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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见一相     大国婿txt下载     大国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看刀

    第二天。

    处于三伏酷暑时节的苏州,今日气温相较于前几日又有明显的升高,清晨露气虽重,阳光却也分外火热。

    陈闲昨天单项赢得九枚胜筹的事,仍在城内大范围的传播,加上他在院首之争第一日和第二日的惊人表现,全城人皆有目共睹,可以说他已经用事实击破谣言。今时今日的苏州已无人置疑他,反倒由于谣言被人抽丝剥茧的剖析出来,现在认为是有人故意编造谣言诋毁他,与相信离骚这首曲子是他写的人变得越来越多了,若把此一事比作是一场争斗,现在的风向已几乎使得他稳稳的立于不败之地。

    反观师擎却已一败涂地,现在怀疑他三年前根本没弹奏过离骚的人满城皆是,怀疑他指使柳牧散播谣言,谋取离骚这首曲子的人也绝对占据多数。当然这种种事情终究比较片面,并非每个人都在关注这些事的动态。

    暖儿绝对关注这些事,她大清早出门专门收集这些声音,回来后开开心心的绘声绘色说给陈闲听。

    “呐……现在外面的人差不多都这么说……”

    “总之……现在没人相信那些谣言啦,反而有好多人好崇拜驸马爷,都夸驸马爷德才兼备,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

    “什么谢新书、柳牧……这些个大才子,根本不能与驸马爷相提并论……”

    “驸马爷现在是江南第一大才子啦……”

    “不对不对……现在是本朝的第一大才子啦,嘻,这可是外面人说的哦,暖儿绝没夸大其词……”

    “嗯嗯……我知道了,你后两句是夸大其词……”

    “呃……”

    灿烂而炙热的旭日阳光,自东方天际普照而来,光线穿过高大树木间的缝隙,二层小楼赏景露台遍地光斑。暖儿绘声绘色的把收集到的声音说与陈闲听,然而夸大其词被当场戳破,她话音不由一滞,俩眼珠子怔怔的看着陈闲,心想自己分明理直气壮,驸马爷怎么看出自己夸大其词的。她拙劣的演技,连一旁清奴都能一眼看出来,此时露出同情式的苦笑。

    “尴尬了吧,哈哈……”

    陈闲屈指在暖儿额头轻轻一弹,他才起床洗漱完毕,抬脚走下露台去吃早餐。

    清奴也随着他走下露台。

    暖儿手捂着额头,朝着陈闲背影吐吐舌头,随即嘻嘻笑起来,并未觉得尴尬。

    白梨花今早也同暖儿一起出的门,她回来时,珠玑正在小庭院藤架之下舀水浇花,她知道小姐很关心外面人的声音,第一时间一五一十的说起来。自谣言出现的第一日起,珠玑便曾为此郁郁不乐,一是因为谣言所害之人乃相熟之人,二是因为师擎是她一直想拜访的同道高人。也是由当日起,师擎的高人形象在她心目中彻底破灭,她希望看到的是陈闲能够澄清谣言,她始终坚信清者自清,相信众人总有一日会明白过来。

    “真的吗?”

    “对呀,陈闲在院首之争独占风头,现在谁还置疑他的才能……”

    “这就好。”

    直至今日谣言被彻底粉碎,珠玑已如愿以偿,一瓢一瓢浇着花,莞尔一笑:“嗯……终于没人因为谣言而误会他了。”

    ……

    ……

    陈闲吃完早餐,便准备到千艺赌坊转一转。

    他今日依旧是独自出门,暖儿这段时日早就已经见惯他一个人出门,现在问都懒得多问。每次陈闲前脚出门,暖儿有时后脚跟出来,然后到珠玑主仆家串门,今日倒是留在家里,忙些日常家务什么的,等忙完家务事,估计也不会老老实实的待家里。清奴这时候也忙着日常家务,这女子似乎总想跟着陈闲出门,但每一次都会被陈闲拒绝,今日也没能如愿。

    陈闲走出杏花巷,一如往常按照他自己的固定路线走向城北。

    街上人来人往,盯着他背影行走的人也似乎不少,这些人偶尔集中交流,很快又分散开去,不知在谋划些什么。

    城北这一带普遍楼屋低矮,街道宽广行人稀疏,但早晨行人比较多,主要是赶集的菜农商贩比较多。

    陈闲来到卖面具和花灯的这条街,在面具小摊前停下脚,忽然想起什么,目光左看右看。

    他此时的举动,使得盯着他的这些人不由心底发慌。

    阮红瘦这时候正巧游荡到城北这条街,或者说她其实是来碰运气的,没想到刚刚来到这条街,果然碰到了好运。

    她喜不自胜:“嘻……看到小白脸了……”

    “这还真是……”

    陈闲心中好笑,缩回挑选面具的手,大步走向阮红瘦。

    “这位公子,真巧……”

    “对,真巧……”

    “千艺赌坊?”

    “对,千艺赌坊。”

    两人站在街中一拍即合,彼此会心一笑,肩并着肩走向千艺赌坊。

    陈闲到千艺赌坊只是来打发时间的,他并不看重输和赢,反正本钱不会超过十两。阮红瘦却是心心念念的想着快速回本,她已经连续两次尝到甜头,今日不仅把每一把的赌注增加到了两千两,并且提议把下注的次数增多一些。按她的意思来理解,其实未必需要十成十的必赢把握,能押十把连赢十把固然极好,可毕竟需要将近一天时间,倒不如押三十把赢二十把,这比起押十把赢十把,到头来岂不赢得更多。

    陈闲明白对方的意思,试倒可以一试,但押胜这种事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

    “嘻……”

    “呵……”

    “哈哈……”

    “十二把了,厉害厉害……”

    “呃……输了……”

    到最后一共押了三十二把,赢了二十一把。

    阮红瘦二十一把赢了四万两千两,加上第一次赢的五千五百两和第二次赢的七千两,三次相加总共赢了五万四千五百两。

    “再多押一把,我押五百两。”

    “行,最后押一把。”

    下一刻,阮红瘦欣喜若狂:“嘻……赢了赢了,哈哈哈……五万五千两回来了……”

    上一次一把输掉了五万五千两,阮红瘦为此耿耿于怀,这个教训她也一直铭记于心。她当日是在赌坊跌倒的,就想在赌坊爬起来,若非真的心疼银子与气恼,她何至于几乎整月不停歇的每天过来押胜回本,此时终于得偿所愿。曾因输掉全部家当而哭过鼻子的她,这时候可谓意气风发,果然有银子又是一条好汉。

    她揣好银票,满意地拍拍荷包,昂首挺胸说道:“走,今日我做东,请你到苏州城最好的酒楼吃一顿!”

    “好……却之不恭。”

    这顿饭陈闲受之无愧,毕竟这可以说全是他的功劳,在赌坊玩这么久,肚子也早饿了。

    ……

    ……

    赌坊昏天暗地,不知时间流逝,现在走出赌坊,才知已是未时过后。

    西边天际悬着一轮火红太阳,向着大地倾洒着炽热的光芒,街面冒着蒸蒸的热气,街畔枝叶卷恹恹的毫无生机,街上行人寥寥,也大多因为天气炎热而无精打采。

    陈闲和阮红瘦走在街边,随口聊着些闲话,大抵是一对赌友的话题。

    这个时候他二人并不知道,或者说陈闲并不知道,其实他从今早走出杏花巷,便被一群人盯上了。这群人不仅特别善于隐藏与乔装自己,且都极有耐心,非常沉得住气,今日一直在暗中监视陈闲的一举一动,也已经完全掌握住陈闲的行走路线,并且提前布置下了重重伏击。而这群人中的其中两人,这时候是以农户青年的穿装打扮,合力推着一辆运着草垛的独轮车,两人有说有笑,面对面的步步走来,目光锁定着前路上的陈闲。

    在四人相隔十步距离时,其中一名青年人的右手悄悄伸入草垛内,草垛内埋着两把刀,这人已经握住其中一把刀柄。

    九步……

    七步……

    五步……

    三步……

    便在四人相隔三步之时,这青年人敛去笑容,猛地抽出长刀,当头一刀砍向陈闲。

    刺眼的刀光,在眼前一晃,陈闲和阮红瘦脸色大变,在这一刀斩下来的这一瞬,二人反应迅速,身子陡然左右分开。

    陈闲:“小心刀——”

    阮红瘦:“找死——”

    这一刀砍在二人身体空隙间,二人同时出声,又同时抬腿,同时踢向持刀青年人。

    “砰——”

    持刀青年人胸口被踏印上两个脚印,身体笔直倒飞而去。

    “咚——铛——”刀先落地,落在街中。

    “砰——轰——”人随后砸落在街边的小摊上,小摊木架顿时支离破碎,持刀青年人当场吐血身亡。

    陈闲本能反应的防御,出手当然毫无保留,这一腿十成内功之力,普通人根本承受不住这可怕的力道。阮红瘦也同样是全力出手,当然在她看来,陈闲这一腿纯属中看不中用的下意识动作,她自然认为将这个持刀青年人踢飞的人是自己。至于陈闲的反应为何如此迅捷,陈闲的出腿为何如此熟练,这些事她没时间多想,也没把这些当回事。

    “有人要杀你——”

    二人踢飞那个持刀青年人后,阮红瘦已勃然大怒,陈闲在她眼中,可不单是赌坊认识的赌友,而是公主的驸马。

    她虽无法想象公主知道了会是何种反应,但她认为这件事非常严重。

    “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现在也不清楚!”

    突然遇上有人要杀自己,陈闲自也非常恼火,这约莫是他来到这个古代世界第一次如此愤怒。虽然来自本能的愤怒情绪,在所难免的会使他短暂的丧失思考与冷静,但并不至于冲昏他的头脑,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脑海已经产生一个怀疑对象,只是现在还不能确定,他不愿多说,最主要是这一切太突然,他没时间仔细分析。

    “砰——”

    第二个抽出长刀的青年人,根本没有出手的时间与机会,阮红瘦说话的同时,早就已经出手。

    “敌在暗,我们在明,你先跑,我会跟着你的……”

第六十二章 飞往京都的鸽子

    “敌在暗,我们在明,你先跑,我会跟着你的……”

    “小心飞箭——”

    在阮红瘦看来,陈闲一介书生毫无还手之力,必须得在第一时间逃离此地。

    “行,我先到安全之地,你自己当心……”

    陈闲也已经看见高空飞箭,此时生死关头根本没有时间犹豫。

    “嗖——”

    “嗖嗖嗖——”

    他才刚刚跑开三五步,原地射过来五六支飞箭。

    陈闲回头看了眼,随即加快脚步,既然已经看出对方人的目标是自己,那么在不清楚对方到底埋伏了多少人的情况下,贸然留在原地出手反击,绝非明智之举。何况对方有备而来,对方必然在这个地方布置过天罗地网或其它阴险杀招。又是刀手又是飞箭,街上行人谁是要杀自己的人,谁是无辜路人,根本难以分辨清楚。这种局面太过被动,若想尽快的把被动转为主动,不仅要逃离这条街,且要往行人稀少,视野最开阔的地方跑,到时候对方人再无藏身之处,一切都会原形毕露。

    陈闲才跑出二三十步,阮红瘦也已经跟着跑来。

    而与此同时,后方巷子内忽然涌出来七八个持刀青年,个个行动迅猛,持刀追击而来。

    “别回头,继续跑——”

    阮红瘦在后方大喊,出手拦截持刀追击而来的七八个人。

    这些人要杀的人只是陈闲,对于阮红瘦的出手阻拦,这些人心中无比恼怒,并不愿在这儿浪费时间过多的纠缠,都开始全力的挥刀破路,急切的想突破阮红瘦的这一层拦截。然而对于阮红瘦来说,陈闲不仅是赌坊认识的赌友,且是公主的驸马,她不想看着陈闲出事,怎么可能让这些人过去。

    陈闲停下脚,回头去看,没想到这位赌友武功深不可测,等闲之辈怕是二三十人都难以近身,这样一来他也就放心了。

    “嗖嗖——”

    待避开飞射而来的三支暗箭,陈闲飞快地继续向前奔跑。

    此时日光火烈,街上行人惊慌尖叫与逃散,道路前方有个菜农,似是来不及避让,担子脱肩掉落,菜果散落了一地。

    在陈闲即将掠过这菜农之时,这菜农忽然抽出一把刀,拦腰斩向陈闲。

    此时此刻的陈闲早已是全神戒备的状态,视野内出现的每一个人,都属于他戒备的对象,他根本不会忽视任何一个人。

    这菜农的举动,他早看在眼里,早就已经准备随时出手。

    在这菜农出刀的这一瞬,他闪身避开,接着全力拍出一掌,拍在这菜农胸膛。

    “砰——”

    “噗——”

    菜农喷出一口血,猛地倒退十来步。

    “轰——”

    背部撞翻街边的布篷小摊,小摊整个向后倾翻,翻过来碾压住这菜农身体,菜农当场毙命。

    街上行人慌乱,都担心殃及到自身,纷纷钻进巷子或街铺内躲避这一场伏击,沿路各家铺子的掌柜和伙计也没人敢露头。陈闲解决掉这个乔装成菜农的中年汉子后,继续按照他自己的路线,向下一条街奔跑。后方的阮红瘦此时才解决掉那七八个持刀追击而来的人,并未看见陈闲出掌那一幕,回过头来见陈闲仍在向前逃命,她这才稍稍松口气,立马拔腿追赶陈闲。

    “对,继续跑——”

    阮红瘦在后方大喊,喊出这句才忽然意识到,似乎根本不用自己多说,这小白脸分明从最开始就一个劲儿在逃命。

    “果然是这样……”

    原本满腔怒意的阮红瘦,忍不住想笑:“原来这小白脸这么怕死的,跟兔子似的。”

    “对——”

    “别停——”

    “快跑——”

    阮红瘦在这种时候竟又萌生出了逗弄人的恶趣味,有点幸灾乐祸的催促陈闲,到底想看陈闲慌不择路的狼狈模样。

    但当他二人甩掉那些箭手,下一刻,街道对面又涌出来十余人。

    阮红瘦敛去恶趣味,在后方停下脚步,回头大喊一声:“你继续跑——”

    陈闲身子一转,钻进一条巷子,然而也已无路可逃。

    ……

    ……

    他二人跑过的城北这几条街遍地血腥,接二连三的出现一拨又一拨伏击,除去沿路的箭手不算,二人现在面临的这已是第四拨和第五拨。阮红瘦在街道边拦截刚刚涌出来的十余人,陈闲的脚步比阮红瘦快不了多少,现在钻进一条巷子,巷子内埋伏着十几个人。这十几人一见陈闲送上门来,一个个有如等待猎物的野兽,立即取出随身兵刃,乱哄哄的蜂拥而来。

    “前后都有伏击,难道还没逃出对方布置下的天罗地网?”

    陈闲觉得这一点非常可疑,对方既然有备而来,那么在对自己下手的第一个地点,这一块区域之内必然布置过天罗地网。如果身陷对方的布置之内反击,反击条件对自己非常不利,尤其是那些箭手让人防不胜防,因此他第一个念头是先冲出对方的天罗地网,想要到达的最佳地点便是下一条曾经遭遇过火灾目前近乎荒芜的街道。他预想的是到达这个地点,便应该能逃出对方的掌控,到时候再适时反击,然而此时即将到达下一条街,虽无箭手追击,前路却仍有伏击。

    如此看来,对方伏击自己的这张网,若不是已经大到超出自己的预想,那便实在太巧,巧到自己刚好撞上来了。

    “不可能这么巧……”

    在这短短一瞬的时间,陈闲突然明白过来,因为自己逃跑的路线,一直是往城东杏花巷方向,这正是自己回家的路线。

    “原来如此……”

    陈闲已经完全看懂对方,对方的确布置过天罗地网,但并非大到超出预想,而是分散布置在自己回家的这一路上。前一刻已经甩掉那些箭手,那么现在也便没有冲出对方地网的必要了,也就是说已经没有逃跑的必要,因为只要自己不再往回家的方向跑,对方的天罗地网其实就在眼前,只需解决掉眼前这十几人,不去触发下一个天罗地网,那这网相当于不存在。

    当看懂对方的计划,陈闲现在才是主动方,已毫无顾虑,出手自也毫不留情。

    “砰——”

    “砰砰砰——”

    埋伏在巷子里的十几个人,在陈闲爆发出来的压倒性的武力优势下,这些人顶多能接他三五招。

    “砰——”

    “噗噗噗——”

    才片刻时间,十几人横七竖八的已全部躺在地上,巷子内各种兵刃散落一地。

    陈闲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快步走出巷子。

    对于要杀自己的人,他不会多看一眼,更不会同情这些人,有些事一旦决定做,他的做法往往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

    ……

    陈闲走出巷子的时候,阮红瘦才刚刚解决掉那十余人,她大喊问道:“你搞什么?怎么又跑回来啦?”

    “我已经知道往哪个方向才是最安全的路线,走,跟我来……”

    阮红瘦还没跑来这边巷子口,便又立马随着陈闲调头,穿街跑向对面小巷,她并未看见身后巷子内躺着十几个人。

    陈闲现在的路线与回家的方向完全相反,在往反方向跑的这一路上他仍旧全神戒备,目光小心留意着视野内出现的每一个人和每一个可能藏人的障碍物,并且依旧专挑行人稀少和视野开阔的街巷,也留意着屋顶等制高点。约莫跑出七八条街巷,结果一切如他所料,身后已经没有追击而来的人,前路也已经不存在任何伏击,待又跑到下一条巷道,他才停下脚。

    “现在应该安全了。”

    陈闲仍是有些不放心,下意识伸出脑袋,望了望街道上的行人。

    阮红瘦也下意识望了望巷外,缩回脑袋看向陈闲,诧异问道:“你还真有经验,跑得也很快,你难道经常被人追杀?”

    “这是生平第一次。”

    “那你知不知道是谁要杀你?”

    “目前不太确定。”

    “哦,那不如我护送你回去?”

    “现在不能回去。”

    “为什么?”

    二人面对面倚着巷壁,目光对视,陈闲沉声说道:“他们有耐心让我出门,却绝对不会让我活着回家,我家附近,现在必定埋伏重重,有如龙潭虎穴,虽然你武艺高强,但委实没必要陪我以身犯险,我自己也不会以身犯险。”

    阮红瘦皱起眉,她觉得陈闲这番话确有道理,问道:“那你现在准备去哪儿?”

    “湖光书院……”

    陈闲先一步走出巷道:“此地离湖光书院很近,我悄悄到湖光书院,绝不会有人知道我的去向,然后……”

    他话到此处,便不再多说,回过头微笑说道:“今日谢谢你,下一次我做东请你吃饭。”

    “这不是谁做东请客吃饭的问题,问题是……”

    陈闲已经自顾自地渐行渐远,阮红瘦望着他背影,一句话鲠在喉间。

    在阮红瘦眼中,陈闲现在生命岌岌可危,之前一拨又一拨的伏击,完全能看出对方势力雄厚,且已到了非杀陈闲不可的地步,反观陈闲势单力薄,柔弱书生一个。她虽不知道陈闲到底得罪过什么人,但她因此非常气愤,一是气愤这些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对一个驸马下手,二是气愤公主竟然并未派人保护陈闲。她因为觉得陈闲是个很不错的人,心中多少有些同情陈闲,因为这份同情,所以觉得公主对陈闲这个驸马不够照顾,现在有人要杀陈闲,她有心相助,却又有点力不从心。

    夕阳西下时分,阮红瘦想着这些事,心事重重走进钱和尚的铁器铺。

    钱和尚这些日忙着为楚乾律铸剑,当然这个时候是他的休闲时间,此时正坐在铺院桌子前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他扭头问道:“怎么了?你不会又输银子了吧?”

    阮红瘦走来桌子对面坐下,双手托住下巴,魂不守舍说道:“钱叔,有人要杀小白脸……”

    “噗……”

    钱和尚一口酒喷出来,不是因为小白脸三个字,而是因为阮红瘦的称呼。

    “啧……今天真是神奇的一天,你这妮子居然改口叫我钱叔,哈哈……”

    钱和尚灌下两口酒,抬袖抹抹嘴,问道:“你说说,今天到底怎么了,小白脸又是何人?”

    阮红瘦转过目光,正视钱和尚:“小白脸是天阳大公主的驸马陈闲,现在有人要杀他!怎么办,要不要告诉公主?”

    “哦?有人要杀公主的驸马?”

    钱和尚神色严肃起来,喝着酒说道:“这件事我觉得吧……我们还是说一下为好,万一公主其实在乎这个驸马,结果因为我们知道却没说,这小白脸不幸死了,届时公主震怒之下,怪罪我们不说,她一旦泄愤报仇,怕不知得死多少人。退一步说,就当公主不在乎这个驸马,我们知会她一声也没什么错吧?所以,应该告诉公主,且刻不容缓……”

    “对,刻不容缓……”

    阮红瘦拍桌子站起身,来到铁器铺后方小院,小院养着不少信鸽,这间铁器铺正是他们接收与传达消息的通信地点。

    一只信鸽被阮红瘦抛向天空,信鸽在空中盘旋数圈,往京都方向急飞而去。

    她在后院放飞信鸽,铁器铺铺院门口走来一位美人。

    这位美人便是未曾露面的杭州三大花魁之一,此女子自诩天阳大公主之下天下第二美人,姓乔,名美人。

第六十三章 江湖事江湖了

    信鸽在夕阳下展翅高飞,直至消失在视野内,阮红瘦才抬脚走向前面铺院。

    她向来讨厌各种弯弯绕绕与婆婆妈妈的事,便一向喜欢直截了当。现在有人要杀陈闲,她想帮助陈闲渡过这道生死难关,然而对方是什么人,目前毫无头绪,若让她调查这背后的动机和对方的底细,她绝没这种耐心,她知道自己也根本不擅长。现在她只寄望于公主不要无动于衷,她相信只要公主肯点头,回一纸传书,那这一切事都将迎刃而解。

    来到铺院外的乔美人,犹豫片刻后一脸嫌弃的踏入这又脏又乱的铁器铺院。

    “才半年没来,这碍人眼的脏东西真个堆积如山……”

    “咦……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城北这一带普遍混杂而脏乱,毕竟大多是些与犬吠鸡鸣作伴的穷苦人家,钱和尚这间铁器铺更是这一带脏乱中的翘楚。

    这位自诩天阳大公主之下天下第二美人的乔美人,貌似有非常严重的洁癖心理,她本身头饰衣裙和绣鞋,从头到脚一尘不染,干净得泛着布料的光泽,肌肤更是洁白如雪。她无比在意自己的美,也无比注重自己的美,更非常懂得穿装打扮,她对身上每一件物饰的要求已近乎达到极致,不够美丽的物饰绝不会穿戴在身上,这女子确实美若天仙,也挑剔至极。她每一次出门,回去以后第一件事是沐浴,眼中容不下半点的脏东西,因此对于这等脏乱之地可谓嫌弃到极点。从她走进铺院,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无意间踩中让她起鸡皮疙瘩的脏东西,甚至担心裙摆沾染上灰尘,她一直用手兜着裙摆。

    钱和尚坐在铺院桌子前喝着酒,他听见声音转头去看:“哟……美人,你果然来苏州了。”

    “哼……”

    乔美人嗤之以鼻,走来桌子旁才放下裙摆,回身指着铺院内种种:“你看看你这地儿,亏你吃得下去,叫我早吐了!”

    “哈哈哈……”

    钱和尚拍桌子大笑:“你下次来提前通知我一声,我保证收拾得干干净净,绝不碍你美人眼,哈哈哈……”

    “你什么德行我还不清楚?指望你收拾这地儿,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乔美人根本不以为然,她放下这桩事,仰起下巴问道:“刚才看见后院有鸽子飞向天空,到底谁在后院?”

    钱和尚吃口肉,神秘兮兮笑道:“你猜。”

    乔美人弯腰俯身,身上香气弥漫,她眼波流转:“飘雪?”

    钱和尚摇头:“不是。”

    乔美人蹙眉:“月光?”

    钱和尚喝口酒,放下酒碗道:“也不是。”

    乔美人直起腰,一张俏脸阴沉下来,斜眼瞥着钱和尚:“你别告诉我……是阮红肥?”

    钱和尚一拍桌子,竖起大拇指:“恭喜你……猜对了!”

    乔美人深吸一口气,渐渐眯起眼眸。

    ……

    ……

    而与此同时,阮红瘦绕着柴房,已从后院走来前面铺院,站在钱和尚桌子旁的美人全身光鲜亮丽,如一盏明灯尤为耀眼,任何一人来到此处,第一眼看见的肯定是这位美人。何况阮红瘦与乔美人素来不甚和睦,大抵相隔老远就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气味,两女几乎在同一时间注意到对方,死对头相见分外眼红,两女目光中,如有火光加闪电。

    “乔丑人!”

    “阮红肥!”

    两女怒气冲冲,在铺院中央停下脚,大眼瞪大眼,怒目相视。

    “我最后一次警告你,阮红肥!你若再敢叫我乔丑人,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你当我怕你?”

    阮红瘦极有挑衅意味的一字一字说道:“乔……丑……人!”

    “阮……红……肥……”

    乔美人气得咬牙切齿,随即冷笑说道:“呵……我知道了,你不服气我是天下第二美人,你分明是嫉妒我的美貌!”

    “谁说你是天下第二美人?再说,本姑娘天生丽质,用得着嫉妒你?再再说……”

    阮红瘦目光下移,讥讽说道:“你胸都没有!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天下第二美人?你到底要不要脸啦?!”

    乔美人气得满脸通红:“谁说我没胸?!只不过没你大而已!!!”

    阮红瘦背起手,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语气无奈说道:“没我大,那不就是没有喽!”

    乔美人眯眼:“阮红肥!”

    阮红瘦瞪眼:“乔丑人!”

    钱和尚这时候走来两女中间,喝道:“我说你们吵什么吵?”

    两女同时瞪向他:“嗯?你说什么?!”

    钱和尚眼睛左看右看,气势陡然间锐减,赔笑说道:“我的意思是说,有什么事……别动嘴,直接动手。”

    两女对视:“正合我意!”

    钱和尚已经转过身走向酒桌,身后乒乒乓乓、噼啪哐当,铺院内鸡飞狗跳,各种物件飞来飞去。

    “唉,终究是太年轻……”

    钱和尚坐回酒桌子前,撩起腿喝酒吃肉。

    他话虽如此,其实心中清楚这二人都有分寸,断然不会真正的下狠手,无非是看对方不顺眼,吵吵闹闹发泄一通。

    阮红瘦和乔美人自小是在同一个地方习武受训,那时候的阮红瘦是个胖女孩,反应迟钝手脚笨拙,没少闹出大笑话,当年便非常痛恨别人说自己胖,没想到从十二三岁到十四五岁,她渐渐瘦下来了,从此一飞冲天。乔美人还是小女孩的时候,面黄肌瘦,长得也分外难看,当年极其自卑,也大概是从十二三岁到十四五岁,开始变得越发水灵清秀,真如出水芙蓉,短短两三年竟蜕变成了美人胚子,之后长势愈发可观,她自己也便更加在意自己的外表与旁人的眼光。

    她二人从小到大如同水火,关系至今也没什么好转,并且都喜欢逮着对方的痛处不放,每次见面免不了大动肝火。

    ……

    ……

    钱和尚喝完一顿酒,趴桌子上美美的睡了觉,醒来时天色已全黑。

    “唉……咋还没停手……”

    他抬手抹了抹嘴边口水,站起身打着哈欠,迷迷糊糊地走向铸剑房,渐渐的全身心投入到铸剑当中。他当日给楚乾律许下的两月之期,至今已不足一个月,而他二十天前才开始铸造这把剑,前十天有了银子,便整日整夜在外面吃喝玩乐,反正时间是他许下的,完不成大不了延期,他貌似一点也不急。

    铺院内月色皎洁,铸剑房炉火通明,两女打到现在大概真的累了,这时候才气喘吁吁的停下手。

    “哼,半年了武功一点也没长进,你还真是不中用。”

    “哼……你长进很大吗?”

    “至少比你有长进!”

    “胡说八道!”

    “嗯?”两女这不知是第几次怒目而视,若非是真的太累,估计又会打起来。

    虽没力气动手,却有力气动嘴。

    乔美人冷冷问道:“公主把你安插在诛兴盟,让你监视这群前朝余孽的一举一动,你可有什么大的作为?”

    阮红瘦冷哼说道:“诛兴盟的事……我需要向你禀报?”

    她也冷冷问道:“公主让你掌管风雨楼,负责江南一带的情报收集与汇总,你又有什么建树?”

    乔美人斜眼冷哼:“哼,我需要向你禀报?”

    江南这一带一共有七家风雨楼,由于阮红瘦和钱和尚等人在苏州的缘故,因此苏州并无风雨楼。外人只知道乔美人是杭州风雨楼的花魁与杭州三大花魁之一,其实她同时是杭州风雨楼的主人,更是江南一带风雨楼的掌管者。风雨楼在江南一带算得上极有名气的青楼,而青楼只是为掩人耳目,她们在做的事情范围极广,广到可连通西境诸小国和北离诸部落,如一张大网一样几乎笼罩全天下,当然这是指天下风雨楼。

    乔美人没想到今日会在这儿碰上阮红瘦,此时香汗淋漓,早想回下榻处沐浴,但就此离去似乎没什么气势。

    她趾高气扬冷哼说道:“哼,今日先放过你,你下次最好长点记性!”

    她觉得这个收场应该不错,便转身大步而去。

    阮红瘦跟上两步喝道:“站住!”

    “嗯?”乔美人恼怒回头,她沐浴心切,越想沐浴越觉一刻也忍受不住,顿时急躁起来:“你还想动手?!”

    月光下,阮红瘦神色严肃:“现在有人要杀小白脸,你这段时间……不能离开苏州。”

    “什么小白脸?是死是活关我什么事!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

    “那公主有资格命令你吗?”

    “你少拿公主压我,公主若有指示,自会传书给我,用得着你来转达?”

    “我懒得跟你打嘴仗,我劝你最好留在苏州等公主回信,我有预感,最迟三天,公主必有回信!”

    乔美人只差一步走出铺院,她闻言眯起眼眸,回过头不动声色地审视着阮红瘦,此时此刻倒是冷静下来。她二人吵归吵闹归闹,看似如同水火合不来,但实际上纵然是死,她们绝对百分百相信对方,甚至能够做到把自己性命托付给对方。乔美人前一时看见过那只飞向天空飞向京都方向的信鸽,那这分明是有事,而阮红瘦的严肃与认真也能说明恐怕是件大事。她虽然不清楚是件什么事,因表面关系也不会主动开口问阮红瘦,但已经把阮红瘦的话深深记在心里,当然,她不会表现在脸上。

    “无所谓,反正我也不急这三天,倒要看看到底是个什么事儿!”

    她留下这句话,抬脚疾步而去。

    望着她消失在夜色下的身影,阮红瘦顿觉如释重负抿着唇会心一笑。

    ……

    ……

    陈闲来到湖光书院的时候是傍晚时分,走的是书院的后山门路,他对此地轻车熟路。后山院落是叶家人居住地,同时也是湖光书院最庄严的地方,如志海书楼等大型建筑大多集中在书院后山位置,这属于叶家人的底蕴所在地,普通学子傍晚之前会各回各家,即便住在湖光书院,但都住在前面课舍周围。

    之前除叶家人以外,再没人知道陈闲的到来,他对叶家三人并无隐瞒,叶家三人当得知他遭遇伏击之事,心中愤怒之余,也着实心惊胆跳,为陈闲捏一把汗。当知道陈闲是来湖光书院避难的,叶观之立即传下话,不仅让下人们守口如瓶,同时将那些平时嘴巴不够严实的下人,打发到了书院前面忙些事务。此时此刻的书院后山如临大敌,严密封锁了一切可能向外传递消息的渠道,陈闲的活动范围也只在叶家中心。

    按照陈闲的意思,叶观之派出家中最忠实的老仆,去给陈家老宅传了个口信。

    陈闲担心幸娘魏伯和暖儿多想,口信内容并没提自己遭遇伏击,只说因为院首之争,自己会在湖光书院小住数日。

    在吃饭的时候,桌子前也只有叶家三人和陈闲,叶家三人难免会问陈闲为何会发生这种事,随后四人展开讨论。陈闲回到苏州后从未得罪过任何人,至少不至于要自己的命,若说是因为自己与天阳大公主的婚事惹人不满,那绝对不会等到今时今日才动手。陈闲首先排除的是婚事,其次排除的是郭庄岳三人,最后把目光转向最近发生的事,便只剩下利用舆论争夺离骚这首曲子这一桩事,也最有可能因为自己在院首之争上的表现引发了舆论风向的转变,对方狗急跳墙,对自己下杀手。

    若把范围缩到最小,陈闲目前怀疑的对象,正是之前所怀疑的编造谣言的背后之人,也便是柳牧和师擎。

    叶家三人都认同陈闲的这个推论,他们也怀疑多半与这二人有关。

    他们最后也讨论过如何解决眼前危机,叶观之提议可以向京都天阳公主府报信,毕竟陈闲是个驸马;而叶子由主张报官,也因为陈闲是驸马,苏州官府绝不敢敷衍了事;叶华庭在饭桌前并未直说自己的看法,他过后私下里问陈闲,江湖事需不需要江湖了,若需要,叶华庭与秦铸有交情,他肯定会拜托天青山庄出手,但陈闲最后并未接受他们三人的提议,也安抚过他们三人不必为此事忧心。既是如此,叶家三人自然没什么好说的,他们相信陈闲应该有门道化解眼前危机。

    江湖事江湖了,陈闲要按照自己的方法做事,如今这不是争夺一曲离骚,而是自己的生命已经受到威胁。

    陈闲不仅决定主动反击,并且要永绝后患,他目前已有初步计划。

    夜晚时分,陈闲和叶子由坐在一张草席上聊着天,房间门突然被人匆匆撞开,叶轻歌焦急而入:“照生哥,听说你……”

    她行色匆忙,眼眸中隐有泪光,进门以后看到哥哥叶子由也在,一句话没问出口当场噎住。

    “妹妹……”

    叶子由站起身,看看陈闲又看看叶轻歌,陈闲与叶轻歌当年情事并非秘密,叶家三人虽从未过问,其实心知肚明。

    “那这……”

    叶子由想想:“你们聊,我先回房了。”

第六十四章 来一张武生面具

    陈闲和叶轻歌也没留在房间,二人来到书院后湖,沿着湖岸线并肩夜游。

    今晚这还是陈闲从京都回到苏州以后,这两三年来两人第一次单独相处。上一次陈闲尚是青葱少年书院学子,今已是弱冠青年贵为驸马,上一次叶轻歌尚是花季少女楚楚动人,受疾病折磨多年,今已娇弱不堪楚楚可怜。

    人虽在变,记忆中的美好画面却定格在当年。

    陈闲当日记起二人之间的往事,便曾想过自己已非当年,并且已是驸马身份,这段往日情愫难以再续。何况时代与世情早就已经给这段往事下过结论,纵然有过情投意合,甚至山盟海誓,到头来其实终究得遵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在陈闲看来大抵如初恋,而这个时代的初恋可能往往发生在不经意之间,未必需要狂热的追求,也未必需要感天动地的表白,有种心照不宣的好感就能使得两人自然而然地走到一起,某些或许会偷尝禁果私定终身。

    但在陈闲的记忆中,他与叶轻歌属于最纯真的一种,一起看过日出与日落,也一起泛过舟游过湖,小手却从未碰到一起。

    “近来身子好些了吗?”

    “没……没什么好转,大夫……也束手无策。”

    “我……可能会和我姑姑一样吧。”

    “乐观些,别太多心多想,人活着若对前路失去希望,那会真的没希望的。”

    “嗯……我……我听照生哥的,一定好好的。”

    盛夏湖风温热,二人并肩游湖,夜空湛蓝湛蓝的繁星璀璨,时有流星划过天际,不知会落向何方。

    叶轻歌的身体状况,陈闲早年就一清二楚,他虽然懂些中医与药理,可这仅仅是他上一世千年武学世家流传下来的为调养习武体魄与医治暗疾的独门医术,并没有达到能给人对症下药医治疾病的程度。凭借叶观之曾经担任过吏部侍郎的人脉关系与叶家底蕴,自然能请来这个古代最出色的名医,然而名医皆束手无策,陈闲又能有什么把握。

    叶轻歌有个姑姑,也就是叶观之的女儿,叶华庭的妹妹,这个人陈闲早年就听说过,或者说熟悉叶家的人人尽皆知。据说叶观之的这个女儿与叶轻歌的境遇相同,十四五岁突发疾病,身体每况愈下,后来尚未嫁人就病逝了,至今已病逝二十年。当年的叶观之在京都担任吏部侍郎,惊闻苏州女儿病逝,可能由于承受不住痛失爱女的沉痛打击,便向刚登基不满两年的当今圣上辞官回乡了,叶观之当年正值中年,便已官至吏部侍郎,再熬几年兴许能升任吏部尚书,当年好多人为之惋惜。

    叶轻歌大抵已认为自己的命运,可能会与自己姑姑一样,心境难免有些悲观。

    陈闲又多安抚她几句,也劝她不必为自己遭遇伏击之事而忧心忡忡,最后将她送回竹林间飞檐楼阁,各自沐浴就寝。

    ……

    ……

    第二天清晨。

    陈闲在房间里洗漱,叶子由匆匆来到房间,急忙说道:“照生,燕雀楼的羽音姑娘有事找你。”

    “羽音?”

    陈闲皱起眉,把毛巾搭在木架上,扭头问道:“她怎么知道我在湖光书院?”

    “哦……”

    叶子由赶紧补充说道:“你别多想,其实羽音姑娘不知道你昨日遭遇伏击一事,自然也不知道你来湖光书院的原因,她只是正巧有事找你,听她说,她今早到过你家,见过暖儿姑娘,是从暖儿姑娘口中得知你在湖光书院,这才来到湖光书院的。说来也巧,我刚正好有事出门,走到山阶中段相遇上羽音姑娘,幸亏她主动问我,没问其他学子,若不然……”

    他此时想起仍是心有余悸,笑道:“不管怎么说,你的行踪尚未暴露,羽音姑娘现在正在偏厅等你,你也快点……”

    “行,我马上来……”

    羽音在书院山阶与叶子由相遇后,叶子由当得知她是来找陈闲的,领着她从书院后山门路进的湖光书院,书院学子没人知道羽音来过。羽音虽然很疑惑为什么要从后山进门,但这种事自也不值得多想,她这时候坐在偏厅宾座上,腿侧依偎着一个十余岁的小女孩。这女孩貌似家境不错,但之前似乎流浪过,衣裙布料虽好,却隐有破旧痕迹,此时神貌胆怯,眼中含着泪珠,眼睛不太敢看人,似是曾经遭受过极大的惊恐。

    陈闲来到偏厅时,偏厅就这一大一小两个姑娘,羽音见到他,便第一时间起身说出此次的来意。

    来意与这小女孩有关,这小女孩是苏州当县人氏,爹爹是当县有名的琴师。小女孩爹爹最擅长的不是弹琴,反倒是写曲,一生之中写出过不少好曲子,至少在当县来说算得上好曲子。小女孩爹爹两个月前写出了一首当县人拍桌惊叹的好曲子,不料过后有人说这首曲子师擎早就弹奏过,后来这小女孩的爹娘在同一夜相继遭遇杀害,小女孩家当晚也突然发生了一场火灾,整个家烧完了,家里下人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小女孩一人幸免于难。

    昨日这小女孩从当县一路流浪到苏州城北,羽音见她可怜,收留她到千艺帮,后来问起来历才得知以上这些事。

    这小女孩当夜亲眼目睹有一群贼人潜入自己家,翻箱倒柜的寻找什么,找到东西才杀人放火的。

    但一个小女孩当时自然什么也做不了,只知爹娘死了,家也没了,哭哭啼啼一路流浪,直至遇上羽音。羽音因为看出这件事与前段时间针对陈闲的谣言非常相似,这才过来找陈闲的,也因为她一直很感激陈闲当日给与离骚曲谱,多少想通过这件事传递给陈闲一个信息——编造谣言的人极有可能是师擎,师擎也极有可能是杀害小女孩一家的幕后指使者,同时也希望陈闲能挺身而出,为小女孩一家伸张正义。

    陈闲听完这些话,也已经看出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与这小女孩一家遭遇分明如出一辙,也更加肯定师擎是幕后指使。

    他沉默半晌,问道:“当时没报官吗?苏州当县县令又是谁?”

    羽音看着腿侧小女孩,说道:“她年龄如此小,哪懂报官,当县怕也当成了一场意外火灾而已。”

    她抬眸说道:“我昨晚上已经打听清楚,当县县令叫冯延祚。”

    “原来是他……”

    陈闲笑笑说道:“我今日刚好有件事想拜托这位冯大人,那我们干脆一起去吧。”

    ……

    ……

    陈闲昨晚下定决心主动反击,现在看来这师擎不仅是嫌疑最大,此人分明是个老江湖。恐怕类似于利用舆论谋取离骚曲子这种事绝非第一次做,小女孩爹爹这个例子也未必是第一次,那这多半是师擎惯用的手段,遇上好曲子便出手,第一步散播谣言,第二步直接杀人。如此夺取世间好曲子,不断为自己累积名声,那此人大抵才是真正的沽名钓誉与浪得虚名。

    陈闲昨晚已经拟定一个初步计划,计划中第一步要找的第一个人正是冯延祚,现在这两件事正巧顺路,自是毫不迟疑。

    苏州一共下辖七个县,三个望县四个下县,当县是其中一个下县,地理位置紧挨苏州城池,七位县令辅佐知府,共同治理苏州周边这一块区域。从苏州城到当县,乘坐马车最多小半个时辰,从苏州北城门出发,能节省不少时间。陈闲乘坐羽音来时的马车,正是从北城门出发,不多时已经进入当县,马车停在当县县衙门口。

    陈闲三人跳下马车,站在县衙门口让人进去通报,冯延祚正在后堂处理公务,一听说陈闲来了,噔噔噔的跑出来迎接。

    “驸马爷,快快快……请进请进……”

    一行人来到县衙厅堂,陈闲首先说起的是身旁小女孩的事,小女孩自己也时不时描述几句当晚情形,冯延祚听得大汗淋漓,心中也恼怒不已。这位大人当然知道火灾一事,因为当时并无人报官,以为一家人已然全部遇难,当时真的是当成意外火灾在处理,此时委实没想到有这一层隐情,更加恼怒的是,此一事竟是陈闲亲自陪同报官,这似乎很影响他的良好形象。

    冯延祚话不多说,当即命人好好照顾这个小女孩,也立马命人彻查此事。

    待羽音和小女孩先一步离开厅堂,陈闲才说起自己的事,他今日拜托冯延祚的事,是希望冯延祚派人监视自己家附近的动静,也希望冯延祚派人暗中保护自己家出来的人。陈闲自然没说有人要杀自己,最后只说有任何可疑动静,及时到湖光书院告诉自己,也提醒过冯延祚,去的时候以拜访叶观之为名。冯延祚虽不明白为何如此,但这人心思缜密,很清楚不该自己问的,绝不多问一句,且由于陈闲主动上门找他办事,这位大人心花怒放,这可是个可遇不可求的建立良好关系的良机。

    冯延祚拍着胸膛,拱拱手道:“驸马爷放心,纵是上刀山下火海,下官也万死不辞……”

    如此如此……大堆拍马屁的话。

    陈闲早已听惯,等冯延祚停下嘴,两人会心一笑,陈闲清楚他拍马屁,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在拍马屁,没觉得难为情。

    小女孩身为唯一的活口,将留在县衙,陈闲和羽音两个人乘坐马车离去。

    冯延祚站在县衙门口送走陈闲,回到县衙立即派出了二十余名官差,命令他们马不停蹄的前往苏州城城东杏子坊杏花巷中段陈府附近。一位下县县令,虽然不方便插手苏州城事务,但如果只是过去盯梢与暗中保护,这并不算越权过线,再者说都属于苏州下辖官吏,下县官差到苏州城,依旧是官差身份。

    冯延祚手上的案子最近堆积如山,原本荷包失窃案和本县女子失踪案毫无进展,今日又多了两桩事,自是有他忙的。

    马车回到苏州城。

    羽音轻声问道:“陈大驸马接下来是回湖光书院,还是?”

    陈闲看她一会儿,忽然笑笑:“去城北。”

    陈闲今日第二个要找的是千艺帮,在马车路过专卖面具和花灯的这条街。

    他让马车停下,撩起车窗布帘,把手伸向车窗外,向着摊主递出一锭银子,他说道:“来一张武生面具。”

第六十五章 你碰他一下试试

    陈闲会当着羽音的面购买武生面具,便是已经决定对千艺帮公开自己武生面具人的身份。

    他今日有事拜托千艺帮出手相助,到时候话题一旦说开,为方便接下来行事,自己的身份与面目都需揭晓。

    陈闲将武生面具揣入怀中,马车继续向前行驶,现在路线由他在指挥。

    “对,向左转……”

    “再向右转,前面有条巷子……”

    陈闲昨日是在城北这一带遭遇伏击,他此行坐在马车内并未露面,一手撩着马车布帘,一手指挥车夫前行。

    同坐马车内的羽音一言未发,她刚看见陈闲购买武生面具,脑海第一个浮现的正是武生面具人。她虽多少有些惊愕,但并不至于联想到陈闲会是武生面具人,只当是陈闲也有戴面具的小趣味。她曾经不知多少次亲身近距离感受过武生面具人的强大武力,她向来崇拜江湖高手,对于自家雇请的这个高手印象自然无比深刻。而陈闲在她眼中是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是个才高八斗的风雅之士,她敬佩陈闲的才情与品行,陈闲与武生面具人这个形象委实天差地别,她并未往这个方向想。

    然而当马车驶入千艺赌坊东侧这条巷子,羽音不由皱起眉,下意识咬着大拇指甲。

    “对,正是这条巷子……”

    “再往前行驶二十丈,在院门前停下来……”

    陈闲仍在指挥着车夫,坐他身旁的羽音神色凝重,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

    这条路通往千艺赌坊后院,后院是千艺帮聚集地之一,羽音不知来过多少次,这车夫也是千艺帮的人,自也无比熟悉。

    但现在这二人一句话也没说,全是陈闲在指路。

    ……

    ……

    马车停在院门前,陈闲先一步跳下车,左看右看巷子里并无可疑人物,这才上前叩响院门。

    “咚咚咚——”

    陈闲用力叩门,羽音这时候才提着裙摆下车,下车后放下裙摆,皱着眉眼睛左看右看,她现在神情有些恍惚,有种自己是被外人带回自己家的奇怪感觉。这种感觉甚至已经真实到仿佛这一切都是真的,陈闲如主人一样在叩门,她则如客人一样沉默地站在身后。她现在思绪已无比混乱,脑中一大堆疑问,如陈闲为何如此熟悉这个地方等。

    或许已经开始想象陈闲可能是武生面具人,武生面具人可能是陈闲,然而这种事莫说是她,换其他人也委实不敢相信。

    “咚咚咚——”

    “来了来了……”

    院门被人拉开,开门的是单在野,虎山汉也随后走来。

    “这位公子是?”单在野目光疑惑,问出口才看见身后羽音:“义妹,这位公子……”

    “他是……”羽音急忙走来,正不知该说些什么话,但见陈闲伸手入怀,掏出一张武生面具扣在脸上。

    “陈……”羽音掩住唇,这一刻眼睛睁得大大的,两个身影在她脑海重合。

    陈闲戴上面具,嗓音粗沉说道:“单兄,虎兄,是我。”

    他摘掉面具,向着二人拱拱手,用正常声音微笑说道:“这是我本来面目。”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

    “真是吓虎某一跳,阁下武艺高强,不曾想过阁下竟如此年轻,居然比单老弟还年轻几岁……”

    “哈哈……今日得见高人真面目,当真三生有幸,快些请进……”

    “义妹……义妹……你还愣着做什么?”

    “陈……陈大驸马!”羽音吃惊地喊出一嗓子,单在野和虎山汉目光对视:“陈大驸马?”

    他二人又看向陈闲:“驸马……陈闲?”

    陈闲笑着拱拱手道:“在下……正是驸马陈闲。”

    “这……”

    单在野和虎山汉大吃一惊,陈闲自从琴会之后声名鹊起,前段时间持续将近一个月的谣言,也同时给陈闲带来了极大的名气增长,院首之争第一日第二日第三日,一首诗一首词一个人单项赢得九枚胜筹,更在苏州传得沸沸扬扬,陈闲之名早已传遍大街小巷,现在想不知道陈闲这个人都难。然而名声再大,毕竟只是书生才名,单在野和虎山汉委实没想到,眼前这个书生这个驸马竟然是自家雇请的高手武生面具人,或者说武生面具人居然同时是才名在外的大才子,一者才华横溢,一者武艺高强,一个天一个地,两个人竟是同一个人。

    羽音毫无疑问最是吃惊,陈闲的卓越才情,她有非常直观的印象,武生面具人的强大实力,她也亲眼目睹过许多次。

    而现在,陈闲是武生面具人,武生面具人是陈闲。

    “陈大驸马,你……”

    羽音委实太震惊,眼睛看着陈闲,心下仍是不敢相信这一幕。

    单在野和虎山汉也看着陈闲,陈闲知道他三人是何心情,笑着说道:“此地不宜细说,我们进去再说。”

    ……

    ……

    一行四人来到后院花厅,面对面坐在宾座圈椅上。

    陈闲看着对面三人,沉声说道:“当县那小女孩一家发生的事,现在也正发生在我身上。”

    羽音花容失色,单在野和虎山汉脸色微变,他二人知道当县小女孩的事,自也早就听说过针对陈闲的种种谣言。

    通过小女孩一家的遭遇,他们都能想象到陈闲这句话的意思。

    陈闲继续说道:“也正是说,现在有人要杀我,而我怀疑这幕后指使者,便是师擎和柳牧。实不相瞒,我虽然是照生盟的盟主,然而照生盟成立时间其实并不长,我暂时也没想过经营照生盟,目前照生盟就我一个人。如今遇上这种事,纵然我拥有一身强悍内功,可孤身一人,毕竟人力有限……”

    “等等……”

    单在野突然抬手打断,目光灼灼问道:“陈大驸马口中的一身强悍内功,莫非指的是……”

    “没错……”

    陈闲点点头说道:“我并非是练出的伪内功,实则本身习练的就是真内功……”

    “真内功?”

    单在野和虎山汉大惊,内功高手何其之少,任何一个内功高手,都几乎属于江湖上的传奇人物,他们从来只是听人说起,至今尚未遇见过一人,此刻得知自家雇请的高手,竟是一位传说中的内功高手,这对他们造成的心理冲击可想而知。羽音对于真内功和伪内功的概念也非常清楚,她此时震惊心情难以言喻。

    陈闲是故意透露出自己习练真内功一事的,因为若想平等对话,必须先亮出自己的底牌。

    他想告诉单在野和虎山汉的是,纵然照生盟就自己一个人,然而自己一个人足以当千百人,甚至可能更多。

    仅是口头上说肯定不够,陈闲当即运起十成内力,反手在空气中拍出一掌。

    “啪——”

    花厅内,空气中炸出一声低沉而震荡的闷响,这种能真切感受到的雄厚力道,伪内功根本做不到。

    单在野和虎山汉及羽音都深感震撼,不自觉地点着头。

    陈闲露出一手,立马转回刚才的话题,继续说道:“纵然我拥有一身强悍内功,可孤身一人,毕竟人力有限,现如今我家附近必定埋伏重重,我若一人前往,虽有信心杀他个伏尸遍地,然而此一举终究无法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今日来到贵地,便是希望贵帮能够出手相助,第一件事,望贵帮派人监视柳牧的一举一动,留意我家附近动静,若能顺便打听师擎的下落最好不过;第二件事,望贵帮通过江湖门道,帮我查一查这两个月来,有没有其它帮派或者大批江湖人士进入苏州城,若能打听到对我下手的人是什么来头自然也最好不过。”

    陈闲说完自己的来意,看着对面坐着的单在野和虎山汉:“在下所托之事,不知贵帮……”

    单在野和虎山汉对望一眼,毫不犹豫起身抱抱拳:“陈大驸马请放心,这两件事,我们千艺帮接下了……”

    羽音点点头,抿唇一笑,她也很希望在这件事上能够帮一帮陈闲,毕竟陈闲之前有恩于她。

    “那先谢了……”

    陈闲拱拱手,微笑说道:“事情如有半点进展,劳烦羽音姑娘及时转告。”

    羽音起身微福一礼:“陈大驸马宽心,羽音必不敢延误。”

    陈闲临走时嘱咐过他们三人勿要泄露自己武生面具人的身份,这三人都是明白人,既然陈闲之前会选择武生面具人这一身份,肯定是不希望太多人知道本身的身份背景,若非遇上如今这种事,也多半不会以真面目示人。而对于陈闲所托之事,单在野和虎山汉其实都大喜过望,他们当日雇请陈闲成为自家高手,正是出自于招揽之意,纵然因为陈闲已是一盟之主,无法加入千艺帮,但他们当时仍是想与照生盟结成两帮之交,即便今日得知照生盟就陈闲一人,然而却是传说中的内功高手。

    他们千艺帮如今本就面临着其它帮派的威胁,早想请求陈闲出手相助,一直拖着没开口而已。

    现在陈闲先他们一步,主动找他们帮忙,站在他们的立场,他们求之不得。

    待陈闲离开花厅,单在野毫不迟疑,对着羽音说道:“义妹,速去召集其他帮主和信得过的帮中兄弟。”

    “嗯,我这就去……”

    羽音立马起身向外走,走来花厅外望望天,仍觉难以置信。

    ……

    ……

    陈闲戴着武生面具悄悄回过一趟杏花巷,杏花巷果然多了许多生面孔,尤其是自己家附近这一片区域。甚至杏花巷巷口和巷尾,包括杏花巷出口这一条街,也多了不少行为可疑的人物,这些人有的乔装成小商小贩,有的乔装成菜农果农,有的乔装成地痞流氓,在这一带晃来晃去的,目前来看,这一带已经被人完全盯死了。

    冯延祚派出的二十余名官差,也已经来到杏花巷这一带,秘密监视着陈府附近的一切动静。

    杏花巷如今表面上并无任何异常,暖儿依旧是欢蹦乱跳的跑进跑出,现在陈闲不在家,她一天到晚往珠玑家跑。珠玑家偶尔传出琴声,更多时候是暖儿和白梨花的欢笑声。陈家老宅一切如常,珠玑主仆家也一切如常,幸娘和魏伯及华福也都知道陈闲会在湖光书院小住几日,整个家唯一不正常的人,是清奴。

    这女子做事心不在焉,手上事情尚未做完,无缘无故陷入发呆,有时事情做到一半忽然往外跑,很快又停下脚往回走。

    她犹豫着纠结着,不知道有些事该不该做,或者说她从第一天进入陈府,便一直犹犹豫豫。

    深夜时分,月明星稀。

    陈闲躺在小院落一张摇椅上,沐浴在月光之下,闭着眼睛思考着近日之事。

    湖光书院已进入睡眠状态,夜空之下,山阶上出现两条倩影,走在前面的人衣裙暗红,走在后面的人衣裙洁亮。

    “阮红肥,你带我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乔丑人,你闭嘴!”

    “我最最最后一次警告你,阮红肥,给我注意你的称呼!”

    “我也最最最后一次警告你,乔丑人,别再叫我阮红肥!”

    两女踩着上下山阶,前者勾腰,后者仰头,美眸瞪着美眸,山下街道上忽然传来打更的声响,两女目光被转移。

    “听见没,已经子时了,你如果想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儿,最好不声不响的乖乖跟着!”

    “哼!”

    乔美人甩脸,阮红瘦已经懒得理她,当先迈开步子,身影飞速地向上掠过一个又一个山阶,速度之快脚步之轻盈,如蜻蜓点水。转眼已经来到书院紧闭着的大门之前,脚步却并未在此停住,借着向上一路前冲的惯性,她身子轻轻然一跃而起,在夜空下势如奔月,高高的跃过书院楼门,落在书院之内,脚步仍没停下,身影忽高忽低,向着书院后山方向奔跃而去。

    乔美人只落后阮红瘦三丈距离,两女一前一后身姿曼妙,如入无人之地。

    她们最后停下时,人站在志海书楼第三重飞檐的斜坡瓦顶上,目光望着正下方小院落躺在摇椅上的陈闲。

    阮红瘦见陈闲平安无事,心中松口气,笑着小声说道:“你看见没,躺摇椅上的那个人。”

    乔美人翻白眼:“一个臭男人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呵……臭男人?”

    阮红瘦笑容玩味:“那你碰他一下试试?”

第六十六章 蛛丝与马迹

    “我碰他一下又能如何?你当我不敢?”

    乔美人斜眼瞥着阮红瘦,趾高气扬说道:“天下有几桩事我不敢做?天下有几个人我不敢碰?”

    这句话虽感觉狂妄自大到极点,但从她口中说出来,却好似理所当然。

    书楼第三重飞檐的斜坡瓦顶上短暂的陷入沉默,星空之下悬着一轮明月,晚风轻轻吹拂,两女衣裙飘飘。

    阮红瘦看着她,故意挑拨道:“眼前这桩事你就不敢做,眼前这个人你就不敢碰。”

    乔美人眯起眼眸,不屑冷哼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她转正视线,望着下方小院落躺在摇椅上的陈闲,神情傲然说道:“你无非是故意用话刺激我,想我动这个人,你以为我会这么容易上你的当?做梦!实话告诉你,你这招对我已经没用了……”

    阮红瘦撇嘴:“反正你就是不敢。”

    “你……”

    乔美人咬牙切齿,恼怒瞪着她:“你真当我不敢吗?”

    她们从小到大只要待在一起,似乎一刻不吵不闹不打嘴仗心里就不舒服,总会想方设法的挑拨对方,直到对方生气为止,然后另一方就会很开心。现在乔美人已经动怒,阮红瘦心中乐开花,这一仗已经分出胜负,自然见好就收。

    阮红瘦不动声色摆摆手道:“行行行,你敢你敢……”

    “哦?”

    乔美人这时候似乎已经看出来,红唇微翘说道:“我还没动手,你就知道我敢?”

    “呃……”

    阮红瘦笑脸灿烂说道:“不用不用,我知道你敢啦。”

    “怎么又不用了?”乔美人忽然笑起来:“呵……我懂了……”

    她望向下方小院落,自认为已经识破这一切,沾沾自喜说道:“你三更半夜的带我来这儿看一个男人,这个男人难道是你的情郎?呵……好啊好啊,才半年没见,连情郎都有啦,不错嘛,喔……貌似还是个书生,模样倒也过得去,只是身子单薄了些。平时真没看出来,原来你口味这么清淡的,呵呵……有了情郎第一时间带我过来看,真不枉我们好姐妹一场,那么现在……你又不让我动他了?你觉得……这……可能吗?”

    “我不仅偏要动他!还要将他抢过来!”乔美人此时眉飞色舞,上前半步眼看着即将飞身落往下方小院落。

    被她一番话说得当场愣住的阮红瘦,立马醒过神来,及时拽住乔美人一条手臂,低声喝道:“他是小白脸!”

    “小白脸?你的小白脸?”

    乔美人手臂一甩:“这不正好,我这个做姐妹的,倒能帮你试试这小白脸到底是喜欢你多一些,还是喜欢我多一些!”

    “他是公主的驸马陈闲!”

    “嗯?”

    乔美人身子陡然惊住,她回过头盯着阮红瘦,美眸眨了眨:“公主的驸马?陈闲?陈照生?他真的是陈闲?”

    “废话!若不然我带你来这儿做什么!”

    阮红瘦拉着她蹲下身:“现在外面有人要杀他,他躲在这间书院,我让你留在苏州等待公主回信,就是因为这件事。”

    两女遇上正事断然不会再为着一点小事而斗嘴吵闹,乔美人也已完全冷静下来,她表情上虽不以为意,其实认真听着阮红瘦讲述着陈闲回到苏州以后的种种事情。乔美人对陈闲的印象与最初的阮红瘦相同,或者说她们对陈闲的认知在最开始都是一致的……公主的驸马体弱多病且平庸无能等。乔美人在苏州这些日也听人说过陈闲在院首之争上的惊人表现,但远没阮红瘦现在说的这般真切,当听说陈闲写词向公主表达思念之情,乔美人口头上虽说写词毫无意义,其实心中挺高兴。不仅是因为写了首这样的词而高兴,更因为她看见了陈闲的内在品行,而陈闲对于她本身来说,其实是个关系非常非常特殊的男人。

    两女在飞檐瓦顶上并未停留太久,不多时便已飞身离去。

    ……

    ……

    第二天清晨。

    冯延祚以拜访叶观之之名来到湖光书院,在偏厅见到陈闲后顿时欣喜不已:“驸马爷,下官这一次得多谢驸马爷……”

    陈闲有些纳闷:“冯大人这话怎么说?”

    冯延祚连忙用衣袖拂着椅面:“驸马爷请坐,待下官慢慢道出这意外之喜……”

    二人在偏厅宾座上落坐,冯延祚一点点汇报事情的进展。

    陈闲昨日嘱托过他两件事,他首先说起的是第一件事,也正是当县小女孩一家遭遇火灾一事。小女孩一家之事昨日已被冯延祚立为凶案在调查,由于事件发生时间过久,小女孩家也已被完全烧毁,首先要做的自然需要收集各种证据,可当时的死者全部毁于大火,在尸骨上根本找不到任何证据。冯延祚便派人到当县牙行,收集小女孩家所有下人的买卖契约,当晚有几个下人并没有遇难,当县捕快在留底的契约上找到线索,便去寻找这些活着的下人,后来找回来两名下人。这二人也是当晚的目击者,因为担心惹祸上身,当时竟装聋作哑,后来在捕快的恐吓之下,才把当晚看见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全盘托出。

    这二人描述的比小女孩更加详细,甚至清楚记得当晚一群贼人其中几个人的样貌。

    冯延祚接下来说起的第二件事,便是监视陈府动静一事。

    据他汇报,陈府附近确有不少行迹可疑的人物,陈闲昨日回过杏花巷,也当然看见过,自不必他多说。而冯延祚口中的意外之喜,正与监视陈府动静一事有关。原本冯延祚派出来的官差只负责监视与暗中保护陈府出来的人,没想到这些官差昨日在陈府附近看见了三个“熟人”,这三个“熟人”涉及到冯延祚手上的其中两宗女子失踪案。这些官差根据报官家属所描绘出来的画像对比,确定这三个“熟人”极其吻合,当时二话不说,二十余名官差直接动手将这三人抓住了。

    后来送回当县县衙一番拷问,虽然这三人死不承认,但两家报官家属都过来辨认过……掳走自家姑娘的确实有这三人。

    当县的女子失踪案发生至今已有超过两个月时间,且不止当县的七宗女子失踪案,苏州各县均有发生,加起来近三十宗,失踪的女子人数将近四十人。冯延祚通过抓回来的这三人判断出,这女子失踪案绝对是同一伙人所为。陈闲听他说起,才知道苏州各县有女子失踪案,也毫无疑问,这与要杀自己的人应该是同一伙人,若这都是师擎所为,此人该当千刀万剐。

    陈闲沉默片刻,看向身旁问道:“冯大人有没问过这三人为何在我家附近?”

    冯延祚点头说道:“问过,但这三人都说……随便走走。”

    这个回答陈闲并不意外,他笑笑说道:“现在又有一件事想拜托冯大人了。”

    “驸马爷说哪里话,纵是上刀山下火海……”

    待他一番拍马屁的话讲完,陈闲说道:“有劳冯大人帮我逼问这三人的来历,最好是……能逼问出这三人的同伙集中地,如果这三个人问不出来,我建议冯大人可以多抓些人回来问,我家附近一些人恐怕都不太干净……”

    “驸马爷放心,下官这便回县立办此事……”

    自从遭遇伏击,自从怀疑幕后指使者是师擎,自从决定开始反击,陈闲最想知道的第一是师擎的下落,他怀疑师擎人就在苏州,这个人一天不死,自己这件事便不算完结;第二想知道的是师擎手下人的大本营,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他要做的是直捣黄龙一锅端。他之前自也想过回杏花巷引蛇出洞,然后留下一些活口,进行严刑逼供,但考虑到不排除自投罗网的可能性,最终选择的方法相对比较稳妥,主要是他向来求稳,纵然多心也绝不冒险,毕竟性命最重要,死了将彻底完蛋。

    而现在严刑逼供,已经有人帮自己做,再者千艺帮在调查何人对自己下手时,也多半会用到这种手法。

    ……

    ……

    晌午过后,羽音悄悄从后山门路来到湖光书院,在小院落见到陈闲。

    今日此时的她看到陈闲后心情无比复杂,多半因为仍是不敢相信陈闲会是身怀高深内功的武生面具人。

    她今日前来也是向陈闲转告昨日所托之事的进展,首先说起的是第一件事,也正是留意陈府动静与监视柳牧和打听师擎下落的事。据她转告,陈府附近一切如常,当然她也清楚这只是表面现象,再者关于师擎下落一事,千艺帮打听到的消息是,师擎居然并不在江南,这一点莫说陈闲不相信,羽音也不相信。

    此时日光炎热,小院落凉亭内,就陈闲和羽音两个人,羽音随后说起监视柳牧一事。

    “昨日我们千艺帮一共有二十人轮流跟踪柳牧,这柳牧昨日一共去过七个地方,排除他们寒山书院学子的下榻处,这七个地方分别是……苏州衙门、太苍书院、永福客栈、天水酒楼……其中城中心福寿街的梅花园,他一天之内去过四次,我们觉得这梅花园非常可疑,便派人打听过,这梅花园十年前是戏班子梅花班的居住地和唱戏的场所,现在是私人宅院,宅院的主人我们也打听清楚了,名叫冯浪,是杭州人氏……”

    陈闲坐在石凳子上,指头叩着石桌,皱眉自语:“一天之内去过四次?城中心、福寿街、梅花园,冯浪,杭州人氏?”

    他问道:“师擎和柳牧也都是杭州人氏吧?”

    羽音点头道:“没错。”

    陈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劳烦羽音姑娘回去以后,转告单兄和虎兄一声,派些人盯紧梅花园!”

    羽音笑着说道:“其实单大哥也正有此意。”

    而关于陈闲昨日所托第二件事,苏州城这两个月确实多了一批外来的江湖人士,只不过这些人时常出城进城,且并不是说同一批人出城之后又进城,而是出城的是一批,进城的是另一批。这样一来便很难锁定群体目标,主要是江湖人士进进出出太正常,只是眼下进城的江湖人士数量比之两个月前多出许多,这一现象说正常也正常,说不正常也不太正常。

    总而言之,这段时间的苏州城,多了很多外来江湖人士。

    而今日过后,明天将是苏杭三大书院院首之争的最后一日,陈闲要为湖光书院夺下本次院首,他明天不得不露面,对方这两天找不到自己,肯定不会放过明天自己露面的这个机会,那么很有可能在湖光书院外面,甚至在湖光书院之内埋伏杀手。陈闲为防止这种情况,必须得提前计划好,在羽音临走之时,他将自己定下的计划告诉了羽音,让羽音回去以后转告单在野和虎山汉,不仅要多派些人手,最好是单在野和虎山汉等一众帮主,明日能亲自行事。

    羽音听完陈闲的计划,在脑中稍稍想象一遍明日计划中的画面,露出笑容说道:“陈大驸马这个计划甚是周密。”

    她起身福一礼:“那明日依照计划行事,羽音先告辞了。”

    “姑娘慢走。”

    这个计划不仅需要千艺帮配合,也需叶家三人知情与配合,陈闲当晚便向他三人说起了自己的计划。

第六十七章 十步埋伏与十里埋伏

    月转星移,天光由暗渐亮。

    山间升起一轮红日,散发光芒,普照大地。

    今日便已是苏杭三大书院院首之争的最后一日,各方人士陆陆续续来到湖光书院。

    陈闲在所有人尚未到达志海书楼之前,他先一步穿过志海书楼前这片场地,来到了叶轻歌的朱红闺楼,站在竹林间的飞檐楼阁窗子口,能将书楼前这片场地尽收眼底。按照昨日定下的计划,陈闲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会露面,那么在上场比试之前,他需掌握在场可能是杀手一类人物的动向,尤其是柳牧这个人的一举一动,这栋飞楼无疑是绝佳的观察地点。

    叶轻歌端着一盏茶,走来窗子口递给陈闲。

    “多谢……”

    陈闲接住茶盏,送到唇边小啜一口,眼睛依旧紧紧注视着走来书楼前的每一个人。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书楼前这片场地,叶轻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照生哥……不如今日,不要上场了……”

    陈闲微笑与她对视:“不用担心,我都已经提前布置好了,虽不敢说万无一失,但弹奏三首曲子的时间还是有的。”

    “但……”

    “放心吧,我任何时候都不会用自己的生命冒险……”

    叶轻歌还想说些什么,但陈闲已经敛去笑容转过视线,他注视着书楼前,叶轻歌依旧注视着他。

    ……

    ……

    三大书院的学子先生等人正陆续到场,各自坐在自家书院的布篷之下,三十位评委也正接二连三的来到这片场地,众人一路走着一路说着笑着,谈话内容大多离不开今日谁能夺下本次院首。而这最后一日可谓盛况空前,湖光书院三门大开,人们自山阶之下密密麻麻的走上来,井然有序地排着长队进入湖光书院。今日青楼勾栏等地的女子几乎是倾城出动,因为这最后第七项是历来最受关注的琴。这一项的到场人数,比之前几项多出数倍,书楼前这片场地,很快已是人山人海。

    珠玑主仆和暖儿及清奴也都早早的来到湖光书院,依旧坐在湖光书院这一边最前排。

    她们都知道陈闲就在湖光书院,虽然此时没见到人,但到时候肯定会过来,在这件事上她们自然不会多想。

    暖儿今日提着小食盒来的,食盒内盛着碎冰,碎冰内埋着一块一块切好的雪梨,这是她天未亮做出来的冰镇雪梨。她抱着食盒便觉凉快,食盒内冰镇雪梨既能消暑又能解馋,她美滋滋的想着,简直一举三得。

    “果然前几日就该这样的……”她嘻嘻笑着问身旁几女:“你们热不热,要不我们先吃几块?”

    珠玑笑着摇摇头:“我不热,你们吃。”

    “我吃我吃……快快快……”白梨花已是迫不及待地坐过来,暖儿揭开食盒,问道:“清奴姐姐你呢,你吃不吃?”

    清奴摇头:“你们吃吧。”

    她心情似乎不是很好,坐在这儿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柳牧来到寒山书院这一边的时候,眼睛最先看向的正是对面湖光书院,在湖光书院到场的众多学子中,他并未看见陈闲。但他似乎非常肯定陈闲这一日绝对会露面,也似乎非常肯定陈闲已经来到这个地方,他坐在自家书院最前排位置,目光左左右右的扫视着在场人群,一堆一堆的人他都仔细辨认,试图寻找到陈闲。他当然不会放过今日这个机会,而今日随着他前来的三四十人,有一半堵在湖光书院山门外,进入书院的这一半现在混迹在比试场地前半弧区域的人群里。

    他带人进入书院意欲围杀陈闲,殊不知他自己早已是他人的目标。

    千艺帮的人现在是日日夜夜的跟着他盯着他,到此时这些千艺帮的人仍是丝毫没有懈怠,随时可以将之手到擒来。

    羽音来到湖光书院这一边,她带来的千艺帮的二三十人,现在已分散到人群里。

    按照昨日的计划,这二三十人只是为安全起见,单在野和虎山汉等一众帮主,带领着大批帮众全埋伏在计划地点。

    ……

    ……

    书院大门外,山阶中段。

    阮红瘦一步步向上走,像是自言自语说着:“小白脸今天肯定要上场,那些人不会放过他,我们待会儿多留意些。”

    东边烈阳如火,乔美人左手撑着纸伞,右手摇着团扇,一身绢丝皱裙也极其单薄,应该很凉快才对,然而她却极不乐意地跟在身后,恼火地说道:“这太阳这么大,天气这么热,何况到时候一大堆臭男人,我闻到气味都泛恶心!”

    阮红瘦转过身,没好气道:“你就不能忍一忍吗?”

    乔美人冷冷道:“我为什么要忍?”

    阮红瘦瞪眼:“那你想怎么样?看着小白脸被杀?”

    乔美人沉默半晌,下巴一扬说道:“给我找个干净又清凉的地儿,最好远离那些臭男人,若不然我肯定忍受不住。”

    阮红瘦恼怒大吼:“行!听你的!”

    若非今日情况特殊,她绝对不会迁就乔美人,乔美人心满意足,自是得意洋洋,步子加快不少。

    阮红瘦来到书楼前这片场地后,她给乔美人选择的地方在湖光书院这一边。湖光书院在场有不少学子经常去小夜半楼,他们都能一眼认出阮红瘦,对于阮红瘦和乔美人这两位如此养眼的人自都非常欢迎。但阮红瘦并非凭着这层原因坐在湖光书院这边的,她与珠玑经常在小夜半楼相遇,纵然没讲过一句话,倒称得上点头之交,在外相遇也算半个熟人,她主动过来,珠玑自然邀请她坐这边,于是她和乔美人便也坐在湖光书院最前排,不过她二人稍稍远离其他人。

    待三大书院学子和评委们全部到场。

    苏州知府朱有贵站起身,示意在场众人安静下来,他大声说道:“诸位,时光飞逝,今日便已是我们苏杭三大书院院首之争的最后一日了,而今日这最后第七项琴,将决出本次的书院院首。回想第一日第二日第三日,画、诗、棋、词、笔考、书法,三大书院学子在这三日各显其才,留下不少叫人赞不绝口誉满苏州的佳作……”

    第七项琴,要求上场学子必须弹奏亲手写出来的曲子,如果在这之前有过出处,将直接给出零胜筹的成绩。

    太苍书院胜筹总数三十二枚。

    寒山书院胜筹总数三十五枚。

    湖光书院胜筹总数三十八枚。

    这样的胜筹差距,太苍书院已经不可能夺下院首,他们书院现在没人讲话,今日几乎是作为旁观者与见证者到场,当然毕竟输人不输阵,哪怕是做做样子,到时候也肯定会派人上场。而寒山书院这一边压力巨大,这意味着他们今日若想夺下本次院首,至少要比湖光书院多赢四枚胜筹。湖光书院往年第七项,约莫是四枚胜筹到六枚胜筹的成绩,那他们寒山书院必须赢得九枚,其实他们有这个信心,因为柳牧是师擎的弟子。

    而柳牧现在仍在这片场地上寻找陈闲,混迹在人群里的近二十人,也在极力寻找陈闲。

    他们远远的在用目光与动作交流,多数时候是摇头或做手势。

    柳牧等人现在的一举一动,逃不开千艺帮等人的眼睛,也逃不开羽音的眼睛,更逃不开陈闲的眼睛。

    陈闲站在飞楼窗子口,现在看出来的对方埋伏的人手不少于十个,但他认为肯定不止。

    ……

    ……

    志海书楼前。

    朱有贵讲完一番开场话,嗓音洪亮说道:“……有请三大书院派出学子,进行最后第七项比试,琴!”

    场地上气氛高涨,人群顿时沸腾起来,今日来到湖光书院的人,除了陈闲和柳牧这两方人以外,其余人差不多全是为看院首之争而来的。他们想知道最终哪家书院会成为本次的院首,想知道哪家书院的学子能够作出上佳或者流传于世的好曲子,他们的目的绝对单纯,三十位评委都等着赏听上场学子们弹奏的曲子,在场的书院学子也都期待着接下来的最后一场比试,他们如前三日一样满怀憧憬,希望自家书院夺得本次院首,尤其是湖光书院和寒山书院的学子,已经开始呐喊与助威。

    冷幽幽和花牡丹等这群站在寒山书院这边的姑娘,她们也如前三日,默默的支持着寒山书院。

    水怜色等小夜半楼的一群乐伎,她们的目的也很单纯,她们相信离骚是陈闲写的,相信陈闲能弹出比离骚更好的曲子。

    在场超过九成九的人,并不知道这片场地上隐藏着杀机。

    太苍书院这一项非常干脆,第一时间派出了三名学子,反正成绩已经不重要了,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寒山书院这一边就柳牧一个人上场,他的上场,在所难免引发起一阵热议。

    “寒山书院果然只派柳牧上场……”

    “这个当然,他是师擎先生的亲传弟子,寒山书院没人比他更有资格上场,他这一项有可能单人赢得九枚胜筹……”

    “呵……我看未必,前些日不是有人说……师擎编造谣言谋取离骚这首曲子?若真有能耐,何至如此……”

    “这些话真真假假……全都是道听途说,谁又说得清楚,师擎年少成名,不可能太差……”

    比试场地上,现在寒山书院和太苍书院已经派出学子,而湖光书院这一边却没人起身。叶观之和叶华庭沉默地坐着,不知在等待什么,叶子由也不在场,后方郭庄岳三人自从来到这儿坐下,就没见到陈闲和叶子由。若说叶子由有事来不了,郭庄岳三人倒不会多想,问题是他三人早在第三日结束时,就听叶华庭说过,第七项陈闲也会一个人上场,而现在陈闲的婢女在场,陈闲本人居然不在这儿,他三人觉得这件事非常可疑,目光疑惑对视,然而并不清楚什么原因。

    湖光书院这边,众多学子都疑惑起来,一个个相互对望。

    “这怎么回事?”

    “这一项不是说陈闲一个人上场吗?他人怎么还没来?”

    “我也不清楚这怎么回事。”

    听见后方学子们的议论声,暖儿取出一块冰镇雪梨放嘴里,回头望一眼,转回脑袋时,两只眼睛泛着疑惑。

    她蹙眉咕哝道:“对呀,驸马爷怎么回事?”

    珠玑和白梨花也不由心生疑惑,珠玑自语道:“他应该一早就会过来的啊……”

    与她们相隔两丈的位置,阮红瘦也无比纳闷:“莫非是小白脸担心有人对他下手,干脆继续躲着不出来?”

    她自问自答:“嗯,这样做也对。”

    乔美人默不作声,大抵是认同阮红瘦的猜想。

    ……

    ……

    每一项比试,学子的上场时间都有明确的规定,若超过半柱香时间,则直接算作弃权。

    现在半柱香时间将到,朱有贵看向湖光书院这一边,问道:“叶山长,不知道你们书院将派……”

    “湖光书院陈闲一个人上场……”

    叶观之站起身,他用最大的声音说道:“陈闲正在赶来的路上,必不会超过上场时间。”

    朱有贵点头:“这便好……”

    暖儿和珠玑及白梨花,阮红瘦和乔美人,她们更加疑惑了,皱着眉异口同声:“人不是就住在湖光书院吗?”

    叶子由这时候匆匆跑来湖光书院这边,边跑边喊:“……照生马上赶来,他现在已经到了永福街三水桥……”

    “照生马上赶来,他现在已经到了永福街三水桥……”

    叶子由不停的重复这句话,并且声音无比响亮,书楼前这片场地几乎人人听得见。湖光书院一众学子听说正在路上,一个个终于放下心来,而在场其他人倒有人有些幸灾乐祸,尤其是寒山书院一众学子,他们巴不得陈闲永远赶不过来。三十位评委也只好继续等待,反正时间早有规定,现在人人盯着比试场地上的那一炷计时的细香。

    站在比试场地上的柳牧,听说陈闲正在赶来的路上,听说已经到了永福街三水桥,立马对着在场自己人做手势使眼色。

    这些人早就在等待柳牧的指示,当即毫不犹豫退出人群,一个接一个,赶往永福街三水桥。

    他们现在怎么可能知道,单在野和虎山汉等一众帮主早就带领着大批帮众在三水桥附近埋伏好了,此刻只等他们落网。

    而并不知情的暖儿和珠玑及白梨花,这时候满眼疑惑。

    暖儿皱眉自语:“驸马爷怎么回事嘛,怎么会从永福街三水桥过来?他不在湖光书院吗?”

    珠玑和白梨花也想不通这个问题:“可能……有事去过永福街吧……”

    阮红瘦却是气愤不已:“这小白脸到底搞什么鬼?他不好好的在湖光书院躲着,他还到处乱跑,他难道活腻了?”

    “不,并非如此……”

    乔美人眯着眼眸思考半晌,随即美眸一亮:“我懂了,这绝对是小白脸的计谋……调虎离山!”

    阮红瘦眨眨眼:“调虎离山?”

    “对,调虎离山……”

    乔美人唇边隐隐含笑:“他清楚对方知道自己今日会来参加院首之争,那么对方一定会在这个地儿埋伏杀手,如此现身出来,这岂不是自寻死路?所以,他提前让人配合他,先让山长出面,说正在赶来的路上,再让第二人透露出准确的地点,对方这么想杀他,怎么可能不去截杀他?我敢肯定,现在要杀他的人,都已经赶往永福街三水桥,而他……根本就没离开湖光书院!其实早在某个地方等着……他马上现身!”

    阮红瘦欣喜又惊讶,喃喃低语:“原来如此,厉害呀这小白脸……”

    陈闲站在竹林间飞楼窗子口,已经看得清清楚楚,确定现在非常安全,他微微一笑转过身。

    “照生哥……”

    陈闲停下脚,回头笑着说道:“不用担心,你在这儿看着就好……”

第六十八章 燃烧

    书楼前比试场地。

    此时半柱香即将烧尽,而陈闲仍未赶来。

    至少在在场大多数人眼中,陈闲才到永福街三水桥正在赶来的路上,那么很有可能来不及。寒山书院一众学子幸灾乐祸,已经准备好看陈闲错过上场时间,他们书院最前排古夫子捋须窃喜。湖光书院一众学子心中焦急,目光全望着抵达这片场地的必经之路,暖儿和珠玑及白梨花也都望着这条路,心情自也分外着急。

    “快点快点,就要超过时间啦……”

    “但愿能够及时赶到……”

    暖儿和珠玑目光灼灼,低声呢喃与企盼。

    现在在场大多数人都望着抵达书楼这片场地的必经之路,有人希望看见陈闲的身影,有人则并不希望看见。柳牧便希望陈闲永远赶不过来,他对自己今日带来的人充满信心,书院内的近二十人加上堵在书院山门外的近二十人,三四十个人去截杀一个人,他自然认为万无一失,他对自己能调动的江湖势力也充满信心,他很清楚这是一股多么恐怖的黑暗力量。

    然而就在众人各怀心思的期待下,陈闲在半柱香刚刚烧尽之时出现了。

    但并非是在必经之路上出现的,而是从志海书楼背面绕过来的,这时候已经走上比试场地,脚步停在一张琴案前。

    “你们看比试场地上……”

    “这……”

    “这不正是湖光书院的陈闲陈大驸马?”

    “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他不是在永福街三水桥吗?”

    “为何这么快……”

    书楼前人群喧哗起来,柳牧脸色陡变,在这一瞬他便已明白过来,目光盯着陈闲,咬牙低语:“……调虎离山!”

    陈闲好似没有看见柳牧的脸色与眼神变化,笑容一如前三日那般友善。

    他的上场位置,出乎在场绝大多数人的意料,此刻所有人同时转过视线望向比试场地,自然在所难免令得众人无比疑惑。三十位评委与邻座人对望,都不明白这到底怎么回事,纵然是云老伯爷和楚乾律及冯延祚,也想不通个中缘由。寒山书院一众学子大失所望,湖光书院一众学子兴高采烈,他们可懒得多想陈闲是怎么来的,能及时赶上就好。

    而湖光书院最前排,暖儿和珠玑及白梨花一脸疑问。

    暖儿嘟囔:“今天到底怎么啦?”

    白梨花若有所思:“不是今天到底怎么了,是你家驸马爷到底怎么了。”

    暖儿不解:“我家驸马爷有什么问题吗?”

    珠玑沉思半晌,莞尔一笑轻声说道:“想来……是有问题的,但……我们没必要多想,过后问一问不就知道了。”

    白梨花点头道:“小姐说得对。”

    暖儿嘻嘻一笑:“嗯,反正驸马爷来了。”

    她们三人讲话时,一旁清奴蹙眉望着比试场地上的陈闲,不知在想什么。

    在她们身畔两丈位置,乔美人得意一笑:“我刚说什么来着?这小白脸可半点不傻,相反颇有谋略。”

    阮红瘦摆手:“对对对……让你说中了。”

    乔美人心花怒放,神情却冷傲下来,斜眼说道:“我渴了,你身旁那女孩儿有冰镇的雪梨,去帮我要几块过来。”

    阮红瘦转过头,似笑非笑:“想吃冰镇的雪梨啦?那你自己过去要喽!”

    “你……”乔美人大怒:“你过河拆桥?”

    阮红瘦眉飞色舞,摊手道:“我过河拆桥又怎么啦?我现在不伺候你了,你如果想离开湖光书院,慢走!不送!”

    乔美人气得脸颊通红:“好好好!算你狠!这笔账我记下了!”

    她虽然生气,却并未一气之下真的起身离去,此次来到湖光书院虽是阮红瘦叫她来的,但她自己若不想来,阮红瘦怎么可能叫得动她。一路上斗嘴与抱怨,也无非是因为她清楚阮红瘦不会看着陈闲被杀,这么好的一个使唤与撩拨阮红瘦的机会,她怎么可能不好好利用。这时候坐在布篷之下,猛地扇动手中的小团扇,心中气恼非常,可这终究是私人之间的闷气,这与大局不相干,与她自愿来到湖光书院的本意更不相干,她当然不会就此离去,只是不能再使唤阮红瘦而已。

    阮红瘦既已得知陈闲暂时比较安全,她自然不会再迁就乔美人,对于乔美人坐着未动,她自也看在眼里。

    她二人从小到大关系虽然恶劣,其实未见得真就如此,有一种情谊可能与表面上恰恰相反,仅是双方倔脾气死不承认。

    ……

    ……

    现在三大书院均已派出学子,院首之争最后一项也便开始了。

    这一项并没有时间限制,三家书院都需弹奏三首曲子,可以三个人上场一人弹奏一曲,也可以一个人上场弹奏三首曲子。一家书院的三首曲子被弹奏出来后,三十位评委会立即给出评判结果,也就是立即给出小筹,但不会立即公布统计出来的胜筹成绩,胜筹成绩需在三家书院的三首曲子全部弹奏出来后,最后才依次揭晓三家的胜筹成绩。

    最先开始弹奏的是太苍书院的第一名学子,这名学子弹奏完后,他们书院的第二名学子开始弹奏,随后是第三名学子。

    陈闲和柳牧坐在琴案前,如在场众人一样听着曲子,心中却想着其它事。

    柳牧现在正在想的,毫无疑问正是那三四十人,他不曾想过陈闲会来这一招,心中纵然恼火,可现在身旁无人,根本不能把陈闲怎么样。他只能寄望于那三四十人到永福街三水桥扑空之后,能及时明白中计了,然后迅速地返回湖光书院。师擎能给他调动江湖势力的权力,也自然给他下过死命令,他如今背负着巨大的压力,无论如何绝不能让陈闲继续活着。

    陈闲前一刻在飞楼窗子口已经看得清清楚楚,如果说在今日之前只是怀疑师擎和柳牧,那么现在已经完全能肯定要杀自己的人就是这两人,或者说就是师擎,他当然不会再客气。现在脑海里能够想象到,柳牧的人到达永福街三水桥后,单在野和虎山汉等人一定能将这些人一网打尽,如此一来,离自己想知道的事也就不会太远,师擎的藏身处与手下有多大势力有多少人,又都集中在什么地方,这才是此一事的核心问题。

    太苍书院的三名学子弹奏完三首曲子,一众评委已经给出评判结果,统计出来的胜筹成绩暂时被搁在一边。

    朱有贵站起身,看向比试场地,笑道:“接下来是寒山书院的曲子……”

    柳牧起身向着一众评委拱手一礼,又向着在场众人拱手一礼,他报出曲名,调整好心情坐下来。

    琴声响起。

    在场众人自觉的安静下来。

    一曲弹完。

    书楼前久久无人讲话,三十位评委回味半晌,不自主暗暗点头,在场其他人也大多神情陶醉,赞叹声随后爆发出来。

    “柳牧不愧是师擎的弟子……”

    “这琴技可比太苍书院三名学子高出太多……”

    “曲音复回循进,他弹奏之时,却始终游刃有余,这功力着实非凡……”

    在场几乎人人赞叹,无一人否定柳牧的琴技,他此刻不想陈闲这件事,在所难免有些忘乎所以。

    寒山书院的一众学子又都不免流露出骄傲的神态,古夫子亦是神色得意,在他看来,三大书院绝没哪个学子能在这一项胜过柳牧,对于本次院首他又一次充满希望。站在他们书院这一边的,冷幽幽和花牡丹等一群姑娘,对柳牧的琴技本就崇拜至极,一个个喜笑颜开叽叽喳喳的夸赞。而对面湖光书院众学子气势倒有些萎靡,可能是没想到柳牧的琴技会好到这种程度,心下都有点没底,叶家三人却是神色如常,尤其是叶子由,他相信陈闲在琴之一道绝对更胜一筹。

    听见这么多人夸赞,暖儿不太高兴嘟囔道:“一般般而已。”

    白梨花完全认同:“对呀,哪有我家小姐弹得好。”

    暖儿欣喜点头:“嗯,没珠玑姑娘厉害啦。”

    她二人心中大抵是有些酸酸的,珠玑听见这些话,笑而不语。

    便在众人称赞之时,比试场地忽然响起一串声音:“柳兄的曲子不过如此!柳兄的琴技亦不过如此!实则徒有虚名!”

    ……

    ……

    连续三句,一句一顿,嗓音响亮,在场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

    珠玑听见这三句话,心脏怦然一跳,两颊不由自主地泛起朵朵红润,美眸一眨不眨望着比试场地。

    “珠玑姑娘的离骚,不过如此。”

    “珠玑姑娘的琴技,亦不过如此。”

    “实则……徒有虚名。”

    这三句话忽然在珠玑脑海中回响起来,她对此记忆犹新,这正是当日云老伯爷府的黄昏宴上,柳牧亲口说出来的三句话,这也是珠玑从第一天学琴开始,第一次听见否定自己琴技的声音。她当时曾为此羞窘,也曾为此面红耳赤。而此时竟有人将这三句话照搬出来还给柳牧,她一颗心莫名受震,极想知道说话的这个人是谁,待得细看说出这三句话的人……竟是陈闲。

    “是他……”

    珠玑这一瞬更是心神受震反倒愣住,呆若木鸡地愣住好半晌,随后她抿唇笑起来:“他真好……”

    她笑脸清丽动人,没再说任何话,只抿唇笑着看着,看着比试场地上的陈闲。

    在场其他人也全看着比试场地上的陈闲,然而这些人的表情却与珠玑不同,或茫然或愤怒或惊愕或面面相觑。

    柳牧阴沉着一张脸,咬牙盯着陈闲。

    寒山书院众学子火冒三丈,古夫子隐有不悦,冷幽幽和花牡丹皱眉,她们姐妹冷笑议论。

    “哼,某人大言不惭……竟说柳公子不过如此?”

    “可不是,第一日一首诗第二日一首词,固然都写得极好,第三日书法也确实不错,但凭什么这样说人家?”

    “虽才华出众,但未免太自负了。”

    “依我看……这叫恃才自傲,以为自己了不起,目空一切!”

    这几个姑娘的议论声传到在场众人耳中,寒山书院众学子自是觉得大快人心,他们这些普通学子可不会傻到当面说出这种话。在场其他那些不认同陈闲支持柳牧的人,也都多少觉得很是解气。但在场更多的人因为陈闲在院首之争前三日的表现,对于陈闲否定柳牧的这三句话,大多选择沉默不语,可能由于谣言已被人剖析出来,他们相信陈闲写出了离骚,那么琴技必然超群,似乎有资格否定他人。三十位评委心中或有其它想法,但这个时候都保持着沉默。

    柳牧看向陈闲冷冷问道:“我十岁拜师学琴,至今十年有余,陈大驸马当真好大的口气,莫非……自以为更胜吾师?”

    他不说自己,却把师擎这张大旗扯出来,话中之意琴技乃是师擎教的,你否定一个人,相当于否定师徒二人。

    师擎是当世公认的大琴师,能与之相提并论的唯七弦先生一人。

    在场众人全都看着陈闲,都在等待想看陈闲如何反驳这句话,大多数人认定陈闲绝对哑口无言。

    “师擎?”

    陈闲微笑看着柳牧,在开口这一瞬,他忽然敛去笑容,横眉怒目吼道:“师擎又算什么东西?!”

    “师擎又算什么东西……师擎又算什么东西……”

    这一声有如雷鸣,在这片场地上炸响、传开、回荡。

    “你……”

    柳牧指着陈闲,嘴唇发颤,在场所有人,瞠目结舌。

    “他……”

    “他居然……”

    书楼前这片场地,霎时,鸦雀无声。

第六十九章 继续燃烧

    “师擎又算什么东西……”

    “又算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书楼前烈日炎炎,这片场地鸦雀无声,而这句话却久久回荡在众人脑海。

    师擎成名至今已有三四十年,这些年积累起来的成就与名望,使得他不仅是公认的琴道大家,更是琴之一道瑰宝似的代表人物,即便此人怪癖甚多,然而照样极受世人的追捧与爱戴。尤其在天下琴师和乐伎们心目中,此人形象与地位超然,连珠玑那时候都时常想着拜访这位高人,而在此之前,天下从无一人否定师擎的成就,此时此刻,竟有人当众说出这种话。

    画面在这一刻仿佛定格住,在场所有人全都望着比试场地上的陈闲,他们耳畔嗡鸣,人人呆若木鸡。

    陈闲前一刻笑语吟吟,这一刻横眉怒目,他吼出这一句时稍稍动用过两三成内力,但旁人听不出他动用过内力,只会觉得他嗓门特别大,声若洪钟亦如雷鸣,声音极有穿透力,整个人气势狂野至极,也好似无比愤怒。实际上陈闲现在很冷静,就目前这种不死不休的局面,他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最好能将师擎逼出来。

    但在场大多数人并不知道陈闲心里怎么想的,他们看到的只是陈闲非常愤怒也极其张狂。

    “驸……驸马爷他……”

    暖儿张口结舌:“驸马爷今天到底怎么啦?”

    白梨花愕然地摇摇头:“你都不知道,我更不可能知道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家驸马爷这么生气。”

    珠玑也很吃惊,她没想到陈闲会突然来这么一句,猜到的原因可能与师擎编造谣言有关。

    “厉害……厉害了……”

    阮红瘦惊奇不已:“小白脸今天火气好大!”

    她身旁,乔美人俏脸一甩:“哼!”

    乔美人大抵还在为着阮红瘦没帮她要雪梨而气恼,甩脸表示对阮红瘦的话题毫无兴趣,事实上阮红瘦也没跟她讲话。

    坐小椅子上的楚梦莲莫名望而生畏:“天……天阳姐姐那么可怕,这……这大姐夫发怒也果然好好好可怕!”

    任何一人听见这种话,绝不可能毫无反应,三十位评委表情大变,杭州知府等几个来自杭州的官吏和名师个个面带怒意,其他评委则是瞠目结舌。云老伯爷和冯延祚也很意外,老伯爷最先想到的可能是因为师擎谋取离骚曲子一事才使得陈闲如此愤怒,冯延祚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但他绝不会声张。楚乾律面带微笑,转动着左手大拇指上的那枚玉扳指,他对陈闲这句话背后的原因似乎极感兴趣,当然仅仅是感兴趣,他或许能猜到个中原因,但不会主动插手。

    湖光书院这边一众学子人人张大着嘴巴,郭庄岳三人也都不免表情愕然,他们知道陈闲已非当年,却没想如此狂傲。

    叶家三人却神色如常,他们三人比在场大多数人知道的多,他们知道当县小女孩一家之事,也听陈闲说过苏州各县的近三十宗女子失踪案,将近四十名年轻女子不知所踪,生死不明。而这些天怒人怨的案子现在都指向师擎这个人,若这全是师擎所为,他们觉得师擎根本不能算人,那陈闲这句话便也说的极对。

    然而在场大多数人不知道这些事,心中难免认为陈闲已经狂妄到极点。

    寒山书院一众学子气急败坏,站他们书院这边的,冷幽幽和花牡丹等一群姑娘用手掩着嘴巴,人人大惊失色。

    “他……”

    “他居然说……”

    “居然说师擎又算什么东西?”

    “他……他疯了吗?”

    师擎大抵算得上天下乐伎心中的偶像,陈闲这句话对在场众人造成的心理冲击虽然很大,但其实大部分人只是错愕,不敢相信陈闲会当众说出折辱师擎的话。由于陈闲的一首独钓寒江雪和一首为伊消得人憔悴,再加上一个人写出三对六幅字,单项赢得九枚胜筹,他已经用事实证明过自己,现在置疑他才学的人极少。在场众人醒过神来大多是沉默不语,纵然觉得陈闲确实过于狂妄了些,可他们又有什么好说的,但今日来此的乐伎们却非常不满,现在说话的也全是乐人乐伎。

    “这位驸马爷好没道理,无缘无故凭什么这样说?”

    “师擎先生当世数一数二,倘若师擎先生都不算什么,那我们岂不更加不算什么?”

    “太气人了,哪有这样说话的……”

    “即便写出了离骚这首曲子,但也用不着这么目中无人吧?”

    “哼,依我看,离骚……其实是师擎先生写的……”

    现在发出声音的,大多是青楼勾栏等地的女伎,杭州的一群姑娘也参与其中,水怜色等小夜半楼的姑娘都一言未发。

    柳牧目带杀意地盯着陈闲,他已经没再讲话,他此时只想将陈闲大卸八块。

    “安静……”

    苏州知府朱有贵站起身,他大声说道:“现在是第七项比试时间,请寒山书院弹奏第二首曲子……”

    ……

    ……

    柳牧收回目光,向着评委拱手一礼,坐下来后弹奏第二首曲子。

    但在场指责陈闲的声音并未停止,等到柳牧弹奏完三首曲子,这些声音仍未消停,甚至再次爆发出来。

    “接下来就是湖光书院了……”

    “哼,倒要看看这位驸马琴技有多高超……”

    “等他弹完,我们也说他不过如此,哼,看他生气不生气……”

    “他若弹奏离骚,我们就说这首曲子出处没弄清楚,他不能证明这首曲子是他写的,该给零胜筹……”

    “对,不能让他弹奏离骚……”

    “前一刻有嘴说人家,便该知道过分狂傲,自也有人说他……”

    “说师擎先生又算什么?我倒想看看他又算什么……”

    寒山书院众学子都很乐意听见这些话,柳牧也不例外。他三首曲子的胜筹成绩已经统计出来,现在被搁在一边,他此时依旧坐在比试场地的琴案之前,此时虽不能对陈闲动手,但口头上他没想过饶恕陈闲,已经打算待会儿说些难听的话,哪怕不能把陈闲怎么样,若能影响到陈闲的心境与发挥,对自家书院夺得院首也大抵是一大增益。

    他已经准备好,陈闲也已经准备好,在场所有人都已经准备好,但准备的各有不同,有人准备取笑,有人准备赏听。

    “第一首……”

    陈闲手指抚在琴面上,抬头看向柳牧,报出曲名:“高山流水……”

    “高山流水?”

    在场没人听过这个曲名,珠玑和叶家三人及云老伯爷都满怀期待,他们五人中,仅珠玑和叶子由听过陈闲弹琴,其余三人只听叶子由说起过。珠玑和叶子由对于陈闲的琴技,挑不出半点毛病,他二人认为陈闲绝对比柳牧技高一筹,甚至不一定比师擎差,已经预想到今日之后,陈闲有可能与师擎和七弦先生齐名,这是他二人的预想,亦是他二人的寄望。

    在众人猝不及防时,陈闲拨动琴弦,琴音倏然飘出,悠悠传向四周。

    高山流水或者说高山与流水,这是一首曲子也是两首曲子,此曲是典型的侧重于泛音,大段灵动而轻妙,曲境奇高。

    曲子第一段尚未弹完,已有不少人露出惊讶表情。

    叶观之和叶华庭笑而点头,此时心绪激荡,却因琴声而神情平静,珠玑和叶子由不由自主地喃喃称叹。

    曲子第一段弹奏完,接着第二段开始。

    书楼前一时间没人讲话,似乎都已经忘记自己该说的话,连柳牧都短暂的听得有些入迷。坐椅子上的三十位评委神情各异,有的人惊讶,有的人意外,有的人忍不住轻声赞叹,老伯爷右手轻拍座椅扶手,心绪已沉醉在曲子的世界。湖光书院众学子情不自禁露出兴奋的表情,仿佛已经看见自家书院夺得院首,太苍书院众学子神色凝重,寒山书院众学子心情复杂无比。站在寒山书院这一边的这群姑娘,包括在场所有想过取笑陈闲的众多乐伎,这一刻全都微微张着嘴。

    “他……”

    “这……”

    她们前一刻本想说陈闲不过如此,还想着倒要看看陈闲又算什么,然而这一刻,陈闲的琴技已然令得她们哑口无言。

    “这位驸马……”

    “真是……”

    她们说来说去,已经组织不出一句完整的语言。

    ……

    ……

    曲子弹奏完第三段,书楼前这片场地,已经没人讲话。

    柳牧正准备开口戏谑之时,他怎么也没想到,陈闲在弹奏之时竟会主动讲话:“柳兄可会弹奏这首曲子?”

    柳牧脸色微变,咬咬牙沉默不语。

    陈闲笑着,手指不停,他大声问道:“那师擎……这废物……可弹过这首曲子?”

    “你……”

    “我什么我?”

    “陈大驸马……嘴上积德!”

    “积德?你也配说积德两个字?”

    “你……很好!”

    “我弹奏之时开口讲话,岂不正合你意?反倒是你已经讲不出话?”

    在场众人早已愕然不已,一是因为陈闲比之先前更加过分与狂傲的当众说师擎是废物,二是因为陈闲居然在弹奏之时主动讲话,且在与人对话,对话必定会分散注意力,必定会影响到曲子的曲韵与节奏等。然而众人在陈闲讲话的过程中,根本没听出曲韵和节奏等有过任何的偏差或不稳,这意味着陈闲的心境没有受到丝毫影响,这种驾驭能力,不仅仅是炉火纯青,这分明已经颠覆心境会直接影响曲调曲韵的一般性常识。

    珠玑和叶子由等人早就见识过陈闲的这份功力,这时候再一次亲眼目睹,仍觉不可思议。

    在场其他人全是第一次看见,他们想象不到陈闲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这……这怎么可能……”

    “不得不说,这位驸马琴技之高超……出神入化!”

    站在寒山书院这边的,来自杭州的这群姑娘人人心神荡漾,她们准备的那些话已说不出来,心中只觉震撼。

    冷幽幽和花牡丹望着比试场地,目光有些呆滞,张张嘴,吐出五个字:“这…太惊人了。”

    水怜色等一群姑娘也觉分外惊奇:“这已超出常人的琴技范畴了。”

    湖光书院人人面露喜色。

    太苍书院人人心如死灰。

    寒山书院人人意志消沉。

    书楼前这片场地已彻底没人讲话,陈闲弹完第一首曲子,众评委唏嘘不已,老伯爷吐出一口气:“好啊!”

    已无需过多的形容,一个好字已然能代表一切。

    陈闲表现出来的超凡琴技,早已令得在场所有人心悦诚服,他弹奏第二首曲子时,无一人讲话。

    现在还有谁,能够说些什么,根本没有。

    第二首曲子弹完,稍稍停顿片刻,陈闲抬起头说道:“接下来是第三首曲子……”

    所有人看着他,等他说出曲名。

    他话音稍顿,手指拨动琴弦,琴声已飘荡出来,他说道:“……凤求凰。”

    “凤……”

    “求……”

    “凰……”

    在场所有乐伎重复念着,她们目光对望,曲名令她们心神向往,也令她们眼神迷醉。

    “凤求凰……”

    珠玑和阮红瘦及乔美人也不由为着这个曲名而短暂失神陷入遐想,这个曲名其实很好理解,可理解为……男追女。

第七十章 落幕即开端

    陈闲第一首和第二首曲子已让在场众人明白什么叫出神入化,现在第三首曲子大抵已让人明白有种差距叫望尘莫及。

    他坐在比试场地琴案之前,指速时快时慢,动作洒脱飘逸。

    第一段……

    第三段……

    第五段……

    曲子千回百转往下弹奏。

    若说一首曲子如同一则故事,凤求凰这首曲子自也有它的故事,只不过这首曲子的故事虽然流传千古,却是一段禁不起剖析的爱情童话故事,一旦深入剖析便会或多或少发觉到人性丑陋的一面。但在场除陈闲以外,绝没第二个人知道这首曲子背后的故事,此时所有人都因为这个曲名,在所难免地陷入遐想。

    凤求凰通俗化理解就是男追女,它的诞生便也源自于某男追求某女,曲名及这种行为在这个古代来说,无比直率而热情奔放,直击人们心灵深处。尤其对于在场今日几乎倾城出动的青楼勾栏等地的女子,也包括在场所有前来关注院首之争的闺中女子,凤求凰这个曲名给她们带来的震撼之感无与伦比。这在后世来说都算比较浪漫的行为,而浪漫这个词的意思在这个古代虽然与后世的意思不同,男女之间的浪漫在当世可能会被人认为是行为放荡等,但即使行为受到世情与道德礼数的约束,并不代表当世女子不渴望这种大胆行为,凤求凰这个曲名正是如此直白与露骨。

    “凤……求……凰……”

    站在竹林间飞楼窗子口的叶轻歌,已经深深的喜欢上这首曲子,越听越是入迷,难免浮想联翩。

    珠玑对这首曲子对这个曲名,也是一听倾心。

    其实在场如她二人这般的绝不在少数,这首曲子毫无疑问比离骚更有吸引力,更让在场众多乐伎为之心动,如羽音和水怜色也都很喜欢这首曲子。而之前那些准备取笑陈闲的人,早已经因为陈闲出神入化的琴技而说不出口了,之前那些想说陈闲不过如此的人,也早早放下这种念头。叶家三人和云老伯爷听得如痴如醉,或许也委实没想到陈闲能有如此高超的水准。

    “不可思议啊……”

    “果真一山更比一山高……”

    “凤求凰……凤求凰……好,好……好曲子啊……”

    在场不少人情不自禁地发出轻声惊叹,而这片场地画面却恍如接近静态,在场除陈闲以外,没人有太大的动作。

    陈闲手指未停,他微笑看着柳牧,问道:“柳兄可会弹奏这首曲子?”

    柳牧阴沉着一张脸盯着陈闲,他现在已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杀意,冷冷地回答道:“会又如何?不会又如何?”

    陈闲笑着:“会又如何……这句是废话,回去转告师擎这废物,天下胜他之人,或多如牛毛!”

    柳牧咬牙:“如你所愿,定原话转达!”

    他二人对话这一幕,在场众人自也看在眼里,众人对于陈闲的琴技,已经无法形容这究竟已达到一种什么境界。

    “他刚又……又讲话了,并且……又说师擎这……”

    “话虽如此……但这位陈大驸马,我看……未必不如师擎……”

    “实在……难以想象……”

    现在大多数人沉浸在曲子的世界当中,偶尔有几人出声惊叹。琴虽然只有七根弦,但指法和组合指法至少上千种,对音准的控制等难度几乎为众多乐器之首,抚琴首重心静与手稳,一丝半点的偏差,便会影响到曲子的曲韵和曲调等。众人对于陈闲一次又一次在弹奏的同时转移目光与开口讲话,仍觉难以置信,若非亲眼所见,定然不会相信这种事。

    当陈闲弹奏完这首凤求凰,在场迟迟没人讲话。

    “师擎又算什么东西……”

    “师擎这废物……”

    这两句话依旧回荡在众人脑海中,但此刻没人反驳这两句话,陈闲琴技之高似乎已经令得所有人接受这两句话。

    纵然是师擎都未必能带给众人的视听震撼,陈闲三首曲子做到了。

    实力这种东西,若真表现出来,大抵不服不行。

    ……

    ……

    书楼前短暂的沉默过后,赞叹声随之爆发出来。

    “陈闲琴技之高,前所未见,与其说是琴技,倒不如说是指下神技……”

    “一首独钓寒江雪,一首为伊消得人憔悴,一个人写三对六幅字赢九枚胜筹,今日三首曲子……”

    “这位驸马……当真全艺皆通,才气惊人……”

    “湖光书院有陈大驸马,看来……极有可能夺下本次院首……”

    现在书楼前这片场地,几乎听不见除赞叹声以外的声音,自也没人提起陈闲当众折辱师擎的那些话。

    三十位评委细细回味半晌,交头接耳议论几句,开始给陈闲的三首曲子写下评判结果,每一位评委最后写下小筹数目之后,都会看一眼坐在比试场地上的陈闲,他们眼神无比复杂,其中欣赏与意外占大多数。这一幕逃不开在场众人的眼睛,这分明意味着评委们非常赞赏,那么小筹数目或者说三首曲子的胜筹成绩,想来极其可观。

    湖光书院众学子已经忍不住兴奋起来,寒山书院众学子失魂落魄,古夫子闭目无语,站他们书院这边的冷幽幽和花牡丹等一群姑娘,全都望着陈闲。在陈闲弹奏之前,寒山书院及她们都以为柳牧一定能赢九枚胜筹,然而谁也没想到,陈闲的琴技居然更胜一筹,尤其是今日这三首曲子,每一首都称得上旷世之曲,这不仅是琴技一流,写曲子的能力也大抵是当世无双。她们难以想象这位驸马脑子里到底装着多少好曲子,或者说他在这方面的艺术造诣到底是何种境界,千百年难得出一个的鬼才天才绝才,都似乎不足以称颂这位驸马的卓越才情。

    在场如她们这般想的人亦不在少数,尤其对于在场青楼勾栏等地的乐伎来说,她们今日看到的是一个大琴师的诞生。

    太苍书院的一众学子已经不关心他们书院的胜筹成绩,现在关心的是湖光书院和寒山书院谁是院首。

    “诸位……”

    朱有贵站起身,看着书楼前在场所有人,高声说道:“院首之争最后第七项的胜筹成绩已统计出来了,三大书院经过长达十三天的比试,终于迎来了揭晓院首的时刻……”

    他讲完话,一如前三日亲自公布胜筹成绩,首先公布的是三家书院的第一首曲子。

    “太苍书院……第一首曲子,一枚胜筹……”

    “寒山书院柳牧第一首曲子,两枚胜筹……”

    “湖光书院陈闲第一首曲子,三枚胜筹……”

    寒山书院本已经落后湖光书院三枚,现在又落后一枚,寒山书院众学子和古夫子面如死灰,柳牧面无表情。

    湖光书院众学子激动不已,因为太激动,反而没人出声。

    “太苍书院……第二首曲子,一枚胜筹……”

    “寒山书院柳牧第二首曲子,两枚胜筹……”

    “湖光书院陈闲第二首曲子,三枚胜筹……”

    现在寒山书院已落后湖光书院五枚胜筹,谁是本次院首已经一目了然,在场除朱有贵,却没人讲话。

    “太苍书院……第三首曲子,零枚胜筹……”

    “寒山书院柳牧第三首曲子,一枚胜筹……”

    “湖光书院陈闲第三首曲子,三枚胜筹……”

    在场仍没人讲话,朱有贵特意补充道:“湖光书院陈闲第三首曲子最后统计出来是六枚胜筹,因规定,只计三枚!”

    他报出三大书院七项比试的最终胜筹总数,最后提高嗓门说道:“夺得本次院首的是……湖光书院!”

    ……

    ……

    寒山书院连续十年五次夺得院首的记录到此终结,在院首之争第一日时,绝没人想到湖光书院会夺得本次院首。湖光书院众学子也不曾想过,他们意外、激动、不知言语,这是他们曾经努力的方向,今日终于得偿所愿,有人眼眶泛红,有人激动落泪。郭庄岳三人身为湖光书院的学子,也不免面露喜悦,这是他们希望看见的荣誉。

    “太……太好了,我们……我们湖光书院……”

    “我们湖光书院夺下了本次的院首……”

    “对……对,我们……”

    “我们是院首……”

    压抑良久的兴奋与激动,霎时间爆发出来,湖光书院众学子雀跃欢呼,他们相互扼腕,不少学子喜极而泣。

    叶子由参与着欢呼,叶观之和叶华庭捋须微笑,暖儿和珠玑主仆感受到这种氛围,也都欣喜地笑起来。而在场其他人却都分外安静,太苍书院沉默不语,寒山书院人人垂头丧气,除此外现在大多数人全部看着比试场地上的陈闲。湖光书院为何能够夺下院首,在场众人全都知道这是因为陈闲,陈闲一首诗一首词三对字三首曲子,他一个人为湖光书院赢得了二十四枚胜筹,这又是一项史无前例的新纪录,甚至陈闲第三首曲子竟统计出了六枚胜筹,他在院首之争的表现最为惊人,这一刻也最为耀眼,现在众人看着他,想着这些事,大多无比钦佩。

    乔美人坐在湖光书院的布篷之下,她自言自语道:“湖光书院能成为院首,小白脸有大半功劳,不愧是公主的驸马。”

    她身旁,阮红瘦点头笑道:“对……这倒是一句人话,其实小白脸很厉害的,才情绝不比公主差。”

    乔美人转过脸,瞪眼说道:“我说话关你屁事?我有跟你讲话吗?”

    阮红瘦也立即瞪起眼:“你以为我在跟你讲话吗?”

    “嗯?”

    两女大眼瞪大眼。

    坐小椅子上的楚梦莲这几天一天也没错过,当然看得出若非陈闲上场,湖光书院绝不可能夺下院首。

    “这大姐夫和天阳姐姐好相似,都一样有才,都一样好凶,噫……都一样不能惹……”

    她低声呢喃:“对,绝不能惹……”

    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因为害怕天阳大公主,现在又莫名其妙害怕陈闲。

    苏杭三大书院院首之争到今日此时终于落下帷幕,其结果永远是一家欢喜两家愁。湖光书院众学子犹在雀跃欢呼,太苍书院和寒山书院的学子先生等人,接二连三的黯然离场,在场其他人也正陆陆续续的转身离开,大多数人临走之时会望一眼湖光书院,或望一眼比试场地上的陈闲,继而怀着莫名的心情抬脚而去。

    叶轻歌也满怀欣慰与欣喜:“我们书院是院首了,照生哥好厉害,又一个人赢九枚胜筹,特别是第三首曲子凤求凰……”

    “凤求凰……”

    她喃喃自语,神色不由暗淡下来,随即抿唇而笑不再多想,这首曲子若理解起来,毫无疑问便是向人表达爱意。

    在书楼前在场所有人都陆续离开之时,陈闲和柳牧却仍然留在比试场地上。

    院首之争虽已结束,然而有些事才真正开始。

第七十一章 炽热腥风无间道(一)

    烈日炎炎,比试场地上热浪蒸腾,恍如八热无间地狱。

    陈闲先一步转身走下比试场地,柳牧依然站着未动,目光注视着陈闲的背影。他已经猜到陈闲这些日可能躲在湖光书院,而那三四十人到此时都没能返回来,他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但他现在能做的仅是暗暗留心陈闲接下来的去向。

    陈闲走来湖光书院这边,目光与羽音对视片刻,羽音明白他的意思,不动声色点点头。

    按照昨日计划的后半部分,柳牧今日带着人没能成功堵杀陈闲,反而被调虎离山耍了一回。按照正常人的思路,柳牧失败之后接下来将去的地方非常关键,极有可能回一趟他们大本营,起码也该向某些人回禀今日之事,那么这正是跟踪柳牧这条线的最佳时机。羽音今日带来的千艺帮帮众,将与原本一直监视柳牧的人配合行动,这些人将负责跟踪柳牧接下来接触的每一个人,也负责记住柳牧接下来去的每一个地点,那么这条线便会变得越来越长也越散越开。

    而在这之前,羽音现在要做的是缠住柳牧,陈闲刚刚用眼神示意她,正是猜到柳牧一定很关心自己接下来的去向。

    陈闲只会让柳牧看见自己离开湖光书院,不可能让柳牧跟着自己。

    在柳牧的目光注视下,陈闲与叶子由说了几句话,然后在暖儿和珠玑等四女的陪同下,一行五人开始向书院外走。

    柳牧立即跑下比试场地,决定远远的跟踪陈闲,然而羽音突然走过来福一礼:“柳公子……”

    “姑娘是……”

    “我是燕雀楼的羽音,非常喜欢柳公子今日弹奏的三首曲子……”

    羽音不停说着三首曲子,柳牧神色焦急,眼看陈闲随着人群越走越远,他猛地一把推开羽音。

    “哎哟——”

    羽音顺势跌倒在地,忍着地面滚烫,痛呼出声:“柳公子出手伤人,好不讲理……”

    “你……勿要血口喷人!”

    “你若没有动手,我无缘无故的怎会跌倒?大家过来评评理……”

    身旁人闻声而来,渐渐的将这二人围在人群中心,众人指指点点,你一言我一语,柳牧脱不了身,心下恼怒不已。

    ……

    ……

    站在飞楼窗子口的叶轻歌看见陈闲安全离去,这才终于放下心,她知道陈闲昨日定下的计划,自也知道陈闲离开湖光书院只是做给柳牧看的。陈闲一行五人,自湖光书院的山阶一路走下来,随后悄悄绕到了湖光书院的后山门路,便又从后山门路回到了湖光书院。陈闲这一步走得非常小心,几乎五步一停三步一回头,暖儿和珠玑主仆都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其他人虽然不知道陈闲又回到了湖光书院,但阮红瘦和乔美人一路尾随与保护着陈闲,自是看得清清楚楚。

    她二人站在书院后山门路曲折深幽的山阶脚下,阮红瘦笑着说道:“小白脸虽然弱不禁风,鬼主意倒挺多。”

    乔美人站在树荫底下,撑着纸伞摇着团扇,闻言冷哼不语。

    “我又没跟你讲话,你哼什么哼?”

    “我又没哼给你听,你说什么说?”

    “哼!”

    “哼!”

    两女大眼瞪大眼,同时甩脸冷哼,又同时转过身大步而去,二十步之内各走一边,二十步过后脚步渐渐靠拢。

    陈闲带着暖儿和珠玑等四女穿过一座座院落,来到自己居住的小院落,走进一间小偏厅。

    暖儿再也忍不住开口问道:“驸马爷,你今天到底怎么啦?”

    珠玑和白梨花对于陈闲今日的种种反常举动也分外疑惑,暖儿问出口后,珠玑也问道:“这几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对,发生过一件大事……”

    陈闲看着面前四女,声音低沉说道:“有人要杀我,不……准确来说是师擎想取我性命。”

    “什么?”

    “驸马爷你……”

    暖儿大惊,一点点张大嘴,珠玑一颗心猛地一颤,顿时花容失色,白梨花瞪大着眼睛,清奴秀眉微皱。

    清奴似乎早知道这件事,神情变化并不大。

    陈闲随后与她们说起自己三日前在城北一带遭遇连番伏击,后来因为推测出对方在杏花巷必定布置过重重伏击,这才决定藏身于湖光书院。暖儿这时候才知道,原来自己这几日一直处于无数双眼睛的监视下,想起来不免一阵后怕。陈闲今日故意发怒羞辱师擎,现在又把真相告诉她们,当然是早就决定好的,为安全起见,她们也将住在湖光书院,同时也安抚过她们不必为此事忧心,更不要插手这件事,以免被牵扯进来,或引发计划之外的情况。

    ……

    ……

    由于提前知道陈闲仍然会藏身于湖光书院后山院落,叶观之和叶华庭今日没有留下那些恭贺湖光书院成为本次院首的知己好友,书院学子也只在前面庆祝。叶子由按照陈闲之前说的,由他出面把冯延祚单独留下来。陈闲今日嘱托冯延祚的事就一件,让其回去后立即命令监视杏花巷的二十余名官差,把幸娘和魏伯及华福带回当县衙门保护起来,过程中若有人阻拦或跟踪,无需留情一律拿下。陈闲同时也告诉了冯延祚自己当前面临的危机,冯延祚一听有人要杀陈闲,免不了一顿痛骂与各种保证,其实冯延祚之前猜到了可能是这么回事,不敢确定而已。

    当得知陈闲得出来的幕后指使者是师擎,冯延祚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小女孩一家以及女子失踪案,无疑全是师擎所为。

    陈闲告诉他真相,这也让冯延祚有了线索和目标人物,毫不迟疑离开书院立办陈闲嘱托的事。

    陈闲送走冯延祚后,回到小偏厅。

    暖儿和珠玑及白梨花忧心忡忡的坐在椅子上,即使陈闲安抚过她们,可面对这种事终究难安。

    “我……”

    珠玑沉吟半晌,她抬眸看向陈闲:“我可以帮你的,至少梨花能够帮到你,她自小习武,多少有些用武之地的……”

    白梨花点头说道:“对,不管怎么说,我也算江湖中人。”

    暖儿连连点头:“对对对……梨花姐武功很好的,驸马爷……你就让她帮你吧。”

    清奴附和道:“多一个人多一双手,请驸马爷考虑考虑。”

    四女目光一致全部看着陈闲,陈闲能看出她们担心自己的安危,起码暖儿和珠玑及白梨花绝对出自真心。尤其是珠玑的眼神最是清澈与担忧,甚至脸色到此时仍无比苍白,美眸一眨不眨看着陈闲。一个女子与一个男子长时间对视,除非男女关系无比亲密,若不然多少总会觉得难为情,然而珠玑现在并无半点羞意,她目光分外执着,可见内心之坚定。

    陈闲看着她,微笑说道:“你的心意我领了,但这件事不能把你们牵扯进来,再者说……我并非觉得梨花武功不行,因为现在正帮我解决眼前危机的人,他们可能有一百个白梨花,所以……多一个梨花,作用并不明显……”

    白梨花撇撇嘴,如若不是现在情况特殊,她肯定不服气。

    珠玑自然能听懂陈闲的意思,她提出让白梨花帮忙,其实本意不在于白梨花有没这个能力,她本意全出自于一个帮字。

    她不想什么都不做的看着,可陈闲这些话她无言反驳,有些失意地垂下目光:“若我哥在这儿……就好了。”

    白梨花深以为然:“若公子出头,那些人必定闻风丧胆。”

    珠玑这两三年带着两名婢女,自西境而来走遍本朝大江南北,全是为寻找不辞而别的哥哥,如今仍有一名婢女在外打听其行踪去向。陈闲当时在去老伯爷府参加黄昏宴的路上,便听珠玑说起过这些事,他当时就很好奇珠玑的哥哥好似大名鼎鼎,无论走到什么地方总有人能说出此人的行走路线,他那天没问出口,后来忘记了这件事,此时提起这事,便又好奇起来。

    他看着白梨花:“你家公子莫非是个大人物?”

    “当然啦……”

    白梨花骄傲昂起头:“天下八大宗师听说过没?我家公子正是天下八大宗师之一,西境刀圣……贺兰无缺!”

    “八大宗师……西境刀圣……贺兰……无缺?”

    陈闲第一次听说这个古代有八大宗师,他完全能想象到,这大抵是江湖高手之中的高手,能被芸芸江湖中人捧上这样一个高度,那这八人也毫无疑问应该全是一等一的内功高手,这也大抵属于江湖传说中的大人物。老实说陈闲的确有些意外,没想到珠玑的哥哥来头这么大,且看样子年龄可能不超过三十岁,能被称之为刀圣,刀法必定天下无双。

    但见陈闲表情淡定,白梨花有些不满:“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

    “梨花……”

    珠玑捋捋发丝,嗔怒说道:“他不是江湖中人,你在乎这些做什么?现在该说的也不是我哥的事,而是……”

    “现在该说的也不是而是……”

    陈闲当先站起身:“你们跟我来,我告诉你们你们现在应该做些什么……”

第七十二章 炽热腥风无间道(二)

    “你们现在应该做的是,可以在这后山散步赏景,也可以在这后山游湖泛舟,若觉天热倦乏了没滋味,亦可择一座凉亭水榭品茶谈心或看书抚琴,但记住,这段时日尽量不要出门。你们看……湖光书院山清水秀,没那么多浮华与尘嚣,多亲近亲近朴素自然的书香气息不也挺好,这小竹林平时没外人过来,你们可放心大胆的在这块地方走动……”

    陈闲带着她们一路走到小竹林,他并不希望她们参与自己当前面临的事,那么最好的法子是转移她们的心绪,或给她们找点事情做,免得她们因为无事可做而胡思乱想,影响到自己原本的计划与思路。

    “眼前这栋飞楼是轻妹的闺楼,对……叶子由的妹妹叶轻歌,你们三个在我家园湖水榭见过的,我带你们上楼……”

    小竹林这栋飞檐楼阁共有三层,叶轻歌独自住在第三层,由于她身体原因,湖光书院除叶家人也除曾经的陈闲以外,绝没其他外人上楼打搅,甚至这小竹林与志海书楼这片场地隔着一堵围墙。陈闲带她们来到叶轻歌的闺楼,是考虑着让叶轻歌也能有人作陪也能有点事做,同样是为避免叶轻歌胡思乱想。

    其实叶轻歌此时正好有事找陈闲,陈闲一行五人上楼,她一个人下楼,六个人在第二层楼梯口相遇。

    “照……照生哥……”

    或许是因为意外于陈闲突如其来带这么多人上楼,至少在叶轻歌看来人数很多,她一时间难免有些错愕与些微胆怯。

    “轻妹下楼是有什么事?”

    “嗯……我……我很喜欢那首凤求凰,正准备找照生哥你……”

    “行……我知道了。”

    站在二层楼梯口,陈闲回头看向珠玑,笑着问道:“若没猜错,你应该也非常喜欢那首凤求凰吧?”

    珠玑点点头道:“我的确很想学这首曲子,但是……”

    “没什么但是,你想学就行,那便一起上楼,我立刻把这首曲子写出来,你们自己学……”

    叶轻歌向来痴迷于琴曲,何况是听见比离骚更有吸引力的凤求凰。而珠玑这段时日虽在自我改变,但这种近乎天性一般的痴迷与爱好,不可能因为减少练琴时间而变淡,对于好曲子的追求之心一样执着而热切,若不是陈闲现在遭遇这等事,她必然会主动开口。其实陈闲之前弹奏出凤求凰这首曲子后,他当时便预想到她二人必定一听倾心,本也打算过后将曲子写出来给她二人,现在投其所好,给她们找这件事做再合适不过。

    陈闲但凡会弹的曲子,他都基本烂熟于心,不多时便已将凤求凰这首曲子原原本本的写出来。

    “好了,那你们自己学,我先走了……”

    “驸马爷……”

    暖儿匆匆叫住陈闲,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她自是仍旧担心陈闲的安危,好半晌才问道:“公主……知道吗?”

    陈闲笑而不语。

    暖儿能看懂他的眼神,垂下脑袋道:“哦,暖儿知道啦,驸马爷你自己多小心。”

    她们前一刻听陈闲说过,现在有人帮忙解决这件事,珠玑和白梨花已经从暖儿表情上看出天阳大公主似乎并不知情,她们虽然很疑惑到底是什么人在帮助陈闲,可陈闲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清楚,现在把凤求凰这首曲子写出来的背后用意也再清楚不过,纵然珠玑仍想出一份力,但既然如此只能旁观。

    “那你自己小心些……”

    珠玑还想说些什么,仔细想想欲言又止,陈闲也没再讲任何话,抬脚往楼下走。

    他走后,飞楼第三层陷入沉默,此处四面开窗,视野极佳,远远近近景色迷人,清风自窗口吹拂而过,极为凉快。

    众女又沉默半晌,暖儿强颜一笑说道:“其实我们没必要多想的,我家驸马爷认识老伯爷,也认识二皇子,还认识一位县令老爷,叶山长曾经在京都当过那么大的官,也应该认识好些人,这么多人帮助驸马爷,对……驸马爷一定有他自己的办法,没事的,嗯……肯定没事。”

    她这样一说,在脑中仔细想想,发觉驸马爷还真的认识不少人,尤其是二皇子献王楚乾律,她感觉应该是这个人在帮驸马爷。珠玑和白梨花及叶轻歌听见这些话,都觉得暖儿说的不无道理,陈闲毕竟是一位驸马,或多或少应该有自己解决问题的门道。她们此时的想法与叶家三人差不多,叶家三人当日也是因为想到陈闲应该有自己的门道,因此才没主动插手此事。

    她们这样想想,一颗心放下一半,反正什么也做不了,倒不如安心练习新曲子。

    ……

    ……

    珠玑和叶轻歌曾在陈府园湖水榭坐而论琴,霍艳侯当时对她二人评价极高,两女那时候就互为欣赏,说起来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见。今日又一次坐在一起,且有机会同时学习共同交流一首新曲子,若不去想陈闲这件事,这对她二人来说,绝对是世间最美好的事情之一。但纵然心中有着其它事,她二人一旦沉浸在琴曲世界中,交流气氛与心情倒也不差。

    白梨花对曲子没兴趣,坐一旁发呆与旁听。

    暖儿虽也很喜欢凤求凰这首曲子,可陈闲这件事终究难以真正放下,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想着些乱七八糟的事。

    清奴忽然说道:“暖儿妹妹,左右无事可做,我们也抄一份练着玩吧。”

    暖儿想想,点点头说道:“嗯,也好……”

    两女走来桌子前,一人铺纸一人研墨,陈闲写下的凤求凰一共十三张纸,曲子的前三段在珠玑和叶轻歌手上,两女从第四段开始往后抄。待珠玑和叶轻歌讨论完前三段,拿起第四段到第六段,两女刚好抄完四五六段,在清奴的提议下,到最后这首曲子抄了两份,暖儿和清奴各一份,而这里的琴不止一张,两女一人对着一份试着弹奏起来。

    院首之争上午结束后,今日之事迅速在苏州城内越传越开。

    首先被人传开的是湖光书院夺得本次院首一事,这个结果出乎绝大多数人的意料,随后被人传开的是陈闲今日又一个人赢得九枚胜筹,陈闲四项赢得二十四枚胜筹的惊人成绩,也被人议论起来,到此时几乎全都认为湖光书院因为陈闲的出众表现才夺下院首的。最后被人传开的正是陈闲今日弹奏的三首曲子,尤其是第三首曲子凤求凰,这个曲名太直接,凡是听说这个曲名的人,第一时间很容易就联想到,这多半是陈闲向天阳大公主表达爱意,他真情郎君的完美形象又莫名被拔高一大截。

    “凤求凰……凤求凰……”

    “果然,相公当如陈驸马……”

    “唉……可惜我今日没去湖光书院,若不然便有幸听见这首曲子了……”

    “也不知凤求凰这首曲子到底有多动听……”

    “我听说当时都赞不绝口……”

    “你们说陈大驸马会不会将这首曲子张贴出来,若是如此,那我们到时候岂不……”

    “我看肯定不会,上次离骚的事……”

    “听说,这陈闲今日当众说……师擎又算什么东西,还说……师擎这废物如何如何……不知道是真是假……”

    “说过说过,我当时亲耳听见的……”

    “呀?他还真这样说了……”

    “这是不是太狂妄了些……”

    听过凤求凰的人虽然不多,可曲名已几乎传遍苏州城的花街柳巷,这些风尘女子人人喜爱不已,大多盼望着陈闲能将这首曲子张贴出来,更有人四处打听还有没第二个人会弹奏这首曲子,多半想着亲耳听一听,但结果是除陈闲以外,没第二个人会弹这首曲子。而同时被人传开的,便是陈闲今日在院首之争上故意发怒折辱师擎,这对他造成的名声影响好坏参半。有人认为陈闲口出狂言怕是另有隐情,有人觉得陈闲纯粹目中无人,狂妄自大到极点,但无论众人如何议论,现在几乎没人置疑陈闲的才学,沽名钓誉和浪得虚名这些话,已基本远离陈闲。

    谣言早在前几日已彻底消失在人们的话题中,如今也已没有新的谣言出现。

    ……

    ……

    到傍晚时分,议论凤求凰和折辱师擎那些话的人越来越多,现在无论走在苏州什么地方,绝对能听见这些声音。

    陈闲在叶家吃过晚饭,便从书院后山门路下山,乘着叶家马车向着千艺赌坊方向而去。

    暖儿和珠玑她们吃完晚饭,一起去了叶轻歌的飞檐楼阁,但清奴并没有去,她对暖儿她们说,因为月事而身子不适,说今晚想早点休息,然而这个时候却并未就寝。她月事来了不假,但主要是以此为借口,这时候在小院落内来回踱步,时不时用手摸一摸怀中揣着的凤求凰曲谱,她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这样做,她从第一天进入陈府便是如此,从来没有过干脆果断的时候,无论是故意穿衣敞露,抑或是故意凿穿浴桶,这不是她心甘情愿想做的事,她做这些事时都曾犹豫过。

    此时此刻,她仍是犹豫不决,心中各种想法千千万万,心乱如麻大抵如此。

    关于她的事,其实连暖儿都不知道,清奴因为某些原因,她早已被逐出天阳公主府,她如今根本不是天阳公主府的人。

    她来到陈家老宅,自然并非天阳大公主之命,而是某个人临时起意安插在陈府的后手,她当日带来的那封天阳大公主的将近八百字的手书自也是伪造的。然而她来到陈府这么长时间,翻遍陈闲的书桌书架和房间,却一无所获,或者说她没有帮背后之人做成一件事。而现在要她做的,已不是最初那些事,但她之前明明知道陈闲就躲在湖光书院,虽也好几次想透露给背后之人,因为她的犹豫,始终没迈出家门。

    也不知她到底有何苦衷,似乎非得听命于背后之人,也似乎如果再毫无用处,后果似乎非常严重。

    她前思后想,捧着胸口闭闭眼,最终做出决定,咬咬唇碎步而去。

    “对不起了驸马爷……”

    她前往的方向,正是书院后山门路。

第七十三章 炽热腥风无间道(三)

    西边天际,晚霞红艳似火。

    清奴怀着忐忑难安的心情来到城中心,每走七八步便回头望一眼,每望一眼脚步便不自觉的放慢几步,随即又匆忙加快脚步,如此时快时慢,向着联络地点而行。街上行人如织,其实根本没人过多关注她,终究是她自己做贼心虚,总觉得背后有人盯着自己,有种全身上下被人看透的惶恐之感。

    人来人往中,穿着月白色单薄绸裤的她,迈着小碎步走进街畔一间名叫周记的米粮铺。

    这间周记米粮铺开业至今时间并不长,似乎正是她与背后之人的联络地点。这米铺的掌柜半点不像正正经经的生意人,长相獐头鼠目其丑无比,坐在柜台前翘着一条腿,口中哼唱着花街柳巷流传的低俗歌谣,他看见清奴走进门,顿时浑身来劲,嘴边流露出来的笑容满是亵玩意味。

    “哟……这不是清奴小娘子么,今儿是来陪哥哥我乐呵乐呵的?”

    清奴忍气吞声,没搭理这些话,从怀中取出凤求凰曲谱和一张折叠好的信纸,手握着厚厚的纸张,然而又一次陷入犹豫,她手臂只需再往前递出半尺,那么这件事就回不了头了。在她再三犹豫的过程中,身为联络地点接头人的掌柜,目光却在她胸脯和素手上打转,这神态大抵是垂涎已久,但见清奴长时间发呆,此人心血来潮,突然伸出手,想一把逮住清奴的手。

    “既然这么难做决定,那干脆先陪哥哥乐呵乐呵……”

    掌柜原以为自己出其不意,然而清奴立马醒过神,手指一松,曲谱和信纸掉落在地,她急忙缩手后退,眼睛瞪着掌柜。

    “哼!臭娘们,故意发呆捉弄你哥哥呢?!”

    清奴羞恼瞪着他:“凤求凰曲谱和我要说的话,都写在纸上交给你了,你若误了这桩事,后果自负!”

    她说完话,快步走出周记米粮铺,走出铺门的这一刻又陡然停住脚,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回头路,做完这件事才知道后怕,才开始提心吊胆,也许或多或少为此而自责与难过,然而木已成舟,现在说什么也已无法改变这一事实。她失魂落魄地走在返回湖光书院的路上,走着走着眼睛湿润,继而泪流满面。

    “我也不想的……”

    她忽然加快脚步,一步两步三步越来越快,随后跑起来。

    ……

    ……

    陈闲乘着马车来到千艺赌坊东侧小巷,羽音早在巷子口等着他,千艺帮也有不少兄弟埋伏在附近,以便应对突发情况。

    千艺帮上下在陈闲这件事上绝对尽心尽力,今日上午发生在永福街三水桥的那一场伏击战,千艺帮包括单在野和虎山汉等帮主在内,帮中兄弟一共出动了近百人。柳牧那三四十人抵达三水桥以后,两伙人当时在所难免的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拼杀,一百多人的大规模拼杀,死伤自也在所难免。好在千艺帮是伏击方,提前准备比较充足,对方人措手不及,后来千艺帮伤了二十几个兄弟,柳牧那三四十人拼死抵抗,当场死了一大半,最后抓回来七个活口,下午半天时间挨个逼供了一遍。

    陈闲选择这个时间来到千艺帮,正是来询问逼供结果的。

    在千艺赌坊的后院花厅坐下后没等多久,单在野和虎山汉一起走了进来。

    “单兄虎兄,今日有劳你们帮中兄弟了……”

    “陈大驸马太客气了,坐坐坐……”

    四人在圈椅上坐下,单在野废话也不多说,直接说起逼供结果。

    “今日咱们是不出手不知道,出手后才知道,这些人尽是些狠辣角色,比起江湖上那些亡命之徒也差不了多少,并且一个个死猪不怕开水烫嘴硬的很,帮中兄弟不知费了多大的劲儿,才撬开这七个活口的嘴,不过结果……倒有些不尽人意。据这七个人供认,今日指使他们这些人到三水桥截杀你的人,虽的确是柳牧这个人,但我们目前得出来的明确人物,也就柳牧这一个人,其它事他们似乎一概不知,甚至连因为何事而要杀你都不清楚,这些人仅仅是听命行事……”

    “不过,这次倒有个意外收获,这意外收获便是今日这三四十人的小头目。虽然这小头目当场被我和虎大哥合力击杀了,但我们当时发现,这小头目的左手腕上有一枚梅花刺青,后来我们挨个查看过今日这三四十人的手臂,有梅花刺青的仅此小头目一人。江湖人士身上有刺青虽然不足为奇,但梅花刺青确是个关键线索,虎大哥早年曾闯荡大江南北,据虎大哥猜测,陈大驸马这件事,可能与江湖上臭名远扬无恶不作的梅花帮有关……”

    “梅花帮?”

    陈闲皱眉看向对面坐着的虎山汉,沉默片刻问道:“请问虎兄是否了解这个梅花帮?可否详细说一说?”

    虎山汉面色凝重,点点头说道:“虎某的确怀疑此一事可能与梅花帮有关,但并不希望真的是梅花帮。因为梅花帮在江湖上虽臭名远扬,其实神龙见首不见尾,行踪一向飘忽不定,这些年连官府都拿梅花帮没办法,据说,这梅花帮所过之处,必如蝗虫过境,周边一带也必重案累累。而梅花帮的行事风格,一次向来只派一个梅花帮的人作为头目,带领的人大多是些犯过案子的鸡鸣狗盗之徒,再者是些山贼强盗或者亡命之徒。今日三水桥一战,很符合梅花帮的行事风格,假如真是这样,结合江湖传言推测梅花帮的帮众势力,一个梅花帮人带领三四十人,十个梅花帮人带领三四百人,一百个梅花帮人带领三四千人……咱们千艺帮有好几百兄弟,他们梅花帮不可能只有一百人,所以……我才说不希望对方是梅花帮……”

    梅花帮无疑是江湖上恶名昭彰的过江猛龙,更是一头足以吞食地头蛇的庞然大物。

    千艺帮之前推测出这一结果后,虽无退缩食言之意,但心底多少有些畏惧,若江湖传言属实,梅花帮自是极不好惹。

    陈闲临走之时,单在野最后向他说起昨天派人监视城中心福寿街梅花园一事,目前得出来的结果,梅花园内外毫无动静,甚至据他们暗中观察,这梅花园没有一个婢女和婆子及厨娘等女子,买菜洗衣的全是年轻力壮的小厮。千艺帮的人也派人跟踪过梅花园这座宅院的主人冯浪,此人带着几名小厮出门之后或去酒楼或去青楼,不接触任何人,一个人吃喝玩乐。

    而关于跟踪柳牧一事,毕竟时间有限,千艺帮的兄弟尚未全部回来,陈闲只能让羽音明日来湖光书院转告跟踪结果。

    陈闲离开时,让他们继续派人盯紧梅花园,他觉得这个地方绝对有问题,与此同时继续打听师擎的下落。

    ……

    ……

    深夜时分,夜空乌云飘浮,月光时而被遮掩,时而破云洒落。

    今日上午院首之争上发生的所有事,早就已经在苏州城内传开,陈闲当众折辱师擎的那些话,根本不需要柳牧转告,自有其他人转告给师擎,这个人正是梅花园的主人冯浪。冯浪身为师擎的心腹之一,他行事向来只接受师擎一个人的指示,梅花帮上上下下其他人都没资格吩咐他做事,包括柳牧也没资格吩咐他,相反他有资格直接命令柳牧。

    城中心,福寿街,梅花园。

    冯浪提着灯笼走在前面,柳牧一步步跟在后面,二人来到假山丛中,开启机关入口进入师擎的极乐地宫。

    若没冯浪引路,柳牧连进入地宫的机关都无法开启,也自然到不了地宫中室。

    地宫中室,正中央酒池依旧,四壁火光旺盛,热气蒸腾,此地每日被强行灌食石散药物的失心女子,现在已经多达近三十人,有豆蔻少女,有花季女子,也有风韵妇人,年龄从十五六岁到三十二三岁不等。这些女子全都神志不清,或在酒池内傻笑嬉戏,或望着地宫顶上石壁痴笑,或四仰八叉躺石地上眼睛一眨不眨,脑海大抵处于空白状态。而师擎正在发怒,也正在酒池边宣泄情绪,陈闲今日那些话让他暴跳如雷,他的神志也似乎因为愤怒而相对比较清醒,这个状态谁也拦不住他。

    “混账——”

    “他这是在找死——”

    “他在找死——”

    柳牧来到地宫中室,看见师擎如此愤怒,难免有些望而却步。

    他身后,冯浪推他一把:“老哥我替你安抚过了,起码比之前好很多,能否让大帮主完全平息怒火,看你的本事了。”

    柳牧转身拱拱手,大步走向师擎。

    “师父……”

    师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他双目猩红,盯着柳牧好半晌,忽然抬起右手掌。

    “啪——”

    结结实实一巴掌拍在柳牧左脸颊。

    “混账东西——”

    师擎唾口大骂,柳牧不躲不闪,这一巴掌他早有心理准备,面无表情地用大拇指揩掉嘴角血迹,他抬起头来说道:“请师父息怒,徒儿今日虽未有得手,但也并非毫无所获,相反收获奇大……”

    他从袖中取出凤求凰曲谱,恭敬地用双手呈上:“徒儿献给师父的,正是陈闲今日弹奏的三首曲子之……凤求凰!”

    “凤……求……凰?”

    师擎目光下移,忽然一把抢过来。

    “哈……”

    “哈哈……”

    师擎全身上下只披着一件外袍,张开双臂仰头望着顶上石壁疯狂大笑:“哈哈哈……他竟敢说我又算什么东西,竟敢说我是废物,哈哈哈……到时候……我要让他知道……让他知道,让他知道……哈……哈哈哈……”

    “啪——”

    他笑完,又一巴掌拍在柳牧左脸颊,这一巴掌柳牧猝不及防,自也毫无心理准备,心中纵然恼怒,却不敢表现出来。

    师擎歪着脑袋看他:“陈闲……现在人在何处?你今日带去的人又在何处?”

    柳牧敛去心中怒意,拱拱手说道:“回师父话,据我安插在他身边的人透露,陈闲这几日其实一直躲在湖光书院,但今日上午院首之争结束之后,他又悄悄转移了藏身地点,目前……不知藏身在何处,不过他家一众下人,现在全在当县县衙内。至于徒儿今日带去的人,我……我下午去问过了,一个……也没回来,估计……估计中了陈闲的埋伏,但请师父放心,这些人什么也不知道,他们问不出什么,这陈闲也未必知道是我们要杀他。”

    “等等……现在不用这么急着杀他……”

    师擎将凤求凰曲谱随手扔在一旁,摇摇晃晃地转过身,一顿一顿笑起来:“等为师……呵……到时候……呵呵……当着全城百姓弹奏出凤求凰,那么离骚也将是为师的曲子,这岂不比杀他更加痛快,这比杀他更加痛快……更加痛快……”

    “哈哈哈……更加痛快!”

    “哈哈哈……更……加……痛……快!”

    他前一瞬摇摇晃晃,这一瞬有如豺狼虎豹似的,飞身扑向酒池边一名花季女子,将这女子扑倒在地,疯了似的撕扯这女子衣裙。被他扑倒在地的这名女子,表情痴痴呆呆的毫无反应,然而眼角却淌着泪。如果白梨花在这儿,如果珠玑在这儿,她们定能一眼认出这女子,这女子……正是跟随珠玑来到苏州以后,在外打听贺兰无缺行踪的那名婢女……白兰花。

    白兰花与白梨花虽无血缘关系,但她们自小亲如姐妹,这女子早在两个月前,如这地宫其他女子,落在了梅花帮手上。

    极乐地宫奢华而丑陋,这大抵是尘世间的无间地狱,或许唯有一死方得解脱。

    第二天早晨。

    一只自京都飞来的鸽子,带着极为血腥的信息,飞跃过苏州巍峨的城墙,如利箭似的一点点降低高度,笔直飞向城北。

第七十四章 炽热腥风无间道(四)

    城北铁器街,钱和尚铁器铺。

    阮红瘦面朝着京都方向站在后方小院落,眼睛一眨不眨注视着天空。

    苏州已跨入六月季夏中旬,不日将进入三伏中最热的中伏天,早晨的阳光已足够令人汗流浃背。阮红瘦站在阳光照射下,她有非常强烈的预感,今日定能收到公主的传书,她天刚亮就站在这儿等着,到此时一动未动。乔美人这两日也住在铁器铺后院,大清早的被阮红瘦叫醒,刚与阮红瘦吵完一场架,此时躺在树荫底下一张竹制摇椅上闭目养神,修长而笔直的双腿并拢着搁在椅前木墩上,右手一把小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风。

    “来了来了……”

    一只鸽子飞进视野,距离越来越近,阮红瘦欣喜出声,乔美人睁开一只眼,蜷起腿缓缓坐起身。

    没等鸽子飞下来,阮红瘦迫不及待地曲膝向上身子腾空而起,单手向半空中一抓,丝毫不差地抓住这只鸽子。

    她落地后,摘下传书小竹筒,右手向天空一抛,鸽子拍着翅膀飞走。

    乔美人摇着团扇站起身,脚步走出树荫的这一刻,她下意识用团扇遮挡侧脸阳光,走来阮红瘦身旁后,眯起眼眸去看。

    卷成圆筒形的传书被一点点展开,从上至下写着十一个字:“……刺客门配合风雨楼,杀无赦!”

    “杀……无……赦……”

    两女低语喃喃,抬眸对视一眼,她二人不会再计较刚才吵架的事,吵架只是私人间的小事,现在需要接受的是公主下达的命令,这也毫无疑问正是天阳大公主对于陈闲遇杀一事的态度。阮红瘦在看到传书内容的这一瞬,不由自主地笑出声,她当时曾气恼公主竟然从不派人保护陈闲,还曾想过假如公主无动于衷,那就自作主张,假传公主命令助陈闲解围。而今可名正言顺的出手相助,她喜不自胜,现在看来公主果然是在乎小白脸的,纵然这不是在乎,至少能说明不希望看到小白脸被杀。

    她将传书纸条在乔美人眼前晃了晃:“看清楚了吧,你现在没什么可说的了吧?”

    面对这种言语撩拨,乔美人在阮红瘦面前不可能忍气吞声,哪怕没话说也得找些话说,她白眼道:“哼,公主也真是的,江南一带又不是只有刺客门,为什么偏要刺客门配合行动,那一个个的看着就心烦!尤其是司徒飘雪这个冷面鬼!”

    “自己人缘差不说,还赖公主,你也真好意思。”

    “嗯?”

    乔美人瞪眼:“你说什么?”

    “行啦行啦……我知道你眼睛又大又圆,本姑娘今天心情好,不想和你吵架,你也别瞪眼了,当心眼珠子掉地上……”

    “哼!本姑娘现在也不想和你吵架……”

    有些话并不需要多说,两女心照不宣,嘴仗自也到此为止,乔美人神色认真起来说道:“既然公主已经下达了命令,那么在行动之前,现在有两件事必须做,第一件事,挂旗召集刺客门的人,第二件事,到湖光书院找小白脸询问线索,他不可能没有一个怀疑对象,也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两个人分头行事,你选择一件吧。”

    “到湖光书院找小白脸意味着要告知其身份来历,我如今混在诛兴盟,身份不能暴露,也不想让小白脸知道是我……”

    阮红瘦沉思半晌说道:“我挂旗,你去找小白脸。”

    乔美人二话不说,回一趟房间出来后,直奔湖光书院而去。铁器铺作为接收消息与传达消息的通信地点,同时也是她们在苏州这一带的会合地点,后院一间密室锁着各种样式的特制旗帜。阮红瘦拿着召集刺客门的旗帜,骑着马来到苏州城外一座小山之巅,将旗帜迎风插在绝壁一棵千年老槐树上,这面旗帜顶端有一颗穿孔葫芦,当风灌入葫芦口,葫芦会发出嗡鸣声。

    阮红瘦骑着马下山之时,山巅的嗡鸣声戛然而止,她勒住缰绳停在下山小路中,回头望向山巅。

    “刺客门动作真快……”

    她会心一笑,扬鞭驱马迅速下山。

    嗡鸣声的消失代表着旗帜已被刺客门取走,此人负责将会合的命令散播出去,而这面旗名叫风雷旗,乃刺客门集结令。

    ……

    ……

    陈闲今日一如往常起得很早,他这几日住在湖光书院已经习惯了自己动手提水洗漱,现在两个婢女也都住在湖光书院,提水这种事自也用不着他亲自动手了。暖儿大清早来到房间,清奴随后提着一小桶水也来到房间,她昨晚似乎受尽心理折磨,或许彻夜未眠,脸色苍白无血色,精神兴致都分外欠佳,进门看见陈闲后,一颗心越跳越快,大抵仍是惶恐不安。

    “清奴姐姐,你身子……还是不太舒服吗?要不我叫人请个大夫过来看看……”

    “不……不用……”

    暖儿正准备叫人去请大夫,被清奴伸手拉住,她牵强一笑摇摇头道:“我身子没什么事了,不用请大夫的……”

    她的病大夫也无药可治,终究是过不去心里这一关,她这么长时间以来,就只为背后之人做了昨日这一件事,然而凤求凰这首曲子一旦被其他人弹奏出来,将会引发怎样的后果,或者说将会引发多么剧烈的震荡,她自是一清二楚。可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法子,既想避免伤害他人,又想保全自己关心的人和事,当两者只能选择一个时,那便只能把伤害降到最低。昨晚柳牧向师擎说,陈闲又转移了藏身地点,家中一众下人全在当县县衙,这些话自然是她昨日写在信纸上的内容,可即使这样,也无法改变她泄露凤求凰一事,她内心也并未因此而觉得好过一些。

    她心不在焉地给陈闲倒水伺候洗漱,陈闲想着自己的事穿衣洗脸,暖儿也没再坚持请大夫过来,月事引起的身子不适,毕竟是女儿家的私事,也不好当着陈闲的面把话说透。

    她二人伺候陈闲洗漱完毕,走出房间以后,暖儿才认认真真问起清奴的月事,这方面大抵有些经验可以相互交流。

    ……

    ……

    陈闲早餐吃到一半,冯延祚以拜访叶观之之名,来到了湖光书院后山院落。

    二人避开所有人,在小院落凉亭内会面,冯延祚首先说起的仍是当县小女孩一家之事的进展。

    陈闲前天告诉他不妨在自己家附近多抓些人回县衙审问,这冯延祚当日也果真这样做了,并且收获颇丰。据冯延祚汇报,他前天在陈府附近先后抓了七个人,昨天晚上才审问出详细的结果,这次也有意外之喜,这七个人有五个人参与了小女孩一家之事,其他两人则参与了女子失踪案。前者五人,小女孩家的那两名下人,都来牢房辨认过样貌,已确凿无误,后者两人,报官家属也前来认过人,两人的确涉及当县一起女子失踪案,由此已然毫无疑问,小女孩一家之事与苏州各县发生的女子失踪案,全都是同一伙人所为,或者说全都是师擎在背后指使。

    而冯延祚昨日亲自带人到杏花巷接走幸娘和魏伯及华福时,有一批人一直跟到了当县县衙,冯延祚昨日一个也没放过。

    被冯延祚抓进县衙牢房的这些人,无论有没有犯事,跟踪官差便可认定为图谋不轨,何况有冯延祚出面放话,小县狱卒可不讲究什么规矩,昨日便挨个一顿拷问,冯延祚当时也在一旁旁听。这些人一共十几个人,果然没一个干净的,曾经不是山贼就是强盗,后来被某个帮派武力收编了,如今正听命行事,至于是哪个帮派,倒没问出来。不过冯延祚也是有见识的人,他在这前后三次抓获的这伙人中,发现有个人的左臂上有梅花刺青,他当即得出此事定与梅花帮有关。

    陈闲昨日已从千艺帮得知梅花刺青的来历,皱眉问道:“冯大人也知道梅花刺青,也知道梅花帮的事?”

    “没错,下官当过五任县令,一任三年,这十五年经手的案子,有三成与梅花帮有关……”

    虎山汉昨日曾说过,梅花帮所过之处,必定重案累累,冯延祚对于梅花帮的了解,比虎山汉更加深刻。据他所言,有梅花刺青的人第一次犯案,约莫在三十年前,当时不知道是梅花帮,那么现在看来,梅花帮的成立时间至少有三十年。之后这三十年,天下无数大案,梅花帮都多少牵涉其中,有女子失踪案,有灭人满门案,有打家劫舍案……不胜枚举,这些案子有的已经破获,有的至今尚未结案,各地官府有关梅花帮的陈年积案堆积如山。冯延祚这十五年县令,手上累积了五六十桩梅花帮犯下的案子,官府这些年一直想彻底剿灭梅花帮,然而总是投入大收获小,到最后只抓了些卖命跑腿的小鱼小虾。

    而据冯延祚所知,这梅花帮势力极其庞大,并且神出鬼没,往往隔一段时间又会在其它州府出现,这些年从来没有固定的据点,这一点最让官府头疼。可以说梅花帮除了没打出旗号起义,其它案子全都犯过,近乎无恶不作,势力也毫无疑问在不断扩大,而以武力收编各地山贼或强盗之流为其卖命,这大抵是梅花帮吸收新鲜血液的惯用手法。冯延祚最后说起这梅花帮可谓恶贯满盈,全帮上下尽是些十恶不赦之人,帮中至少有七成以上是被官府常年通缉之人。

    陈闲听完这些陈年旧事,目前有件事几乎可以确定,他冷笑说道:“这么说……梅花帮应该是师擎的。”

    “对,下官也这么认为……”

    冯延祚信誓旦旦说道:“梅花帮兴风作浪三十年,早已是天怒人怨,如今竟敢在苏州露头,竟敢对驸马爷动手,无论是为民除害,抑或是为驸马爷解决此一事,下官这一趟回到县衙以后,决定立即派人奔赴各地,收集各地官府存底的积案与原先掌握的人物线索,誓要将这些案子一股脑全部翻出来,再将其一举剿灭。下官这一次若能做成这件大事,驸马爷当居首功,若非驸马爷让下官参与此事,下官不可能抓获梅花帮的人,也不可能得知师擎与梅花帮的关系……”

    他说着说着,免不了拍马屁,假如真能把梅花帮连根拔起,这对一位县令来说,这份功劳不可谓不大。

    如今恐怕谁也阻止不了冯延祚,陈闲也不可能阻止他,这位大人要做的事与自己的事并无任何冲突,反倒目标一致。

    这只能说,冯延祚原本是为自己做事,现在是他冯延祚自己决定做成这件事。

    在冯延祚起身告辞之时,羽音来到了书院后山院落,她今日正是来转告陈闲昨日跟踪柳牧的具体成果。

第七十五章 炽热腥风无间道(五)

    “陈大驸马……”

    “羽音姑娘来啦,坐……”

    羽音走进凉亭微福一礼,在石桌子前缓缓落坐。

    陈闲拈起小茶壶,给她倒满一盏茶。

    按照前天计划的后半部分,昨日上午院首之争结束以后,柳牧去过的每一个地方和见过的每一个人都很关键,千艺帮昨日深夜才得出明确的结果。羽音为了更加直观的指出各个地点,今日特意带过来一张苏州城的坊市地图,她移开茶盏和茶壶,将全幅地图铺在石桌子上,地图上有几个地点用毛笔画过圈,她一个接一个指出与说明。

    “从昨日晌午开始,柳牧分别在三个地方见过六个人,这六个人之后又分别去过六个地方,第一个地方位于城东走马街的里子院,第二个地方位于城东武王祠的大后院,第三个地方是在城北鱼行街,而这个地方又可划分为两个地方,一是鱼行街第二曲巷,二是鱼行街第四曲巷,这两条曲巷内暗藏着三个据点……”

    “我们千艺帮昨日也派人监视过这六个地方,据派出去的人回来禀报,这六个人便是这六个地方的小头目。虎大哥昨日曾说这六个人的左臂上一定有梅花刺青,也正是说这六个人才算梅花帮的人,至于这六个地方的其他人,则全都是为梅花帮卖命的山贼强盗或亡命之徒。而这六个地方的具体人数,我们昨晚也已查探清楚了,城东走马街里子院大约三十人,城东武王祠大后院约莫四十人,城北鱼行街两条曲巷三个据点,约有近八十人,这六个地方加起来……将近二百二十人!”

    陈闲啜一口茶,他皱眉问道:“二百二十人?”

    “对,二百二十人……”

    羽音神色凝重继续说道:“据虎大哥昨晚外出打探,苏州城内外这两个多月以来,的确有梅花帮的人出没,由此可见,我们对上的正是梅花帮,而要杀陈大驸马你的这个人,他有操纵梅花帮的权力,即便此人并非梅花帮帮主,那想必与梅花帮帮主有着极为亲密的往来,换句话说,若这个人是师擎,他纵不是梅花帮的帮主,定与梅花帮交情莫逆。”

    陈闲沉思半晌问道:“有没打听到师擎的下落?”

    羽音摇摇头回答道:“如今得到的消息,依然是师擎不在江南。”

    这种话羽音不信,陈闲也当然不信,他昨日在院首之争上故意发怒折辱师擎,本也打算着借此激怒师擎,甚至为以防师擎不顾一切的进行疯狂报复,他还特意转移自己家的下人,没想到并未把师擎逼出来,更没想到师擎会忍下来。他最开始便曾想过,师擎这个人一天不死,那自己这件事就不算真正完结,最想知道的也正是师擎的下落,其次是想着最好能直捣黄龙,将师擎这伙人一锅端,一次性解决掉根本问题。

    然而经过这几日的了解,不曾想过会牵扯出一个梅花帮,更没想到梅花帮势力如此惊人,或者说师擎手上会拥有如此恐怖的江湖力量,动辄数十人数百人出动,况且这还不是全部力量。冯延祚并未从抓获的那些人中逼问出聚集地点,而千艺帮现在掌握着六个地点,仅仅六个地点就有二百二十人。陈闲最初未曾想过有这么多人,羽音和千艺帮的人也都不曾料到对方会是江湖上的过江猛龙梅花帮,那么现在要面对的毫无疑问正是梅花帮,羽音今日也主要是过来询问陈闲到底如何选择。

    若只选择对付师擎一个人,那梅花帮这些人就没必要理会,自也不用发生冲突,然后将重心转移到寻找师擎下落一事。

    若选择对付包括师擎在内的整个梅花帮,那肯定得立即采取行动。

    羽音问起如何选择后,陈闲看着她,问道:“单兄和虎兄在这件事上有何看法?”

    羽音抿抿唇说道:“我们千艺帮从第一天点头接下陈大驸马这桩事,这之后自然一切听从陈大驸马的安排。”

    陈闲短暂沉默,手指头轮着叩击石桌,片刻后他说道:“梅花帮!”

    羽音点点头笑而不语。

    从遭遇伏击那日起,这件事发展到今日此时,虽然有着许多意料之外的事,但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当初就决定将对方斩草除根,那便干脆做到底。陈闲并未过多犹豫,这是他的觉悟与选择,与前一刻的冯延祚一样,现在要做的已经不是对付师擎一个人,而是对付整个梅花帮,那接下来必须展开行动。

    “你这一趟回去之后,告诉单兄和虎兄一声,行动的人不在于多而在于精,我在傍晚之前会过去,那我们今晚……”

    他二人正说着今晚行动一事,叶子由急急忙忙跑来小院落:“照生,有位姑娘她说她是……”

    ……

    ……

    乔美人是从后山门路敲门进入湖光书院的,开门的是叶家老仆,她直接报出天阳大公主的名号说要见陈闲。

    “天阳大公主派来的人?”

    凉亭内二人同时转头去看,羽音表情微微错愕,陈闲也不由皱起眉头。

    叶子由领着乔美人走来凉亭外停下脚,四个人目光对视。叶观之当初提议向天阳公主府报信之时,叶子由当时在场,他清楚记得陈闲当时并未答应,过后也没听陈闲说过有将遇杀一事告知天阳公主府,现在看陈闲这个表情,也分明十分意外,那么乔美人的出现,在叶子由看来根本毫无来由。羽音也知道陈闲并没向天阳公主府报信,此时或多或少觉得有些奇怪。

    陈闲稍稍沉默,起身走出凉亭,走来乔美人面前:“姑娘是公主派来的人?请问所为何事?”

    乔美人半晌不说话,对这种待遇大抵极为不满,她用手掌遮着额前阳光,美眸四处打量,最后望向院落小偏厅:“太阳这么毒辣,你让我一个肤如凝脂的大美人站在阳光底下跟你讲话?这就是你们文人雅士顶天立地男子汉大丈夫的待客之道?”

    叶子由尴尬脸红,无言以对。

    陈闲笑笑,摊出手掌指向小偏厅,说道:“那便请姑娘移步偏厅说话。”

    “这还差不多……”

    乔美人先一步抬脚转身,径直走向小偏厅。

    叶子由大抵已经领受过此女极难伺候,此时向陈闲使个眼色,二话不说逃难似的转身走出小院落,反正人已经带到,他自是忙他自己的事情去。陈闲走回凉亭让羽音稍等片刻,之后还要继续说一说今晚行动之前的具体准备事宜,羽音自然没什么好说的,坐着喝茶等待而已,其实她非常好奇乔美人到底是不是天阳大公主派来的人,或究竟为何而来。

    ……

    ……

    陈闲走来小偏厅时,乔美人已经自顾自地坐在宾座椅子上,陈闲在她对面坐下来,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这女子。

    乔美人左手掌扇着风,右手扯动着领口透气,故意露出蛊惑人心的媚笑:“是不是觉得我很美?”

    陈闲微笑不语。

    她眼波流转,继续保持着这种媚笑,柔声说道:“虽然我是公主的人,但你可是公主的男人,你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看看,真的没问题?你难道一点也不担心,就不怕我告诉公主,说你见异思迁?说你吃着碗里的,还惦记着她锅里的?”

    陈闲笑着问道:“你如何证明你是公主的人?”

    乔美人蹙眉,左右手动作停止住,这本就是故意做给陈闲看的,现在变回原样,语气有些气恼:“我需要证明?”

    陈闲看着她:“你觉得呢?”

    乔美人仔细一想点点头:“有道理,口说无凭还是谨慎些好,那我告诉你一个关于公主的秘密?”

    陈闲笑着摇头:“既然是公主的秘密,你说的是真是假,我怎么知道?”

    “你怎么这么多事?那你说,叫我如何证明?”

    “这是姑娘你自己的事了。”

    乔美人瞪眼不语,她曾与阮红瘦常年相处,两女性格多少有些相似,都不是那种很有耐心的人。纵然乔美人比阮红瘦稍有耐心,但也比较容易急躁,一急躁起来就会忘记一些事,而现在才记起自己出门之前揣着公主传书,她急忙从腰间掏出那一纸传书,将传书纸条用两手指头竖着拉开,伸直双臂展示在陈闲眼前。

    “喏,看见没……”

    她直截了当,且毫无保留说道:“公主的字迹你应该不陌生吧?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了,这是我们今早才收到的飞鸽传书,这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刺客门配合风雨楼杀无赦,而我……正是江南一带风雨楼的掌管者乔美人。公主已经知道有人要杀你,这才传书给我们,下令我们出手替你解围,若非如此,你以为我会无缘无故过来找你?会告诉你刺客门和风雨楼这些涉及到公主本身的重大机密?你若不信,大可以向公主传书求证此事真假。总而言之,你只需把你知道的线索或者怀疑对象告诉我们,那这件事你不需要多管,站一边看戏就好,我们自会帮你干干净净的解决掉,也会及时转告你事情的进展。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你现在有什么疑问尽管问,我能告诉你的一定告诉你,不能告诉你的,你问也白问。”

    陈闲看着乔美人,看着传书上十一个字,他自然认得京都那个妻子的字迹,况且对方已经把话说得这么直接,敢说出可以向京都天阳公主府求证真假的话,那这件事值得怀疑的地方并不多,可信度大概将近七八成,反正随时可以求证。

    他笑着点点头,竖起两根手指头:“两个问题。”

    乔美人收起传书,三两下将之掖回腰间丝带,扬一扬下巴,说道:“你问吧。”

    陈闲缩回一根手指:“第一个问题,公主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他觉得这一点最是出人意料,因为知道有人要杀自己的人并不多,知道自己躲在湖光书院的人则更加少,他非常好奇,京都那个妻子究竟是怎么知道自己这件事的。这个问题让乔美人陷入沉默,她现在脑中回想的是,阮红瘦之前说的不能暴露身份,不想让小白脸知道自己的这些话。阮红瘦如今混在诛兴盟这群前朝余孽当中,真实底细一旦被诛兴盟发现,必会招来杀身之祸,即使陈闲并非外人,乔美人绝不想让陈闲知道阮红瘦也是公主的人。

    她想到此节,果断说道:“你不用管公主是怎么知道的,这与你毫不相干,你赶紧问下个问题吧。”

    犹豫这么长时间,谁都能看出必有隐情,陈闲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暂时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直接说第二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你们打算怎么做?你们有多少人?你们知不知道对方有多大势力?”

    “你这是三个问题,前面两个我不能回答你,最后一个问题看来你果然有线索,那我要反过来问你,对方是什么人?”

    小偏厅安静片刻,陈闲掷地有声道:“梅花帮!”

    “什么?是梅花帮?”

    乔美人神色微变,她大抵从未想过会是梅花帮,毫无疑问也非常了解这头江湖恶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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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婿介绍:
新治二十二年,这个古代世界从此多一人。
他有志趣,擅弹琴,通文墨,善书法,会武功。
他有气度,识英雄,知豪杰,懂女人,辨人心。
他曾是新世纪精英青年,如今,他是驸马陈闲。
……
错综的世界,复杂的人心,江湖与庙堂的对立,刀剑与权谋的博弈。
驸马爷的人生,据说从来只是吃软饭,他当驸马爷,必定与众不同。
……
出生只是命运的开始,命运到底在于自己选择。
休闲类,也讲一讲故事,写一写人。大国婿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国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国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