上,身上或多或少染着鲜血或带着伤势。

    早起的怀县百姓看到满街的官兵,大都不清楚昨晚发生过什么,城门到此时也没开启,不明所以的人难免感到惶恐。

    陈闲走来怀县县衙,县衙门口坐着一地的官兵,有人在包扎伤口,有人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有人靠着县衙墙壁呼呼大睡,人人灰头血脸,刀甲满地。连夜奔波与连续两次行动,谁也禁受不住如此过度的体力与精力投入,在所难免的都早已心力交瘁。冯延祚等县令自会好好的犒劳这些人,无论功劳抑或苦劳,过后都一律行赏。

    陈闲站在县衙门口看着这一幕,心底多少有些感慨。

    此时有人快马加鞭赶过来,朝着冯延祚等县令抱拳说道:“启禀大人,怀县第三个分舵的梅花帮贼人也全被剿杀了。”

    “好,很好,立刻派人过去清理现场……”

    “卑职领命……”

    冯延祚等县令虽也很累,听见这一消息都不免露出笑意,冯延祚走来陈闲面前,拱手道:“这一次幸亏有驸马爷……”

    他不会问第三个分舵是什么人下的手,其他县令自也更加不清楚,但他们隐约猜到这似乎全是这位驸马爷的计划。一夜时间能够铲除梅花帮三个县的九个分舵,其中纵然有人配合行动,但这面面俱到的周密计划,已经说明在谋略方面的长远眼光与部署能力,这些人不由得对陈闲这个人肃然起敬,他们从来只听说过陈闲的才名,如今大抵见识到了陈闲的雄才伟略。几个县令听着冯延祚拍马屁,他们对望一眼,觉得冯延祚当真独具慧眼,立马一个接一个走来陈闲面前。

    “陈大驸马这一夜辛苦了……”

    “对对对,辛苦了辛苦了……”

    “如若尚无睡意,下官即刻命人在府上备一桌酒席……”

    数位县令围着陈闲,陈闲苦笑无语,他也早就累了,哪有喝酒的兴致,他说道:“我们还是先说一说伤亡情况吧……”

    “驸马爷所言极是……”

    冯延祚这次率领的近八百人,虽然损伤不小,但剿杀梅花帮怎么可能不死人不流血,只是多与少的问题,总体来说第二次行动算得上稳中求胜。宣武营将领返回县衙时倒是意气风发,他们这次一百人损伤不大,且成功地剿灭了第二个分舵将近二百人。虽说这并非他宣武营一方的功劳,他甚至连刀都没拔出来,可千艺帮的人不可能向朝廷请功。宣武营将领正是看出这一点,那这唾手可得的功劳不要白不要,他自然把功劳全部往宣武营和自己身上揽。

    而宣武营中立功最大的当属黄攻略,宣武营将领也越发欣赏黄攻略这个人,宣武营如今全靠黄攻略撑面子。

    “本将麾下第一强兵黄攻略,此次单人单刀……”

    各方原本好好的说着伤亡情况与这一夜的成果,话题一不留神,宣武营将领又开始炫耀起来。

    黄攻略是跟着宣武营将领一起回来的,这时候就坐在县衙门口宣武营一堆人中,用牙齿与左手包扎着右臂上的刀伤。

    陈闲远远的看着黄攻略。

    他之所以为黄攻略隐瞒身份,并非想着卖一份人情给黄攻略,说句老土的话,他对黄攻略一见如故。

    相不相信是一回事,他欣赏黄攻略这种铁骨铮铮的血性男儿,若此人值得全心全意的信任,他会主动的帮一把对方。

    ……

    ……

    由卓沐冷三女带领的刺客门六十人,已经回到她们休息的地方,或清洗或包扎伤势。

    阮红瘦不想在陈闲面前露面,便依旧与刺客门的人待在一起。

    乔美人骑着马,自远处的街尾一路扬鞭而来,马匹来到县衙门口,她并未下马,陈闲在这儿等她,自是已经看见她。

    “天……然……山……泉……”

    她声音极出四个字,她不指望陈闲能够听见,便一字一字说得极慢,她指着自己口型,同时指指城外。

    陈闲心领神会,微笑着点一点头。

    苏州七个县的城门全部处于关闭状态,怀县自也不例外,这是陈闲计划的第一步,这第一步将持续到最后。

    此时清晨时分。

    位于怀县以北三里处的天然山泉,由山间瀑布之水蓄积而成的小溪源头,泉水在日光的照射下晶莹剔透,泉池周遭怪石嶙峋,林木苍翠,远远近近的群山耸立。泉水的清澈可见度将近半丈多深,瀑布飞流直下,坠于泉池,激起的水花面积几乎覆盖半座泉池,水波一浪一浪的又向更远处奔涌。

    一条洁白无瑕的玉体在泉池之内畅快地游着水,时不时露出水面,发出吟吟欢笑。

    “没来之前又困又累,下水之后半点也不觉困也不觉累了……”

    “……就这地儿,当真是为我乔美人天然形成的,也对,只有这么清澈剔透的水,才配清洗我乔美人……”

    陈闲背对着泉池,坐在石滩上次那块青石上,他身后,如上次花花粉粉的,有衣裙有肚兜,全是乔美人的衣物头饰。

    他面前生着一堆篝火,一根树枝上串着乔美人捞上岸的两条鱼,一面一面的烤着。

    “……现在当县、安县、怀县,这三个县的九个分舵已经被我们拔掉了,你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陈闲转动树枝烤着鱼,他沉思半晌说道:“暂时还没想好……”

    “那我替你想好了,第四个县墨县三个分舵,约有梅花帮爪牙五百五十人,这个县便交给我和刺客门,我之后回一趟怀县通知刺客门,接着我们直接到墨县,我用一天时间查探墨县三个分舵的具体情况,再想清楚如何部署。等天黑以后,我们就会展开行动,你放心,我们在天亮之前,一定把墨县这三个分舵剿杀干净。这么说来……墨县你就不要管了,由我负责,你只需专心对付武中县和新春县及虎丘县……这三个县的梅花帮分舵,你有没听清楚啊?”

    瀑布敲响着泉池,水流声音虽大,但乔美人嗓音也不小,陈闲听得非常清楚,他果断摇头:“不行,这样太勉强了。”

    “没什么勉强,也没什么不行,我说行就行!”

    “刺客门白天能够休息,而你白天又要查探又要部署,晚上还要加入行动,你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你这叫不勉强?”

    “哼,看你平时挺聪明的,这会儿怎么就犯傻啦,等我部署好以后,我晚上难道不会找个地儿睡觉?”

    陈闲并不知道刺客门到底有多少人,以他的推断,人数应该不少,若不然这几次出手不可能如此迅猛,并且刺客门中也一定存在高手。现如今还剩下四个县十三个分舵,纵然县城城门被关闭着,城外的消息进不来,城内的消息出不去,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此一事仍需稳中求快。现在乔美人提议由她对付一个县三个分舵,陈闲仔细想想,倒觉得未必不可行。

    他背对着泉池烤着鱼:“你的提议,倒可以一试,但你部署完就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记得叮嘱刺客门,叫她们……”

    他话没说完。

    游着水停在泉池中央的乔美人,似笑非笑问道:“你是不是心疼我?怕我太累?”

    陈闲笑笑,把烤鱼的树枝搁在身旁石缝之间:“鱼烤好了,但估计没法吃,我就在这儿睡一觉,你走时不用叫醒我。”

    他也一天一夜没睡觉,坐着都能睡着,哪有心情讨论这种话题,往石滩上仰面一躺,顿时呼呼大睡。

    “哼……”

    游在泉池中央的乔美人,没能听到答案,她气恼地瞪着石滩上躺尸的家伙,然而很快,她便笑起来。

    有时候没有答案,或许是最好的答案。

    只要自己心中。

    已经有一个答案就好。

    ……

    ……

    泉池周遭浓密的林木和山石,有如壁障一般环绕着泉池。乔美人并不担心被人看见自己完美无瑕的身躯,她游来浅水处走上石滩,湿漉漉的秀发贴在臀弯,她轻手轻脚地来到篝火一旁,用发钗挽起长发,稍稍抹一抹身上水渍,一件一件的穿衣系带。毕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她穿里衣时动作很快,稍显仓促,穿外裳和裙子时动作才慢下来,开始挑剔与注重一丝不苟。

    她穿好衣裙,摘掉发钗,湿发滑落下来,她用手兜着湿发,光着脚鬼鬼祟祟地走来陈闲躺尸的位置。

    在没人言语刺激与撩拨的情况下,乔美人的思绪绝对冷静与认真,谁没事会无缘无故生气,她此时神态贤淑而庄重。

    她蹲着身,含着笑,观察陈闲,口中自言自语:“虽没经历过男女之事,不太敢踏出这一步,但……”

    她掩掩唇偷偷一笑,在陈闲左侧缓缓躺下来,然后挪动身子一点点贴近陈闲,又撩起一条腿搭在陈闲大腿位置,最后她半边身子趴在陈闲身体上,左手掌心贴着陈闲胸膛,细细感受着陈闲的心跳与温度。她脸颊蹭近陈闲的侧脸,甜甜蜜蜜地贴在一起,手臂下意识将陈闲越拥越紧。二人睡在石滩上,睡相有如一对睡在床上的恩爱夫妻。

    “原来是这种感觉,真温暖……”

    乔美人心跳有些加快,但这种感觉她觉分外温馨与美好,她闭上眼用心体会一阵,睁开眼睛时在陈闲左脸上亲了亲。

    “呸呸呸……”

    她一嘴亲在陈闲脸上,顿时羞恼地跳起身,红着脸提着裙摆跑来泉池边,蹲在水畔连忙用手掬水洗着唇瓣。

    随后,她用袖子抹抹嘴,回过头瞪着躺尸的人:“哼,一脸的灰尘味儿!”

    她鼓起勇气偷偷亲自己男人,或者说生平第一次亲一个男人,却只亲出灰尘味儿,其它什么感觉半点也没体会出来。

    这样的第一次,于她而言,有些不美,也不可谓不遗憾。

    陈闲醒来时,已是晌午时分,堤岸树下就只剩下自己的一匹马,想来乔美人早已经离去。

    他坐在石滩上闭眼回回神,起身走来泉池边洗把脸,走上堤岸,骑马回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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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婿介绍:
新治二十二年,这个古代世界从此多一人。
他有志趣,擅弹琴,通文墨,善书法,会武功。
他有气度,识英雄,知豪杰,懂女人,辨人心。
他曾是新世纪精英青年,如今,他是驸马陈闲。
……
错综的世界,复杂的人心,江湖与庙堂的对立,刀剑与权谋的博弈。
驸马爷的人生,据说从来只是吃软饭,他当驸马爷,必定与众不同。
……
出生只是命运的开始,命运到底在于自己选择。
休闲类,也讲一讲故事,写一写人。大国婿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国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国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