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同饮 今日别岁
“驸马爷好……”
“好好……你们忙你们忙……”
内院婢女看见驸马爷走过来,连忙停下脚步福一礼,陈闲微笑着点点头推开门迈入洗笔书斋,看一看妻子近日字画等待日落时候的同膳。燕东郡王今日又独自一人来过公主府内院随意地走了小半个时辰,前一时才回到相隔两条街的郡王府。他每次从公主府回来后会很沉默地坐在厅堂主座上喝着茶回忆这唯一所爱之人,青梅竹马三十余年,在北疆日夜思念十五年,终究是阴差阳错有缘无分,也大抵是命运给他二人开的最大一次玩笑。
“来来来……”
“你们都过来帮把手,把这两车猎物全给抬进府,今日晚饭,我们郡王府上下所有人都有口福了……”
“小人们谢过世子……”
“哈哈……今日射猎收获颇丰……”
燕东郡王端着茶坐在厅堂内回忆过往,听见府门外时断时续传过来的吵闹声,他从回忆中回过神不由皱起眉看向厅堂外。他十五年前病逝的王妃虽然并非他的至爱,可其实也是有很好的感情的,只能说他的心在成亲之前早已给了公主府一人,王妃是成亲后建立起来的感情。他自问在感情上亏欠自己王妃,这些年一直把这份亏欠弥补在一对儿女身上,向来疼爱这对儿女,却不至于溺爱,也向来严苛管教。他摇摇头放下这些过往,搁下茶盏站起身,背着手走出厅堂。
“爹……”
“回来就回来了,大呼小叫急急忙忙成何体统?”
“好吧我认错……”
李北野匆忙走回府在厅堂门前撞上了自己父王老爹,他今日虽然输的不服气也不甘心,到此时其实心情已经好起来。他带回来的两车猎物停在府门外,府内三四十人在身旁来回走动,忙着把这些猎物提进府提去后厨,他和陈闲射获的猎物种类繁多,其中还有两头须得好几个人合力才抬得动的肥壮野猪。燕东郡王看着各种各样的猎物倒也不由笑起来,他今早听李北野说过今日和陈闲出城比试射猎,他眼中看见的是自己儿子的骑射能力,这么多猎物这么出色的成果,他自是为此深感欣慰。
“北野,你们今日各自多少支箭?”
“五十支箭。”
“那你五十支箭射获了多少猎物?”
“不多不少二十八只。”
“可以,还不错……”
燕东郡王笑容满面点着头,仅五十支箭射获二十八只猎物这岂止是不错,这甚至可以说非常厉害,骑射能力少有人能及。山林间的猎物不同于人,猎物有大有小,其灵活度大多远胜于人,强壮如野猪这种猎物,若射不中致命位置,或许十支箭也难以将之射杀,更别说还有天上飞的和地上窜的猎物。骑马在地形环境欠佳的山林间奔走射猎,需得不断地追逐猎物,还需不断地调整角度,这综合考验的是一个人的敏捷性和反应能力及骑术和箭法等。
如李北野这等算得上高超的骑射能力若在没有树木遮掩的战场上,绝对能做到百发百中百步穿杨。
……
……
他父子二人站在厅堂门前说起骑射相关话题,燕东郡王逮住这个机会自不免敲打敲打李北野,免得李北野得意忘形因此而骄傲自满。可实际上李北野输了根本骄傲不起来,心中想着若有下次一定要赢回来,此时听训的态度前所未有的认真。府内下人们提着猎物来来回回地走动,厅堂前这一幕正巧被站在高处的两个人看见。此时已近日落时分,天阳和李烟儿站在假山群中的亭阁内,厅堂附近的假山群高约丈许,两层亭阁掩映其间,相隔距离不过七八丈,能清楚听见厅堂前两父子的对话。
“哥的骑射越来越出众了,好厉害……”
“嗯……北野很有天赋……”
西照而来的阳光也仍分外温煦,亭阁四周假山和花树相映成趣,天阳站在亭阁木栏前看着厅堂这边,阳光映照着她的侧脸,完美的脸添了些明媚。她从今早起床忙到下午,然后乘坐车驾来到郡王府看望表妹,心中自也记着今日是和驸马的十日同膳,此时还有些时间并不急着回公主府。李烟儿病得并不重,其实就是轻微感冒,稍有些头晕没什么食欲而已,正好没风出来晒一晒太阳。天阳怕表妹独自一人待着太无聊,便多留一会儿陪着说说话解解闷。
“哥这么厉害了,父王还不满意,噗……哥真倒霉。”
“没……舅父其实很满意,提提醒而已……”
“真的吗?”
“嗯,想来是的,五十支箭射获二十八只猎物,考虑地形等因素其实可遇不可求,也实属优秀,表弟已经远超于人。”
“对对,我也这么觉得……”
燕东郡王自也是这么觉得,完全能看出来此时不像平时那般严厉,稍加提提醒点到为止。李北野今日出城是与什么人比试射猎,燕东郡王和李烟儿一早就知道,天阳是在前一时过来后问起李北野才听李烟儿说起比试射猎这回事的。她在这之前是毫不知情,当听说是与自己驸马比试射猎,她心下倒觉好奇,抿唇笑笑只当是自己驸马出城去玩,并未想这些事。此时看着这么多猎物被人提着走过去,为着表弟出众的骑射而感到很欣慰,也不免想想哪些猎物是自己驸马射获的,她笑不露齿地想着兴许就两三只。其实不在乎这些,有没射中猎物没关系,她觉得驸马玩得尽兴就好,可下一瞬听见的对话令她意想不到。
“北野你是说,你和你表姐夫比试射猎,你五十支箭射获二十八只猎物……你还输了?”
“对,输了,表姐夫射获了三十只,比我多两只……”
“你……这……”
燕东郡王很纳闷也很惊讶,一时之间已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手指头点点自己胸膛又点点李北野胸膛,此时是越想越觉古怪也越想越觉匪夷所思。他觉得李北野这样的骑射已经相当出色,心底为此欣慰不已,若非担心李北野骄傲,他或许还会夸奖一两句,可委实没想到结果竟是这个样子。他原以为陈闲只是个平庸无能的病书生,后来看出这甥女婿是个颇有才智的病书生,此时此刻才知道,原来是个才智不俗也骑射超群的病书生,当然这大抵已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书生。
“竟然输了?那你小子在这儿愣着做什么?”
“走!随为父去骑射场!”
郡王神情态度陡变,背着手先一步转身而去。
他虽不懂病书生甥女婿为何如此惊人,却为外甥女有此驸马而高兴,也终于逮住一个可以更加严格磨砺儿子的好机会。
“哥这次是真倒霉了……”
亭阁内李烟儿转头看向身旁,她吃惊说道:“天阳表姐,原来表姐夫的骑射更加厉害!”
“好啦好啦,表姐我也听见了……”
天阳任何时候都极少失态,任何时候都注重女子仪态,这早已经养成本能习惯,更不会为任何事而一惊一乍或得意忘形。她自平平静静的言行如水温柔,她临走前陪着李烟儿走下亭阁走回闺楼,轻言软语叮嘱李烟儿好好休息,尤其夜里注意保暖别再着凉,更别碰冷食冷水。她细心地叮嘱完李烟儿,抿唇而笑来到骑射场向舅父和表弟告辞,随后带着近婢走出郡王府。
……
……
车驾和侍卫们走动起来,天阳安安静静地端庄坐在车驾内,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射猎结果。
她其实因此而有些惊讶也很意外,她知道自己驸马在国子监两年时间学过骑射等,却没曾想驸马的骑射竟然不比精于骑射的表弟差。自拜堂成亲以来,她对自己驸马的第一个印象正如京都人言是个平庸无能的病书生,她愿意完婚便不在乎这些;第二个印象是听霍艳侯说,自己驸马琴技超然诗词双绝书法一流,她当时觉得驸马应该是故意隐藏才华;第三个印象是听李北野说,自己驸马一口喝完整壶半壶醉却一点事也没有,她才知道驸马并非病书生,相反身强体健;第四个印象是亲眼看见驸马的书法与胆识和听见凤求凰曲子,第五个印象是两国坐而论琴驸马表现出来的惊人的智谋,今日射猎则是第六个印象。
她回想起这种种,发觉自己驸马是一次又一次再刷新自己的印象,驸马的个人高度更是一次又一次的再往上越拔越高。
她忽然间有点想象不出自己驸马到底有多高,或者说自己驸马到底有多出类拔萃。她神色平静地想着这些,感受着车驾的行驶与髻上凤钗的晃动,听着车窗外的叫卖吆喝声与行人说话声,她其实从未在意过自己驸马是否出众,即便驸马只是第一个印象平庸无能的病书生,那这也是自己驸马。她不会觉得驸马不好,但现如今,原来自己驸马自己相公并非平庸无能的病书生,她如天下女子之心一样,她为此意外为此开心,这种感觉也温暖着她温柔的身心。
日落时分。
内院婢女们又开始了忙碌,陈闲在洗笔书斋待了小半个时辰,眼看天色差不多了才出来,走回寝楼暖儿也已外出回来。
“嘻……驸马爷你看,我今天买了好多东西……”
“你看这枚头花,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
陈闲路过外室看也没看,走回自己内室后又走出来,走出寝楼去同心堂准备陪妻子用膳。
天阳此时才走回内院,正走向她自己寝楼,眼眸下意识望一眼驸马寝楼,正巧看见驸马背影走向同心堂。郁欢今日并未跟着出门,留在公主府为着年节事宜而提前做着安排,何乳娘今日也与郁欢相同,这位乳娘本也极少跟着出门,她在公主府主要负责天阳的膳食和衣物等。何乳娘和郁欢及众多近婢全站在寝楼门前等着天阳外出回来,此时终于看见公主准时回来了。
“公主,十日同膳的膳食已经上桌了。”
“好的乳娘……”
天阳轻轻点头,楼前近婢迎上前来帮着天阳理了理衣裙衣饰和头饰等,外出过的近婢留在寝楼,寝内近婢跟去同心堂。
……
……
今天是第四次同膳,时间是腊月二十八日落时候,也是今年的最后一个同膳礼规日,明天腊月二十九称之为别岁,后天腊月三十过大年,除夕也称之为守岁。今日的同膳依旧是五十道菜,偶尔也会多几道菜或少几道菜,这得看膳房做出来的菜是否令得何乳娘满意,这位乳娘满意后才能上桌。无论是同膳还是天阳平日的膳食皆如此,何乳娘在这方面盯得非常紧,绝不允许半点不满意。而今日的同膳还多了平时不会有的酒,陈闲和天阳的面前除了大中小三双筷子,还多了只釉里红小酒杯。
“今天还有酒喝?”
陈闲坐在同膳桌子前,微笑着看着小酒杯。
“嗯……明日二十九别岁……”
天阳端正地坐在对面,眼眸看着自己驸马,她柔声说道:“今日是今年最后一个礼规日,明日的别岁,我们则是今日。”
“哦,原来如此。”
陈闲恍然笑着点头,伺候同膳的其中两名婢女走过来斟满酒,然后又退去一旁站着。
“来,公主请……”
“嗯,驸马请……”
这到底来说还是二人第一次同桌饮酒,陈闲仰起头一口饮尽,这酒入口非常顺滑,好酒中的好酒,他喝完笑着搁下酒杯,身旁婢女又连忙过来斟满酒。天阳用左手广袖遮着酒杯,右手兰花指拈着釉里红小酒杯,她动作温柔带着内心的些许豪迈,项颈微扬也是一口饮尽,喝完才移开广袖,拈起洁白绣帕拭了拭唇。她平时用膳一般不喝酒,在寝楼喝酒也只是小口品尝,与人对饮时才会一口喝完。身旁婢女也连忙过来给她斟满酒,她也立刻回敬了一杯,一人敬一杯,第三杯则是二人同饮。
喝完三杯酒才开始用大筷夹菜,然后换小块吃菜,陈闲如前三次一样吃喝随性,天阳也如前三次抿唇咀嚼没半点声音。
……
……
堂外夕阳西下,堂内陷入安静。
陈闲吃着喝着又好奇地想起今日在城外看见的异国商旅,稍稍想想又去想其它事,然后断断续续主动说些家常话。天阳听着也偶尔主动说几句,她今日其实有点像第一次同膳,时不时转眸看一眼对面自己驸马,驸马回京后这些日令得很多人为之出乎意料。也正如她自己所想,无论驸马是否出众也同样是自己驸马,只能说今日有些意外,她会想想驸马骑射原来很厉害这类事,想起来也自舒心。随后又不由想起坐而论琴上,驸马卓越的诡辩才能。
“驸马好似很善于诡辩……”
她想起这些说起这个话题,用大筷夹菜继续柔声说道:“云裳当日也在场旁听,驸马树知道自己是树这些话发人深省。”
“啊?是吗?”
陈闲笑起来说道:“其实也就随口说说的……”
同心堂短暂地安静后,随后话题渐渐多了起来,此次同膳说过的话已然比前三次加起来多很多,大抵因为已经熟悉。至少陈闲对这妻子已经有一定的了解,这是个值得让人百般呵护的完美无瑕的好妻子,他至今日仍挑不出半点毛病。二人话题从坐而论琴说到今天出城射猎,陈闲才知道妻子是从郡王府回来的,对此笑笑说几句玩笑话。天阳此时又多了个新的印象,她能感受出来也能听出来,自己驸马是个性子偏向淡泊也非常谦虚的人,到底来说她一如最初本心,希望与驸马建立起感情。
“明日二十九,后日大年三十,驸马,后日宫里有除夕年宴,我们后日进宫过年……”
“哦……行,那明日,是全府的别岁家宴是吧?”
“嗯,外院六百七十七人,内院八十九人,倒不是一起吃,内外院是分开的,内院由云裳我主持,外院由刘府令主持。”
“往年一直是这样吗?”
“嗯……是的。”
“也对,公主不方便主持男人们的酒宴,那明日不如我去外院主持吧,我去陪他们吃吃喝喝……”
“嗯?驸马主持……这样也好,嗯……是挺好。”
“好,我明日去外院。”
陈闲笑笑夹菜吃菜,他也并非一定要去外院主持别岁家宴,因为觉得既然妻子不方便出面主持大群男人的酒宴,那自己作为一个男人岂不刚刚好,何况有着驸马爷这一层身份,他觉得自己很适合代替妻子出面。天阳仔细想想也认为该当如此,刘府令毕竟只是公主府属吏,驸马是自己相公,到外院主持别岁家宴再合适不过,她感觉这种宴其实也本该是由驸马主持的。
夕阳余晖照着气派宏伟的公主府,堂内桌前二人说起别岁家宴等家常话题。
第一百九十八章 人似烟花 岁来岁去
日落黄昏。
西边云彩有如燃烧着的火焰。
同心堂外两名近婢恭敬地站着等待着公主出来,同膳结束以后依旧是天阳起身先走走出同心堂,两名近婢稍慢三步左右跟随,穿过游廊走回寝楼。何乳娘和郁欢及寝内其余近婢也已吃过了晚饭,这时候都站在寝楼门外等着。天阳抿着唇笑不露齿小步子走过来,火烧云的光芒映照着她的脸和裙裳,她身上衣物衣饰等更显鲜艳与华贵。她刚喝过三杯酒心情很好,也大抵因为这次同膳和驸马聊得很开心,各种家常话题聊起来甚觉温馨,也已然不是陌生人,倒像有着夫妻名分的知己。
“公主刚同膳喝过酒了,今晚便不要喝了吧?”
“嗯……好,听乳娘的……”
天阳只是爱好酒,并非是嗜酒成性,喝不喝酒只是生活小事。
日落后天色昏黄将黑未黑,寝楼檐廊已早早的点亮灯笼,等到天色全黑,公主府内院灯火通明,其中灯火最盛的仍然是天阳的寝楼,她这栋寝楼人影晃动也最热闹。寝楼间小桥池塘的冰雪早已融化得干干净净,陈闲饭后在内院散完步走回自己寝楼,他今日这顿饭吃得非常尽兴,关键还喝过三杯小酒。快过年了心情也不错,这还是他第一次真切感受这个古代世界的过年氛围,婢女们欢声笑语来回走动忙碌,内院处处张灯结彩很是喜庆,他看着这一切给他感觉赏心悦目,他笑着迈入寝楼。
“驸马爷驸马爷……你看这支钗子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
陈闲路过外室也仍然没转头去看,掀起门帘走回内室,听见身后不知是花颜还是花貌的声音:“嘻……驸马爷骗你呢。”
“胡说,驸马爷才不会骗人……”
暖儿和花颜花貌今早逛集市买了不少物饰,她们三个年龄差不多的小姑娘全然是等着过年的欢乐心情,近日大抵是吃饭香睡觉也香,日落前回来以后,三个小姑娘到此时仍围在外室桌子前一件一件欣赏着买回来的物饰。她们三人除年龄差不多,在内院也都比较轻松,暖儿只需伺候陈闲,花颜花貌只需伺候天阳梳妆,其余时间完全自由。
黑夜下千家万户满城灯火,有时还能听见公主府外传来爆竹声响,陈闲坐在床上练功,偶尔分神听着这些声音感觉挺好。
……
……
从腊月二十三到今日腊月二十八,家家户户该置办的年节用物大都已经置办好了,无论朝廷还是民间已是全民迎新年。第二天腊月二十九家家户户办酒宴,今日之宴称之为别岁宴,人们相互串门走动,告别旧岁迎接新岁。亲戚好友多的人几乎走一家吃一家,或吃一两口或喝一两杯酒,族人较多的家室还会再单独办一场别岁家宴。公主府每年都会办一场别岁家宴,酒菜等已经做好准备,今日则需在日落之前把菜做出来端上桌。内院外院大多数人天还没亮就起床开始忙了,忙的不仅是今日的别岁家宴,还有明日的全府年宴也要做些准备,今日对公主府的下人们来说将是更加忙碌的一天,但却是人人喜上眉梢。
天还没亮,晨雾未散,笑声已在公主府内回荡。
陈闲也是睁开眼睛就听见了暖儿的笑声,这小丫头抱着陈闲的内外衣物放在床边,回过身走到盆架子前倒热水和准备牙粉等洗漱物,开心地说着今日别岁家宴,早饭还没吃已经想到了吃晚饭,或可能打算饿着肚子等日落时吃别岁宴。这丫头近日委实有些兴奋过头,心心念念只想着过年好吃好玩,从早到晚开心得不得了,和花颜花貌坐一起也只聊着过年这些事。陈闲今日也算是入乡随俗,起床后决定出门走一走,先来温七弦和元岁公府上坐了坐,随后又来到自家府宅。
近些日连着是阳光灿烂大晴天,气温已隐隐有回暖的征兆,不过早晚温差比较大,清晨露气很重,傍晚暮气也比较浓。
太阳出来后阳光普照大地晨雾才逐渐消散,公主府此刻已然忙得热火朝天,内外院各个角落都能看见人影走动。天阳穿戴好了带着随行近婢走出寝楼,在内院各处走了走看了看,别岁家宴等一切并无问题,而后又来到外院,外院的别岁家宴也正常地做着准备。她出门前还来虎园看了看,两只虎也要过年了,过完年就五岁了,她在心中这样想着走出公主府乘上车驾。
今日按时间其实是天阳看传书的日子,但过年自是没时间看,只好暂时搁着等过完年再看。这本也不是什么急事,如若是紧急传书,传书小竹筒会有不同颜色的标记,机密传书还会用到特殊方式做些加密掩盖。她按别岁习俗乘坐车驾来郡王府走了走,也顺便看了看表妹李烟儿,从郡王府离开后又去了些地方,最后来到了内城的妙音阁。此时的妙音阁无比热闹,并非是因为生意好,其实是刺客门回京了,天阳来妙音阁也主要是为此而来,她暗中的势力比较分散,刺客门更是全天下行动。
江湖上没人知道刺客门的底细,而实际上刺客门隶属于天阳手中一支更加庞大的势力,这支势力也更没人知道其踪迹。
……
……
陈闲大清早来到自家府宅,晏子武竟是满头大汗蹲在后厨煮饭吃,这身汗并非是煮饭出来的,实则是清晨练剑练出来的,他纵然已是天下八大宗师第六人,却仍然日日苦练武功。他的生活向来自在,山珍海味也吃得下,粗茶淡饭也无所谓,煮出来的饭菜无论好不好吃,反正能吃饱就行。陈闲饿着肚子出门,去温七弦和元岁公府上也没吃一口,便是过来找晏子武一起吃早饭的,现在晏子武已经做好了早饭,陈闲也不挑剔,端着饭碗大口吃起来。
“啧……味道还不错……”
“哈哈……”
他二人也没换地方,都端着一只碗坐在后厨门槛上,面积宽敞而美景无限的陈家府宅,就这二人在这儿吃得津津有味。
京都城今天的大街小巷更是拥堵不堪,家家户户来往串门相互别岁。天阳今日此时来妙音阁也同样是先上楼,然后从暗层楼梯下楼走向后面院落,范西湖也早先一步等着天阳过来。院落内水车轮转,木亭四周花树青翠,偶有鸟儿绕着木亭鸣啭,上午的阳光照着水车院落,木亭圆凳子上放着软垫,圆木桌子茶盘上放着一壶热茶,天阳坐在软垫上转眸左看右看几眼。
“她们人呢?”
“应该快来了吧,公主用茶……”
“嗯……”
天阳端起茶盏抿了口润了润唇,范西湖也给自己倒满一盏茶,而后搁下青釉小茶壶坐在对面。天阳每次过来会顺便问问捕快背后主使者,至今日仍然没有新的线索,她上次过来其实给过范西湖一个调查范围,她怀疑指使捕快在自己驸马府宅杀人的背后主使者极有可能是京都的某个权贵子弟,她的怀疑有她自己的道理,这也多少正是她婚后第二日让驸马回苏州的三个原因之一。范西湖依照她的指示,逐一排查的同时再把范围继续缩小,到底来说这件事自不能就此收手。她们说完捕快背后主使者一事然后又说起其它事,近日她们自己人各处皆无事发生,没事即是好事,这也自是天阳乐意看见的。
“公主,她们来了……”
范西湖站起身,天阳柔柔搁下茶盏也站起身来,她转过身去看,一道黑影如箭似的跃墙而来,步履轻快地跑来木亭外。
“飘雪,好久不见……”
天阳抿唇而笑款步走出木亭,走来阳光底下看着眼前人,司徒飘雪蒙着黑色面纱点着头,眼眸略弯也大抵笑得很开心。
“嗯……笑就好了……”
天阳抿着唇没再讲话,安安静静地站着看着,神色平平静静的在心底开心。刺客门一年至少回一次京,此次则是今年第三次回京,司徒飘雪身为刺客门的魁首,她的出现代表着刺客门,也自然不是她一个人回京。卓一瑶和沐二锦及冷三香也回京了,三女此时一个接一个跃入这座院落。天阳与她们相识至今已有十年时间,范西湖和郁欢自也认识她们,坐一起轻声细语说说话叙叙旧气氛很好。刺客门是为过年回京休养,过完年再离京,往年皆如此,也大抵唯有回京才能如此安稳如此悠然。
范西湖和她们每个人都很熟,平时也大多是她传达指令,自会替天阳犒劳刺客门。
……
……
刺客门回京过年休养此一事无需天阳费心,她过来见一见刺客门的人,午膳之前乘坐车驾回府。她上午去过郡王府,下午燕东郡王也为别岁而过来了,当然也为在内院随意地走一走。串门别岁就类似于拜年,区别在于不分辈分或老小,族人亲戚之间可以登门别岁,友人之间也可以登门别岁。公主府的别岁家宴向来规模不小,外院六百七十七人,内院八十九人,内外各自忙碌与准备,相对来说内院人少自是轻松得多,外院人多忙起来有点慌乱。
天阳下午还回过一次皇宫,此时已近日落时分车驾准时回府,正巧陈闲这个时候也才回来,在府门外面对面看见对方。
“公主……”
“嗯……驸马也才回来吗?”
“对啊……”
“那外院别岁家宴……”
“我主持。”
“嗯……好,有劳驸马了。”
“小事……”
府门前又是夕阳西下,车驾旁站着侍卫和近婢,陈闲微笑着摊摊左掌礼让妻子先行,天阳抿抿唇轻轻点一点头,先一步转身踏上高高的门阶,小步迈入公主府。此时内院外院各自的别岁家宴已差不多都准备好了,外院场地上摆着上百张桌子,婢女们端着木盘子在席间走动摆上菜碟和酒壶,还有婢女负责摆放筷子和酒碗等,一道一道菜从外院厨房出来,最后被摆在百张桌子上,仅仅摆菜也需费些时间。天阳带着郁欢和近婢路过外院回内院看见这一幕,稍稍想想驸马在外院主持别岁家宴,自己在内院主持别岁家宴,这感觉其实好像一人主内一人主外,她细腻而又体贴入微的心性不由自主地会这样想想。
她走回内院何乳娘已经在寝楼门前等着她。
年节对于公主府大多数人来说,就是有得吃有得喝有得乐,吃喝开心最重要气氛最重要,再好的酒与菜若没心情吃喝起来也没劲。今日吃别岁家宴,明日吃全府年宴,后日正月初一吃新年宴,说到底吃吃吃喝喝喝乐乐乐。此时此刻公主府内院外院数百人皆喜笑颜开地坐在桌子前,每张桌子大碟小碗十几道菜,样样色香味俱全,酒香和菜香弥漫席间。内院相对来说安静许多,天阳从来不限制婢女们的聊天话题,若感兴趣她也会好奇地问几句或聊几句,轻言软语温温柔柔的也聊得很舒心。
而外院则是各种粗犷嗓音的集合,百张桌子数百人如开水似的沸腾,这场面好似在燃烧。
……
……
当夜幕来临酒席散去,公主府各间楼屋亮起灯火,醉笑声和欢笑声仍在各自楼屋响起。外院有人酩酊大醉被人搀扶着一路被人打趣,有人醉得不省人事被人抬着回屋,更有人走路摔跤或滑倒在地,还有人已经摸不清楚自己的住处,各种笑声不绝于耳。内院倒一如往日空幽而寂静,婢女们回自己楼屋第一件事是点灯,这一刻的内院比平时灯火更亮。想着明日腊月三十过年而抑制不住的兴奋心情,此时的内院婢女都没有去歇息,或坐在房间说着过年开心事,或三三两两在内院看景散步。
暖儿是在内院吃的别岁家宴,到此时驸马寝楼燃着灯却没见这小丫头人影,陈闲回来后也没去找她,想想也知道多半和花颜花貌在一起玩闹。陈闲在外院也喝过酒,内院满院子婢女等人的身影,走哪儿都能听见嬉笑声,年节气氛在这一夜无比鼎盛。陈闲也不急着洗澡练功或睡觉,今晚这气氛他也感觉挺好,这才是明日过年该有的气氛,处处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人人精神饱满毫无睡意。他回寝楼坐了坐,随后走出寝楼四处散着步,内院就他一个男子身影。
天阳拈着玉杯站在自己寝楼门外看着游廊内提着灯笼走动的婢女们,她也感觉这气氛很好好温暖,也已是过年的心情。
何乳娘和近婢们陪着她站着看着,每个人嘴边都带着笑容。
“公主……”
郁欢此时走来身旁,笑着说道:“婢女们说想看烟花……”
“今晚吗?”
天阳浅尝一口杯中酒,略微想想点头柔声道:“也行……”
烟花何时何地都能绽放,二十九放烟花自不无不可,待烟花冲天而起在夜空中绽放出绚丽色彩,公主府内院各处惊喜声连绵不绝。在内院散步和玩闹的婢女们都停下脚仰望着夜空,看着光柱冲天砰然绽放色彩,有人欢笑有人憧憬。陈闲散着步看见地上光芒也不由抬头望向夜空,他面带微笑地看着,时不时点一点头。天阳站在寝楼门外,笑不露齿也仰望着夜空炫目多彩的烟花,绽放出的色彩映照着她完美的脸,她静静地欣赏着,想着明日腊月三十,想着明日进宫过年,也联想起将来。
今夜腊月二十九烟花虽盛,明夜腊月三十烟花更盛,若有将来烟花则更更盛,人生自也如此。
第一百九十九章 今宵最风光(上)
欢喜送残年,新岁在今宵。
次日。
腊月三十,除夕。
旭日还尚未露出地平线,天色还尚未破晓,窗户外传来阵阵鸡鸣,关着窗子屋内仅有隐隐的微光。早起的人们点燃灯烛下床穿衣穿鞋,家境富裕的人们不至于摸黑,会提着油灯或提着灯笼走出房,怀揣着喜悦的心情为着这一日的终于到来而忙活起来。京都城千家万户今日都起得很早,三更时候才熄灭的灯火,此时又一盏一盏地亮起来,天未破晓已是满城灯火。
公主府亦是昨日三更时候才熄灯,烟花的气味还仿佛弥漫在空气中还来不及消散,内院婢女们的情绪也仍眷恋着昨夜,或者说比昨夜更加兴奋更加欣喜。内院婢女大多才睡两个多时辰就已经点灯起床,在各自的住处穿衣穿鞋烧水洗漱,三五人提着灯盏拉开门走出房间,天微亮冰凉的气息扑面而来,却没人觉得冷也没人觉得困,一间一间楼屋的婢女碰面后说说笑笑,说着昨夜别岁烟花,说着今日过年今夜守岁,婢女欢声笑语的同时也已忙碌起来。
隔着小桥池塘的两栋寝楼关着门关着窗,婢女们经过寝楼时会收敛自己的心情和说话声,待路过寝楼笑声又远远传来。
驸马寝楼内鸦雀无声,此时外室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细碎声音,暖儿几乎是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的,醒来后非常清醒,脑中第一个念头今天过年。她情绪近乎是亢奋状态,平时哪这么新鲜这么早起床,此时急忙穿衣下床,匆匆忙忙开门跑出寝楼,天色也仍尚未全亮。她在内院转了圈又跑回来关住寝楼门,开心得不得了,洗漱好了跑来内室,陈闲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她站在床边看着床上驸马爷,笑脸抑制不住的兴奋,声音很小很小像是自言自语:“驸……马……爷……过年啦……”
“起……床……啦……”
她自不会这么早就叫醒陈闲,纯粹是开心过头而已。
……
……
待得日出东方天色大亮,家家户户炊烟袅袅,人们大多已忙过一阵这时候才做早饭。城内大街小巷倒依旧行人车马密集如织,各大集市人满为患,尤其外城的集市更是拥堵而又杂乱,赶猪的赶牛的赶羊的赶车的,或提着鸡笼子的或挽着菜篮子的或挑着担子的,小家小户全汇聚在外城集市。城内河流上大小商船货船来来往往,湖泊上小舟画舫来来去去,吆喝声欢笑声喧哗声等遍布城池各处角落,时不时还能听见爆竹声响,酒楼茶肆倒是已关门歇业,青楼勾栏等地也多数会歇一晚守岁。
公主府亦是炊烟袅袅,外院厨房内院膳房已忙得不可开交,早饭早膳要做出来,日落时数百人的全府年宴也得加紧做。
暖儿终于等到天亮急忙跑回寝楼,跑来内室嬉笑喊道:“驸马爷,过年啦,起床啦……”
“知道了……”
陈闲醒过来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掀开棉被坐起身,闭着眼晃晃脑袋回回神,睁开眼露出一笑:“好吧,过年了……”
“第一个年……”
他下床穿衣穿靴,自言自语补充这么一句,对他来说相当于第一次过年,起床后心情不错,已是过年的好心情。今日将陪着妻子天阳进宫参加除夕年宴,进宫时间是在太阳下山之前,尚有大半日时间自由活动。他洗漱好了决定出门去一趟内城,过年了得先陪自己照生盟副盟主吃一顿饭,他来自家府宅的时候,晏子武正在庭院内练着剑,便站在一旁看了看,顺带光明正大地偷师学艺。等到晏子武练完剑停下来,陈闲才走上前说找个地方好好吃顿年饭。
今日想找家开门的酒楼很难,后来多花些银子还是找到了一家,陈闲和晏子武的这顿中饭相当于照生盟的年饭。
其实昨日有人过来邀请晏子武赴年宴,不过他并未答应,邀请他赴宴的是南境武国使臣。
……
……
公主府的全府年宴依旧是内外院各自忙活分开吃,外院由刘府令和蔡力劲主持,内院由何乳娘和郁欢主持。年宴吃什么喝什么早在前日已经决定好,年节各项事宜也都已经安排好,接下来只需安安心心地等着过完年。天阳也已是过年的心情与心态,她自己的事都暂且搁着,传书没急着看,也没去妙音阁,府内也没什么事情需要处理。她起床后两杯酒喝下去心情很不错,上午在内院走了走,看着过年的欢乐气氛,她小时候也爱过年盼过年,如今这种心理虽淡了些,其实平平静静也开心。
她上午出来过一会儿,用过午膳下午就没再走出寝楼,已开始为着进宫赴宴而做着准备。
府门外也正做着进宫准备,马厩的马被喂得很饱,鬃毛被刷洗得幽黑发亮,车驾也被擦洗得纤尘不染。陈闲下午回来站在府门前看了看,还拍了拍自己前两次入宫骑着的这匹白马,这匹马也被喂得很饱,马鞍等也干干净净。他回内院时时间也还早,只等着陪妻子进宫吃年夜饭,等待过程中,他多次进出自己驸马寝楼,发现对面妻子寝楼门窗紧闭,已差不多将近一个时辰,门前和四周还站着近婢。他问过暖儿才知道原来妻子在寝楼沐浴,年节入宫沐浴换装出于礼,陈闲倒无需注重这些。
近日落时分。
陈闲又等了将近半个多时辰,这才看见妻子寝楼打开门,他先一步走出内院去了府门外。
府门外车驾等一切已经准备就绪,天阳在寝楼两个时辰此时才走出来,她进宫不同于陈闲驸马身份,何况还是过年进宫。她有她自己嫡公主身份应当遵守的礼,沐浴一个时辰,梳妆一个时辰,今日的穿装打扮等非常庄重,衣裙是平时不常穿的百花凤裙,她凤裙等级只比韩皇后略低一级,发钗头饰也比平时看着稍沉些,这些她自小已经习惯。她迈着小步走出公主府,此时看来更美或者说更加完美,却也并非刺眼的美,温润而永恒的美。
府门前带刀侍卫肃然起敬,他们每日看着天阳进出公主府,从没人流露出非分眼神,他们心中皆唯有由内而外的敬重。
“恭送公主……”
何乳娘和少数近婢陪着走出府,站在门槛外福一礼,天阳回过头轻轻应声:“嗯……乳娘你们回府。”
陈闲站在白马旁看着妻子走下门阶,待两人距离差不多,他微笑着拱拱手。
“公主……”
“驸马……”
天阳走过来福一礼随后乘上车驾。
……
……
今日是二人第三次一起进宫,比之上两次熟悉得多,至少陈闲已经很了解这妻子的性情,他骑着马贴着车驾而行,会想想妻子天阳坐在车驾内。随后不由想着宫里的除夕年宴会吃些什么,他并非多么在乎吃喝,纯粹是生平第一次参加宫廷年宴多少有些好奇与期待。天阳也已差不多了解自己驸马的为人品行,她并腿叠手端庄坐着,也会稍稍想想自己驸马骑着马走在车窗外,随后又不知不觉回想起宫里往年年宴的一些人一些事,她安静想着这些事,车驾已驶入宫城,离皇宫已不过百丈远。
夕阳下,巍峨而宏伟的皇宫敲响着日落时的钟声,钟声荡荡悠悠响遍宫城。
宫城范围内被布置得分外喜庆,身穿甲胄的禁卫军手持长枪迈着整齐的步伐沿着皇宫外墙来回地巡视,众都神态坚毅不苟言笑,一队人走过去一队人走过来,刀甲寒芒亦充满肃杀与冷冽气息,这与皇宫正合门前的喜庆景象倒显得有点格格不入。宫门外也如往日般守卫森严,深沉而厚实的宫门甬道,内中透出的日光在告诉人此内天地无人可以侵犯,有着决断天下之事的权力与力量,也自是天下每个人的梦想之地,家天下皇权至上皇宫即天下,今日也有了家与年节的氛围。
宫门外除禁卫军沉默无声,其余来此的每一个人皆有说有笑,能参加宫里除夕年宴的人大多是皇室中人,或者说只有极个别皇室以外的人。异姓王今天都没机会过来赴宴,其余国公或朝臣等则更加没机会,宫廷年宴在外是宫廷年宴,在内则相当于是家宴,只因为这个家等同于天下。各座王府等公主的马车远远地停在宫门前,婢女下人们扶着下车,躬身或福礼相送。
天阳车驾停在宫门外,近婢托着她白玉手掌扶下车,她踩着车凳下车后站在原地看了眼皇宫,而后柔步轻移走向驸马。
陈闲撩腿下马看着宫门前下车下轿的人结伴而入,天阳走过来伸出左臂挽住他右臂:“走吧驸马……”
“好,走……”
“嗯……”
天阳这次挽住自己驸马手臂也没犹豫,说起来两次入宫进出共四次挽手,此时这已是第五次。她过来挽手动作自然流畅,轻而柔地挽着驸马右臂,迈着步子走向宫门,她身姿完美而端庄凤裙轻轻曳地,稍有些沉的发钗头饰轻微晃动,也其实更显高贵无暇。她抿着唇神色平静,眼眸不时看一眼身周相隔较远的其他人,同时也可能因为上次挽手相隔时间有点长,她心理上自是已经忘却上次挽手时的熟悉感觉,此时此刻心间或觉温暖,也有一瞬的由于这举动太亲密而略有些害羞倒不至于,却很接近这种情绪反应,也依旧出于女子心思隔着些小距离,以免胸侧无意间触碰到驸马手臂。
“恭迎天阳大公主殿下……”
宫门甬道内侍卫们整齐行礼,还有一名皇宫内侍小快步走过来,笑容可掬躬身相迎,随后跟在身旁引路。
……
……
此时京都城内的大多数家院已经吃起年饭,公主府的全府年宴也吃得正香正热闹,甚至场面比昨日别岁家宴还要火热。到底由于陈闲和天阳都不在场,内外院数百人再无半点拘束,皆尽情的吃喝尽情的嬉闹,还有人没吃几口燃放起了爆竹,公主府砰砰砰的热闹又开心。内院婢女们也比昨日放得开,各种各样的话题不断,近乎想起什么说什么。何乳娘和郁欢也不会对此阻止半句,过年开开心心的岂不正好,她二人也有说有笑,还主动说着今夜会赏赐全府这类话,婢女们脸上都乐开了花。
更有人问起压岁钱,如暖儿正这样问,郁欢开玩笑说她没有,让她找驸马爷要去,众婢女笑得前仰后合。
公主府的全府年宴热热闹闹的,而皇宫内的除夕年宴却还尚未开始,时间没到人也还没有到齐,但大多数人来的比较早,更大多数人本也住在皇宫内。陈闲和天阳算是来的比较早的,宫里除夕年宴的举办地点是在天和殿不远处的年岁宫,这座宫殿位于前宫和后宫的中间,平时只用于举办年宴和其它节日或祭祀宴席等,此时的年岁宫还只有宫女和太监在此行走忙碌,掌灯宫女早已点亮年岁宫内所有的灯盏,整座年岁宫富丽堂皇而又灯火旺盛。
“驸马……”
在去往年岁宫的路上,天阳轻轻拽了拽陈闲手臂示意驸马停下脚步,正有熟人面孔走过来。
前宫某座小花园内,日落余晖染红着这片天地,花园内有不少宫女和太监来来往往,正走过来的人是楚月娇和韩惊涛。这二人虽也手挽着手,可韩惊涛根本不知道身旁人内心的想法,自以为已经和好如初。楚月娇看见陈闲和天阳后几乎想也没想直接走过来,当看见天阳挽着陈闲手臂,当看见中间那微妙的距离,她心中觉得好笑,好笑自己姐姐不知道姐夫有多超群。
“小妹……见过天阳姐姐……”
“嗯……二妹有礼了……”
“韩兄好……”
“陈兄也好……”
终究来说气氛还是很好,天阳身为长姐身为嫡公主可以不用还礼,陈闲笑着向楚月娇拱了拱手,韩惊涛向天阳拱了拱手,然后两位驸马拱了拱手。天阳很了解楚月娇,很清楚二妹最爱和自己比较,她对此向来是漠不关心,也管不着二妹怎么想怎么做,除年幼时候有些来往,后来是越来越疏远,近三年在皇宫外几乎很少碰面,关系自很生疏,除闲谈外没其它话可说。竟然在小花园相遇,也便一起走向年岁宫,天阳和楚月娇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话,陈闲笑着随着妻子的步子而行沉默地听着。
韩惊涛也沉默不语,在心中骂着陈闲。
他对天阳的美一生难忘,也曾或者说至今仍魂牵梦萦,何况本就有怨,他没理由不骂陈闲。
第二百章 今宵最风光(中)
“咚——嗡——”
皇宫日落时的钟声才刚停息,城内钟鼓楼也撞响了报时的钟声,日落以后暮色降临大地,钟声提醒着人们黑夜将至新岁将至。在这将黑未黑的朦胧天空下,京都城内大多数家院已早早地点亮灯火,无论是朱门阔府还是木门小宅,家家户户檐廊下垂挂着崭新的红灯笼,桌子上或案几上摆放着焕然一新的灯盏。每家每户的主堂也已摆设好天地供桌,按习俗和家境的贫与富摆着各种各样的供品,待吃过年夜饭一家老小准备守岁与迎岁。
此时的京都城大街小巷行人稀少,无论什么人或什么心情大都已各回各家吃年饭。
公主府数百人的全府年宴也吃得正开心,内院寝楼的灯笼也已被婢女们吃到一半匆忙离席匆忙跑过来点亮,然后又匆忙跑回席间继续开心地吃喝说笑。年夜饭有人吃得早有人吃得晚,也有人准备夜间一边守岁迎岁一边吃年饭。皇宫除夕年宴是在天刚黑之时开始,此时的年岁宫已准备好一切,宫殿内灯火之盛如同白昼,木质地板走道的两旁各摆着三十三张造型古雅的小桌案,桌案后方各两张团垫,还有可以用来倚靠和搁手臂的小凭几,年岁宫内已站着些早到的妃子和小皇子及公主等人。
而大多数人还正走在来年岁宫的花园小径上,宫内也自有不少品级较低的嫔妃没机会过来赴宴。
陈闲和天阳在小花园遇上楚月娇和韩惊涛,自小花园一路走到年岁宫殿阶下,陈闲仍然半句话也没说,韩惊涛自也没有插话,他仍在心中骂着陈闲。此人曾经是京都一群纨绔子弟的领头人物,在当初还没见过陈闲之前,他和京都纨绔子弟一样,每当提起陈闲这个人,多数是病书生或臭书生这类贬称,当然还有很多不堪入耳的其它丑话,总结来说他们认为陈闲这种无权无势也没钱没才华的小小小人物,压根配不上美至完美的天阳,但此处若用何乳娘的话来说,天下间没人配得上天阳。但自以为配得上天阳的纨绔子弟多不胜数,但若问他们凭什么配,却绝没人答得出来,这不过是酒色脑子一厢情愿的幻想。
韩惊涛也曾有这种幻想,他把陈闲一向当成笑话,可在杭州才知道原来这厮文武双绝,当然这并不妨碍他在心中骂陈闲。
……
……
天阳和楚月娇的闲谈内容只围绕着幼年时候的趣事,最深刻的记忆也只在幼年时候,长大后走得太远没多少话题。也或者说兴帝的众多子女关系大都比较疏远,这完全看彼此母妃关系好不好,或母族间有没利益冲突和势力争斗。这个时候来年岁宫不早不晚时间正好,年岁宫前已很是热闹,各宫妃子都选在此时过来,品级不同仪仗不同,随行的宫女太监数量也不同。众妃子们碰面后喜笑颜开,三三两两恍如亲生姐妹,相互问候嘘寒问暖,隐然有其乐融融家的气氛和过年该有的温馨气氛。
住在宫外的皇子们也都已经过来,无论平时走得近不近,过年都笑容满面,围在年岁宫前有说有笑,陈闲此刻便有些忙。
“若没记错,好像叫陈闲是吧?”
“嗯……天阳见过三哥。”
“好好好……”
“照生……”
“哦……献王殿下好……”
“二哥……”
“天阳好长时间没回皇宫了吧?”
“太子殿下好……”
“免了,妹夫不用多礼。”
宫前非一般的热闹,陈闲这还是第一次在同一时看见身旁妻子的这么多哥哥弟弟妹妹,他的身份在这儿也只比内侍高些,过来后第一件事一个一个的见面行礼,很有些繁忙也很有些头疼。天阳的年龄在兴帝所有子女中排行第七,她有六个哥哥,大哥是韩皇后之子太子楚乾维,二哥是王贵妃之子献王楚乾律,三哥是曹淑妃之子康王楚乾栋,四哥是柳贤妃之子怀王楚乾策,五哥是曲妃之子宣王楚乾曜,六哥是谢妃之子庆王楚乾渥,其余的皇子则是弟弟和十五个妹妹,然而这么多全是庶出。
天阳六个哥哥除去太子以外,其余五个哥哥都还没有正妃,反倒三个成年的弟弟带着正妃过来的。其余住在皇宫内的公主也都已经来到年岁宫前,楚梦莲是和自己母妃云妃娘娘一起过来的,小姑娘看见陈闲后欢天喜地,可当看见天阳后又莫名不太敢靠近,后来是云妃娘娘陪着过来的。灯火璀璨的年岁宫前,气氛欢愉而又和谐,众多妃子众多兄弟姐妹们皆喜笑颜开,众都盛装来此皆金枝玉叶,宫女们皆黯然失色。可终究来说天阳于此间最美,她轻而柔挽着驸马手臂,陈闲于此间最风光。
天降夜幕,大多是携手走入年岁宫。
兴帝和太后从殿后走出来,身后跟着韩皇后和王贵妃以及三十余名宫女太监,待向兴帝贺完年行过大礼这才接连入座。
……
……
皇宫位于城池的中心,灯火之旺盛好似夜空中的月亮,此时的京都城家家灯火通明,黑夜下的城池轮廓,灯火犹如夜空繁星一般密集。已经吃过年夜饭的人呼朋唤友结伴出门上街,短暂沉寂过后的大街小巷在这一刻已逐渐热闹起来,各种样式的花灯在长街上串起来有如一条彩龙似的,今夜守岁迎岁亦大抵是全城的不眠之夜。爆竹时不时在城内的某个角落炸响,也时不时有烟花冲天而起,砰的绽放出绚丽色彩,街上人们停下脚步赏着花灯或仰望夜空烟花,每个人都开开心心的。
公主府的全府年宴才刚结束,残羹剩菜等都已经收拾好,已有人出门看花灯,或忙着个人的一些事。内院婢女大多没有出门,或坐一起嬉笑聊着天,或说着待会儿一起守岁之类的话题,或三三两两站一起欣赏着其它府院的烟花,也都还等着公主回来赏赐全府。而此时的内院灯火比昨夜更亮,寝楼檐下也垂挂着崭新的灯笼,郁欢正领着婢女们点亮花树上的小巧花灯。
“砰……”
“砰砰……”
京都城的夜空绽放着万家烟火,彩色的光芒一闪一闪照亮着千家万户每个人的笑脸。有人出门上街看花灯,也有人坐在屋内守岁迎岁,也还有很多人在这个时候关在房间内沐浴,除夕夜沐浴洗去这一年的烦恼与病痛等,祈祷来年无灾无病富贵安康。公主府内院也有婢女才刚沐浴出来或正关着门窗沐浴,暖儿正关在驸马寝楼内热气腾腾沐着浴,笑脸灿烂哼着小曲调。
年岁宫内有歌有舞有说有笑,夜空烟花的光芒时而闪耀宫殿门外。
兴帝独一人坐在殿阶最高处的低矮桌案前,皇太后坐在他左边一张桌案前,韩皇后和王贵妃坐在殿阶左右稍低一级的桌案前,其余人则是按身份品级,两排桌案隔着距离面对面坐着,身份越高越靠近殿阶,身份越低越靠近殿门。陈闲和天阳并坐在左首第一张桌案前,陈闲纯粹是沾妻子的光,对面右首第一张桌案是太子和太子妃。这太子妃有点莫名其妙时不时看一眼天阳,也时不时看一眼陈闲,她正是洪竞泽的姐姐,她看陈闲大抵因为知道些事,目光颇为冷漠,看天阳大抵是因为羡慕,目光颇为忌恨,可见此女心胸之狭隘,正如她心大而胸小。天阳知道长嫂在看自己,她抿唇咀嚼轻慢下咽,对此视而不见。
皇宫内的除夕年宴相较于皇宫外百姓家室的年夜饭,其实性质上并无多大区别,仅是菜肴更美味人更多也更讲究奢华。
兴帝在这儿是一国之君也是一家之主,他带头说说笑笑,其实也有着他自己的深意。韩皇后和王贵妃的话题他一概笑而不接,后宫妃子这两位地位最高,其他妃子也都是有眼力劲儿的人,从年宴开始到此时绝不多嘴说一句话。如云妃娘娘在这儿根本不起眼,她和女儿楚梦莲自己吃着自己的,带着笑容欣赏着大乐司的歌舞,只把除夕年宴当成是寻常用膳而已,此时也没人会关注她们这对母女。兴帝不接妃子们的话题,却主动问皇子们一些事,从太子开始一个一个往下问。
他问出来的话看似家常,他自有他的用意,可听在其他人耳中纯属过年闲谈,他此时也似乎兴致颇高,笑容无比亲和。
……
……
年岁宫外烟花灿烂,爆竹声砰砰砰的不绝于耳,年岁宫内舞姿曼妙,众多皇子或喝着酒吃着美味,或欣赏着歌舞或说笑回答兴帝的问话。众妃子或沉默吃喝或与关系不错的妃子聊着天,年龄还小的皇子和公主在各自母妃的陪伴下坐着吃着,在兴帝面前年龄再小也不敢调皮捣蛋。兴帝子女众多妃嫔众多,他国事繁忙日理万机,不可能有精力照顾到每个子女和妃嫔,何况他不会给任何人特别照顾。他一句话能让一个妃子高兴十天半个月,也能一句话让一个子女万众瞩目坐拥一切,但这与他不给人特别照顾一样,他岂会随意地给予,因为他清楚大家都想要,所以他不会随便给。
没成年的皇子公主年龄还小未必懂事,成年的皇子懂得沉默也懂得欣赏歌舞,成年的公主们开心地说笑或掩唇偷着笑。
季殊站在兴帝身旁,此时弯下腰好似在提醒什么事,兴帝手臂搁着凭几,笑着摆摆手指。
“赐菜……”
季殊直起腰来最大声说道:“赐天阳大公主这一桌金玉满堂一道,花开富贵一道,春来飞雀一道,比翼连枝一道……”
“啊?父皇……父皇今年赐菜了,赐天阳姐姐了……”
“没……没赐太子大哥?”
“父皇往年最多只赐下一道菜,今年为何……”
“怎么了?”
大乐司二三十名舞姬在席间舞动着长袖,年岁宫内众多妃子众多皇子众多公主等人这一刻全看着天阳,众人表情皆无比复杂。连云妃娘娘也不由惊奇不已,韩皇后和王贵妃及曹淑妃和柳贤妃这四人陡然沉下脸,献王楚乾律表情凝重地皱起眉,太子楚乾维莫名咬牙,他身旁太子妃瞪圆着眼睛。兴帝赐菜往年只赐一道菜,且还不是每一年都赐菜,更不是赐给每一个人,而今年却一下子赐给同一人四道菜,这还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众普通妃子神色惊诧,天阳六个哥哥全皱着眉,众多公主们羡慕不已,她们母妃同样羡慕嫉妒恨。此时的天阳备受瞩目,却并非因为完美的美而受瞩目,陈闲也诧异地看着身旁妻子。
其实天阳自己也很意外,甚至好长时间没这么意外过,这对她来说好突然,没半点心理准备,在此之前更是毫不知情。
兴帝赐下的四道菜被四名宫女恭敬地端着走过来,众多妃子皇子公主们的目光又都转向这四道菜,吃不吃这些菜其实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兴帝赐下了菜。陈闲也看着走过来的这四道菜,他的想法与众人不同,他在想这些菜味道怎么样,沾身旁妻子的光,坐这儿还没吃够,这菜来的正是时候。天阳端庄地跪坐在低矮桌案前,抿着唇表情平平静静的其实心间仍很意外,也或者说她其实纳闷,她极少因为想不通某事而疑惑至纳闷,也感觉这好似有点没来由。
年岁宫内无人不意外,兴帝倚着凭几斜着身子坐着,看着天阳和陈闲,笑着说出了赐菜原因。
“两国坐而论琴,天阳驸马大败南国诸人,为我朝大振声威……”
“原来如此……”
众妃子皇子公主等人此时恍然大悟,都在当日就听说过此一事,也难怪会被赐下四道菜,然而众人表情反倒更复杂,也都转过目光看向陈闲。陈闲刚才没觉得意外,此时倒很意外,他以为自己沾妻子的光有好菜吃,没曾想吃的是自己的功劳菜。天阳也终于明白父皇为何赐菜,她才从疑惑与意外中回过神,此时转头看向身旁自己驸马。若兴帝是直接赐菜给陈闲,天阳她一定能立即想到是因为坐而论琴。被赐菜自也多少为此开心,她不自觉笑不露齿,也才知道自己是沾了自己驸马的光,思绪不免回想起坐而论琴,想想又不免觉得驸马总是这么惊人。
“驸马,谢恩……”
“哦……”
陈闲急忙站起身,天阳也没再犹豫,挽住陈闲右臂走出来,走来殿阶下方正中心才抽出手臂。
“儿臣拜谢父皇赐菜……”
“臣谢圣上……”
陈闲长揖一礼,天阳垂眸福一礼,二人先后谢恩,兴帝笑着点头向季殊招招手,仅赐菜肯定不够,皇太后也是这么想。
第二百零一章 今宵最风光(下)
“尚天阳大公主驸马都尉陈闲……”
“嗯?”
季殊洪亮的声音忽然在年岁宫内响起。
皇宫这个家绝对不同于寻常百姓们的小家小户,天阳自懂事起便已理解帝王家子女其实很难感受到家庭的温馨与和睦,无论逢年过节或其它喜宴皆如此,可能家越大越没有太多的温馨,何况这个家还是天底下最大的家,也是最为复杂的家。她今日其实仅仅是怀揣着辞旧迎新的年节好心情,带着驸马入宫参加除夕年宴,只把今日当成是这个家很难得的一次集体同膳,也当成是和自己驸马的年夜饭。安安静静地吃完年宴回府,她没想过说多余的话,更不可能在皇宫守岁迎岁,父皇也不可能陪着任何人守岁,到时候回公主府自能感受到除夕夜的温暖氛围,却没曾想父皇竟会因为驸马坐而论琴之功而连赐四道菜。
她自是为此而心情好,本来过年是喜庆事儿,没事不至于蹙额愁眉。她原也认为驸马此功其实当赏,至于有没赏也其实不在乎,她并不看重赏也不看重菜,她把这看成一种福运,会觉得除夕夜被赐菜于来年是个吉兆,以此作为旧年的结尾自是极好。她自也清楚此时年岁宫内的哥哥弟弟妹妹和父皇的众多妃子们心中定有各自的想法,然而父皇赐菜是因驸马之功,并非自己之功,她不会多想这些人在想什么,本也想不过来,倒为驸马为相公的才能而舒心也开心。
天阳抿唇而笑如往日端庄平静的笑,从不会笑弯眼眸,更不会笑出酒窝或声音,她谢过恩挽住陈闲手臂准备走回座席。
“……于两国坐而论琴上……”
“嗯?”
陈闲和天阳还尚未转身,天阳也才轻而柔挽住自己驸马手臂,谢过恩正准备走回座席的时候,与此同时忽然听见季殊的声音。季殊首先说的是两国坐而论琴当日的全过程,其次是因为陈闲,本朝没损失颜面,然后是夸奖陈闲大败南境诸人多么多么有才能。陈闲很意外原来不止是赐菜,面带微笑地听着。天阳也稍感意外,安静地站着抿着唇而笑,心底更为驸马开心。
“为表其功,故而,再赐……琴瑟和鸣玉雕一尊……”
“哇……”
“父皇不仅是赐菜……”
年岁宫外夜空烟花灿烂依旧,年岁宫内舞姬舞姿曼妙依旧,酒香菜香也依旧令人胃口大开,无比和谐也无比奢华的宫廷除夕年宴。在座的众多妃子皇子和公主大多非常沉默,当听见赐完菜又赐玉雕,当看见宫女端过来的精美玉雕,这一刻都更加沉默,表情也不免更加复杂。普通妃子可能由于清楚自己这一生已然没机会上位,本来品级也不高,便没太多其它想法,纯粹地因为看见赏赐而心生羡慕。韩皇后和王贵妃及曹淑妃和柳贤妃这四人可不是普通妃子,即便兴帝赏赐的对象是女儿是驸马,她四人心中却也很不是滋味,俱都沉着一张脸。天阳的众多哥哥弟弟等也多少如此不是滋味,主要因为心理的不平衡。
……
……
宫外烟花虽美,在座大多数人莫名其妙认为陈闲和天阳一定心情更美,尤其太子妃最是这样觉得,她眼巴巴看着宫女端过来的玉雕,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是羡慕与嫉妒。这尊玉雕摆件无比精致,名为琴瑟和鸣,是以千年红檀木为玉雕托盘,同时也作为衬托与象征,托盘四面遍布着无比细致的楼阁浮雕,玉雕模样是两个小巧玉人抚琴拨瑟,雕件工艺之精湛当世罕见,可以想见多半价值连城。皇宫中人从来不缺银子,众人看重的并非其价值,而是兴帝的赏赐。
“谢父皇……”
“臣谢圣上恩赏……”
陈闲面带微笑长揖一礼,天阳也在心底开心抿着唇福一礼。
“这是你应得的……”
兴帝坐在宫阶最高处的桌案前,笑着夸奖了陈闲几句,转过头看向左手边桌案前的皇太后:“听闻太后今夜也有赏赐?”
“嗯?”
陈闲诧异笑起来,转头看向皇太后,天阳也没想到皇祖母竟也想赏赐驸马,她也转眸看向笑容和蔼的皇祖母,等着皇祖母开口讲话。既然父皇这样说,其实天阳肯定皇祖母也必定早有准备,她不免又次觉得自己驸马果然总让人意外总让人吃惊,也总让人一次又一次刮目相看,她能想象出在座人的内心想法。今夜除夕年宴其实大多数人心情还是很不错的,即便各有各的想法,随后会极好地掩饰住内心情绪,或喝酒或吃菜或强颜欢笑。而兴帝和皇太后却没多余的想法,他二人兴致都很高,隐然是辞岁迎岁的欢乐心情。兴帝随口问了问皇太后,年岁宫内在座人心绪皆有变化,或沉着脸或皱着眉或惊诧或羡慕。
“对……没错,哀家也准备好了赏赐……”
“哈哈……果然如此……”
兴帝笑着喝口酒,他举止无比随意,也很期待等着看皇太后准备了什么样的赏赐。
……
……
今夜的京都城共有十八条街举办除夕灯会,还有守岁迎岁的女子花会,也有在河上湖上举行的画舫灯船会等,自也有富贵人家举办的烟花会。此时的京都可以说是一年之内灯火最旺盛的一夜,无论屋内有没有人,但凡家中不缺蜡烛和灯油,便大都会点亮烛火和灯盏。除夕夜点灯也同样是古老习俗,或驱除疾病和灾难等,或带着些神话色彩驱除妖魔鬼怪等,燃放爆竹也有着驱除之意,说到底是为来年平安吉祥。没出门在家守岁的人都坐在自家的主堂内,主堂摆设着天地供桌,一家老小围着坐说说笑笑,不听话的小孩四处乱跑,爹娘等长辈大都一笑了之,过年不打不骂也是习俗,过完年再不长进则连打带骂。
“砰……”
“砰砰……”
夜空下烟花和爆竹声响几乎没有断过,灯火通明的巨大城池无比欢乐。
公主府内院花树上的花灯已尽数被郁欢带着婢女们点亮,这些花灯是上午挂上去的,整座内院约有一二百只花灯,全亮起来有如夜空中繁星,内院如一场小型私家灯会。内院婢女有人三两一起坐在屋内吃着东西闲谈守岁,有人三两一起在内院看花灯或散步,也有人三两一起看着附近府院燃放而起的烟花。郁欢还没下令放烟花,大抵是想等天阳回来赏赐全府时再燃放烟花,她们这时候几乎没什么事做,也或者说把内院杂事暂且搁着没做,毕竟开开心心守岁迎岁过大年,今夜过后再做也不迟。但有些事肯定不能拖,如何乳娘吃完年宴多次进出天阳寝楼,已命人提前准备天阳回来后沐浴等生活中事。
暖儿洗完除夕浴正给陈闲准备回来后沐浴时的新衣等,待全部整齐叠放好,匆忙跑出驸马寝楼,继续她欢乐的除夕夜。
在这样一个全城同庆迎新岁的夜晚,也或许有人心中烦闷,但更多人会把心中不快坦然放下,相信来年定能好起来,在这样的情绪作用下,城池内千家万户的人们大都笑脸守岁迎新岁。但也有些人放不下,这些人不用为银子发愁,不用为生活发愁,可一生享受荣华富贵,可心胸未必如那些为二三两银子发愁的寻常百姓,当然这也因为皇宫内和皇宫外终究是两个不同的天地,到底人之心皆有烦恼,无关出身与地位。皇太后要给出自己的赏赐,韩皇后和王贵妃及曹淑妃和柳贤妃等人心中不平衡却带着笑。太子妃本就嫉妒天阳完美的身段和完美的脸,这下更好,圣上给赏赐,皇太后也给赏赐,她此时无比气愤。
“哼……”
太子妃用手肘撞了撞身旁太子,楚乾维眼睛一瞥:“你是不是有病?”
“我……”
太子妃讶异地张张嘴,她还能说什么,她什么话也不敢说,长袖一拂坐着生闷气,看着听着皇太后滔滔不绝夸奖陈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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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盏灯火的璀璨光芒将整座年岁宫照得恍如白昼般通亮,此时已大抵没人专心欣赏大乐司的舞,即便眼睛看着舞姬起舞,耳朵绝对听着皇太后的夸奖声。皇太后坐在兴帝左手边的桌案前,当提起两国坐而论琴,这位老人家笑容可掬,对陈闲的表现赞不绝口。兴帝听着笑着,时不时点点头,或喝一口酒。韩皇后和王贵妃等四人也听着陪着笑,还时不时插句话也夸奖陈闲,这自不是出自于真心,起码表面上做得很好看。其余座席接近殿阶的人也带着笑,如楚乾维和楚乾律等人,如楚月娇和韩惊涛等人。座席远些的妃子和公主们,或有人压低声音窃窃私语,或有人掩着唇谈论大姐夫陈闲这个人。
“南国人口气之大,当真不知天高地厚……”
“呵呵呵……好一张真刀真枪似的锋利好嘴,竟能让那南春翁不知琴为何物……”
皇太后此时才终于夸奖完陈闲,陈闲心中苦笑连忙长揖行礼,天阳也大抵听得有些无奈,其实心中自是高兴的,也确实没想到皇祖母这么赏识驸马。皇太后夸奖陈闲这么长时间,陈闲和天阳站在殿阶下没动过。这位皇太后曾是太宗贵妃,当年虽也与宫内人争宠暗斗,其实并没多少心机,起码比现在的韩皇后王贵妃等人心纯太多,如今已然年近七十岁,待人待物或想法等更加不同于年轻时候了。这位太后当年能从贵妃成为太宗继皇后,其实全因有个出色儿子兴帝,无比典型的母凭子贵。
老人家从来不理会朝政中事,从年轻时候入宫这么多年一向如此,这位老人当年很喜欢文景皇后,也或许正因为如此,她的所有孙子孙女当中,她最喜欢的可能是天阳。有这么个完美无瑕的孙女,更是个心性也近乎完美的孙女,老人家为此高兴也为此骄傲,却不会过多的过问或插手后辈们的事。好比如天阳意欲谋权篡位的谣言,老人家向来听而不闻,也不会去干涉儿子兴帝怎么做怎么想,她对此不管不问,只纯粹地把天阳看成自己的好孙女。
“来人……”
皇太后笑着自己开口说道:“赐二人锦绣玉连环……”
“谢皇祖母……”
“谢皇太后恩赏……”
陈闲已经数不清自己来皇宫后行过多少次礼,觉得繁琐也好觉得头疼也罢,他一笑置之也不会真的计较也没法计较,全程跟着妻子天阳行礼和谢恩,过年得赏赐自也高兴。天阳小时候就已经习惯皇宫内的繁琐礼节,何况本身也注重仪态与礼节,来此后如往日轻言软语。她和陈闲领完赏谢过恩,转身走回左首第一张桌案前坐着。在座几乎人人生来富贵气质不俗,无论是妃子还是皇子公主,坐这儿未必需要讲话,举手投足自有威严气息,兴帝自身威严气息则更不必说。天阳在此却不亚于任何一人,她端庄而柔美地坐着,吃菜端杯动作温柔,也无需说话或有生气情绪,她柔中自带着些许威严气质。
现在时间已接近于亥时,即夜晚九时许,在平时来说这个时间已不算早,可能大多数人已经洗澡睡觉,可今夜却几乎没人睡觉,也大多准备守岁迎岁一晚上不睡。京都城大街小巷至此时仍是行人车马密集如织,千家万户灯火依旧璀璨,正与夜空月光星辉相呼应,天地间构成的这一幅夜景美不胜收。公主府内院外院的人都还等着天阳回来赏赐全府放烟花,自也没人洗澡睡觉,从吃过全府年宴直到现在,府内各处热热闹闹的,欢笑声嬉闹声也不绝于耳。
烟花在年岁宫前砰砰砰的绽放色彩,年岁宫内已如刚开始时有歌有舞有说有笑,或许心中仍记着兴帝和皇太后的赏赐。
“啧……这道金玉满堂味道不错……”
“嗯……驸马全吃了吧……”
陈闲和天阳坐在桌案前吃着兴帝赐下的四道菜,陈闲今日只是过来吃除夕年宴的,他不会多想其它事,对于赐菜和赐物也没太当回事,他不关心这些事。天阳却与陈闲不同,她生在皇宫自小接触的是宫廷中人朝堂中事,何况她心性之敏感之细微绝对胜过在座大多数人。在座人或许只记得兴帝和皇太后的赏赐,却不会深思这四道菜和两件赏赐物的寓意或者说用意。天阳会想这些,甚至已经想到其中寓意与用意,她转眸看向宫阶最高处坐着的父皇,随后又看向坐在左手边桌案前的皇祖母。
她看着父皇和皇祖母的笑脸,她懂二人的寓意与用意,却自不会直说,或许只能告诉驸马。
“砰……”
“砰砰……”
待皇宫内也燃放起烟花,宫廷的除夕年宴也于此时结束。
第二百零二章 今宵一夜连双岁
三十除夕夜,一夜连双岁。
京都城的人们从今早天未亮起床忙活,经过疲累而又喜庆的白昼,到此时亥时三刻夜空璀璨,全家老小坐一起谈笑风生守岁迎岁。人们大多喜笑颜开,千家万户哄堂大笑,纵有不开心的人感受到今夜的氛围也多半会笑起来,无论是陪着笑抑或是强颜欢笑,这一夜没多少人愁眉苦脸。公主府内院外院数百人更是人人笑容灿烂,气氛活跃而又温馨美好。
今日每个人都是过年的心情与心态,无论是何出身与地位,无论家境富裕抑或贫穷,无论平时是悠闲还是繁忙,纵然是外城的乞丐也是过年的好心情。皇宫中人自也皆如此,兴帝也好皇太后也好,韩皇后和王贵妃等后宫妃子也好,众多皇子和公主们也好,在今日几乎都没做自己的事,起床沐浴梳妆打扮,而后来到年岁宫吃除夕年宴。
陈闲和天阳今日也没做自己的事,自早晨起床就是过年的心情,心情至此时也仍很不错,甚至心情比起床时更好。至少陈闲此时心情相当不错,山珍海味美酒佳酿吃下肚还能捎带两件礼物回家,这正是有得吃有得喝又有得拿,虽然他不看重这些赏赐,却能令人心情好。他心情好也大抵因为自己的这第一个年不是一个人过,身旁有个相貌完美心性体贴言行温柔内心还兼有豪迈与猛虎的妻子陪着,他细数这一年发觉自己今年应该没有缺憾。天阳也觉得自己今年好像没有缺憾,这一年没有大风大浪,多数时候还算称心如意,今夜驸马得到称赞又拿到赏赐,新岁将至喜庆也吉利,她感觉今年其实是个美满的好年。
皇宫奢华的除夕年宴有人吃得开心自也有人吃得很不开心,更有人由于今夜没有得到任何赏赐而认为是这一年的缺憾。
然而吃得开心也好,吃得不开心也罢,皇宫的除夕年宴已然结束,后宫妃子们各回各的寝宫,住皇宫内的年幼皇子公主们也各回各的住处,或守岁迎岁或沐浴就寝。住皇宫外的皇子们或单独出宫或结伴出宫,各自乘车坐轿各回各府。除夕年宴众人过来时有说有笑,其实走出年岁宫时也有说有笑,更有妃子亲切地携手回后宫,来时散时皇宫内的年节气氛都尤其极好。
“砰……”
“砰砰……”
夜空万家烟花天黑后未曾断过,其中皇宫燃放出来的烟花最为壮盛,烟花宣告着新岁将至,同时送着皇子公主们出宫。
……
……
停在皇宫正合门外的马车和轿子正一辆一辆地减少,除禁卫军以外的人也正一个一个地减少,马车轿子接连驶出宫城来到皇城,分散着去往不同的街道,有人回府也有人去其它地方玩乐。皇城内今夜也有灯会和烟花会,规模却远不如内城,主要由于皇城大多住着达官贵人,内城则是富商巨贾们的集中地,内城烟花也最密集。此时无论是逛街的人们,还是在家守岁的人们,抑或是回家的人们,皆在灿烂烟花和爆竹声响的陪伴中度过。
公主府门前挂着崭新的灯笼,何乳娘和郁欢及近婢们站在门槛外远远地看见公主车驾,众都忍不住欣喜。
“看看看……公主回来了……”
“公主回来了……”
除夕夜心情都极好,也还都等着天阳回来赏赐全府放烟花,全府数百人没一个人去睡。郁欢和近婢们兴高采烈地快步走下门阶,何乳娘稍慢一步笑容满面跟着往下走,府内也接二连三有人出来迎接,侍卫们也都转着头去看。车驾和随行侍卫抵达门阶下,陈闲骑着白马拉住缰绳,看见这么多人过来迎接不由笑起来,他先一步跳下马,立马有个侍卫过来牵着这匹白马去公主府侧门。车驾稳稳地停住,近婢抱着车凳子走过来放在车驾旁,天阳髻上顶着稍沉的凤钗头饰,弯着纤腰撩起车帘子。
“公主回来啦……”
“嗯,乳娘……”
郁欢托着天阳白玉手掌扶着下车。
天阳站稳脚抿唇而笑看着乳娘和这些近婢,随后转眸看向自己驸马,她柔声道:“驸马过会儿陪云裳一起赏赐全府吧。”
“好啊……没问题……”
陈闲站在车驾旁,笑着点了点头。
“嗯……”
天阳抿着唇也轻轻点头,她收回目光望向府门,在何乳娘和郁欢及近婢们的簇拥下一步步上阶迈入府门。
公主府外院虽然没有挂花灯,但却每间楼屋都挂着灯笼,楼屋内也都燃着蜡烛灯盏。按习俗守岁迎岁是直到天明,灯火有驱逐之意也将燃到天明,若觉得困倦也当然可以去睡,这本只是除夕夜习俗而已。内院挂着一二百只花灯,近乎遍布内院每个角落,各间楼屋也都燃着灯,此时的内院几乎看不见半点黑暗,如同白昼一般灿亮。尤其天阳寝楼比平时更亮,这也是何乳娘一早命人点亮的,驸马寝楼也比平时灯火旺盛,内室外室无论有没有人在,灯盏散发着光芒。
“驸马爷,驸马爷……”
陈闲回到内院走来自己寝楼前,暖儿看见他后匆忙跑来:“呐……除夕沐浴,我已经替驸马爷备好了新衣,快去快去。”
“知道知道,你自己去玩吧。”
“嘻……那我走啦……”
暖儿匆忙回来又匆忙跑远,继续她欢乐的除夕夜时光。
夜空闪着烟花的彩光,陈闲笑笑迈入自己寝楼,他其实还比较重视除夕沐浴这种传统习俗的,虽未必有病祛病无病消灾,但洗澡的同时讨个吉祥如意好兆头也不错。他上一世本也活得相对古代,今夜入乡随俗正好。他内室灯火通亮,浴桶的水还是热的,多半是暖儿算着回府时间准备好的,浴桶旁架子上叠放着全新的内外衣物。他对此倒颇觉好笑,记忆中小孩子过年才穿新衣,当然这其实无所谓,他站在三面屏风内脱掉衣袍,惬意地泡浴桶内洗着澡。
郁欢和近婢们陪着天阳迈入对面寝楼,这栋内院最亮最气派的建筑不一会儿也关住了所有门窗,天阳也在寝地温池沐浴。
……
……
京都城街上有灯会,公主府内院也有小型私家灯会,众多婢女在内院满院子走动,看灯看景散步闲聊嬉闹。若平时这个时辰众婢女早洗了睡了,今夜此时人人精神饱满,大抵都没准备睡觉。前一时在屋内守岁迎岁的婢女听说公主回府了,便也三三两两地出来了,外院人也与内院相同,也已从各间楼屋内出来。何乳娘已经把天阳即将赏赐全府的消息让人传开,内院由这位乳娘负责组织众人,外院则由刘府令负责组织,内院外院数百人此时已集中在不同地方等待着,等待过程中有说有笑。
现在时间已接近于深夜子时,陈闲往日这个时间通常正准备睡觉,今夜除夕陪着妻子天阳赏赐全府。
今天白昼时候阳光很好,万里晴空无风无云,夜间星光璀璨烟花灿烂,倒起了些晚风,稍有些冰凉却不至于寒冷。陈闲洗完澡穿着新衣新袍新靴,也算讨个新鲜与吉祥,陪妻子行赏只当是内外院走一走散散步,他并不会有任何多余的遐想。自从知道了妻子把自己当驸马,自从真正了解了妻子的性格,他完全能感受出来,这妻子定是自小深受教导,想必尤其深受过爱夫的教导。他很清楚让自己陪着露面赏赐全府,这正是出于把自己当驸马,也能说明这妻子体贴入微,会为自己身份考虑。
天阳往年除夕夜赏赐全府是带着何乳娘和郁欢,今年既然有驸马在,她从皇宫回府一路上并未有任何的犹豫,驸马是公主府的驸马并非属吏,驸马是自己相公并非外人。除夕夜行赏这么重大欢喜的事,若不带着驸马,若还是自己一个人露面自是不太好。行赏又不是点同心灯,并不需要深厚的感情,她对此没有任何的犹豫。她沐浴后也换了新的衣裙绣靴等,也是代表她身份的孔雀绣裙,也再次梳好了妆容,佩戴了腰饰和头饰等,她本也除非是在临睡前,如不然任何时候都不会素装素容。
夜空很美,夜空烟花也很美,天阳此时也依然美至完美。
内院四通八达的游廊每隔十步就挂着一对花灯,一对一对花灯前后左右延伸开去,花灯遍布内院所有游廊,今夜在内院在游廊内行走不需要灯笼,随行近婢此时就都空着手。天阳挽着自己驸马陈闲手臂,正去往内院的行赏地点,这还是第一次在府内手挽手,当然其实与在皇宫内并无区别。既然是同时露面,挽手也再正常不过,天阳对此并未多想,本已把挽手当成正常事,不过女子心思也自然稍微隔着些小距离。陈闲更不会多想或遐想,也只当成是回宫一样。
陈闲和天阳来到内院行赏地点花圃林,此处站着内院全部婢女,暖儿也欢天喜地站在人群前面,天阳轻言软语给出赏赐。
“婢子们多谢公主赏赐……”
“嗯……你们这一年都辛苦了……”
“也多谢驸马爷赏赐……”
“好吧……除夕夜,开心就好……”
陈闲点头笑笑,他其实没给什么赏赐,只是陪着妻子露面,婢女们行礼拜谢天阳,自没道理跳过他。
内院婢女们拿到赏赐一个个更加欢天喜地,转身而去时甚至有人兴奋地跳起来,将至深夜仍如此精力充沛,今夜到底是不眠之夜。她们离开花圃林也没急着回屋,还想等着看公主府的烟花,也仍准备继续守岁迎岁,三三两两坐一起等着或欣喜聊天。有人聊着拿到的赏赐,有人聊着压岁钱,更多人聊着公主竟是挽着驸马爷的手臂过来行赏的,她们看来很是恩爱和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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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闲和天阳赏赐完内院又来到外院,外院总共六七百人,行赏倒需用些时间。其实赏赐之物早在前日已经准备好,除银子以外还有布匹和成衣,也有腊货等吃的和用的。天阳挽着陈闲手臂只需站着说些话,刘府令等人派发各种各样的赏赐,外院数百人每个人都手拿腰揣大丰收,自也人人笑容满面。当赏赐完了外院已是深夜子时,城内夜空的烟花已不如天黑时那般密集,倒也仍能听见远处传来砰砰砰的响声,大街小巷行人车马也少了些,可能大多数人已回家守岁。
公主府内外仍旧灯火通明,深夜晚风迎面吹拂而来,随行近婢稍慢五六步跟在身后走着,天阳挽着陈闲这时候正往内院缓步而行,天阳此时倒忽然说起除夕年宴兴帝赐下的四道菜和玉雕摆件。她懂自己父皇借物传递出来的深意,其实虽未必多么值得一提,她觉得可以和自己驸马说说这些,也当成是一个往回走的小话题。
“四道菜……金玉满堂,花开富贵,春来飞雀,比翼连枝,玉雕摆件名为琴瑟和鸣,哦……原来如此……”
“嗯,这与父皇当日和驸马说的话深意类似……”
“确有此意……”
兴帝在回宫宴当日曾对陈闲说,让自己多劝劝妻子做个相夫教子的好贤妻,话中之意是勿让谣言变为真实事件。今日在年岁宫赐下的四道菜细想之下也有着相同的深意,尤其是琴瑟和鸣这尊玉雕摆件,琴瑟和鸣意指夫妻感情和睦,自也有着祝福之意。可感情和睦的基础必定是循规蹈矩,这和睦之意不单是代表两个人,也代表着皇宫这个家和朝野上下。其实无论是祝福还是暗中告诫,天阳说起来时才会稍微想想这些,并不会有多上心,若是祝福她本也希望与驸马有感情,今后琴瑟和鸣。
皇太后赐的锦绣玉连环更是象征着心连心,自也是祝福之意,这位老人家或可能是纯粹地祝福。
内院花开正盛,花灯之光更盛。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话穿过内院拱门迈入内院,天阳看着各间楼屋亮着的灯火,随口柔声问道:“驸马准备守岁吗?”
“不……”
陈闲微笑着摇摇头:“我不守岁,准备睡觉……”
“嗯……哦……”
天阳转眸看着驸马,可能觉得有点奇怪,但却并未多想,她停下步子抽出手臂,垂眸福一礼道:“那驸马早些歇息……”
“公主也早些歇息……”
陈闲笑着拱拱手,站在内院入口位置看着妻子走远。
此时内院婢女大多坐在屋内守岁,也或者说京都城内这时候大多数人坐在屋内守岁,现在时间其实已过深夜,城池内却仍满城灯火,这等奇观也大抵只有在除夕夜才看得见。除夕夜燃灯守岁通常是整夜不睡觉,内院婢女大抵没人准备睡觉。天阳今夜也会安安静静守岁,却不会守太晚,何乳娘也绝不会看着她整夜不眠,最晚可能不超过子时下四刻。天阳回自己寝楼守岁后,公主府夜空绽放出了绚丽烟花,今夜烟花比昨夜二十九更盛,有不少婢女出来看烟花,看完后继续回屋守岁迎岁。
暖儿也已经回到驸马寝楼,捧着下巴坐在外室圆桌子前,眼睛睁得圆圆的盯着桌上灯烛和供品。
“你真准备一夜不睡?”
陈闲第三次撩着内室外室门帘子好笑地看着暖儿,暖儿连连点头:“嗯嗯嗯……我在守岁呢,驸马爷你难道不守岁吗?”
“现在这时辰已经是第二年了,不用守岁了……”
“天还没亮呢……”
“行行,那我睡了,你守着睡……”
陈闲好笑摇摇头,放下门帘走回自己内室上床睡大觉,其实现在这个时间已经是第二年,现在已经过了晚上十二点,当然这只有陈闲自己才知道。这个古代世界只有时辰,并没有精准的时间概念,人们认为的第二天是在五更天鸡鸣时候,也正是天色微亮时候,天色没亮之前皆为昨夜,正是所谓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并非三更分二年。
五更天。
正月初一。
新治二十三年。
今年是皇太后七十大寿之年,此乃重大喜庆事,兴帝于五更天下旨大赦天下,普天同庆皇太后七十大寿。
第二百零三章 新年可好 轰(一)
天色微明。
看不见日出也看不见早霞。
轻雾笼罩着这片天地,城池内响起阵阵鸡鸣。
冰凉的空气中残留着昨夜烟花的气味,也残留着昨日除夕夜的喜庆痕迹,守岁迎岁的人们在这一夜不知重新点燃过多少次灯盏,京都城至此时犹自是灯火璀璨如天上星河,也有早睡的人们听见窗外鸡鸣声匆匆点灯起床。此时已是第二年新治二十三年正月初一元日,无论守岁未眠还是早睡早起的人们都还没太多响动,雾中的京都也还比较寂静。
宫城中门开得最早,皇宫正合门也在同一时间开启,宫门外的禁卫军已经轮换了好几批,皇宫内走出来三名宣旨太监。
“……回瞻我朝之始八十年,上承天地之眷顾,中承祖宗之英灵,下承四世之余烈,故立国为兴……”
“传及三世已有五十七年,今五十八年,朕即位二十二年,今二十三年,回首四海升平,前望繁荣昌盛……”
“……朕之功源于母,是年,皇太后古稀寿诞,举国同庆,普天同乐……”
“故此,除十恶之罪,大赦天下,重罪减罪一等,轻罪减罪三等,以示,天有好生之德,母有怜民之心……”
“……今立新旨,布告天下,使众闻知……”
兴帝大赦天下的旨意在宫门外响起,此处除去宣旨太监的声音,并听不见其它声音,眼前除去禁卫军的身影,也没其他人在场。宣旨太监走出宫门十余步停下脚,在微光中在雾气中,嗓音洪亮宣读兴帝的大赦旨意,宣读完毕后小心翼翼地收卷起来,恭恭敬敬地用双手托着旨意转身走回皇宫。新一年宣读大赦旨意仅仅类似于一种仪式,并不需要任何人在场听着,过后自会把大赦旨意张榜布告天下。宫城中门的开启时间代表着早朝时间,往日通常是卯时天刚亮开门,今天正月初一比平时稍早一些,文武百官们也比平时来的更早,此时正是百官新一年第一天上朝时间。
今日也正是百国进贡之日,百国使臣早已准备好贡品,等早朝结束才出发来宫城明堂朝拜兴帝。
……
……
大臣们按时上朝这与普通百姓们无关,此时天色还尚未全亮,鸡鸣声仍旧断断续续,城池内的灯火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是越来越旺盛。鸡鸣声代表着天将破晓,代表着已经是第二年,千家万户守岁迎岁的人们听见鸡鸣声,立马撤掉了自家主堂的天地供桌,结束了除夕夜的守岁,随后第一时间开门欢天喜地的迎接新岁的到来,昨夜早睡的人们也在第一时间连忙穿衣起床。这一刻越来越多的守岁的人知道现在已是第二年元日,前一刻还比较寂静的京都大地,在这一刻已渐渐地有了些响动。
“砰……”
公主府外院昨夜也有不少人守岁,最先开门的人按元日习俗在府门前燃放爆竹。
内院倒还没多大动静,昨夜守岁的婢女在守岁过程中都不时出门看一看,顺带着点亮内院熄灭的花灯和灯笼,轻雾笼罩下的公主府内院各处仍旧亮着灯。也有婢女守岁之时委实熬不住回房睡了,而守岁至此时的婢女听见府外响声,推开窗子看见天空隐隐微光,顿时变得生龙活虎。内院婢女一个接一个地开门出来,她们带着欢笑声或说话声满院子奔走相告,告诉内院相好的婢女新岁已至互道新年,充满青春笑脸的妙龄婢女,便把新岁到来的喜讯传播到了这内院的每一个角落。
“咦……天亮了吗?”
驸马寝楼外室桌子上亮着烛光,暖儿守岁还真一夜没睡,她听见寝楼窗子外传来吟吟欢笑,立即起身跑来外堂拉开门。
“哇……天快亮啦。”
她望着隐有霞光的东方天际,笑脸看不见半点疲困,大抵是心情亢奋开心过头。
“驸马爷……”
她欣喜若狂地跑回寝楼跑来内室,欢声喊道:“驸马爷起床啦……新的一年啦,新年到啦,快起床给公主拜年啦……”
好半晌。
床上人含糊不清支吾两声,伸出一条手臂摆了摆:“好,知道了……”
“嗯嗯嗯……”
暖儿阵阵点头,雀跃地转身跑出内室跑出寝楼,内室短暂地安静过后,陈闲掀开棉被坐起身,晃晃脑袋闭着眼回回神。
“正月初一,真正过了个年……”
他睁开眼笑笑,掀掉被子踩着床踏穿着布靴。
天空虽蒙蒙亮也还看不见日出景象,内院却已是无比欢愉,昨夜早睡的婢女们都已经起床,守岁的婢女们出来后还没回过屋。新年第一天总是能令人满怀希望与期待,这种感觉恍如心灵上的重生,也多少能令人放下心灵上的担子,婢女们不自觉地流露出开心的笑容。开心也多喧闹,有喧闹才热闹,热闹才有美好而温馨的氛围。内院婢女们穿过游廊走过小桥,三三两两碰面嘻嘻笑笑,互道新一年的愿望与祝福,而后回屋烧水洗漱或日常忙碌,除尘扫落叶或擦洗廊道和门窗等。此时只有少数几个早睡的婢女做着这些事,等到天色全亮会停下来,今日清晨最大一件事是给天阳拜年,然后开开心心领压岁钱。
“驸马爷好……”
“嘻……婢子们见过驸马爷……”
“好好好……新年好……新年好……”
“驸马爷新年好……”
“好好好……”
陈闲穿戴洗漱好了走出寝楼,天将大亮在内院走走看看,吹吹冷风感受着新年的气氛。
内外院处处欢声笑语,公主府已经完全醒过来,整座京都城也已逐渐热闹起来,千家万户起床洗漱闹出来的动静不小,新一年第一天大抵没多少人睡懒觉。天阳这一日也比往日起得早很多,郁欢拉开寝楼门后,端着衣物衣饰和热水洗漱物的近婢接连而入。何乳娘也是在天微亮时过来的,寝楼内还燃着几盏灯,近婢身影在窗子前来回晃动,楼内隐有笑声热热闹闹的。
……
……
天亮后轻雾渐渐地在天地间消散,红日将露出地平线,京都城内炊烟袅袅,新年的活力已愈来愈浓,门外时不时能听见砰砰砰的爆竹声响,大街小巷倒还没有多少行人车马。人们起床洗漱后第一件事是给在家里的爹娘或长辈们拜年,府邸的下人们是给主人家拜年,公主府自也不例外。内院婢女等人已停止忙活,都早早地洗漱好了换了新衣新裙,如同往年一样来到公主寝楼门前,八九十人人人笑容灿烂成排站着。天阳带着何乳娘和郁欢小慢步走出寝楼,新年第一日心情自也极好。
“祝公主殿下新年如意……”
寝楼门外空气清新,山石亭阁小桥池塘景致幽美而气派,八九十人动作一致笑着福礼。
“嗯……也祝你们新一年事事如意……”
天阳笑不露齿看向身旁近婢,近婢们点点头走过来,她们手上端着木盘子,木盘子上放着一只只小荷包,正是压岁钱。
“来……”
天阳柔柔地伸出素手摘来一只小荷包,站在最前面一个婢女走上前用双掌接住荷包,然后眉开眼笑地福一礼走回原位。
“多谢公主……”
“嗯……”
婢女们一个一个上前,一个一个领压岁钱,领过压岁钱在心中乐开花。天阳发压岁钱也挺开心,她身旁何乳娘和郁欢也都笑容满面。陈闲前一刻已经给妻子拜过年,他驸马身份当然没有压岁钱可以领,不用给人发压岁钱已经很好了,还要什么压岁钱,虽没压岁钱,倒得了两句祝福语。此时站在一旁看着陪着,看着妻子天阳给婢女们发压岁钱,看一看别人到手的压岁钱也不错。在内院发完压岁钱又来到外院,外院大多是侍卫男子居多,陈闲也陪着妻子天阳来外院发银子,他负责给侍卫们发银子,天阳负责给女子们发银子。陈闲给出的是一颗一颗银锭,天阳给出的是一只一只荷包,二人发完了银子走回内院。
内院外院的人新年领到银子众都有说有笑的,整座公主府最安静的可能是陈闲和天阳。
新一年说过八句话,多数时候是站一起发银子发荷包,也没空说多余的话,但有时候其实未必需要说多余的话,心自能感受得到。陈闲能感受到却不会多想,他本也并非过分的儿女情长的性格,他心之所想向来有天宽有地阔,装得下整片天地,站一起发银子体会更多的是妻子的温柔言行,此时走回内院,倒是闻着妻子衣裙散发出的香味,单纯地感受自然花香一样的心理。天阳看重感情却也并非过分儿女情长的性格,她心胸之宽阔也能装下整片天地,可同时她内心之细腻,能感受到很淡很淡的温馨,像这样一起发银子一起发压岁钱,她体会出的是亲睦,也不免会想希望下一年也能和自己驸马一起发压岁钱。
此时红日才将将露头,公主府新年大清早已然忙过一阵。
昨夜守岁的婢女领完压岁钱美美地各回各屋补大觉,暖儿也已回驸马寝楼睡觉,陈闲回自己内室走了走,他在京都又没长辈需要过去拜年,宫廷新年大礼祭祀和百国进贡也跟他没关系,他转了圈走出门准备去内城自家府宅找晏子武去看热闹。天阳今早要进宫陪同大礼祭祀和参观百国进贡,她回寝楼后寝楼门窗全关住了,沐完浴门窗才被打开,她身穿朝裙走出寝楼。
现在时间还早,天阳刚喝过两杯酒心情很好,在洗笔书斋写了几个字,路过外院看了看虎才出门。
……
……
太阳出来后,温煦的阳光普照大地,京都城的大街小巷已彻底火热起来了。人们在家给长辈们拜完年,吃过早饭接二连三走出门,或去族人亲戚宅院,或去知己好友府邸,人们在外相遇笑容满面地相互恭贺新年。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出门上街走亲访友,行人车马密密麻麻的交错汇聚,街道也不由越来越拥堵。商贩们挑着担子或推着独轮车沿街叫卖,酒楼茶肆也开门营业了,连青楼也大白天开门了,河流上漂着商船,湖泊上漂着楼船,初一有庙会有花会,有大大小小遍布全城的戏台戏场。
今日的京都城更显昌盛与繁华。
宫城内此时鼓声震天,新年大礼祭祀才刚结束,热火朝天的景象仍在继续,宫城明堂前的广场上黑压压的全是人,数千禁卫军身穿甲胄手持长枪站在广场两旁,百国使臣排着队接二连三走向明堂。明堂楼高六层,地基高约丈许,环形水流围绕着明堂,水上共有十八座小石桥,石桥和水流衬托着明堂,亦象征着天地人和彰显着本朝国威。
兴帝身穿龙袍头戴冕冠,他身后方是明堂,面带笑容地看着走过来的百国使臣队伍,他左边是以太子楚乾维为首的成年皇子,右边是以韩皇后为首的后宫四大妃子,陪在他们左右的是本朝上百位大臣。新年大礼祭祀由礼部尚书主持,百国进贡也由这位尚书主持,此人站在明堂的台阶之下,身旁站着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
天阳领着成年公主也站在明堂台阶上,与韩皇后等妃子隔得较近,今日正月初一每个人都穿得非常隆重,也都经过精心打扮。天阳陪同观礼站得稍远,却是此间最美的风景,她安安静静站着,看着台阶下方走来的百国使臣,任何人来此第一眼绝对会首先看见她的美。异国人没人见过这么完美的人,这些人想看一眼天阳也大抵不是一日两日,今天上供才有这个机会。
“下国臣子,祝贺宗主上国天圣人,万岁万万岁……”
“众臣平身……”
百国使臣跪地朝拜兴帝,兴帝笑着左掌微抬,礼部尚书上前三步,主持百国进贡之礼,宫城内又砰砰砰的响起擂鼓声。
……
……
百国进贡朝拜之礼结束于上午巳时末刻,此时午时将至,天阳观礼结束提前离开了明堂,车驾和郁欢及三十名带刀侍卫走出宫城,准备去往内城的妙音阁。她的车驾在京都城向来畅通无阻,但路过皇城还好,内城今日行人车马委实太多,街畔还有人搭台唱戏,车驾在内城缓慢地行驶一段路,随后又停一段路。她犹是平平静静端庄坐着,听着车窗外行人的说笑声和吆喝声,听着戏台上男女唱戏的声音,她小时候也爱听戏看戏,觉得戏人们装扮很好看,唱腔也很独特好听。她坐车架内一路听,不自觉抿唇而笑回忆起小时候听戏的情景,当年母后还在,姑姑也还在的,每看一场戏总会赏赐戏人们些许银两。
她回忆小时候安静听着,听着听着车窗外忽然传来巨响。
“轰——!”
爆炸声就在临近街道,车驾马匹受惊前蹄腾空而起,三匹壮马齐齐发出嘶鸣,她蹙眉撩起车窗帘子露出美至完美的脸。
巨响地点位于内城临街一栋楼铺,整面屋顶被巨大的冲击力掀翻了,火焰烘然冲天而起,整栋楼体瞬间垮塌下来,瓦块砖石砸向人山人海的街道,黑烟和灰尘滚滚而来,烟雾如同浪潮似的涌向四周。街上人们全都猝不及防,垮塌下来的楼体淹没了不少人,嘶吼与嚎哭也在这一瞬间响起,临街在瞬息间陷入了混乱,而这才仅仅只是内城的第一声响。
“新年可好?轰……哈哈哈……”
临街街尾出现五个人,此五人正是惊叹天阳完美之美的那五个异国人,他们看着街上人们慌乱的景象,他们幸灾乐祸地仰头大笑,火药爆炸的威力似乎令他们无比痛快,也貌似非常期待接二连三的爆炸。他们五人自从决定做此番壮举,从腊月十八开始,至今日正月初一,他们这十多日也当然没有闲着,他们忙着暗中布局,他们忙着暗中谋划这一切,昨日他们终于完成了布局,有信心此番壮举必定万无一失。他们引起内城爆炸,制造混乱与恐慌,这仅是他们目的之一,或者说是为方便行事,他们真正的第一目标人物,是天阳,他们在临街看戏一点也不急,他们已经布置好这一切,他们坚信天阳绝对逃不掉。
陈闲和晏子武站在陈家府宅小庭院聊着天,听见远处巨响声转头望向上空黑烟。
“失火了吗?”
“可能吧……”
两人表情如常没太当回事,陈闲笑笑说道:“反正没事做,我们过去看看……”
第二百零四章 新年可好 轰(二)
“轰——!”
午时的内城忽然传出了第二响,巨响声震天动地。
临街才陷入混乱,街上行人惊慌失措,第二响地点位于内城第一街玄武大街,楼铺的爆炸所形成的强劲冲击力挟着摧古拉朽之势,瞬息间炸翻了屋顶、冲垮了铺门、整栋楼体应声轰然垮塌下来,激起的烟尘热浪卷荡开去,火焰碎屑和砖瓦碎块铺天盖地向着四周溅射。爆炸后又烘然烧起滔天烈火,黑烟滚滚,热浪卷卷,人山人海的玄武大街中段也在这一瞬混乱起来。
遭受爆炸波及的人们灰头土脸地连声惊叫,连滚带爬地匆忙逃难,被垮塌楼体淹没的人们痛苦嚎叫,有亲人好友们试图去营救,奋不顾身冲上前,手拉手连拉带拽,却被忽然扑面而来的火焰阻止与吞噬了。爆炸的冲击力与蔓延开的火焰波及了小半条街,有人跺脚痛骂,有人仰天悲嚎,有人跪地恸哭,新年第一日的欢愉气氛在这一刻已被悲痛掩盖住。
京都内城两个点火光冲天,浓烟在天空中汇聚成两朵团云,随着吹过来的风而在上空越散越开,此一幕全城有目共睹。
日光明媚的京都四重套城内也仍有热热闹闹庆贺新年的祥和景象,天阳的车驾在洛河街,拉着车驾的三匹壮马接连受惊此时已停下脚。蔡力劲拉着马绳,皱着眉头望着上空浓烟,郁欢和侍卫们也仰头看着。洛河街与妙音阁只相隔三条街,这条街今日初一有纸花会,街头街尾有人搭台唱戏,街中行人车马有些拥堵,此刻所有人已停下脚步,戏台戏人们也停止了唱戏。众人听见巨响声,抬头看着晴空蓝天升腾而起的浓烟,洛河街的人皆不明所以,相对比较安静。
附近街道先后两声巨响的间隔时间非常短,也非常非常突然,天阳白玉手掌撩着车窗帘子蹙眉望着上空。
她对京都城的坊市规划和城中的各项律法限制了如指掌,内城绝无可能引发这么大动静的意外事故,更不可能连续两次这么巧,那这定然是人为造成的,也便是有人在制造事端。这般震耳的响动,如此猛烈的火光,想来事态分外严重,她第一时间会思考是什么人做的,而后想象着两个巨响地点的伤亡情况。她眼眸看着浓烟,蹙着眉略微想想,心中虽很关心这件事,然而公主身份终究无权干涉,自有人领命过来处理城中事。
“蔡统领,走吧,去妙音阁……”
“是,公主……”
蔡力劲挥动马鞭驱赶马匹,沉重而华丽的车驾继续向前缓慢地走动起来。
天阳放下车窗帘子并腿端庄坐着,髻上稍沉的珠玉头饰轻微晃动,她神色平静而专注,眼眸一眨不眨犹在思考这些事。
……
……
京都城繁荣太平已数十年之久,这么多年来还从未发生过如此骇人听闻的民间事件,城池内治安秩序也向来极好,天子脚下有几人敢在此生事。而今这五个异国人的举动,却令临街和玄武大街的路人们遭遇了横祸。此五人制造混乱引起恐慌,其实更重要是为转移人们的注意力,这也正是他们巧妙布局中的第一个环节。这五人年龄都才二十余岁,穿装打扮和本朝人相同,他们从临街来到玄武大街,也同样一点也不着急,他们知道天阳的车驾在洛河街,便不会让车驾驶出洛河街。他们十多日的布局就像在下一盘棋,他们曾说此番壮举可一举三得,这时候看着街上惨状,大笑着这其实是一举四得。
本朝皇都并非他们皇都,城内死伤多少人或造成多大损失,他们半点也不心疼,这正是他们以为的成大事者心狠手辣。
“嗯?”
陈闲和晏子武才走出陈家府宅,忽然听见来自玄武大街的第二声响,随即看见左边天空浓烟滚滚而起。
“又一个地方失火了?”
“不太对劲……”
“这事情有点大了……”
他二人站在府门前望着玄武大街上空,随后又望向临街上空,本来是想出门看看怎么回事,现在两个地点有点难选择。
宫城内百国进贡之礼结束于前一刻,百国使臣队伍此时还全留在宫城内,使臣将留至正月十五元夕过后才离京返国。宫城内仍是鼓声震天,按礼今日将在宫城设宴款待百国使臣,此乃兴帝赐宴名为百国宴,由礼部和鸿胪寺的多名官员主持宴席,太子楚乾维代替兴帝在此出席百国宴,献王楚乾律和康王楚乾栋陪同出席。兴帝是在回宫途中听见的第一声巨响,当时已命人去查看巨响原因,然而銮驾才抵达皇宫正合门,忽然听见第二声巨响,此时此刻已经在仁和殿中坐着,正听人禀报详情。
“启禀圣上,内城两处巨响起火的原因,疑是烟花作坊意外爆炸所致……”
“烟花……作坊?”
兴帝听见此话陡然沉下脸,猛地一拍桌案,登时勃然大怒道:“放肆!竟有人如此目无法纪?!!!”
“圣上息怒……”
仁和殿此时站着十余位朝中大臣,其中京兆府尹也在场,众臣看见兴帝发怒,接连跪下地,京兆府尹更是差点晕过去。
在还没有查清楚具体原因之前,若真要说出一个原因,也只能凭空推测是有人在内城私自开设烟花作坊捞取利益,疑是烟花作坊的制作不当所引发的意外爆炸事故,然而烟花作坊这四个字足以说明很多问题,因为内城根本不应该存在烟花作坊,或者说内城根本不允许存在烟花爆竹作坊。自本朝开国以来,便曾沿袭历朝旧制,严令禁止皇城内存在青楼勾栏等风月场所,也严令禁止内城存在烟花爆竹作坊,甚至连瓷窑等都不允许存在,这正是为防止意外引发大范围火灾,京都城门和城中巡防对于这类危险物品向来管控极严,任何触犯者必是杀头重罪。
在这个年年祈祷风调雨顺看苍天脸色吃饭的古代世界,灾难所能形成的破坏力难以估算。
大范围的灾难不仅会导致流民数量增加,从而引发暴乱等恶性事件,更有可能拖垮一国经济,若年年洪灾或旱灾地震等,这不仅是拖垮一国经济,甚至有可能拖垮一个国家。京都外城内城皇城宫城皆有不同限制,尤其内城和外城的人口与楼屋最为密集,防范水灾和火灾向来乃重中之重。内城的两处爆炸能说明太多太多朝政问题,更能说明有人枉顾朝廷律法,问题关键在于,内城是不是有烟花作坊,或者说用来制作烟花爆竹的黑火药是如何被运进京都城的,大量火药根本不允许运进城。
兴帝发怒正因如此,仁和殿众多朝臣心惊胆战也正因这层原因。
此时京都内城的临街和玄武大街火光冲天,在调查此一事的具体原因之前,当务之急显然是立即阻止火灾的继续蔓延。
有三个人领旨起身退出仁和殿。
将有三个衙门同时赶往内城处理此一事,分别是禁卫军内城卫和京兆府衙门以及巡城营。
……
……
临街和玄武大街的两栋楼铺爆炸之后到此时才半刻时间,这两条街已然完全陷入混乱状态,黑火药爆炸的威力或许未必有多剧烈,然而引起的火灾却难以扑灭。玄武大街街面宽阔情况还算乐观,可临街街道相对窄小,楼铺一栋紧挨一栋,大火已经蔓延至七八栋楼铺,火势比起爆炸之初更加猛烈。从晴空俯瞰京都城池,两个爆炸地点如同地面上生起的篝火,街上行人惊慌避难,受波及的人们死伤不少,两个地点乱七八糟,店家更是仰头怒嚎,死伤者的亲人好友们或设法营救或失声痛哭。
除这两条街以外,京都城其余街巷倒还比较祥和,远处的人们看得见天空浓烟却不清楚原因,犹是热热闹闹庆贺新年。
然而此时忽然传来第三声巨响。
“轰——!”
内城又一栋二层楼铺陡然爆炸引起火灾,楼体的垮塌、热浪的席卷、升腾的火焰、行人的惊叫,在这一瞬间迸发出来。
“吁——!”
车驾马匹受惊,蔡力劲急忙拉住缰绳,这第三次爆炸就在洛河街就在眼前。
这次爆炸也来的非常突然,街前拐角位置有人搭台唱戏,有人举办新年纸花会,这条街上行人车马本就颇为拥堵,人们来来往往没半点防备。就这么忽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巨响,星火碎屑和砖石瓦块等密密麻麻四处溅射,巨大的冲击力瞬间荡开,自人们背后猛然冲击而来,人山人海顿时倒下一大片人。这才眨眼时间而已,眼前人们灰头土脸满地哀嚎,浓烟与火焰卷卷而上,站在车驾这儿都能感受到前方热浪,车驾也已然无法继续往前。
蔡力劲皱眉拉着马绳,郁欢和三十名带刀侍卫也都皱着眉,他们前后左右簇拥着车驾看着眼前这一幕。
天阳撩着车窗帘子也蹙眉看着眼前这幕惨状,她自已经猜到这定是火药形成的爆炸,也已然意识到这将是件泼天大事。
“轰——!”
她正蹙眉看着眼前情形,车驾背后洛河街街尾又忽然传来震天动地的巨响。
“公主,这……”
郁欢骇然转头去看,车驾旁三十名侍卫也纷纷往回看,皆不由面露惊骇,这已经是第四次爆炸,车驾也已经无法后退。
“轰——!”
第四次巨响余音才刚刚消散,远处天空陡然又传来第五次巨响,烟雾与火焰也登时升腾而起。
这才短短一刻时间而已,京都内城已有五处地点爆炸与燃烧,烟尘在上空汇聚飘散不去,临街和玄武大街火势最猛,其余三处火势才刚起来。而这五处爆炸地点全是京都内城最为繁华的地段,平时本已是车水马龙,今日初一更有不少人涌入这五个地方,人们新年走亲访友相互拜年,行人车马比平时多出数倍。这连续五次爆炸形成的冲击,已波及到上万人,具体伤亡情况还尚不明确,但内城这五个范围之内却已是人心惶惶,惨叫、哀嚎、怒骂、呼喊、和垮塌声等各种声音响彻这片天地。
仁和殿三个领旨负责救灾抢险的大臣才刚出宫,先后又听见三声巨响,皇宫内的兴帝也毫无疑问已经听见这三声巨响。
……
……
陈闲和晏子武从府宅出来还没走多远,也又听见了三声巨响,二人不由皱眉停下脚对望一眼。
“今天这事不是有点大,是很大……”
“对,也还很乱……”
他们不用去看能想象出五个地方的惨烈情形,陈闲皱着眉莫名有种大乱将至的感觉,起码会因此死很多人。
爆炸伤亡最严重的地方是在洛河街,这条街的街前和街尾均发生过爆炸,前一刻尚且祥和的洛河街此时已陷入混乱状态,人们失声惊喊或匆忙逃难,街前楼屋和街尾楼屋皆火势滔天,街上人已是自顾不暇。街前街尾地面上倒着大片伤亡者,场面一片狼藉,天阳的车驾被堵在洛河街的中段位置,无法前行也无法后退,以免爆炸事件再次发生,自当及时弃车步行远离。
然而郁欢才刚伸出手准备迎着天阳下车,就在这时忽然一支箭飞过来。
“嗖——”
“啊——”
自高处而来的飞箭陡然射中车驾旁其中一名侍卫的眉心,侍卫惨叫一声倒下地,郁欢反应及时惊声大喊:“保护公主!”
“刷刷刷……”
其余二十九名侍卫立马拔出腰间钢刀,散开着团团围住车驾,蔡力劲也反应迅敏,立马抖动缰绳驱赶车驾。
蔡力劲的反应措施绝对正确,这种情况肯定不能留在原地,无论前面的路能不能过去,车驾能走一段路是一段路。三匹壮马拉着沉重的车驾走动起来,郁欢护着车驾快步而行全神戒备,二十九名侍卫手持钢刀也同样是全神戒备,他们目光前后左右四处观察。天阳复又端庄坐回车架软座上,她在这一瞬最先思考起是谁对自己下手,也在联想着一些问题。
高处飞箭来的很突然,车驾也在第一时间走动起来,但才走出五丈远。
“嗖——”
“嗖嗖嗖嗖嗖——”
洛河街两旁又忽然飞来无数支箭,自左右两方密密麻麻地袭来,侍卫们用刀扫挡飞箭,然而三匹壮马却全身中十数支箭。
“吁——吁——”
“小心——”
“停——停——”
身中飞箭的三匹壮马鲜血淋漓,痛苦地发出嘶鸣,陡然发狂拉着车驾奔跑,临死前的挣扎跑得虽然并不快,却已不听使唤横冲直撞。拉着车驾冲撞着本已陷入混乱的路人,冲撞着街边布篷小摊,时而往左时而往右,在这小段路发狂转圈似的。蔡力劲咬着牙用力地拉拽六根马绳,车驾剧烈地来回颠簸,郁欢和众侍卫担心公主安危,试图稳住车驾。
“蔡统领,斩断马绳……”
“是……”
蔡力劲果断拔出刀起身一刀斩下去,马绳砰砰砰的尽数断裂,三匹壮马犹自发狂前冲,一头撞进了街畔一栋楼铺内,身中十数箭也大抵活不了多久。车驾终于稳稳地停下来,停在落花街的中间,天阳两只手反拉着软座底部木条保持平衡,此时才松开手,她髻上凤钗珠玉也才停止晃动,她心跳短暂地有过加快,遭遇伏击自也很是生气,她闭闭眼,平平静静地很生气。
突然而来的危险肯定没有解除,郁欢也无比愤怒,并不需要天阳提醒,她立即从腰间掏出一枚纸筒,猛地一拉底部引线。
“呜——”
纸筒发射出一道白光,在头顶上空炸响,绽放出梅花形状的五色烟花。
第二百零五章 新年可好 轰(三)
内城大火浓烟已然在京都上空汇聚成飘而不散的团团积云。
午时刺眼的阳光穿透云层降下万丈光芒,京都大地五个地方烧起的滔天火焰仍在向四周蔓延,黑烟青烟也仍卷卷而起。
新年第一日原本是喜庆而又热闹的欢乐好日子,谁也没曾想到这一日竟会发生这等骇人听闻的剧烈爆炸与火灾。出门走亲访友遭受波及的人们措手不及,趁着新年贩卖新货的商贩们也措手不及,各处纸花会和戏场的人们也同样措手不及,千家万户出门看热闹迎新年的人也更是如此,内城最为繁华的地段飞来横祸,七街十六巷这大片范围之内人们人人自危。
昨日除夕夜整宿守岁未眠的人们在家睡觉睡得正香,或远或近听见陆续五声巨响,睡得较深的人毫无知觉,睡得较浅的人被巨响声惊醒,匆忙穿衣下床开门开窗仰望天空,有的人颇为关心正四处打听,有的人没太当回事看了会儿继续回床睡觉。
公主府内外院也有很多昨夜守岁的人在房中睡觉,被巨响惊醒后也都出门看过一眼,尤其内院不少婢女站在视野开阔的空地上看着天空,暖儿也跑出驸马寝楼出来看过。内院婢女和近婢们大多只是疑惑,却未曾为此而担忧,主要不清楚巨响起火的原因,浓烟距离这么远肯定波及不到皇城,她们知道公主今早回宫去了,想必会留在皇宫用膳。
陈闲也知道妻子天阳今早去了皇宫,他并不清楚新年大礼祭祀和百国进贡的结束时间,此时觉得妻子应该还在皇宫内。
“反正闲着也闲着,我们先去玄武大街看看怎么回事……”
“好啊,那走吧……”
玄武大街与陈家府宅相隔最近,陈闲当初过来监工经常路过玄武大街,他和晏子武没事做纯粹过去看看情况。五声巨响引起这么大的火灾,他二人自也看得见这将是件非常大的事,可真说起来这和他们没半点关系。晏子武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天灾人祸见得太多,或许会同情受灾受难的人,有时也会仗义相助,其实同时也能保持漠然,他自小练的并不仅是令他成为天下八大宗师第六人的高强武艺,也锻炼着一颗淡然处世的心。
陈闲也同样有颗淡然处世的心,他的人生态度一向很少主动,一旦主动必坚韧不拔。对人生追求也向来很少主动,近来令他主动的可能就两件事,其一是照生盟的事,其二是妻子天阳的事,平心而论这是个令人挑不出半点毛病的完美无瑕的好妻子,若有将来也值得呵护一生一世。他和晏子武不疾不徐向着玄武大街走着,路上聊着巨响火灾也聊着些闲话。
兴帝在听见后来的三声巨响后,此时已走出仁和殿,站在殿门外仰望着内城上空,他此刻无比愤怒,身旁十余位朝臣表情各异,全都沉默不语地站着。短短一刻时间先后五次爆炸,他们都已经心知肚明,这绝不是某人在内城私自开设烟花作坊,然后制作不当引起的意外爆炸事故,这分明是早有预谋,也分明是目无法纪藐视朝纲。这在兴帝眼中甚至是犯上作乱,这与造反没什么区别,他已经派出飞龙门彻查这件事,现在当务之急自是应当尽快阻止火势的蔓延,最大程度减少伤亡与损失。
……
……
内城洛河街已彻底慌乱起来。
原本街前街尾两次爆炸引起的火灾最猛,街中段此时还正展开着激烈地厮杀。
街上遭受爆炸冲击和火灾的人们接二连三匆忙避难,人们避难的方向要么是向着街前要么是向着街尾。也有人跑来尚未受到火灾波及的街中段,然而街中段这激烈地伏击与厮杀令得路人更加慌神,有不少路人躲避不及时身中刀伤或箭伤,有人远远看见街中段厮杀,二话不说立马转身跑远。前一时人山人海热热闹闹的洛河街,这一时满街尽是慌乱景象,也被人认为这条街太危险,尤其是今日只是来这条街凑热闹的人,早就已经跑得远远的,酒楼茶肆的客人也同样唯恐避之不及。
人们避的是火灾,更担心身周街铺又忽然爆炸,洛河街此时已没多少人,路人们忙着远离这个危险之地,街前街尾的店家们担心火灾波及到自家,都在想方设法避免大火蔓延或全力扑灭火势。这时候根本没人有闲心关注街中段的这一场伏击与厮杀,街中段这一幕在这条街显得有点不受关注,自也没人多管这是两伙什么样的人。整条街也就街中段这些人死也没离开,街中段的店家担心火灾也担心成为这场厮杀的无辜者,全躲着不敢多管闲事。
“嗖——”
“嗖嗖嗖嗖嗖——”
“铛铛铛铛铛——”
“屋顶……暗箭弓手在屋顶,你们几个快上去……”
街前街尾楼屋燃烧着烈火,路人们忙着逃离,街中段进行着一场不怎么受人关注的厮杀。街道两旁的屋顶上或窗子口时而有飞箭向下袭来,楼层栏杆前也陆续有人持刀跳下来,这些人跳下来后举着刀冲向车驾这边,碰面后与车驾旁的侍卫们刀碰刀展开拼杀。即便火灾蔓延至街中段这个地方,车驾旁的侍卫们也绝不会弃而逃走,他们一个比一个英勇而果断,在大吼声中与敌方互砍,纵然鲜血淋漓也绝不退缩,有几个侍卫领命跃上窗子冲上屋顶,尽全力清除放暗箭的弓手。
郁欢和蔡力劲护着车驾,前者是内功高手,后者是伪内功高手,他二人防着暗箭与人交手,始终没离开过车驾五步远。
这辆车驾可以说刀枪不入无比坚硬,车厢共有三层,内壁中壁和外壁,其中中壁是厚约半寸的钢板,外壁是硬木,内壁是软木,无数支流箭钉在车驾外壁,却射不透中壁。五个异国人的目的其实也并不是刺杀,若只是刺杀天阳,此五人何必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们的主要目的是掳劫天阳,把天阳带出京都,带去非常遥远的地方,且必须是毫发无损的带走。在京都掳劫一位备受朝野关注的嫡公主,还要将之带出京都城,其中难度自是不小,这五人这些日为此精心谋划,已打通所有退路。
他们五人引起内城爆炸制造混乱,其主要目的是转移京都朝野上下的关注点,分散人们的注意力,然后展开他们的行动。目前看来他们还算成功,兴帝和朝臣们及京都百姓现在最关心的是扑灭火灾,其次才是火灾背后原因。洛河街也没人关注这场厮杀,更没人跑去报官,其实哪怕有人去报官,这五人也不着急,这才仅仅是他们整个布局的开始而已,他们有恃无恐。
“烟花?求救信号?”
此五人站在洛河街后半段一栋茶肆栏杆前,其中一人不由大笑起来:“求救有何用?哈哈……来的最好是内城禁卫军。”
……
……
洛河街中段的厮杀犹自激烈而紧张,生死往往只在一瞬之间,郁欢发出烟花信号后,正有人从四面八方赶过来。车驾外有人们惊叫的声音,也有楼屋垮塌的声音,还有刀剑碰撞众人厮杀的声音,更有人们嘶吼的声音,各种各样的声音无比嘈杂,街中段场面也无比混乱。究竟有多危险有多混乱,天阳坐在车架内虽然看不见,却能想象出车架外的画面,也能感受到车驾被人撞动的力量。这并非她第一次遭遇行刺,最早一次是在六岁时候,当年陪着文景皇后出城车驾遭遇伏击。
天阳此时正如当年的文景皇后一样并腿端庄坐着,不同的是天阳蹙着眉,唇齿轻轻咬着左手大拇指指甲,已然陷入最投入的思考状态,完美的脸表情看起来稍有些严肃,完美的身姿看起来也稍显得有些僵硬,她好长时间没这么严肃过。她自是很关心车架外侍卫们的生死,也很庆幸随行近婢昨夜守岁今早没跟着出门。这种时候生气或慌乱毫无意义,她反而已经冷静下来,她现在很怀疑五个地方的爆炸是冲着自己来的,或说已有七八分肯定爆炸与伏击是一起事件,先爆炸而后展开的伏击。
京都内城大地上的五个火灾地点如同五堆篝火,火灾范围内绝大多数人已退得远远的,没人关注洛河街中段这场厮杀。
火灾第一个地点位于临街,此处已烧毁近二十栋楼铺,第二个地点位于玄武大街,此处已烧毁近十栋楼铺,第三和第四个地点则是洛河街,街前和街尾两次爆炸最为严重,火灾范围也最大,至此时已烧毁近四十栋楼铺。禁卫军内城卫和京都巡城营及京兆府衙门共同负责处理火灾问题,禁卫军内城卫和京兆府衙门对火灾处理没什么经验,这两衙平时也不负责这类事,巡城营的职责正是维护京都治安,同时负责夜巡和救灾抢险及疏通城内沟渠等事。
此次三方同时出面,可见兴帝多么重视内城火灾问题。
而代表这三方衙门赶来火灾现场亲自指挥救火的三个人全都官职不低,巡城营派出的是他们巡城营的副将庄高,此人带领着巡城营三千人在洛河街的街前和街尾;禁卫军这一方则是禁卫军内城卫的统领孟臻,此人亲自带领着内城卫二千人赶来玄武大街;京兆府派出的是左少尹吕庆,此人带领着京兆府一千人在第一个爆炸地点临街。这三人带着人过来后,第一时间下令疏散火灾地点的全部受灾人群,不允许任何闲杂人等在火灾现场逗留,这之后才开始想办法动手控制火势。
洛河街的人早已经逃得差不多,隐然用不着疏散人群。
负责处理洛河街火灾问题的巡城营副将庄高也没带人过来看看,巡城营三千人都只在洛河街的街前街尾阻止火灾蔓延。
……
……
洛河街中段众多人仍在激烈地进行厮杀,巡城营这么多人在街前街尾救火却瞎子似的看不见街中段这一幕。
“郁欢……”
“西湖姐……”
“公主可好?”
“嗯……我没事。”
此时数十人从洛河街两旁楼屋之上一跃而下,还有数十人从街前街尾方向出现奔跑而来,身影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汇聚于洛河街中段位置,或飞跃而下或疾步快跑,赶来天阳车驾四周,只简短地问了几句,便立马拔刀拔剑分散开去对付敌方众人。这些人全都是看见烟花信号后第一时间赶过来的,范西湖带领着妙音阁数十人,正巧刺客门回京过年,也还尚未离京,司徒飘雪率领着刺客门卓沐冷三女等数十人是与范西湖一起过来的。此时一百多人加入进来,受伤的侍卫们陡然轻松不少。
“众姐妹,一个不留,走——”
“走——”
“屋顶上……楼铺内……窗子口……小心暗箭!”
她们虽是女子,气势却绝不逊色于男子,大多出自于天阳继承而来的受训营。
站在洛河街后半段茶肆楼层栏杆前的五个异国青年人看着车驾这边,五人都不由皱起眉,大抵没想到来的尽是些女子。
“呵……这位公主原来不仅是天下第一美人,手中势力不容小觑……”
“你说起天下第一美人,这天阳是真美,啧……”
“够了,你们说这些废话做什么,还不赶紧叫我们的人过来支援……”
“对,叫人叫人……”
洛河街中段两旁楼铺内此时忽然冲出来一二百人,这些人有人持枪有人持刀有人持弓等各种兵器,这无疑是这五个异国青年一早埋伏好的人手,其中还有不少高手。范西湖和司徒飘雪等人赶过来后,原有的在此伏击的人根本不是她们的对手,对方这时候突然冲出来这么多人,街中段局面一时间紧张起来。无论是郁欢和蔡力劲还是范西湖和司徒飘雪等人,都已经看出对方很不简单,能指使与埋伏这么多人绝非普通人。
车架外厮杀声不绝于耳,天阳坐在车架内蹙着眉轻轻咬着指甲,已然又次陷入最投入的思考状态。
她思考之事不止一件,心中最关心的是自己人的伤亡情况,并不希望看见自己任何一人出事,同时思考着如何更好更快的化险为夷,她听着车架外的动静,冷静地分析着若从车驾出来,会有多少把握安全离开,或者被动死守再等自己人赶过来,与此同时还在思考着心中疑团。其实也正因为心中疑团,她忽然觉得贸然离开车驾可能会更加危险,她已经感觉出对方布下的这个局非常大,也多半牵连甚广,最主要还尚未看透对方这个局。但表面上有些事倒已几乎能够肯定,对方能把大量火药运进城,能在内城提前布置好这一切,如此精细的谋划定有朝堂中人暗中帮忙布置。
问题最关键一点,这条街爆炸引起火灾已有一段时间,内城卫和巡城营没道理没人过来。若这些人来这条街一定能看见街中段发生的事,也定会过来解围,可直至此时禁卫军内城卫和巡城营却没人出现。天阳隐隐感觉,自己今日怕是四面受敌,这条街一定有禁卫军内城卫或者巡城营的人在此地处理火灾,这想必是禁卫军内城卫或巡城营与对方串通当做没看见而已。
天阳反复思考着这个问题,越想越觉不排除串通这种可能性,心情便变得有些不好。
陈闲这时候心情也不好。
他和晏子武在玄武大街围观火灾现场,本来没事做过来看看而已,没曾想被人厉声驱散,他报上自己驸马身份结果更糟。
“拿下!”
“嗯?”
陈闲和晏子武疑惑对望。
此时下令拿下他们二人的人正是禁卫军内城卫的统领孟臻,此人负责处理玄武大街的火灾问题,骑马背上冷笑想着天阳驸马竟会撞上来。这位统领貌似五个异国人的同谋之一,本来没想过对陈闲下手,但既然主动撞了上来,万一知道些什么或者有所察觉岂不糟糕,以防万一顺手拿下再说。此人一声令下,大群内城卫的禁卫军瞬间围过来,把陈闲和晏子武团团围着。
禁卫军手持长枪指着包围圈正中心的两个人,陈闲和晏子武非常冷静也还非常纳闷。
“陈闲兄你……犯什么事了吗?”
“我也很想知道我犯了什么事?”
陈闲纳闷不已,他过来看看火灾情况而已,心中好笑,这还真是莫名其妙。
第二百零六章 新年可好 轰(四)
无缘无故,陈闲没理由束手就擒。
他只是自报身份问问引起火灾的原因而已,对方听见自己身份竟想也没想直接下令捉拿自己,若说这其中没古怪谁信。
玄武大街这一幕也事发突然,位于火灾地点不到十丈远的楼铺前,此处除去内城卫的禁卫军以外并无其他人在场,这些人不去扑灭火灾,却对两个青年无辜路人亮出长枪。甚至是在其中一人自报驸马身份以后,这些人竟没一个人退缩,对一个并未触犯朝廷律法的驸马动手,这也无疑是目无法纪,禁卫军内城卫统领孟臻骑在马背上冷笑看着包围圈中心的两个人。
“陈闲兄?”
晏子武转头看向身旁陈闲,他左手已经伸向背后子午剑。
“这便只能反抗了……”
陈闲二话不说,左移五步已经先一步出手,他并未犯法根本没道理乖乖就范,反倒还想好好问问这位内城卫统领凭什么捉拿自己,或者说在搞什么鬼。他出手后晏子武也没废话,当即拔出背上子午剑前冲而去,剑光掠过之处刀甲满地,他二人在这儿根本所向无敌,就像蛟龙对付一群小鱼小虾。他二人原本只是没事做过来看看,倒也没曾想会遇上这么莫名其妙的事。
……
……
洛河街和玄武大街相距并不远,这两条街共有三个火灾地点,其中洛河街火势最猛烟雾也最浓,街前街尾燃烧着的楼屋时有巨大垮塌声传向四周,被烧毁的有茶肆有布庄还有酒楼,酒楼燃烧起的火焰最为猛烈,时不时能听见爆裂声响。洛河街中段的这场伏击与厮杀仍在继续,在火灾地点也仍然不受旁人关注,也由于洛河街的人都已经避得远远的,自是没人看得见这场厮杀。街中段倒也不是没其他人在,店家小二伙计等人全躲着不敢露头,街前街尾巡城营的人也仍没人过来。
“嗖——”
“嗖嗖——”
“铛铛铛铛铛——”
“还有暗箭弓手,在屋顶上面,你们上去解决他们……”
“这边……快——”
“哼!找死!”
“我看是你们找死!”
“杀——”
“上——”
洛河街中段满地狼藉,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味,街边小摊损毁翻到在地,瓜果蔬菜等遍布街面。街道两旁的楼铺虽未遭受火灾,却如同遭遇过打砸似的,窗子和门板及桌椅等全被人交手过程中砸得稀巴烂,梁柱和墙面等也满是刀剑砍出来的痕迹,屋顶瓦片时而掉落下来,砰的碎裂。车驾四周最为混乱不堪,围在这儿交手的人数也最多,其余人倒扩散得很远。
自从范西湖和司徒飘雪等人赶过来后,交手范围在无形中散开,有人在屋顶有人在街畔。后来对方冲出来一二百人,场面在这一瞬拉得越来越大,众人交手的身影近乎遍布整个街中段。街中段嘈杂而混乱,街前街尾也同样如此,或可能是故意闹出更大的响动。范西湖和郁欢一样也是位内功高手,她带过来的人也大多已经练出伪内功,再加上刺客门司徒飘雪等人以及蔡力劲和众侍卫,这么多人优势已经体现出来,不过对方也不缺乏高手,至少厮杀在这一时还没结束,局面仍旧紧张。
郁欢从开始一直在车驾窗子旁,天阳时不时问她些话,她交手过程中时断时续快速回答。
“没错,公主,街前和街尾确有人救火……”
“隔得太远,我看不清楚是巡城营的人还是禁卫军内城卫的人……”
“对,他们没一个人过来……”
“街上也看不见行人,他们过来时应该疏散过人群,却也没来街中段这边……”
“嗯……我知道了,郁欢你自己当心,也叫西湖她们都小心些……”
远处有梁柱垮塌声和爆裂声,车架外有大吼声有刀剑碰撞声也夹杂着惨叫声,各种声音充斥着耳畔,整条洛河街最安静的可能就天阳一人。当然也只是表面上的安静,她坐在车架内能保持冷静,内心却无法平静,事关自己生死未知,车驾外还有这么多自己人与人拼杀,她心绪自难平静。她微蹙着眉思考问题,美至完美的眼眸一眨不眨,她前一刻只是怀疑五处爆炸是冲着自己来的,这一刻已经肯定自己的怀疑没错,也其实已经看懂对方为什么这么做,想必是为转移人们关注点和注意力。
若不先这么做而直接动手伏击,必定会引起多方人的注意,必定会招惹来外力的阻止与救援,先制造混乱而后展开伏击,那么现在这条街是火灾地点没人在场。恐怕有旁人在场也没用,在街前街尾救火的无论是巡城营还是禁卫军内城卫,既然已经与伏击方串通好,想必不仅是装作看不见,也必定会极力帮着伏击方遮掩行迹,也必定会切断消息的传送。
天阳也已经想明白这些人过来后为何会在第一时间首先疏散人群,她坐车驾内完全能想象出这条街多半已被孤立出来。
或者说自己已被孤立出来,若想化险为夷唯有自救。
……
……
内城四条街爆炸引起的火灾至此时已有一会儿,五处火灾地点仍未得到很好的控制,内城上空浓烟飘而不散,火光犹是冲天而起。内城繁华地段的人皆人心惶惶,火灾地点被疏散出去的人站在远远的角落,举目遥望着自家方向。并非受灾地点的人们也站得远远的看着天空,七嘴八舌谈论着这场火灾的危害,内城大地除去五个火灾地点,其余地方人山人海密密麻麻。内城距离火灾地点比较远的街巷倒依旧相当热闹,这些街巷的人们也依旧笑容满面庆贺着新年,毕竟并未遭受火灾的影响。
人们大多关注着内城的火灾问题,却没人关注洛河街中段的这场生死伏击。
或许洛河街中段楼铺内不敢露头的人们看得见这一幕,可不敢跑出来更不敢多管闲事,谁都担心遭受无妄之灾,何况火灾还没解决,谁有闲心管这些事。其实就算这些人想管也管不了,巡城营三千人在街前和街尾控制火势的蔓延,其实换句话说相当于堵在街前和街尾,他们不许人靠近洛河街,更不允许任何人从这条街出来。巡城营的普通兵卒或许不知道怎么回事,可他们副将庄高却一清二楚,刚才有几个巡城营的普通兵卒回禀街中段这一幕,后来这几人至此时已不知去向。
这整条洛河街已经被隔绝,已经被孤立出来,街前街尾众多人在阻止火势,街中段众多人进行着激烈而又混乱的厮杀。
巡城营副将庄高站在洛河街后半段一间茶肆栏杆前,站在五个异国青年人的身旁,他们六人带着笑看着街中段的车驾。
“庄将军说的没错,你们这天阳大公主确实很不简单,手上高手众多……”
“但可惜……也仅此而已……”
“若局势不妙,我们的人怕是赶不过来,有劳庄将军到时候出面,尽快把这件事解决了,也告诉徐将军做好准备……”
“好说,那庄某先告辞了……”
庄高转身走下茶肆,楼层栏杆前五个异国青年人不由笑起来。他们自从决定做这件事,每个环节都细心考虑过,何时动手如何动手,爆炸引起火灾之后京都朝野上下的反应,包括兴帝派什么人出面处理火灾问题等事都曾推测过。在洛河街动手然后孤立这条街,这自也是他们的计划中事,成事后如何神不知鬼不觉走人也更在考虑之内,眼前一切似乎都在他们掌控中。
内城半边天浓烟滚滚,兴帝背着手站在殿门外,身旁十余位朝臣沉默不语地站着陪着,他们最关心的依旧是火灾问题。
他们和内城众多百姓们一样,本也不知道内城还有一场伏击,更不知道火灾只是为伏击作掩饰。
……
……
巡城营的主要职责是维护京都城的治安秩序,也负责夜巡和抢险救灾等事,城内任何大小灾难必有巡城营的身影。若城内受灾较为严重,禁卫军也偶尔被派出来处理这类事,不过这些禁卫军并非保护皇宫的宫城禁卫军,好比如禁卫军内城卫,这只是禁卫军在内城的其中一卫。京兆府作为天子衙门,平时只负责京都城大小案件,这次也被派出来处理火灾。可以说这些全在五个异国青年人的考虑之内,这些衙门自也全有他们的人。
洛河街中段的厮杀仍在激烈地继续当中,五个异国青年人已经先后派出近三百人,他们五人身份不简单,派出来的人也不简单,为做成这件事约莫已是倾尽全力,至于他们还有多少隐藏力量,也就他们自己清楚。天阳全然是被动反击,范西湖和司徒飘雪等人也算来的及时,她们百多人对付这些人虽有优势,可也有后顾之忧,更主要她们在明对方在暗。她们匆忙而来也是被动反击,对对方这些人的来历背景一概不知,仅能通过交手得出些对方信息。
郁欢和范西湖始终一左一右护在车驾旁与人交手,蔡力劲等侍卫也在四周,司徒飘雪等刺客门人三两一起散得比较开。
日光之下街前街尾火焰升腾,街中段场面混乱,被孤立出来的局面,也唯有自救这一条路而已。
“公主,不好了……”
“怎么了郁欢?是不是情况有变?”
“对,有人来了,本该在这儿救火的人来了,好像是……巡城营的人,但看来不是过来解围的。”
巡城营副将庄高骑着黑马,亲自带领着他自己最忠心的五百人自街前街尾包抄而来,他在这儿可不仅是负责孤立这条街,更不是领命处理火灾问题,火灾对他来说是小事,他自己最大的事是看情况不妙过来支援。他自从带着三千人来到这条街,从开始一直留意着街中段的变化,他也想尽快做成这桩大事,然后去往异国享受荣华富贵和超然地位,这正是所谓的叛变。
他骑着马来到车驾前方,抱抱拳笑道:“巡城营副将庄高,见过天阳大公主殿下。”
“你可曾想过,你这么做的后果?”
“呵……公主不仅美貌第一,也果真聪慧过人,更是个明白人,庄某才刚过来,公主竟早已猜透一切。实不相瞒,正如公主殿下所料,庄某并不是过来解围立功的,这点功劳庄某已然瞧不上。至于后果也自然想过,但没关系,因为今日不可能有后果,公主殿下今日绝对逃不出这条街,也不妨告诉公主殿下,现在内城全是我们的人,更有我们的人正赶过来,公主已然是孤立无援,也不用想着求援,去往皇城的四处内城门已经关闭住,公主便别指望皇城内或皇宫内有人出来相救……”
庄高隔着七八丈距离说着话,话语中充满着绝对的自信。
……
……
街中段的厮杀并未因为庄高的到来而停止,他带过来的五百人团团包围着街中段这片地,他貌似并不着急,也毫不掩饰自己的话语,该说的不该说的毫无保留,也无疑是想让天阳感觉到已无出路而束手就擒。天阳坐在车驾内听着想着问题,她前一时本已经猜到对方布下的局很大,能把大量火药运进城,本已能说明城门也有对方的人。现在巡城营副将已经暴露自己,与之同样会被派过来处理火灾问题的禁卫军内城卫也想必有对方的人,也肯定官职不低,或有可能正是内城卫统领。
庄高仍在说着废话,天阳已在分析着对方布下的这个局。
火药被运进城然后在内城引起爆炸,制造混乱与恐慌转移人们的关注点和注意力然后展开伏击,这一条线看起来简单,其实每一个环节都涉及到一些人,也必须笼络一些人暗中同谋,若不然做不成这个局。最关键连爆炸引起火灾之后,将会是什么人出面处理火灾也必须考虑到,假如洛河街来的不是巡城营不是庄高,此时局面定然不同,洛河街也就不会被孤立出来。
天阳已隐约看懂对方这个局涉及到的人,但没法百分百确定,她轻咬着指甲想着这些问题,听见车架外传来最后一声。
“闲话到此结束,庄某恭请公主殿下下车!”
“若本宫不答应呢?”
车架内天阳表情依旧平静,嗓音依旧甜而不腻略带着三分威严,这是句心底气话却也是句实实在在的话,她的心性本也不仅是温柔如水或体贴入微,她的胆识与气魄绝不逊色于任何男子。她永远不会因为被威胁而屈服,何况现在这个局面还远远没到放弃反抗的时候,她岂会就此放弃。
玄武大街。
禁卫军内城卫统领孟臻嘴角流着血,脸色惨白地倒在马匹旁,眼神惊骇地看着眼前两个人,此人身周倒着一地禁卫军。
晏子武左手握着子午剑,泛着光芒的剑尖抵着孟臻喉部,陈闲笑问道:“我只是看热闹,你说清楚,你凭什么捉拿我?”
第二百零七章 新年可好 轰(五)
玄武大街火灾范围之外刀甲满地,街畔遍地是内城卫禁卫军们的痛呼声。
洛河街中段的局面已隐约陷入胶着状态。
内城四条街五个火灾地点也就临街和湖街并未发生敌对冲突。
午时的阳光灿烂而温暖,光照着雄伟壮丽的山河大地,火灾烟尘升腾而起飘而不散,形成积云遮盖着内城上空,也遮盖着天空底下不在同一条街上的冲突与伏击。冲突与伏击在此时本也并不起眼,内城近处人们关注的是火灾,远处人们依旧庆贺着新年。兴帝和朝臣们的首要关注点也同样是火灾,已经派出数千人赶往火灾地点,至此时却仍能看见浓烟,这若不是这些人漫不经心,便是火灾范围比想象中大很多。朝臣们认为是火灾过于严重,兴帝乃九五之尊也不可能亲赴火灾现场。
包括公主府内院婢女们也关注着火灾,她们昨夜守岁大多已经睡好觉,此时刚吃过午饭或欢喜庆贺新年或忙着府上事。
“看来此番并无意外了……”
“这样最好……”
“呵……”
“天下第一美人天阳……哈哈,想起来只觉得绝美,尤其那身段……啧啧啧……”
“别总惦记着人,大事要紧……”
在京都朝野上下大多关注着火灾情况的此时此刻,五个异国青年人的关注点只在于洛河街中段。
这五人站在街后段一间茶肆的第三层栏杆前,笑看着街中段位置的对峙,仿佛已经看见此番壮举已然十分稳妥。他们十多日谋划的这个局自认为绝无遗漏,他们第一个环节是引起火灾制造混乱,转移人们的关注点和注意力;第二个环节是用两次爆炸把车驾堵在洛河街中段进退不能,然后射杀马匹展开伏击;第三个环节是巡城营来到洛河街,表面上疏散人群控制火势的蔓延,实际上是堵在街前街尾切断消息的传送,把人困在洛河街然后孤立出来。同时以受灾地点人心不稳为由,请旨关闭通往皇城的内城门,内城门本就由禁卫军内城卫把守,这便是阻断内城和皇城及皇宫的联系,自也阻截消息的传送和增援。
他们五人合计一步一算,虽未必有多高明,却也不得不说目前为止还尚未出现意外。
他们现在只等第四个环节把事做成,然后第五个环节神不知鬼不觉走人,他们去往外城的离京之路早已铺得畅通无阻。
……
……
在旁人只知有火灾而不知火灾只是为掩饰伏击的情况下,目前来说内城和外城已近乎是他们的天地,他们隔绝其它地方与其他人的联系,把洛河街孤立出来做成孤立无援的局面,目前看来也还算成功。洛河街中段此时陡然增加五百人,亮着刀枪前后夹击着车驾,天阳此时也的确是多面受敌,她的回答已经很明确,即便已经很了解自己的处境,她绝不会就这样束手就擒,郁欢和蔡力劲及范西湖和司徒飘雪等人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公主出任何事。
“公主殿下已无出路,当真不再考虑考虑?”
洛河街中段场面混乱不堪,庄高骑在马背上看着眼前车驾,车驾旁郁欢空出手冷哼道:“哼,以下犯上之徒废话真多!”
“呵……好!很好!”
庄高也不再废话,拔出腰刀指着晴空,大声说道:“巡城营众兄弟听命,荣华富贵就在咱们眼前,随本将……杀——!”
“杀——”
“杀——”
洛河街前后包抄而来的五百巡城兵吼声震天,身穿甲胄举着刀枪冲杀而来,五百人身影密密麻麻地奔跑着涌入这场厮杀,将原本两方人的厮杀场面冲得更加混乱与激烈了。五个异国青年人的伏击方有了这一股力量的强势增援,众人气势陡然间增加不少,连带着情绪也变得激奋起来,大有势如破竹之势。郁欢和蔡力劲及范西湖和司徒飘雪等人背负的压力在这一瞬加剧不少,面对这种事都不免处于生气或愤怒状态,武艺再高终究双拳难敌四手,她们原本拥有的优势正被对方人一点点磨灭。
“砰——”
“砰砰——”
“铛铛铛——”
“嗖——嗖嗖——”
“啊——”
街前街尾火灾未灭,街中段数百上千人的激战充满着血腥,人多受伤的人也在不断增加,街面上残兵断刃倒着上百人,更有人倒在楼铺内或屋顶街畔等地。巡城营五百人比普通官差强很多,庄高身为副将也是个伪内功高手,他为自己而身先士卒带头参战,正与受伤的蔡力劲交手。司徒飘雪带领着刺客门负责对付外围的伏击方和巡城兵,范西湖带领着妙音阁守在车驾周围,负责对付突破而来的敌众,郁欢依然寸步不离保护着车驾。
“砰砰砰——”
街中人影拳脚对碰或刀剑对碰,来来回回激烈而动作迅速地互砍与冲杀。
躲在楼铺内不敢露面的人看着街中段这一幕,众都不免心惊胆战,他们已经听见车驾内坐着先皇后之女天阳大公主,也已经听见过来的人是巡城营,他们虽不清楚其中内情,但这在他们眼中已与造反无异,委实没想到天子脚下竟会出现这等骇人听闻的事。车架外吼声如雷,厮杀声不绝于耳,天阳听着这些声音,不自觉想象着车架外血腥而又凌乱的画面,她有过短暂地生气又冷静下来。因为巡城营的叛变与胆大妄为而生气,也因为朝廷有这样的将领这样的兵卒而生气,此时平静下来便没再想这些,复又思考起眼下孤立局面如何自救,她唇齿又不由自主轻轻咬着拇指指甲,蹙着眉陷入着沉思。
她前一刻有想过多方求援,可内城门已经关闭住,若分散这边的人也更加不妥,若向外城求援,有可能来的并非援兵。
她反复思考果然已是孤立无援,这种情况怕也只能等着自己人过来解围。
“嗖——”
“嗖嗖——”
洛河街街前位置忽然闪电般地出现三十道身影,这三十道身影直接跃过火灾地点,武力破开所有阻拦疾奔而来,人人脚步轻快落地无声。这三十人与刺客门人一样全身黑衣黑裙蒙着黑色面纱,不同于刺客门的是,她们腰畔并非匕首而是双刀,人手一对黑鞘月牙弯刀。她们行动速度比刺客门更加迅猛,只因为相隔太远,这时候才赶过来,她们正是天阳等着的自己人。
“公主……”
郁欢远远地看见这三十人,不由得面露喜色。
“怎么啦郁欢?”
“她们来了……月光隐卫来了……”
“嗯……好,来了便好……”
车架内天阳依旧略微蹙着眉,表情也依旧平平静静,她并未因此而高兴,她很清楚不到最后一刻便不值得高兴。月光隐卫又称为三十月光隐卫,总共只有三十个人,却是天阳在京都最强的防卫力量,更是天阳在京都最锋利的一把剑,平时极少露面,除非将去的地方存在危险才会带上这三十人。这三十人每一个都武艺高强,擅于暗杀也擅于正面厮杀,然而这三十人已经是天阳在京都城内可以及时召唤而来的最后一支力量,天阳觉得还不到高兴时候正因如此。
“月光来迟,参见公主殿下……”
“没关系,月光,去……”
“遵命……”
月光隐卫三十人跃过人群来到车驾旁,后又立马拔出月牙弯刀分散开去,她们领头人名为上官月光。
……
……
洛河街中段的局面在这一刻又陡然出现变化,尤其对于才加入厮杀的巡城营来说如同致命的打击,月光隐卫专挑巡城营的人下手,她们每一个人都能分开作战,与郁欢和蔡力劲及范西湖和司徒飘雪等人也都分开着。她们三十人对付巡城营五百人并无多大的压力,这些巡城兵在她们月牙弯刀下真如小兵小卒,差不多五六刀放倒一个,身手灵活也不害怕围攻,她们刚来并无半点伤势,状态自也极佳。郁欢等人虽未受太重的伤,可与人交手这么长时间,身心疲累在所难免。原本的伏击方和郁欢等人状态相同,这些人指望着巡城营,现在没曾想对方又有三十个好手赶过来,伏击方众人都大吼着厮杀也在破口大骂。
由于月光隐卫的及时赶来,刚被磨灭的优势在这一刻又好似已逐渐恢复过来,五个异国青年自也看得出街中段的情形。
“啧啧……这天下第一美人天阳还当真是不可小觑,竟又来了三四十人?”
“呵……的确不简单……”
“巡城营怕是办不成这桩事了,再这么拖下去绝对不利,万一这之后又有人赶过来可就糟了……”
“没错……不能再拖了,必须速战速决……”
“我去叫人……”
这五人已貌似有点着急,也的确担心随后又有什么人赶过来支援。他们的布局并非无懈可击,起码根本拖不得,每往下多拖一刻,他们行迹暴露的可能性也便会多增加一分。这也正是因为朝野上下都关注着火灾,至少朝廷或者说兴帝他随时有可能再命人来火灾地点查看救火的进度,这若不是他们自己人,那么后果可想而知,他们决定集中城内力量尽快做成这桩事。
可他们并不知道,天阳已经倾尽短时间内能聚集的全部力量,在孤立无援的被动局面下能否成功唯有看这一次的结果。
……
……
玄武大街场面很乱却也安静,禁卫军内城卫统领孟臻此时仍旧咬着牙不答话。
“你无缘无故,这么忽然下令捉拿我……”
陈闲笑着看着倒在马匹旁的孟臻,他觉得这个人很有问题,他与这个人素无交际更无仇怨,平白无故闹出这么一出必定非奸即盗。他隐隐约约感觉这好似有什么阴谋,却想必并不是针对自己的阴谋,可能是自己运气不好恰巧撞在了枪口上。若不是针对自己而来,这便多半是针对着与自己有联系的人或最亲近的人,他如此一想不由皱起眉头,在脑中急速地过一遍今日连续五次爆炸之事,他感觉这应该也是一场阴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只是为对付一个与自己有联系的人。
反过来思考自己认识的人谁能令得对方或者说值得对方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他脑海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人是妻子天阳。
然而此时玄武大街忽然赶过来数百人,来者皆面露不善,这些人原本只是过来与孟臻会合的,现在不得不先搭救孟臻。
陈闲的猜测正愁没个人问话,这数百人来的正是时候。
……
……
玄武大街陈闲和晏子武对战数百人的大战又在这一刻拉开帷幕,洛河街中段由于月光隐卫的支援,巡城营五百人已近乎是片甲不留,连副将庄高也已身负重伤,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赶过来的这三十人竟然这么厉害。五个异国青年人安排在洛河街的伏击方人人在心中骂娘,他们中不乏一流高手,人数上也占据绝对的优势,然而武力上却完全落于下风,前一刻还势如破竹,这一刻已然只能勉强交手。其实状态都消耗的很快,尤其郁欢和蔡力劲及范西湖和司徒飘雪等本就已经疲累的人,她们从一开始一直是单人对多人的局面,月光隐卫更是一人对付十余人,她们自也仍有余力,但却不如刚过来时那般轻松灵动。
“砰砰——”
“铛铛铛——砰——”
“很好,已经不用担心巡城营了,我们竭尽全力,尽快解决掉这些人……”
“对……你们跟我来……”
“这边来人……”
“上——”
“杀——”
两边人纵然已消耗过度,洛河街中段的厮杀却仍旧无比激烈而紧张,街面场景也仍旧无比混乱,庄高和巡城营剩下的人也已经决定拼尽全力,至少绝不能让对方破开生路,伏击方剩余的人也同样已经豁出去,街中段早已刀甲满地伏尸满地鲜血满地。天阳坐在车架内都能闻到血腥味,她听着车架外的声音或许会为此欣慰,却也同样不值得高兴,她蹙着眉完美的脸上表情也依然无比严肃,好长时间没这么严肃过,也好长时间没为着单独一件事而从头到尾的不断思考与分析。
五个异国青年人站在茶肆栏杆前远远看着街中段的局面变化,这五人也已然沉不住气着急起来,终究没料到这些变化。
“徐炎人呢?”
“他这么慢他在搞什么?”
“还有吕庆和孟臻,这二人怎么还没过来?”
他们口中这两人都在玄武大街,对上了陈闲和晏子武,此二人已经不可能过来。其中吕庆正是京兆府左少尹,此人本该在第一个爆炸地点临街处理火势,后来带着数百人来到玄武大街准备与孟臻会合之后再赶来洛河街,然而不巧孟臻已经被控制住,吕庆和他带领的数百人此时此刻已然抽身无望,他们碰上陈闲和晏子武,人数再多数倍也没用,转眼时间已经躺一地。
这五个异国青年虽然着急,却也犹自认为此番壮举万无一失,他们的自信绝非无来由。
此时此刻洛河街大地颤抖起来,阵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浩浩荡荡而来,若说人力终究有穷时,大抵指的是接下来这一幕。
第二百零八章 新年可好 轰(六)
“快——”
“驾——”
颤抖的大地,奔跑的马匹。
浩浩荡荡的兵卒队伍,自洛河街的街前和街尾夹击而来。
他们踩踏着遭受过爆炸与火灾而一片狼藉的街面,裹挟着能令人产生绝望的气势与威压,恍如死神似的逼近洛河街中段,脚步所过之处后方尘土飞扬。阳光底下他们身上刀甲和手中长枪泛着锃亮而冷冽的寒芒,如两条即将在江河水道之中碰面的寒甲长龙,其声威之壮盛,仿佛能轻而易举地粉碎街中一切。他们街前而来一千人,街尾而来一千人,总计两千甲胄兵卒。
“哼……这徐炎总算及时赶过来了,好!”
徐炎的到来对于站在茶肆栏杆前的五个异国青年来说相当于此一举已然再无变数,第四个环节把事做成也已然不存在任何问题,接下来第五个环节如无意外也将畅通无阻。他们不能再拖,计划中徐炎原本不该过来支援,原因在于并非救火,却带领这么多人过来无疑太过招摇了。徐炎本身的作用只是在事成以后倘若行迹败露,便可用来掩护出城和阻拦追击。
若非洛河街情况不妙也拖得太久,此五人定不会如此不顾一切,他们必须以最快速度做成这桩事,然后立即出城而逃。
徐炎是京都十座城门之一北华门的守将,他此时带过来的两千人其中有八百人是一早从孟臻手上接过来的禁卫军内城卫的同谋,本也准备用于掩护出城,其余一千二百人是他自己北华门的人。这也已经是他最大的力量,本来城门守将而已也不可能有多少兵,这与宫城内数十万正规禁卫军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他带过来的这些北华门兵卒,也毫无疑问都已经参与叛变。
……
……
灿艳阳光下的洛河街犹自是火光冲天,街中段位置早已血流成河,车驾被堵在街中间前无出路后无退路,车外壁钉着数不清的流箭,车驾四周街面躺着一地密密麻麻的尸首,吹拂而过的风夹杂着阵阵腥味。任何战事无论发生在什么地方或规模的大与小,都必然带着残酷与血腥,洛河街只是京都城无数条街巷中的其中一条,今日的此时却是京都城内最为惨烈的战场。
“你们在原地守护公主,我们去对付他们的高手……”
“好……这边……”
“快……”
“快来人……”
“呸,他娘的……弟兄们,咱们杀——”
洛河街中段并看不见火光与硝烟,也没骑兵或攻城器械等,连暗箭弓手都已经死在不起眼的埋伏地,众人都只有刀枪剑或者赤手空拳,街中段大多数人只算得上江湖中人,然而交战之激烈却如同边疆沙场。巡城营已被月光隐卫杀得片甲不留,副将庄高身受重伤,勉强支撑得住,伏击方剩余高手和郁欢等人一样也早已受伤或者疲累不堪,这时候都已经拼尽全力,处于相持不下的鏖战。而事实上由于月光隐卫的出众表现,郁欢这一方已有巨大优势,用不了多久必有生路,可就在此时此刻。
“公主,不好了……”
郁欢忽然看见街前方向跑过来大群兵卒,后又急忙扭头看眼街尾方向,她脸色略微苍白起来。
“公主,前后又有人来了,但想必……也不是过来解围的。”
“呵……”
“终于及时来了……”
副将庄高匆忙回头认出了徐炎,立马避开攻击抽身而退,伏击方众人也大抵知道自己主人家有多少同谋,也自然知道正前后夹击而来的正是同谋人之一,这些人也都不由兴奋地大吼起来。范西湖和蔡力劲等侍卫回头看过一眼,脸色皆不由自主微变,司徒飘雪等刺客门的人也不由皱起眉,上官月光等月光隐卫三十人的表情也有了些变化,这第二次也委实是防不胜防。
“哼……狼狈为奸之徒!”
郁欢三拳两脚击退对方三人,后退两步退回车驾窗子旁,愤怒地盯着围拢而来的兵卒。
……
……
本就充斥着残酷与血腥的洛河街中段,此时又被两千兵卒前后包围住,这些兵卒才过来站稳脚,便已亮出长枪拔出刀。
徐炎骑着马走上前,在车驾前七八丈距离停下脚,他抱抱拳道:“下臣徐炎,请公主殿下移驾北华门。”
郁欢上前半步恼怒地伸手一指:“徐炎!你还知道你是臣?那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不用你说,我当然知道我在做什么……”
这徐炎与庄高前一刻刚来时一样也废话连篇,废话目的也同样是想要毫不费力办成这桩事,然后去往异国高枕无忧享受荣华富贵。他们与人同谋只负责出面做事,至于五个异国青年为何非要掳劫天阳,且要毫发无损地带出京都城,他们并未多问背后原因,五个异国青年给出的承诺足够他们放弃现今在本朝拥有的一切。两千兵卒的夹击给街中段带来的威慑无比巨大,也给人带来着极大的视觉震撼,躲在楼铺内不敢露面的店家等人看着这些人听着这些话,众都心惊胆战这简直就是在造反。
先是巡城营副将,现在是北华门守将。
其实天阳一点也不意外,她并未因为这位守将也是同谋而意外,她本已经看懂对方这个局涉及到的人。能把大量火药运进城,已经说明城门有人,那这个人便正是北华门守将,火药是从北华门被运进城的。她不为此人是同谋而意外,却为此人来的这么快而意外过,她刚觉得还不到高兴时候,因为记得庄高来时说过,还有他们的人正赶过来,那么现在果然来了,来的这么快,来的这么不是时候。她没生气也没急躁,并腿坐姿依旧端庄柔美,至少这时候生气或急躁本也毫无意义。
“郁欢,西湖,月光,飘雪,蔡统领……”
她没去听徐炎的废话,抬起眼眸想着回忆着些事,而后嗓音甜软只说出一个字。
“杀……”
车窗外气势如虹:“遵命!”
这一个杀字是决心,也其实是无奈,还有好多好多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天阳已经好久没有过这么多情绪同时交织在一起的时候,也好久没有因为某事而生出无奈。第一次六岁时候和母后一起遇上伏击,当时没觉得无奈更没觉得害怕,反倒觉得困惑;第二次八岁时候和姑姑一起遇上伏击,当时也没觉得无奈或害怕,反倒已经明白对方为何行刺;长大后也曾遭遇过伏击,当时有自己人在,有惊无险。她坐车驾内回忆起这些往事,也还会继续思考如何自救,可一时之间真的已然无计可施。
……
……
徐炎不再废话扬手发出号令,洛河街中段两千兵卒手持长刀或长枪冲杀而来,黑压压向车驾这个方向包围。两千人吼声如雷,带着势如破竹之势,也带着围杀之势,把车驾这个范围内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手中长刀或长枪时不时向前砍或向前刺。庄高和伏击方众人已然毫无压力,也毫无后顾之忧,情绪不由激昂起来,气势也提升不少。他们组成着围杀阵型,上官月光带领着月光隐卫在最外围与他们交手,也顶着最大的危险与压力,场面类似突围,本也一直在突围。
“吼——吼——”
“杀——”
“砰砰砰——”
“啊——”
“哼!这群混蛋——”
郁欢已经急躁起来,也始终没离开车驾半步,范西湖带领着妙音阁众人仍在与伏击方剩余的高手交战,司徒飘雪带领着刺客门人帮着月光隐卫对付两千兵卒,蔡力劲和剩余侍卫正与庄高等人交手。本来都早已是负伤和疲累状态,心情也无比沉重而又愤慨,在这种状态下遭受这么多人的围击,前一刻有望破开生路的巨大优势在这一刻已荡然无存,或许不死已是幸运。
晴天白日之下街前街尾燃烧着火焰,楼屋冒着卷卷浓烟,街中段处处鲜血淋漓,这比起边疆沙场的血腥色彩更加集中。
“呵……用不了多久,大事可成。”
徐炎骑着马站得远远地看着,这么多人他觉得根本用不着自己出手,安心等待成果就好。
无论是在战场还是在其它什么地方,厮杀的声音都并不好听,可有时候不得不去听,也不得不去想象,正如天阳这个时候她不能不去听,也不能不去关心。她关心自己人的生死,也关心自己包括自己所有人的出路,她坐车驾内听着对方人发出来的声音,也听着自己人发出来的声音,她时而蹙眉时而沉思,情绪一瞬一瞬地跟着这些声音而起伏跳动,坐姿始终没变过,心底隐隐多了种担忧情绪。她已经绞尽脑汁思考出路,可能想到的法子皆不可取,或者说这些法子早已被对方先一步堵死。
在此时孤立无援的被动局面下,也只有杀多少是多少,杀出一条生路,此外已别无它法。
……
……
没过多久。
洛河街中段的厮杀暂时停了下来,街中忽然变得鸦雀无声。
浓烈而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四周,街上刀枪甲胄和尸首等堆积如山,还能站着的所有人没一个人开口讲话,都无比默契地保持着沉默,北华门守将徐炎也没再讲话。郁欢和蔡力劲及范西湖和司徒飘雪等刺客门的人已经全部退回车驾四周,她们有人已经因为伤势与疲累而晕倒在地,有人委实支撑不住瘫坐在地,然而无论她们多重伤势或有多么疲累,依旧守在车驾四周。上官月光等月光隐卫三十人也已经退回车驾旁,她们散开着围着车驾站着,手中握着的两把月牙弯刀犹自滴答滴着血。
她们退回来其实是已经无力再战。
她们眼底下满是尸首,堆积如山的尸首,她们三十人在刺客门的协助与保护下,杀了北华门兵卒近八百人,杀了禁卫军内城卫近五百人,此前还杀了巡城营近五百人,她们总共杀了将近一千八百个身穿甲胄全副武装的兵卒。然而她们三十人也都受了伤,此时状态已几乎站不稳脚,但却并未死一人。她们没人讲话,郁欢等人也没讲话,虽已无力再战,甚至动一下都有可能直接倒在地上,但她们神色依旧坚毅,即便再战自知必死无疑,可表现出来的决心已不需要言语多说。
“上——”
“上——”
“来——你们来——”
伏击方活着的众人和剩余的六七百兵卒依然组成着围杀阵型,依然把车驾围得水泄不通,但一时间却没人敢上前半步。
“哼……”
“困兽犹斗也不过到此力尽了……”
徐炎骑在马背上看着,胯下马匹时而走动,他牵着马绳露出着冷笑。
站在洛河街后半段茶肆栏杆前的五个异国青年人也才终于松口气,也不由露出冷笑,其实想起来心有余悸。他们原以为布局多日此一事应该轻而易举,却怎么也没想到,原来这么艰难这么不容易,甚至差一点失手。若只指望着伏击方众多高手,此一事绝无半点成功的可能性,即使加巡城营五百人也没成功的可能性,他们突然很庆幸临时决定不顾一切。假若徐炎没带来这本该只是用于掩护撤退的两千兵卒,若过来的只是吕庆手上的小几百人,那么此时必定已经失手。
“他娘的……”
“近三千人竟差点失手……”
“哈哈,一举三得……”
“呵……看她还能怎么办?”
这五人站得高看得远,看得清清楚楚,车驾旁那些人已是一触即溃。
……
……
数百兵卒依然举着长刀或长枪团团包围着车驾,至少在这小半会儿时间之内,他们仍很忌惮而不敢上前围攻,他们被杀了这么多人,满街的尸首和鲜血,他们看见的是这群人的高强武艺与凶狠。站在车驾四周的月光隐卫三十人依然保持着防卫姿势,她们在最外围与这些兵卒面对面对峙,大抵已经做好战死的心理准备。蔡力劲和侍卫们受伤最重,全身上下鲜血淋漓,侍卫中也就蔡力劲还勉强站着没有倒下,他咬着牙目中带着怒火。刺客门除司徒飘雪受伤较轻,其他人都伤势偏重,也早已经精疲力竭,身上伤势也急需包扎,妙音阁众人的伤势状态与刺客门的人差不多,她们神色各异愤慨而沉默。
“北华门守将……徐炎!”
车驾旁郁欢沉默过后,咬牙切齿地抬手指着徐炎,用尽气力破口大骂。
“哼……”
徐炎骑马背上冷笑着没搭理。
其实若非徐炎叛变与人同谋带领着两千兵卒赶过来,洛河街中段就不会出现这等局面,因为此人的到来才使得巨大的优势荡然无存沦为劣势,甚至被困于此已不堪一击,也已然无力再战。
而此时都已经尽力,天阳知道她们都已经尽力,她虽看不见车架外的惨状,却听得见也能想象得出来,她没说半句话,闭着眼眸端庄坐着,有点想哭,并非因为内心脆弱或害怕,她内心绝不脆弱,她心有猛虎的气魄本也从无畏惧,只因为想象到自己人流着血的伤势而悲。但她并没有哭,她已经好多好多年没流过一滴泪,其实事情发展到此时不由很生气,甚至已接近于怒,她表情却也如常平平静静,没有咬牙切齿,也没怒目圆睁或红脸,完美的脸也依旧美至完美,坐姿与气质也没丝毫变化。虽在心底生气而怒,到底不会如郁欢这样破口大骂,她没学过骂人,也不会骂任何人,何况徐炎这种人根本不值得骂。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被孤立出来而这么被动的一天,她已经想不出半条生路,已经无计可施。
她自记事起就已经懂得独立思考大小问题,在文景皇后的严苛教导下,学习女子当爱夫,学习女子当温柔,学习女子的各种端庄仪态与一国嫡公主该有的姿态。她在宫中养出了自己完美的心性与并不尖锐的淡淡威严,自小到大,还从未经历过像今日这等如此被动的局面。昨夜还是除夕夜赏赐全府,今早新年第一日还发过压岁钱,现在午时却已身陷毫无出路的绝境。
“公主……”
车驾窗外郁欢不知看见什么忽然停止怒骂。
“何事郁欢?”
“街前方向又有人来了……”
“是吗?”
车驾内天阳睁开眼,任何人陷入绝境都多少有些绝望心理,她此时也其实不由得有点绝望,终究无计可施也确实看不见出路。她为自己人伤势而悲,更为今日之事而怒,并腿叠手端庄坐着略微调整心情,倒想看看对方还有什么人过来主动暴露,她猜想此时过来的定也是对方局中人,多半是禁卫军内城卫或京兆府的人,她嗓音并没多少变化,依旧甜而不腻略带威严。
“这次来的……又是何人?”
“不……不是他们的人,好像是……好像是驸马爷来了……”
“嗯?”
绝境生死关头,天阳听见自己驸马来了,心间闪过一瞬的温暖。
也不由怔住小半会儿,她醒过神并未犹豫,撩起车窗帘子露出完美的脸,髻上凤钗轻微晃动,她远远地看着街前方向。
街前方向走过来一个人。
第二百零九章 新年可好 轰(七)
元日。
新年第一日。
午时末刻。
洛河街街前街尾火光漫天,街前位置有个书生模样的人正快步赶过来,这在洛河街中段大多数人眼中大抵是个乱入者。
“喂……你们看看远处过来的那家伙是个什么人?”
“哼,莫不是过来英雄救美的?”
“就这一个人能做什么?简直自不量力!”
街后段茶肆栏杆前五个异国青年人站得高也看得远,已经先人一步远远地看见了陈闲,他们对陈闲的到来根本不屑一顾,他们从老家带过来二三百个好手,后又在京都收买了巡城营副将庄高、京兆府左少尹吕庆、禁卫军内城卫统领孟臻、北华门守将徐炎,及这四人手底下将近三千个兵卒的叛变与同谋。他们谋划多日,自认为做得滴水不漏,虽说刚差一点失手,可眼下车驾四周那些人皆一触即溃,在他们看来已然事成,现在来这么一个人有个屁用,他们讥笑看着。
其实洛河街中段两方人被迫停手至此时才过去一点点时间而已,蔡力劲和范西湖及司徒飘雪等人退回车驾四周完全是已成死局无力再战,上官月光等月光隐卫三十人也同样如此,她们此时状态全在强撑着没倒下而已。而还活着的这些兵卒和伏击方众高手仍由于短暂地忌惮而停下手,这才有了此时两方人一时之间默而不动的对峙局面,但想来绝不会僵持太长时间。
陈闲前一刻在玄武大街和吕庆的数百人交手,这一刻会从玄武大街来到洛河街,自是大概已经清楚了这条街发生的事。
他和晏子武分头行事,他是先一步在第一时间赶过来的。
街中段剩余的数百兵卒和伏击方众高手也都已经看见陈闲,他们仍团团包围着车驾,都没去理会来到包围圈外的陈闲。
“呵……真热闹……”
陈闲衣袍摆动快步而来,在众兵卒包围圈外停住脚,他面无表情抬起头:“没事做出门看热闹,原来这条街最热闹,路上有事耽搁,来的有点晚,在场诸位……”
他深吸一口气:“……你们新年好?!!”
“真的是驸马?”
天阳撩着车窗帘子看着,她已经看得很清楚,来者果然是自己驸马。
车驾旁郁欢喃喃自语:“驸马爷好像……好像很生气?”
“这个人……是谁?”
车驾四周大多数人并不认识陈闲,范西湖倒认得出陈闲,她妙音阁其他人则大多没见过陈闲。蔡力劲等受伤侍卫也认得出陈闲,对于陈闲忽然来此,他们心情很复杂,尤其蔡力劲心中说不出的复杂,他已无能为力。司徒飘雪和卓沐冷三女在苏州见过陈闲,自也认得出陈闲。上官月光等月光隐卫三十人却都第一次看见陈闲,正是上官月光低声问郁欢这个人是谁。
“他叫陈闲,正是公主的驸马……”
“哦……”
上官月光等没见过陈闲的人,都忽然记起公主确实有驸马,好像是个书生。她们转头看过一眼后收回视线,此时陷入绝境自身难保,已然尽力也已然力尽,接下来交手必死无疑,她们这时候谁也没心情多想其它事,反倒觉得悲哀,也很不甘心很不服气。她们尤其为公主而感到不甘心,这等仓促反击的被动局面,这等已无生路的绝境,在她们眼中公主今日之遭遇类似于龙游浅水,可死局已成已无可奈何。
然而她们并不知道,洛河街中段这个位置或将爆发更加血腥的杀戮。
……
……
徐炎骑着马也在众兵卒的包围圈外,此时牵着缰绳掉转马头,冷笑着上下打量着陈闲。数百兵卒和伏击方剩余人组成着围杀之势包围着车驾已貌似蠢蠢欲动,月光隐卫三十人也依旧保持着防卫姿态,她们表情坚毅誓死捍卫着车驾。郁欢和蔡力劲及范西湖和司徒飘雪等人在防卫的同时,眼角余光斜斜地注视着陈闲,车驾四周的绝境对峙已隐约到了即将爆发的临界点。
“驸马怎么来了?”
天阳依旧撩着车窗帘子隔着一段距离看着自己驸马,此时已然陷入绝境,驸马却忽然在此时来这条街。
她蹙起眉,心绪难以言喻的复杂。
她伸出车窗外的珠玉凤钗在阳光底下闪烁着光芒,光芒衬托着她完美的脸,她自也不免略感意外。由于公主与驸马的夫妻地位完全与民间的夫妻地位相反,也由于她自小学的是女子当爱夫,她向来给足驸马绝对的自由,无论是生活上的自由抑或是财物上的自由,她从未管束过驸马的私生活和人生自由,也极少过问驸马的事。公主府大大小小一切事务,她自己一个人安排与决定,好比如年前的年节诸事等,驸马做什么她觉得开心就好,驸马有事她当成是自己的事。纵然还没深厚的感情,她遵循着女子当爱夫的教诲,把驸马的一切看成是自己的责任,她任何时候从未想过劳烦驸马,更别说此时这等绝境关头。
她前一刻已经知道对方的目的是掳劫自己,想把自己带出京都,但这其实与死没区别。她当时为自己人伤势而悲,也为今日之事而怒,若今日这些自己人一个也没活下来,这对她来说将是一生的痛,她当时心疼自己人陪着自己陷入绝境而有点想哭。当时还想过昨夜还是除夕夜赏赐全府,今早新年第一日还发过压岁钱,这其实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驸马。或许人之将死会想很多,她自不免想起驸马这个人,如驸马很有才华,不是平庸无能的病书生,驸马琴技超然、诗词双绝、书法一流,也还身强体健、智谋惊人、骑射一流等,驸马一次又一次刷新自己的印象,自也想过可能再见不到驸马这个人。
在孤立无援的被动局面下,她的决心是杀出生路,然而都已经尽力,此时命悬一线绝境之际,驸马却忽然在此时出现。
她撩着车窗帘子表情平平静静地远望驸马,其实心中百感交集。
现在对方数百人包围着车驾,而自己人已然无力再战,天阳她自己也早已经无计可施,死局已成已然无力回天,她此时不免觉得驸马来的很不是时候,驸马委实不应该过来。她第一个念头自也疑惑与思考过驸马为何突然这么巧来到这条街,然而事情的发生只在这一瞬,只在陈闲过来后,说出一句话的这一瞬。天阳或许想开口问问,或许想说驸马快去求援之类的话。
“驸……”
她才轻声喊出半个字,包围圈外一场大战已经闪电般拉开帷幕。
……
……
陈闲可不是来洛河街看戏看热闹的,包围着车驾的数百兵卒和伏击方众人也不会让任何人看热闹,而骑着马也在包围圈外的徐炎同样不允许这种时候有人过来解围。他和陈闲面对面,二人相距不过丈许距离而已,他目光上下打量着陈闲。陈闲目光跃过包围圈密密麻麻的人墙看着车驾,已经看见妻子天阳毫发无损,此时赶过来还算及时,不由长舒一口气。
“没事就好……”
他笑笑收回视线,刚看向眼前徐炎就听对方问:“来者何人?”
“你大爷……”
陈闲三个字脱口而出也不再废话,本来该知道的已经知道,也已看见妻子天阳果然被困于此,他运起内力闪电般出手。
“砰——”
“你——”
“吁——”
陈闲毫无保留运起十成内力,前冲三步一掌拍在马匹脑袋上,徐炎胯下壮马陡然翻倒在地,惨嘶一声当场毙命。徐炎也跟着马匹跌倒在地,心脏不由得砰的一跳,面色惊恐不已。这一幕发生速度之快,在场没人有心理准备,事先也没人察觉陈闲会突然动手。徐炎自己也始料未及,刚还骑在马背上,然而这一瞬胯下马匹却已毙命。他反应速度也算非常迅速,立马在地上一滚跳起身来稳住脚,刷的拔出腰间钢刀,正面冲过来斩向陈闲。
“哼!原来身怀武功,找死!”
“看谁先死……”
陈闲先对马出手,再对人出手,他的动作本就连贯,在马匹毙命的这一瞬他已经追上徐炎,出手也当然比徐炎快一步。
“砰——”
“砰砰——”
“噗——噗噗——”
陈闲闪身避开徐炎斩过来的刀锋,接着前移三步转身来到徐炎背后,毫不犹豫对着徐炎背部连出三掌,徐炎连喷三口血,脚步不稳跌跌向前。陈闲后又立马跟上前,自身后擒住徐炎的同时,也夺了徐炎手中钢刀,徐炎已然无力反抗,更已反抗不能。陈闲站在徐炎身后,左手擒着已经身受内伤的徐炎,右手钢刀架在徐炎脖子上,他转个面,面对着眼前数百兵卒。
“来来……都先看过来,看看你们的将领……”
“你……”
“这……徐将军?”
街中段包围着车驾的数百兵卒早就已经看过来,也看得清清楚楚,自己将军徐炎已然被擒。
……
……
陈闲先对马出手再擒住徐炎才用了短短十来息时间而已,岂止徐炎自己始料未及,他带过来的剩余的数百兵卒和伏击方众高手也都始料未及。他们包围着车驾即将打破僵持爆发起最后的围杀,郁欢和蔡力劲及范西湖和司徒飘雪等人也本已决定做最后挣扎,上官月光等月光隐卫三十人也同样已准备好赴死。在两方人都已做好心理准备的这一刹那,忽然听见包围圈外传来声音,当众都转过头来看,看见的正巧是马匹毙命,然后陈闲擒住徐炎的这一幕,谁都意想不到竟会突然出现这种情况。
“呸……”
“徐将军……你?”
“呵……”
陈闲笑着擒着徐炎,刀锋也仍然架在徐炎脖子上,徐炎恼怒地呸出带血的唾沫,数百兵卒目瞪口呆,全愣着不知所措。
委实太突然,亮着刀枪的众兵卒面面相觑,现在将军性命在人手上,他们谁都不敢乱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车驾四周郁欢和蔡力劲及范西湖和司徒飘雪等人也不由短暂地愣住,上官月光等月光隐卫三十人也转头看着陈闲这边,她们无力再战以为必死无疑,没曾想徐炎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擒住了,或者说陈闲竟然轻而易举擒住了徐炎。她们看得一清二楚,全过程一眼也没错过,她们看着陈闲,有人疑惑,有人纳闷,有人惊异,有人吃惊,有人震惊,有人难以置信,自也有人目光欣喜。
“公主驸马……不是书生吗?但……但这样的身手?”
上官月光又疑惑又吃惊,她身旁其余月光隐卫也同样如此惊疑,范西湖神色不敢相信,惊讶自语:“这算高手了……”
“驸马爷居然……是个武功高手?”
郁欢张着嘴,她此时满脑子陈闲在公主府内院走动的身影或者说原有形象,会弹琴会书法很有礼貌,温润儒雅待人亲和友善,看见人总爱露出笑容,却没想到书生驸马爷竟然是个高手。徐炎身为城门守将本就是个伪内功高手,蔡力劲对此再清楚不过,他很震惊,陈闲竟能如此轻松地擒住徐炎,也才终于知道这个曾经向自己请教过武学知识的人原来身怀不俗的武艺,他震惊也兴奋。妙音阁众人和刺客门卓沐冷三女等人也无比惊讶,车驾四周也就司徒飘雪在苏州时便已知道陈闲身怀武艺。
“驸马?”
午时阳光灿烂,天阳撩着车窗帘子露出着半张脸,她隔着十余丈距离看着自己驸马,她本也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看着自己驸马闪电般前冲三步一掌拍死马匹,看着自己驸马追着坠马的徐炎,看着自己驸马与手持钢刀的徐炎展开激战,然后看着驸马五招擒住徐炎。她比车驾四周所有人看得更加清楚,每一瞬每一个动作犹自在脑海中浮现。
“驸马竟会武功?”
她莫名地心跳稍有些加快,到底来说确实很意外也委实好突然。她眼眸一眨不眨注视着远处驸马,刚本想说驸马快去求援之类的话,刚也来不及问驸马为何会来这条街这种问题,然后直接看见驸马出手,来不及说任何话。她知道驸马骑射一流,却没想过驸马会武功,现在生死绝境之地,忽然得知驸马会武功,她想也没想过这种事,此时心情难以言喻,她垂下眼眸陷入沉思,小半会儿后又抬起眼眸看向远处驸马,她不自觉笑不露齿。
“驸马太惊人了……”
她已然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现在心中想的是驸马总是这么惊人,驸马总是一次又一次刷新自己的印象。
与此同时其实为此舒心,原本陷入绝望而冰凉的心,此时隐然温暖起来。
……
……
天阳撩着车窗帘子安静地看着,车驾四周郁欢等人也依然远远地看着陈闲,数百兵卒和伏击方众高手也犹是不知所措。
“对对……没错,都看过来……”
“然后……你们都过来,来……都过来,来我这边……”
洛河街中段包围圈外,陈闲微笑着擒着徐炎,刀架在徐炎脖子上一步步后退,他后退的同时不停说着话。
“来啊……你们过来啊……”
“怎么?你们确定不过来?你们信不信我一刀割断你们徐将军的脖子?”
“不不不……这位小兄弟,有话好好说……”
“行,好好说,那你们过来……”
“我数三声……”
“二……”
“来了来了来了……”
数百兵卒相互对视一眼,他们谁也不敢不把徐炎的性命当回事,徐炎自己此时也是心惊肉跳,或也想着找机会抽身脱险,可短时间内并不敢不顾后果地反抗。陈闲一步步向后越退越远,数百兵卒组成的围杀阵型逐渐地不成形状,他们手持刀枪一步步向前跟着陈闲,一步步远离车驾这个位置。伏击方众高手并不关心徐炎的生死,徐炎也没资格命令他们这些人,数百兵卒离开后,他们短暂地有点不知所措,没人及时给出下一步命令,他们群龙无首左右观望。
其实事情至此时也才过去一点点时间,数百兵卒相互挤着,跟着陈闲向前而行,街中段也已是数百对单人的对峙局面。
“不错……”
“算你们听话……”
“你……我劝你立马放了徐将军!”
“呵……徐将军?这么说,你是北华门守将徐炎?”
“没错,正是本将,你……你有话好说……”
“有话好说?呵……你堂堂北华门守将大人,品秩应该比我高些吧?你这已经算得到重用官位不低的人了,朝廷也应该没亏待你吧?不得不说,你守将大人胆子挺肥,正月初一这大过年的,全城百姓欢天喜地的放爆竹庆贺新年,可你们倒好,竟然玩起黑火药?这又是爆炸又是火灾,玩什么阴谋诡计?以为你们人多……是不是?还玩孤立无援?带这么多兵围攻一位公主?你们想造反还是怎么滴?呵……你们京都人真会玩!玩得也挺开心,来来来……过来过来,我们手拉手一起玩?”
“不不……本将是被人威胁的……”
“被……威胁?”
陈闲擒着徐炎停止后退,他看着眼前跟过来的数百兵卒,在徐炎耳畔低声说道:“怎么?知道怕死了?那我送你一程!”
“刺啦——”
陈闲话刚说完,右手猛地斜拉,刀锋抹过徐炎脖子,鲜血霎时飙出来,他松开手把徐炎向前一推。
“你……”
徐炎双手扼着自己脖子堵血,瞪着眼睛跌跌向前,也才走出三步,身前铠甲鲜血淋漓,也来不及惨叫,噗通一声跪下地。
街中数百兵卒与陈闲面对面相隔不到三丈距离,他们手持长刀或长枪,眼睁睁地看着陈闲停止后退,眼睁睁地看着陈闲突然一刀抹过徐炎脖子,眼睁睁地看着徐炎鲜血淋漓倒下地。他们看着街地上徐炎尸首,这给他们带来的视觉冲击难以想象,也或者说震惊与惊恐过度,他们在这一时之间根本没反应过来。
“这……真是驸马爷吗?”
车驾四周的人自也远远地看得见这一幕,郁欢纵然已经知道驸马爷会武功,可短时间内委实难以相信这真是平时温文尔雅的书生驸马爷,这突然抹人脖子也着实令人意外。其实谁也没想到陈闲会动手杀徐炎,包括范西湖和上官月光等人也没想到过,她们以为陈闲擒住徐炎,其目的是牵制住包围车驾的数百兵卒,却不曾想竟是直接抹脖子杀人,她们非常意外也不由感觉这一幕委实震撼,也才知道原来公主驸马这么果断或者说这么狠,刺客门众人也不禁为之心跳加速砰砰砰的跳。
天阳撩着车窗帘子自也看得清楚,她的心性并不惧怕血腥,却意外自己驸马只是书生,这一刀下去竟是眼睛也没眨一下。
“原来,这才是驸马……”
她喃喃自语,大抵已经看懂驸马是个什么样的人,想必是个有着百兽之王猛虎一般强大内心的人,也大抵已经知道驸马有多高。她为此而心底开心,也其实仍然为目前处境而担忧,她刚也以为自己驸马擒住徐炎是为牵制住包围车驾的众多兵卒,然而此时动手杀了徐炎,她不由自主会想驸马接下来怎么做。她自也知道驸马不是冲动的人,也相信驸马不是不会看情形的人,也能感觉出驸马心中定有下一步计划,其实至此也已明白过来,驸马是特意赶过来解围的。
她抿着唇在心中想,这次有劳驸马。
陈闲当初面对梅花帮便未曾手下留情,这种时候他绝不会心慈手软,他先一步从玄武大街赶过来,现在把这些人吸引来。
他向来冷静,此时手持钢刀面对数百兵卒也同样冷静。
他心中下一步计划就一个字。
杀。
一个不留。
第二百一十章 新年可好 轰(八)
“杀——”
街中数百兵卒犹自因为徐炎的死而尚未回过神,喊出这个杀字的人是陈闲。
或者说陈闲是在替他们喊杀。
他前一刻赶过来刚停下脚就已经看懂这边已陷入绝境,数百兵卒包围着妻子车驾而按兵不动,车驾四周妻子天阳的人均已负伤而勉强支撑着,若包围车驾的这数百人一旦群起而攻,妻子的人伤上加伤恐怕十死无生。因此他首先对将领徐炎下手,把对方人的仇恨全部吸引过来,减少车驾四周的危险与压力。对方图谋多日,这种情况讲道理或牵制等根本毫无意义,唯有杀字才能解决这件事,他同时也算着时间,想必晏子武用不了多久必能赶过来,他先一步过来自是先到先杀。
“来啊——全部过来——”
“杀——”
洛河街中段街面上早已杂乱得不成样子,尸首遍地鲜血满地,残兵断刃流箭等四处可见,街两旁楼铺内外处处是刀剑砍出来的痕迹,血腥味在这个位置弥漫不散,街中段恍如红色与黑色的世界。陈闲手持钢刀站在街中间,单人单刀面对着六七百持枪持刀的甲胄兵卒,这些兵卒低头看着徐炎尸首,他们脸上意外与惊恐过度的表情渐趋消散,抬起头情绪陡然爆发出来。
“杀——”
站在最前面的二三十个兵卒回过神来愤怒地冲过来,他们后方有人犹豫之后跟上来,黑压压数百人巨浪似的涌向陈闲。
“北华门众守卒,听本将指挥,咱们人多一起上,给你们徐将军报仇——”
“好——”
“听巡城营庄将军的——”
“杀——”
“杀——”
巡城营副将庄高在这时候忽然冒出头,其实纯粹是趁机利用这剩余数百兵卒而已,他为自己而急切地想要办成这桩事,陈闲已经等于是这桩事最大的阻碍,他当然要第一时间解决陈闲。他举着刀跟着兵卒队伍往前冲,其实并未冲在最前面,他在兵卒队伍的最中心大声吆喝,鼓励这些兵卒给徐炎报仇,他脚步也自然没停,但却比其他人脚步慢很多。
面对数百兵卒怒吼着冲过来,陈闲一退再退先拉开小段距离,目光已经锁定住巡城营副将庄高,他知道此人也是同谋。
“来的正好!”
陈闲停住脚不再后退,右手握紧刀柄把刀一横,顿时运起内功发力前冲而去。
……
……
数百兵卒接二连三地涌过来,街面显得有些拥堵,他们人挤着人冲向陈闲,手中长枪或长刀在阳光下闪烁寒芒,他们表情激奋带着嘶吼,大有势如破竹之势。然而陈闲的气势才是真正的势如破竹,他单人单刀深入兵卒队伍,有如一头猛虎冲入羊群,亦如巨大的神兵天将冲击着最为寻常的小兵小卒。他人到之处兵卒队伍成群溃散,刀过之处伏尸满地,刀甲乱飞腥风血雨。数百兵卒前仆后继,组成围杀阵型包围着陈闲,陈闲身在人群中挥刀破阵,刀光不停地闪烁,他迅猛的身影时左时右。
“噗——”
“砰砰砰——”
“铛——”
“铛铛铛——”
“啊——”
街中才转眼时间已经倒下一地,陈闲毫无保留全力出手,他衣袍已尽被对方人鲜血染成红色,手中钢刀也早已是鲜红色,他这个样子给人感觉恍如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也好似已经杀红眼。可事实上他很清醒也绝对理智,他的目的本就是过来解围的,不是过来看热闹的,他决定做的事从不会犹豫,更不可能半途而废中途收手。他不会因为这场面而皱一下眉,也不会多想其它事,他此时的主要目标是巡城营副将庄高,这时候终于擒住庄高。
“杀——”
百多兵卒举着刀枪冲杀而来,这些人已经完全红眼,根本什么也不顾,连庄高的性命也不顾,他们现在只想刺死陈闲。
“饶……饶我一命,你要什么你说——”
陈闲自背后用左臂箍住庄高脖子,拖着庄高连退十余步,庄高嘴角流着血,两只脚在地上乱蹬,脸色苍白而表情惊恐。
“刺啦——”
陈闲面无表情半句话也没说,右手一刀抹过庄高脖子,松开手把庄高推向一边,便没再管这个人,他握着刀猛然前冲。
“杀——”
剩余兵卒也没管庄高死活,甚至看也没看一眼,他们眼中现在只有陈闲这一个人,眼前满街满地尽是残兵断刃和尸首等,他们或许还尚未反应过来刚倒下的是巡城营副将庄高。陈闲则更不会多看一眼,他杀完庄高目标人物已经解决掉,裹挟着满身杀气与鲜血,挥着鲜血淋漓的刀杀向迎面冲过来的兵卒。脚下这片地早已是血红色,吹过来的风夹杂着浓浓的血腥味,陈闲平均三刀放倒一个兵卒,他就刚开始时说过几句话,随后半句话也没说过,沉默而冷静地进行着无声的杀戮。
此情此景令人头皮发麻。
……
……
街中段车驾四周所有人没一个人发出声音,全都转头看着陈闲这边,本也一直看着陈闲这边,众都震惊得不知言语。数百兵卒在庄高的指挥下围杀陈闲看似已有一会儿,其实才过去一点点时间而已,庄高自以为躲在兵卒后面非常安全,却不知陈闲早就在找机会对其下手,庄高比围杀陈闲的大多数兵卒死得早。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陈闲已杀了不知多少兵卒,车驾四周所有人也数不清陈闲到底杀了多少兵卒,她们全程看着众兵卒围杀陈闲这一幕,至此时也犹是目不转睛,委实震撼不已。
“公主驸马是个书生?”
上官月光等月光隐卫三十人面面相觑,她们看着彼此眼中的惊讶与惊疑,表情都还有点懵。
“这……驸马爷他……”
郁欢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张嘴又闭嘴吃惊地看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到底难以相信这真是每天进出驸马寝楼的书生驸马爷。陈闲现在给人感觉半点不像寻常书生,反倒像个自小苦练武功的武人,也像个常年征战沙场的百胜名将,勇武而果决且武艺高强。谁也不曾想陈闲会有这么高的武功,在数百兵卒刀枪群中来去自如,才这么点时间竟已把对方杀得七零八落,这场面实在令人咋舌。蔡力劲看得热血沸腾也感慨良多,妙音阁众人和刺客门众人她们神色震惊而又激动非常。
“公主驸马真让人吃惊,这已不是一般的高手……”
范西湖目不转睛看着,不由自主摇头惊叹,司徒飘雪虽早知道陈闲会武功,却为陈闲的进步速度而内心仿佛燃烧着火。
此一幕既短暂也相对有些突兀,也完全出乎天阳的意料,她白玉手掌一直撩着车窗帘子也一直看着,她本以为驸马擒住徐炎而后杀死徐炎之后,心中下一步计划会是其它什么。这时候才看明白,原来自己驸马杀徐炎只是为杀而杀,原来驸马下一步计划就是把这些人引过去之后开杀,如此干脆如此果断,她自也已经理解驸马此一举的用意。其实也一直担心驸马会不会受伤,当亲眼看见才知道担心有些多余,也才知道驸马有多么勇猛,武艺有多么高强。
她抿着唇安静看着,心中在想若没发生今日这件事,不知待得何时才知道驸马不仅会武功,且有着以一敌千的好武艺。
“驸马真厉害……”
她轻而柔低声自语,正如她本来想法,即便驸马只是病书生,那这也是自己驸马自己相公。
当得知驸马武艺高强,她如天下女子之心自为此开心。
车驾四周数百兵卒被陈闲引开以后没人动过,陈闲的到来在人眼中本也有点突然,之后连杀这么多人则更加出乎众人的意料,甚至隐然超乎众人的想象。众人全看着陈闲这边,郁欢等人因为无力再战而没动,伏击方剩余人也本已伤势不轻,他们状态也不见得有多好,这时候没有了数百兵卒这一大助力的相助,也由于没人及时给出下一步命令而短暂地有些不知所措,更由于亲眼目睹陈闲如此凶猛,他们表情惊骇也都有点懵。
“这家伙身手竟如此了得?”
街后段茶肆栏杆前五个异国青年也着实没料到会忽然出现这等局面,他们此事拖不得,必须尽快做成事立即出城而逃。
他们五人醒过神来,其中一人急忙朝着车驾位置大喊道:“天黑风冷,老林野兽多,马儿快去快回!”
喊声自街后段飘飘忽忽地传过来,传来街中段车驾这个位置变得并不响亮,好似某人模糊的呓语,远处也时不时有其它嘈杂的声音传过来,不注意听根本听不见街后段这一嗓子,旁人更听不懂这话中之意。郁欢等人或许有人听见,只当是远处杂声而已,但这一嗓子传入伏击方众人耳中,他们自都听得懂这句暗语,赶紧把事做成赶紧走人,他们听见暗语陡然回过神。
“弟兄们,上——”
他们回过神一瞬也没犹豫,百多人本就包围着车驾,他们骤然激奋起来,面露凶狠围攻而来,车驾四周瞬间紧张起来。
“不好!”
郁欢等人几乎是同一时间立马反应过来,也立马进入了全神贯注地防卫状态。
“等等!”
街上空忽然传来这么声大喊,屋顶上一道黑色身影忽地一跃而下落在车驾四周,此人站起身说道:“此处应有照生盟!”
……
……
郁欢和蔡力劲及范西湖和司徒飘雪等包括月光隐卫在内的人本都由于伤势与疲累而无力再战,伏击方二三百人从最开始一直与郁欢等人交手,他们现在只剩下百多人,本也由于伤势而没多少信心,可听见主人家暗语也只好硬着头皮进行最后的围攻。然而他们才跑出几步远,忽然听见天空传来大喊,忽然看见一个人带着强烈的劲风落下地落在眼前,还说出一番莫名其妙的话。伏击方百多人愕然地收住脚,纷纷看向从天而降的这个家伙,车驾旁郁欢等人也有点紧张,不清楚来者是敌是友。
晏子武从天而降站在街中车驾旁,他与陈闲在玄武大街分开后此时才赶过来。
他背着子午剑站着,粗略地扫了眼四周所有人,随后转头看向远处正与剩余兵卒交战的陈闲:“哇,陈闲兄好刀法……”
他笑着收回视线又看向眼前伏击方百多人,目光挨个打量看得很认真,发现在场竟有不少熟面孔。
“哟哟哟……原来是你们啊,我若没有记错的话,你们三个好像是……好像是北离雪老林三虎?霸虎、赤虎、黑虎……”
“你……”
被点出名号的三人不由后退两步。
“呀呀呀……还有你们,你是北离熊人,你们是雪城三巨龙,你们是北离天盟十二星煞,你们是北离鬼门十二阎罗……”
“哇……真是大阵仗,你们北离的高手是不是到齐了?”
“你……你……”
被晏子武挨个点出名号的这些人不由自主地连忙后退,他们面露忌惮甚至颇为惊慌,皆睁大着眼睛上下打量着晏子武。街后段茶肆栏杆前五个异国青年人身份不简单,甚至可以说身份尊贵,伏击方二三百人中大多数人并非泛泛之辈,其中有六七十个北离威名在外的高手,尤其是被晏子武认出来的这些人。他们这些人至少已经练出无比浑厚的伪内功,其次是习练真内功的内功高手,他们至少有近半数人能和蔡力劲打成平手,而他们六七十个高手已经死了近半,剩余这些都已身受内外伤。
若非晏子武认出这些人,郁欢和范西湖等人根本认不出来,却多少听说过这些人的名号。
郁欢等人才知道这些人竟是北离高手,难怪这么不好对付。
“哼!北离人!”
车驾旁郁欢目光中带着怒,范西湖和上官月光及司徒飘雪等人皱着眉,蔡力劲等众侍卫与郁欢反应相同,众都怒目圆睁。
“你……”
北离雪老林三虎盯着晏子武,此时终于确定这张脸,他们同时抬起手:“你是八大宗师……南国左手剑圣…南宫子武?”
“对,是我没错……但,此处应有照生盟……”
晏子武拔出子午剑,他说道:“虽然你们都将死,但把照生盟之名带去阴间,杀你们的人是……照生盟副盟主晏子武!”
远处传来陈闲声音:“行了子武兄,够了……”
“哦……好,哈哈哈……”
晏子武闻声看向远处陈闲,颇有些不好意思地仰头大笑几声,他收回视线敛去笑容,车驾四周霎时剑光飞舞。
伏击方这些北离高手虽然威名在外武功不错,可即使没受伤也打不过晏子武,何况此时受伤疲累状态,在晏子武面前顶多接个三五招。晏子武左手剑法当世第一,剑法招招夺人性命,他左手子午剑更是天下五大名剑之一,吹毛断发削铁如泥,伏击方百多人兵器寸寸断裂,晏子武左手剑切瓜斩菜似的。他之所以认得出这些北离高手,好几年前曾去北离挑战过这些人,这些人当年就是他手下败将。他与这些人并无交情,今日立场不同自不会手下留情,他是照生盟副盟主,代表的是照生盟。
郁欢等人此时才知道晏子武是友非敌,也才知道竟是天下八大宗师第六人南宫子武。
“照……生……盟?”
天阳自也已经听见这些对话,她撩着车窗帘子看着,看着车驾四周剑影闪烁,她垂下眼眸略微想想,复又抬起眼眸望向远处自己驸马。她眼眸一眨不眨清澈而又幽亮,表情平平静静地远望,她看着已经看懂,也大抵已用不着担心,她缩回手放下车窗帘子。车窗帘子遮住窗口的这一刻,仿佛也已遮蔽住车架外所有声音,她广袖垂地端庄坐着,髻上珠玉凤钗纹丝不动。
而后她笑起来,抿着唇笑不露齿,完美的脸笑容自也完美。
她已经懂了,同时也无比感激驸马,如有将来她也愿意只做个被驸马保护的女子,自己只百般体贴驸马就好。
而在将来还没到来的此时此刻,她已经开始自我反省,反省自己今日为何陷入绝境。
第二百一十一章 新年还好 先睡一觉
“砰——”
“弟兄们咱们拼了——”
“杀——”
“杀——”
午时已过,已是下午未时,街中段杀声未停。
剩余兵卒举着刀枪前仆后继冲过来,他们或砍或刺包围着陈闲,在大吼声中追击着围攻陈闲。陈闲一人一刀出手迅猛,威势有如雷霆,时而勇猛地挥刀向前,时而短暂地收刀后退,时而向左击破,时而向右击破,他每一招每一式攻守兼备,近乎无懈可击,沉默而冷静地杀戮,已几乎快把这些兵卒杀得片甲不留。伏击方百多人也已剩不了多少,他们咬着牙拼尽全力,晏子武一人一剑切瓜斩菜,剑光掠过之处鲜血飞溅,他一直没离开车驾这个位置,也没再开口讲半句话。
伏击方这些高手很清楚并非晏子武的对手,他们有人想逃也有人想玉石俱焚而攻击车驾,这些心思最后谁也没有得逞。
“不愧是左手剑圣……”
“驸马爷也真强得出乎人意料……”
“对,公主驸马的确很强,这已算得上江湖顶尖高手了,原来公主驸马如此出众……”
“还以为今日陷入绝境必死无疑,看来是有生路了……”
郁欢和蔡力劲及范西湖和司徒飘雪等人依然守在车驾内围,上官月光等月光隐卫三十人守在车驾外围,她们此时状态比刚才稍好一些,眼下绝处逢生这么大优势,已经用不着她们出手,但她们并未放松警惕,终究不清楚对方还有没有后手会不会突然袭击。她们保持着防卫姿势,目光上下左右观察着四周,尤其注意着街前和街尾方向,也时不时看一眼稍远些的陈闲。
天阳安安静静地坐在车驾内时而想些她自己的事,时而听听车架外的动静,也时而撩起车窗帘子看一眼远处驸马。她自不免会担心自己驸马有没有受伤或者伤得重不重,相隔这么远距离虽然看不见伤势,至少看一眼能令人略感安心。她每看一眼复又端庄坐着反省今日之事,也会想接下来怎么做,她想来想去这次只能有劳驸马。
“想来……没事了……”
她又全神贯注地仔细想想,已有七八分确定已经化险为夷。
“公主……”
然而车驾外郁欢此时忽然惊声说道:“公主不好了,街前街尾又有大队人马正往这边过来!”
“不用担心……”
天阳抿抿唇笑不露齿,她话音稍顿又反复想想,而后平平静静地嗓音甜软说道:“我相信驸马,我们已经没事了……”
她相信自己驸马,也相信自己已经看懂对方这个局需要用到的局中人,她能肯定已经化险为夷并非无来由或盲目的自信,她心思之细腻时常会想些很细微的问题,她前一刻感觉大抵已不用担心和这一次只能有劳驸马,正是因为已经发觉到这些细微问题,这其实也是建立在她相对了解自己驸马的情况下,才可能发觉到的细微问题,好比如驸马遇事冷静、足智多谋等。
其实是由于晏子武的出现,天阳她才联想起这个问题的。若驸马前一时和这晏子武在一起,那这说明驸马是在得知这边情况后先一步赶过来的,晏子武为何后到,则多半是先做过其它事随后才过来的,做过什么答案显而易见,定是揭露与求援。
……
……
正如天阳的猜测,街前街尾带兵赶过来的并非旁人,正是燕东郡王和李北野。
陈闲前一时在玄武大街控制住禁卫军内城卫统领孟臻及其手底下小同谋,当时并未从这些人口中逼问出什么来,后来京兆府左少尹吕庆带领着救火的小几百同谋来玄武大街准备与孟臻会合,眼见孟臻已被人控制住,只好下令手下人出手搭救。陈闲当时正愁没人问话,后来结果可想而知,包括左少尹吕庆在内的这小几百人死的死伤的伤一个也没跑。
孟臻武人出身是个硬骨头,吕庆和手底下五六个小同谋只是一介文官,胆量虽然不小骨头却不硬,陈闲没费多大劲儿就从这几人口中逼问出了洛河街这边的事,逼问出的内容还算比较详细。陈闲正是从吕庆口中逼问出共有四个主要同谋,也是从吕庆口中逼问出其背后主谋者的大概行动步骤,先用爆炸引起火灾和转移人们关注点,再利用救火孤立伏击地点洛河街等。
陈闲当时并不清楚洛河街的具体情况,更不清楚洛河街有多少埋伏多少人,这么大的事自不能逞英雄,他为稳妥起见,便与晏子武分头行事,他先一步赶来洛河街,晏子武则是去皇城通知燕东郡王带人过来解围。当时通往皇城的内城门已被禁卫军内城卫的同谋人向兴帝请旨关闭住,这些人欺上瞒下把守着内城门,阻截消息的互通与增援,这些人自是挡不住晏子武。
燕东郡王当时在自家骑射场望着内城浓烟,自也早已经听见内城的五次爆炸巨响,也猜得到有人制造事端,他还派过人来内城打听巨响起火的原因。李北野由于射猎输给陈闲,当时在骑射场疯狂练习射箭,他父子二人新年第一日没踏出过门槛。
晏子武见过李北野,李北野也认得出晏子武,二人在陈家府宅的完工宴上喝过酒,晏子武当时去郡王府并无任何阻拦。
燕东郡王虽是北疆之主手握数十万重兵,可他回京最多只能带百个铁骑近卫,后来毫不犹豫第一时间进宫向兴帝禀告洛河街一事。兴帝当时和众多朝臣们关注着内城火灾问题,当得知此一事后登时勃然大怒,立马下旨派出了三批人。第一批是飞龙门,命令飞龙门赶往玄武大街捉拿吕庆和孟臻等手底下小同谋,当时这些人已经被陈闲和晏子武在临走之时用绳子捆在树上;第二批人是八千宫城禁卫军,由禁卫军大统领项少离亲自带领着这些人到四座内城门拿下与人同谋的内城卫兵卒;第三批人是两万禁卫军,由燕东郡王和禁卫军副统领带着这些人赶来洛河街。
李北野则是心系表姐安危,愤怒地骑着马跟过来的,他们队伍后方还跟着一辆马车,车内李烟儿也同样心系表姐安危。
……
……
两万禁卫军浩浩荡荡地小跑而来,其中一万人队伍散开后顿时包围住整条洛河街,燕东郡王领着五千人自街尾而来,禁卫军副统领领着五千人自街前而来,各五千人迅速地靠近着洛河街中段。站在街中段远远的能听见街前街尾的马蹄声,也能听见禁卫军们跑动时兵甲抖动的铛铛响声。而街中段已经红眼的百多兵卒犹自围攻着陈闲,伏击方剩余高手倒已差不多死绝。
“公主,街前街尾来的好像是宫城禁卫军……”
“舅王爷也来了……”
“太好了,果然如公主说的,已经不用担心了……”
“嗯……驸马果然是向舅父求援……”
车驾旁郁欢等人全看着街前街尾赶过来的宫城禁卫军,宫城禁卫军过来代表着兴帝已经知道这边事,若没兴帝旨意,超过一定人数的宫城禁卫军通常出不了宫城,何况带兵人之一是燕东郡王,那么洛河街已然再无危险,绝境也已然不再是绝境,她们此时才终于松口气,才终于放松些警惕,也都不由露出笑容。蔡力劲等侍卫笑着,低声骂着这场生死伏击,范西湖等妙音阁众人倒只是笑着,上官月光等月光隐卫伤势不轻也疲累不堪,笑容有些苦涩,刺客门卓沐冷等人则是欣喜不已。
“西湖,月光,飘雪……”
天阳虽想到过自己驸马会向舅父求援,刚毕竟只是猜测而已,这时候也才真正放下心来。她并未急着下车,白玉手掌撩起车窗帘子,眼眸看着远处驸马,她担心着自己驸马会不会坚持不住受伤倒下的同时,轻言软语说着让自己人等会儿各回各处好好养伤之类的话。她与她们相识近十年,除开身份不说,彼此情谊无比深厚。
当宫城禁卫军来到街中段后,百多剩余兵卒和伏击方剩余众人都不由得慌张起来。然而早已经来不及,他们即使没死在陈闲和晏子武手上,单参与同谋与行刺一位公主本就是掉脑袋的重罪,更何况还引起爆炸与巨大火灾,数罪并处两个脑袋也不够掉。陈闲早已经杀得浑身鲜血淋漓,也早等着燕东郡王过来,他本只是过来解围的,这么多人过来了已经用不着他出手。
“大胆叛兵!”
“识趣的……立马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否则……格杀勿论!”
剩余兵卒本就死罪一条,数千宫城禁卫军围上来后,有人眼神绝望被活捉,有人顽强反抗被乱枪刺死。
……
……
燕东郡王带领着其余五千人来到车驾这个位置,父子二人当先跳下马跑过来,李烟儿随后也从马车内下来快步走过来。
“天阳表姐……你没事吧?”
“嗯,表弟……舅父……我没事。”
“好……无恙便好……”
“表姐……”
“烟儿表妹也来啦……”
车驾已被破坏得不成样子,车外壁钉着数不清的流箭,天阳从车驾内下来,看见舅父等三人自是有些开心,她随后急忙回过头看向稍远些的位置,却只看见数千宫城禁卫军密密麻麻的身影,也没看见驸马走过来,她这才知道自己驸马好像已不知何时悄悄走了。她本想第一时间问问驸马有没受伤或伤得重不重,此时却连自己驸马人影也没见着。
刀甲满地和尸首遍地的街中段,她身周围着上百人,她听着舅父和表弟及表妹等人关切的询问声,脑海不自觉地回想着自己驸马以一敌数百的高强武艺,冷静而又沉默的挥刀动作,在刀枪群中来去自如的勇猛身姿,她想着这些不由自主地抿唇而笑,心间也不免有种说不出的温暖。她最后回望一眼稍远些的街中位置,这地方显然不宜久留,便乘着李烟儿马车回皇城。
陈闲又不是过来英雄救美的,他过来救的是拜过堂的妻子,他并未觉得这是付出,而其实是身为丈夫身为男人的担当。
他没觉得这是多大事,好比如当初自家府宅死人,妻子不也同样毫不犹豫帮忙排危解难调查背后主使者。他和晏子武是在宫城禁卫军过来后立马收手走的,此时早已离开洛河街,二人浑身是血,纵有一身雄厚内功,也早已疲累不堪,最要紧没吃过中饭,肚子也早饿得咕咕叫。他二人回到相隔不远的陈家府宅,清洗一番后换了身干净的衣袍,便又出门去了酒楼。
洛河街后段茶肆栏杆前,五个异国青年人谋划十多日眼看就要成事,结果却功亏一篑,这五人见势不妙早已经跑没影。
栏杆前有被摔碎的茶盏碎片。
近日落时分。
燕东郡王的百人铁骑护送着郡王府马车在公主府门前缓缓停下来,郁欢和蔡力劲等侍卫刚已经先一步回府处理伤势,他们并未声张今日午时在洛河街遭遇伏击陷入绝境一事,公主府内外院犹自欢天喜地庆贺着新年第一日,府门前侍卫也大抵只以为公主是如往日一般外出回来,他们就算已经知道今日之事也自不会乱说。天阳从郡王府马车内下来,站在门阶下抬眸看着自己公主府匾额,此时心绪不免有些复杂,至少在当时已经有点绝望的心理下,确实没想过这一日还能平平安安地回来。
“好了……”
“烟儿表妹你们回去吧……”
“那表姐我走啦……”
“嗯……”
门前侍卫们恭敬行礼,府内有近婢出来相迎,天阳小步迈过门槛,她心绪虽有些复杂,回家的感觉自也令人无比舒心。
陈闲刚回来时也是这么想的,他吃饱喝足没什么事做在自己寝楼睡大觉。
暖儿疑惑地趴在床边看着,委实不理解驸马爷回来以后怎么二话不说上床睡觉,她嘀咕道:“驸马爷好像很累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