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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见一相     大国婿txt下载     大国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驸马不是传言中的驸马

    “霍……霍……”

    暖儿刚往嘴里塞进去一小块糕点,便见霍艳侯吃惊地看向自己,她能理解霍艳侯此刻急欲求证此话是否属实的迫切心情,其实她也没料到这一次这几人竟会直接说出驸马爷的名字。

    “差……差点噎死我了……”

    她仓促咀嚼用茶水咽下糕点,起身说道:“正巧湖光书院就在附近,霍大家随我去一趟便会知道的更全面。”

    在听见邻桌那书生说出陈闲的名字时,霍艳侯已经很是吃惊与意外了,这说明暖儿果然是有意引导自己听见这些诗词,也已说明这位驸马爷不仅仅是琴道造诣深不可测,也不仅仅是琴技出神入化,在诗词上的造诣也果真是超群绝伦。这时候对于暖儿口中的更全面,她委实难以想象到这位驸马爷到底还隐藏着怎样的惊人才能。

    “那我们走吧……”霍艳侯也站起身,神情不自觉地凝重起来:“我也想见见什么叫更全面。”

    两女付了茶点钱,便往湖光书院而去。

    ……

    ……

    其实暖儿今日引路的大致路线,是在昨晚上定下的,最后一站正是湖光书院,并且昨日已经与叶子由提前打过招呼。暖儿领着霍艳侯来到湖光书院的山门前,向门人说的是找叶子由,没过多久,叶子由匆匆而来迎接二人,一行三人进入书院,往书院的后湖方向而去,最后来到了叶观之的养心书房,叶观之和叶华庭不方便掺和后辈们的事,在前一刻便已回避。

    叶子由身为湖光书院这一站的东道主,茶水之类的款待自也免不了。况且他昨日知道了霍艳侯的名讳,才知道这位霍大家原来是当年名满天下的京都第一艺妓霍艳侯,可以说他是听着霍艳侯这个名字长大的,昨日委实大吃一惊,不由得肃然起敬,此时此刻仍是保持着敬重之心。

    “霍大家稍等,我这便去将照生当日写的那三幅字取来……”

    两女坐在书房紫檀木的圈椅上,叶子由起身走向书架那边取字,霍艳侯听见三幅字,手上叩茶盖的动作不由一僵。

    “书法?”她转头看着暖儿:“琴技,诗词,书法,这便是驸马爷想让我出门看见的?”

    “嗯嗯……”暖儿笑着点头:“霍大家待会儿可不要太惊讶了,驸马爷的书法可比琴技和诗词更加出众。”

    霍艳侯神情复杂皱皱眉,她表面神态依旧端庄静雅,心底却是翻江倒海。

    叶子由对于这间书房的物品并未达到了如指掌的程度,他移动梯架找了会儿,最终单臂托着两个长条锦盒走下梯架,与此同时歉意地笑道:“才刚记起来,照生当日一共写下四幅字,第三幅字被云老伯爷要回了府,第四幅字不知被我爷爷珍藏在了何处,我也没见过第四幅字,眼下只剩两幅字,却也都是当世难得的佳作,请霍大家移步书桌这边……”

    他说话时抱着锦盒走来书桌前,将第一幅字取出来摊开在书桌上,他自己便已自顾自欣赏起来:“照生这手字……”

    霍艳侯起身走来书桌前,在看见这幅字的第一眼,纵然已有心理准备,也不免惊心动魄,随后抬起手掌,动作小心而温柔地一个字一个字的摩挲,惊讶地喃喃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这首诗果然出自驸马爷的手笔。这幅字也实在是美妙至极,一笔一划飘然出尘,字体分明大气磅礴,偏又温润如玉,说字字千金也不为过……”

    叶子由点头说道:“家父和爷爷也是这般认为,都舍不得悬挂起来,以免招致风雨的潮浸,失了字画的真韵……”

    霍艳侯颔首呢喃:“该当如此。”

    “照生当日是一幅字比一幅字更上一层楼,这第二幅字便可初见端倪……”叶子由说话同时摊开第二幅字。

    “果真如此……”霍艳侯一眼便已看出,随后也是抬起手掌,动作温柔小心地一字一字摩挲与端详:“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唉……这首词也果然出自于驸马爷的手笔。而这幅字在第一幅字的基础上,明显境界更高,趣味性更强,也更能称得上稀世墨宝,实在叫人匪夷所思……”

    其实不需要看第三幅字和第四幅字,凭霍艳侯的眼界与才识,她断定陈闲的书法在当世绝对可名列前三甲。

    ……

    ……

    霍艳侯这一趟出门算是实实在在的重新认识了陈闲,从昨日的怀疑到惊疑,再到之后的震惊与震撼,再到今日的诗词与字画,她此时此刻的心情反是无比复杂,神色也是无比凝重。陈闲在琴道与诗词及书法上的造诣,她现在扪心自问,自己已然稍逊一筹,自也没有这个能力再继续教授陈闲,或者说已经达到陈闲这个境界的人,只有自己能教自己了。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时分,两女出门已有一整日。

    自书院的山阶一步步往下走,霍艳侯回望一眼书院山门,幽幽叹道:“这位驸马……太让人吃惊了,公主却毫不知情。”

    霍艳侯虽是天阳公主府的第一客卿,也虽是个能与天阳大公主交心的人,然而天阳大公主对于陈闲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其实她并不清楚。因为天阳大公主在她面前,从来不提陈闲这个人,她对陈闲的认知全部来自于京都的各种小道传言。根据这些传言与她当时的推测,她也感觉公主想必并不满意这个驸马,至于究竟是因为才疏学浅,抑或是因为能力低下,又或是因为出身背景太差……这便不得而知了,不过现在在她看来,这样的陈闲,其实未必配不上公主。

    当然,这仅是她自己单方面的认为,她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将这些事如实告诉公主,后续事情她则无权干涉了。

    ……

    ……

    两女回到杏花巷的时候,天色早已全黑。

    府门前仍有姑娘提着灯笼抄写院墙上的离骚曲谱,霍艳侯看到这一幕心情已是毫无波动,反倒认为这很正常。

    蔡力劲顶替着去吃晚饭的华福,站在府门前守着那一张张大幅宣纸,同时也在等待霍艳侯回来。

    霍艳侯从他表情上有所察觉,踏上门阶时问道:“其实蔡统领早就知道了?”

    “早一天。”

    蔡力劲回想起他前日出门时的情形,感叹着说道:“霍大家今日之所见所闻,便也正是蔡某前日之所见所闻,此时想起来仍觉难以置信,总之这位驸马爷真的很了不起。驸马爷瞒着我二人的目的,仅是因为暖儿这丫头希望从霍大家你这儿学些书本上的东西,蔡某也便帮了这个小忙,还望霍大家勿要放在心上。”

    霍艳侯挽发,摇摇头赧然一笑:“蔡统领委实多虑,我霍艳侯不至于如此小肚鸡肠。”

    蔡力劲抱抱拳说道:“霍大家今日既已知晓了这些事,想必心中已有计划,那蔡某人这一份也便交由霍大家定夺了。”

    “我正有此意。”

    “那便有劳了……”

    蔡力劲向着府门一旁让出路,霍艳侯一步跨过门槛,直奔她自己房间而去。

    霍艳侯回到她自己房间点燃灯,将灯盏移至书桌近处,她站在书桌前开始铺纸与磨墨,心中也在酝酿着写些什么内容。房间就这一盏灯,除书桌这块面积相对明亮,以外范围光线越发昏暗,她磨墨与思考的这个过程,差不多持续了一刻钟时间,随后才提起笔蘸上墨,在信纸上断断续续写起来。

    “公主在上,拜请明鉴。”

    “臣下二人月前领命来至苏州一地,至今不过半月光景,本是受命而至,重任随身,未敢一日有所懈怠。然而流言有误,误人不浅,国子监众师考查之时,亦有不尽不实之处,驸马实则非平庸无能之人,相反惊才绝绝。驸马琴技超然,堪比当世数一数二之流,其执笔所写之曲,赫为天音,上门求曲者,络绎不绝,今已风靡苏州全城,百步内必闻此曲,此乃第一奇观。驸马诗词惊艳不俗,其一诗双词,赏心悦耳,市井黄口小儿时有传唱,花街柳巷亦有人奉之为奇宝,茶肆学子皆自叹不如,此乃第二奇观。驸马书法登峰造极,饱学之士赞不绝口,争相珍藏,奉以为稀世墨宝,此乃第三奇观……”

    “驸马之才,尺书难述,便不多写。”她写到这稍微停了停笔,又继续运笔:“公主如鉴,盼即赐复,艳侯谨上。”

    昏黄灯火下,她将信纸对半折叠,装进信封之内,用蜡漆封住信口。

    二十天后。

    京都天阳公主府派来两名侍卫,侍卫带过来一纸手书,手书上两个字:“……回京!”

第三十二章 不开心就吃

    霍艳侯和蔡力劲即将启程回京,陈闲身为此间主人自当设酒践行。

    地点依旧在园湖水榭,菜品样式依旧比较家常,取出来的酒依旧是色香与口感俱佳的陈年老酒。

    陈闲这二十天虽然没再学习琴棋书画与诗词歌赋,强身武艺倒是仍未间断,蔡力劲该教的也都尽心尽职教完了,昨日还叮嘱陈闲记得日日勤练,对身体大有裨益。能看出这位勇猛武人,对于这一趟苏州之行能与陈闲相遇相知,心底其实颇为为之庆幸,他大抵非常欣赏陈闲的真性情,也非常赞赏陈闲的出众才能,或多或少有了真心实意更进一步结交陈闲的念头。

    “驸马爷最迟年底总会回京的,想来避也避不掉的,到时候便由蔡某做东,款待驸马爷……”

    “别的地方不敢说,单论京都和公主府,蔡某还是有些能耐与面子的……”

    “那到时候便仰仗蔡统领了……”

    “驸马爷客气了……”

    夕阳的余晖映照而来,湖面水波泛着金橙色的光泽。

    蔡力劲已经喝了不少酒,醉眼朦胧,说着心里话倾吐衷肠,确是个非常实在的人。

    陈闲在与人结识相交这方面,可能偏向慢热,也或许看得比普通人稍淡一些,但这仅是因为寻常的私人情感难以左右他的思想与行为,并不代表他不重视与人的情感。相反若一旦能让他由心重视这份交情,他能拿出死而无憾的决心与气魄,眼前的蔡力劲虽然还不至于使他拿出这等决心,不过他也确实有心结交这个人。

    ……

    ……

    霍艳侯这次依旧只是吃了几口清淡的素菜,便与暖儿离开了园湖水榭,来到房间收拾着行装衣物等。暖儿上次是将霍艳侯的各色衣物一件件的取出来,这次是一件一件的叠好,整整齐齐地码在衣物木箱内,霍艳侯则是在收拾着她带来的几件雅玩和清供。暖儿分外沉默,眼中似有泪光,这小姑娘大抵与陈闲正好相反,很容易便与人产生交情,这时候很是依依不舍。霍艳侯这二十天早中晚一直在对她单独施教,且是倾囊相授,短短二十天能学到的东西自是有限,但至少能说明这份心意。

    大抵因为这份真心,才使得暖儿更加留恋,一想起霍艳侯即将启程,她忍不住抹抹眼泪。

    霍艳侯正巧瞥见这一幕,神色如常地笑了笑,问了个貌似毫不相干的问题:“暖儿有十六了吧?”

    暖儿魂不守舍地慢腾腾叠放衣物,对于这个问题不明所以,吸了吸鼻子,恹恹的有气无力回答道:“还差几个月呢。”

    “这样啊……”霍艳侯故作惊诧:“那岂不是大姑娘啦?快到嫁人的年纪了?”

    “嗯?”暖儿手上动作一僵,随即红了脸,无来由急躁起来:“霍大家真是莫名其妙,好端端的……说这些干嘛……”

    “再说了……”她红着脸理直气壮地直视霍艳侯:“霍大家都还没嫁人,我才不嫁人呢,何况……我又嫁不了人……”

    “好好好……你来劲儿了便好,那便别再难过了……”霍艳侯温柔笑起来,一面收拾她带来的物件,一面柔声说道:“年底宫里的年宴和次年的皇太后七十寿盛,驸马爷身为我朝的大驸马,圣上的大女婿,皇太后的嫡长孙女婿,到时候又怎会没有一席之地,那我们年底就能见面了,暖儿,你应该开开心心的,可别再偷偷哭鼻子了。”

    “哪……哪有……”暖儿心虚低低头:“我才没有哭鼻子。”

    霍艳侯笑笑也不说破:“这便最好。”

    ……

    ……

    第二天上午,陈闲送着霍艳侯和蔡力劲走出老宅,众人站在陈府门前相互道别。

    而在杏花巷中段往后第十来家门户,珠玑和白梨花也面带笑意地站在自家宅门前遥望着陈府这个方向。从她们主仆家后厨失火那日起来到陈府,由于自家宅院修缮等需要些时日,家里根本没法住人,如此一来她们主仆当日其实并未回去,后来受邀住在了陈家老宅,直到五天前才修缮完工,她们才搬回自家这栋宅院。她们主仆住在陈家老宅的这半个月虽是邻里客人身份,却与霍艳侯和蔡力劲已然算得上真真正正相识一场,今日于情于理自当出门送送二人,尤其珠玑和霍艳侯这些日是同住一屋,二人这半个月以来经常坐一起讨论曲乐之事等,甚至彼此貌似非常欣赏对方。

    珠玑是在当日才知道了霍艳侯的名讳,当然很早就听过霍艳侯这个名字,对霍艳侯已然是当做前辈看待。也是在当日才从暖儿口中得知,霍艳侯自京都天阳公主府远道而来,竟是来教陈闲琴棋书画和诗词歌赋的,她当时听说后分外诧异,当日她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有这等事,也才明白难怪霍艳侯当日那般讶异,后来她还为此向暖儿道过歉,这么点事谁也没放在心上。

    等到该说的话说完,霍艳侯福一礼坐入车厢内,蔡力劲一抖缰绳,车轮滚动起来,马车渐渐驶出杏花巷。

    陈府门前,暖儿使劲抿着唇,但终究是没忍住,泪珠子哗啦啦的往下掉。

    陈闲看她一眼,有些哭笑不得:“又不是见不着了,开心点,走……咱们找个地方吃顿好的,就去当初那家……”

    “驸马爷只知道吃……”暖儿噘着嘴抽泣:“却是一点也不伤心不难过。”

    陈闲无言以对:“我们上次吃过的那家,暖儿你当真不去?”

    “去!”暖儿倏然抬头,气势又立马颓然下来,抹抹眼泪道:“我也要好好吃一顿。”

    陈闲笑起来:“这就对了,不开心就吃,吃到开心为止。”

    这句话对于暖儿明显很是受用,她当即重重一点头:“嗯,吃到开心为止。”

    “那走吧……”陈闲淡然一笑,转身时向着相隔十来家门户的珠玑,礼貌性地挥了挥手,随后先一步抬脚而去。

    站在自家宅门前的珠玑,初始稍微有些愣神,随即才忽然反应过来陈闲似乎在向自己打招呼,她回过神来急忙对着陈闲远去的背影微福还一礼,然后便这样站着看着,不自觉地挽发一笑。她隐约感觉出陈闲好像把自己当成了朋友在对待,她不知道自己的这种感觉到底真不真实,待得仔细一想,她才恍然发觉自己也委实是太被动也委实是太慢热了些,从当日起都在别人家住了半个月了,这半个月几乎每天遇上好多回,也面对面说过好多次话,五天前搬回来以后才没怎么见面,那之前半个月当然算得上真正认识了,也当然算得上朋友了,而自己却仍把对方当成了当初那个自己犹犹豫豫做不到主动登门拜访的陈大驸马……她想到这些,顿时为着自己的不通人情世故,两颊不由得滚烫发红,这一刻确是觉得好糗,隐然有点无地自容。

    下次也该主动些……她在心中这样想,然后……从今以后是朋友了。

    “嗯……”

    “是朋友了吗……”

    她挽挽耳畔发丝羞赧而笑,不自觉地揉揉右手手腕,也不免挺开心。

    ……

    ……

    自从暖儿把离骚曲谱公布出来以后,众家众女经过这些时日的练习,近些日的苏州城,无论是在酒楼茶肆抑或是在青楼勾栏等地,离骚绝对是众家众女必弹的一首曲子,至于弹得好不好,这终究看个人的技艺水准了。燕雀楼的羽音早在十天前,便面向客人弹奏出了离骚,但对小夜半楼的冲击并不大,小夜半楼有珠玑坐镇,而珠玑现在的离骚已是更进一步。整座苏州城除陈闲以外,再没人比珠玑弹得更好,勉强能与珠玑一较高下的叶轻歌,当日便回到了湖光书院的竹林飞楼。

    如今的苏州大地已是四月末旬,将进入五月仲夏,近日气温是一天比一天高。

    杏花巷所在的城东,有一家口碑极好的酒楼,这家酒楼的招牌菜在苏州这一地远近闻名,单单是每天慕名而来的客人,便能使店家赚得笑得合不拢嘴。陈闲在琴会当日曾来过一次,那次尝过以后每每回味起来便觉嘴馋,暖儿上次对这家酒楼的招牌菜更是念念不忘,陈闲这次一口气将八个招牌菜全点齐了,外加酒楼赠送的几碟小菜,满满一桌子各种色泽的美味佳肴。

    “嗯,不开心就吃,吃到开心为止……”

    暖儿重复嘀咕这句话,化悲愤为食欲,筷子便没停过。

    这家酒楼的散座此时还只剩下两三张空桌,陈闲这一桌的旁边桌子恰巧没人。

    今日不知在什么地方野了一上午的六公主楚梦莲,此时脸色红扑扑的气呼呼的模样,带着那个手脚笨拙的小婢女油菜走进这家酒楼,小姑娘美眸在酒楼散堂之内左右扫视一遍,一眼看中了陈闲这一桌旁边的这张空桌。她二话不说迈着步子走来,挂在白皙脖子间的金玉环佩,叮叮当当的响个不停,她怒气冲冲地走过来坐下,恼火地一拍桌子。

    “哼,什么嘛,不开心就吃,吃到开心为止……”她神情比之暖儿更加悲愤。

    暖儿听见这句话差点喷出来,腮帮子鼓鼓的停止咀嚼,讷讷地望向这个志同道合的邻桌少女。

    “油菜!”邻桌楚梦莲又是恼火地一拍桌子,愤愤然说道:“叫小二把他们这儿最好的菜,全部上上来!”

    “哦哦……”婢女油菜立马起身将话转达给一旁小二。

    “油菜?”暖儿听见这个名字,注意力和视线被转移,眼睛望望那婢女油菜,又望望楚梦莲,目光开始在两人身上打转。

    在楚梦莲刚坐下说出第一句话,陈闲便好奇地看向了邻桌,不由好笑自语道:“啧……这火气能点火了。”

    也许是陈闲和暖儿的目光太过于目不转睛,楚梦莲有所察觉便望过来,当即冷哼,美眸一瞪,下颌高傲地向上一扬。

    “砰——”

    她一拍桌子,以睥睨众生的姿态呵斥道:“你们看什么看?没见过心情不好的人?!”

第三十三章 天下名剑

    楚梦莲下巴都快扬上天,姿态傲慢的一塌糊涂。

    高傲而蛮不讲理的姑娘陈闲见过不少,如此高傲蛮不讲理的倒也见过几个,没必要与一个一看就喜欢惹事生非的小姑娘计较这等芝麻绿豆大小的怄气小事,他满不在乎地收回视线,继续对付一桌子美味。楚梦莲之前不知在哪儿吃过哑巴亏,总之心中憋着一肚子无处发泄的怒火,这时候看见陈闲貌似灰溜溜的收回视线,她觉得自己好厉害,等闲人自己只需一个眼神一句话便能将之吓退,她心中那叫一个得意,若非暖儿现在仍然看着她,她多半会得意忘形。

    “你还看什么看?”她乐此不疲地继续将这种自认为很厉害的气势展现出来,等待着暖儿被吓退。

    暖儿也很快收回视线,当然不是被吓退的,而是已经辨认清楚。

    楚梦莲不知道暖儿心中这回事,她的视角仅是邻桌二人被自己吓得连句狠话都不敢说,便觉自己真的好厉害。

    暖儿仓促咽下口中食物,身子往陈闲身旁移了移,满脸认真地在陈闲耳畔嘀嘀咕咕。

    陈闲诧异地挑挑眉,拉开距离与暖儿对视片刻,他压低声音问道:“你确定你没认错人?她真的是六公主?”

    暖儿又看了看邻桌二人,这一次非常确定地点点头,轻声说道:“那叫油菜的婢女曾与暖儿在同一个大宫女的手下学习过半年多,我清楚记得她当年是被百花宫的云妃娘娘看中的,之后作为六公主的陪侍婢女带出小掖庭的。我上一次见到六公主的时候虽然是两年前,但六公主除了长高了些长大了些,其实没什么太多的变化啦,那这一定是六公主了。”

    “呵……”陈闲哑然,没想到邻桌这蛮不讲理的小姑娘,居然是自己的小姨子之一。

    他沉默片刻小声问道:“这六公主与大公主关系怎么样?”

    “嗯……”暖儿迟疑,眼珠子转动几下,倏然说道:“没什么来往啦。”

    陈闲皱眉:“这叫什么话?她们不是姐妹吗?”

    “话是这样说啦,但……嗯……”

    暖儿苦恼地想以最简单的话语,将这复杂的情况概括出来:“宫里的事情,反正很复杂啦,暖儿一时间也说不清楚……”

    她放弃这个问题,转过话题问道:“驸马爷,那我们要不要表露身份?”

    陈闲沉思半晌,摆摆手说道:“没这个必要。”

    “嗯,听驸马爷的……”暖儿也不再关心邻桌坐着的是什么人,继续化悲愤为食欲,自顾自地吃起来。

    姐妹之间竟然没什么来往,这种情况让陈闲一时间感想蛮多,可能是上一世的亲情观念,还没有真真正正地转换到这个古代世界来。其实仔细想想,他能想明白这其中的关键所在,自古当皇帝的大多是后宫嫔妃三千,这么多女人同时讨好一个男人,这便是引发各种矛盾与血腥事件的那根引火线,并且引火线不是一根两根,而是密密麻麻的遍布整个后宫,纵然表面上大家和睦相处,看起来井然有序,实则暗流涌动,危机重重,任何一根引火线随时有可能引燃一颗炸弹,伤及一片无辜。

    自古君王多薄幸,最是无情帝王家。

    陈闲想通这些事洒然一笑,即便自己半只脚踩在帝王家,但只要看懂了看透了,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

    ……

    邻桌这时候已经摆满一桌子的美味佳肴,还有两坛这间酒楼最贵的陈年老酒,然而两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又能吃掉多少,多数是胡闹,有钱任性而已。楚梦莲几乎没什么食欲,她每样菜最多只吃几筷子,随后饶有兴致地用筷子翻来搅去的研究这道菜的具体食材,桌上那两坛好酒更是原封未动,纯属摆设之物,满桌子普通人眼中的山珍海味,于她而言如同家常小菜。

    不开心就吃,吃到开心为止。

    她虽没怎么吃,但闹够了心情也好了,欣欣然把筷子一扔,抚了抚手道:“油菜,结账了。”

    婢女油菜立马往腰间取荷包,向着来回忙碌的店小二招招手:“小二哥,结账。”

    小二一脸殷勤地跑来桌旁:“一共十二两七钱。”

    “你等等……”油菜仍在取荷包,然而左左右右在腰间摸了一圈,顿时欲哭无泪:“公……小姐,荷包不见了……”

    桌旁小二笑容僵住,楚梦莲讶异瞪大眼:“荷包又不见啦?”

    油菜哭丧着脸,连连点头:“嗯嗯……荷包又不见了,这……这都第十二次了。”

    楚梦莲气得满脸通红,恼怒地拍了拍桌子:“这……这苏州到底什么毛病?”

    一旁小二倒是非常冷静,他斜眼瞧着桌前二人,似笑非笑地说道:“二位姑娘,这不关苏州什么事吧?”

    这小二话中意思再明显不过,做酒楼营生的最常遇见的便是混吃混喝的人,这小二现在便是以这种眼光在看待二人。他自也是有眼力的,楚梦莲虽然生得天姿国色,一身衣裙和佩饰都处处透着富贵气息,然而有些事很难说,小二现在要见的是银子,银子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他见不到银子,自是不免心生怀疑。楚梦莲当然能听懂小二的话中之意,已是恼羞成怒,但是她未曾想过拿出自己的公主身份,她不屑于混吃混喝,然而现在没银子也是事实,便在心中憋着这口闷气,如此僵持。

    到底是摘下髻上一支玉钗,还是取下脖子间一件环佩,作为这顿酒菜的抵押之物,抑或是让油菜回一趟云老伯爷府,她现在正在气头上,暂时没考虑这种事,只一个劲儿气恼着荷包又被偷了。

    邻桌暖儿看向这一桌,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上裳缝间的荷包,随后看向陈闲:“驸马爷,要不……”

    陈闲能看懂她现在的眼神,稍稍犹豫点点头。

    暖儿一笑,望向那小二说道:“小二哥,她们这一桌的酒菜钱,算在我们这一桌好了。”

    小二自然没话说,笑脸转身离去。

    楚梦莲红着脸愣了会儿,两只眼睛欣喜地望过来,结结巴巴说道:“那……那这顿饭,就当……就当是你们请我的!”

    陈闲点点头一笑置之,她气鼓鼓的二话不说起身而去。她说话时虽结结巴巴,其实语气之中理直气壮,也好似天经地义,这天下都是她父皇的,让人请客吃顿饭似乎一点也不过分,很是心安理得。这小姑娘虽有点儿任性胡闹,但自身素养可能胜过多数权贵子女,她走来柜台前停下脚,回身指着自己这一桌饭菜,让掌柜的将之全部包起来,然后送去给街上的乞丐们。

    待吩咐了掌柜的,楚梦莲现在出门时,比前一刻进门时更加愤怒,攥着小拳头猛地跺跺脚:“混蛋!”

    对于那偷荷包的小贼,已然是恨之入骨。

    ……

    ……

    楚梦莲没走多久,她这一桌饭菜便被手脚麻利的小二收拾得干干净净了,随之走进来四个衣装统一的男子,在这一桌泰然坐下了。这四个人轻装佩刀出行,不仅衣装统一,并且体型也差不多,刚一坐下就立刻吸引了酒楼散堂之内所有食客们的目光。这四个人的衣装样式和纹路及刺绣标识,明显有官家身份,看派头貌似出身不低。

    桌前的陈闲和暖儿,也好奇地望了眼邻桌,二人神色不由微变,这四个人穿得……竟然是天阳公主府的侍卫服。

    酒菜还没上上来,这四人便旁若无人地开始交谈起来。

    “天阳大公主委派给我等的这一趟差事倒也轻松,竟只是送一把剑……”第一个说话的人,手按在桌子旁的锦面剑盒上。

    他对面第二人笑道:“这可不是普通的剑,乃是天下五大名剑之一的青雀剑,价值连城。”

    第三人接话道:“这一趟把这把天下名剑送到天青山庄,他天青山庄上上下下,日后必将乖乖的听命于天阳大公主。”

    第四人说道:“天青山庄号称江南第一庄,这一趟若能成功招揽到他们,无论在江湖上,还是……都必然如虎添翼。”

    “没错……”第一个说话的人再次说道:“我等这一趟差事虽然轻松,可马虎不得,待公主日后成就大事,我等均是立下了大功一件,到时候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哈……哈哈……哈哈哈……”

    第二人也大笑起来:“大哥说得对,我不信区区一个天青山庄,他们胆敢拒绝天阳大公主的恩惠与示意,何况这把天下名剑青雀剑,曾经是他们天青山庄的镇庄之剑,如今至宝归庄,他们必会誓死效忠于公主。”

    第三人第四人点头道:“没错,咱们该吃吃,该喝喝,天青山庄就在城外天青山,这件大功马上就能到手了。”

    ……

    ……

    自从这四个人开始说话,酒楼散堂之内便在陆续安静,这时候已是鸦雀无声。这四个人说出的话虽然刻意避讳了一些事,然而与前段时间传得沸沸扬扬的天阳大公主意欲谋权篡位的谣言结合起来,那这几人的话中之意已经不难理解,这相当于在直接告诉众人……天阳大公主如今正在拉拢庞大的江湖势力——江南第一庄。至于为何这样做,原因显而易见,也似乎在从旁证实天阳大公主果然有谋权篡位之心。

    理解到这一层意思的食客,一个个脸色大变,随后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暖儿一时间理解的不够全面,或许也已从这四人话中听出危机感,她急忙问陈闲:“驸马爷,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他们啊……”

    陈闲神情凝重,声音低沉说道:“他们这是在搞事情!”

第三十四章 月下槐树林

    “对了暖儿,你可认得这四人?”

    “我看看,嗯……不认得,一个也不认得。”

    “行,我知道了。”

    其实陈闲只是随口问问,他并未指望暖儿真能认出这四个人。

    天阳公主府侍卫众多,又有几人能全部记住这些人的长相,唯一有可能认得出全部侍卫的蔡力劲,在上午又恰巧离开了苏州城。陈闲现在很怀疑这四个人的身份,假设自己京都的那个妻子真在招揽江湖势力,真有谋权篡位之心,她手底下的人怎会如此明目张胆的四处宣扬,这岂不是往自己身上浇油,这不符合正常人的思维,那这四人在推波助澜的可能性委实不小。

    而最蹊跷的是,陈闲发觉这四个人的说话方式非常古怪,一个接一个的像是在说台词。

    陈闲分析到这些事,上半身小幅度地向着暖儿这一方倾斜,他嘴里假装咀嚼着食物,却是小声说着话:“这四人等会儿离开这间酒楼的时候,我会跟上去探探情况,暖儿你自己回去。”

    “驸……”暖儿心中大惊,急忙掩住嘴,眼珠子扫了扫邻桌四人,她嗓音压到最低惊慌说道:“驸马爷,这四个人长得这么凶,都还带着刀呢,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人,你跟上去会很危险的,驸马爷……别管这种事啦,好不好……”

    邻桌四人从进门到现在,才一盏茶的时间而已,一桌酒菜只是沾了沾嘴,此时这四人交换一个眼神,当即起身而去。

    陈闲微笑着拍了拍暖儿手背,站起身随着其他食客走出酒楼。

    暖儿呆若木鸡地坐在长条凳子上,眼睛望着酒楼门外,一颗心噗通通乱跳。

    ……

    ……

    酒楼外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各种吆喝声此起彼伏。

    从酒楼出来的四个人,各自骑上拴在酒楼外的马匹,朝着苏州北城门的方向而去。或许是因为街上行人太多,又或许是他们本就不想骑快,他们骑马的速度非常非常缓慢,仅是驱着胯下马匹在街上信步前行。一路前行的过程中,他们目光时左时右的望几眼,神情不像是在提防什么人,也并不警惕的样子,似只是很单纯的骑马闲逛,走在前面的两人偶尔指一指方位或指一指街旁的酒楼茶肆,同时小声交谈几句。

    这一路没走多远,这四人便在一家酒楼前翻身下马,随后走进酒楼。

    一路尾随而来的陈闲,站在酒楼对面卖花伞的小摊前,皱皱眉:“他们不是刚吃过吗?”

    随即有些明白过来,便也立即走进这家酒楼,在四人相邻一桌坐下。

    正如陈闲所料,这四个人屁股还没坐热,便又旁若无人地将前一刻的对话或者说台词,一个接一个的说了一遍,也同样是在酒菜才上上来,他们只夹了几筷子,喝了一小盅酒,便起身结账离开了酒楼,出门后又骑上马,继续朝北城门方向而行。接下来一家两家三家……凡是苏州城中等规模或以上的酒楼茶肆,他们都会进门坐一坐,也将那些话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陈闲从第二家出来以后,便没再跟着进门,一是担心这四人有所察觉,二是已经没有这个必要。

    他已经看透这四个人,现在想来也毫无疑问,这四人一定是从他们的出发地点开始,骑马走过沿途沿路的每一个州府与县镇,然后选择当地规模较大,客人较为集中的酒楼茶肆等地,四处传播自己等人是天阳大公主的人,这一趟的任务是将天下五大名剑之一的青雀剑送往江南第一庄——天青山庄,这也等同于在传播……天阳大公主如今正极力笼络江湖势力。

    背后之人用心之险恶,大抵如此。

    ……

    ……

    陈闲自晌午一路尾随他们,直到现在天黑时分,这四人才出城来到目的地。

    此时明月当空,天青山北面的槐树林,寂静无声。

    送剑的四个人站在约定好的,槐树林的中心地带一小片空地上,等待着天青山庄来人。槐树林内没有任何灯火之物,这四人十丈以外皆是枝繁叶茂的粗壮槐树,陈闲藏在位于四人侧面的一棵槐树背后,伸着脑袋观察着槐树林的中心空地。在与陈闲正好相对的方位,也有三个人掩藏在槐树的背后,这三人两女一男,两女正是阮红瘦和小杜梅娘,男的大约四十出头,身形枯瘦,相貌奇丑无比,并且是个驼背,此人是小夜半楼的龟奴,名叫牛二九。

    一盏灯笼在槐树林中亮起,灯笼晃晃悠悠靠近四人,距离越来越近,光点越来越大,来人是个文士模样的中年男人。

    四人中为首的那人,恭恭敬敬地用双手呈上剑盒,月色下这人嘴巴在动,但听不清说着什么话。这四人面前的中年文士听了一阵,将手上灯笼递给身旁随从,用一根食指挑开剑盒,目光在这一刻似是有些呆滞,随即伸手探入锦面剑盒,一把取出盒中之剑,隐隐听见这中年文士发出笑声。

    在他们十丈以外的一颗槐树背后,小杜梅娘出声问道:“驼子,这中年人是天青山庄的秦金虎还是秦铸?”

    她身旁牛二九嘿嘿笑两声:“秦金虎可是江湖公认的八大宗师之一,这等人物怎会轻易露面,这人多半是秦家二爷秦铸。秦家和天青山庄上上下下一切事务,皆是此人在出面打理,此人本身武功不咋样,却极善于经营之道,因此,秦家那帮退位的老家伙才把此人推出来主事的。天青山庄底蕴雄厚,且有宗师坐镇,不容小觑。”

    “这四人一路上如此招摇,莫非这把青雀剑是真的?”小杜梅娘皱眉,自问自答:“若是真的,这对天青山庄而言可谓失而复得,镇庄之剑回庄,意义重大,这在他们心中是无价的。看来……天青山庄从此很有可能真的听从天阳这公主的差遣,这把剑天青山庄这些年不知投入多少精力却苦寻无果,天阳这妮子究竟是从何处挖出这把剑的?!”

    树后三人沉默片刻,阮红瘦隐隐笑着道:“难道梅娘你真的认为,这四人会是天阳这公主派来招揽天青山庄的?”

    小杜梅娘摇着团扇笑了笑:“你的意思是说,这四个人一路上实在是太过于招摇,像是生怕旁人不知道天阳这公主在拉拢江湖势力,也生怕旁人不知道这公主有谋权篡位之心,这四人这种行为很像自己引火烧身,所以你怀疑这四人可能是受人之命,沿路诬陷天阳这公主?真正招揽天青山庄的,其实另有他人?”

    阮红瘦撇撇嘴:“反正我是这么怀疑的。”

    一旁牛二九忽然说道:“我看是你二人想太多,我敢肯定这一定是天阳这妮子的障眼法,这妮子也定是想夺她老子的江山。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姓楚的一直有这个臭毛病,十年前的水阳长公主,不是差点就把当今老匹夫给弄死?哼……十年前的水阳,今时今日的天阳,这是她们家的传统!嘿嘿……让他们自相残杀,咱们诛兴盟……坐山观虎斗!”

    小杜梅娘绝对认同牛二九的说法,这其中真相究竟如何,对于她来说其实并不重要,诛兴盟人都乐意看见这种事。

    ……

    ……

    槐树林中心空地上的这一场秘密对话,十丈以外的树后之人没人听得见,后来那四人中为首的那人,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转交给天青山庄的秦二爷秦铸。秦铸将信收入阔袖之中,抱着拳说了几句话,先一步转身提着灯笼而去,他身旁随从抱着剑盒,那四个送剑的人也当即转身往回走。

    与此同时,陈闲也转身离去,他对面的阮红瘦等三人,早在这之前就已经离开槐树林。

    四个送剑的人走出槐树林,各自骑上树下的马,已经商量好,决定马不停蹄的返程复命,然而就在这时。

    “嗖——”

    一支闪烁寒芒的飞镖,自槐树林中飞射而来。

    “啊——”飞镖丝毫不差地刺中其中一人的眉心,此人惨叫一声,从马背上坠落下来。

    “谁?”其他三个坐在马背上的人,神色惊恐而恼怒地注视着四周:“来者何人?有胆量给小爷滚出来受死!”

    此人这句话刚出口,便又立马改口说道:“敌暗我明,走!”

    “驾——”三人同时挥动马鞭,马匹在曲折小路上奔跑起来,道路两旁黑暗的树林景象,在他们视野下急速掠过。

    一道有如鬼魅般的黑裙身影,紧紧的跟着小路上奔跑着的三匹马,这道身影在道路两侧的树与树之间,一时出现一时消失,飞速地向前跳跃着,这速度竟是丝毫不比马匹慢,甚至眨眼时间已经超过三匹马。而与此同时,又一支飞镖被这个黑裙身影甩出来,飞镖角度刁钻,完美地避开了障碍物,笔直地飞行在树杈的空隙之间,精准度难以想象。

    “啊——”骑在马背上的三人,一人头部左侧中镖,斜斜地跌落下地,胯下马匹仍向前跑出一段路才停下。

    余下两人回望一眼,俱是大惊失色,看过一眼便不再分心,眼睛直勾勾的目视夜色下的前路,更加用力地挥鞭驱马。

    “驾——驾——驾……”

    他们已经很清楚,对方的身手绝不是自己能够抵抗的,甚至他们已经猜到树林中人的身份,心下越发惶恐难安。

    “驾——驾……”

    马匹飞快地向前狂奔,那道黑裙身影仍在树林之间上下跳动,这时候第三支飞镖突然飞来。

    “啊——”第三人头部中镖,当场坠马,最后一人茫然地勒住缰绳,马匹前肢腾空而起,重重落地停在小路中央,这人神色愤慨回望着夜色下的这一切,突然歇斯底里地吼出一个名字:“司徒飘雪!”

    他眼望着道路两侧幽暗的树林,试图找出那个身影,怒而大吼道:“刺客门魁首……司徒飘雪,滚出来!”

    “不用了!”

    前路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阮红瘦出现在这人前方。

第三十五章 江湖从此多一盟

    骑在马背上的男人,目光阴狠地望着眼前出现的阮红瘦。

    “你又是何人?”

    他语气恚怒却疲倦无力,自知今晚已然凶多吉少。

    “刺客门魁首,司徒飘雪……”

    他突然加大声音,胯下马匹在原地来回踱动,他无视眼前的阮红瘦,开口说出了留在人世间的最后几句话:“司徒飘雪,枉你被芸芸江湖中人称之为天下第一女刺客,普天之下多少王公贵人、多少江湖豪士、多少富商巨贾,一掷千金都难以一睹你庐山真面目,然而……你也不过是他人之鹰犬!司徒飘雪……你究竟效命于何人?”

    “死到临头,废话一箩筐……”

    在道路前方出现的阮红瘦没什么耐心,手握一对鸳鸯刀闪电般的冲来,她右手刀大,左手刀小,奔来马匹之前,身子轻飘飘一跃而起,右手一刀当头斩向马背上的人。这人急忙拔出腰刀格挡,身体顺势向一侧倾斜,趁机从马背上滚下地。继而长刀对战两把短刀,二人在小路中激烈地打斗起来,而那个甩出三支飞镖的黑裙身影,已经没再出手,似乎已悄然离去。

    送剑的四个人此人为首,此人武功亦是不俗,然而也并不是阮红瘦的对手,这场生死激斗最终在道路旁的小树林内结束。

    树林内月色迷人,为首的人被两把短刀钉在一棵大树上,鲜血淋漓。

    阮红瘦站在这人身前十来步位置,自腰间取出一个火折子吹燃,将手上的一张纸点燃、烧毁。

    能看见这张纸上写着四个字:“剑到人死!”

    随着手指的松开,燃烧着的纸烘然往下掉落,越烧越旺,化为灰烬。

    阮红瘦在灰烬上踩了两脚,自言自语道:“好奇怪,天阳这妮子……呸呸呸,童言无忌……”

    “公主……公主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心中为此纳闷不已。

    她是个很不喜欢想问题的人,很快便放弃了思考,她走出树林时并未带走那对鸳鸯刀,因为她下一次不会再用这种兵器。

    ……

    ……

    城外今晚死掉的这四个人,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不会被任何人记住与追念,陈闲自然不知道也并不关心这四个人后续的事。他因为心中疑惑才一路尾随那四个人,后来目睹了槐树林中的交剑过程,然而心中的疑团其实仍然没有解开。这件事单从表面上来看,那四人很像在推波助澜,很像是往自己京都的那个妻子身上引火,但陈闲往回走的这一路上,若把这个问题往复杂的方向去思考,便又觉得未必是这么回事,这其中存在太多的可能性,反正答案无非就两个,一是那四人是自己妻子派来的,二是那四人不是自己妻子派来的。

    陈闲也懒得再绞尽脑汁思考这个问题,今日知道了天青山庄,倒是对这个江南第一庄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回到杏花巷的时候已是夜深人静,陈府门外挂着两盏灯笼,灯笼的火光照亮着门阶上下这丈许之地,暖儿举止焦急地在府门前来回踱步,白梨花托着下巴坐在门阶上,安安静静地陪着她。

    暖儿从黄昏一直等到现在,白梨花从小夜半楼回来,在这儿陪了她一个多时辰。如果陈闲再不回来,暖儿的想法是上苏州衙门,让衙门派人去找,白梨花是有武功的人,则是主张亲自去寻找。在与陈府相隔十来家门户的宅院前,珠玑站在自家宅门前望着陈府这个方向,她下午也听暖儿说起过,陈闲是去尾随四个带着刀看起来好凶的人,其实她不太理解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为什么要冒这个险。

    渐渐的陈闲的身影由远及近,珠玑虽然看不太清楚,但远处月光下的那个身形与走路的姿势,她能判断出正是陈闲。

    “安然无恙的回来了么,没事就好……”珠玑挽发轻笑,转身走回自家宅院。

    “驸马爷,你终于回来了,吓死我啦……”

    “嗯……回来了。”

    “好了,人平平安安的,那我也回去了。”

    “嗯嗯嗯……谢谢你梨花。”

    白梨花一笑起身回家,陈闲和暖儿同步迈入家门。二人走往二层小楼的一路上,担忧过度的暖儿为着陈闲今日的冒险之举而喋喋不休的开始了批评与教育,陈闲多数是笑笑,或开几句玩笑话将之小事化无。这种压根不接受批评的态度,在暖儿眼中则是毫无反省之意,暖儿更加生气了,在给陈闲倒水沐浴的过程中,她每次提来一桶水,便趁机批评陈闲三五句,手上的活儿没停,嘴巴也没停过,倒满浴桶大约跑了十个来回,她差不多说了三五十句。

    这时候倒满水,她仍然站在浴桶一旁:“呐……驸马爷以后再这样,就算不让暖儿跟着,暖儿也一定要跟去的……”

    巴拉巴拉没完没了,陈闲好笑看着她:“我要脱衣服了,暖儿你是不是准备在这儿看着?”

    “呃……”话音戛然而止,暖儿愣愣地表情凝固住,回过神来的她红了红脸,抱着怀中小木桶飞快地跑没影了。

    她跑出房间,在窗子外停下脚,听见房里传来吹口哨的声音,她跺跺脚:“哼哼,我明天接着说。”

    ……

    ……

    然而这种情绪经过一夜时间的淡化,暖儿第二天清晨一如既往的欢蹦乱跳的,昨晚许下那番话语时的情绪状态已然减去七八分。今日一早,倒只是例行公事似的,把昨晚批评过陈闲的其中几句话重新拿来用了用,然后这件事就这样了,再然后开开心心的跟着陈闲出了门。其实她昨日有件正事要告诉陈闲的,因为太担心陈闲的安危,便忘了这件事,今日还没记起来。

    陈闲今日出门主要是打听天青山庄的事,想弄清楚这江南第一庄到底拥有怎样的背景与实力。

    一些表面信息其实并不难打听,也没隐蔽到设有门槛,更不需要通过什么人摸索一条特殊门道,只需花费些时间,在苏州城内多转转,在街上随便找个人,或选一家酒楼等地,光明正大的就能打听到想知道的事了。陈闲最后打听出来的结果,天青山庄在江南一带影响力与知名度不小,庄内庄外产业无数,有山头两座,草场良田数千,有酒楼、有客栈、有药铺,也做皮革丝绸及米粮茶叶等生意,而天青山庄的宗家人姓秦,秦家在江南是名列前五的巨富之家。

    最重要的信息是,秦家乃是江南数一数二的武学世家,至于在江湖上的影响力怎么样,这可能需要进入到这个圈子,才能得出一个很明确的答案,陈闲没能打听到天青山庄在江湖上的具体影响力,想来应该不会太差,毕竟武学世家。

    武学世家,陈闲最先想到的是,这秦家大抵如自己上一世的家世。

    有刀光剑影的江湖,才是陈闲真真正正想要涉足的江湖,对于这些事的兴趣也是越来越浓烈,但目前倒不会很主动的一头扎进来,只能说心中有些比较有趣的想法,在渐渐的萌生与发芽,比如自己可以提前建立一个帮派啊,到时候也招收一帮小弟啊等等……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是身负高深内功的人,当个帮主什么的应该不过分。

    “对,很有必要建立一个帮派……”

    这时候已经是下午,两人走在杏花巷,陈闲突然说出这么一句,一旁暖儿不明所以:“驸马爷一惊一乍的说什么呢。”

    “我决定建立一个帮派……”陈闲停下脚,一本正经说道:“暖儿,你快帮忙想个好听点的帮派名字。”

    暖儿也停下脚,眼睛上上下下上上下下打量陈闲,良久良久她不以为意地很小很小声说道:“驸马帮怎么样?”

    “太瞎闹了,不行。”

    “那……”暖儿眼睛一转,看了眼身旁杏花树,又很小很小声说道:“杏花帮怎么样?”

    “没什么气概,也不行。”

    陈闲一连否决两个名字,随后皱眉陷入沉思。

    两人沉默不语地站在杏花巷的前段位置一棵杏花树下,暖儿目光上下审视着陈闲,她觉得驸马爷这一定是在开玩笑,也一定是故意问自己,驸马爷才没有这种奇奇怪怪的荒谬想法,她安慰自己事情一定是这样的。但她又忽然发觉驸马爷的表情好像非常投入,貌似在很认真的思考帮派的名字,然而很快她又觉得应该是在思考其它事,驸马爷才没什么毛病。

    “想到了……”陈闲眼睛一亮。

    “还想到啦?”暖儿睁大眼睛。

    “照生盟!”陈闲意气风发地抬脚先走:“对……这个名字果然不错,那就叫照生盟!”

    名字虽然想到了,且已基本定下了,但大抵是一半认真一半好玩的心态,目前也没想过全心全意的投入到这件事,也没迫切地想要招揽一些人加入照生盟,自也没想过今后应该如何运作照生盟之类的事,简单来说只是趁着这股子劲儿先确定了帮派的名字,然后暂时把这件事沉入心底深处,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不过稍稍展望一下未来的照生盟,倒也顿觉热血沸腾,比如某日某时自己立于高地振臂一呼……我照生盟百万盟众何在?

    响应声顿时震天撼地。

    百万盟众虽然不切实际,但若只是幻想一下这种场面,陈闲便觉很是拉风,不由仰头笑起来:“哈……”

    暖儿仍然站在原地,不可思议地张大着嘴,望着陈闲越走越远的背影,她此时才确定……驸马爷是真的要建立帮派。

    “驸马爷……驸马爷……”暖儿迈着步子追上来:“驸马爷你到底怎么啦?不如暖儿去找个大夫……”

    “玩笑玩笑……”

    “呃……”暖儿又当场愣住,正以为驸马爷出了什么毛病,心中吓得不轻,没想到只是玩笑。

    她立马笑脸灿烂起来:“嗯嗯嗯……只是玩笑话就最好啦……”

    ……

    ……

    在暖儿的思维模式里,陈闲一介书生出身的驸马爷,突然要建立帮派什么的这大抵是患失心疯的前兆之一,小姑娘委实接受不能,陈闲正因清楚这一点,也就随口打消她的这一层顾虑,免得这小姑娘胡思乱想,又或者像昨晚那样喋喋不休。今早出门到现在已近一整日,如今的陈府门前已经看不见抄写离骚曲谱的姑娘身影,贴在院墙上的那一面面大幅宣纸也已出现了人为的撕口与损角,这在十天前就已经没有看守的必要了,府门前此时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陈闲和暖儿走到自家门前时,远远的望见珠玑和白梨花正好出门往这边走来,他二人便站在原地等着了。

    彼此毕竟是熟人,看见对方出门走来,总不好立马进门。

    珠玑也远远的看见了陈闲二人刚从外面回来,对于陈闲站在门口等待自己的举动,让她忽然回想起陈闲昨日与自己挥手打招呼的那一幕。她昨日便曾为着自己的不通人情世故而觉得好生难为情,下一次也该主动些的想法又一出现,她脚步不知不觉加快了些,大抵想着这一次要在陈闲之前主动打招呼,这才显得自己也把对方当成朋友。

    却不知她太过刻意的脚步,给人感觉相当的热情,如是看在旁人眼中便也显得相当的迫切,好似两人有什么似的。

    在几人相隔两家门户时,她已经开口说道:“陈大驸马外出回来了么……”

    她身旁白梨花脚步不由一滞,一时间不太明白自家小姐今日为何如此着急的、热情的、亲切的走过来与对方说话。

    陈闲也稍稍微愣,笑着点点头:“对,刚回来。”

    虽然好奇珠玑今日为何如此主动,但他并未多想,看着白梨花背着琴囊,好奇问道:“你们今日这么早就去小夜半楼?”

    “不是,我今日不去小夜半楼……”珠玑嫣然浅笑:“我们准备去云老伯爷府上……”

    “云老伯爷府?对了对了……”暖儿突然记起昨晚上要告诉陈闲的那件正事,这时候急忙转头看向陈闲:“驸马爷,云老伯爷今日黄昏之时在府上设宴,昨日下午就派人过来送过帖子啦,驸马爷昨日跟着那四个人去了,回来的时候那么晚,我……我昨晚上忘记说啦……”

    “云老伯爷请我赴宴?”陈闲想想,看向珠玑:“那正巧一起去吧……”

    珠玑抿唇点头:“嗯……”

第三十六章 黄昏宴(上)

    黄昏是吉时,云老伯爷黄昏之时在府上设宴,若此宴不是做寿也不是答谢,仅是广邀知己好友等人欢聚一堂谈笑风生,那这种宴通常叫做黄昏宴,在当代普遍盛行。尤其士人权贵有事没事最爱办一场黄昏宴,一来可以增进友人之间的感情,二来可以借此结识志同道合的人,三来则是拉帮结派或结党营私之类的不单纯目的。

    陈闲虽然不清楚云老伯爷邀请自己赴宴的具体原因,不过这种事没什么好犹豫与多想的,或许是因为上次琴会有过一面之缘,也或许是因为彼此都有着皇亲国戚的身份,又或许是因为琴会上要走了自己的第三幅字,大抵是比较正常的人际交往。

    珠玑与云老伯爷并没什么交情,她今日纯粹是受老伯爷之邀,到府登门献艺的。

    云老伯爷府坐落在城东位置,自杏花巷一路走着过去距离并不远,暖儿和白梨花走在身后,两女有说有笑话题不断,走在她们前面的陈闲和珠玑,倒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多数时候是陈闲主动发起一个话题,或问珠玑平时不出门在家做些什么,或问她最近像云老伯爷这样邀请她的人多不多,珠玑则是被动的有问必答。若一旦说起琴棋书画等,珠玑立马滔滔不绝,且会主动发起话题,除此外其它话题,则又是陈闲问一句她答一两句,陈闲也便看出来了……这女子委实不擅长闲扯。

    跟她拉闲散闷,她根本就聊不来。

    若说这是心性单纯,则未必是这么回事,那这大抵是比较缺乏人际交往经验,也不太懂得人情世故。

    一行四人两前两后的拐至下一条街,陈闲忽然想到一个有趣的话题,他看了眼走在身旁的珠玑,笑着问道:“上次你家后厨失火,我和蔡统领破门而入,你当时以为我们来干嘛的?”

    “当时……”珠玑想起这件事犹自觉得无地自容很是尴尬,两颊不知不觉有些滚烫发红,她沉吟半会儿低眉垂眼掩唇笑笑轻声回答道:“当时……自以为不小心触怒过你,因此带人上门泄愤……”

    “哈哈……跟我当时猜想的差不多。”

    陈闲笑起来:“我们当时冲进门的时候,看见你悠然自得地坐在藤架下看书,你猜我们当时怎么想的?”

    “当时是不是在想……”珠玑看他一眼,难为情地抿唇笑笑:“……怎会有这么蠢的女子?”

    “没……不至于……”陈闲绕开前面一个小摊:“但你当时确实过于如痴如醉了。”

    “嗯,我知道,我过后其实也曾反省过……”

    珠玑渐渐敛去笑意,娴雅地迈着小步子,心中却犹豫着一些事,又走过一段路,她突然开口道:“珠玑……复姓贺兰。”

    ……

    ……

    她虽不太懂得处理人情世故,本身除琴乐书画等以外,也比较缺乏生活和交友这两方面的经验,更不太懂如何与人建立交情或增进彼此友谊,但她知道既然诚心诚意想与一个人做朋友,也承认对方这个朋友,那便应该最大程度的坦诚相待,至少最基本的自己的部分来历及自身相关经历等,便该坦坦荡荡的说出来,她觉得这是一种态度,无论对方在意或不在意这些。

    她说出自己的姓氏,便停下脚望着陈闲,神情非常认真的样子,朋友便该如此。

    陈闲也停下脚,回过头:“贺兰珠玑?”

    与陈闲目光稍稍对视,珠玑忽然噗的笑出声,沉沉的一点头:“对,贺兰珠玑。”

    “啧……西境第一美人?”陈闲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那张脸仔细地看,她目光含羞垂下眼眸,羞笑着抬手捋了捋耳畔发丝。

    “还真叫人意外也不意外,原来你真是那个西境第一美人贺兰珠玑……”陈闲微笑着继续往前走:“我虽然没去过西境,但有一句说一句……你兴许不负美名,也许真的称得上西境第一美人。实不相瞒,其实我上个月就听人这样说过了,本来你在我家住的那些天,我想问问看的,因为怕你觉得我太轻浮了,因此没问出口,那你也果然是从西境来的?”

    “嗯,我的确来自西境,但西境第一美人……这个美称……”

    珠玑一直认为这个美称的由来,是西境诸小国的那一群她非常厌恶的皇室子弟对于自己的戏谑之称,如此传开以后,她其实并不引以为荣,反倒由于这些皇室子弟的纠缠与纨绔德行,使得她多少觉得大多数男人似乎只知道捕获美人身心,将这看作是无上光彩与向人炫耀的成就,却根本不重视也不在乎一个女人的内心与品行等。因此也渐渐的使得她有些反感旁人以外表先入为主的定义自己,从而只以所谓的西境第一美人的眼光看待自己,甚至如西境那群嘴脸丑陋的皇室子弟一般露出那种贪欲的眼神,她对此尤为敏感与反感,这也大抵是她每次在小夜半楼登台献艺时,极少抬头看任何一个客人的主要原因。

    简单来说,她其实不是很喜欢别人说自己是什么西境第一美人。

    却也有些矛盾的是,诸如陈闲这样玩笑话似的说出来,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怎么回事,竟是一反常态的毫无反感之意,感觉好像没什么,反而莫名觉得心口甜甜的,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说出这种话的人不同,抑或是自己潜意识里可能希望对方注意到自己。她从未想过靠外表来吸引人的关注与好感,她感觉这种心理有点可怕,便没再多想,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来这儿……”珠玑摇摇头抛掉那些杂念,低着头向前走了几步,生硬地转过话题:“我来这儿是为了寻找一个人。”

    陈闲又停下脚:“男人吗?”

    珠玑点点头道:“对,找一个男人。”

    二人目光又稍稍对视,珠玑随即补充道:“要找的是我哥哥。”

    陈闲脸上表情并无太多变化,珠玑的神色却有些微妙变化,她自认是个相对比较理性的人,此时却非常不理解自己怎么会不由自主地主动与对方解释这种事。她虽未曾与任何男子有过任何的感情经历,但没经历不代表不懂,她理解的这种主动解释的情形,貌似是建立在自己喜欢对方的前提下才会出现。但她现在清清楚楚的明白自己,自己只是很欣赏对方的才华与人品及胸怀,也很感激对方失火那次的救助之恩,可除此之外,她并未感觉自己已经喜欢上对方,她想想都觉这根本没来由。

    她又想想,能够肯定这绝不是喜欢,仅仅是想告诉对方自己要找的人是哥哥而已。

    “要找的人是我哥哥……”

    珠玑无奈地笑笑,重复了一遍,这次表情语气都相对显得自然许多。

    “哦,来找哥哥的……”陈闲并没她这种复杂的心理,笑了笑转过身抬脚往前走:“你哥哥失踪了是吧?”

    “嗯……”珠玑也没再纠结自己为何会情不自禁地解释,她一面随着陈闲的脚步节奏而行,一面细声慢语道:“我们兄妹自小相依为命,原本在西境生活得好好的,三年前我哥哥突然不辞而别,从此音讯全无,后来我四处打听,听人说他来到了中朝,也就是你们兴国。所以,我便带着梨花和另一名婢女,一路打听我哥哥的行踪,一路沿着你们中朝的西行道诸州,辗转来到了苏州。我这两三年走过的或许正是我哥哥当年走过的路线,又或许是我们打听的方向有误,我另一名婢女仍在外打听我哥哥的行踪,待她打听到了下一个目的地,我便会离开苏州去找我哥哥。已经三年了,各种各样的消息扑朔迷离,我们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只要还有半点的蛛丝马迹,无论真假,我会一直找下去……”

    珠玑一路走着一路说着,陈闲一路听着一路想着,感觉她哥好像大名鼎鼎的样子,似乎不管走到什么地方,总有人能说出她哥的行踪,只是不知道最终的去向而已,陈闲有些好奇她哥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后来还是忍住了没有插嘴询问。

    四人说着走着,云老伯爷府便也到了。

    ……

    ……

    云老伯爷今日操办的这一场黄昏宴,场面着实不小,接二连三的有马车和轿子走过来,停靠在府门前的石狮子前。这些客人的年龄差距不是一般的大,有步入古稀之年的鹤发老人,有不惑之年的中年文士,也有弱冠之年的年轻公子。单看这些人的衣装和派头也分明能分出好几类人,有财大气粗的商贾,有风度翩翩的书生,有貌似博学的儒士,也有威风八面的朝廷官员,还有几个手拿刀剑的江湖中人,这一类一类人接踵而至,有说有笑地步入云老伯爷府。

    陈闲四人来到府门前,珠玑和白梨花有府上管事领着她们由侧门入府,陈闲是受邀而来的客人,按理当走正门。

    云老伯爷此时正在府门前笑脸迎接四方来客,老人家有爵位在身,且门庭显赫,此次绝对尽了礼数,当然他只是挑选有必要亲自出面相迎的熟人,其他不认识的或交情并不深厚的人,则是交给府上管事和婢女小厮等人招待。

    陈闲踏上高高的门阶,为着这等场面有些吃惊,扭头说道:“暖儿你看出来了么,这位老伯爷才是真正的交友广泛。”

    暖儿这时候才注意到不仅人多且杂,诧异地呢喃道:“驸马爷这么一说,老伯爷还真是好像什么样的人都认识似的。”

    门前客人众多,他二人走在人群中并不引人注目,老伯爷倒是一眼瞧见了他二人,便笑脸走过来:“当日琴会一别,陈大驸马之名一夜间席卷苏州全城,一曲离骚三首诗词,至今叫人津津乐道,赞不绝口,陈大驸马亦是实至名归,老夫这些日着实仰慕非常,时常想着何时能与陈大驸马聚一聚,今能至此,敝府上下蓬荜生辉,蓬荜生辉……”

    “哪里哪里,老伯爷过奖了,晚辈也早想登门造访,此刻怎敢劳烦老伯爷亲迎,晚辈受宠若惊,受宠若惊……”

    若论古言经史词章等实学,陈闲在这个古代未必有多出色,但学习能力他自认是不差的,这现学现用的一番话,将一个儒雅书生形象,表现得有模有样的。他和老伯爷之间其实算不上熟人,真正促进他二人互动与交往的,大抵是彼此都默认的那勉勉强强的一层亲戚关系,两人心中都清楚这一点,今日算是两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交际,无论是做给旁人看,抑或是互相礼遇对方,二人似陌生又似熟络的客套一阵,随后老伯爷委婉的示意陈闲借一步说话。

    陈闲临来之时,或许不清楚老伯爷邀请自己赴宴的具体原因,这时候才意外得知,原来邀请自己的人并不全是老伯爷,准确来说,今日有一部分客人是老伯爷邀请而来的,其余的客人则是第二人邀请的,此次黄昏宴表面上是老伯爷操办的,其实也是那第二人的意思。老伯爷说出真相的同时,也说过其实一直想邀陈闲过府一聚,这倒不是客套话,他当日在琴会上便极欣赏陈闲,尤其喜爱陈闲那一手字,本也有心结交陈闲。

    昨日拟定客人名单时,是那第二人首先提起陈闲的,老伯爷当时也有此意,送往陈府的帖子便是以老伯爷名义写的。

    听完老伯爷的话,陈闲疑惑地问道:“请教老伯爷……这第二人是?”

    云老伯爷捋须微笑:“自是与你相熟之人,且是自京都而来的,陈大驸马进门后便可见到这个熟人。”

    “行。”陈闲也不多问,拱拱手,大步踏入伯爷府。

    他和暖儿刚跨过门槛,正鬼鬼祟祟的藏在花树丛中偷吃东西的楚梦莲和油菜,两女的目光当即锁定住了他二人。

    “公主你看,那不是昨日帮我们付了那顿酒菜钱的那个人吗?他……他难道是来讨银子的?”

    楚梦莲较着劲儿的啃着一只油腻的猪蹄,她眨眨眼:“会是这样吗?”

第三十七章 黄昏宴(中)

    “油菜,你真笨!”

    楚梦莲立马改口说道:“他又不知道我是谁,更不知道我住哪儿,怎么可能上门讨银子?!”

    油菜挠头想了想,觉得公主说的好有道理。

    “那他来干嘛的?”

    “这还用问,肯定是我外公请来的客人,又或者是我二哥请来的客人,走,我们去会会他。”

    两个女孩前一刻来到这花树丛中的时候,在后厨顺来了好几样吃食与酒水,两女蹑手蹑脚起身离开以后,被弃在花树丛中的碟碗杯盏等残食乱七八糟的,像这样的小战场在伯爷府可不止一处,若没有婢女等人无意间发现这些小战场,那这些碟碗杯盏等不知得在这儿埋没多久,至少楚梦莲绝不会主动告诉后厨的人自己偷吃过东西。

    此时夕阳西下,伯爷府大堂之前人来人往。

    楚梦莲脚步匆匆穿过人群,忽然出现在前路,昂首挺胸地站在陈闲和暖儿的面前,油菜随后才笨手笨脚地跑过来。

    对于楚梦莲会在伯爷府上出现,陈闲一点也不意外,表情也没什么变化。然而楚梦莲却很意外,她原以为自己威风凛凛的出现在陈闲面前,陈闲应该会很惊讶很惊讶,甚至会将这个等闲人吓一跳,这样她便会很得意,这才是她想象的效果,可没想到陈闲竟如此镇定,这便有些不好玩了,她悻悻然撇撇嘴准备撤退。

    在她忽然出现又眨眼间转身准备撤退时,暖儿笑着走上前来,生疏地福一礼:“六公主好。”

    “……嗯?”楚梦莲收回脚,眨了眨眼,一脸茫然的样子,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人居然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你……你们是什么人?”她望望陈闲又望望暖儿,她身旁油菜也开口问道:“你们怎么知道六公主是六公主的?”

    “油菜……”暖儿开心地笑着,看向油菜:“你知道我是谁吗?”

    油菜上下打量暖儿:“简直莫名其妙,我哪知道你是谁。”

    暖儿指了指自己的脸:“是我呀,我是暖儿,小掖庭的暖儿,我们当年在小掖庭的时候……”

    ……

    ……

    听见小掖庭三个字,楚梦莲表情变得古怪起来,眼珠子开始打转。

    小掖庭可是个特殊地方,位于皇城正中地带,紧挨着皇宫内院,被配没在小掖庭劳役的全是罪人子女,且年龄基本在十二岁以下,七岁到十岁的居多。小掖庭出身的罪奴,通常从十岁开始,会被陆续分配到皇宫各处,或成为小太监,或成为小宫女,这种到了年龄才被分配到宫里的罪奴,是不能被带出皇宫的。如果早在分配之前,就已经被各宫的嫔妃们挑走,则会成为陪伴公主或皇子们成长的贴身婢女,这种情形比较幸运,也相对自由得多,可以随同主子们出宫,暖儿和油菜正是后者。

    暖儿和油菜当年在同一个大宫女手下学习过,有过短暂的同床之谊,当然这也仅是儿时记忆。

    油菜听暖儿说完当年的事,她也很是意外与欣喜。

    “对对对……我记起来了,我记起来了,你是暖儿……”油菜兴奋地问道:“那暖儿你……你后来跟了哪位贵人?”

    “我呀,我运气不错……”暖儿嘻嘻笑道:“我十岁那年被天阳大公主看中了,便跟着天阳大公主啦。”

    “天……”楚梦莲忽然感觉自己被人浇了盆冰水,由心底不寒而栗,瞬间回忆起这位长姐给自己留下的那些小阴影。

    油菜也是一愣:“那……那你怎么也来苏州啦?”

    暖儿一指身旁:“我随驸马爷来的呀。”

    “驸……马……爷?”油菜反应有些迟缓地一点点转头看向陈闲。

    楚梦莲也反应迟缓地转头看向陈闲,随即下意识后退一大步:“你就是天阳姐姐的驸马?陈闲陈照生?”

    陈闲拱拱手,微笑说道:“正是,那个……六公主你好。”

    没有留下任何话,楚梦莲转身就跑,跑了几步又跑回来拽了拽油菜,油菜反应过来也跟着跑了。在陈闲和暖儿的注视下,两女跑回她们的小战场,藏在花树丛中,眼睛透过花树之间的空隙望着陈闲,两女嘀嘀咕咕嘀嘀咕咕,倒没说什么坏话,只是楚梦莲委实没想到这个等闲人居然是天阳姐姐的驸马,因为心中对天阳大公主的畏惧之心,因此对陈闲也有些忌惮。

    她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天阳姐姐那么可怕,驸马也肯定很可怕,两人都可怕。

    ……

    ……

    陈闲望着那边花树丛,不由哑然失笑,从没见过在人眼皮子底下藏起来的人,完全搞不懂这六公主奇特的思维模式。

    此时有个人走过来抱拳说道:“请问阁下可是陈大驸马?”

    陈闲收回视线看向来人,点点头道:“正是。”

    来人又抱拳一礼:“我家主子有请陈大驸马一叙,请随小人脚步走。”

    刚才云老伯爷说自己进门以后,就能见到此次黄昏宴的第二个东道主,自己京都来的熟人,想来多半是这人口中的主子,陈闲对这个熟人极感兴趣,一路随着这人走着,一路观赏着伯爷府上的壮丽景致。伯爷府面积不小,十步一景,百步一亭,常绿的假山,潺潺的流水,一株株花树吐露着沁人心脾的季花,越往府内的深处走,四周则越是幽静,渐渐的已经看不见客人们结伴散步的身影,也已看不见府上下人们忙碌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这些侍卫青袍彩带,个个面容严肃,对于陈闲的到来,仅是扫了眼便不再关心。

    来到小湖之畔,有条曲折的栈道通向湖中心的那座水亭,邀请陈闲的人,独自站在水亭之内。

    陈闲和暖儿即将踏上栈道时,两名守着栈道入口的侍卫忽然架起剑:“下人止步。”

    陈闲看一眼暖儿,点点头示意她留在入口处,暖儿点头后退,陈闲继续向前,走向湖中水亭。

    “原来如此。”

    陈闲才走到栈道中段,远远的便已认出水亭内的人,此人乃是当今圣上的第二子,献王楚乾律,今年二十五六岁,其母妃王贵妃最近这几年极受圣上的宠幸,在后宫的威望已然不比现在的皇后差多少。陈闲和楚乾律的交情谈不上有多深厚,倒是刚入京的那时候,得到过这位皇子的诸多照顾。陈闲当年被选为驸马,一个人进京,后来又进入国子监学习,第一个主动接触自己的正是这位二皇子楚乾律,再后来常常受这位皇子之邀,在京都城内外各种游玩与吃喝,除此外再没其它交际。

    回忆到这些事,陈闲也便知道了自己该如何应付这位皇子。

    他还没走来,楚乾律已经亲切笑起来:“上次见面之时,照生你尚在国子监学习,转眼半年有余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陈闲笑着走进水亭内,拱拱手说道:“驸马都尉陈闲,见过二殿下了。”

    “诶……”楚乾律故作不悦:“都已经是一家人了,什么殿下不殿下的,照生你太见外了。”

    “话说回来……”他打量陈闲几眼,笑吟吟说道:“一曲离骚三幅字画三首诗词,照生你可真行,才回苏州多长时间,便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当真让人惊讶,现在外面好些人说你一鸣惊人,本王看亦是如此,也委实没想到照生你竟然身负此等才华,你在京都时可太过于藏而不露了,若非本王此次恰巧有事来到苏州,只怕至今仍然蒙在鼓里。”

    “话虽如此,本王也真心为你高兴……”他拍了拍陈闲肩膀,转过身面向湖面:“我那天阳妹妹可知晓这些事?”

    陈闲看着他背影:“应该知道了。”

    楚乾律回过头,诧异问道:“她没让你回京吗?”

    陈闲微笑摇摇头:“还没有。”

    “唉,本王这个妹妹真是……”楚乾律再次望向湖面,拇指和食指指腹无意识的搓捻,不知在酝酿与沉思些什么,良久良久,他转过身笑道:“也罢,夫妻本该相亲相爱,你二人闹得如今这等地步,实在是不像话,本王作为兄长,答应你,定会极力撮合你二人,届时你二人恩爱和睦,照生你可别忘了本王的功劳,哈哈……”

    陈闲拱拱手,随口道:“如此便先谢过殿下了。”

    虽然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位二皇子会突然来这么一出,但陈闲镇定依旧,他口头上这么说无非是顺着对方的话而已,根本没想过让人撮合。关于与自己妻子的事,陈闲目前是想处于被动状态,在尚未明确的知道这个妻子到底是承认自己这个驸马,抑或是不承认自己这个驸马之前,他未想过有任何的主动性动作,自然不会拜托与请求任何人,只有当知道了这个妻子对于自己的真正态度,他也便知道了自己应该怎么做。

    楚乾律约莫是个颇有风度的人,待人待物很是随和,看不出太多皇子的架子,也是个话特别多的人。

    今日这场黄昏宴一共设有两个场地,一方是云老伯爷的,一方是楚乾律的,各有各请来的客人,两方客人进门后各自去往自己该去的一边,似乎并无半点关联,分得非常清楚。陈闲同时是楚乾律和云老伯爷共同的客人,他两边都能去,楚乾律自也邀请他到自己这一边来,不过陈闲以想听珠玑弹奏曲子为由婉拒了,楚乾律也没强人所难,临走时说的是明日登门再叙,陈闲当然不会拒绝,主动邀请他明日来自己家,楚乾律也爽快的答应下来。

    陈闲自水亭离开,来到了云老伯爷这一方黄昏宴场地,地点在伯爷府一处环境幽雅的临水园林,众人席地而坐。

    粗略地扫一眼,客人有好几十个,在场的除了一些熟人,竟还有个有些眼熟的人。

    这人是个中年文士,正是昨晚槐树林中,天青山庄的那位接剑人,陈闲对这个人极有兴趣,毫不犹豫地抬脚走向对方。

第三十八章 黄昏宴(下)

    陈闲今日虽出门打听过天青山庄,却并不清楚这位接剑人姓谁名谁。

    或者准确来说,他有打听到秦铸这个人,但不敢肯定这个中年文士究竟是不是秦铸。

    伯爷府临水园林,在场除了这个有些眼熟的接剑人,叶家三人和郭庄岳三人竟也在场。云老伯爷这时候也已到场,正与叶观之等一群老友们站在一起谈笑风生,陈闲从这一群老者身旁路过时,被云老伯爷热情地叫住,便加入进来闲扯了几句,眼睛时不时望一眼那个不知道是不是秦铸的人。云老伯爷似乎看出他心中有事,便只是简短地向这一群老友介绍了一番陈闲,这几人早就听说过陈闲的才名,不由得一阵礼貌性的恭维与称赞,陈闲半心半意的搪塞几句,微笑拱拱手当即离去。

    应付完这群人,陈闲没走几步,叶子由见缝插针似的兴匆匆跑过来。

    “照生,没想到你也来伯爷府了。”

    “哦,子由,真巧……”

    在与叶子由闲谈的同时,陈闲仍是时不时望一眼那边那个接剑人,有些意外的是,这时候竟然看见叶华庭正走向这个接剑人,随后这个不知是不是秦铸的人转过身,高兴地与叶华庭交谈起来。

    陈闲看见这一幕,委实想不到叶华庭居然认识这个人,笑着问面前叶子由:“跟你父亲说话的那人,子由你可认识?”

    叶子由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摇着折扇一笑说道:“自是认识,那人姓秦名铸,不知道字什么,早年与我父亲曾是同窗,当年还曾一同进京参加过科考,我父亲二甲及第,他三甲出身,后来我父亲补了个实缺,当了几年父母官,他当年便回到了苏州,对了,这人文武兼修,乃是天青山庄的宗家长辈,天青山庄家大业大,如今已然是江南巨富……”

    他说到这儿问道:“照生你知道天青山庄吗?”

    陈闲点点头:“当然知道。”

    “哦……”叶子由接着说道:“现在大家都称呼这人一声秦二爷,听说这人主要负责经营天青山庄的诸多家业,如今虽是一个巨商,但他有功名在身,也是一位饱学之士,如此类文人雅士聚会之地,倒也时常看见此人身影。”

    他忽然问道:“照生你好像很关注这位秦二爷,莫非你想结识此人?”

    陈闲点头笑道:“有钱又有背景的人,当然想结识了。”

    叶子由爽快地将折扇一收:“好说,我这便随你一同过去,家父自会为我二人引见。”

    ……

    ……

    昨日以天青山庄遗失多年的镇庄之剑青雀剑招揽天青山庄的人,到底是不是自己京都的那个妻子,那四个送剑的人又到底是不是自己妻子派来的人,其实陈闲已经没再考虑这件事,更没想过调查个中隐情。这在他看来,这是京都那个妻子的事,是与不是并不重要,他又不知道这个妻子究竟在谋划些什么事,绝不会真的为这种事绞尽脑汁,更不会没事找事做这做哪。他目前不愿过多的干涉这个妻子的事,他主动接触秦铸,这只是他自己的事,无关京都那个妻子,他纯粹是对天青山庄感兴趣,也为自己日后真正涉足江湖,提前热一热身而已,或者说提前探一探路,当然若能与天青山庄结下一份交情也是好的。

    在叶华庭的引见下,陈闲和秦铸互报了姓名,开始了闲谈。

    秦铸今年才四十出头,谈吐极有气度,有文人的风雅,也有武人的豪迈,这个人既是商人又是文人,同时也是武人,他涉足不同的圈子,在不同的圈子均有不错的地位与声望。若真说起来,他本心该是更偏重于文人圈子,常年喜爱收罗一些文人事迹与文人玩物,私下里与人谈笑或赏玩。

    陈闲琴会后横空出世,他早在那时候就听说过陈闲这个人。

    这时候笑容满面,拱手说道:“陈大驸马当日一曲离骚三首诗词,实为惊世之作,在下仰慕已久,今日当真幸会。”

    “游戏之作游戏之作,勉强入目入耳而已,秦二爷过奖了过奖了,倒是秦二爷,在下也是久仰大名。”

    池塘边,垂柳树下,二人客套地闲谈几句,陈闲话题一转笑道:“久闻天青山锦绣山河,景色迷人,不瞒秦二爷,在下闲人一个,平日无所事事,时常想着有一日能登山远眺,一睹天青山内外壮阔美景,只因担心冒犯了贵庄风水宝地,一直未有达成所愿,今日有幸结识秦二爷,倒又生出了这等闲人心思。”

    秦铸笑吟吟说道:“陈大驸马说笑了,我天青山内外穷山恶水,若说美景倒也有几处,陈大驸马哪日兴之所至,我天青山庄上上下下,包括本人,随时恭候大驾。”

    陈闲微笑看着他:“这便一言为定了?”

    “一言为定。”秦铸也看着他,随即凑近两步,补充一句:“陈大驸马又不是外人,改日来时,打声招呼便好。”

    秦铸最后这一句说的很有深意,语气也极为诚恳,等同于在告诉陈闲,如今的天青山庄已然效命于天阳大公主,陈闲身为天阳大公主的驸马,他到天青山庄,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相当于代表着天阳大公主。有关昨日那四个送剑的人,在沿路的酒楼茶肆等地不断重复的那些话,在苏州城内并未传得街知巷闻,至少表面上没有传开,这些话不似一曲离骚三首诗词,没几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这些话,但不少人也一定已经听说了这些话,只是大家藏在心里而已。

    陈闲对于秦铸最后这句话其实不以为意,他主动接触秦铸和天青山庄,这仅是他自己的事,其它事他不会多心多想。

    ……

    ……

    黄昏下,幽雅的临水园林,众人席地而坐。

    池塘内一束一束荷花,含苞待放,池塘边一株一株垂柳,随风轻摇。

    数十人依座排开坐在池塘边的垂柳树下,一人一桌或两人一桌,身下有席子和蒲团,有的人跪坐着,有的人盘坐着。高脚的桌椅在这种场合肯定不合用,在座的大多喜欢追循前朝古风,席地而坐更显随性。众人面前的长条形小桌案上,摆满着一桌子酒水糕点水果或素类或荤类等各种各样的吃食,此时在场的几乎是清一色的文人雅士,众人吃喝谈笑,赏歌赏舞。

    云老伯爷今日这一场黄昏宴,请来了苏杭三大书院的众多优秀学子和夫子等人,湖光书院的学子以叶子由和郭庄岳等人为首,太苍书院的学子以老伯爷的次孙云文海为首,杭州来的寒山书院的学子,则是以他们书院的两大才子谢新书和柳牧为首,其余的客人多数是老伯爷的知己好友,或是知己好友带来的门生等。

    陈闲并不认识太苍书院和寒山书院的人,湖光书院的也只认识叶子由和郭庄岳三人。

    自从上次琴会以后,郭庄岳三人似已是与陈闲划出一条线,当然他三人也没做的太明显,目光相碰时稍稍点了点头。

    待席间跳舞的女子们散去,珠玑这时候才在白梨花的陪同下款款地走过来,在场有近一半人是久闻珠玑之名,今日才第一次亲眼看见珠玑。尤其是来自杭州的寒山书院的这些学子,之前听人说起过珠玑,这时候亲眼一见,一大半学子眼中露出惊艳之色,大抵是惊为天人的眼神,毫无疑问,珠玑的美与纯,令他们心受震撼,不少学子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珠玑走来琴案之前,低眉垂眼向着众人微福一礼,跪坐下来时,美眸瞥了眼坐在东位首座上的陈闲,同时莞尔一笑。

    陈闲与云老伯爷坐在东西位的两个首座上,他们身份最高,坐席自也最佳,与珠玑的琴案仅仅相隔一丈距离,能闻到珠玑衣裙上随风飘散的清香。在珠玑看过来的时候,陈闲点头一笑,盘腿坐在身旁的暖儿,两手忙不停的吃着果子和糕点,喜笑颜开地看着珠玑,珠玑也冲她一笑,便垂下眼不再看任何人。

    珠玑今日也将弹奏十首曲子,第一首曲子是离骚,这是云老伯爷之前提出来的要求。

    琴声响起,众人的交谈声顿时止住,在场听过离骚的人不在少数,很快便已沉寂在琴曲的世界当中。

    第一段第二段……第五段第六段……

    待珠玑弹奏完这曲离骚,云老伯爷闭目回味良久,睁开眼开口赞道:“珠玑姑娘真不愧是奇女子,这一次的离骚比之上一次的离骚,分明曲境更浓,更显非凡功力,也更加动人心弦,这比大街上那些离骚,可不知好听多少。”

    珠玑起身福一礼,抬眸浅笑道:“老伯爷过奖了,今日之离骚,其实全仗陈大驸马前些日指点之功,珠玑可不敢受夸。”

    “原来如此,哈哈……”云老伯爷看向对面坐着的陈闲,笑着打趣道:“陈大驸马琴技超群,可惜不肯亲自献艺,真是气煞人也,若不然,我等今日必能大饱耳福。”

    陈闲也笑着打趣道:“老伯爷这是利用形势逼我献艺,不厚道。”

    “哈哈……”老伯爷大笑,叶家三人也笑起来。

    在他们笑谈之时,在众人议论离骚之时,次座突然响起一个声音:“珠玑姑娘的离骚,不过如此。”

    众人皱眉,纷纷看向这人,这人一字一字接着说道:“珠玑姑娘的琴技,亦不过如此。”

    席间已然彻底安静下来,这人最后说道:“实则……徒有虚名。”

第三十九章 黄昏宴散

    “珠玑姑娘的离骚,不过如此。”

    “珠玑姑娘的琴技,亦不过如此。”

    “实则……徒有虚名。”

    连续三句一句接着一句在席间响起,这人嗓音低沉语速徐缓。

    站在琴案一侧的白梨花脸色陡变,渐渐地握起拳头,目带愤怒地看向说话的这个人。她是个绝对袒护自家小姐的人,诸事一旦涉及到珠玑,无论对方有没道理,往往很容易使她一时间冲动的丧失理智。何况在她眼中,自家小姐若不是为了寻找哥哥,源源不断的需要银子探听方向,才不会屈尊临卑的四处献艺。

    珠玑听见这三句话,两颊也不由微微泛红,被人当众这样说不免觉得羞窘,她从第一天学琴听见的从来是赞赏,今日倒是第一次听见不同的声音,一时间自然有些不适。然而很快她的心境已经调整过来,她知道人上有人天外有天,单是陈闲的琴技她便自愧不如,会被人这样说本也是琴之一道必经之路,她这样想想便觉得其实没什么,挺正常的,于是低头笑笑。

    她能这样想,在场有些人则不是这样想。

    暖儿此时的神情与白梨花相同,恼怒地瞪着坐在对面次座上的人,腮帮子气鼓鼓的。

    说出这三句话的人坐在西位,座属云老伯爷这一行列,仅与老伯爷相隔一张桌案,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书生,在场有不少人能认出此人,此人正是杭州寒山书院两大才子之一的柳牧。这时候坐在西位对面的人几乎全看着这柳牧,湖光书院的郭庄岳等人隐隐在冷笑,一笑此人居然当众说人家不行,二笑此人装腔作势的嘴脸,三来他们两家书院本有过节。

    陈闲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柳牧,见过拽的没见过这么拽的家伙。

    叶子由对于珠玑的琴技推崇备至,毫不犹豫地开口质问道:“柳兄言下之意,难道听过比珠玑姑娘弹得更好的离骚?”

    柳牧看向对面叶子由:“当然听过,且不止一次。”

    叶子由摇摇头冷哼道:“哼,这更加可笑了,众所周知,离骚这首曲子才出世不久,一首曲子从初弹到精湛,需要多长时间的揣摩与勤练,此事虽因人而异,但珠玑姑娘的琴技大家有目共睹,更何况珠玑姑娘弹奏离骚早于绝大多数人,单论这首曲子,如今比珠玑姑娘弹得更好的,我只知道照生一人,也正是写出这首曲子的陈大驸马……”

    他看着对面柳牧:“请问柳兄,你口中这个比珠玑姑娘弹得更好的人,是何许人也?”

    柳牧目光扫视众人:“这个人便是传授在下琴技的恩师,师擎!”

    “师擎?”

    “莫非是与七弦先生合称为南北双音的那个师擎?”

    “这柳牧竟是师擎的弟子?”

    “师擎虽居无定所,但我听说师擎的确是杭州人氏,若收了柳牧为弟子也并不奇怪。”

    师擎是当代天下人公认的琴道大家,但凡提及曲乐之事,绝对绕不开此人。此人二十岁成名于杭州一隅,之后便开始了居无定所的逍遥生活,时至今日,游历天下三四十年,此人之名因此家喻户晓。如今此人无论走到什么地方,总能成为当地权贵巨富之人的座上宾,各种青楼勾栏等地更是争先相邀。此人不好名利,却极好美色,献艺传技从不求财,只求美人入怀,无美人在侧,此人绝不抚琴。此人怪癖之多多不胜数,但越是如此特立独行,越是受人尊崇,鬼才之名也是由此奠定。

    席间大部分人此时才知道这个柳牧居然是师擎的弟子,不免引发起一阵热议。

    杭州寒山书院的学子却一个比一个安静,他们明显早就知道这件事,一个个神情无比骄傲。

    叶家三人和云老伯爷等也是颇为意外,柳牧这一刻更受瞩目了,众人也总算明白这柳牧为何敢如此轻狂。

    此时有人开口问道:“你是说,师擎也会弹奏离骚?”

    柳牧目光扫过对面众人,一字一字掷地有声说道:“家师当然会弹奏离骚,而且……早在三年前便弹奏过离骚!”

    “什么?”

    “师擎早在三年前就弹奏过离骚?”

    “这怎么可能?”

    席间众人表情大变,叶家三人和云老伯爷皱起眉,珠玑和白梨花也皱起眉,暖儿表情茫然,所有人全部望向陈闲。

    ……

    ……

    陈闲冷笑不语,这约莫是他来到这个古代世界,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笑容。

    珠玑已经完全明白过来,柳牧说自己的离骚与琴技不过如此,其实只是借自己从而引出最后这句话,这目的是想告诉席间所有人,师擎早在三年前便弹奏过离骚,也就是说离骚这首曲子,并不是最近才出现的。这也相当于在说,离骚这首曲子与陈闲没什么关系,兴许柳牧还想告诉众人的是,离骚这首曲子其实是师擎写的,席间也确实有人在往这个方向想。

    暖儿这时候才真正明白柳牧的意思,气呼呼地准备起身指责对方,却被陈闲伸手拦住。

    “驸马爷……”暖儿又急又气,低声说道:“这人分明在胡说八道……”

    “现在说任何话都没什么意义……”陈闲眼睛看着对面坐着的柳牧,压低声音说道:“这件事应该不会这么简单。”

    面临这种事,陈闲没有任何的举动,席间众人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有的人以为陈闲心虚,百口莫辩,有的人并不相信师擎三年前弹奏过离骚,有的人则相信柳牧说的是真话,甚至已有人认为离骚这首曲子可能是师擎写的。这件事涉及到师擎,众人的想法也变得复杂起来,大叶父子和云老伯爷绝对认可陈闲的才华,这时候并未怀疑陈闲,他们怀疑的是柳牧,也在分析柳牧为什么这样说,隐隐察觉到这柳牧似乎背后有人。

    珠玑和叶子由也已经敏锐的察觉到这一点,郭庄岳三人纵然也能看出柳牧这是故意挑事,其实他们心中是高兴的。

    便在席间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仍然是云老伯爷这一行列,末座上有几人趁着嘈杂,发出了与离骚无关的议论声。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我听几个好友说,这首诗其实是沿海一个老秀才写的……”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首词是前朝一位女子写的……”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首词我曾听一个游方道士吟唱过……”

    这几人的声音夹杂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待这些话在席间传开,叶家三人和云老伯爷等人听见这些话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这些话是从哪个座次传出来的,也自然不清楚说出这些话的,究竟是席间的哪些人,然而他们已经意识到一些事,眉头渐渐地皱起来。有人皱眉沉思,有人更加高兴,如郭庄岳三人,他们乐意听见这种话,三人笑眯眯窃窃私语起来。

    珠玑皱着眉,神色担忧地看着陈闲,她已经看出来,有人在针对陈闲。

    暖儿气鼓鼓的瞪着对面柳牧等人,一张脸已经气成包子形状。

    云老伯爷也已经有些生气,他今日之所以请来苏杭三大书院的优秀学子等人,因为下个月月底便是每两年一次的苏杭三大书院的院首之争,他本想借着今日这个黄昏宴,缓解三大书院的竞争气氛,可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最让他生气的是,这分明是利用自己的黄昏宴针对陈闲。他虽然还没弄清楚这到底是柳牧的意思,还是寒山书院的意思,抑或是另有背后之人,但他作为东道主,对于陈闲这边多少得给个说法。

    黄昏宴才进行到这儿,老伯爷很不高兴地站起身,当即宣布到此结束。

    ……

    ……

    陈闲被老伯爷留了下来,同时被留下来的还有叶家三人,其他人陆陆续续的起身离开了。一行几人转换场地来到府上一间小花厅,花厅内燃着明亮的灯火,几个人坐在一张圆桌子前,婢女送上几盏茶,行礼告退。老伯爷首先为席间之事,诚恳地向陈闲道了声歉,陈闲自然不会怪罪老伯爷,随后几人开始讨论席间之事究竟有何目的,又究竟是何人的主意。

    其实这件事若没有更深一层的目的,表面目的已经再明显不过,就是想告诉众人,一曲离骚三首诗词并不是陈闲写的。

    然而陈闲觉得不仅如此,他微笑说道:“也有可能这是想编造三首诗词都不是我写的这一事实,从旁否定我的才能,同时力证师擎不仅三年前弹奏过离骚,且离骚是他写的,而不是我写的。”

    他的这个推论已经非常清晰,同桌几人不由对望一眼,云老伯爷开口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席间之事的目的,主要是想将离骚这首曲子的归属据为己有?而指使柳牧与席间那些人的这个背后之人……是师擎?”

    “是不是师擎,我不敢肯定,但多半是这个目的。”陈闲笑笑看向叶观之,转过话题问道:“叶公,听说下个月月底就是苏杭三大书院的院首之争,不知道我现在还算不算湖光书院的学生?还有没有资格替湖光书院出一份力?”

    云老伯爷微讶:“陈大驸马可是个猛将。”

    叶子由面露喜色:“若照生能为我们湖光书院出力,这太好了,琴、书、诗、词,照生这四项有可能稳压一众学子。”

    叶观之和叶华庭对视一眼,两人神色也颇为惊喜与意外。

    叶观之仰头笑起来:“老夫说你是湖光书院的,你便是湖光书院的,自然有资格代表我湖光书院力争院首。”

    “这就行了……”陈闲啜口茶:“那我到时候,便会一会那个柳牧。”

第四十章 杏花巷说情与水榭内说剑

    陈闲被留在云老伯爷府,珠玑和白梨花已经走回杏花巷。

    此时戊时三刻,夜空中星月璀璨,杏花巷一如往日那般幽静而空旷,随风飘来的杏花清香令人心旷神怡。白梨花背上背着绸布琴囊,珠玑两手相扣虚按在腹部,两女踩着如流水一般的朦胧星光,肩并着肩行走在杏花巷的中段,轻轻的脚步,摆荡的裙幅,绣鞋踩在路面上几乎听不见半点声音,两女一路走着一路说着席间之事。

    “如果之前发生的事,师擎先生是幕后指使者的话,这未免太让人失望了。堂堂名满天下的大琴师,竟是想将他人的成果占为己有,实在是有失气度,也没什么风度,亏我还念念不忘的一直很想拜访这位高人,看来是我把人心想得太简单了。果然不是每个人都有陈大驸马这样的胸襟与气度,若他前段时间没有把离骚这首曲子张贴出来,想来便不会发生这种事。”

    “小姐好像生气了,也好像很关心陈闲似的。”

    “出现这样的人和事,我当然有点生气啦,我们是朋友,我关心陈大驸马也该是人之常情吧,梨花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我想说,小姐你是不是喜欢陈闲?”

    夜色下的杏花巷中段只有她们两个人的身影,她二人虽是主仆关系,但情谊深厚,向来无话不谈,彼此一直没什么秘密,近两年也曾有一次简单聊过男女情事这方面的话题,两女在这方面虽然懵懵懂懂,至少不存在任何隔阂,有什么话都可以坦言相对,说出来了也不用担心对方笑话,更不用担心对方知道了自己的心中事。

    面对这个问题,珠玑并无太多羞涩心理,她停下脚,嗔笑问道:“梨花你是怎么得出我喜欢陈大驸马这个结论的?”

    “我觉得有两点……”白梨花伸出两根手指,认真道:“第一点,我们今日出门的时候,小姐你当时分明是情不由己的走过去跟他讲话的,第二点,我们去云老伯爷府上的时候,小姐你当时又分明是情不自禁的跟他解释自己要找的人是哥哥。”

    “所以……”珠玑抬手捋发一笑,莫名有些开心,她笑容清纯动人好奇问道:“这便是……喜欢?”

    白梨花点头说道:“我觉得应该是的,这得问小姐你了,你到底有没喜欢上陈闲?”

    珠玑轻笑摇头:“真没有。”

    “哦,这就好……”

    两女继续迈步向前走,白梨花说出她自己的担忧。

    她觉得自家小姐身份尊贵,绝不能喜欢一个做驸马的,驸马的妾即便也能享受锦衣玉食的富裕生活,可地位比之一般的妾地位更低,更需时时刻刻的随同与伺候公主,也需协助公主操持府内府外的部分事务,可又并没有半点独断事务的权力,仅如普通的管事之流,且每每极容易受一肚子气,完全得看公主的脸色行事,若公主哪天心情不好,一句话便能让做妾的直接走人,任何事根本没有可以伸冤的地方。

    白梨花说起这些事头头是道,珠玑只是笑而不语并未当回事。

    ……

    ……

    之前黄昏宴上发生的事毫无意外,目前已经开始向外传开,甚至在苏州城内几个不同的地点,一些并未参加黄昏宴的人,竟也能将当时的话原原本本的讲出来,就像当时在场一样。首先传开的与被人热议的则是一则老话题,正是关于三首诗词并不是陈闲写的这个话题,这个话题早在琴会第二天就有人议论过,只因当时忌惮陈闲的官家身份,也没有实实在在的根据,这些声音才相对比较量小力微。

    可今晚不同,三首诗词的原作者都已经被人抛出来,甚至这三人姓谁名谁,生于何时何地……等等相关信息一清二楚。而这三首诗词在当时之所以没有被人传播,仅是因为这三个原作者命运坎坷,也没什么名气与背景。写出“海上生明月……”这首诗的是个屡试不第的老秀才,当年便跳海自尽了,写出“去年元夜时……”这首词的是前朝某地一个才女,当年因被情郎抛弃,写出这首词后厌倦人生,也投河自尽了,而写出“两情若是久长时……”这首词的是个游方道士,也有一段很凄惨的人生经历,如今不知道死没死,但按编造这些话的这些人的套路,哪怕没死也已是人间蒸发。

    这些谣言可谓来势汹汹,在苏州城内各个地方有如炸弹一样炸开,短短一两个时辰,竟已是传得沸沸扬扬。

    而最后被传开的,才是师擎三年前弹奏过离骚。

    原本苏州城内的人已经习惯与认可了离骚这首曲子是陈闲写的这一事实,潜意识里也都认为这首曲子是近来才写出来的,然而师擎三年前就弹奏过离骚,这推翻了所有人的原有判断,也已经说明离骚这首曲子不是最近才出世的,也在说明师擎早于陈闲。纵然不能说明离骚就是师擎写的,但大家现在再看待离骚这首曲子的原作者问题,相信离骚出自于师擎之手的人,比相信陈闲的人要多得多。

    师擎乃是当代大琴师,陈闲在这之前根本没人听说过他在琴道方面有什么显著的成就,支持他的声音基本微乎其微。

    最先获知与传播这些消息的地方,正是苏州城内的各大青楼。

    珠玑今晚没能来小夜半楼,自然有人替补她登台献艺,这时候琴曲这一项节目刚刚结束,水怜色下台准备回房沐浴。

    “怜色姐姐……怜色姐姐……”

    她一个好姐妹在楼梯口匆忙叫住她,她回过身,有些疲累地笑笑:“怎么啦妹妹?”

    “姐姐,现在外面都传开了,有人说……有人说师擎三年前弹奏过离骚!”

    “什么?”水怜色脸色大变:“这不可能!”

    “是师擎的亲传弟子,寒山书院的大才子柳牧,亲口在云老伯爷的黄昏宴上说的,那这首离骚,岂不是……”

    “住口!”水怜色无来由勃然大怒,随即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她长舒一口气,语重心长说道:“妹妹,别忘了我们的离骚是从哪里来的,陈大驸马有恩于我们,我们不能人云亦云,反正……我相信离骚这首曲子是陈大驸马写的。”

    “哦……嗯……”

    她姐妹讷讷点头,她神色黯然,转身踏上楼梯。

    ……

    ……

    在小夜半楼后方那有如迷宫一样的院中院,阮红瘦坐在自己房间桌子前,用手帕擦拭着一把长剑,长剑在昏黄灯火之下泛着洁亮的光泽,她每每细心擦拭几下,便张嘴哈一口气,端详片刻继续擦拭。长剑是她善用的兵器之一,但这把剑仅是用来登台献艺,她善舞也最善舞剑。

    红瘦舞剑,三丈之内,可闻衣香。

    客人们捧场,闻的是她独特的衣香,看的是她超群的舞姿。

    “这小白脸真惨,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壮盛才名,这便要身败名裂了吗?”

    她前一刻已经听人说过黄昏宴上的那些话,此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寸一寸的细细检查剑刃上有没有裂痕,自言自语地说着话:“这小白脸也是没用,如果离骚真是他写的,那柳牧都当面说出这种话了,这分明是主动挑事,这小白脸竟然让这人活着走出了伯爷府,哼……换成是我,早一刀砍过去了,还有那什么师擎,管他是不是背后指使者,一样砍了了事,所以说……我果然最讨厌这种婆婆妈妈的人和事啦,一点也不干脆。”

    剑刃上并没有裂痕,她将剑入鞘,提着剑走出房间,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她登台献艺的时间。

    与她相同,燕雀楼的羽音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登台献艺,此时人坐在镜台前。

    “羽音姐姐……”一个姑娘脚步匆匆地闯进房间,喘着大气说道:“外面有人说,师擎先生早在三年前就弹奏过离骚!”

    羽音拈着唇纸的手指微微一僵,她皱皱眉,扭头看向这位姐妹,不假思索说出四个字:“胡说八道!”

    她略微想想,目光坚定说道:“我不信!”

    然而相信师擎三年前弹奏过离骚的人,现在已是越来越多,甚至传来传去风向一变再变,已经有人直接认为离骚这首曲子就是师擎写的,而陈闲则是欺世盗曲之徒。当然也已有人编造出离骚这首曲子为何会落到陈闲的手上这一系列过程,大抵是说师擎当年写出这首曲子,不知为何却并未当众弹奏出来,五个月前谱稿不小心遗失了,那结果自然是陈闲捡到了。

    于是大家现在议论的话题,便是陈闲捡到了师擎的离骚谱稿。

    ……

    ……

    第二天清晨,暖儿出门打听了一圈,气呼呼地回来将打听到的话转告给了陈闲。

    其实陈闲不用出门也或多或少能猜想到外面的形势,虽然这幕后之人到底是不是师擎,目前尚不能确定,毕竟这个师擎根本没有露面,但能看出这个幕后之人是早有准备。既是如此,那行事的动作肯定是雷厉风行,也肯定会用最短的时间,把提前编造好的各种谣言最大限度的散播开。

    事实上,昨日柳牧刚一说出师擎三年前弹奏过离骚,陈闲当时第一反应便已料想到对方可能是冲着离骚来的,也已多少预想到对方接下来会造成的声势。其实若要反击,陈闲未必想不出方法进行反击,只不过这种为了一首曲子而大张旗鼓的展开明争暗斗,最终不知需要花费多少精力与时间,到头来得到的也不过是证明了一首曲子是自己写的。陈闲会弹奏的曲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比离骚更动听的曲子也有不少,他当日肯同意暖儿把离骚张贴出来,正是因为他不在乎。

    当然,他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若不然他昨晚不会主动提出为湖光书院出力,目前便是冷眼旁观,看这些人能跳多高。

    陈闲昨日在伯爷府的水亭之内邀请过二皇子楚乾律,他今早没等多久,楚乾律的马车便已来到了陈府门外,十七八个骑马的带剑侍从跳下马背,簇拥着楚乾律走上门阶,八个侍从留在府门外守着,其余人跟着进了陈家老宅。这些侍从一个个训练有素,素养极高,身高体型也相差不多,连脸上的表情都几乎一模一样绝对恭敬与严肃,无论楚乾律行走在府上什么地方,这几人一直保持在二十步以内,其中一个面容冷酷的青年则是寸步不离,这人约莫是楚乾律的心腹之人。

    陈闲陪着楚乾律走走停停,楚乾律对于陈家老宅的景致与格局等赞不绝口,时不时提一两句陈闲的祖辈们。

    “对了,本王听说昨日黄昏宴上……”

    这时候一行人来到园湖水榭,楚乾律将听见的那些谣言说了遍,他最后笑着说道:“如今一曲离骚和三首诗词的事,已然闹得满城风雨,这关系到照生你的名声,若需本王出面解决此事,照生你尽管开口。”

    陈闲拱拱手道:“这等小事怎敢劳烦殿下出面。”

    楚乾律看他一会儿,目光转向眼前湖面,点点头道:“行,既然照生你心中已有计划,那本王便袖手旁观了。”

    他又转回头,问道:“照生你待会儿可有时间?”

    “有,殿下有事?”

    “一桩琐碎小事而已……”楚乾律指了指身旁那名面容冷酷的侍从,他笑道:“本王这个侍从名叫余徒,是个自小痴迷剑法之人,剑法之高明,本王敢夸下海口,这世上比他强的,绝对不出只手之数。本王听说这苏州城有一名铸剑大师,这一次慕名来到苏州,为的是给本王的这个侍从铸一把好剑,照生可有兴趣随本王散散心?”

    这种事陈闲当然很感兴趣,他看了眼那个余徒:“既然这位余兄剑法高明,怎么会没有一把随身佩剑?”

    “哦……”楚乾律仰头笑笑,轻描淡写说道:“他原本有一把师承下来的好剑,但毕竟老物件了,前些日意外损毁了。”

    “……哦?”陈闲的表情变得精彩起来,良久良久,他微笑道:“那便陪殿下散散心,长长见识。”

第四十一章 世间事如此巧

    陈闲和楚乾律并未乘坐马车,步行着走出杏花巷。

    有关于这位铸剑大师的简单信息,楚乾律在这之前自然派人查访过。陈闲对这位铸剑大师极有兴趣,开门见山地问了问这个人的事,楚乾律只以为他好奇而已,一路走着一路说起这位铸剑大师。

    “这位铸剑大师叫钱和尚,铺子位于城北一带,这人性子比较懒散,在城北普通人眼中,仅是一个技艺不错的铁匠,平时只铸些柴刀菜刀等这类家用或农用的铁器用于维持吃喝混日子,只有少数消息灵通或有江湖门道也用得着利刃的人,才知道此人其实是江南数一数二的铸剑大师,专程找此人铸造刀剑等兵刃的,也往往是江湖中人……”

    来到城北的时候,陈闲偶尔能听见路人议论自己捡到师擎谱稿之类的话题,当然这些话他现在是左耳进右耳出。

    他不怎么关心,楚乾律自也更加不关心。

    一行人此时走来一家铁器铺子前,楚乾律并未第一时间进门,他站在铺院门外往里指了指:“看,正是这家。”

    这家铁器铺位于嘈杂的城北铁器街的后段,铺子门面极不起眼,用枯黄老竹竿竖起来的幡子,很不讲究的只简简单单写着铁器两个字,铺子延伸出来的简陋的茅草雨棚,看起来随时有垮塌的风险,铺子里里外外那些个铁胚、锤子、水桶、火台等大小物件也都乱七八糟的没人收拾。

    钱和尚刚刚喝完一顿酒,这时在雨棚下睡大觉,他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看了看,便不再理会。

    楚乾律也不生气,站在铺院外,笑眯眯说道:“素闻阁下铸造的剑,吹毛断发,削铁如泥,故慕名而来,求一把好剑。”

    钱和尚懒洋洋回答道:“求剑可以,但快则数天,继则数月,少则数年,慢则数十年,你是要快,还是要慢?”

    楚乾律淡淡笑着,右手掌不声不响的伸向身旁人,身旁一个青衣侍从送上来一只小包袱。他提住小包袱,往铺院内一抛,包袱恰巧落在钱和尚的藤椅旁,叮叮咚咚的包袱散开,一地大大小小的银锭,也有几张小数额银票。钱和尚粗略一看,起码有三四百两银子,已经很是心动,却不露声色地继续睡觉。

    “数天时间铸造出来的剑,最多一二十炼,这种剑只能用来切豆腐,我可不要;数十年时间太久,我看阁下已有四十出头了,我担心阁下活不了这么长时间,我也等不了这么久;数年时间铸造出来的剑,纵然能细致到百炼,纵然能与天下五大名剑相媲美,可也终究用时太长,我选数月,且要百炼,若阁下能铸造出一把让我满意的剑,必有重金酬谢。”

    楚乾律又将手伸向身旁,身旁余徒递来一张纸,他接住纸,弯腰放在铺院外。

    “这张剑图上,详细注明了剑的长度与重量等,你不能多一寸,也不能少一两,阁下是此道行家,相信你定有分寸。”

    他说完话便先一步转身而去,铺院内传来钱和尚的声音:“两个月后再来,定叫你满意。”

    ……

    ……

    陈闲是楚乾律这群人中最后一个转身的人,他目光在楚乾律放下的这张剑图上停留了很长时间,剑图上的各项注明非常详细,当然这仅是这个古代通用的注明手法,并不可能精细到剑身用料的各种元素成分等。陈闲对于剑自也并不陌生,有关铸剑方面的专用术语等,无论是现代的还是古代的,他都能看懂,心下很好奇楚乾律怎么会有如此苛刻的要求。

    他现在也是越来越怀疑一件事,当然并未直接询问楚乾律。

    他们一行人没走多远,钱和尚腾地坐起身,忙不迭地将藤椅旁的银子银票收拣起来。

    “五十……七十……二百二……三百四十两!哈哈……三百四十两!”

    钱和尚虽然名叫和尚,也是个光头,但与出家人沾不上边儿,他的铸剑手艺是祖传的,在江湖上也算得上一个人物。

    铺院门外,阮红瘦现身出现,眼睛望着街上越走越远的一行人,皱眉咕哝道:“这小白脸怎么跟楚乾律走到一起啦?”

    钱和尚收拾完地上那些银子银票,包起来存放好,走出来时好似没看见阮红瘦似的。

    他拾起地上这张剑图,粗略地看了眼,神色认真起来:“呵……有点意思。”

    一旁阮红瘦问道:“怎么啦?”

    “你看……”

    钱和尚用手掌托着剑图,阮红瘦凑近目光,他说道:“剑长三尺二寸,剑重一斤十二两……你知道这能说明什么吗?”

    阮红瘦压根看不懂这张剑图,气恼地瞪瞪眼:“我哪知道这能说明什么?!”

    “喔……忘了忘了,你这小丫头只懂杀人。”

    阮红瘦再次瞪眼。

    “我难道有说错什么?”钱和尚纳闷看着她,随即拍拍脑袋:“忘了忘了,只懂杀人的是司徒飘雪这丫头。”

    “你有完没完啦?快说说……这张剑图到底有什么问题?”

    “咳……这个问题在于……”钱和尚一反常态地沉稳起来:“这群人需要的这把剑,与青雀剑的各项尺度如出一辙!”

    阮红瘦没好气地说道:“大惊小怪!”

    钱和尚尴尬地摸摸头:“确实有点大惊小怪了。”

    阮红瘦望着街上一行人消失的背影,她低声问道:“你知道找你铸剑的那人是谁吗?”

    “谁?”

    “二皇子,献王楚乾律。”

    “哦,所以……”钱和尚观察她脸色,试着问道:“我们应该狠狠的宰他一回,值一千两的,我要他个一万两?”

    阮红瘦白了他一眼,摆摆手抬脚而去:“算了算了,这次便随你意,权当是我和飘雪补偿给你的银子。”

    钱和尚很感动地看着阮红瘦走远的背影,自言自语道:“他娘的……这俩妮子可算良心发现了,和尚我就要熬出头了。”

    钱和尚虽然是江湖上一流的铸剑大师,他铸出一把好剑的价格固然不菲,可真正开得起价钱的江湖中人毕竟在少数,纵有慕名而来的人,每十桩生意顶多能做成一两桩,也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楚乾律这般出手阔绰。他铸剑的生意半年难得遇上一回,一回却至少需要一个月才能赚到这笔银子,原本可以一月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然而有些个专爱丢弃兵器的姑娘,隔三差五的上门找他一次,每一次便要耗掉他一些老本,再加上他花银子大手大脚,基本是入不敷出。

    他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很苦,幸好有来自京都的接济。

    ……

    ……

    苏州城北乃三教九流齐聚之地,向来不是个安分守己的太平地段,尤其是每当夜色降临,各种肮脏场面与丑秽行径会尽数暴露,当然,本本分分在这一带谋生活的小家小户仍是占据多数。纵然日子过得艰难,来自苏州城中心的各种热门话题,在这一带并不会有任何的阻隔,该被人议论的仍然有人议论,只是议论声相对偏少偏小而已。

    楚乾律对这一带似乎很感兴趣,一直逛到晚上才回府,他如今暂时住在云老伯爷府,陈闲自己回到自己家。

    暖儿今日并未随着陈闲出门,她最关心的无疑是外面那些谣言引发的风向,她今日自己出门跑了一天,然后依旧是气呼呼的,将听见的那些话竹筒倒豆子似的转述给陈闲。说来说去,也无非是如今苏州城中心的人,大多数人已经认为离骚正是师擎写的,那三首诗词也不是陈闲写的,随之引发的便又大抵是一堆质疑陈闲才能的声音,然后又说陈闲沽名钓誉。

    不过暖儿说起这些的时候,倒也说过目前并不是一片倒的形势,还是有人相信陈闲是有真才实学的,而这些人则也同时在怀疑柳牧在黄昏宴上的那些话,多半是受师擎的指使,至于被人抛出来的三首诗词的原作者,这些人自也认为这是师擎在背后操纵。只不过这些声音在大形势下显得十分弱小,一出声便会被其它声音瞬间淹没,几乎没什么力量。

    陈闲对于这些事原本心中有数,此时此刻反倒有件事让他更加上心,或者说他在怀疑某事可能是某人所为。

    第二天上午,陈闲来到了城北铁器街。

    暖儿跟在身后走着,耳朵却在收集路人们的声音:“呐呐呐……这已经是第十三个说驸马爷你捡了师擎谱稿的人了。”

    又走过一段路,她追上来道:“呐呐呐……第十四个了。”

    她没问陈闲为什么来城北,从出门一路走来,便只一门心思数着这些声音。

    陈闲走进沿街的一家铁器铺,暖儿这时候才疑惑地问道:“驸马爷,你来铁器铺干嘛?”

    “当然有事了。”

    铁器铺的老板迎出来招呼,陈闲话不多说问道:“请问这位匠师,你可听说过青雀剑?”

    这位老匠师微愣,连忙点头笑道:“青雀剑可是天下五大名剑之一,做咱们这行营生的,岂能没点见识。”

    陈闲笑着问道:“请问你知不知道青雀剑的长度和重量?”

    老匠师想也没想,直接回答道:“……剑长三尺二寸,剑重一斤十二两……”

    待他说完,陈闲拱手道谢,转身走出铁器铺,站在街上望望天,笑了笑自语道:“这还真是天大的巧合。”

    身旁暖儿似懂非懂:“什么天大的巧合?”

    陈闲笑笑:“没什么,走了。”

    关于心中怀疑之事,陈闲没法告诉暖儿,他现在大抵有了个答案,准确来说只是怀疑更深,在还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证明自己的怀疑有误或属实之前,他不会轻易的放下心中怀疑,自也不会轻易的信任那个人。暖儿虽然不知道陈闲心中之事,其实她能猜到一定与上一次在酒楼时听见那四人说的青雀剑一事有关,她清楚这些事不是自己该问的,便绝不会多问。

    二人走在城北街上准备回家,一个女子突然走来福一礼:“见过陈大驸马。”

    “……嗯?”

    陈闲一脸疑惑,他根本不认识这女子,然而暖儿却认识这女子。

第四十二章 狐媚

    “你是燕雀楼的羽音姑娘吧?”

    “对,正是羽音。”

    羽音在琴会当日便见过陈闲,后来她来到陈府求曲,暖儿便也见过她一面。因为离骚这首曲子,她对陈闲一直心怀感激,常想着能亲口道一声谢,没想到今日会在城北偶遇对方,稍稍跟了几步路,确定是陈闲没错,便不再犹豫走了过来。她本以为陈闲会因近日之事而愁眉苦脸,但见陈闲笑容满面,倒是令她有些意外。

    “当日羽音上门求曲,陈大驸马不同流俗……”

    三人站在街畔,羽音一套话说完,便又曲膝福一礼:“羽音在此谢过陈大驸马。”

    陈闲淡笑:“一首曲子而已,用不着一谢再谢……”

    他与对方不熟,没什么太多话好说,暖儿倒有些自来熟:“羽音姑娘也是有事才来城北的吗?”

    “嗯,倒不是什么大事,便是到那间赌坊……”

    羽音伸手指向不远处:“便是那间了,我与那赌坊大东家是老相识,平日没事会来转转,看有没什么需要帮忙的。”

    陈闲和暖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这条街上有一间与众不同的大赌坊,招牌写着千艺赌坊。

    “左右没什么事做,姑娘可否带我进去转转?”

    羽音微愣,点点头笑道:“陈大驸马有此兴致,自无不可,那羽音便恭请不如从命了。”

    这间赌坊属于城北这一带规模最大,名声也最响亮的一间赌坊,赌坊内的空间比之一般赌坊大得多,一眼望不过来,内中设有不同赌区,有押宝的、有赌牌的、有斗鸡斗蟋蟀的、也有六博局戏……等等等等,不同类型的赌客,揣着银子或银票,聚集在不同的赌区,一群人尽情而嘶哑的叫喊,赢了银子的人眉开眼笑,喝彩的人嬉笑怒骂,输了银子的人垂头丧气。

    此时赌客之多至少有上千人,陈闲和暖儿随着羽音的脚步走在赌坊内,他二人都是第一次进赌坊,心下颇觉新奇有趣。羽音倒是神情自若,对此轻车熟路,在这也有不少熟人,时不时向人点头问好。陈闲委实没想到这个羽音居然是个混社会的,当然也不能说是混社会的,应该说是混江湖的,大抵与赌坊东家相熟,经常到这边来,久而久之便都熟络了。

    陈闲没问她这间赌坊的大东家是谁,也没问她怎么认识的,羽音自也不会主动说起这些,便随意地带着陈闲走走看看。

    ……

    ……

    这种地方绝对没人议论一曲离骚和三首诗词的事,只能听见“大小”与“输赢”这类话。

    看这间赌坊的规模,毫无疑问可日进斗金,这间赌坊最有特色的便是设有比武擂台。擂台设在赌坊第二层,任何人都可以上台与人较量,称之为“打擂”,两个人在擂台上分胜负,一众赌客围在下方下注押胜负,买得多赔得多,买得少赔得少,赔率几乎固定不变。擂台上最后胜出的那人,可以到庄家哪儿抽取两成彩头,输掉的那人自然什么也没有。

    围在擂台周围押胜负的,什么样的人物都有,有的人用一串一串或一枚一枚铜板下注,有的人用一把或几颗碎银角下注,为数不多的赌客才会用上大银锭或者银票。擂台庄家每次收拢起来的赌银,少的时候用小木盆装一满盆,多的时候能达到两小盆,赌客们下完注,接下来开始嘶吼与助威。

    “先下手为强,快——”

    “快出手——”

    这种押胜负的赌法,基本上与骰子买大小道理相同。

    阮红瘦如果平时没什么事做,经常在城北这一带游荡,她尤其喜爱凑热闹,这间千艺赌坊的比武擂台,正是她喜欢围观的场面之一,偶尔也会下注赌一两把,每次下注至少在百两银子以上。她的判断力与眼力都极好,一般押十次能中八次左右,很少有吃亏的时候,若真的亏大了,心里过不去,便会直接上台打一场,把输掉的银子赚回来。

    “唉,这几日上台打擂的人都好差劲……”

    她在二楼的人群最外围,沿着楼层的木柱走着看着,并未看见陈闲。

    “这猴子也似的小个子必败无疑啦,连一套普普通通的太祖长拳都没练到家,居然学人家打擂,根本不知死活嘛……”

    她走着看着,不时摇摇头。

    陈闲也走着看着,不时点点头:“不错,这绝对是个练手的好地方。”

    “呵……”陈闲不自觉地笑起来,心下已是热血沸腾,他不是想下注,而是想上台打擂。但他表面上并未表现出很有兴趣的样子,一场较量还没看完,便走下了楼,决定明日亲自上场。

    羽音送着陈闲走出千艺赌坊,自是不知道陈闲心中想法,她只当是陈闲一时觉得新鲜有趣,才想着进赌坊看看,兴致过了便觉得没什么意思,这在她看来很正常。陈闲在她眼中是个才高八斗的风雅之人,能诗会词能写能弹,应当出现在文人雅士集会之地,或踏青赏景,或品茗听雨,或莳花寻幽,这才符合陈闲的气质形象,与赌坊这种场合委实格格不入。

    其实若不是认识这间赌坊的东家,也算半个这间赌坊的人,羽音未必会来这种地方。

    站在赌坊门口望着陈闲二人走远的背影,羽音仍然想不明白的是,陈闲的心情为何丝毫没有受到近日之事的影响。

    ……

    ……

    一路走回杏花巷,暖儿继续收集着路人们的声音:“呐呐呐……这已经是第六十七个说驸马爷你捡了师擎谱稿的人啦。”

    她跟在身后慢步走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每每听见有人这样说,便快步追上来说这么一句,随后脚步又渐渐落后,一路上如此重复。陈闲也当然听得见周遭人的议论声,其实听来听去无非就那么几句,一说自己捡到了师擎的谱稿,二说那三首诗词的原作者一事,三是毫无新意的说自己浪得虚名或沽名钓誉。陈闲对接下来的形势发展也完全可以想见,那肯定是传播的范围越来越广,到最后闹得街知巷闻,这背后之人正在做的,大抵是利用舆论力量诋毁自己,霸占离骚这首曲子。

    除此之外,陈闲想不到其它目的,这种情况也并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这些事陈闲仍旧将之压在心底,此时想的倒是明日到千艺赌坊打擂的事,稍稍想想便觉兴奋。

    他二人这时候才走在杏花巷前段位置,距离有些远,尚未看见自家府门外有个人。

    府门外是一个大约十七八岁的女子,女子穿着月白色的绢质薄裤,上身穿着对襟式的白纹上裳,身段丰满而修长,用一支乌木发钗挽着蓬松的发髻,穿装打扮都很朴素,怀中抱着一只灰白色的衣物包袱,在府门外心思不宁地来回走动打转,时不时抬眸望一眼紧闭着的陈府大门,女子眉眼暗含春娇,她最能吸引人的大抵正是这一双很懂风情的眉眼。

    陈闲和暖儿走到近处才看见这一幕,神色有些错愕。

    这女子也远远看见了他二人,目光最后停留在暖儿身上,有些激动地上前几步,失声喊道:“暖儿妹妹。”

    “你是……”暖儿走近几步,也顿时欣笑起来:“清奴姐姐,你怎么来苏州啦?”

    陈闲慢几步才走过来,问道:“暖儿,你们认识?”

    “认识认识……”

    暖儿用双手拉着清奴的双手,两女举止亲昵,好似一对好姐妹。

    清奴随后绕步上前,走来陈闲面前,曲膝一福说道:“婢女清奴,奉天阳大公主之命而来,拜见驸马爷。”

    ……

    ……

    这一幕来的非常突兀,陈闲完全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暖儿虽也觉得突兀,不过想想前几日才离开的霍艳侯和蔡力劲,便觉得这事挺正常,没什么好多想的,于是主动向陈闲介绍这个名叫清奴的女子。这女子也是天阳大公主的贴身侍婢之一,与暖儿同一年进的天阳公主府,那些年对暖儿颇为照顾,两女感情向来不错。清奴随后说起自己是被天阳大公主派过来伺候陈闲的,便是来当婢女的,并且揣着一封天阳大公主的亲笔手书,同时将手书转交给陈闲。

    既然是这种情况,陈闲也没什么好说的,一个下人的到来,自然不需要他做些什么,便由着暖儿和这清奴。

    回到二层小楼自己的房间,陈闲坐在书桌前拆开手书。

    这封手书不同上一封,洋洋洒洒有好几百字,前后一大半是问候自己之类的话,陈闲扫了眼,拣出重点细看:“……苏州老宅生活清贫,不似京都荣华富裕,驸马身份尊贵,当有三两女婢贴身伺候,暖儿年幼,性子散漫,做不到无微不至,特赐下清奴一婢,此婢年长,善解人意,任劳任怨,驸马可任意使唤,若此婢令得驸马心动,同床共寝亦不无不可……”

    “同床共寝……亦不无不可?”

    陈闲皱起眉,搁下手书,右手指头轮着叩击书桌桌面,这一纸手书的边上,摊着上次那张——本宫没给你银子吗。

    上次只有八个字,这一次却将近八百字,两纸手书的字体倒没什么不同,字迹一样娟秀可爱。

    但让陈闲想不通的是这个妻子的用意。

    单按字面上的内容来理解,其实无非两种用意,一是想试探自己,二是在直接告诉自己,同意自己碰其他女人。陈闲对于京都那个妻子的印象,仅是通过那两次面谈得出来的一个轮廓,那两次给他的感觉是心机深沉,且疑心极重,性子冷淡也强势,且无比孤傲。根据这些印象来判断这件事,他觉得这个妻子在试探自己的可能性更大,可又感觉这个妻子似乎不会这么无聊做这种事,当然其实也很难说,毕竟陈闲也不是真正了解这个妻子。

    “真让人伤透脑筋……”

    陈闲往后靠在圈椅椅背上,闭上眼揉揉太阳穴,随即睁开眼:“算了,何必想这么多,明天该做什么照常做什么。”

第四十三章 江湖从此多一人

    不去想这个妻子的用意,那么无非是家里多了个下人。

    陈闲的生活节奏与趣味并不会因此而出现任何改变,一个下人的到来也不会令他有多么的上心,反正家里有的是地方住,一个女子每天也吃不了多少米粮,何况也不是过来白吃白住的,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而已,他暂时不会在这件事上多想。

    而对于暖儿来说,清奴则大抵是她不可或缺的一个好姐妹,才兴高采烈地把清奴引进门,便又迫不及待地帮着这个好姐妹挑选与收拾住房,洒水扫尘、刷洗门窗,或给住房添置新的木柜和桌椅等家什,那些两女合力搬不动的大件,便叫来华福帮忙,华福也认识清奴,任何事都很乐意出力。

    待收拾完住房,暖儿带着清奴去见了幸娘和魏伯,这二人向来尊重天阳公主府而来的人,清奴也多少享受到了这一待遇。

    在晚饭之前,暖儿又陪着清奴在陈家老宅走了几圈,该熟悉的地方已经熟悉,暖儿同时也简单说了说陈闲的生活习惯,例如什么时辰起床,什么时辰吃早餐,什么时辰沐浴就寝,这都是婢女应该知道的。待吃过晚饭天黑以后,差不多到了陈闲平时沐浴的时间,仅有的两个婢女不可能同时做一件事,清奴主动提出今日由她来伺候陈闲沐浴。暖儿一向随意惯了,如今有个姐妹帮自己分担一些活儿其实挺开心,她也真心希望这个姐妹能尽快的与驸马爷混熟,这是她有意的让步与促进。

    陈闲并不在乎谁伺候自己沐浴,无非是提几桶水过来的小事,他自己也常常给自己提水。

    “近来气温越来越热了,嗯,这个水温想来正好……”

    清奴用一根手指试了试水温,轻轻笑道:“听暖儿妹妹说,驸马爷爱放些香草,不知道放一钱香草够不够……”

    “够了。”

    “哦……”清奴将香草盒子搁一边:“那可以了……”

    清奴做完这些并未及时离去,仍然留在二层小楼房间里擦拭书桌和整理书本笔墨等,一盏油灯随着她忙碌的身影在房间之内移走或搁止。陈闲惬意地泡在浴桶内,左右各有一盏油灯,浴桶被三面屏风挡着,他知道清奴这女子并未离开,既然这女子这么喜欢做事,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一般泡完澡才开始习练内功,到时候再让人离开。

    清奴忙完这些事,油灯搁在书桌那边,人走来浴桶旁,语气有些柔媚地说道:“驸马爷,清奴替你揉揉肩吧。”

    她说话时,细嫩的双手已经搭在陈闲肩头,一下一下地揉捏起来。

    陈闲来不及拒绝,也便一笑置之。

    寂静的房间,灯火昏黄的浴桶旁,清奴笑着柔声说道:“驸马爷看着单薄,其实比好些人都壮实呢。”

    “是吗……”陈闲随口道:“但也手无缚鸡之力……”

    “驸马爷真爱说笑,清奴才不信呢,清奴觉得驸马爷定能用单手抱起清奴……”

    “呵……”陈闲忽然问道:“蔡统领和霍大家还没回到京都吧?”

    清奴双手一下一下地缓而沉揉着肩,低下眉目稍稍沉默,随后才抬眸一笑道:“还没呢。”

    “行,我知道了。”

    陈闲闭上眼,貌似在思考问题。

    ……

    ……

    二层小楼的灯火熄灭以后,陈闲进入到自己的日常,每晚习练两个时辰的内功。

    陈家老宅就陈闲这一个主子,如今加上清奴,一共五个下人,这五人虽以陈闲为中心,五人自己的生活琐事也不少。每晚陈闲睡下后,暖儿等人仍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做完事才陆陆续续的上床睡觉。暖儿一向拖拖拉拉的到最晚才睡,今日又有来自京都的好姐妹,心情兴奋自是更加没什么睡意,洗完澡便跑来清奴房间,两女面对面坐在床上有说有笑。

    “暖儿妹妹,驸马爷每天都做些什么……”

    “其实没什么事做啦,刚回苏州那会儿喜爱到处听曲,后来教我弹琴……”

    “嗯……驸马爷弹琴可厉害啦……”

    “不止弹琴厉害,还会写曲写诗写词,写得最好的就是字了,好多人都说驸马爷的书法,当代少有人能及……”

    “那我刚才整理驸马爷的书桌,怎么没看见驸马爷写的诗词琴曲这些……”

    “当然啦,驸马爷总共才写了一曲离骚和三首诗词,都给其他人了,家里自然没这些……”

    “哦……对了,我听街上好些人说……驸马爷窃取他人诗词沽名钓誉,捡到师擎谱稿浪得虚名,这到底是真是假……”

    “那一曲离骚和三首诗词,真的是驸马爷写的吗……”

    “当然是驸马爷写的啦,哼哼……这些人到处诋毁驸马爷,真真可恶……”

    两女一直聊到深夜,暖儿才回自己房间睡觉,第二天清晨她睡眼惺忪的早早起床,如往日那般第一个出门。

    陈闲每天早晨几乎习惯了自己提水洗漱,幸娘偶尔也会提着水送来二层小楼,今早陈闲才睁开眼睛,便见房间里有个人影在走动,这个人正是清奴。她前一刻似乎是因为来不及,只用一支发簪随意地挽住了长发,发丝看着有些散乱,腰间那根丝带也似乎系得有点匆忙,系得并不怎么紧,对襟式的上裳也就不怎么严实,领口位置自也有些松垮,也不知她到底有多么匆忙,才会出现这等根本不能弯腰的情况。

    她这时候站在桌子前,桌子上摊着陈闲今日的衣袍,正一寸一寸的给陈闲熨着衣袍。

    她手上拿的大抵是这个古代的熨斗,其实就是一杆带有长柄的小铁斗,前端小铁斗内封着后厨取来的炭块。

    陈闲自床上坐起身,她听见声音,将长柄小铁斗搁一边,立马笑脸走来。

    “驸马爷醒来啦,清奴帮你穿鞋……”她走来床边位置跪下身,动作不快也不慢替陈闲穿鞋。

    陈闲笑容一如往常那样亲和,他这个角度该看见的看得一清二楚,如是笑容更加灿烂:“穿衣我自己来,你去忙吧。”

    ……

    ……

    今日已是五月仲夏的第一天。

    五月初一。

    苏杭三大书院的院首之争,便在这个月月底。

    叶子由昨日晚饭之前专程来过一次,也提了提月底之事,倒没问陈闲准备的怎么样了,而他自己接下来则大抵是打算埋头备战到月底。陈闲今日准备到千艺赌坊打擂,一来试一试自己如今的身手,二来也想通过实战锻炼自己,这种事自然只能自己一个人前往,若让暖儿等其他认识自己的人,知道了自己不仅懂武功,且身怀独门高深内功,不知会吓成什么样子。

    吃过早餐。

    清奴似乎看出陈闲准备出门,她笑道:“等暖儿妹妹回来了,清奴也陪驸马爷一起出门吧。”

    “不用不用……”陈闲自顾自往府门外走,稍稍想想回头淡笑道:“对了,你待会儿转告暖儿,说我去湖光书院了。”

    “哦……”清奴愣愣地停下脚步:“好……好的……”

    直到陈闲走出府门,她仍然站在原地,渐渐皱起眉,随后动手拉紧了上裳领口,也重新系紧了衣带。

    待暖儿外出回来,她第一时间找暖儿问道:“暖儿妹妹,驸马爷一个人去了湖光书院,你平时也不用跟着出门的吗?”

    “去湖光书院了吗?”

    暖儿想想:“叶公子昨日来过,这应该是为了月底的三大书院院首之争。”

    她又嬉笑说道:“没事没事,驸马爷很随和的,不用每时每刻跟着的,我们也出门去玩吧。”

    清奴似是有些难以理解,好半晌才点点头:“也行。”

    ……

    ……

    陈闲一个人来到城北,既然决定偷偷摸摸的打擂,那肯定不能以真面目示人,他昨日看见擂台上有不少奇装异服的江湖人士,也不乏遮住半边脸面的人,他有样学样,在街边小摊用二十文钱买了一张面具,这张面具画的是戏台上的男性角色之一武生,便戴着这张画风怪异的武生面具,大摇大摆地走向千艺赌坊,一路上很是吸引目光。

    阮红瘦几乎与陈闲同步走进千艺赌坊,陈闲这个样子,她自然认不出来,好笑嘀咕道:“长得丑的人都这样!”

    陈闲并未听见这句话,阮红瘦也没觉得自己背后说人有何不妥,相反她觉得自己说的肯定半点没错。

    在赌坊内短暂分开,两人又很巧的走到一起,一前一后同时走来赌坊第二层,渐渐一人脚步向左,一人脚步向右。这间赌坊负责擂台这一块的管事和庄家及伙计等人一共有十几个,在上台与人较量之前,需找管事登记名号,之后随时可以上台,临阵脱逃也没关系,反正台上一场就两个人,谁也不用认识谁。

    陈闲走来负责名簿的管事桌子前,没想到羽音正巧在这人身旁,他一句话急忙咽回去,转为干咳:“咳咳……”

    羽音正弯着腰与管事说着话,听见咳嗽声直起腰来,那管事也已抬起头:“这位同道你……”

    陈闲刻意改变自己的说话方式与举止动作,昂起头粗声粗气问道:“上台打擂,可是在此处登名报号?”

    “没错,便请同道报上名号……”

    管事执起笔,笑呵呵道:“当然,咱们的规矩,也未必需报上真名真号,不过一称呼罢了。”

    这正合陈闲心意,他略微想想,嗓音粗沉说道:“武生面具人。”

第四十四章 财去人不乐

    管事随后便说起打擂的具体规则。

    擂台上不能使用任何兵器,打死或打残后果自负,此外再没其它限制。台上两个比武的人也有绝对的自由,可以在任何时候认输下台,胜出的那人也可以随时拿银子走人。当然若对自己的实力极有信心,自也能一直雄踞于擂台之上,这类人通常是专门靠打擂为生的江湖人士,类似这等人绝对不在少数。

    此时便有一人已连续击败五个人。

    此人虎背熊腰,布料粗糙的灰色外袍系在腰上,环抱双臂虎目扫视着下方。

    这壮汉一连击败五个人,且几乎都在二十招以内,表现出来的惊人武力,竟令得下方没人敢上台。

    陈闲气定神闲站在人群中,并没急着上场,目光多方观望。

    如陈闲这样观望的人也有不少,这些人并不是怕输,因为输了若并未受太重的伤,也可以继续上去,而这些人现在的心思大多是希望有人上台试出这个壮汉的破绽,如此一时间出现了僵持。这样的僵持其实也常常发生,赌坊方面早就习以为常,当然如果僵持太久,赌坊方面也有自己的一套经营方案,他们绝不允许常胜的人物出现,因为如此一来,赌客们便会全部押这个人胜出,那赌坊岂不是要赔到血本无归,眼下这个壮汉几乎让赌坊有了派自己人上场的想法。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擂台下方有个青年咬咬牙冲上了擂台。

    “好……”

    “有人上台了……”

    下方人群顿时叫喊起来。

    擂台上的两人现在并不会立马交手,需给赌客们和庄家一些时间完成下注。

    然而下一刻,咬牙冲上擂台的那名青年,交手不过十余招,便已被那壮汉一拳之力给轰下了擂台。

    “哈……赢了赢了……”

    “唉……怎么又他娘的输了……”

    下方赌客有的人大喜过望,有的人唉声叹气。

    在这间赌坊二楼人群的最外围,靠近栏杆的位置,阮红瘦喜不自胜地数着刚才赢来的百两银锭,同时自言自语着:“那些输了银子的人也真够蠢的,这壮汉已经连续击败五人,分明武力过人,胜算也分明更大,居然仍有人押那个青年,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怎么想的,肯定是今早出门脑袋给驴踢过了,嘻……哈哈……”

    随即意识到自己有些得意忘形,她目光扫视身周,果然已有不少人看过来。

    她美眸一瞪:“哼,有什么好看的?都没见过美女的?!”

    ……

    ……

    这一场失手押错了对象的赌客固然不少,可赌坊方面仍是赔得多赚得少,这壮汉已经连续击败六个人,负责擂台这一块的几个管事和几个庄家围在一起合计一番,已经很有必要派自家人出场遏制这个局面。羽音算是半个千艺赌坊的人,她也参与了这几人的讨论,几个管事和庄家不方便走开,则由她去把自家的高手请过来,这种事她不是第一次做。

    而擂台上这壮汉,虎目扫向下方,大吼道:“还有谁?!”

    下方人群突然间鸦雀无声,一个个面面相觑。

    “我来!”

    便在这时,下方有个人也以吼声回应,人群如潮水般自动分开,羽音也不由停下脚,望向发出声音的这个方向。

    陈闲风一样的疾步跑来,一步跨上擂台,稳稳当当地停在擂台上。

    壮汉问道:“来者何人?”

    陈闲嗓音粗沉说道:“武生面具人。”

    “哼……”壮汉发出轻微鼻哼,挪动脚步与陈闲面对面站着,接下来又到赌客们下注的时间。

    下注最快也需要半柱香的时间才能完成,这段时间赌客们有足够的时间思考与商讨,然后可以到擂台周围任何一个庄家哪儿完成下注。这壮汉已经连续击败六人,毫无疑问胜算很大,有超过一半以上的赌客几乎想也没想,尤其是上一把吃了亏的赌客,这时候直接在几个庄家这儿押了壮汉胜出。少数赌客则是犹豫不决,最后有的人决定先放一场,有的人同时押陈闲也押那壮汉,不过押陈闲押得少,押壮汉押得多,而只唯独押陈闲胜出的人,几乎少之又少。

    “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不是做贼心虚,就是人长得太丑,这种人通常没什么出息,这个武生面具人……必败无疑!”

    阮红瘦依照自己的逻辑与推论,大步走来庄家桌子前。

    “啪——”她用力地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拍在桌子上,胸有成竹说道:“下注一千两,赌武生面具人必败!”

    一千两可不是小数目,庄家收了银票,不禁暗暗抹汗,大抵已经做好这一场会赔本的心理准备。

    ……

    ……

    赌客们下完注,目光全部集中在擂台两人身上,这一场出奇的安静。

    那壮汉看着陈闲,抱抱拳道:“请。”

    陈闲也学他抱抱拳:“请。”

    然后两人依旧站着未动,时间一点点过去,谁也没先出手。

    下方人群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打量,有人忍不住扯着嗓子喊道:“你们倒是动手啊!”

    那壮汉突然冷哼道:“小子,聪明反被聪明误,你在等爷爷先出手是吧?爷爷的这对铁拳,可不讲究先手后手!”

    “看拳——”

    壮汉忽然间拔腿冲来,犹如猛牛似的冲撞近身。

    陈闲后退两小步,同时出腿。

    “砰砰——”

    两人拳脚相击,最后陈闲被壮汉一拳震退三步。

    壮汉也后退三步,站在擂台上仰头大笑:“哈哈……爷爷早说了,爷爷的这对铁拳可不讲究先手后手。”

    这一拳打出的力道极大,且正中胸口要害处,在擂台下方众人眼中,陈闲绝对难以承受。然而陈闲其实一点事也没有,众人若能看见他面具之下的表情,便会发现他其实在笑。那一拳他是故意没有避开,运起自身内功硬生生顶住了一拳,且效果极佳,也已经亲身试探出,这壮汉没练过内功,甚至连伪内功都没练出来,有一身蛮力而已。

    得出这一结果,陈闲心中已经有数,毫不犹豫地开始反击。

    “砰砰——”

    他冲过来,连续出拳出腿,逼得壮汉一退再退。

    “砰——”

    最后运起自身两成内力,用手背拍出一掌,重重拍在壮汉胸口,壮汉脸色大变,一步两步三步跌跌后退。

    “这……这武生面具人这么厉害?”

    下方人群瞠目结舌,阮红瘦一时间也有些吃惊,神色不由严肃起来:“这一掌掌力惊人,这莫不是已经练出伪内功?”

    陈闲现在全力拍出一掌的力道,早已胜过蔡力劲半辈子积累出来的伪内功,他在自家小庭院的那棵老槐树下不知试过多少次了,以他的判断,单论掌力,自己现在只需运起六七成左右的内力,便可与蔡力劲不相上下,八成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而眼前这壮汉,自己只以两成内力与之交手,这人勉勉强强能顶住几个回合,再多加一成这人必败。

    这壮汉受了陈闲一掌,心下已有些畏惧,这时候一面用手揉着胸口,一面围着陈闲转圈,似在寻找机会。

    陈闲不可能给这人机会,再说这人已经没有机会。

    “砰——”

    陈闲再次出腿,继而出掌,壮汉勉强对接几拳,同样被逼得一退再退,脚步已退至擂台边缘。

    “砰——”

    陈闲运起三成内力拍出一掌,壮汉虎目圆睁,架起双臂挡在胸口。

    “砰——”

    陈闲再次运功,以掌力轻轻一推,壮汉双臂回撞在自己胸口,他痛叫一声,人被震下擂台,轰然落在下方人群中心。

    ……

    ……

    羽音这时候刚把自家高手请来,看见壮汉被震下擂台这一幕不由掩嘴微怔,却是没想到自家高手还没上台,这个连胜六人的壮汉竟已被人打下擂台。擂台下方那壮汉被人扶了起来,心中不太服气的盯着擂台上的陈闲,然而忽然感觉到口中有些味道,他下意识用拇指揩了揩嘴角,指腹沾染着丝丝鲜血,他不由自主地瞪大眼,心下顿时骇然不已,再次看向陈闲时,已是一脸惧怕,能以如此阴柔的力道造成内伤,这十之八九是内功之力,这壮汉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其他人不知道这个中实情,谁也没想到这武生面具人竟会胜出。

    “唉……又又又又押错了……”

    “早知如此,我就……”

    “谁能想到这武生面具人居然是个高手……”

    “哈……我押对了……我押对了……”

    大多数人摇头叹息,那些又押陈闲也押壮汉的人终究是亏了,也自然笑不出来,少数几个只押陈闲的人倒笑得很开心。

    最开心的当属负责擂台这一块的几个庄家,一个个脸上笑开花。

    阮红瘦极不开心地沉着一张脸,一千两银子事小,判断错误才是大事,这对她来说似乎是奇耻大辱。

    她盯着擂台上的陈闲,良久良久,一张脸气得通红,跺跺脚,憋出两个字:“混蛋!”

    那连胜六人的壮汉已然下场,羽音请来的自家高手自也用不着上场了,陈闲此刻仍然留在擂台上,这意思再明显不过,这一次倒没让人等太久,一个中年男人走上擂台,下方众人又开始下注。陈闲虽然胜了那个壮汉,但并不代表能够连胜,至少目前没有表现出连胜的可能性,下方众人一时间犹豫不决,到最后大抵是只能真真正正的全凭运气来赌一把。

    “哼……就算你已经练出伪内功,可本姑娘偏不信你……”

    阮红瘦又一次气势汹汹地走来庄家桌子前,将两张银票拍在桌子上:“下注两千两,赌那个武生面具人必败!”

    她下完注往回走,走来一处角度最佳的位置回过身望向擂台,得意洋洋地昂起下巴自语道:“哼,一次回本!”

    然而下一刻。

    阮红瘦红着脸,怒不可遏地走来庄家桌子前,将四张银票用力地拍在桌子上:“下注四千两,赌那个武生面具人必败!”

    如此来回七八次。

    阮红瘦红着脸,走来庄家桌子前,摘下小蛮腰上挂着的那只绣花荷包,咚咚咚的倾囊倒出三枚铜板。

    铜板在桌上打旋,她病恹恹道:“下……下注三文钱,赌……赌那武生面具人败……”

第四十五章 戏精

    下注三文钱,赌武生面具人败。

    阮红瘦最后三文钱也贡献给了赌坊,加起来总共输了将近两万两。这是她押胜以来输得最干净的一次,一副已然厌倦人生的消沉模样,当然心底也是火冒三丈。然而银子没了不可怕,一时的消沉也不可怕,她平复好心情,当机立断决定上台打擂,把输掉的银子连本带利统统赢回来,也想教训一番擂台上那个导致她输得一干二净的罪魁祸首——武生面具人。

    陈闲已经连胜好几场,他目光早注意到羽音身旁有个人蠢蠢欲动。

    这种赌坊行当的潜规则,他想想也能明白,如果现在再不适合而止,赌坊接下来一定会派出自己人上场,或许还会惹出其它麻烦事。他今日只是来练练自己的身手,目的已然达到了,若想细水长流,自然得见好就收,改日有的是时间再来,他毫不犹豫地走下擂台,准备闪人。

    负责擂台这一块的管事和庄家自然不会阻拦他,兴许巴不得他走。

    阮红瘦在一位管事桌子前登过名报过号,再回来时发现擂台上已是其他人在交手,她轻轻跺脚:“算你这次走得快。”

    武生面具人走了,但她不会就此离开,输掉的银子得赢回来,这口气也只能撒在其他人身上。

    陈闲走出千艺赌坊,有个壮汉明目张胆地跟了上来。

    他不动声色地快速回头扫了眼,已经认出对方,正是之前在擂台上与自己交过手的那个壮汉。如果这壮汉是因为心中不服气,跟上来想偷袭或报复自己,那这也未免太明目张胆了些。陈闲一路小心留意着后方那锲而不舍的壮汉,故意弯弯绕绕的在城北几条街兜圈。他目前运起内功,虽然还做不到踏雪无痕或飞檐走壁,但平地快跑是没有问题的,脚步能比常人快两三倍,想甩掉一个普通人并非难事。

    没用多长时间,便已甩掉那个壮汉。

    陈闲又走过几条街才放慢脚步,回头看看再没人跟踪自己,他伸手摘掉武生面具,随手扔进街畔收集垃圾的箩筐里。

    ……

    ……

    现在城北这种地方,也是有越来越多的人在议论自己捡到师擎谱稿及窃取他人诗词的事,平均每走一两百步,便能听见一两句这种声音。当走回富贵人家比较集中的城东地带,这种声音也是越来越普遍了,话题持续了这么多天,声势果不其然丝毫没有消减,甚至仍在向上攀升,但无论这些声音是好是坏,陈闲现在已近是苏州城家喻户晓的风云人物。

    千艺赌坊无疑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地方,练手的同时又能赚到银子。

    陈闲之前离开时便到手了不少银子,心情也便极好。回到杏花巷时已是晚饭时间,今日打擂出了一身汗,准备舒舒服服的泡个澡。回来后暖儿似乎并不在家,也没看见那个清奴,陈闲问了问幸娘,说暖儿去了珠玑主仆家,清奴应该早回来了,就是不知道这个时间是不是在什么地方忙些家务。

    两个婢女一时间都不见人影,陈闲也不可能等她们出现,只好自己动手提水。

    踩着露台木梯,走上二层小楼,陈闲推开自己房间门。

    然而。

    下一瞬。

    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一个女子的惊叫声突然在房间内响起,陈闲下意识急忙抬起头去看,看过后神情不由微愣。

    清奴居然在自己房间,并且泡在自己的浴桶内。

    浴桶四周并未放置屏风,清奴脸朝着门口方向,见陈闲推门而入,她先是惊叫,下一瞬竟是从浴桶内站起身。

    “驸……驸马爷……”她神色惊慌。

    她突然站起身的这一举动,似乎出自于本能反应,曼妙身段上下每一寸,已然彻底袒露在陈闲眼前。

    “啊——”

    她反应过来,立马用手抱住胸,红着脸蹲下身掩在浴桶内。

    “驸……驸马爷……清奴……清奴该死……”她嗓音有些发颤,也带着些微哭腔:“求……求驸马爷原谅清奴……”

    “这女人脑子里究竟想着些什么?”陈闲皱眉问自己。

    他声音很小,只有自己听得见,人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房门口,他除了最开始因为意外,以致表情有些变化外,之后他的表情再没太多变化。当然他也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心底会因为刚才一幕,瞬间出现某些本能的冲动这也很正常,但他的理智绝对能压制住这种本能,表面上根本看不出他有任何的念头,事实上他现在也没有其它念头。

    看着自己房间那个浴桶,他静下心来,笑容一如往常说道:“先把衣服穿好,再出来仔细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

    ……

    遇上这种情况,清奴穿衣系带自然比今天早上更加匆忙,上裳交领也自然更加敞露了,内面那件藕色肚兜隐隐显露,甚至连身上的水也没来得及擦干,绢质薄裤贴着腿,秀发也湿淋淋的。她便这样光着脚、红着脸、低着头,一步步自房间内走出来,走来房外的赏景露台,在陈闲身后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哽哽咽咽地抽泣起来。

    “驸马爷,清奴该死,求驸马爷原谅清奴……”

    陈闲转过身,这个角度能看见的看得一清二楚,他并未回避目光,温和笑着问道:“你怎么会在我的房间里沐浴?”

    清奴垂着脑袋:“因为清奴房里的浴桶漏水了,我看时辰尚早,所以……才想着在驸马爷还未回来前……”

    “原来如此……”

    陈闲又转过身去,望着露台下方老宅的幽深景致,淡然笑道:“你起来吧,我知道了。”

    清奴依旧跪着,她咬咬唇,忽然嗓音软糯说道:“驸马爷,清奴临来时……公主说,说清奴从此……是驸马爷的人了。”

    “是吗,这理所当然吧?”

    陈闲又转过身来:“我回苏州的那天,公主也说过,说暖儿和华福从此也是我的人,你和他们有何不同?”

    “我……”清奴不知道怎么回答。

    陈闲笑了笑说道:“玩笑话而已,今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去替我备水,伺候我沐浴。”

    “是……”清奴站起身走回房间。

    她前一刻来不及穿上身的一件中衣还落在房间里,这时候走回这间房,竟是旁若无人地脱下外衣,上身只剩一件肚兜,弯腰拾起浴桶一旁那件来不及穿上的中衣。房间门没关,她似乎也不担心陈闲进门看见这一幕,反倒是她时不时望一眼门口方向,穿衣的动作似想加快,又似不太想加快的样子,举止忸怩,神态纠结,脸色也莫名其妙泛着红润。片刻之后她咬咬唇,忽然加快速度穿衣系带,再走出房间时,脚步快速而去,手脚利索地给陈闲备水沐浴,来来回回提水的速度也加快不少。

    很快便已倒满水,往浴桶内洒了一把香草。

    “驸马爷,可以沐浴了……”她提着空空的水桶走出房间。

    陈闲这时候才走进房间,回头笑道:“你揉肩的手法不错,把水桶放回去后,过来给我揉揉肩。”

    “嗯……”清奴抿唇点头。

    她再回到房间时,陈闲已经泡在浴桶内,不需要多说,开始给陈闲揉肩。

    “对了,怎么没看见暖儿?”

    “暖儿妹妹应该还在珠玑姑娘家里。”

    “是吗,你见过珠玑?”

    “嗯,暖儿妹妹今日带清奴去过她们家。”

    这清奴前一刻哭哭啼啼,这一刻已是媚笑嫣然,心情似是并未受到影响。

    她从陈闲房间离开后,便回到她自己房间处理那个被她用凿子凿穿孔的浴桶,这只能拜托华福拿到街铺上找匠人修补。

    ……

    ……

    暖儿黄昏时分才从珠玑家回来,听说了清奴托华福上街修补浴桶的事,倒没听说清奴在陈闲房间沐浴一事。

    陈闲没给暖儿说起这事,清奴自己也只字未提,好似这件事未曾发生过。

    千艺赌坊虽然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地方,陈闲也想每天都去练练手,但他清楚擂台上肯定不允许常胜的人物出现,今日已经连胜好几场,或许也已经是千艺赌坊能容忍的极限次数,当时羽音身旁那个人蠢蠢欲动便能证明这一点。陈闲当然也想与真正的高手较量,不过这种事并不急在这一两日,便决定暂时休息几天,也给对方一个缓气时间。

    接下来的五六天,陈闲也就没怎么出门,暖儿倒是天天出门,仍在收集那些议论声,回来后便说给陈闲听。

    清奴这些天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陈闲,她对于上一次一丝不挂的袒露在陈闲面前这件事,心中似乎并无太多的难为情。她隐约很喜欢伺候陈闲沐浴,这些天这些活儿全是她在做,也很喜欢帮陈闲整理书桌书架,更喜欢侍奉陈闲写诗写词写字写曲或弹琴等,她这些天也常常主动提起这些,但始终未能如愿以偿,因为陈闲这些日没提过笔,倒见陈闲在珠玑面前弹过琴。

    自从成为朋友关系,珠玑这几日主动来过老宅两次,第一次是来请教琴技,第二次来说了说外面那些声音。

    当日黄昏宴散后,珠玑对于陈闲不理会外面那些声音,其实最开始是有些难以理解的,后来仔细想想,她也明白这件事比较难做,对方人大肆散播谣言,若要反击则多半只能用相同的手法进行反击,大抵比的是哪边的声势更大。现在做这种事委实没什么必要,还可能显得有些多余,她知道陈闲本月底会参加苏杭三大书院的院首之争,她多多少少已猜到陈闲的打算。

    这天日落时分,站在老宅的园湖水榭,望着眼前碧波荡漾的湖面,珠玑神色认真地说着她猜测的幕后之人。

    “当日黄昏宴上柳牧说出那种话,我当晚便怀疑那柳牧多半是受了师擎的指使,第二天出门,也听到过各种各样的谣言,什么‘海上生明月’是个老秀才写的,‘去年元夜时’是前朝一位才女写的,‘两情若是久长时’是个游方道士写的……”

    珠玑模仿着外面那些造谣者的口吻,说着说着发现自己委实没什么模仿天赋,也根本学不来这种言行方式。

    “噗……”

    她没忍住笑出声来,随后急忙用手掩掩唇,为此稍有些难为情地脸微红,短暂地自笑不语,确实有点不擅长闲扯,她等会儿还将去小夜半楼献艺,同住杏花巷,彼此是邻居也已是朋友,相互串门已属日常中事,尤其暖儿每天过去串门,白梨花和暖儿坐那边小凉亭也说着这事,眼前湖风吹拂而来,轻拂着她的裙幅与长发,她抬手捋捋发丝,神色变得关心与认真起来,直接跳过中间推论,转头看向陈闲柔声说道:“就此事感觉而言,我觉得这幕后之人……多半正是师擎此人,你觉得呢?”

    “虽然有些武断,但……”

    陈闲上前两步双手扶着水榭横栏,微笑着说道:“但话最早出自柳牧之口,目前看来师擎嫌疑最大,八九不离十吧。”

    时间就这样过去五六天。

    陈闲第二天依旧早起,今日打算再去千艺赌坊打擂。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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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婿介绍:
新治二十二年,这个古代世界从此多一人。
他有志趣,擅弹琴,通文墨,善书法,会武功。
他有气度,识英雄,知豪杰,懂女人,辨人心。
他曾是新世纪精英青年,如今,他是驸马陈闲。
……
错综的世界,复杂的人心,江湖与庙堂的对立,刀剑与权谋的博弈。
驸马爷的人生,据说从来只是吃软饭,他当驸马爷,必定与众不同。
……
出生只是命运的开始,命运到底在于自己选择。
休闲类,也讲一讲故事,写一写人。大国婿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国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国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