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自古总有无辜者
这一日对于内城多数百姓来说或许是难过的一日,公主府内一切却如同往日般并无不同。
新年第一日依旧处处张灯结彩,昨夜除夕守岁的人都已经睡好觉起床忙活,府内下人们来回走动笑容满面地各做各的事。也有人三三两两讨论着午时时候内城的五声巨响和火灾等事,言语之中并未太当回事,无非是当成小小的闲谈话题。或许有下人们疑惑郁欢和蔡力劲等侍卫为何会先一步回来,公主怎么没乘坐自己车驾回府,可疑惑归疑惑下人们终究不会去多想。
在下人们眼中公主今日也并无不同,回府时间也如往日正好是晚膳时候。
“公主……”
“婢子见过公主……”
“嗯……”
今日没有近婢跟着出门,这些随行近婢听说公主回府了,也如往日般走出内院相迎。近婢们笑脸灿烂陪在身旁向着内院而行,虎园两只猛虎的吼声远远地传过来,郁欢此时也从内院走出来相迎,她什么话也没说,也不需要说任何话,洛河街一事皆心照不宣。天阳此时给人感觉也确实如往日般外出正常回府,步姿依旧端庄柔美,举止也依旧温柔如水,完美的脸表情平平静静,很难看出遭遇过伏击险些回不来。她表情虽然平静,实际上心间自是不那么平静,仅是内心之事没在脸上。
“公主……”
“乳娘……”
“好……公主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来来……公主快些进来……”
若说回公主府能令人舒心,回寝楼则能令人心底温暖如春,寝楼内幽香飘溢,此间最私密也最安全。寝内近婢接二连三迎着天阳迈入寝楼,两个近婢走过来替天阳掸着衣裙,两个近婢替天阳捋着腰上佩饰。何乳娘进来后第一件事是走向绣花桌,回过身端过来一杯酒,这还是这位乳娘第一次主动给天阳递酒,已经听郁欢说过洛河街伏击一事,但递酒却什么话也没说。
“谢谢乳娘……”
“喝吧,喝完了乳娘再给你斟一杯……”
“嗯……”
天阳也没多说什么,抿唇笑着看着何乳娘。
……
……
这位乳娘第一次主动给天阳递酒,天阳又何尝不是第一次遭遇洛河街这么大的危机,她现在回想起来或为此心有余悸,同时也坚信自己人均已竭尽全力。对方二三百个好手,其中六七十个北离威名在外的高手,何况还有巡城营和北华门及禁卫军内城卫共计两千多兵卒,在这么多人联合围攻的情况下还能坚持到当时那种程度已是极其不容易。天阳也从未有过在一日之内经历这么多情绪,天未亮起床发压岁钱心情很好,遇伏击时有过生气有过怒,后来有过绝望又看见希望,当真五味杂陈。
何乳娘是个生怕寒风刮伤天阳脸颊的人,前一时听郁欢说起洛河街遭遇,这位乳娘只觉心疼,与此同时自也气愤非常。
天阳在回公主府之前第一时间先回皇宫报过平安,在宫中见过皇太后也见过兴帝。皇太后当时正如何乳娘一般无比恼怒,这位老人家并不关心其它事,心中关心的只是孙女的安危。兴帝当时脸色也很不好看,但心中关心与关注之事自比皇太后多得多,也还问过天阳当时洛河街的情形,天阳后来简短地说了说,兴帝也没有多问。至于陈闲揭露伏击与求援,兴帝当时只把这看成是理所当然,本也没心情关心这种小事,在兴帝眼中火灾与伏击牵扯出来的朝政问题才是首要问题。
爆炸引起火灾事发至此时一波三折,内城和皇宫仍处于繁忙当中。
早有新一批的人被派来五个火灾地点救火,可由于前一批人的放任敷衍与火势太猛,火灾根本无法扑灭。何况五个地点全在内城最繁华地段,全在楼铺最密集地段,这只能用隔断之法阻止蔓延,隔断之后等到烧完为止,然后再进行重建。爆炸火灾形成的伤亡与损失也差不多已经统计出来,五个火灾地点加起来被烧毁的楼铺共有百余栋,新年第一日人们走亲访友街上本就人多,何况又有花会又有戏场等人群集中地,此次受波及之人上万人,受影响之人有七八万。
而这些受灾之人自是不知道火灾只是掩饰伏击而已,这些人目前最关心的依旧只是火灾的后续问题或计算着自家损失。
“郁欢……”
天阳回府后此时最关心的自不免是自己驸马,她拈着小玉杯转眸看向郁欢,她眼神已经透露出内心的关切。
“驸马他……回来没有?”
“回来了……”
郁欢对天阳这种眼神心领神会,她眼神也意味深长说道:“驸马爷像平时一样,没半点事。”
“嗯嗯……没事就好……”
寝楼内站在身旁的近婢自是听不懂她们的对话,郁欢口中的没半点事是指没半点伤,她前一时正巧看见陈闲走回内院上前问过。天阳当时想第一时间问问自己驸马有没受伤或伤得重不重,至此时心中一直记着,也其实不免一直担忧着,此时也才放下心中担忧。近婢们虽然听不懂这些话,何乳娘却听得懂,这位乳娘自也听郁欢说过陈闲当时赶过来解围,武艺多么高强多么勇猛。这乳娘当时非常惊讶,她本觉得天底下没人配得上完美无瑕的天阳,经此一事貌似对陈闲这位驸马爷有所改观。
“郁欢可知道,驸马现在在做什么?”
“驸马爷在睡觉……”
暖儿此时忽然来到寝楼门前,站门前福一礼道:“暖儿求见公主……”
“怎么啦……暖儿?”
天阳回过头看一眼,而后款步走来门前,何乳娘和郁欢及近婢们跟着走过来,众都表情疑惑。
……
……
日落西山时分。
兴帝面带怒意坐在仁和殿内,随手翻阅着以往奏章的同时,专心听着殿中人禀报着五处火灾的受灾详情。仁和殿内两旁还站着十余位朝中重臣,这些人表情各异,俱都沉默无声,垂着目光听着也在沉思着。受灾情况在此时其实已经不是第一大问题,火灾与伏击牵扯出来的问题才是关键。禀报受灾情况的人退出仁和殿后,飞龙门这时候已经有了确凿无误的审问结果。
被飞龙门押回来的吕庆和孟臻等手底下小同谋已经给出招供,他们被飞龙门人严刑逼供近乎毫无保留,把知道的事情已经全部说出来,背后主谋者正是北离人。北离位于本朝北疆的更北方,其地域三面延伸至无人之境,幅员之辽阔甚至不比本朝版图小,北离有草原有沙漠,也有冰原雪山和荒野森林,但大半地方环境恶劣根本不能住人。也由于地理和人文问题,自古以来存在两大致命缺点,其一严重缺乏可用于耕种的沃土,其二手工艺等相对落后,这两大缺点在某种程度上限制了北离的经济发展。但北离其实自然资源非常丰富,也有比较出色的强项,如冶铁和锻钢技术就比本朝稍强些,尤其善于制作火药。
北离共有二三十个族部,其中有近半是游牧部落,其次是城墩部落国,这些部落彼此差距非常大,有的部落善骑善射,尤其骑兵战斗力非常突出,有的部落则是兵少将少。北离这块地曾经全是本朝的藩属国,后来渐渐地不派人过来进贡,这属于太祖年间就遗留下来的问题,每每派兵跋山涉水过去征讨这些不来进贡的偏远部落,这些偏远部落要么立马投降,要么钻进山沟沟等地不露头。其实即使立马投降了,转个身便又违背盟约,次年照常不来进贡。
而此次的主谋者五个异国青年人正是北离偏远部落的人,甚至具体身份都已经被吕庆等人招供出来。
此五人全是部落王子或首领,第一人名叫呼延雷,是北离呼延部的王子,第二人名叫赫连溪,是北离赫连部的王子,第三人名叫叱奴靖,是北离叱奴部的王子,第四人名叫鲜于墨,是北离鲜于部的王子,第五人是乌于王,乃北离乌于部刚继位的首领,这五个部落差不多是北离相对最强盛的部落。
季殊站在仁和殿禀报完此五人身份,随后说起四个主要同谋者。
兴帝和朝臣们只需听这四人身份就能想到个中环节,大量火药从北华门被运进城,然后通过禁卫军内城卫把守的内城门进入内城,再然后在京兆府左少尹的同谋下布置爆炸地点,最后切断消息孤立洛河街展开伏击。若非是此一事被揭露出来,谁也没想到火灾背后竟然隐藏着一场伏击,而五次爆炸引起这么大的火灾与伤亡及损失,弄得内城人心惶惶,竟只是转移人们关注点而已。仅是引起巨大火灾在兴帝眼中就是目无法纪藐视朝纲,何况还有着这样的隐情,无论对方什么人绝不能姑息。
“项少离!”
“臣在!”
禁卫军大统领项少离立马出列,走来阶下单膝跪地,兴帝听着这背后真相已然怒不可遏,猛地将手上奏章拍在桌案上。
“把本次前来进贡的北离使臣全部拖出去斩了!”
“臣,领旨!”
项少离抱拳起身,后退着退出仁和殿。
仁和殿内十余位重臣皆一言不发,吏部尚书徐途之站着没动,户部尚书薛老成垂着目光想着事,刑部尚书秦司光站一边眼观鼻鼻观心,兵部尚书孟知南斜着眼看着身旁人,他身旁礼部尚书闭着眼睛,监察都御使包邦昌皱着眉,尚书令乌应祖看着身旁的中书令王忠清,大理寺卿林黑臀沉着一张脸欲言又止。殿内没一个人替北离这些无辜使臣说一句话,包括前一刻已经过来呈上请罪奏疏的卫国公韩为谋,此人正是韩惊涛他爹,韩皇后的兄长,此人掌管巡城营和都卫军,虽说参与同谋的只是他巡城营的五百兵卒和副将庄高,可问题也出在巡城营,他怎么可能什么也不做,更加没理由替任何人说话。
京兆府尹也站在仁和殿,他京兆府左少尹也是同谋,此时正忙着用袖子抹汗。
仁和殿鸦雀无声。
其实谁都知道此次过来进贡的这一二十个北离使臣全是无辜者,然而内城五处火灾造成这么大的损失与伤亡,这个责任必须由北离人承担,北离必须为此付出代价。兴帝自己也当然清楚这些北离使臣是无辜者,但他身为一国之君,眼中绝不会有无辜这两个字,他有他的皇威,本朝有本朝的国威,他眼中绝没无辜之人。若真说起无辜,内城受灾百姓岂不也是无辜者。
而事实上。
兴帝这也是借题发挥,五个异国青年主谋者已不知去向,他不可能为此兴师动众征讨这五个偏远部落。
这便不如借此杀其它族部的使臣立威,令这一二十个部落对这五个部落心怀芥蒂,这说起来其实也是兴帝本身的自信。
宗主国百万雄师强大武力的自信。
今日上午进贡礼结束后,百国使臣全留在宫城参加百国宴,也当然听见过内城巨响,北离使臣这才知道竟会因此而死。
天色将黑。
公主府内院寝楼已燃起灯火,晚风轻轻拂动着楼外檐廊下的新年灯笼,内院各处挂着的百多只花灯并未取下来,庆贺新年直至正月十五元夕才结束,内院婢女正兴高采烈点亮着这些花灯。天阳刚在同心堂用过晚膳,这时候在数名近婢的陪同下走在游廊内,离寝楼不远的时候,天阳忽然看见一个人影走出驸马寝楼,定睛一看是自己驸马陈闲,她停下步子远远地看着。
“公主,驸马爷今日不知道怎么回事,回来后好像很累很累的样子,什么话也没说躺床上睡了……”
天阳想起暖儿这些话,心间涌起阵阵温暖与感激,她抿着唇看着自己驸马身影,好半晌喃喃自语道:“驸马辛苦了……”
“原来驸马,就是照生盟的盟主……”
她又不免回想起自己驸马的高强武艺,也不免回想起当日听见照生盟三个字时的古怪心理,原以为他人盟名与自己驸马表字相同,今日才知道照生盟原来是驸马的照生盟,也才知道驸马文武双绝。在洛河街单人单刀对战数百兵卒,不仅没受半点伤,反把数百兵卒杀得近乎片甲不留,她想起这些委实无法想象出自己驸马的武艺究竟有多高。但却有一点很清楚,她并不希望看见自己驸马有第二次深入险境这么辛苦,更不希望洛河街之事重演,她同时也很清楚自己身上的危险还并未消除。
“郁欢……”
她转过身继续向着寝楼而行,迈着步子轻言软语说道:“传令天凤司回京……”
陈闲也知道妻子身上的危险还并未消除。
第二百一十三章 出门找找 或许有终
入夜以后。
夜空星云密布。
京都千家万户灯火璀璨,内城四条街的冲天火光早在天黑之前已经熄灭,火灾余留下的星火灰烬也已被千桶万桶的河水尽数泼灭。黑色的污水一滩一滩汇聚在街边的低洼处,吹过来的风仍然夹杂着浓烈的烟熏气味,内城最繁华地段在这一日变得空寂了些,灯火也稀疏暗淡了些。被派过来救火的数千人尚未走远,受灾百姓面如死灰望着自家被烧毁的楼屋。
城内百姓都已经知道是北离人谋划多日引起的巨大爆炸与火灾,北离一二十使臣被禁卫军处斩的消息也已经传遍全城。或许有人觉得这一二十使臣是无辜者,却绝没人与人谈论,而多数人认为这些使臣该当一死,既然是北离人引起的如此惨烈的事故,那么自该由北离人来承受这所有罪责。尤其内城数以万计的无辜受灾者,众都感激涕零,跪地上面朝皇城山呼万岁。
“北离使臣一二十条命……”
“此时想起,倒觉得圣上施以株连之法未免略有不妥……”
“不,并无不妥,依我看该当如此,再者说,北离使臣人都死了,还谈什么妥不妥……”
“倒也对……”
仁和殿十余位朝中重臣三两一起走在出宫路上,他们对此或许有不同看法,可既然当时在殿内选择沉默并未给出谏言,此时再说起来也不过纯属闲谈而已,众臣走出宫门相互拱手,各自乘车坐轿各回各府。西境和南境诸国使臣当时全在百国宴现场,亲眼目睹北离使臣被禁卫军拖走,后来听说已全被处死,众多使臣不免心惊胆战。
“呸……他娘的……”
“这十多日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狗入的……这么狠……”
“竟直接下旨砍了我们北离这么多使臣……”
“哼……兴帝如此暴行,他无非是想把这场火引至我们头上……”
背后主谋者五个异国青年自也已经听说北离一二十使臣株连被杀一事,此五人此时不知在什么地方破口大骂,他们没想过自己等人此一举如此精妙的布局竟会以失败告终,也没想到兴帝会是如此做法。他们五人皆族部王子或首领,财大气粗也不缺人效命,在洛河街虽约莫已倾尽全力,但正如他们还有多少隐藏力量,他们自己最清楚。兴帝下午下旨封锁过城门,也曾下令飞龙门尽全力搜捕这五个人,但此五人有点神通广大,竟没人知道这五人身在何处,他们似乎总有办法也总有出路。
……
……
次日。
新治二十三年,正月初二。
清早太阳才刚露出头,群鸟绕着枝头鸣啭,公主府内院早已忙碌起来,近婢们端着洗漱物和衣物衣饰等迈入寝楼,寝楼窗子面影影绰绰,偶有极轻微的说话声传出寝楼,多是些日常闲话和内院的杂事安排。天阳已经吃过早膳正坐在梳妆台前,她昨夜喝酒沐浴睡得也挺香甜,情绪经过这一夜时间已经沉淀下来,此时倒也习惯性回想着昨日的遭遇。
她当时已经反省过自己为何陷入绝境,更不希望有第二次,这正是所谓经一事多一心,她昨日让郁欢传令天凤司回京正是出于避免第二次。其实天凤司也原本是她在京都范围内的防卫力量,后来由于其它地方一些事才被派出京都的,若说月光隐卫是剑,天凤司大抵是剑也是盾。她传令天凤司回京,除意识到身边力量不够,同时也因为清楚对方可能不会就这样收手。
她自己也自不可能就此善罢甘休,她已经知道主谋者是北离偏远部落的王子和首领,昨夜也听说过北离使臣被株连处死一事,她想想能理解自己父皇为什么这么做。她很了解北离局势,尤其是主谋者的这五个偏远部落近些年表现得野心勃勃。这五个部落全位于北离最边远,若本朝派兵过去征讨,必须横穿其它临近的族部和部落国,长途远征向来属于国之大忌,兵力财力等必定花费巨多,这也大抵正是北离五个异国青年敢在本朝皇都兴风作浪的主要凭仗。
天阳昨夜泡温浴时也分析过这五人为什么掳劫自己,她想来想去只想到或有可能与自己母族李家有关。
公主府下人们仍旧不知道公主昨日遭遇过伏击,包括暖儿也同样毫不知情,昨晚倒追问过陈闲白天出门做过些什么事。
“驸马爷你昨日到底做过什么嘛?怎么会那么那么累的?”
“我昨天有很累吗?”
“大白天才回来就躺床上睡了,这还不累?”
“大惊小怪,纯粹是出门玩累了而已,洗脸巾……”
“哼哼哼……骗人,驸马爷骗人,呐……洗脸巾,一定是出门做过什么不可告人的坏事啦……”
“对,洗脸巾做过坏事……”
“哈哈……”
陈闲自不会多说昨日之事,也没必要告诉暖儿,其实暖儿也未必非得问出个缘由,这不过是驸马寝楼大清早的日常闲话。陈闲在自己内室盆架子前洗漱,暖儿站一旁递这递那,想起什么就说什么,话题向来自由。陈闲昨日下午睡过一觉,吃过晚饭在内院走了走回来继续睡,这一夜睡得很好,此时生龙活虎。他昨日从吕庆口中就已经得知背后五个主谋者的具体身份,也问过主谋者在什么地方,可惜的是吕庆并未给出答案。
“北离人,呼延部王子呼延雷,赫连部王子赫连溪,叱奴部王子叱奴靖,鲜于部王子鲜于墨,乌于部首领乌于王……”
以上正是陈闲昨日问出来的五人具体身份,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五人多半不会就这么徒劳一场然后乖乖回北离,如此说妻子天阳也仍有着潜在的危险。若这五人已经跑路回到北离,陈闲或许没法追杀到北离,但若这五人仍不死心,仍然在京都范围内。他如今反正没什么紧急事情,出门找找这五人行踪下落也好,能不能找到这是后话,他决定做的事向来力求有始有终。
陈闲吃过早饭走出寝楼,天阳梳妆打扮好了也正好走出寝楼,她转眸瞥见自己驸马身影,想起昨日犹自心有感触与感激。
……
……
今天正月初二,天阳本该要回一趟皇宫,但昨日才遭遇过生死伏击,也其实没多少心情出门,何况尚不能确定对方有没有罢手,自己人又都在养伤。她今日没想过出门,也正好有时间看一看年节这些日积存下来的各地传书。她走出寝楼在内院散了散步,而后又回到寝楼来到地下宫殿,才看了半个多时辰的传书,郁欢过来告诉她,说是燕东郡王来了。其实燕东郡王正是为昨日洛河街伏击一事而来,这位郡王也已猜想出北离这五个异国青年意欲掳劫天阳的主要原因所在。
“母后是李家宗族嫡女,舅父是李家宗族嫡子,我们李家世代镇守北疆,等同于横亘在北离与我朝的第一大屏障。舅父之意我懂,其实我也这样想过,他们掳劫我,然后用我钳制舅父和李家,可也真的有点荒谬。母后已经薨逝多年,在北疆宗族没多少余威了,我的话也没多少用,北离这些人这次也未免太高估了我的作用……”
“北离这些人为何掳劫你虽很难说,但云裳你太低估了你,若你真被这些人带去了北离,至少舅父我定然很难做……”
李家是本朝第一开国功臣之家,甚至可以说本朝有小半江山是李家打下来的,自立国之始,太祖就把北疆诸州给了李家。李家奉命镇守北疆与独力治理北疆已有数十年,宗族庶族这些年开枝散叶发展得无比壮盛,文景皇后当年还尚未许配给兴帝之前,曾以嫡长女之名义治理过北疆,燕东郡王当年还是少年留京世子,后来才接手的北疆。北离这五个异国青年人为何掳劫天阳,天阳和燕东郡王只能凭空猜测其中原因,二人走在游廊内,郁欢跟在身旁,近婢们跟在身后三十余步的位置走着。
“既然云裳你有自己的决定,那舅父便不多操心了,你去忙,舅父自己走走……”
“嗯,好……”
天阳轻轻应声在游廊内停下步子,而后转身往回走,燕东郡王背着手走向游廊尽头。
……
……
早在昨日从洛河街回来之前,天阳已经让范西湖调查这些北离人,当时还只知道伏击方是北离人,后来北离使臣被处斩,引起爆炸与火灾的罪魁祸首具体身份被公布出来。范西湖昨日也当然已经清楚主谋者的具体身份,既然这些人对公主下手,那么接下来自要把这些主谋者找出来。她的想法和陈闲有些相同,此一事不能就这么善罢甘休,先不管这主谋者有没逃回北离,先尽全力把网铺开再说。范西湖昨日已派人出去四处搜寻,至此时还并没任何结果。
午后。
范西湖独自一人来到了公主府,她说起的不仅是搜寻主谋者的结果,她来之前还去过月光隐卫的住处,看望过上官月光等人的伤势情况。这也是天阳昨日的吩咐,她关心自己人的伤势,若非不清楚对方有没罢手,她定会亲自过去看望。司徒飘雪等刺客门的人回京过年就住在妙音阁后院,其实伤势未必有多严重,主要是过于疲累,稍微调养些时日自能完全康复过来。
“说起来……其实多亏了公主驸马,如不然我们可能……”
“嗯……确是辛苦驸马了……”
“我临来之前去看望月光她们时,她们今日还在称赞公主驸马的武艺与勇猛,也都很感激公主驸马及时赶来相救……”
晴天白云阳光灿艳,内院花圃林小花轩内并无近婢在场,天阳和范西湖面对面坐在圆桌前,午后的风拂动着花轩两面的丝竹垂帘,郁欢在一旁给她们斟茶,偶尔也笑着说几句。经历过昨日命悬一线的生死危机,此时想起来也或许心有余悸,总归来说还是开心的,心间隐隐压着的巨石也总会随着时间而消退,心境也相对比较放松,隐隐然有三两分惬意与悠闲。
“大家言语中都觉公主驸马委实厉害……”
“公主驸马昨日会与南宫子武一起出现,这么说,公主驸马莫不正是照生盟的盟主?”
“嗯……驸马他,字照生……”
“也难怪,现在想起来也真让人吃惊,我们都没想到公主驸马竟有这等高深武功,还以为真的只是一介寻常书生……”
她们的话题大多离不开可能终身难忘的昨日之事,说起昨日也自不免说起陈闲这个人,尤其是陈闲的武艺与照生盟主这层身份。归功于晏子武前段时间为照生盟扬名,现如今京都这片江湖谁都听说过照生盟,众人每每提起照生盟,不由自主会联想起照生盟主究竟是何许人也。范西湖也曾有这样的疑惑与好奇,昨日回去想想才知道原来照生盟主正是公主的驸马陈闲。
她们坐花轩内说着话,有名近婢忽然走来花轩外福一礼说道:“公主,二公主来了。”
“二妹?”
天阳蹙起眉,略微想想柔柔地搁下青花小茶盏。
京都普通百姓或许并不知道昨日巨大火灾只是为洛河街伏击作掩饰,然而朝中重臣们知道真相,皇宫诸人也自都早就听说过洛河街一事。楚月娇想知道这些事一点不难,何况她自小最关注的人向来是自己姐姐,甚至包括天阳的兴趣爱好等,她都一清二楚。其实这些年无形之中,楚月娇行为上一直在追循天阳的影子,包括她爱好喝酒也其实是学着天阳,然而有一点她可能永远学不来,这一点名叫女子当爱夫。
今日还是楚月娇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踏入自己姐姐府邸,她心情似乎很不错,站在水榭栈台上欣赏着府邸的壮丽景致。
天阳在近婢的陪同下远远地走向水榭,步子比平时稍快一些,她看着二妹身影,蹙眉走上栈台。
第二百一十四章 同为女子 天差地别
“二妹来啦……”
临水栈台湖光荡漾,天阳步姿端庄款步走过来。
“小妹拜见天阳姐姐……”
楚月娇转过身来笑盈盈地福一礼,天阳素手微抬轻然点头:“二妹有礼了……”
天阳没问二妹怎么有空过来这种问题,她本就清楚这二妹爱与自己比较,也清楚这二妹好胜心很强。多年来没有太多的来往,也从未有过相互过府串门,天阳对于二妹今日过来或也有些好奇有些疑惑,却并未说稀客之类的话,她觉得没必要说这种话,也没必要问二妹为何而来。二妹来了就来了,她只当是客人到访,疏远多年也没多少共同话题,过来无非闲谈而已。
楚月娇却主动说了自己今日因为何事过府,其实理由也简单,因为听说天阳昨日遭遇刺客受了些惊吓,身为妹妹便特意过来看望自己姐姐,她笑吟吟言语中颇有关切慰问之意。可实际上这么多年大事小事皆未曾过府表示过关心,偏就这一桩事过来关心慰问,其来意不太可能就关心二字这么单纯。天阳想想也能猜到会是这么回事,她出于礼节和本身的温柔心性,无论二妹是真关心还是假关心,她言语上对二妹的关切表示谢意,她轻言慢语说的话也比较多,纯粹和妹妹闲聊。
湖上吹过来的风稍有些狂烈,回春的暖风并无太多寒意,水榭栈台周围山石丽景,青叶花树在风中摇曳,蓝天阳光灿烂,白云朵朵随着风飘向天际。临水栈台上十余名近婢恭恭敬敬地守候在四周,天阳和楚月娇站在栈台木栏前或说或笑,说话时眼睛都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楚月娇庶出公主出身,发钗头饰等级稍低,相对没那么华贵,她虽也是个金枝玉叶的大美人,可与天阳恍如永恒的完美之美相比起来,容貌上终究有着一截差距,到底是同父不同母,相貌差距也大抵出自于母源。
她们没什么共同话题,说完洛河街伏击又寒暄了片刻,楚月娇随意地把话题转向驸马,姐妹聊聊各自驸马也貌似正常。
“二妹有福了,其实韩妹夫还不错的……”
“天阳姐姐说笑了,就小妹驸马这人吧,莽夫一个而已,姐姐知道的,他当年那些纨绔作风,全京都城人尽皆知……”
“唉……还是天阳姐姐好,姐夫陈闲一表人才,玉树临风,有风骨有才思……”
类似于这样的话语,天阳已不知听多少人这样说过,临来之时还听范西湖夸奖自己驸马的高深武艺,她已经很清楚自己驸马文武双绝。这么多时日以来,她对称赞自己驸马的话语从始至终本也只是听听而已,也本来极少参与讨论自己驸马,她看着湖水听着二妹这些话,时不时柔声回几句。楚月娇把话题说向驸马,是有着小小目的的,她本不是单纯过来看望天阳的。
“对了……”
楚月娇说着说着又忽然把话题一转问道:“姐姐,我来时怎么没看见姐夫人?”
“他……”
天阳转眸看向楚月娇,笑不露齿道:“他今早上出门去了,想来还没回来……”
“哦……姐夫出门了啊,那小妹倒来的有点不是时候。其实不瞒姐姐,小妹也顺便过来看望姐夫的,姐姐或许还不知道,我和姐夫在杭州见过的,也在杭州认识的,姐夫这人真的很好,我们当时都住在杭州的湖畔山庄,房与房只隔着一堵院墙。可能因为我是姐姐的妹妹吧,姐夫那时候对小妹……颇多关怀与照顾,早晚看见小妹……嘘寒问暖也有的,所以说姐夫这人是真的很好。有次出门遇上姐夫,我们同坐一车,路上说过很多很多真心话,聊得十分尽兴,也曾一起喝过酒……”
“说句实在话,姐夫真的很懂关心妹妹……”
楚月娇这些话其实有些无聊,就差说她和陈闲在杭州还曾做过某某某事,这其实也正是她不那么单纯的来意,纯粹是借着上门看望这个机会,添油加醋说出这些话。她这么说自认为这些话也该多少会令得姐姐心中有点什么想法,或有点什么不良感觉之类的。她说的颇为隐晦,好似真心实意在夸奖人,言语中还多次反复强调姐夫只是关怀妹妹而已。
临水栈台木栏前,她笑着自己说着自己的话,好半晌才终于说完才终于停住嘴,随后转过头笑盈盈道:“时候也不早了,小妹还有些小事,今日便不多打搅了,天阳姐姐多多注意身子,妹妹改天若有空暇,定再登门来看望姐姐……”
她眉开眼笑最后补充道:“姐夫只是关怀小妹,姐姐千万不要误会了姐夫……”
“不会的……”
天阳表情如常平静,她抿着唇露出笑意点点头道:“二妹慢走。”
“请姐姐留步,小妹告辞……”
楚月娇笑吟吟福一礼,带着两名随行婢女走下临水栈台,身影穿过游廊渐行渐远。
湖风吹拂而过,湖面水波潋滟,天阳髻上凤钗垂珠在风中晃动,她看着二妹走远的背影,好半晌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
……
……
楚月娇过来时心情很不错,此时走出公主府貌似心情更不错,她的马车和侍卫全在府门前等着,街道远些的位置还停着八九辆马车。她并不是一个人来这条街的,陪着她过来的八九个女子没踏入公主府而已,她们坐在马车内等着楚月娇做完自己的小事出来,接下来大抵是去太上湖游湖泛舟等。楚月娇并不仅是个追循天阳影子的人,更是个很容易产生疯狂念头的人,她最近和自己相好的这群官家好姐妹形影不离,闲玩之余也还好像想着定下个人生目标,这也大抵是最近才生出来的念头。
她与这群官家好姐妹和太子妃也走得很近,太子妃则大抵是个嫉妒心强的女人。她和太子妃及这群相好的官家姐妹其实都多少有些类似的毛病,或爱与人相比较,或爱嫉妒和羡恨他人等,到底来说不是同一类人也走不到一起。她们这些人其实不仅心胸不够宽阔,眼界等也不够宽阔,本来全都是从小到大十指不沾阳春水,生来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她们在一起谈论最多的大抵是胭脂水粉或者金石玉器等雅玩摆件,再者是相对新鲜也比较罕有的美味佳肴等,也还经常谈论男人。
或说说京都第一美男子宋如故,或说说京都几大才子,如段问信、裴承志、古俊贤等才子,常出现在她们的话题中。她们有时候还说起禁卫军大统领项少离,此人才三十出头,长得英武不凡,乃禁卫军第一高手,也还是京都表面上的第一高手。这若总结起来,她们聊起男人,无非围绕着四个重点或说四个特点,一富可敌国、二才华横溢、三相貌俊美、四武艺非凡。
简单来说。
她们不愁吃不愁穿,未嫁的也不愁嫁,自小生活太过于奢华,导致了思想的奢靡,也导致了心性不那么保守。她们相较于多数大家闺秀可以说相当开放,却还并不敢做得太过,至少不敢在游湖的时候偷偷找些小白脸或面首一类的男子上船作乐。而楚月娇则是她们中思想最开放的那个,此女根本守不住自己,只把韩惊涛当成是一个正常男人而已,除此外什么也不是。
她和太子妃及这些官家好姐妹,可能永远无法理解什么叫女子德性与仪态,什么叫女子当温柔当体贴和女子当爱夫等。
公主府内院花圃林。
郁欢和范西湖还坐在花轩内喝着茶,天阳去时步子稍快,回来时步子也比平时稍快些,身姿身段却也依旧端庄而完美。
“公主,二公主多年来从不登门拜见公主,今日忽然登门到底为什么事?”
“没什么事,也就说了些很无聊的话……”
“哦……”
郁欢斟茶没再多问。
午后阳光斜斜地照着掩映在花圃林间的假山小花轩,花轩两面丝竹垂帘浪花似的随风摆动,天阳走来原位款款落坐,拈起青花小茶盏抿一口温茶,而后又说回前一时的话题。也主要是昨日洛河街之事和搜寻主谋者一事,这在目前自是当务之急,也自不能如此轻易地罢休。与此同时年前一事也仍并未停止,正是捕快背后主使者一事,这在天阳心中向来是重中之重,现如今也或许更加重要。驸马那么辛苦在洛河街解围,她深深地牢记在心底深处,每每想起多有温纯几多感触。
范西湖离开公主府以后,天阳又回到地下宫殿继续阅览传书,有时执笔摘抄传书,她神色专注而平静不会去想其它事。
安安静静直到日落西山晚膳时间才走出寝楼。
……
……
黄昏时候。
西边残阳红艳似火。
府门前奴婢们进进出出各忙各的,二十余名带刀侍卫肃然守在门前。
“驸马爷好……”
“好好,你们好,你们忙……”
陈闲早晨独自出门此时才回来,他今日在外一天并无收获,其实想想也知道哪这么容易找到五个北离主谋者的藏身地点,其实也并不着急,他和晏子武的时间比身上银子都多。这一日虽没什么收获,满大街看过不少热闹,百国其它使臣仍然留在京都,正月初二的大街小巷有很多表演可看,还有朝廷举办的大型戏场。陈闲今日还去过临街和洛河街等五处火灾地点,主要寻找主谋者的线索,也看过不少热闹,火灾被烧毁的楼屋今早已开始清理与重建,也还去刑场看过吕庆等人的公开立斩。
他走回内院时,天阳在同心堂吃过晚膳正巧走回寝楼,隔着小桥池塘并不远一眼就能看见人。天阳看见自己驸马身影也仍不由自主会回想起昨日洛河街情景,其实昨天初一就清早一起发压岁钱说过几句话,在洛河街一句话也没说过,昨日回来至今日此时也没讲过话。天阳也不免会想自己驸马这一日出门做过什么,是不是在经营照生盟还是什么的。
“公主,楼外风大,先进楼吧……”
“哦,乳娘……”
天阳收回目光迈入寝楼,她现在再想起昨日之事其实觉得未必不是一种庆幸,若不然何时才能知道自己驸马其实还身怀高深武艺,其实不仅不是病书生,甚至远比天下大多数男子都要出色,她这样想想也未必不值得高兴。而何乳娘至昨日天阳回来后,这位乳娘是越发的怜爱天阳,也仍由心的心疼天阳昨日的遭遇,想必短时间内听不见这乳娘劝天阳不喝酒之类的话。
第二天,正月初三。
东边透着霞光,天刚亮已经能看见婢女们的身影,暖儿也大清早起床,洗漱好了来到内室叫醒陈闲,随后伺候陈闲穿衣洗漱等。陈闲昨日出门没带上她,这小丫头虽然和花颜花貌在一起玩得很开心,却也不免问陈闲昨日做过什么。陈闲今早出门照常没带上暖儿,他要做的是寻找五个北离主谋者,自不方便带上暖儿,暖儿自己玩自己的也乐得开心。陈闲出门之前,暖儿笑嘻嘻地提醒陈闲今日早些回来,这小丫头神色古怪还貌似有点难以启齿,陈闲知道暖儿想说什么,他笑笑没当回事。
“驸马爷,千万别太晚回来哦……”
暖儿嬉皮笑脸追出寝楼喊出这么一句,然后走回寝楼清扫收拾被子。
郁欢刚拉开对面寝楼门走出来听见暖儿喊出这么一句,她短暂地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也没记起来初三什么日子,更没多想暖儿这些话。天阳昨夜睡得比平时稍早些,寝地闺床帷幔重重,私密而又温暖,她这一夜睡得很香,坐镜台前梳妆时两杯温酒喝下去心情也不错。何乳娘大抵担心天阳出门,大清早来到寝楼,总归来说才刚经历过生死伏击险些回不来,安安心心地过几日岂不比什么都好。其实天阳今日也没准备出门,车驾毁了倒是小事,并不是就一辆车驾,主要是也让自己人尽量好生休养,何况也没什么重要事情出门,至于寻找北离主谋者,范西湖已经撒开网全力搜寻,在府内静候消息就好。
红日升起来时。
内院景致苍翠而又娇艳,天阳穿装打扮好了小步走出寝楼,看见对面驸马寝楼开着门,心中想着驸马可能又出了门吧。
何乳娘和郁欢跟着走出寝楼,不仅郁欢没记起来今天什么日子,何乳娘也大抵已经忘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北华门外一根刺
近婢们有人记得今天什么日子,她们昨晚临睡之前还曾说起过,却其实与她们毫无关系,内院除去何乳娘和郁欢以外,其余人皆不会多嘴。也包括此时跑出驸马寝楼的暖儿,她看见天阳从眼前游廊路过,笑嘻嘻地停下脚远远福一礼,随后跑去自己忙着自己的。内院婢女们心中记着这种日子操着这种心,其实说到底终究是还不知道前日洛河街之事,若当得知公主遭遇过生死伏击,婢女们大抵不会有这等闲心,而全京都城普通百姓也同样并不知道伏击这回事。
早晨金灿灿的阳光无声地照拂着草木万物,天边充满希冀的光芒大抵能令人心情愉悦,也大抵能扫去人们心间的阴郁。
京都城新一日的活力已显现出来,各城大街小巷朝气蓬勃。
内城最繁华地段的五处火灾地点已经着手重建,吕庆等人昨日被公开立斩时公布出来的罪名并未提及到行刺,这也正是大多数百姓并不知道天阳遭遇过伏击的主要原因,那么火灾这桩滔天重案在普通百姓眼中已经完结。然而在兴帝眼中大抵还尚未完结,他并未收回旨意,宫城禁卫军和飞龙门仍在全力搜捕五个北离主谋者。在陈闲和天阳眼中这桩事也还并未完结,陈闲是为妻子而做着自己身为男人应该做的事,天阳是为自身安全着想而排除潜在危险,她还并不晓得自己驸马在做同样事。
上午巳时,洗笔书斋。
四名近婢站在门外,其余近婢在书斋内整理着字画等,何乳娘和郁欢陪在书桌旁,郁欢时不时走出书斋看一看,何乳娘笑着点头站在书桌旁没动过。天阳执笔写着上次没写完的一幅字,安安静静地书写动作轻而柔慢,今天初三已经过了年,这上次还是去年,今天是她今年第一次踏入洗笔书斋。她一笔一划写得无比认真,实际上稍有些分神,她本也容易习惯性地想些事,何况生平第一次遭遇洛河街这等险境,当时的生气绝望等复杂情绪虽已消退,但这种经历却没这么容易淡忘。
当然。
天阳心情并不差,在洗笔书斋写写字,再来外院虎园看看虎,然后到地下宫殿看看传书,出来后在内院散散步看看景神清气爽,她觉得不出门在家也其实挺好。燕东郡王午时前后又来看望过天阳,这位郡王相信天阳的能力,说过不为此一事操心,过来也无非是随意走走。
天阳在家等范西湖的消息,等自己天凤司的人回京,她在同心堂吃午膳时,郁欢快步走过来告诉她:“天凤司回京了。”
“好……”
天阳抿唇露出笑,搁下白玉筷子起身而去。
……
……
天凤司当初被派出京都行事,相隔距离并不遥远,若收到传书快马加鞭,最多两三日时间能全部赶回京都。天凤司比刺客门的人多得多,内部结构细分下来可分为三层,分别由三位司使领头。由于时间比较短暂,其余两位司使有些重要事情尚未处理完,前一时赶回来的只是三位司使中的第三人及其手下人,这位司使名叫宫秀。天凤司三位司使宫伊宫秀宫伊秀中的宫秀,她们是三胞胎姐妹,身高容貌近乎一模一样,外人根本分辨不出她们谁是谁。
宫秀已经第一时间来到公主府,也才二十来岁的样子,站在内院花圃林小花轩内等着天阳过来。
“宫秀……”
“咦,公主……”
宫秀听见声音匆匆转身走出小花轩,喜笑颜开走来面前恭敬福一礼:“宫秀拜见公主殿下……”
她抬起头目不转睛打量天阳:“才一年有余没见,公主是越来越美了,哇……真的越看越美,好美,我都有点心动了。”
“好啦好啦……”
天阳除去沐浴时候怕被婢女们看见身子以外,她在外其它时候无论听见什么话或看见什么人,脸上从无羞怯也从不脸红,包括此时此刻也只是看见自己人而开心抿唇笑着。她对自己人的性格其实了如指掌,好比如眼前的宫秀,平时最爱说些玩笑话,也向来心直口快,行事干脆果断。天阳的自己人年龄有大有小,而与她年龄相差不多的自己人都算得上她自己这些年栽培出来的新人,年龄稍大些的则是她十年前从人手上继承下来的。无论新人还是老人,天阳和自己人相处向来不论身份。
内院花圃林鸟语花香,青翠假山红绿花树,景致美不胜收,花圃林并无婢女身影,小花轩两面丝竹垂帘已被郁欢放下来,天阳和宫秀坐在花轩圆木桌子前,远看花轩内三人身影隐隐约约。天阳没急着说起正事,她先问了问天凤司其他人这一年多过得怎么样,简单叙完旧才开始说起为什么召回天凤司,这便又说起洛河街伏击一事,宫秀听着这些话,霎时间无比愤怒。
“什么?”
“哼!这些北离人当真好大胆子!”
“竟敢布局行刺公主,他们简直不知死活!”
“哼!若我们这些人全部回京,能轻而易举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那公主后来是如何化险为夷的?”
“驸马?”
“驸马赶过来解围的?公主……公主你有驸马吗?”
宫秀表情惊疑。
天阳笑不露齿轻轻点头:“嗯……有驸马。”
“哦……”
宫秀恍然也不再多问,她该知道的已经知道,接下来只等天凤司其他人陆续回京。天凤司在京都内城有自己的住处,宫秀带回京的天凤司人目前全在内城,防止惹人注目只能单独过来。范西湖平时若有急事来公主府也会稍微乔装一番,她还有个公主府琴师的身份,这也同样是为掩人耳目。她初一下午撒开网搜寻五个北离主谋者,昨天初二一整日没半点结果,至今日此时已经近两天时间,她们最开始是在城内搜寻,今早上才派人出城搜寻,直至现在下午,出城的人已有人带回来好消息。
范西湖没丝毫耽误,带着消息来到公主府内院小花轩。
“在城外?”
天阳听见这些消息也很开心,她坐花轩内略微想想,柔声说道:“确实有这种可能,西湖,先派人确定这些人身份……”
……
……
范西湖派出城的人带回来的好消息是,京都城北华门外往北百里位置有可疑人物出没,这群可疑人物还不止一个两个,甚至多达三四百人。京都城外虽有大大小小不少村落,但北华门往北超过五十里之后并无村落,而这些人看着也不像村落人,更不像猎户之类的人,这么多人聚集在一个地方,确实值得怀疑。更值得怀疑的是,这群人的穿装并非本朝人的穿装,这便几乎可以肯定多半不是本朝人,也便有可能是北离人,更有可能是五个北离主谋者的人,那这五人也很有可能在这个地方。
天阳觉得有这种可能性,她的依据简单而又明确,因为这群可疑之人这么巧是在北华门外,四个主要同谋人之一徐炎不正是北华门守将,这么巧则未必是巧合。她们在小花轩内等待范西湖确认身份之后再回来,同时已经传出召集令,若北华门外这真是主谋者的藏身地点,自不能就这样放过这群人。
时间一点点过去,内院小花轩又多了几个身影,正是司徒飘雪和上官月光等人。
她们刺客门的人和月光隐卫其余人的伤势也仍并未痊愈,内伤和外伤都没这么快好起来,不过她们气色与精神已经恢复过来。她们也都认得出宫秀,分开好长时日没见面,等着也正好叙叙旧。花轩内忽然间热闹起来,她们知道公主温柔大方也善解人意,相处时从无半点拘束心理,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天阳也爱听她们聊天或听些江湖事,时不时也轻言软语说几句,此时有这么多自己人在场,她心底也很开心,像难得的好友齐聚,心境在这时候尤为放松。
黄昏时候。
西边夕阳残照,内院花圃林覆着美艳的晚霞光芒,范西湖第二次来到公主府,坐在遮着丝竹垂帘的花轩内说着确认结果。
“公主,我下午亲身去看过,他们不仅不是我朝人,已经确定正是北离人。我们一下午在他们附近观察,后来终于等到一个下手的好机会,在边缘位置擒住了他们三个人,我们后来逼问这三个人,这三人全是北离呼延部的人,他们王子呼延雷正是五个主谋者之一。我们之后又擒住了他们外出回来的两个人,这两人则是北离叱奴部的人,他们王子叱奴靖也是五个主谋者之一。我们也问过他们到底有多少人,可惜这五人知道的不多,但能肯定,这三四百人是主谋者从北离带过来的人……”
“五个主谋者在不在?”
“在的……”
“嗯……这便最好。”
在此之前或许还不敢确定对方有没罢手,但既然对方仍旧盘桓在京都范围内,那么则多半并未死心,如此正好排除危险。
……
……
天黑后夜空中星月闪闪发亮,公主府内院灯火密集如繁星。
夜色下的公主府更显雄伟也更富有古韵色彩,相较于白日的热闹氛围也更显静谧,外院人大多已经早睡,内院此时却还没人歇息,各间楼屋依旧亮着灯火。没人忙碌也没人大声说话,晚风静静地吹拂着内院天地,近婢们提着的灯笼在夜色中一晃一晃地渐渐走近,四名近婢四只灯笼,照亮着所过之处这丈许地方,远远看游廊内四团移动的昏黄光晕。
天阳走在四名随行近婢的中间,华丽的衣裙坠饰和髻上凤钗在灯笼光芒中泛着微亮的光泽,她刚在同心堂吃过晚膳,范西湖和司徒飘雪及上官月光和宫秀等人前一刻已离开公主府,郁欢也跟着她们几人去了城外。天阳走在回寝楼的路上,眼眸好长时间才眨一下,不由自主地思考着主谋者这件事,前日遭遇伏击时的复杂情绪虽已平复下来,可心底隐隐的好似有根刺。
“既然西湖已经确定北华门外百里处的这三四百人正是主谋者的人,而主谋者五人也在那片野树林,那这便事不宜迟,你们立即带人过去部署行动。但……西湖、月光、飘雪你们有伤在身,你们的人也尚未痊愈,他们有三四百人这么多,若万一也大多是北离好手,仅宫秀和她天凤司的人恐怕未必能成事。为安全着想,也以免打草惊蛇,我们倒不如这样,你们先一步带人过去暗中埋伏下来,等明日清早,宫伊和宫伊秀她们带人赶回京都,我让她们过去和你们会合,到时候再出手也不迟。但若对方有什么异动或者有所察觉,这便只好辛苦你们,不能等立即动手,若并无异动便等天亮……”
“这样也好,那我们走啦……”
“嗯……都小心些……”
天阳反复思考着自己的安排可有遗漏,她想着问题不知不觉已走到寝楼内侧走廊,看见对面自己驸马寝楼灯火比平时暗。
“天黑了,驸马还没回来吗?”
她好奇地停下步子,站在内侧走廊看着对面,驸马平时天黑之前一定回来,她不由想着今日倒有点不同往日。
“公主……”
“我在这儿,怎么啦乳娘?”
天阳收回视线迈着小步走向寝楼,何乳娘急忙迎面走来,压低声音道:“公主……忘了忘了,今天是十五同寝礼规日。”
“今日……”
天阳眨了眨眼,在心中急速地算了算日子,今日初三果然是十五同寝礼规日,她站在寝楼门前又转眸看向对面驸马寝楼。
其实由于刚经历过洛河街这场生死伏击,何乳娘和郁欢满脑子全是这件事,根本没闲心顾及今天什么日子。其实天阳自己也一样,她这两日多数时候回想着洛河街一事,或反思着这件事,或思考着对方真正的目的,或想着找到主谋者等事。此时才知今日原来是十五同寝礼规日,她平平静静地看着自己驸马寝楼暗淡的灯火,想着自己驸马这个人,脑海不由得浮现出自己驸马的无数画面,有驸马说笑时的画面,有驸马每日进出寝楼时的画面,有驸马在坐而论琴上的画面等等等等。
也自更有驸马在洛河街单人单刀杀得浑身是血的勇武画面,她看着驸马寝楼想着这些,安静地笑不露齿,心间有种温暖。
然而暖儿此时却貌似坐立不安。
她在外室时坐时走,时不时跺一跺脚,嘀嘀咕咕:“驸马爷怎么回事嘛,这么晚了还不回来,早上还说早点回来的……”
陈闲回京这么多时日通常是天黑之前回来,此时天色早已全黑,他还没回来自是有事。
去年腊月二十八。
他和李北野从北华门出城去往百里外的山野比试射猎,当时在射猎地点野树林看见过一支在野外扎营的异国商旅。
他天黑时分仍没收获,本来准备回来的,然而却忽然记起这支异国商旅。
他怀疑这群人可能是北离人,可能正是五个北离主谋者的人,那么城外野树林则多半是主谋者的藏身地点。
他为妻子而做着自己身为男人该做的事,当时记起来后毫不迟疑,此时此刻早已出城。
第二百一十六章 今夜真好
夜幕笼罩着大地。
这个时间城门已经关闭住,城内和城外恍如两个被隔绝开的天地。城池内的灯光密密麻麻,每一盏灯凸显着家院的温馨,每一条川流不息的街彰显着生命的活力,城内多数人已经早早歇息,或关着门窗正在沐浴,公主府也有人已经睡觉有人正在沐浴。城池外大片大片的黑暗,连绵起伏的山脉,怒涛奔涌的江河,幽深而清冷的野林,风在山谷呼啸,野兽在林间嚎叫。
北华门外往北百里处烧着熊熊烈烈的篝火,由十根腿粗的木柴搭起来的篝火架子,烧起来的火焰足有两丈多高,火光照耀着方圆二三十丈范围,火光中心青烟卷卷。篝火位于野树林的正中心空地上,百多顶简陋帐篷紧密地围着这堆巨大篝火,帐篷外围简简单单有圈防人防兽的篱笆。约有近百人围着篝火坐着,抱着酒坛子大口大口喝着酒,猛口猛口啃着肉,有近五十人手拿刀斧等兵器在帐篷这块区域来回地走动巡视,帐篷内有灯光有粗犷的笑声,也有摇骰子的声音与喝彩声。
他们正是陈闲当日看见过的异国商旅,也正是范西湖确认过身份的北离主谋者同伙。
这群人的戒备心很强,目前仅得知共有三四百人,具体有些什么高手并不清楚。郁欢和范西湖及司徒飘雪和上官月光及宫秀等人带领着大群人来到这片野树林以后,以免打草惊蛇并未靠得太近。她们隐藏在这片野林内远远注视着篝火这个位置,夜空火光能照耀到她们站着的这个地方,但在帐篷区域内巡视的人由于距离比较远也由于她们藏在暗处根本发现不了她们。
“等等等……等着天亮……”
“不过还好啦,刚过年这个季节至少没蚊子……”
“哇……西湖姐,你今早抹了胭脂吗?”
“对呀,怎么啦?”
“我以为西湖姐你这么美从来不用抹胭脂的……”
“行啦,别打趣我了……”
“西湖姐你用的是锦记的胭脂还是花记的胭脂?我听人说花记的胭脂之所以好闻,其实掺了叶香粉的,不能常用……”
“真的吗?我为何从未听说过?”
“噗……骗你的。”
“无聊……”
她们先一步带人过来在这野树林监视与埋伏,若对方这一夜并无异常举动,她们等到天亮也的确有点无聊,她们除宫秀及其带回京的天凤司人以外,其余人处于养伤期间并不适宜与人交战,这样只会伤上加伤拖缓痊愈速度,旧伤状态也肯定无法持久交战,若对方藏着高手情况必然更糟。她们其实并不着急,她们绝对相信天凤司的力量,宫秀带回来的这只是天凤司力量的二三成而已,她是宫伊和宫伊秀的妹妹,两个姐姐比她武功高得多。她们自己有信心解决这件事,未曾想过寻求外援。
郁欢和范西湖及司徒飘雪和上官月光及宫秀这五人站一起低声说着话,而她们带过来的人早已分散开去围着这片野树林。
她们的人已经在外围监视住这片野林,林内任何风吹草动或进出树林绝难逃过她们的眼睛。
然而。
早有人比她们更早一步过来,陈闲也在她们人的外围监视圈内。
……
……
陈闲和晏子武天黑时骑马出城半个时辰来到野树林,郁欢她们当时还正在过来的路上,过来后才散开监视住这片野树林,都不知道陈闲早已深入树林,陈闲自也不知道妻子天阳的人也在这个地方。他凭着当日的记忆在野林内找到这群怀疑对象异国商旅的扎营地,这之后躲在远处观察过少许时间,已经看清楚帐篷区域内大约有多少人。他此时此刻和晏子武蹲在距离篝火十多丈远的树后位置,远处篝火的光芒也能照到他们二人,或者说能照到他们四人,他们眼底下躺着两个刚抓过来的人。
“你们现在有什么想说的吗?”
“放……放了我们。”
“不是不能放,但你们先回答我几个小问题……”
远处映照过来的火光并不够明亮,脚底下尽是些枯枝烂叶,陈闲笑着竖起一根食指:“第一个小问题,你们是什么人?”
“商……商旅。”
“第二个小问题,你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商旅?”
“北……”
“北什么北?北离?”
“不不不……不是北离,我们来自西境。”
“西境?呵……正好,我们兄弟二人今晚要杀的正是你们西境人!”
“不不不……不是西境,我们来自北离。”
“好,北离人,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们最好老老实实回答问题,若不然你们下次绝对没有改口说实话的机会!听清楚没?”
“听清楚了……听清楚了……”
“好,第三个小问题,你们来自北离哪个部落?”
夜空遍布着星光,野树林正中心篝火这个位置火光壮盛,其余地方伸手不见五指,帐篷这块区域是片天然空地,成片成片的树木层层环绕着这片空地,此处其实非常隐蔽,真正荒山野岭之地。陈闲平时这个时间已经洗过澡坐床上练功,今晚倒还是回京这么多日第一次夜晚时候人在城外,他已经问得很清楚,本来只是怀疑此处,原来还真是北离主谋者的野外藏身地。
而帐篷区域内的这三四百人正是五个主谋者出生地五个部落的人,刚抓过来问话这两人并非同一个部落的人,这两人甚至互不相识。也或者说这五个部落的人并不全认识同伙部落的人,这倒令得陈闲忽然想到冒名顶替然后混入敌人内部这一招。
篱笆圈内两丈多高的篝火烧得砰砰砰响,近百人围着篝火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众都喝得兴致极高,吃得满嘴油腻。篱笆丈许宽的出入口此时走进来两个人,二人正是陈闲和晏子武,他们身上穿着刚从对方两人身上扒下来的北离服饰,还简单地做过些乔装,他二人此刻可谓面目全非,没人认得出他二人是谁,而他二人来时的枯枝烂叶地上躺着两具尸首。
郁欢她们远远地监视着篝火位置,她们看得见却认不出陈闲和晏子武,帐篷区域内的人更不知道自己人中混进来两头虎。
陈闲和晏子武不是过来吃的也不是过来喝的更不是过来玩的,他们是混进来杀人的。
……
……
百多顶帐篷三四百人,帐篷结构有大有小,帐篷内人数有多有少,超半数以上的帐篷透着火光,帐篷内各种哄闹声喝彩声无比嘈杂,众都玩得无比尽兴。陈闲和晏子武先从熄了灯的帐篷开始下手,悄然无声地掀起门布钻入篷内,悄然无声地杀完人,若无其事地走出来,然后钻入下一顶帐篷。他们同进同出并未分开行事,这便是以免暴露以后能够立即相互照应,他二人都是非常谨慎的人,武功再高也绝不会只凭着一身武功行事。
若可低调,绝不高调。
他们同进同出游走于熄了灯的帐篷间,逐渐抹杀对方人的同时,也顺带逼问各顶帐篷的最后一人有关主谋者的帐篷位置。
篝火四周百多人犹自吃着喝着,亮着灯火的半数帐篷犹自吵吵闹闹,近五十个手持兵器的人也犹自在帐篷外围巡视,他们再怎么有戒备心再怎么防范,也万万想不到致命的巨大危险早已经潜入进来。而从远处看篝火帐篷这块区域内的一切并无半点异样,也便是并无异常举动,野树林外围也没任何异常。郁欢和范西湖及司徒飘雪和上官月光及宫秀这五人仍旧站在大树背后注视着这边的一举一动,她们虽然有些小无聊,但心情却相当不错,在一起低声说说话看看星星,也似乎不那么无聊。
“喂喂……我听公主说你们前日被困于绝境,是公主驸马赶来救的你们,公主驸马是个武人吗?”
“这怎么说呢,公主驸马……其实本身是个书生,可又有着一身武功。”
“就是文武双全?”
“对,没错,公主驸马文武双全。”
“那他武功到底有多高呢?”
“有多高很难说,但绝对算江湖顶尖高手,武功比我们每一个人都高。”
“真的假的?那若我们五个人一起上呢?”
“一起上有的打,可能平分秋色。”
“不会吧?既然公主驸马武功这么高,那我们过来时怎么不叫上公主驸马一起过来呢?”
“没见到人,我们来的时候驸马爷出门了还没回来呢。”
“哦……那公主驸马生得英俊吗?”
“问西湖姐。”
“问我做什么?郁欢每天见到人,她最清楚。”
“噗……”
“呵呵呵……”
远处篝火光芒的照映下,郁欢不知说出来什么答案,范西湖和上官月光及宫秀三人扶着树掩着唇笑得花枝乱颤,被抑制住的笑声并不大,郁欢自己说完后也掩着嘴巴笑起来,唯独司徒飘雪始终没发出半点声音,却能看出也好似在笑。她们五人范西湖的年龄最大,平时也多半由她部署行动与指挥,她在五人中最冷静,宫秀在五人中最活泼,司徒飘雪在五人中最安静。
她们在这边监视着与等待着,却不知前方帐篷区域内早已弥漫出血腥味。
……
……
陈闲和晏子武身穿北离服饰已经悄然杀了二三十顶帐篷七八十人,熄了灯的帐篷已经被他们杀完,仍未得出五个主谋者的帐篷位置,接下来若再想无声无息地杀人恐怕已没这般简单。他们从帐篷出来后站在一旁的昏暗角落商量片刻,这只能先挑帐篷比较小和声音比较小的帐篷下手,这说明帐篷内人数不多。他们这样决定后毫不迟疑,立马来到第一顶燃着灯的帐篷。
“你二人这么晚过来有何事?”
这顶帐篷内有五个人,其中三人在床铺上睡觉,剩余两人刚脱下外袍也大抵是准备睡觉。
“我们是……”
陈闲和晏子武走近这两人,眨眼间剑光一闪两人当场倒地,皆死于一剑封喉,连惨叫的时间也没有。
他二人改头换面潜入帐篷区域已有一会儿,过的时间越长被发现的可能性显然越大。他二人再进入帐篷已不再多说废话,也没时间多问主谋者的帐篷位置,先尽可能能杀多少是多少,每杀对方一人对方就少一人,力量也跟着削弱一分,自己优势与安全性也便多一分,到时候主谋者自会跳出来。他们先从人少的小帐篷开始,这之后帐篷内对方人不断增加,闹出来的动静也越来越大,有人倒地时砸碎杯盏等,有人临死前发出微弱的惨叫,有人拔刀反抗过两招,更有人想跑出帐篷出声示警。
“砰——”
“你——”
“铛——”
“你们——”
“快来(人)!”
陈闲和晏子武一顶一顶帐篷跑动越来越快,出手速度也越来越快,帐篷内对方的人越来越多,打斗起来已经没法遮掩。
“快——”
有个人浑身鲜血冲撞着跌出帐篷,对着篝火位置大喊:“快——来人!咱们中间有鬼!!”
“噗——”
此人才喊出这一嗓子,背部中掌霎时喷出一口鲜血。
“你们听见没?”
“快拿家伙——”
篝火四周百多人立马搁下酒坛子和烤肉,众都怒火朝天气势汹汹,跑去兵器架子前取下各类兵器。在帐篷区域外围走动巡视的近五十人也已听见这边的喊声,他们惊诧地对视一眼,随即恼怒地低喝一声走,循声跑动的时候刷刷刷的拔出刀剑。其它帐篷内赌钱喝酒的人听见响动后短暂地愣了愣,随后也二话不说提着各种兵器冲出帐篷。越来越多的人冲出来,在篝火帐篷区域内大吼大骂地跑动着,他们碰面后简单地问过情况,立马举着兵器向着同一个方向奔跑。
“他娘的——”
“众家弟兄们咱们上,乱刀乱斧剁了这俩孙子——”
“砰——”
“砰砰砰——”
此时此刻二百多人迎面冲过来,陈闲用拳脚开路,晏子武用剑开路,在最前面阻挡他们的数十人或被震飞或死于剑下。
刚还风平浪静的帐篷区域陡然间沸腾起来,野树林这一刻的动静比起相隔百里的京都城不夜街也小不了多少。二百多人大吼大叫,前仆后继围攻陈闲和晏子武,腥风血雨的激烈场面一点一点转移至篝火这个位置,在两丈多高的火光照映下显得更为激烈也更为清晰,郁欢和范西湖及司徒飘雪和上官月光及宫秀这五人听见响动已经远远地看见篝火这边正发生的这一幕。
“哇……这些人怎么了?这么多人围攻两个人……”
“这两人和他们服饰一样……”
“难道是……合不来,拍桌子自相残杀?”
“这岂不正好?真的太好啦,竟有这等天大好事,我们就看他们自相残杀,然后收掉漏网之鱼……”
“对对对……”
郁欢她们五人心中说不出的高兴,全然看好戏的欢乐心情,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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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 看螳螂 还是看黄雀
“这俩孙子自寻死路——”
“众家弟兄们——”
“杀——”
篝火四周二百多人皆面色凶狠神态暴戾,手上兵器碰碰撞撞咚咚铛铛的响,他们这么多人围杀陈闲和晏子武两个人,大吼大叫着一层又一层团团包围着篝火这个位置。他们后方自己人纵然暴躁如雷想上前来乱刀乱斧砍杀陈闲和晏子武,可由于他们自己人围得太过于密集,他们后方人等到稍有空隙,才举着刀斧等兵器穿过人缝间隙冲上前来。
“砰——”
“砰砰——”
他们冲上前或被拳脚震退或死于剑下或受伤后退后,便又立即有人怒吼着上前补上空缺继续围杀,这无形之中已好似变成车轮战。陈闲和晏子武没再讲半句话,他们事先早就料到过会出现这种情形,既然混进来就是过来杀人的,他们自不可能退缩。刚已经尽可能悄无声息杀掉对方熟睡的人和少数醒着的人,此时已经暴露惊动所有人,偷袭暗杀等已无可能,面对有反抗能力的人也唯有正面对抗这一条路。他们故意把人引来篝火这边,此处空地最为宽阔,一旦情况不妙也可有回旋的余地。
“狗入的杂种——”
“前面人统统让开,别挡了爷爷杀人的道——”
百多顶帐篷这块区域在两丈多高的篝火照映下笼罩着一层流水似的动态火光色,这块区域也像一座简易的帐篷寨子,冲天篝火照亮着四周每一个人的脸。狂躁的怒喝声在二百多围攻人群的后方响起,数十人举着兵器自觉地让开路,这些人让开后一条巨汉从人群间冲过来。此人真正是虎背熊腰,体型极有威慑力,脚步却半点也不笨拙,相反速度奇快无比灵活。这巨汉裹挟着一阵巨力狂奔着冲撞而来,目光紧紧地盯着两人之一陈闲,目标也大抵是陈闲,陈闲只看见粗壮身影忽然间撞过来。
“砰——”
陈闲反应迅敏急忙架起双臂,这仿佛能震碎心脏的冲撞力,令得他被撞退两丈多远,他稳住脚回头一看差点撞进篝火堆。
“好险……”
他体内犹自回荡着这强劲撞击力,转过头看着这忽然冲撞自己的巨汉:“好力道……”
“陈闲兄小心,此人蛮巨……”
“知道了……”
陈闲在此之前从未听说过什么蛮巨,但既然晏子武会这么提醒,那此人必定是北离高手。
“哈——”
此时围攻人群后方又忽然冲出一条巨汉,此人与蛮巨体型相差不多。
“陈闲兄,此人泰巨,他们两兄弟……”
“哦,原来两兄弟……”
“杀——”
身在二百多人的包围圈中这时候又有五个身形矮小的蒙面人忽地掠过人群一跃而来,这五人选择的目标人物则是晏子武。
“哟哟……北离草鹰。”
晏子武短暂地收剑后退五步,他目光一扫已经认出对方五人,他当年在北离游历时其实没见过北离草鹰,却曾听说过这五人的穿装特征和行为特点。北离草鹰五人组是北离有名的嗜血刺客,此五人轻功极好,也尤其擅长刀法,这五人过来后立马联合其他人围攻晏子武。此处三四百人中具体有些什么高手,陈闲和晏子武在这之前谁也不知道,此时已有七个高手闻风而至。蛮巨和泰巨这两条巨汉也联合着自己人开始夹攻陈闲,此二人也是北离有名的高手,更是五个主谋部落之一的人。
“哇……看见了没……”
“好像是有高手露面了……”
“想想也知道,这群人果然藏着高手……”
“正好,我们看清楚他们的实力和路数,等他们两败俱伤,然后我们再一起杀过去……”
“嗯……快快快,自相残杀……自相残杀……”
照亮半边夜空的篝火光芒虽然也能照亮郁欢和范西湖及司徒飘雪和上官月光与宫秀这五人的俏脸,但她们五人终究躲在大树背后的黑暗处,帐篷寨子区域内所有人没人发现她们,这时候也本都没空观察篱笆外有没埋伏。她们五人等着宫伊和宫伊秀回京本也只是出于稳妥行事,出于能以轻松状态解决这桩事,若能以更大的优势达成目的,这便没必要孤身走险,真等不了提前动手本也是计划中事。而此时此刻她们坐山观虎斗,等着捡现成的,更加没道理动手。
她们才不管这群人为什么窝里斗,这所有人在她们眼中全是目标人物,等两败俱伤绝不会放走一人。
……
……
从夜空中俯瞰野树林这堆两丈多高的篝火就像漆黑中的一朵火花,而百里之外的京都四重套城之内的灯火则如天上星河。城池内的人们花天酒地泡在温柔乡不知野树林内的恶斗与血腥,更不知此间天地原有的空寂与凶险,或许唯有野林内活动的鸟兽能察觉到这吼闹声中所夹杂着的危险,林间众鸟兽窜动高飞唯恐避之不及,而篝火四周不死不休没人逃避更没人停手。
“杀——杀——”
“杀——杀——”
“杀——杀——”
整齐地喊杀声中伴随着兵器的敲击声,郁欢她们躲在树后远远地看着好戏,宫秀也轻声跟着喊着:“杀杀……杀杀……”
“砰——”
“砰砰砰——”
对方二百多人人多势众声势雄壮,陈闲和晏子武给人感觉势单力薄,恍如林中两个猎物,真的被人围杀而走投无路似的,实际上是他们不想抽身而退而已。北离草鹰五人组散开着夹击着晏子武,很像五只飞来跳去捕猎的苍鹰,或者说像五只嗡嗡嗡的苍蝇,这五人轻功和身手虽然不错,可目标晏子武根本不是他们能够拿下的对手,天下八大宗师第六人若真陷入生死绝境,所能爆发出来的潜在战斗力寻常人绝对难以想象出来会将是怎样的泼天气势。
而晏子武此时游刃有余,根本感觉不到半点压力与危机,他现在主要对付的并不是这五只苍蝇,而是乘隙围攻过来的人。
“杀——杀——”
“杀——杀——”
“砰——”
篝火的炎热灼燥着范围内二百多人,陈闲也在篝火的炎热范围内,他此时好似在与两头蛮牛交手。蛮巨和泰巨这两条巨汉用的并非真内功,但伪内功能练成这种程度铜皮铁骨似的,陈闲这还是头一次碰上,今晚也算是长见识了。这二人身高比陈闲高出两个头,体型魁梧不说也毫无疑问天生巨力,二人凭着一身蛮力和刚猛的伪内功,拳拳脚脚前后两面夹攻陈闲,左右两面也连续不断有人冲过来喊砍喊杀。陈闲也可谓是四面受敌,但其实一直处于上风,反倒是对方人的伤亡在不断的增加。
“他娘的——”
蛮巨破口大骂,冲过来连续拳脚追击,陈闲步步后退左闪右闪,随即陡然停住脚,撩起腿一腿扫过去。
“砰——”
这浑厚内力一腿扫在蛮巨左脸颧骨,能清晰捕捉到此人脸部皮肉波浪似的震动,头部受震而摆向右边左脸痛苦扭曲,张着的嘴巴霎时飙出血珠,三颗牙齿也已被这一腿之力敲脱出来,此人眼神在这一瞬短暂地有些失去焦点。在此人还尚未回过神的这一刹那,在其他人还尚未赶过来围攻的这个好时机,陈闲没丝毫停顿,忽地闪电般前跃而来,他现在目标就眼前蛮巨。
“砰——”
“轰——”
他连续出掌震得蛮巨连连后退,脚步越来越接近篝火堆,最后双拳轰向蛮巨的胸膛。
“轰——”
“啊——”
蛮巨魁梧身躯撞入篝火堆,巨木搭起来的篝火架子陡然垮塌近半,蛮巨整个身躯也陡然燃烧起来,瞬息之间成了具火人。
“你娘的——拿命来——”
泰巨眼见这一幕已然来不及救人,此时身形骤然发力冲过来。其余人举着刀斧等兵器也已大吼着冲上前围攻陈闲,篝火其中三根巨木垮塌下来时,烟尘和热浪霎时向着四面八方荡开,密密麻麻的星火也随之溅射开,但篝火却烘然越烧越猛,青烟卷卷而上直冲夜空,蛮巨在篝火堆挣扎了几息,身躯倒下地已被烈火吞噬殆尽。泰巨这时候冲过来也全然是找死行为,他过来的这短暂时间内,陈闲已经又杀了对方围攻而来的三个人,从第三人手中抢到一把刀,千钧一发之际立马转身迎战泰巨。
“砰——”
泰巨先手一拳击中陈闲肩部,陈闲被这一拳震退数步时,早已经一刀划过泰巨脖子。
“你——”
泰巨瞪着眼站在原地喉部血花四溅,陈闲跌跌稳住脚。
……
……
陈闲和晏子武乔装打扮身穿北离服饰混进来引发这么大的响动,早已惊动帐篷寨子区域内所有人,有人赶过来得快,有人赶过来得慢,百多顶帐篷的空隙间仍有身影正往篝火这个方向快步赶过来,这些人一面走着一面询问情况一面啐口怒骂着。而篝火四周原有的二百多人已经只剩下近二百人,蛮巨和泰巨早已死透,北离草鹰五人组刚也已经死在晏子武的子午剑下。
“杀——杀——”
“杀——杀——”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响彻夜空,咚咚铛铛的兵器碰撞声亦是响彻这片野树林,嘶吼与叫骂、血腥与惨叫、暴力与狂躁混合在这小块天地,野树林以外的黑夜大地却寂静无声,篝火这个位置恍如平静湖面上的死亡漩涡,卷进这个漩涡的一切人非死即伤一切物必遭损毁。对方近二百人的围攻一波接一波,声势壮盛吼声如雷,陈闲和晏子武从开始一直类似于困兽犹斗,这个地方也很像龙潭虎穴,可实际上凭他二人的高深武功若想全身而退并非难事,至此时也没人认得出他二人是什么人。
“哇……没错了……”
“这二人也非一般的高手……”
“那这更好……”
“对的,就怕他们杀得少了,这二人杀得越多,我们到时候收拾起来越轻松……”
“也包括这两人……”
远处照映过来的火光穿透着枝叶缝隙却穿不透粗壮的树杆,躲在树后阴影位置的衣裙身影隐隐约约。郁欢和范西湖及司徒飘雪和上官月光与宫秀她们这五人也根本认不出这二人是陈闲和晏子武,也看不清晏子武用的是左手剑法还是右手剑法,她们只能看见陈闲和晏子武与北离这群人一样穿着北离服饰,早看得眼花缭乱很难看清楚,她们坐山观虎斗,偶尔窃窃私语。
“快看,他们好像又有高手来了……”
“好像是的,哇……这些人高手还真不少……”
“嗯,的确如此……”
她们远远注视着篝火位置,视野相对比较开阔,依稀看见有些身影正快步走向围攻人群外边。
“倒要看看究竟什么人竟敢如此不知死活……”
“你们四个,上……”
此时又赶过来十余人,其中四人掠过围攻人群奔向目标人物陈闲和晏子武,其余人等全在篝火外边停下脚。近二百人的围攻由于空间问题根本没法做到一起上,陈闲和晏子武看似四面受敌,但与他们交手的顶多十余人,这所谓围攻仅是连续不断令人没有喘息之机。这些过来围攻的人尽是些普通习武之人,连伪内功也没练出来,在陈闲和晏子武面前最多勉强撑个三五招。而这时候又突然冲过来四个人,其中三人身穿铠甲手持巨刀,这三人看准的目标是陈闲,第四人手持长剑奔向晏子武。
“哦,北离乌人剑?”
晏子武眼睛一扫又已经认出过来的这个对手,他当年曾在北离挑战过此人,此人乃北离剑道高手,却也同样是手下败将。
这个地方有多少高手虽无从得知,但五个异国青年或者说五个主谋者,他们在洛河街并未用尽全力,这正是他们的失算也是他们不甘心不死心的主要原因。他们当日以为埋伏二三百好手已经足够,若真有意外情况,庄高和巡城营五百兵卒当日就在洛河街。按他们计划再者孟臻和吕庆也能及时从玄武大街赶过来,却没曾想巡城营五百兵卒和二三百好手根本做不成事,他们当时已无比着急,才说出怕自己人赶不过来,只好就近通知徐炎带领两千判兵过来支援,结果却还是徒劳收场。
“杀——”
巨刀迎面砍过来,陈闲匆匆躲闪匆匆后退,刚短暂交手已经试出这三个巨刀高手很一般,他目光此时穿过人墙看着外边。
在篝火外边停下脚的七八个人正交头接耳说着话,他们脸上映着流水似的火光色。
“呵……终于露面了吗?”
陈闲貌似心不在焉地躲闪砍过来的巨刀,待他收回视线,立马看向三个身穿铠甲的巨刀高手。
“找死……”
他淡笑着低声自语,认定的敌人绝不手软。
第二百一十八章 收鱼而已 不怕不怕
“砰——”
“快上——”
“乱刀子剁碎他们——”
四野沉寂的黑夜,过百人的咆哮全汇聚在野树林正中心空地上的帐篷寨子区域,吼吼吼如雷鸣似的吼破着夜空。巨木篝火在风中龙卷似的舞动,散发着阵阵气浪与炎热,灼烤着这十余丈范围,越接近篝火气温越高,脸上有汗珠也有血珠。张着嘴咆哮的狂怒面孔一张又一张地凑近过来,百多只手挥动着略有些粗糙的刀斧等兵刃,火光下能清晰看见刃边的缺口与磨痕。
“杀——”
“铛——噌——”
刀锋猛地砍入铠甲内,刀与铠甲撞击出星星点点的火花,陈闲用着力斜拉出尖锐声响,他脚边已经躺着两个身穿铠甲的巨刀高手,此时正在对付最后第三个。这三个巨刀高手都练出了伪内功,全身铠甲也无比坚硬厚实,这三人力气虽大,但身手相对不那么灵活。陈闲双手握着的这把巨刀正是刚夺过来的,这把刀可能有至少将近二十斤的重量,刀背宽约半寸有余,普通人挥动起来绝对非常吃力。陈闲运用内力挥刀极为轻松,根本感受不到手上巨刀的重量,这把刀在他手中反而更有威力。
对手胸前铠甲太厚,陈闲这一刀并未砍透对手铠甲,他立马收刀后退闪避,挥着巨刀横扫身周接连围过来的其他对手。
“上——”
“啊——”
陈闲一刀斩倒三个人震退十多人,他趁着这些人还尚未围攻而来,前冲三步挥起巨刀再次砍向这最后第三个巨刀高手。
“铛——”
“铛铛铛铛铛——”
“呸——”
炙热篝火照着百多人身影,四周蒸腾着热浪,跳动着火光色,陈闲连续挥刀不断向前,巨刀高手被动格挡不断后退。巨刀与巨刀猛烈的相撞,左左右右又左左右右,火花和刃屑四溅。陈闲神色漠然脸上凝着些许血珠,巨刀高手咬着牙大汗淋漓,此人每遭受一次猛力砍击,臂膀不由得剧烈地颤抖,架势也越来越支撑不住。
“铛——”
在这最后一次砍击中,巨刀高手的刀陡然断裂。
“你——不不——”
这巨刀高手已然陷入绝望,陈闲这最后一刀砍在此人肩部,刀锋已没入此人肩甲内,鲜血自肩甲缝隙间溢流而出。
“噌——”
陈闲猛地用力拉回巨刀,鲜血霎时溅出来,他伸出脚一脚踢向这巨刀高手胸膛。
“砰——”
巨刀高手肩部涌着血,晃悠悠连连后退,在此人还尚未站稳脚,陈闲已经冲过来横着挥动巨刀,厚重刀锋飞快地掠过此人脖子,此人项上头颅齐肩而断,旋转着横飞出去,此人身躯也跟着斩力旋转半圈,随即陡然停住砰的倒下地。陈闲收回刀转过身,四面八方又有十多人举着刀斧围攻而来,震耳欲聋的吼叫声,各种兵器的撞击声,连续不断浪潮似的一波接着一波。
“你……你是南宫子武?”
“是有如何?”
晏子武这边的情形与陈闲这边相同,他身周也同样连续不断有人过来围攻,而对手北离剑道高手乌人剑这时候似乎已经认出晏子武,但本是手下败将,结局从开始早已注定,此人不可能打得过晏子武,过来了也绝对逃不掉。其实这乌人剑也算剑法高超之人,但这仅对于北离人来说,而对于晏子武来说此人剑法则很一般,他若想斩杀此人,可谓易如反掌。
……
……
在夜空星幕的笼罩下,在巨型篝火的火光下,风在呼啸人在吼叫,原本空旷寂静的野树林刮着腥风溅着血雨,喊砍喊杀的咆哮已经持续半个多时辰,城外这大片大片黑暗之地也就这一个光点上响动最为剧烈。乌人剑和三个巨刀高手已经躺地上死透,篝火四周前一刻尚有近二百人,这一刻只剩一百二三十人,人数优势虽然锐减了许多,但这么多人围攻两个人,威势上犹自无比雄壮。而前一刻在外边停下脚的七八人,此时已悄然减少五个人,此五人并非主谋者五人,而是出动的五个高手。
“看看……你们看见了吗?”
“嗯……好像又有五个貌似高手的人过去对付那二人了……”
“这二人也厉害,竟已杀了这么多人……”
“杀得好,再多杀点才好。”
“对……他们杀得越多,我们越有优势,快杀快杀快杀……”
从远处看帐篷寨子这个区域帐篷内透出来的密集灯光小如星火,黑压压的身影围绕着一团巨火跑动着、嘶吼着、挥动着武器,围杀着两个反抗的身影。郁欢和范西湖及司徒飘雪和上官月光与宫秀她们五人站在树后的阴影处,她们视线虽然不那么清晰,甚至有些眼花缭乱,却能清楚看见这群目标人物在不断地减少,身影在不断地变得稀疏。她们远距离看着与等待着,时不时心情愉悦地讨论几句,也时不时聊些她们女子间的话题,她们这时候已大抵没人觉得无聊。
篝火四周杀声震天。
围攻人群外边还只剩两个人,陈闲和晏子武这边又忽然跃过来五个高手,晏子武眼睛一扫也已认出这五个人。
“北离黑手王,破空刀人,铜和尚,天罡散游人,鬼马……”
“来得正好,陈闲兄,此五人全部交给我,也包括此处还剩下的所有人也一并交给我,你去做自己的事……”
“没问题,那子武兄你自己小心……”
“放心……”
晏子武似乎这时候才真正认真起来,大抵是因为对方这五个高手的出现,他游历江湖这些年从来不曾主动去杀任何一人,但有一种人他遇上之后非杀不可,这种人正是此时过来的这五个高手。此五人全是北离有名的高手,却也皆臭名昭著,烧杀抢掠等近乎是无恶不作,尤其最爱掳劫女子,女子落这五人手上绝没好下场,此五人也向来嗜血好杀,行事手段极其残忍。
这五人过来以后分散着夹攻陈闲和晏子武,晏子武已下定决心斩杀此五人,他让陈闲自己做自己的事,其话中之意非常明确,便正是对付主谋者。站在围攻人群外边的人前一刻刚赶过来时,就已经引起陈闲和晏子武的注意,尤其陈闲目光没离开过这些人。但令他意外的是,他本以为主谋者五人均已到场,没想到其中九人是同伙高手,那现在外边还只站着两个身影。
“两个人,总有一个是主谋者吧……”
陈闲持着刀避开围攻而来的人,目光盯着外边站着的两个身影。
“陈闲兄,先去……”
晏子武来到身边帮着开路,他单人单剑挡着剩余百多人的围攻和五名高手的联合夹击。
……
……
林间噼里啪啦烧着的巨木篝火照亮着黑夜中二三十丈范围,站在篝火这个位置一眼看不尽此处的全部帐篷,而站在远处视野开阔能将帐篷寨子这块区域一切人一切物尽收眼底。郁欢她们能清楚看见远处篝火位置的形势变化,她们现在看见的是,两人其中一人对敌所有人挥剑开路,第二人手持一把刀却毫无战意,好似在寻找什么机会,这感觉好像已经把目标转移到围攻人群外边的两个人身上。她们看不懂有点疑惑,远远地观察耐心地等待,等着看这持刀第二人究竟在搞什么鬼。
她们没等多久终于等到结果,亲眼看见持刀第二人忽然猛虎似的杀向外边两个人,外边两个人短暂地惊慌失措连忙后退,其中一人随即拔刀上前与之交战,后来在人群中被持刀第二人砍杀在地。外边剩余一人也立马奋起反抗,武功还貌似不错,与持刀第二人展开激烈交手,可惜百多招之后剩余一人手上兵刃断裂,已彻底失去反抗能力,当场被持刀第二人用刀擒住。
“原来是为擒住对方……”
“仔细看,他们嘴巴在动,好像说着些什么话?”
“是挟持吗?莫不是当时没谈拢才自相残杀,那么现在是在重新谈条件喽?”
“别呀,继续嘛,有什么好谈的……”
“对啊,反正都没谈拢,现在有什么好谈的……”
郁欢和范西湖及司徒飘雪和上官月光与宫秀她们五人站这么远只听得见远处吵吵闹闹的咆哮声喊杀声,自不可能听得见具体说着些什么话。她们之前本已认为这是同伙人自相残杀,那么现在持剑之人犹自在对付剩余人,持刀之人却用刀挟持住一个人,嘴巴似乎不停在动,她们猜想这一幕多半是在重新谈条件,她们远远看着篝火,略微侧着脑袋屏气凝神地沉默听着。
“说——”
“你们其余四个人——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
“放人——快放了我们王——”
“老子告诉你——你若敢杀了我们王,你也逃不掉——逃不掉的——”
“废话——废什么话——弟兄们杀——杀——”
“来——来啊——”
郁欢她们藏在树后没一个人讲话,她们这儿安静得能听见心跳声,篝火映照过来的光芒穿过树枝照着她们的脸,她们五个人五双眼睛一眨不眨,沉默而又聚精会神地看着,听着篝火位置飘飘忽忽传过来的声音。有咆哮声、有怒吼声、有喊杀声,各种声音时断时续略有些不清不楚,眼前一幕虽有些乱,倒也清晰可见,持刀之人挟持着一人在与人对峙,持剑之人在身旁与围攻人交战。她们看着在心中想着,想着这群人究竟为什么事而合不来,也其实不免心中着急。
“谈不拢的,挟持也没用的,干脆点杀吧……”
“对呀……”
“嗯……杀了这么多人,无论何种条件,换是我绝不答应……”
范西湖和司徒飘雪很冷静也很安静,郁欢和上官月光及宫秀倒时不时低声呢喃,她们目光中透着期盼。
而下一幕正如她们心中所愿,她们远远地看见,持刀之人忽然一刀抹过被挟持之人的脖子,松开手被挟持之人倒下地。
“你——”
“你竟敢杀了我们王——”
“杀——杀——”
远处篝火位置喊杀声霎时如雷炸响,相隔老远也能感受到这股狂暴气息,激战在这一瞬陡然爆发出来。
“对对对……”
“早就该这样啦,继续……继续……”
郁欢和范西湖及司徒飘雪和上官月光与宫秀她们五人不由露出笑。
……
……
正如陈闲动手前的判断,围攻人群外边两个人总有一个主谋者,他刚挟持与杀掉的正是五个异国青年主谋者之一北离乌于部的年轻首领乌于王,而其余四个主谋者居然不在这个地方,也或者说来的有点不是时候,其余四人在日落时候正巧有事离开了野树林。陈闲当时还没过来,郁欢她们也还在公主府等待消息,范西湖当时也才确认这群人北离身份正在回城的路上。她当时有派人在野树林监视,只不过当时人手不多,并未看见日落时有人悄然离开树林,总结来说消息没有跟上意外变化。
乌于王身为五个主谋者之一,此人本身武功也不错,但也只是个伪内功高手而已,此人与陈闲交手百招被擒,被杀之前透露出来的信息并不多,也貌似并不知道其余四个人的动向。他们五人在北离达成共识,共同来此谋划此一事,实际上各有分工,乌于王则是提供大量火药的人,他带着人伪装成异国商旅,在此处安营扎寨,自也负责这一块事。
幽寂的城外天地,野树林篝火位置杀声震天动地,巨火呼呼而上风中摇曳,火光色在每个人脸上晃动。这剩余人已全因乌于王之死而被彻底激怒,豺狼虎豹似的疯狂围攻陈闲和晏子武,陈闲没想到晚来一步,但也无所谓,把这些人全杀了再说。
“砰——”
“杀——”
“他娘的——剁碎这俩孙子喂狗——”
“找死——”
此处三四百人中前后共派出十七八个北离有名的高手,这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已然算得上龙潭虎穴,陈闲稍微受了些轻微的内外伤,并没什么影响,过个两三日自会好起来。晏子武单人杀了对方十余名高手,包括最后过来的北离黑手王等五个臭名昭著的高手,高手间的对决受伤在所难免,何况是被众多高手联合围攻。晏子武交手过程中被这些高手拍过几掌打中过几招,但他内功委实浑厚且霸道非常,毕竟名副其实的八大宗师第六人,他至此时只受了些许皮外伤,倒不免有些疲累。
今晚在此处虽只找到一个主谋者,但陈闲觉得其实还不错,本来只是因为怀疑才过来看看的,说起来相当于意外收获。
何况这一趟铲除了对方这么多人这么多高手,纵然还没连根拔起,这棵大树也差不多已经倒下来。
“呼呼——”
“烘——”
满天星斗月光皎洁,野树林直至此时才终于安静下来,帐篷寨子区域内满地的残兵断刃和血淋淋的尸首,篝火犹自烧得无比旺盛,篝火四周还只站着两个身穿北离服饰的身影。两人在篝火堆点燃一杆火把,走向百多顶帐篷,百多顶帐篷一顶一顶冒出火光烘然烧起来,火势顿时比两丈多高的篝火更猛。陈闲和晏子武扔掉手中火把,两人拍拍手相视一笑,向着帐篷寨子出入口走着,脚步所过之处就他们两个活人,地上黑压压的全是尸首,杀完了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还有什么能力不死心。
“哇……真的真的,这两人也够狠的,竟直接杀完啦?”
“这样最好……那我们现在?”
“先看他们自相残杀,然后收掉漏网之鱼,这二人岂不正是漏网之鱼?”
“快快,收鱼……”
郁欢她们五人这个距离且不说感受不到远处人的真实实力,即便看得出对方是一流高手,但她们今夜可不是过来看戏的。原计划或等宫伊宫伊秀她们回京天亮时动手,或对方有异动直接动手,既然这么巧赶上对方这群人自相残杀,到得此时此刻还只剩下两个人。她们等这么长时间,自没道理放过任何一人,她们这么多人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
收割两条鱼而已,虽然这两条鱼是真高手,但,不怕不怕。
第二百一十九章 赠春秋 望春秋(上)
正月初三这个日子对于全天下人来说可能不仅是新一年第三日,这一日人们喜迎新年之余大江南北或有很多事情发生,也或许有悲有喜有哭有笑,然而喜与笑可能多于悲与哭,至少京都四重套城内的人们大多是喜与笑。城池内的灯火相较于前一时已不那么密集,但繁华地段倒犹自是车水马龙无比的热闹,尤其青楼等风月之地的生意在这个时间一家比一家红火。
城池内的人们不知城外天有多黑风有多高,也自不知城外野树林的滔天巨火和血腥场面。
而今日对于公主府内院人来说便不仅是新一年的第三日,也更有人关心着城池内人们不知道也不关心的城外野林中事。
“呜——”
出击的烟花信号冲天而起,在野树林夜空砰然绽放。
陈闲和晏子武两人背后百多顶帐篷火光漫天,他们身后烟花信号虽然绚丽多彩,但在弥漫火光的夜空中却并不怎么显眼。身后浓烟卷卷热浪滚滚,不时有帐篷坍塌声和火焰爆裂声,也并未听见信号的炸响声。而蛰伏在野树林内的月光隐卫和刺客门人及天凤司人却都听得见也都看得见,她们看见烟花信号的这一瞬没丝毫的迟疑,尽数闻声而动,自四面八方围拢而来。
风声呼呼,裙影飘飘。
郁欢和范西湖及司徒飘雪和上官月光与宫秀她们五人怀着美好心情已经先一步埋伏在出口位置不远处等着两条鱼出来。
“咦?”
“等等……”
“等等等等等……”
就在她们准备群起而攻之时忽然看见难以置信的一幕情景,她们相隔不远清楚地看见两条鱼走出帐篷寨子停下脚,随后回望一眼身后熊熊烈火。两条鱼笑着不知说着些什么话,说话的同时脱着身上穿着的北离服饰,一件件脱下来随手扔向远处,露出了本来穿在内面的本朝衣袍,然后又用手摘掉了头上的北离冠帽,露出了本朝人的髻冠,最后用手扯掉了黏在脸畔的络腮胡须,两条鱼露出了本来的年轻面貌,貌似并非北离人,而是本朝人,甚至好有些眼熟的两张脸。
“不会吧?”
郁欢和范西湖及司徒飘雪和上官月光睁大眼睛,皆不由得面露惊诧,宫秀站她们中间倒满脸疑惑。
“你们怎么啦?”
“这……驸马爷?”
“好像……是公主驸马?”
“啊?真的假的?”
“没错……其中一人确实是公主驸马……”
“真的是公主驸马吗?谁谁谁……你们快指出来我看看……”
“左边是的……”
“原来漏网之鱼……竟是……公主驸马?不对……并非漏网之鱼,也不是自相残杀,这么说……”
郁欢她们话到这儿相视一眼,忽然陷入长时间的沉默,脑海不由自主地陡然浮现出前一时目睹过的种种画面。
晚风呼呼呼地吹动着眼前帐篷火海,她们眼瞳之内映着火朵,她们都会想问题,瞬息间已经想明白这一切,才知道前一时的腥风血雨根本不是同伙人的自相残杀,实则是公主驸马与人乔装过后潜入龙潭虎穴,然后由内开始杀起,杀到前一刻半个活口也没留下。她们回想起这些情景不由得心神荡漾,也委实令人毛骨悚然,她们眼神与表情有着难掩的惊愕和匪夷所思。
宫秀站阴影处远远地注视着陈闲,不觉摇头低喃:“原来这便是公主的书生驸马,不仅武艺高强,这出手也够干净的。”
“对,真的好干净……”
上官月光想起帐篷区域伏尸满地的情景,也不由低声呢喃:“干净得……我们什么也不用做了。”
“但驸马爷……怎会在这儿出现?”
郁欢自不知道陈闲本就比她们早一步过来,她们布下的监视圈毫无察觉,她回过神来二话不说立马现身出来走向陈闲。
……
……
此时三更天将至,公主府外院已大面积熄灯,内院倒仍有不少楼屋窗子透着灯光。夜色下能看见婢女们推着窗子看着寝楼这个方向,时不时还能听见她们的说话声,说着驸马爷好像还没回来之类的话,然后还能听见同一间房的婢女催促着那就早点睡吧。婢女们这么晚不睡觉纯粹是好奇心太强,到底因为今天是十五同寝礼规日,她们想看公主今夜会不会命人点亮同心灯,可事实上早已经没得看,且不说驸马爷还没回府,此时早已过了点亮同心灯的亥时至亥时一刻这个时间。
“都已经亥时下四刻啦,驸马爷怎么回事,怎么还不回来……”
驸马寝楼外室桌子上跳跃着火光,暖儿平时这个时间已经躺床上睡觉,今夜此时还没洗澡。这小丫头每隔一会儿跑出寝楼看一眼,前一时甚至跑到外院问过人,也还跑到对面寝楼去问过,已经等得很有些焦急。内院几乎所有人都已经知道陈闲早晨出门到现在还没回府,给人感觉好像准备夜不归宿,也自不禁有人在想,这驸马爷该不会在青楼吧,何乳娘正是这么想。
“公主,夜深了,是时候沐浴就寝了……”
“嗯……好的乳娘。”
公主寝楼通常最晚熄灯,寝内十余名近婢也通常睡得最晚,郁欢天黑时不知去了什么地方至此时仍没看见人,寝内近婢或有人为此疑惑,却自不会多嘴半句,众近婢沉默而恭敬地站在寝楼角落和门口位置。此时身旁也就何乳娘心中清楚郁欢去了什么地方在做什么,这位乳娘除生活起居之事,从来不会主动过问其它事,该知道的自会知道。
今夜风有些强劲,楼外檐下红灯笼摇摇晃晃,天阳拈着小玉杯站在寝楼门外饮着今夜的第二杯酒,寝楼门内两尊鹤形铜灯照着身影,她身影比之何乳娘和近婢们高出许多。此时已是沐浴就寝时间,天阳平时这时候应该是坐在梳妆台前准备沐浴,今夜比平时稍晚一些。暖儿前一时来问过她,问驸马爷这么晚了为什么还没回来,天阳她又怎么知道自己驸马为何没回来。
今日在公主府内院人眼中可能只是新年第三日和公主驸马的十五同寝礼规日,而在天阳心中则还有一桩事,她从吃过晚膳直至此时此刻,总不自觉地会想象郁欢等自己人去城外野树林之后的情形。她之所以让郁欢她们等宫伊宫伊秀天亮回京后再动手,这完全是出于关怀,在她心中自己人都好好的才最重要。她不免会想郁欢她们这时候是在监视与等待,抑或是对方有异动等不了已经动手,若已经动手了自己人伤势怎么样现场情形怎么样等问题,她心有这桩事,其实此时并无睡意。
而与此同时。
就今天这个特殊而又亲密的日子,且无论前一时同心灯会不会亮起来,天阳自不免会想想自己驸马究竟因为什么事而没回来,也自不免会疑惑驸马这么晚在外做什么。她会分析自己驸马的心理与其中原因,可刚好这一日这一夜不同往日没回来,其实想来想去能想到的原因无非那么两三种而已,这两三种原因中若非抽出一种,她觉得会不会是因为前两次同心灯没亮,因此驸马今夜才不回来,当然也可能因为其它原因。
她其实也有想自己驸马会不会在青楼,但又感觉不太可能,其实不管在什么地方驸马开心就好。
她想起驸马这个人想起洛河街,情不自禁地抿唇而笑。
如此时喝下的这最后一口酒一样也温暖人心,她把玉杯递给何乳娘,准备回寝楼沐浴,但才刚转身忽然瞥见两个身影。
“嗯?”
她不免意外地收回步子。
……
……
夜空下起着急风,远远地灯笼光芒昏黄而暗淡,陈闲和郁欢一前一后走回内院,陈闲脚步如平时一般不快不慢,郁欢脚步倒有些匆忙,穿过内院石拱门之后脚步向着公主寝楼而行越来越快,随后甚至小跑起来。天阳瞥见自己驸马和郁欢同一时间回来,心底也不免有些疑惑,她对驸马这时候回来倒并未多想,也或者说来不及多想,郁欢这个时候回来委实太过于突然。
天阳最先思考的是不是有什么突发情况,她想到此节蹙起眉举止温柔地上前小步。
“郁欢……”
“公主……”
郁欢快步走来寝楼门外,眼神已说明确有意外情况,天阳看得懂这个眼神,她回回头柔声说道:“你们先退回寝楼吧。”
“是……公主殿下……”
门前和门内四名近婢同时福一礼退回寝楼内,寝楼门外这时候就天阳和郁欢及何乳娘,天阳此时最关心的无疑是郁欢为何突然回来。郁欢也没犹豫直接说起回来原因,她首先说起的正是陈闲告诉她的帐篷寨子区域内的具体情况,她们在此之前只知道野树林内共有主谋者同伙三四百人,并不清楚野树林藏着多少高手。天阳此时听郁欢说起来,才知道三四百人中共有十七八个北离高手,也才知道范西湖当时说五个主谋者全在野树林这只是日落时候的消息,日落后主谋者竟只剩乌于王一人。
“三四百人,十七八个高手,五个主谋者之一乌于王……”
楼门外夜风吹荡,天阳完美的脸表情略有些凝重,她蹙着眉唇齿轻轻地咬着拇指指甲,专注思考的同时轻言软语说着话。
“即便就剩一个主谋者,也不可放过此人,他们有这么多高手,便最好等宫伊宫伊秀回京动手……”
她转过头看向郁欢,美至完美的眼眸依旧泛着疑惑之色,她柔声问道:“那郁欢你之所以回来,只是为告诉我这些事?”
“不是,我回来报喜的……”
郁欢笑道:“已经不用等宫伊宫伊秀她们回京了,野树林这三四百人包括主谋者之一乌于王在内,这些人已经全死了。”
“嗯?全死啦?”
天阳不免有些错愕,也自欢喜却也平平静静的,她垂下手问道:“莫不是你们提前动的手?还是?”
“没……我们全程看着没动过手……”
“那这难道……”
天阳话音戛然而止,她看着郁欢眼睛,仅一瞬过后,她忽然转过视线看向对面,看着自己驸马迈入寝楼的单薄背影,她刚一时之间或许还没反应过来,没来得及去想自己驸马为何这么巧会和郁欢一起回来,这一瞬已不需要郁欢多说,她看得懂郁欢的眼神和表情,已经完全明白过来。然后也不由得陷入沉默,沉默而安静地站着看着,沉默而安静地抿唇露出笑,温柔而又敏感的内心深处霎时间掀起惊天巨浪,心间满满当当的尽是惊喜与震撼,也自不免为之动容。
驸马寝楼开着门窗,相隔小桥池塘也能听见寝楼内的说话声。
“驸马爷你怎么才回来……”
“急死我啦……”
“看你……有什么好急的,我有点小事而已,洗了睡了……”
“暖儿还以为驸马爷你今夜不回来了呢……”
“啧……”
“我也以为我今夜回不来了……”
陈闲天黑时出城以后当时城门已经关闭住,他本来已经准备好这一夜在城外露宿,若非郁欢身上有天阳的令牌,那得在城外等到卯时天微亮才可进城。陈闲已准备洗澡睡觉,天阳寝楼内十余名近婢沉默无声地站在各自的角落,寝楼门外天阳和郁欢及何乳娘也短暂地没人讲话,她们看着听着驸马寝楼时断时续传出来的说话声,郁欢沉默过后又接着刚才的话说起来。
“如公主所想,我们全程看着没人动手,是驸马爷做的……”
郁欢毫无保留地说起当时以为是同伙人自相残杀等全过程,也自说起过陈闲告诉过郁欢的自己怎么会出城怎么会在野树林出现,这便说起怀疑当日看见过的这群异国商旅,因此才会出城在野树林,没想到这群人真是主谋者同伙人,便乔装打扮混入进去杀了所有人。何乳娘站一旁听着郁欢这些话,这位乳娘表情一变再变,当听完全过程以后,表情无比吃惊地看着对面驸马寝楼,甚至颇有些难以想象,也委实难以相信这会是真的,她本以为这位驸马爷深夜不回来或在青楼等地。
“这……这驸马爷,他竟然不声不响……他不声不响的……”
何乳娘已有点不知言语,她怎想得到这位驸马爷竟不声不响地为着公主而做着这些事,也大抵难相信怎会有这种男人。
“驸马……”
天阳抿抿唇:“驸马你辛苦了……”
她没再笑,有种情绪达到极致已是感动,虽不至于热泪盈眶,却实实在在感动人心。
她想找个时间,和自己驸马好好谈谈。
第二百二十章 赠春秋 望春秋(中)
“公主,可以沐浴了……”
“嗯……”
深夜下起了雨,雨幕茫茫无边滋润着万物。
若说新一年是新的开始,那么细数这个新的开始,天阳和自己驸马其实只在初一清晨讲过八句话。洛河街事件结束以后,她还没来得及当面问问自己驸马,驸马当时悄然走掉了没见到人,初二一整日驸马早出晚归也没讲过半句话,今天初三驸马依然是早晨出门了白天没看见人,直到前一时将近三更时候,驸马回来时才看见驸马一面。
她本不清楚自己驸马这两日出门做着些什么事,她在洛河街劳烦过驸马,驸马当日那么累,她没想过再次劳烦驸马,她用自己力量为自己排除潜在的危险。可却如此突然的,驸马深夜不归原来并非因为前两次同心灯没亮或者其它事,竟是为自己寻找主谋者,驸马这两日出门所做之事竟与自己相同,期间没有过任何的交流,驸马这样沉默地为自己排危除险。
身为一个女子,天阳她从中体会出来的是自己驸马的心意,感受出来的是自己驸马自己相公对自己的爱护及眷注,这若换成世间其他女子也想必是如此感受。她无比感激自己驸马今夜为自己而做的这件事,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她自己完美的脸,心有感触和感动之余也自心有温存与舒心。她安安静静地坐着习惯性陷入思考,并不难想象出驸马在城外野树林这小半夜的辛苦场面,驸马一定很辛苦,她也知道仅一句驸马辛苦了自是不够,且不说将来百般体贴驸马或有朝一日也全心爱护驸马,驸马这些日这么为自己,她想这怎能不报答驸马,也出自于此她才想什么时候应该和自己驸马好好谈谈。
“公主……已经可以沐浴了……”
“好的乳娘,我听见了……”
寝内梳妆台这个地方站着的十余名近婢没一个人开口讲话,天阳想着自己驸马陈闲这个人,沉浸在前一时的情绪中短暂地坐着没动。身后何乳娘和郁欢也没再讲话,郁欢当时在野树林本就非常意外非常吃惊,她同为女子内心也颇有触动,到底来说觉得驸马爷真男人大丈夫,尤其当时那种杀伐果断,她想起来犹觉感佩。
何乳娘年龄虽大却也是女人,她从来是天阳开心她开心,天阳难过她难过,绝不忍心看见天阳受到一星半点的身心伤害。这位乳娘也颇有感慨,委实没想到这位他人口中的病书生驸马爷竟是这样的驸马爷,她前日对陈闲已有些改观,今夜此时倒真有点刮目相看。这位乳娘不由想着,若将来真有同心灯亮起来的这一日,自己身为乳娘的这一关究竟是点头还是不点头。
天阳又小坐半会儿回回神,她看着铜镜中自己抿着唇露出一笑,其实心情感动之外自终究是开心的,而后起身走向寝地。
现在时间已是子时,雨夜的风比前一时更大了些,京都城的灯火已经黑了大半,大半座城已陷入黑暗当中,公主府外院也已看不见半点灯光,内院楼屋内的灯火也正一盏盏熄灭。天阳在自己最私密的小天地寝地温池内沐浴,她寝楼门窗已尽数关闭住,楼外灯笼也已被近婢们取下来吹灭。何乳娘站哨似的守在温池边的四扇屏风外面,四名近婢一人守着一面背对着屏风站着,天阳完美身姿被温池水面上的热气笼罩着隐隐约约,她虽没与何乳娘和近婢们讲话,心间满满的美好感觉。
对面寝楼早已熄灯,陈闲躺床上呼呼大睡,外室暖儿犹自叨叨问着:“驸马爷你今晚做过什么,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
……
公主府没多少人知道洛河街伏击,更没多少人知道这一夜城外野树林中之事,府上大多数人正如这京都城内万千普通百姓一样早睡或早起,日复一日地为着生计而奔波忙碌,或不出门在家感受着新年氛围与家的其乐融融。人们所能关心与关注到的也只是身周的人与事,天地虽广阔无垠,人之天地却相对窄小,发生在其它地方的事若看不见也不知道,这对于不知之人来说也便相当于未曾发生过。陈闲做这些不是为让人知道,这在他眼中是自己应该做的。
暖儿第二天又忍不住好奇问他昨夜为什么那么晚回来,他笑着随口说了几句玩笑话,洗漱好了又早早出了门。
天阳昨夜虽然比平时睡得稍晚一些,却是怀揣着一份淡淡美好与感动入眠,这一夜在闺床上睡得极其舒适也极为香甜。她今日也如新年这三日一样起得比往常稍早些,纯净洁白的寝衣,梳妆与不梳妆一样完美的美,掀开寝地珠帘走出来,端庄而柔美地坐在梳妆台前,花颜和花貌站在身旁左右,挽起她幽黑发亮的及腰长发,白皙后颈显露出系着结的明黄色小衣系带。
昨日深夜一场雨下到此时仍淅淅沥沥下着雨,近日气温有明显的回升,残冬已经悄然过去,公主府内院景色添了些春意。
“公主,暖儿说驸马爷刚又出门了……”
“嗯……哦……”
寝楼外细雨绵绵,吹面而来的风略有着沁人的湿意,天阳穿装打扮好了才款步迈出寝楼。
“出门了……那便明日吧……”
她抿唇想想驸马既然不在也只能等到明日,她从小到大虽然无惧于接触任何人,但这么些时日以来却还未曾很主动地接触驸马,这自并非不把驸马当驸马,也自不是出于冷漠对待,其实恰巧相反,其原因总结起来无非女子二字,何况是内心之细柔之敏感、沐浴时生怕被近婢看见身子的她。她能做到以平常心接触其他男子,因为其他男子永远只是不相干的其他男子而已,可驸马不是其他男子,她女子之心或多或少有点难以过多地主动走入已是驸马已是相公却还并未同寝的男子面前。
可真说起来也其实不能不主动,全因为夫妻关系她占据绝对的主导地位,何况这样一个默默付出的驸马,她心怀感激与感动,确想和自己驸马好好谈谈从头说起。今日正月初四驸马出门,那便明天正月初五也没关系,她让郁欢到时候等驸马回来了问问驸马明天有没时间,若有时间再去吩咐后厨,于明日黄昏之前准备一桌同膳宴,这便相当于明日是十日同膳礼规日。
驸马这些日这么辛苦,她觉得宴请驸马也是应该的。
她站寝楼门外最后望一眼对面驸马寝楼,想想不由抿唇而笑收回视线,随后在郁欢的陪同下穿过寝楼内侧走廊,走向楼后面的花圃林。她今日也并未出门,在花圃林小花轩内没坐多久,两个女子来到小花轩,正是今早才赶回京的宫伊和宫伊秀。
“什么?公主遭遇过行刺?”
“嗯……”
“原来如此……”
宫伊和宫伊秀也自不由问起公主传令天凤司回京的原因,她们姐妹和宫秀长得一模一样,性格却比宫秀成熟沉稳得多。但当听说公主遭遇过行刺,却与宫秀当日的反应相同,姐妹二人气愤不已。当听说最后是公主驸马赶过来解的围,这二女反应也与宫秀相同,也大抵才知道原来公主有驸马。
她们之后又说起北离主谋者五人,也说起过昨夜野树林中之事,此一事自是没完。
……
……
昨天深夜下起的这场雨还是今年的第一场雨,雨不大却下了将近一天一夜,充沛的雨水滋养着大地草木,也浇灌着城池外即将春耕的农田,天地万物已有春来的复苏迹象。这场雨给京都城带来的变化也极明显,沟渠河流湖泊的水势眼看着一点点升高,水流也一点点变得湍急,雨水冲刷着河流冬日的淤垢,洗刷着大街小巷旧年残存的污垢。下雨天并未给庆贺新年带来任何的影响,城池内除去正在修缮的四条火灾街道以外,其它繁华街道依旧热闹非常,行人车马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陈闲今早出门如同往日一样在天黑之前准时回来的,他回来没多久郁欢过来找他。
“公主邀我明天同膳?”
“好啊……没问题,我当然有时间……”
“行……郁女令慢走。”
陈闲笑着送着郁欢走出寝楼,同膳对于他来说向来只是陪妻子吃吃饭而已。至于明天正月初五并非同膳礼规日,妻子天阳却忽然主动提出同膳,其实陈闲一点也不意外,即便郁欢刚已经直说主要是妻子想和自己好好谈谈,他也同样并不意外。自正月初一清晨过后也还确实没和妻子说过话,这些日有过洛河街和野树林这两桩事,吃一顿饭表示感谢也属人之常情,何况是这么温柔体贴入微的妻子,稍有些感激心理也再正常不过,他对此倒无所谓,既是如此他也反而想和这妻子好好聊一聊。
第二天正月初五雨过天晴。
全府人都已经知道公主和驸马爷今日会在礼规日之外同膳,这种情况在公主府还是头一次出现,内院婢女大清早起床忙活之时,自不免有人好奇或四处打听为何同膳。然而府内本身没几人知道洛河街伏击和野树林中之事,婢女们又怎能打听得到其中原因,她们纯以为公主和驸马爷的感情原来已经这么好。
公主府大抵也就何乳娘和郁欢知道为何同膳,自也包括陈闲和天阳自己,她今日也没出门,日落时在小花轩见她自己人。
“说起前晚野树林,我当时真的吓一跳,没想到竟会是公主驸马陈闲……”
“对对,杀得好干净……”
“噗……我们远远看着以为自相残杀,真当看戏了什么也没做……”
花圃林小花轩内范西湖和上官月光及宫秀等众女滔滔不绝,她们也同样是女子,前晚在野树林除意外与惊讶以外,心中也颇有感触,隐然觉得公主驸马貌似是个不错的男人。她们前晚其实就郁欢一个人回来了,范西湖等人前一时才刚回城才刚回来,回来后第一时间来到公主府,回禀她们这两日的事,她们话题说起野树林不免对陈闲赞不绝口。天阳抿唇笑着虽并未多说话,她每想起驸马这个人,依旧怀着一颗感激与感动的心,她临走之时轻言软语叮嘱自己人继续寻找其余四个主谋者。
黄昏时候。
天阳带着四名随行近婢款步走往同心堂,郁欢独自去了寝楼的地下宫殿,她按天阳吩咐开启宫殿最深处的宝库取出春秋。
……
……
陈闲和妻子上一次同膳还是在去年的腊月二十八,今年的第一个同膳日是在正月初八,今天正月初五这次同膳本已说好在于谈话。二人这四五十日虽也说过不少话,却只是围绕着其它事而延伸出来的题外话,而今日的主题则是围绕两个人的事。于陈闲来说是与妻子的谈话,于天阳来说是与驸马相公的谈话,不谈其它这也便是夫妻间的谈话。
在今日此时之前,陈闲从来只是通过一些事或观察或分析妻子的性格,天阳也从来只是通过观察来分析自己驸马的为人品行等,这么些日还从未真正说起过,今日可以说是二人真真正正的第一次深入交流与从头说起。同膳在前一刻已经结束,陈闲和天阳在同膳时并未说多余的话,这时候肩并肩走在内院的花圃林,身旁没有一个人跟着,就他二人小慢步走着散着步。
西边晚霞余晖残照着花圃林,环境清幽的园林内树木已有了些春意,山石亭阁与小桥流水相映成趣美不胜收。天色将黑未黑光线稍有些昏暗,天阳衣裙衣饰凤钗头饰和雪嫩脸颊在这光线中映着亮,刚同膳时一人喝过一小壶酒,约有近二三十杯。这点酒对陈闲不算什么,天阳酒量也大,她喝再多酒也不脸红,不过眼神略有酒意,美至完美的眼眸隐然有了些迷人妩媚。
“驸马觉得……云裳是个什么样的人?”
“公主这个问题……”
二人走在花圃林曲折的石路上,陈闲面带微笑地走着想着言辞,天阳转眸看一眼身旁自己驸马,她抿唇笑笑也并不着急。
“实话实说,我最早以为公主性情冷漠而又孤傲,后来得知公主手中有刺客门和风雨楼等,便又以为公主野心勃勃,可能是个刚愎自用也颇为刁蛮任性的女子,甚至以为狂妄而目中无人。再后来听说公主是个非常温柔的女子,我当时其实不信,但当我来到京都,亲身接触到公主的时候,也正是我们第一次同膳的时候,当天我才开始感觉出,公主好像的确是个不仅温柔心细的女子,也是个很注重自己端庄仪态的女子。前些日又看出公主应该受过高等教育……玩笑话,其实是看出公主自小深受过非常严苛的教导。简单来说,我觉得公主应该是个温柔大方也体贴入微的女子……”
“嗯……驸马,过奖了……”
天阳笑不露齿步姿端庄而柔美地款步走着,她垂眸想想没等陈闲问起,抬起眸轻言慢语地主动说起自己驸马陈闲这个人。
“其实云裳对驸马也有着相同的由浅入深的印象,起初,云裳以为驸马性格木讷而顽固不化,也自听过驸马是个无德无才的病书生。后来吧,听霍大家从苏州回来说,驸马琴技超然诗词双绝书法一流,当时,云裳觉得驸马是有才却藏而不露,驸马回京后又听北野表弟说,驸马一口喝完整壶半壶醉却没醉,云裳这才知晓,原来驸马并非病书生。驸马回京这些日,云裳亲眼见过驸马的书法,也听驸马弹奏过曲子,在妙音阁两国坐而论琴上也见识过驸马的惊人智谋,驸马其实是个奇才……”
“但却原来还不止这些……”
她回想起洛河街和野树林,话音稍顿看一眼驸马,心间犹有感激与感动,她抿唇笑着走着嗓音甜软继续说道:“在洛河街才知道,驸马竟然身怀高深武功,云裳也才懂得了,驸马才华横溢智慧过人,驸马……确是个文武双绝的人。这些时日也已看出来,驸马心性淡泊、为人谦虚、心思细腻,而且人缘极好,至少比云裳好很多,刚回京那会儿那么多人宴请驸马……”
“驸马……真的很惊人……”
她停下步子,在花圃林池塘边,转过身凝视着自己驸马。
而后她垂下眼眸酝酿半会儿,认真而严肃地柔声问道:“驸马……是否记恨云裳当日赶驸马回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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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赠春秋 望春秋(又)
“没……”
“未曾当回事,更加谈不上记恨……”
陈闲近乎想也没想微笑着说出问题的答案,天阳抬眸看着自己驸马,略有酒意的眼神明媚而又动人。陈闲并未解释为什么没当回事,天阳也没问自己驸马为什么没当回事,并不需要多余的言语解释,站池塘边二人眼看着眼无声地对视。眼神虽也同样没有深情款款,却有种心有灵犀似的默契,好半晌有风拂过,拂动着衣袍与凤裙,拂动着髻冠长发与凤钗秀发。
天阳已经看懂自己驸马为什么没当回事,陈闲也已经看出这妻子已经看懂自己为什么没当回事,二人对视心领神会地笑起来。陈闲露着牙齿笑容颇为开怀,天阳抿着唇安安静静地笑不露齿。无论为什么没当回事,这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也或者说是二人陌生时候的过去事。虽然已经是过去事,天阳却仍主动解释当初婚后第二日出于什么原因才会让驸马回了苏州老家。
临近傍晚的暮色天空下花圃林小路中,陈闲和天阳离开池塘边走边说。
这些原因天阳当日在第一次同膳时曾想过等到以后熟悉了再说,现如今虽然已不重要,她仍旧一五一十说得无比详细。
陈闲听得懂也完全能结合当时的实情理解,说起来其实有两层原因在于自己,他很清楚自己当时身体的确欠佳,自小生活在相对暖和的南方,当时身体状况并不适应北方严寒。陈闲当年才来京都时就已经知道,当年的自己一个苏州来的家道中落的平庸书生,在京都权贵子弟眼中是个笑话,更是个想吃仙鹤肉的地上生物,这些权贵子弟对自己的怨恨可想而知。
天阳也详细说明过自身的原因,陈闲也能理解妻子的意思,他曾经本也分析过兴帝为什么选择自己做妻子的驸马,若说仅因为自己是开国功臣之后,自己父亲陈元曾与兴帝有着忘形之交的深厚情义,纵是儿时玩伴也似乎不足以选择自己当驸马。
但如果结合起这妻子意欲谋权篡位的谣言,那么这一切也便不言而喻。
陈闲当年进京后在国子监学习时,天阳才十六七岁,谣言的出现比陈闲进京早半年。陈闲完全能脑补出妻子当年必定为谣言而气恼,即使后来拜堂成亲也真心把自己当驸马,然而既是在谣言下有的自己这个驸马,短时间内多半没什么心情。天阳当时确因如此而没心情接触自己驸马,也自没心情了解或尝试发展感情,这倒不如天南地北分隔两地,给彼此些缓和空间。
自婚后第二日回到苏州以后的将近一年时间里,陈闲过得相当自由也相当快活,他没在乎原因更没当回事,这些原因说与不说也没关系,却能看出来妻子对于此次谈话的真诚态度。天阳感激自己驸马在洛河街解围,更感激驸马在野树林为自己而做的事,哪怕驸马并未因此而心生芥蒂,她最初本也打算总有一日定要说出来,她觉得自己驸马应该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然后希望驸马能够理解能够谅解。她出于真心想和自己驸马好好谈谈,既是夫妻间的谈话,也自该毫无保留。
但若没有这场谈话,陈闲纵然不在乎,便也无从得知有着原因,更不可能知道自己在妻子眼中是个什么样的人。天阳在此之前也只是感觉自己驸马并未当回事,若没这场谈话,也不可能清楚知道驸马确没计较,也自不可能知道驸马眼中的自己。
……
……
话若不挑明说透只靠猜,猜得再接近也永远隔着一层纱,人与人距离的拉近到底在于沟通,有时候也在于杯酒的力量。陈闲和天阳在同膳时喝的二三十杯酒虽远不至于喝醉,却能令人心情大好,也多少能有点酒后吐真言的作用,更至少能使人比平时说的话更多。陈闲此时心情便相当不错,好酒好菜吃下肚,散散步看看景说说话看看身旁妻子,惬意舒适而赏心悦目。
天阳此时心情自也极好,因为同膳喝酒时的尽兴,也因为心间犹有的温存与美好感动。
她平时很少一次喝二三十杯酒,今日喝下这么多酒自不是为了借酒吐真言,更不是因为主动找驸马谈话而多喝些酒也好掩饰羞意什么的。她心有猛虎的心性在外本也从无害羞,与驸马谈话也自无半点羞意,言行举止如常温柔又落落大方,并无半点的拘束心理。喝酒纯粹是她觉得自己驸马辛苦了陪驸马喝个够,再喝二三十杯四五十杯她也愿意陪着驸马喝够为止。
陈闲和天阳从池塘边开始说起原因至此时说完后已经走出花圃林,二人随意地走着说着或穿插些相关小话题,话题始终围绕着两个人或者对于某事的心得与见解等。内院面积宽阔而景致绝美,尤其临近傍晚这个时间,内院楼屋亭阁等所有建筑的灯笼已全被点亮,无数只灯笼在暮色下晃着迷蒙的光晕。
陈闲和天阳走来过水廊桥的中间,站廊桥内面对着湖面站着,廊桥内的十余只灯笼也早已被婢女们点亮,眼前小湖水草在水波中荡漾,相隔小湖面远远地能看见内院婢女们穿过游廊的身影。
“那驸马可有怪罪……”
天阳垂眸看着眼底小湖面,她唇边略有难言的笑意,随后还是低眉柔声问道:“驸马可有怪罪云裳两次没点亮同心灯?”
“其实……”
陈闲抬手指指远处寝楼,笑笑说道:“其实我从来也没把礼规日当回事,甚至于……”
他转头看向身旁妻子天阳:“甚至于还曾想过,假如公主真命人点亮了同心灯,我该怎么办,到底是入寝还是不入寝?”
“嗯?”
天阳听见这种回答不免稍觉古怪,她转眸看着自己驸马眼睛和笑脸,仅一瞬过后她又转回视线看着眼前湖面,完美的脸表情如常平平静静,抿着唇隐有着些许笑意。这个话题虽有些敏感,她话说出来后已差不多适应过来,然女子之心难免没法做到看着自己驸马眼睛讨论这种问题。她心下其实不由为着驸马的回答而感到惊疑,她觉得自己驸马的想法好古怪,这自出自于她自己对于男性和人性的理解,她的理解方式感觉应该不存在入寝或者不入寝这类犹豫心理,然而驸马却如此与人不同。
“驸马……为何会有这种……想法呢?”
暮风裹挟着清香吹拂而来,小小湖面水波荡漾,低矮角檐廊桥内的灯笼光芒红亮而又朦胧,廊桥小湖古色古香极富色彩。
“因为感情还不是时候……”
“嗯……嗯?”
天阳闻言转过眼眸,有些惊诧也多少有些开心,她抿唇笑不露齿。她把驸马当驸马当相公,也向来遵循着女子当爱夫的教诲,却始终无言解释十五同寝之日不命人点亮同心灯的主要原因。驸马心中不满也好,甚至心中有怨也罢,她没法解释也没法给与安抚,正如她自己一直以来的想法,若有朝一日点亮同心灯,必定百般偿还驸马也百般体贴驸马。她在同心灯问题上只能默默地看着、记着,观察驸马的行为情绪等,却没想驸马好似与自己一样也首先看重感情。
“那驸马认为的感情应该是什么样的?”
“我啊……我眼中的感情很简单,四个字一生一世,但并不仅仅是一生一世的相处,若一个人不是以想与对方厮守一生一世为终点而出发的感情,在我看来……皆属虚情。一生一世是种责任是种承担,更是种原则,若在一起的两个人都能时刻铭记与做到一生一世四个字,那么厮守一生便不会出现任何问题,感情也便不会受到来自外界的干扰或者诱惑。纵然两个人之间产生了矛盾,但若两个人都同样谨记着与对方一生一世,那么自能做到谅解、包容、改正,矛盾也自会得到化解……”
暮色下的半空已悬着一轮弯月,公主府也已亮起不少灯盏,树枝在风中轻轻摇摆,小小湖面低矮廊桥,廊桥有檐有顶也有柱子与窗子,廊桥格局相对有些狭窄。远远看两个人站在廊桥中间最宽的窗子口,陈闲微笑说着自己对于感情二字的理解,天阳美至完美的眼眸看着自己驸马侧脸,她安静地听着抿着唇笑着,时不时轻轻柔柔地点一点头表示赞同,也更深以为然。
在这时大时小的说话声中,二人身影隐有默契地渐渐转身离开廊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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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所有人不仅知道公主和驸马爷今日在礼规日之外同膳,也已知道同膳过后还一起同游内院,除开除夕夜赏赐全府和初一清晨发压岁钱不算,今日这还是第一次在府内一起散步。内院婢女们三五人站一起相隔远远地看着,也自有人说着公主和驸马爷好像很恩爱之类的话,更有婢女说着下一次的十五同寝礼规日。何乳娘也站在远处看着,这位乳娘疼爱天阳是一回事,却自不会干涉本也无权干涉,她看来终究是公主自己喜欢才好,若公主不喜欢,她必不会让人接近公主。
天阳从未想过自己驸马会与自己一样首先看重感情,这说起来还是若没今日这场纯粹夫妻间的谈话,也便不可能有机会交换彼此内心的看法和想法。二人谈话的兴致和心情或多或少有着二三十杯酒的酒意加成,但更多的大抵是由于敞开心扉及谈话中更深一步的了解了对方的内心层面。陈闲本也向来看重人与人的感情,他在感情上和天阳本就一直是相同想法,这只是因为以往都在心中没说出来,说出来以后也才知道原来想法一致。
陈闲和天阳从过水廊桥一路散着步一路说着话,此时走在内院假山丛一座斜坡式的爬山廊内,廊外柱子边悬着盏盏灯笼。
“嗯,对……”
“但若说回洛河街,当日若不是驸马及时赶过来相救,云裳也不可能平平安安的回来,云裳……谢谢驸马。”
“公主见外了,夫妻之间相互帮忙理所应当,若真说到谢字,那我至少得谢公主三回了,第一回是梅花帮一事,第二回是捕快杀人这件事,第三回是我家府宅添置家具等物用的银子,哈哈……以及我在苏州和京都的吃穿用度等一切花销……”
“驸马说的……只是小事而已,而云裳的却是生命攸关的大事……”
天色昏昏的将黑未黑,掩映在假山丛中心的爬山廊约有五六十级丈许宽的木阶,大块大块的青石垫着爬山廊层层拔高,爬山廊两旁的季花景致等色彩与灯笼光芒在这天色之中显得无比的鲜艳,天阳衣裙衣饰和凤钗头饰也自显得无比鲜艳也更显金玉华贵。在这迷蒙灯光与昏暗暮色的照映当中,陈闲和天阳步伐一致踩着木阶一步步往上走,最上面是座飞檐式山石亭阁。
“我倒觉得……公主帮我,我帮公主,事无大小之分,其根本理应在于一个帮字……”
“驸马此话虽然在理,但云裳当日却是真的已经束手无策了,也真的已经绝望了,并不曾奢望能够平安的度过绝境……”
陈闲和天阳说着话已经走来假山丛最顶上的山石亭阁内,亭阁距离内院平地约有三四丈高度,站在此处能够一眼看尽内院景致,内院楼屋灯光比起前一刻稍多了些,远远地还能看见相隔小桥池塘的两栋寝楼也已早早的点亮灯火。
“公主这么说,那我有个问题想问问公主……”
“嗯,驸马请问……”
夜幕即将来临,飞檐式山石亭阁的四个檐角各垂着一串精巧灯笼,天色虽然昏暗,暮色虽然深沉,天空虽也有了些星月夜空景象,假山顶亭阁内的光线却很充足。亭阁木栏前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两人身高只差半寸,左边人身形略显单薄英俊而儒雅,右边人身段完美而美至完美,各有各的不俗气质。天阳转眸看着自己驸马,陈闲也转过头看着妻子眼眸,这已是二人今日第四次对视。虽也依旧并非深情款款,却已没有半点陌生之感,甚至隐然因熟悉而略有亲切之貌。当话题说起洛河街,天阳回想起当日的复杂心境及后来驸马的出现,她心间满满当当的感激之情与温暖感觉,她眼中自己帮驸马向来是应该的。
陈闲正因为看出这点才有个小问题,他笑问道:“在还没有坚实感情为基础的情况下,公主帮我是出于夫妻名分还是?”
“因为……”
天阳最后看自己驸马一眼,抿抿唇转过视线,站亭阁木栏前看着内院暮色下的灯光,陈闲看着她雪白侧颜。
她回忆起自己母后:“因为女子……当爱夫。”
她嗓音甜软而又轻又柔,唇边略有着些许感怀笑意,她说完后转眸看向自己驸马,这是她所受教诲,她说出来天经地义。
她看着驸马,陈闲也看着她。
假山顶山石亭阁内二人第五次无声地对视,天阳眼中自己驸马表情有点奇怪,陈闲眼中妻子眼眸有点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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