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大国婿TXT下载大国婿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国婿全文阅读

作者:天见一相     大国婿txt下载     大国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七章 说幕后指使者

    德寿苑。

    深宫十座花苑之一,规格等次处于第三等。

    领路太监率先穿过德寿苑石拱门,陈闲紧随其后大步而入。

    公主回宫宴按礼是由其母妃主持与操办,由于天阳母后已然薨逝多年,她的回宫宴是由韩皇后主持,操办人却是王贵妃,不难看出兴帝在这件事上的平衡与用心。天阳是嫡公主母后是嫡皇后,韩皇后是庶妻只是继皇后,纵然韩皇后主持回宫宴,她终究无法代替文景皇后,许多流程于理不合,便只能跳过这些越礼的礼俗流程。

    陈闲向谁行礼或该行什么礼,完全依照身旁妻子的身份地位而定,流程从简他也跟着轻松很多。

    可即便如此,礼俗流程走下来也已折腾大半日,空着肚子饿到午后才入席传膳。回宫宴是后宫妃子和公主姐妹们的盛宴,圣上兴帝参加这种宴有失天子身份,德寿苑除去太监身影,也就陈闲这一个正常男人,嫔妃和公主及宫女们一群一群的。陈闲可能也就今日才有机会来到深宫内院,才有机会一次看见这么多位后宫妃子和公主们。他在这儿能认出的就三个人,云妃娘娘和楚梦莲及楚月娇,其他的包括韩皇后和王贵妃等妃子和公主,他都第一次见,他的言行举止也如前一时在兴帝面前,刻意小心与收敛,多数时候微笑沉默不语。

    能来德寿苑的后宫妃子消息都很灵通,昨日都听说过刑部大牢泄露出来的招供内容,但绝没人提及这回事。

    回宫宴按品级和地位入席,韩皇后独一人坐在正中一张桌案前,王贵妃也单独坐在右侧,陈闲和天阳同坐左侧一张桌案,这三张桌案最为尊贵。其余桌案则是面对面对齐排开,没女儿的嫔妃单独坐一桌,有女儿的嫔妃和女儿一起坐。席间并不枯燥,有赏花看景也有日常闲谈,也不缺宫中大乐司的歌舞曲乐等,当然也有琴曲,这时候正有一个女子弹奏着一首好曲子。

    这女子是大乐司的乐师,还是陈闲的老熟人,正是温七弦的义女温贤淑,弹奏的曲子是凤求凰。

    温贤淑知道今日是天阳大公主的回宫宴,刚过来时已经看见陈闲,自也已经看见陈闲身旁坐着的天阳。她并非第一次看见天阳,每次总忍不住多看几眼,每次看见后也总不免觉得这位公主好美,女子皆爱美也多少有些羡慕天阳的美。其实席间在座的羡慕天阳之美的何止她一人,后宫妃子谁不希望自己有着如天阳这般完美的脸蛋和身段等。公主中最羡慕天阳的绝对是二公主楚月娇,她自小就爱和天阳比较,可惜出生就输一截,美貌又输一截,她看着自己姐姐天阳,也偶尔望一眼陈闲。

    今日的楚月娇话很少,今日的楚梦莲也出奇的安静。

    这小姑娘模样乖巧地坐在云妃娘娘的身旁,至此时半句话也没讲过,她倒很想很想说话,更想和大姐夫说会儿话,可一看见天阳姐姐,小姑娘委实没勇气过去。她自小最害怕天阳,她的害怕其一出于敬畏,其二因为天阳当年管教妹妹们时,曾用尺子打过她的手,小姑娘至今记得天阳姐姐当年生气时的眼神,其三也是最主要的,因为天阳的出生和外貌。一位是嫡出公主,一位是庶出公主,一位生母是嫡皇后,一位生母是普通妃子,在皇宫这种从太监宫女到皇后这个位置做任何事都讲究品级与地位的地方,位高一级能压得位低一级的喘不过气来,甚至能让位低一级的做牛做马。

    到底来说天阳的出生地位和容颜给妹妹们带来的压迫感挺大,也到底令得后宫妃子们无不艳羡。

    ……

    ……

    其实今日能来德寿苑的人每一个都国色天香,天阳能在花丛中一枝独秀,说起来还是她的美过于完美而永恒,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当年的第一美人文景皇后更美,坐这儿光彩最盛。她坐姿也比在座人更显端庄更具美感,挺着纤腰跪坐于桌案前,耳畔听着曲子,眼眸也望着温贤淑,其实没人能看出来,她心中在思考五个刺客究竟是受何人指使的。虽说这件事已经这么过去,她并未放弃思考这个问题,脑海已经有些人选。

    她听着曲子思考问题,神态专注而着迷,吃和喝都显得有点无意识,思绪百忙之中偶尔闪过这曲子好奇妙之类的称赞。

    陈闲能感觉出身旁妻子并非全神贯注的在听曲,其实他前一刻也仍在思考刺客构陷一事,毕竟这件事才最值得上心,他完全能体会到这妻子此时的思维状态。而陈闲这一刻倒是已经暂时放下刺客一事,他面带微笑听着温贤淑弹奏的这首凤求凰,他能听出比在杭州时弹得好很多,温贤淑对这首曲子从叙段到结尾已然是炉火纯青,那这些日子毫无疑问肯定经常练习。

    待这首曲子结束,韩皇后笑问道:“温琴师,这首曲子又叫什么名字?”

    温贤淑起身福一礼:“回皇后娘娘话,此曲名为凤求凰。”

    “凤求凰?”

    韩皇后略微思索,表情惊讶而至喜上眉梢:“好曲子,当真好曲子,凤求凰凤求凰,好……赏……”

    “谢皇后娘娘……”

    温贤淑福一礼谢恩,临走时看了眼陈闲,她这首曲子是陈闲教的,今日大抵是代替陈闲弹奏的。

    “凤求凰……曲名真与众不同……”

    “曲子也更妙……”

    “母妃,莲儿悄悄告诉你,这首凤求凰曲子,其实是大姐夫写的……”

    “哦?当真?”

    “嗯嗯……”

    凤求凰曲名用词高雅而又直抒心意,谁都能听出写出这首曲子的人用情之深至深,在座的包括韩皇后和王贵妃在内妃子等人,无不是觉得这曲名真讨人欢心。在座的众位公主则想法更多,少女心也不免浮想联翩,或许还想找温贤淑学这首曲子。后宫妃子们笑脸称赞与讨论,楚梦莲悄悄告诉云妃娘娘这首曲子出自何人之手,云妃娘娘听说后无比惊诧,目光不由望向陈闲。在座人现在也就三个人知道凤求凰这首曲子是陈闲写的,除楚梦莲母女,再者是楚月娇,她此时笑盈盈地看着陈闲。

    “凤求凰?”

    天阳听见这个曲名忽然从思考中醒过神,她也是女子,如水一样的女子,她心性的温柔与体贴入微,自小到大令得她对情之一字更为敏感与憧憬,纵然很淡很淡的情,她能品出很深很深的意,凤求凰曲名对她最柔软的心灵深处形成的冲击有些强烈也有些震撼,她听着这个曲名也觉分外温暖与美好。她回过神眼眸不自觉瞥一眼身旁自己驸马,她听过驸马的离骚,很有曲境也非常动听,或与凤求凰不相上下,仅两首曲子的曲情不同而已。

    她并未多想凤求凰这首曲子,其实原因说起来也很简单,其他人写出来向人示爱的曲子,她觉得再好也与自己没关系。

    她更不会像妹妹们陷入曲子的世界去遐想其中情景,她稍稍地分神,而后又思考起刺客指使者。

    ……

    ……

    对于陈闲和天阳来说,今日入宫回宫宴反倒是桩小事,最关键是已经知道圣上或父皇并未相信刺客的招供,如此说这件事已然不再是事,真正需要思考的是谁在背后指使。陈闲对朝堂争斗不甚熟悉,也不清楚朝堂上有多少人针对自己妻子,他思考的范围相对比较狭窄。天阳的思考范围则相对更广,每一个有嫌疑的人她都在脑海过一遍,思来想去发现二哥嫌疑最大。

    回宫宴结束时已近日落时分。

    自德寿苑走出来,二人来到天和殿谢恩,回宫宴这才真正结束,自该出宫回府。

    “走吧驸马……”

    天阳此时正如她当时所想,若只是挽手不该犹豫,她这次挽住自己驸马的手臂时并未犹豫,动作还显得有点自然。但依然女子心思隔着些距离,她怕自己无意间触碰到驸马臂膀,也怕驸马无意间触碰到自己胸侧。这次挽手虽未犹豫,难免有一瞬的古怪心理,终究是这动作有些亲密,她一时间有些沉默,本也由于不太熟悉,说的话还太少,没太多话题。

    前往正合门出宫的这条路有些长,对于没交流的两人来说,甚至会显得很漫长。

    陈闲和天阳各自想着心中事沉默地走过一段路,已经能看见正合门的时候都才放下心中思考的事,此时才说起一些话。

    “对了驸马,父皇今日与你说过些什么?”

    “圣上说公主你有点好强,叫我无事劝劝公主你,做个相夫教子的好贤妻……”

    “嗯……”

    二人说完这些话又都同时陷入长时间的思考,陈闲这两日已经清清楚楚看见这妻子有多温柔,有多注重女子端庄仪态等,这样一个吃饭时抿唇咀嚼不发出半点声音的妻子,做个贤妻绝对毫无问题,圣上也不可能不清楚自己女儿什么性子。陈闲当时就已听出话中有话,天阳自己自也心中有数,这大抵是一种警告。天阳稍稍想想,便没再想这些事,反而又思考起刺客构陷一事,她想到二哥楚乾律,也忽然回想起一个想问自己驸马的问题。

    “驸马……和二哥的关系很好吗?”

    天阳目视前路挽着陈闲走着,她问出这个问题时神情没任何变化,语气依旧平缓嗓音也依旧甜软。

    “二皇子献王是吧?”

    陈闲笑笑说道:“关系并不好,也或者说……根本没关系,他是他我是我……”

    “是吗……”

    天阳放慢步子稍作思考,想着想着渐趋停下脚。

    “驸马此话……好似有深意?”

    她平静看着陈闲,陈闲与她对视,看着她幽亮似水的眼眸,微笑说道:“四个侍卫……青雀剑……天青山庄……”

    “嗯?”

    将至正合门前皇宫大道,二人站在冰天雪地上对视,眼神没有含情脉脉,神色淡漠但却意味深长。

    “嗯……原来如此。”

    天阳忽地笑起来,没有笑出牙齿,也没笑弯眼眸,更没笑出酒窝,笑不露齿开心而柔美的笑。陈闲这好像是第一次看见这个妻子笑,他原以为这妻子笑起来有些不同,原来这么端庄这么安静的笑,没有笑出声,也没有笑出牙齿,但确实是在笑,也能看出来挺开心,他也笑了笑,二人继续前行。

    天阳当时就不怪自己驸马和二哥走得近,毕竟驸马不清楚一些事,既然知道也没什么关系,她也已经看懂自己驸马不愿和二哥走太近,她多少因此而开心。其实当时护送青雀剑的四个假冒侍卫还没到江南时,天阳当时已从紧急传书上知道这四个人沿路造谣的事,她之所以没动手阻止,其一因为谣言早已传遍大江南北,谣言多与少已然无需在意,相反因为谣言泛滥,其实能起到保护作用,所以她才只下令阮红瘦和司徒飘雪过后拦杀这四个假冒侍卫。

    命令正是阮红瘦当晚烧掉的剑到人死这四字传书。

    其二最关键,天阳很清楚二哥楚乾律这三四年一直在逼自己出手,她绝不会轻易出手,一旦出手就会暴露自己的人和暗中的势力,那么二哥定会顺藤摸瓜,寻找到自己势力的大本营。她还知道二哥这个人很不简单,非常懂得隐藏,并且身边高手如云,仅余徒这个人,她去年派人试过,此人是个数一数二的左手剑高手,剑未到之前二哥定有埋伏,当时自不能动手。

    二人沉默地自正合门走出皇宫,天阳抽出手臂走向车驾,陈闲回望一眼皇宫,笑着骑上自己白马。

    郁欢看见天阳平安无事地走出来,她一颗心也才终于放下来,车驾木轮滚动起来时,她做出了一个很有些古怪的手势。

    天阳今日入宫,岂会丝毫没有准备,但岂有万全的准备,她有信心保护好自己。

    只是。

    她没多少信心保护自己驸马。

    因此她当时才会想,驸马会因自己而死,而非是一起死。

    ……

    ……

    此事能这么过去终究是件值得开心的好事,天阳坐在车驾内回想这一日,唇边不自觉露出淡淡笑意,也偶尔不自觉稍微想起车驾旁骑白马的驸马。陈闲此时心情也挺好,他现在才真正放松警惕,回府与入宫时的心情完全不同。公主府没几人知道刺客构陷一事,暖儿和花颜花貌就不清楚这回事,只当今日是公主和驸马的回宫宴,三个丫头上午出门天黑时才回来。

    两栋寝楼如往日亮起灯火,门前灯光与夜空月光相映,照着小桥池塘皑皑积雪。

    夜深人静。

    陈闲洗过澡坐床上练功,对面寝楼灯火通明,近婢身影进进出出,此时已是天阳沐浴时间,也是近婢今天最后的忙碌。

    天阳坐在梳妆台前,花颜花貌站身旁摘掉她髻上的凤钗头饰等,其他近婢安安静静地站在身后等待。天阳回来后心情很不错,近婢大都能感受出来,但仍然守规矩绝不乱讲话。天阳无论心情多好,很少主动与近婢们闲聊,一是因为她习惯性想些其它事,二是因为不知道聊些什么,女子之事她也只会问一问何乳娘。其实这说到底是身份上的悬殊,也是思维上的差距,她虽不主动与近婢们闲聊,却偶尔会接一些话,近婢都已经习惯,也都知道公主并非轻视下人,相反这是最温柔的主子。

    “郁欢……”

    天阳把手中的小玉杯递给郁欢,眼神和淡淡笑意很明显。

    “公主……”

    “乳娘,我心情好,便多喝一杯……”

    “心情好也喝,心情不好也喝,喝喝喝……唉,乳娘我是心疼公主身子……”

    “嗯嗯嗯……谢谢乳娘。”

    这一幕大抵是这栋寝楼最常见的对话,近婢们都早已习以为常,也就何乳娘不依不饶,可到最后仍旧心软也无可奈何。天阳每晚两杯酒,多一杯也才三杯而已,冬季这么冷的天气,她喝酒是爱好也暖身子,沐浴前喝温酒,再泡一会儿温池,这是放松也是小小的享受最私密的温暖时光。纵然这几日没下过雪,寝楼外也仍天寒地冻,她美美的躺在寝地温池,完美的身子被四面屏风挡着。三个近婢担心公主脸红,站在屏风后面不敢看。

    第二天。

    陈闲起床还没出门,他还不知道凤求凰这首曲子已经从皇宫内传出来,更不知道刑部大牢关押着的五个刺客已经改口。

    刺客招供内容也是从刑部大牢泄露出来的。

    说幕后指使者,乃太子楚乾维。

第一百六十八章 莺莺燕燕上门来

    “刺客改口了?”

    “幕后指使者是太子?”

    “那这便是太子派人行刺圣上,失败后诬陷你表姐?”

    “不是,刺客没说诬陷,是不愿供出太子,才胡乱说出了一个指使者。”

    今日的京都又是无风无雪的好晴天,陈闲吃完早膳准备出门时,正面碰上世子表弟匆匆忙忙闯进自己寝楼,说出来的无疑是个好消息。陈闲昨晚心中还装着是谁构陷自己妻子这件事,这么说圣上冬月十七遭遇行刺则并非构陷,那这已经与自己或者说已经与妻子毫无关系了,他眼中这件事到此才算真正过去。现在不用担心此一事,他看戏的心态不免觉得这位太子还真着急,已经是储君了何必自寻死路,但想着想着忽然感觉好像不对劲,招供内容也是泄露出来的,太子也安然无事。

    “有点意思……”

    陈闲坐在寝楼外堂椅子上皱眉沉思。

    李北野翘着腿坐着,神采飞扬地自言自语:“行刺一事与我表姐无关最好不过,其他人是死是活,本世子才懒得去管,太子也好皇子也罢,他们爱怎么斗随他们怎么斗,本世子端凳子看好戏。你昨日和我表姐进宫,我还带人去过,虽然人不多,本世子可已经做好杀入皇宫的准备,哈……想想真刺激,刺客改口了不知道我表姐知不知道……”

    “你表姐前一刻出门了,我想肯定已经知道了吧……”

    “也对,那我也走了,告辞……”

    李北野站起身走了两步又停下脚,稍微想想回过头问道:“你今日有什么事做吗?”

    “没,难道世子表弟有事?”

    “是这样,我表姐既然让我叫你表姐夫,我这两日也觉得你这人不错,今日心情好,我请你去我府上喝酒,去不去?”

    “喝酒可以,但没菜不去。”

    “嚯……表姐夫你这家伙还真记仇,但今日绝对有好酒好菜招待你……”

    “哈哈……走吧。”

    到底来说因为李北野前日一番爱护表姐的肺腑之言,陈闲对这个纨绔世子表弟改观挺大,也没再把这位表弟当成纨绔子弟看待,反倒觉得这表弟其实是个性情中人,也不失为一个血性男儿。二人走出公主府,向着临街的燕东郡王府而行,李北野来公主府从来不带下人,陈闲也没带暖儿出门,这小丫头今天少女事,担心着凉暖炉不离手,待在暖阁和花颜花貌闲聊。

    刑部大牢刺客改口的最新招供内容是天刚亮泄露出来的,楚乾维听见风声后很有些慌,行刺一事根本与他无关,他二话不说立马来到兴帝的寝殿前,自天刚亮一直跪到此时此刻。这位太子可能并非才思敏捷之人,但东宫绝不缺少经天纬地之才之人,这些人教他的做法是无需说多余的话,更不能反驳刺客构陷这回事,只说自己失德即可。因失德才遭小人构陷,然后自降太子规格的吃穿用度,最后主动提起自愿在东宫庆仁殿自思反省半个月。

    他母后韩皇后的做法与其相同,大清早起床也不梳妆打扮,披头散发跑过来跪着不动。

    大早上。

    深宫清和殿跪着太子和皇后。

    ……

    ……

    相较于前些日的宴请,李北野今日临时邀陈闲过府可谓诚意满满,到底还是因为天阳那些话,他才把陈闲当成表姐夫,也因多少觉得陈闲这个人还不错。他当着陈闲的面,吩咐府上管事在午时前备好一桌好酒好菜,然后带着陈闲在王府内闲逛,他主动说着些平时的爱好,带着陈闲熟悉他的爱好,也有些显摆他爱好的意思。这位世子的爱好表面上可能是花天酒地,其实在府内并非如此,府上有马场有骑射场还有练武场,他在外面时花天酒地,在家则是刻苦练习骑射和武艺等。

    “嗖——噌——”

    “好箭法,正中靶心……”

    “哈……这还用说,本世子向来百步穿杨……”

    “表姐夫和我表姐拜堂之前,应该在国子监学过骑射吧?”

    “当然学过……”

    “来……射两箭玩玩……”

    “也好……”

    近日虽是大晴天,可由于气温太低,冰雪融化速度很慢,骑射场地面上仍旧覆着厚厚白雪,场地院墙内除马厩和兵器房,没亭子也没其它楼屋,场内空旷无物遮挡,寒风吹过来有些冷。眼前接近院墙的雪地上,成排竖着六架草靶,陈闲相隔五六十步站着,搭箭拉弓放箭,三步动作没丝毫停顿,射出去的箭也没丝毫偏差,每一箭都正中靶心。

    “嗖嗖嗖——”

    “噌噌噌——”

    “这……十箭全中?表姐夫你不是书生吗?”

    “你忘了我学过的……”

    “倒也对,在国子监这等地方都能学成这种箭法,我发现表姐夫你很有练武的潜质,你干脆弃文从武吧……”

    “哈哈……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走了走了,今天太冷了,改日没这么冷的时候咱们正正经经比试一场箭法,谁输了谁请喝酒……”

    “没问题……”

    陈闲武学世家出身,各种武艺样样精通,相隔五六十步射击固定草靶毫无难度。二人自骑射场出来,继续在王府内散步,郡王府不比公主府的面积小多少,楼阁水榭也尤为气派。燕东郡王早年丧妻,并未再娶也未纳妾,王府就李北野和李烟儿这对兄妹这两个主子,侍卫和婢女等下人也不多。李北野妹妹李烟儿今年十七八岁,典型的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平时很爱邀一些相好的官家小姐过来,坐一起说说话或出门玩一玩,全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官家千金,出嫁之前几乎没什么事做。今日这些官家小姐便又坐在一起,十三四个女子莺莺燕燕的,在李烟儿闺楼讨论琴曲。

    陈闲和李北野路过这儿,李北野没准备进妹妹闺楼,脚步未停继续走着,陈闲听见琴声不自觉停下脚。

    “凤求凰?”

    楼内时断时续传来的琴声正是凤求凰,陈闲这才知道这首曲子已经从皇宫内传出来。这种事也不能说温贤淑没经过自己同意传授他人凤求凰曲子,他当日同意教温贤淑这首曲子就不会在意这种事,曲子既然教了会传开很正常,何况宫中任何一位妃子或公主找温贤淑要曲谱,一个宫中琴师有什么理由拒绝。李烟儿的凤求凰曲谱是从一位公主手上抄下来的,半个时辰前才邀来这群官家小姐,当听说这个曲名后,众官家小姐都欢喜不已,迫不及待地想要尽快学会这首凤求凰。

    “还当真是凤求凰……”

    陈闲笑笑跟着李北野继续向前走。

    ……

    ……

    陈闲回京后这些日每次出门通常是一整日才回来,今日从燕东郡王府回来时也是天黑时分。暖儿整日没出门,早早地点亮了驸马寝楼的灯火,花颜和花貌在天阳回来后前一刻才离开驸马寝楼。陈闲回来时对面妻子寝楼灯火依旧也如常热闹,他回来不久,郁欢过来找他,说已经不用担心刺客构陷一事,这想来是对面妻子特意让郁欢过来转告自己的。陈闲也说了自己今早已经从李北野口中听说了,郁欢没再多说什么,出门过桥去了对面寝楼。

    夜深后。

    陈闲坐床上练功,脑中却想着其它事,他今日一天都在郡王府,李北野今日一天也时刻关注着宫中事。据李北野收到的宫中消息,楚乾维在殿前跪了一上午回东宫自我反省去了,行刺圣上这么大的事,最后居然没半点事。陈闲现在想起此事觉得非常蹊跷,或者说刺客改口本身存在很大的问题,当然也或许未必有问题,他想了想反正与自己没关系,练完功睡大觉。

    第二天腊月初一,也仍是好晴天。

    陈闲今日起床有点晚,他出来时正巧看见对面妻子盛装走出寝楼,也好像准备出门的样子,他对这妻子的繁忙已经有点习以为常,虽不清楚出门具体做些什么事,他的直觉告诉他,想来并非密谋篡位这些事。天阳出门再忙,也会很有规律地准时准点回府,若早上出门,午膳前绝对回府,若下午出门,晚膳前绝对回府,天黑后几乎不出门。天阳昨日所思与陈闲相同,她也感觉刺客改口有问题,她了解自己大哥,绝不会派人行刺父皇,她也隐隐觉得父皇遭遇行刺有蹊跷。

    今日起床后。

    天阳先人一步又从郁欢口中听说了最新消息,听完后心情莫名有些好,也不再思考父皇遭遇行刺一事,这已然不是事。

    出门前。

    天阳又习惯性地来到洗笔书斋,写着上次一幅没写完的字,写了五个字柔柔地搁下笔走出书斋,而后又来到虎园,看过了两只虎才出门。她的车驾已经准备好,令她稍感意外的是,门阶下走过来好些熟悉的脸。天阳意外楚梦莲更加意外,小姑娘今早带着五个更小的妹妹出宫来此,是来找大姐夫陈闲玩的,没曾想这么巧,这么巧撞上天阳姐姐走出府门走下门阶,这种情况躲也躲不掉。楚梦莲心底有点发慌,她身边更小的五个妹妹倒没什么感觉,都抬头看着最美的长姐走下来走过来。

    其实天阳对妹妹也向来温柔,只因这些妹妹年龄太小,她住进公主府后见面次数也不多,难免有些陌生也没多少话题。

    “天……天阳姐姐……”

    “天阳姐姐……”

    楚梦莲带头福一礼,她身旁最小的妹妹才七八岁,妹妹们也有模有样跟着福一礼。

    “嗯……六妹七妹八妹九妹十妹十二妹……”

    天阳看见妹妹们其实挺开心,可能是她笑不露齿的笑不够明显。

    她这些妹妹也没一个像她这么注重公主和女子的仪态,也或者说这些妹妹没有一个像文景皇后这样的母妃。楚梦莲带着妹妹们过来找陈闲玩,天阳没时间陪着这些妹妹,便让这些妹妹自己进府去玩,她交代几句才乘上车驾。端庄坐在车驾内,她不自觉想些问题,也不自觉想起自己驸马,回想起前日回宫宴手挽手时的情景,她昨日事有点多,今日也将去些她自己的地方。此时因为这些妹妹联想到驸马,她心有感触,也又次觉得自己驸马人缘真的挺不错,也想来是个很讨女子欢心的男子,这也似乎能从侧面说明一些事。她这些日未曾刻意关注陈闲的一举一动,此时倒不由会想,驸马昨日在做些什么。

    车驾缓慢行驶,髻上凤钗轻摇,她并腿坐着无意识想想自己驸马的这些事,想着想着不知不觉思考起她自己今日的事。

    ……

    ……

    陈闲今日原本准备出门,前一时从郁欢口中听说一些话后,便觉好笑地坐在寝楼内琢磨。郁欢告诉他的正是今早才听见的最新消息,也是关于刑部大牢五个刺客行刺一事,招供内容也是昨日深夜泄露出来的。不同的是又捉住八个刺客,而这八个刺客,竟然是受了二皇子楚乾律的指使,也就是说冬月十七共有两拨刺客,供出受楚乾律指使的这八个刺客则是第二拨。

    “呵……”

    “这还真有意思……”

    陈闲想着这件事,觉得妻子出门前让郁欢过来告诉自己这些话,其实相当于是个笑话。

    其实这样也好,现在已完全无需再想刺客构陷一事,他能感觉出自己妻子应该也是这种心理,昨夜和今早先后两次让郁欢过来告诉自己,大抵正是想让自己彻底放下这件事,也大抵是让自己无需为此担忧,多少带着些安抚心绪之意。陈闲本也没再多想,此时走出寝楼,准备出门转转,然而还没走出内院,顿时看见大群人正往自己走来,这群人有太监有宫女还有小女孩,最小的才七八岁,十来岁的和十一二岁的也有,其中楚梦莲最显眼。

    “嘻……大姐夫……”

    “我带妹妹们出宫来找你玩的……”

    “你……你是孩子王吗?”

    陈闲莫名感觉一阵头疼,他能带着楚梦莲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玩闹,却一点也不擅长陪小孩子玩,其实天阳也与他相同。

    “七妹八妹九妹十妹十二妹,快叫大姐夫……”

    “嘻……大姐夫……”

    “……大姐夫你会荡秋千吗?大姐夫你会玩投壶吗?大姐夫你会下棋吗?大姐夫你会蹴鞠吗?”

    “大姐夫你会讲故事吗?”

    包括楚梦莲这小姑娘在内,六位公主同时出宫,每位公主身旁至少有两名太监和两名宫女,带过来的侍卫还都留在外院。三四十人围着陈闲,楚梦莲嘻嘻笑着,身旁五个妹妹仰头看着陈闲,叽叽喳喳地问些关于玩的问题。陈闲听着这些声音顿时觉得脑壳疼,但既然已经过来了,无非是为了玩闹,带七八岁的小公主出门玩肯定不像话,那今日不出门权当哄小孩子。

    这群小公主小女孩没来多久,公主府又来了一群女子。

    李烟儿带着一群官家小姐来公主府,她不是来找表姐天阳的,是来找霍艳侯讨论凤求凰这首曲子的。

    随后。

    有个人来到公主府,向刘府令递上帖子,说楚乾律今日在八仙楼宴请陈闲。

第一百六十九章 明日复明日

    陈闲看到外院婢女送过来的宴请贴。

    他想也没想,让这婢女去转告献王府过来送帖子的下人。

    “今天没时间赴邀……”

    他说的这本也是实话,若楚乾律在这儿也看得见,楚梦莲今日带这么多妹妹过来,他哪有时间赴邀去八仙楼,何况正逢这位二皇子被第二拨刺客供出来的敏感时期,他更加不可能赴邀,现在正好借口都不用去找。第二拨刺客的招供事发于昨夜,比第一拨刺客改口晚一日,先后涉及到太子和二皇子,若再加上自己妻子天阳,冬月十七这场行刺已然涉及到三个人,却都安然无事。陈闲想起来觉得过于蹊跷与好笑之余,其实思考问题的态度也绝对严肃,当然他已懒得再想这些事。

    “哇……”

    “大姐夫投壶好准……”

    “嘻哈哈……八妹又输了……”

    “七姐你不也输过……”

    冬日的上午阳光温煦,公主府内院梅枝上屋檐上亭阁上石桥上冰雪晶莹剔透,陈闲陪着六个小姑娘在回廊间的空地上玩游戏。三十二三个太监宫女或笑容满面地随身伺候,或笑脸殷勤上场陪着玩闹,或提着木偶拨浪鼓等玩具站一旁守着,今日没有起风,玩起来倒感觉不到寒冷。陈闲纯粹是陪小孩子玩闹的心态,玩起来并不刻意认真,暖儿和楚梦莲这两个满十六岁的姑娘却像最小的这个七八岁公主一样嘻嘻哈哈,终究是这古代世界比较缺乏生活娱乐。陈闲陪着这些小姑娘玩闹时,李北野来过一次,见此一幕愕然不已,这位世子可没兴趣也没耐心陪这么小的姑娘玩,恶趣味调笑了几句,临走时只留下几句话。

    “我昨日想过,比试箭法射击固定草靶太简单了……”

    “等山间积雪融化了,我向圣上求一道旨意,我们出城比射猎,这考验骑术也考验箭法……”

    “我无所谓……”

    “那行,你就慢慢陪小孩子玩吧,哈哈……告辞……”

    李北野从回廊这儿走后,来到妹妹李烟儿这边看了看,他对琴曲更没兴趣,独自离开了公主府。

    位于公主府内院最奢华气派的一座水榭内坐着十四五个女子,没有琴声只有说话声,众女正共同研究着凤求凰曲谱。凤求凰这首曲子非常难学也非常难弹,仅曲谱就有二三十张纸,仅看谱和记谱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若想一口气弹奏出整个小段落,起码须得两三日的练习,若想要弹奏好整首曲子,还得揣摩曲情曲意,还得能看懂曲谱上的特殊指法。李烟儿昨日抄来曲谱,和一群官家小姐研究了一整日,她们这么多人加起来才弄懂三四成而已,也断断续续试着弹奏过,才发现这首曲子非一般的难。李烟儿今早忽然想到自己表姐府上的霍艳侯,便带着一群官家小姐过来请教霍艳侯。

    霍艳侯昨日听人说过凤求凰这首曲子,但却是第一次看见曲谱,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么难的曲谱。

    “凤求凰,单看曲谱,此曲……定然非同凡响,曲名更已是雅至极致,曲意偏又通俗直白,这还当真独到之极……”

    “这首曲子既是七弦先生的义女弹奏出来的,你们可向她请教过?”

    “温姑娘在宫中教四公主和五公主,都没空出宫……”

    “霍大家,我只能指望你了……”

    “好,但……可能需要些时日,曲谱上有些指法我也不是很懂,我尽力揣摩……”

    “没事,我们可以每天过来……”

    “这样也行……”

    水榭内偶有说话声,多数时候还是比较安静,霍艳侯无比喜欢这首曲子,尤其是这个曲名,她也很想学会这首凤求凰。

    其实她前一时看见曲谱这么难,心中倒曾想起过一个人。

    可这个琴技出神入化的人委实有点忙,她便想着自己先琢磨琢磨,等空余时候再说。

    ……

    ……

    午时。

    煦阳当空。

    天阳车驾在公主府门前停下来,两个近婢放下车凳子,郁欢走过来托住天阳白玉手掌,府门前带刀侍卫整齐划一地弯腰抱拳行礼。侍卫们眼中天阳再美,他们心中唯有绝对的恭敬,皆铁骨铮铮也忠心耿耿的血性男儿。天阳小步跨过门槛,郁欢和六个近婢先后而入,一行八人走回内院,向着寝楼方向而行。天阳这两日出门似是有些较为重要的事,跨入府门直至此时,她眼眸好半会儿才眨动一下,心中仍在思考今日的事,此时走在回廊内,耳畔听见嬉笑声和朗读声,她好奇地转眸去看。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

    “世人若被明日累,春去秋来老将至。朝看水东流,暮看日西坠……”

    “百年明日能几何?请君听我明日歌……”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日日待明日,万事成蹉跎。世人若被明日累,明日无穷老将至……”

    “百年明日能几何?请君听我明日歌……”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回廊间的空地上,陈闲陪着这些小姑娘玩了一上午的这个古代世界的小游戏,玩过投壶也玩过木棋,还踢过球荡过秋千,玩这么久竟然还没玩够,说要听大姐夫讲故事。陈闲也不是不会讲故事,觉得儿童故事没多少益处,便教这些小姑娘读起诗歌,他把这当成歌谣教的,让这些小姑娘跟着朗读,到此时已经读了十几遍,陈闲微笑听着这些小姑娘朗读。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对对对……继续……”

    围成圈的太监宫女也跟着在心中默读,越读越觉朗朗上口。

    郁欢和六个近婢站在回廊内听着看着这一幕,她们早上跟着出门时也都看见过楚梦莲等六位公主过来找驸马爷玩的,倒没想到玩得这么开心,还玩得这么特殊,竟教公主们读起了从未听过的歌谣,郁欢和六个近婢不由在心中想,书生驸马爷的玩法果然与众不同。天阳也站在回廊内听着,眼眸看着阳光下这一幕,她也有些意外自己驸马会陪着妹妹们这样玩,也从未听过这首歌谣,她安安静静听了遍,首先思考的是歌谣字句的意思,她逐字逐句的默念,而后完美的脸蛋上露出平静的笑意。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她喃喃念着,柔声自语:“时间或有永远的明日,人却除非长生不死,若不然没有永远的明日,嗯……原来如此……”

    “公主……”

    “午膳已经上桌了……”

    “嗯嗯……乳娘,我这就来……”

    天阳垂下广袖临走时,情不自禁回望一眼自己驸马,抿唇而笑自语道:“原来驸马这么喜欢小孩子……”

    她最小的妹妹才七八岁确实是个小孩子,觉得自己驸马喜欢孩子也挺好的。可其实陈闲一上午脑壳疼,他这也是没办法,六个公主过来找自己这个大姐夫,他身份在这儿,若第一次就找理由一口拒绝肯定不像话,也便只好陪着玩闹。话虽如此这些小姑娘其实都挺有素养的,也都挺懂礼数,没一个刁蛮任性的,陪着玩也还比较轻松。

    当然。

    陈闲下次未必有这种心情。

    ……

    ……

    总结来说还是无事可做,驸马身份注定靠妻子吃软饭,更不用想在朝堂上大展经纶,纵有一肚子治国之策也没用。何况陈闲本也不太想接触朝堂这些事,他仍旧觉得江湖才是自己大展拳脚的地方,他近日其实偶尔琢磨照生盟的事,不仅是拉些人进来,扩张照生盟势力这么简单,还必须积攒出雄厚的底蕴。他是有心让照生盟成为江湖第一大势力,若要达成所愿,具体经营起来难度自然不低,也自然非一朝一夕之功,须得徐徐图之。

    天阳自回廊路过时,陈闲看见过,他立马让暖儿去把楚乾律宴请自己的事转告这个妻子,暖儿说完事又立马返回来了。

    郁欢陪在午膳桌子旁,将暖儿原话转述道:“暖儿说献王今早派人送过帖子,说在八仙楼宴请驸马爷。”

    “二哥?”

    “怕也非真心宴请驸马,仅是为表示他不知道八个刺客供出他的事而已。”

    “驸马没去,他也会宴请其他人……”

    “王贵妃今日也与平时无异,这么看……二哥母子也心中有数,都装着事不关己不知情……”

    天阳的膳食有时丰盛有时清淡,偶尔还有吃斋的习惯,她用过午膳回寝楼洗漱,这时候又走出寝楼,走在去往水榭的游廊内。她前一时回府后才听说表妹李烟儿和一群官家小姐在自己府上向霍艳侯请教琴曲,她早年也很喜欢琴曲和弹琴,近年由于何乳娘经常劝止说有失身份,她今年几乎没碰过琴,倒经常去内城的妙音阁听曲,她此时来水榭也只是过来看一看。

    “天阳表姐……”

    “烟儿……”

    “拜见大公主……”

    “嗯……你们也来啦,无需多礼……”

    李烟儿和众多官家小姐接二连三起身福礼,包括李烟儿在内这些官家小姐其实人人貌美如花,其中几位甚至有着倾国倾城的姿容,言行举止都绝对是大家闺秀的气度与风范。可天阳过来后这些女子却有些黯然失色,并非突然的黯然失色,这种感觉随着天阳在这儿时间越长而越发明显,这除了天阳自身温润而恍如永恒的美,也大抵因为天阳仪态与气质的美。水榭内这些官家小姐,其实天阳每一个都认识,其中好几个是尚书和侍郎家的千金,朝廷重臣的女儿基本都相互认识。天阳京都十二国色之首,其实正是这些女子之首,她本朝第一美人也便是由此而来。

    “向霍大家请教凤求凰?”

    “嗯……好啦,烟儿表妹你们继续……”

    天阳下午仍然有事出门,在水榭内并未待太久,她走出水榭不由自主回望一眼,若在平时她多半会参与讨论,也会温柔大方地招待表妹这些人。今日她有自己的事,表妹在公主府也非外人,自会好好招待这些相熟的官家小姐,她抿唇一笑,并未多想这些事。走在游廊内,反倒不自觉想起凤求凰这首曲子,她本差不多忘掉这首曲子,这首曲子却已来到自己府上。

    ……

    ……

    天黑时分。

    热闹了整日的公主府终于安静下来,楚梦莲和五个妹妹回宫去了,李烟儿和众多官家小姐也回去了,凤求凰曲谱倒留在公主府留在霍艳侯身边。陈闲陪着几个小姑娘玩闹了一天,身体上累倒不累,但心理上已经不想做其它事,吃过晚膳天黑后,洗完澡坐床上练功,他来京都后练功比在苏州时勤勉许多,倒也并非刻意如此,主要是时间多。暖儿跟着玩了整日玩得倒很开心,但也玩得很累,伺候陈闲沐浴后,早早洗了睡了,驸马寝楼天黑后熄了灯,天阳寝楼灯火如旧。

    第二天腊月初二,陈闲来京后的第十四日。

    暖儿起床洗漱后跑进内室叫陈闲起床时,笑着刻意提了提今天已是第十四日,陈闲并未当回事,如常起床洗漱吃早膳。

    李烟儿今日一早又带着昨日一群官家小姐过来了,看这架势还真准备每天都过来直到学会凤求凰为止。陈闲和暖儿也看见过这些女子路过游廊,暖儿认得出李烟儿,却不清楚为何而来,他二人没关心这种事,也不方便关心一群女子们的事。陈闲上午并未出门,他今日是刻意观察对面妻子寝楼,他发现一个规律,郁欢每隔三五日单独出门,然后这妻子会整日不露面。

    “在寝楼能做什么?”

    陈闲想不通这个问题也没多想,吃过午膳下午带着暖儿出门去了。

    与此同时。

    当今圣上兴帝也才吃过午膳,他似乎很喜欢站在廊桥上眺望皇宫正合门和百官上朝的朝和殿,散步走到廊桥中间停下脚,双掌扶着栏杆,望着小半个皇宫。他目光深邃而内敛,也是个习惯性思考问题的人,他身旁十丈之内只站着宫内监总领大太监季殊这一个人。季殊年约六十岁,两鬓隐有斑白,精神气色看起来却半点不像花甲老人,他是兴帝手上的一把刀,替兴帝掌管着飞龙门三万棋士,他也是飞龙门中的帅,飞龙门人称其为帅爷。飞龙门是个特殊的衙门,门中要职皆由宦官担任,门中人大多是由禁军中挑选出来的精锐,他们从上至下,只听从兴帝的旨意办事,京都任何衙门都无权管束飞龙门。

    “天阳,老大,老二,都没让朕失望……”

    兴帝笑起来,转转头说道:“季殊,刺客一事到此为止吧……”

    季殊笑着点头:“老奴遵旨……”

    刑部大牢的招供内容,正是兴帝命人泄露出来的,先后捉住的五个刺客和八个刺客也全是假的,他这么做只是想试一试自己的儿子和女儿,尤其是点名的这三个子女。他利用假刺客构陷自己三个子女,想看看是何种反应,正如他自己说的他还算满意。天阳和楚乾律在这件事上都表现得不知情,楚乾维却表现相反,其实太子相反才正常。因为太子是储君,朝堂上有人巴结有人拥戴,甚至朝中有眼线也再正常不过,反之若太子不清楚这回事,那这太子反而不合格,这说明不关注朝堂中事,也说明朝堂上没人,那这储君怎么当的,若身为储君被人构陷了却还毫不知情,这即是无能。

    因此楚乾维才会第一时间跪在清和殿。

    “假刺客虽到此为止……”

    兴帝敛去笑容,眺望着小半个皇宫,加重语气道:“但真刺客,绝不可让这些人逃之夭夭!!!”

    他冬月十七遭行刺其实确有其事,他只是顺手拿来试探自己子女。

第一百七十章 妻子当如此

    “圣上放心,老奴已派出第六批飞龙门棋士追捕刺客。”

    “嗯,还是季卿做事,向来甚得朕心呐。”

    “圣上过誉了,老奴惶恐。”

    飞龙门按本质来看,其实可归为特权缉事衙门,有着独立的缉捕权、监察权、审问权、甚至是行刑权,凌驾于三法司衙门刑部和大理寺及御史台之上。当然飞龙门并非任何事都插一脚,飞龙门一旦出动必定是大事件,如冬月十七这场行刺,兴帝便只交由飞龙门全权负责。飞龙门成立于新治元年,至今即将二十三年,这些年大案小案办过无数桩,由于飞龙门手持皇权缉事办案,行事向来可肆无忌惮,朝野上下对飞龙门这三个字可谓闻风丧胆,这三个字等同于皇威也等同于天威。

    午后的廊桥偶有冰凉的风吹过来,侍卫和宫女都恭敬地站得很远,兴帝眺望着宫门景致,沉默好半晌才又开口说起话。

    “季殊……”

    “老奴在……”

    “你说朕这几个儿子谁最适合继承皇位?”

    “老奴……不清楚。”

    “你不想说也罢……”

    兴帝毫不介意,笑起来说道:“太子老大过于平庸了些,献王老二过于像朕了,康王老三天生神力,虽勇武有余,可才智不足,怀王老四倒才华横溢,可惜太过于优柔寡断,宣王老五……老五幼年不幸摔伤了脑袋,自理都成问题,还是算了,庆王老六……老六和老大一样不文不武太平庸,老七老八老九……年龄还太小。”

    季殊站一旁听完这些话,笑着说道:“如圣上这么说,岂不是二皇子献王最适合?”

    “哼……”

    兴帝转过头,故作不悦瞪眼道:“若非朕懂你,必定以为你收了老二和王贵妃的好处,替这母子说话。”

    季殊躬身笑道:“老奴却也是实话实说,然圣上龙体壮健,说正值壮年也不为过,如今想这些,老奴觉着委实太早。”

    “是啊……”

    兴帝望向朝和殿,目光深远似笑非笑道:“可朕……就怕这些儿子太着急,不等朕缤天就想坐上龙椅。”

    “季殊听旨……”

    “老奴在……”

    “两件事,一,年节百国来朝,想各国来使不日将陆续抵达京都,以防来使包藏祸心,命飞龙门日夜巡视京都内外。二,驸马陈闲协助苏州当地清剿梅花帮毕竟有功,他虽不要,朕却不能不论功行赏,何况天阳这次也没令朕失望,当赏,驸马加官不合朝政,他也不缺金银俸禄,便传旨工部和户部衙门,工部出人,户部出资,帮他陈家修缮京都府宅,即日动工。”

    “老奴领旨……”

    兴帝自己自律的午后散步时间已到,这位圣上真正日理万机,真正勤于政事,他后宫妃嫔虽多,但他从早朝到天黑这段时间几乎不回后宫。通常早朝后批阅奏章,或宣召大臣议事,午后散完步立马回天和殿,或回仁和殿议事。他交代季殊的第一件事只是下令飞龙门,百国来朝这么大的事,安全问题和礼节等吃住问题,还需传旨巡城营和禁卫军及礼部和鸿胪寺。百国来朝可以说是本朝每到年底最大的一件事,本朝疆域辽阔,国富而兵强马壮,自太祖晚年就确立了宗主国的地位,西境三十六小国和南境小国及北离诸多部落皆属本朝藩属国。

    西南北众多小国每到年底派人过来进贡,至今已持续四十余年。

    ……

    ……

    陈闲晌午出门日落时才回府,他和暖儿回来时,李烟儿和众多官家小姐正巧走出公主府各回各家,众女临走时还说明日可以自行过来,不用等会合后再一起过来什么的,看这样子已经把公主府当成凤求凰这首曲子的学习地方。暖儿其实有些好奇表小姐这些人每天过来做着些什么,随后想想好像自己也管不着,如此并未多想。陈闲则没怎么去想,也不可能去问,他一个住在妻子公主府上的驸马,驸马该关心的绝不是妻子表妹等女子的事,倒感觉这些女子都挺无聊,前两日在郡王府听见分明在学习凤求凰,这两日却尽往妻子府上跑。他猜想一定是学不来凤求凰,才放弃了玩些其它的。

    吃过晚膳天色将黑。

    陈闲走出寝楼准备散一散步,刚出来看见郁欢自妻子寝楼走出来过桥而来,好像有什么话对自己说,他站在原地等着。

    “驸马爷,圣上下午派人过来传旨,因清剿梅花帮一功,下旨修缮京都府宅,驸马爷你明早记得……”

    “行,我记住了,有劳郁女令特意转告……”

    陈闲驸马身份当初就没指望朝廷恩赏,当日回宫宴一口婉拒正因如此,他身份也只能赏些金银财帛之类的。倒没想到当今圣上还记着这件小小功劳,给出的赏赐还如此新奇,修缮自己陈家位于京都内城的府宅,也即是京都陈府。这栋府宅还是陈闲爷爷在太宗年间担任吏部尚书时建造的,陈闲出生后不久回了苏州老宅,京都陈府至今已有二十年没住人。他前些日在内城转悠时还曾路过,他对京都陈府没任何记忆,空置了这么多年,府内腐朽成了什么样子可想而知,他当日没进去看过。

    京都陈府算是自己家在京都唯一的一处财产,陈闲自己没银子修缮也不可能找妻子要银子,何况修缮了他又不过去住。

    但既然有人出钱出力帮自己修缮,陈闲没理由拒绝也拒绝不了,其实想想修缮一下也好。

    次日,腊月初三晴。

    今日又是公主府的特殊日子,也与公主府以外的家室和公主府内的其他人不相干,正是十五同寝礼规日。陈闲觉得与自己也毫不相干,他并未当回事,更未多想这个礼规日,如常起床洗漱吃早膳。暖儿倒如昨日似的还刻意提醒陈闲,但见陈闲毫无反应,也便没再多说。陈闲今日也算是有正事要做,还得跑几趟衙门,带人到京都陈府商讨如何修缮,最关键是有多少银子,这之后他肯定还得全程监督,这毕竟是修缮自己京都的府宅,既然朝廷出钱,那自当尽善尽美大修特修。

    他吃完早膳带着暖儿出门,先后向着外院而行。

    天阳这个时候也正巧走出寝楼,出来时看见自己驸马背影,脚步还貌似有些匆忙,她稍感疑惑地想想,突然记起昨日父皇派人传过旨,自己从寝地地下宫殿出来接的旨,她回忆起此一事这才恍然明白驸马为何匆忙。她记忆力其实很好,可能由于昨日传书数量太多,她脑中记着的大多是传书上的内容,反倒没记住这一件小事。

    “嗯……驸马有些事做也挺好的……”

    她今日也大抵准备出门,出门前穿过游廊又先来到洗笔书斋,安安静静地写完这几次没写完的这幅字,写完字搁下笔回寝楼洗了洗手,再出来时又看见表妹等人身影。她这两日看见表妹李烟儿每天日出过来日落而归,倒感觉表妹等人在自己府上学习凤求凰已是常态,她本也认为这首曲子可谓旷世之曲,也稍微有点好奇表妹学的怎么样,或这两日究竟怎么学的。到底因为表妹在府上学曲子,她才出现好奇心理,也才会偶尔想起凤求凰,若不然可能已经忘掉这首曲子,琴曲毕竟只是小事。

    “见过天阳表姐……”

    “拜见大公主……”

    “嗯……你们来啦,都无需多礼……”

    这群官家小姐因为与天阳相识,也因为清楚天阳温柔大方不拘于小事,才会随意地进出公主府,若不然岂会如此贸然。

    天阳站回廊内陪着表妹等人说了会儿话,言行如常温柔也自然亲切,过后才出门而去。

    ……

    ……

    陈闲到午时才跑完衙门,午后带着衙门大群人来到京都内城陈府,府宅虽已二十年没住人,然而气派依旧,规模面积在周边一带数一数二,甚至在内城也屈指可数,可想曾经的辉煌。地理位置处于内城绝佳之地,东邻内城第一湖太上湖,西邻内城第一街玄武大街,前门朝南后门望北,四四方方格局依然清晰,面积比苏州老宅至少大三倍。但也由于多年没住人,府门门锁早已锈死,门轴也大抵转不动,这已用不着钥匙,陈闲让他们直接把府门撞倒。

    “轰——”

    褪色严重的朱漆大门轰然倒塌,身旁暖儿捂住耳朵吓一跳,映入众人眼前的全是草,比人还高的枯草。

    除去枯草海以外,根本望不见府内楼屋。

    “哇……”

    暖儿不由张大嘴巴,随后讷讷说道:“驸马爷,你家草长得好深,不先除草都进不去。”

    “傻话,二十年不住人,谁家草不深?”

    陈闲转身走向对面小茶摊,暖儿随后也跟着过来坐下喝茶,这种情况谁都看得见,不先把草除干净,谈什么动工修缮。

    他看来这已不是修缮,相当于推了重建。

    直至夕阳西下,府院内的枯草才被清除干净,装成一车一车的被人拖走,这个时间修缮府宅也到此为止,陈闲和暖儿坐在小茶摊看了一下午,此时起身回皇城公主府。他二人饿着肚子乘着马车回来,回来后第一时间吃饭,吃完饭天已全黑。这几日天气很好,但天黑后会降温降寒,内院冰雪也没完全融化掉,如今也已进入寒冬腊月,气温甚至好似一日比一日更低,吹过来的北风更像冰刀子。内院普通婢女天黑后没什么事,大多会早早歇息,今晚多数婢女倒没去睡,悄悄注视着公主寝楼。

    公主寝楼如常灯火通明,楼内近婢也如常安静,甚至说比以往更安静。

    内院无论普通婢女还是近婢,甚至包括坐在驸马寝楼外堂的暖儿,她们心中都想着同一件事,公主是否会点亮同心灯。

    今日十五同寝礼规日,在公主府内院绝对是个备受关注的日子,也不怪婢女们好奇关注。

    然而夜深人静。

    楼前小小阙楼造型的同心灯并未亮起来。

    ……

    ……

    陈闲练完功,习惯性地走来窗子前看向对面妻子寝楼,没多久又看见酒坛婢女抱着白瓷小酒坛迈入寝楼。

    “好酒……”

    他笑起来,关上窗子准备睡觉时,他下意识望了眼妻子寝楼前同心灯。

    他并未把礼规日当回事,也很清楚妻子不可能命人点亮同心灯,甚至他还想过,若这妻子今晚出乎意料真的命人点亮了同心灯,自己该怎么办,到底是入寝还是不入寝。他的这种想法并非矫情,他是个绝对绝对绝对正常的男人,但正常以外他有自己的原则。这个妻子有着近乎完美的美,也有着近乎完美的温柔,更有着近乎完美的注重女子仪态等,这个妻子他挑不出半点瑕疵,想来世上没哪个男子不疼爱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女子。陈闲这些日能感觉出,这妻子是把自己当驸马的,他在苏州一直想知道的正是这一点,他给出相同的态度,他把这个妻子当妻子,但他同时也看重感情,彼此感情还没到这种时候。

    今晚之前他或许不敢确定,今晚同心灯没亮,他已经能肯定,这妻子与自己一样有原则。

    妻子当如此才是好妻子。

    如有一日能与这妻子有着相濡以沫或生死与共的情感,他觉得自己也或许会如李北野,这样一个妻子值得以生死呵护。

    次日腊月初四。

    陈闲早早地乘坐马车来到内城,继续忙着监督修缮府宅的事,今日大抵才真正的开始修缮。工部派过来的匠师匠人非常专业,也完全是以修缮皇宫内院和衙门楼屋的认真态度,需用到的石料木料等也由工部负责调运,如何修缮从何处开始动工,一步一步非常明晰,甚至还用毛笔画出了一份府宅结构图。工部一名官吏拿着这份构图给陈闲过目,问陈闲有什么额外的要求,陈闲有要求一条一条说出来,官吏执笔一条一条记下来。

    陈闲最基本要求是外墙保持原位,府内大体格局不变,其次是些精细的小要求,他一点也不客气,反正不用自己银子。

    昨日除草今日正式修缮。

    暖儿坐在小茶摊喝茶吃点心,陈闲用不着指挥这些人做事,他一个人在府内转悠,对这个家完全没印象。虽然修缮好了也不会过来住,但他已经把这儿当成自己的第三个家,欣赏与期待的眼光走着看着,原貌景致一点不比苏州老宅差,甚至由于面积更大,物景也相对大气很多。此处值钱的物件当年早就变卖光了,能带回苏州老宅的也都早带回去了,各间楼屋连桌椅板凳都没剩下几把,床榻木柜这些倒能看见几张,但被虫蛀了或因潮湿而腐朽了,已然看不见完整的家什器物。

    府内主堂也破旧不堪,歪着三把断腿的破椅子,但地面好像有人简单收拾过。

    “嗯?”

    “怎还有生火的痕迹?”

    陈闲看着地上貌似近日的灰烬,他仰起头左看右看,皱眉走出主堂站在门口问道:“你们昨晚是不是有人在这看守?”

    “没……这什么都没有,还怕有贼不成?”

    “没事了,你们忙……”

    陈闲皱着眉走回主堂,站在入门位置,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视主堂,忽然发现很不起眼的角落,草屑掩着一枚白玉腰佩。

第一百七十一章 如有将来

    “咦?”

    “有块腰佩?”

    陈闲走过来拾起地上腰佩。

    这间正堂除三把断腿的破椅子再没其它家什,梁柱和角落结着一张一张蜘蛛网,地上积着厚厚灰尘和草屑,堂中央却有生过火的痕迹,这痕迹还好似被人刻意掩盖过。甚至细心一看,灰尘草屑上残留着极淡的血迹,血迹已然凝固发黑,也好像是最近才留下的。在草屑的半掩下有枚小巧的白玉腰佩,绶带是以红丝线绿丝线和金丝线三股细线缠绕结成,工艺尤为精巧。

    陈闲掂了掂手上腰佩,转身走出主堂,走来府宅水亭池畔,把腰佩浸入水中仔细洗了洗,洗完用袍角擦干水渍,蹲在池畔摩挲与端详这枚白玉腰佩。就玉质而言这绝对是一块极品好玉,玉面触手冰凉,极尽细滑而明净,迎着灿艳阳光打量,玉质通透纤毫毕现,也好似是个老物件,腰佩正面刻着简形龙纹,反面刻着一个篆体血字。

    “龙纹?血字?”

    他略微想想笑起来:“龙纹血字白玉腰佩?”

    他胡乱命名,揣入怀中起身而去,继续在这栋老旧府宅走走看看,想着能否捡到其它的珍奇异宝。

    工部衙门大约派来三四百人,上百名匠人和二百多名杂役,三四百人分工修缮进展尤其快速。这栋府宅根基并无问题,楼阁楼屋等建筑的梁柱等主体也没大问题,修缮工程最耗时耗力的可能是墙体和屋顶及砖板等问题,庭院和花园的假山石景等造型也都完好,只需稍作嵌补与重新造园,再者是挖湖去淤和修补修整等小工程,破损过于严重的楼阁等推了重建。

    修缮工程需用到的石料木料砖石瓦块和漆水等一车一车运过来,推倒的楼体等砖石废料一车一车运出去。府宅的修缮是有具体规格的,檐角屋顶和梁拱什么形式,顶上彩绘和雕刻什么形式,都需依照府宅主人的身份而决定。陈闲是驸马,爷爷曾经是吏部尚书,高祖父是被追封的定南王,修缮正是依照这三种身份而来。

    近来连日大晴天,三四百人在府宅内走动忙碌或敲敲打打,府宅各处灰尘卷卷,陈闲四处走了小半日出来时灰头土脸。

    午时。

    陈闲坐在府宅对街的小茶摊休息,来回翻转着手中的白玉腰佩,近距离地仔细端详。

    “驸马爷……”

    暖儿无聊地趴桌子上看着问道:“你这腰佩哪来的?”

    “我家的……”

    “哦哦……”

    暖儿早上跟出门到此时一直坐这儿喝茶吃东西或发呆,小丫头对修缮府宅自是毫无兴趣,府内灰尘漫天更不愿进去看。

    陈闲身为府宅主人在这儿也只是充当监工,大小任何事都不需要他操心,工部官吏若有问题自会过来找他,他监工也不方便走太远,午饭在附近酒楼吃一顿,吃完饭过来继续坐小茶摊看着。李北野下午循着地方过来看过,这位世子去公主府没找到陈闲的人,问过人才得知修缮府宅这回事,他还本想约个时间和陈闲出城比试射猎,既然陈闲忙着监督修缮府宅,也便只好等这事忙完。陈闲现在也没考虑其它事,有人出钱出力帮自己修缮家,这么好的事他不修白不修,先把这个家修好再说。

    日出开工,日落停工。

    陈闲和暖儿乘着马车返回皇城公主府。

    ……

    ……

    近日日落以后夜夜降温降寒,白日稍有融化迹象的冰雪在夜间又会被风冻结住,小桥池塘内的冰块几乎没融化过,梅树在这个季节倒开得正盛正香。内院梅树一株比一株高大,种类也尤为稀有珍贵,枝多花多花期持续时间很长,花香弥漫整座公主府内院。天阳也大抵是喜爱梅花香,她上午出过门下午并未出门,午后去水榭坐了坐听了听凤求凰。李烟儿等众多官家小姐前一时才离开公主府,天阳前一刻才用过晚膳,走在寝楼走廊内侧,眼眸忽然瞥见对面驸马身影。

    陈闲拍着身上灰尘,灰头土脸地迈入自己寝楼,天阳停下脚站着远远看着这一幕,看见驸马这么脏,不自觉有点想笑。

    昨日十五同寝礼规日,如此特殊而又亲密的日子,天阳心中自是有这个日子,却并未仔细去计算礼规日。她昨日晚膳后才听何乳娘说起是十五同寝礼规日,她对这个日子稍有些后知后觉,后来天黑后回到寝楼,也稍微想起过这些事。陈闲在苏州时,她从不会去想十日十五礼规日,如今驸马住在对面,她心中也才记着这种日子,也才会下意识想一想。她前两日没思考其它事情时,心神放空也偶尔会想一想驸马在做什么,这两日她清楚地知道驸马忙着修缮府宅,有些事做其实挺好。

    “公主,天冷风大,别站着了……”

    “嗯……”

    她迈入寝楼时不由自主看了眼同心灯。

    她心向来细如发,这也大抵是心性温柔而又敏感的女子最典型的特点,她看见同心灯不由想驸马昨夜有没怨恨自己。有这样一个特殊日子,她会出现这种想法也正常,可这种事她没法说也没法解释。若驸马真心生怨恨,她也不好去管,更不可能因此而安抚,记恨也好怨恨也罢,她有自己的想法,只好由着驸马不满。

    这种时候她关心不了驸马的感受,但却会记住这些事,她希望这是自己点亮同心灯的驸马,如有将来自百般偿还驸马。

    也百般体贴驸马。

    深夜。

    北风呼啸。

    内院两栋寝楼灯火如旧,寝楼前灯笼在寒风中摇晃,陈闲坐在内室桌子前,迎着灯光端详手中白玉腰佩。

    “啧……还真是块好玉,冰一样的玉,也还真是罕见,是个好东西……”

    “哈哈……时来运转走大运……”

    他爱不释手仔仔细细反复端量,嘴上不由啧啧称奇。

    ……

    ……

    天亮。

    腊月初五。

    昨夜降温今日下起小雪。

    京都陈府的修缮工程并未因为下雪而停止,三四百人反倒干劲儿十足,忙起来根本感觉不到寒冷,甚至还有人觉得热,把外袍系在腰间,光着膀子锯木或打夯,府内百人说话喊号子,场面热火朝天。陈闲和暖儿也如这两日乘车过来,暖儿缩着脖子坐在小茶摊避风避雪,陈闲偶尔进去看一看进展,不得不说这些人效率很高,看完后满意地走出来喝杯热茶。

    他在这边忙着监工看府宅起建,公主府水榭李烟儿等人忙着学习凤求凰,昨日已经试着分段弹奏,但仍需揣摩与剖析。

    天阳这两日大抵可忙可不忙,应该是没什么紧急事情处理,上午出过一趟门,下午便没出过门。她若无事也不出门,平时会看一看书,多数时候是去洗笔书斋,或者去外院虎园看一看。近日由于表妹等人在府上共同学习曲子,她偶尔也过来坐一会儿听一会儿,倒没想跟着学,也没碰过琴,纯粹过来旁听,听得多了感觉这首曲子果然极好,尤其是曲名三个字的情意。

    初六和初七这两日整夜下着鹅毛大雪,原本有些融化的积雪越来越厚,公主府内院又是冰天雪地的洁白世界,温度也是连夜下降。夜晚下雪白天倒还好,但由于夜晚雪下得太厚,给府宅的修缮工程添了些乱,尤其楼外楼顶庭院花园的修缮必须先除雪。李北野这位无事可做的世子这两日也来过几次,还进去京都陈府看过瞎指点过几句,他心中也就记着和陈闲比试射猎这一件事,但连日下这么大雪,城外山间积雪可想而知,再说陈闲如今也没这个时间。

    “京都这两天很热闹,接下来会更热闹,至少持续到来年正月十五元夕,但元夕过后也好像更加热闹……”

    李北野坐小茶摊陪着喝茶,问道:“知道为什么热闹吗?”

    “不清楚……”

    “年关将至,当然热闹……”

    “就只因为过年?”

    “对,也不对,过年是一回事,百国来朝也是一回事,还有来年皇太后七十大寿,科考会试殿试也恰巧是来年……”

    “然而,这些事与你无关,也与我无关……”

    “有道理,你闲我也闲,咱们两个闲人正巧凑一对……”

    小茶摊在风雪中微颤,店家每隔一会儿用竹竿子顶一顶布篷积雪,陈闲和李北野及暖儿,坐在茶摊角落暖炉边喝着茶。

    府宅修缮从初三到今日已经第四天,匠人杂役虽多进度虽快可面积太大,至今日才稍微能看出些修缮过的雏形。天黑后有人在这儿守夜,其他人天亮后过来开工,陈闲和暖儿这些日会提前回去。由于大雪降温,公主府内院水榭这两日关着前后门窗,水榭外三面栈台覆着厚厚积雪,水榭内倒很温暖,李烟儿这群女子也就霍艳侯琴技最高,也最深谙曲乐之理。她们学习凤求凰全靠霍艳侯指点,全跟着霍艳侯在学,霍艳侯也仍有两三成不懂之处,她倒想请教陈闲,可陈闲委实有点忙。

    天黑后。

    回来的人回来,回去的人回去,公主府内院一切归于安静。

    ……

    ……

    雪落无声。

    天黑天亮又过去一日。

    今天,腊月初八,天空雪云欲雪,北风裹挟寒意吹刮大地。

    今日又是公主府的特殊日子,正是十日同膳礼规日,同时也是民间节日腊八,喝腊八粥祈求丰收吉祥。陈闲起床洗漱时,暖儿还特意提醒他今天又是十日同膳,得早点回公主府与公主同桌用膳。其实陈闲算着日子,他记得清清楚楚,十日同膳十五同寝,下一次还将是同一天,这两个礼规日每三十天会碰到一起。他洗漱好了吃过早膳,如常带着暖儿出门去内城陈府。

    他这些日起床很早,每次走出内院后,郁欢才打开天阳寝楼的门,没多时九个近婢迈入寝楼。

    腊八宫中有一场小型祭祀,祭祀虽与天阳无关,但得回一趟皇宫喝一碗腊八粥,这属于宫内赐粥,也属于后宫小型家宴,与陈闲这个驸马没关系。天阳回宫与平时的穿装不同,衣裙的选择要符合回宫时的礼制,头饰也稍有添加,什么时候什么穿装打扮近婢们都懂,取出来的衣裙头饰腰饰等从不会出错。花颜花貌替天阳梳妆,天阳喝着今早的第二杯温酒,今日天气很冷,风也有点大,她穿戴整齐走出寝楼,肩上多披了件垂地的雪白斗篷。斗篷虽看起来厚重,她内外衣裙毫无厚重感,身姿也依旧完美,寒风吹拂而来,她脸颊如雪般细嫩,气色好两颊润红,她身高其实只比陈闲矮半寸,看起来一样高。

    车轮缓慢滚动,她捧着小手炉坐在车驾内,小手炉是她出门时何乳娘怕她冻着,硬塞给她的。

    深宫内院是妃嫔和公主们的世界,深深宫墙之内这个世界这些日子又多了两件趣事,会弹琴的公主和妃子,无事时大多会练习凤求凰这首曲子。天阳走在深宫道路上,耳畔总时断时续听见凤求凰,她这些日在府上时听这首曲子,出门在外也偶尔听见这首曲子,今日回宫又听见这首曲子。她虽不会因为凤求凰这三个字而遐想,心中却觉得这首曲子真的很好听,她一路走一路听,听着感觉很好心情也不错,也不免想一想写出这首曲子的人当时以曲示爱时的情景,她想来该是美好与感人。

    她今日回宫要去的地方是皇太后的寿春宫。

    皇太后是兴帝生母,太宗时候的贵妃,来年即将办七十大寿,这位老人家过寿自然不同,早在半个月前已经着手操办。

    寿春宫。

    韩皇后和王贵妃等妃子此时大多在这儿,皇太后笑容满面坐在六阶宫椅上,身旁和宫阶下一群小公主围着这位老人家。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呵呵呵……好好……”

    “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

    “好好好……哀家的乖孙女们,这一个一个,背的可真好听……”

    “咦……天阳来啦……”

    “嗯……云裳拜见皇祖母……”

    “好好……天阳,你来听听你妹妹们学的……童谣还是诗来着?”

    “回皇祖母话,是童谣……”

    “对对……童谣,继续继续……”

    “……朝看水东流,暮看日西坠。百年明日能几何?请君听我明日歌。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陈闲当日教的这首明日歌,正是近日深宫内院的第二件趣事,这些七八岁十来岁的公主,这些日整天挂嘴边背诵,小孩子多少有些显摆自己能背诵童谣好有才情,皇太后和韩皇后这些妃子听着也颇觉有趣。天阳前一刻还未迈入寿春宫时就听见了妹妹们的背诵声,这一刻听着妹妹们一遍又一遍的背诵,她脑海浮现的是自己驸马的身影,此时心情有些开心,也多少有些无奈,也因感觉在皇祖母面前委实有点献丑,她稍有些难为情,心情有些复杂,到底开心为多。

    “好……背得都好。”

    “这明日歌……倒也不乏发人深省的深意……”

    “还挺有趣味的……”

    “写出明日歌的也多半是个颇有文采的人……”

    “也必是个通事明理之人……”

    寿春宫内欢声笑语,皇太后和韩皇后及王贵妃等众多妃子一人一句笑着称赞,天阳站一旁听着并未多说话。

    “月儿,皇祖母问你,这明日歌……是宫里哪位宫师教的?”

    “不不不……不是宫师教的,是六姐前几日带我们去天阳姐姐府上玩,是大姐夫教给我们的……”

    “哦?大姐夫教的?哀家大孙女天阳的驸马?”

    皇太后颇为意外地看向天阳,笑道:“天阳驸马叫陈闲是吧?改日,你把他带回宫,也叫皇祖母见一见。”

    “嗯……好的,皇祖母……”

    宫内众人继续说着明日歌,天阳捧着小手炉听着,心中想着自己驸马,也或许稍觉今日事难为情,心间到底温暖如春。

    挺好的。

    她不自觉平静地一笑,但愿能有将来。

第一百七十二章 同膳

    午后自皇宫正合门出来。

    天空飘起小雪,街畔商幡风中摆动。

    车驾和侍卫冒着风雪驶出宫城,驶向天水街公主府。

    华美的内绸车壁阻挡着车外冷冽风雪的浸入,车驾内弥漫着清新的裙香,精美的铜制小手炉重新填过细碎的余温炭块,温度热水似的并不至于烫手。车驾车座垫着三层软毯,天阳捧着小手炉端庄地坐着,髻上金玉垂珠偶尔晃动,她抿着唇回想起在寿春宫时,皇太后和韩皇后等妃子对自己驸马明日歌的称赞,对自己驸马这个人的评价和夸奖。

    “写出这首明日歌的多半是个颇有文采的人……”

    “也必定是个通事明理之人……”

    “哦?”

    “这明日歌……竟是天阳的驸马写的……”

    “陈闲陈照生,对对……在回宫宴上见过的,本也是个书生,难怪难怪……”

    “原来挺有才华的……”

    “呵……若按庶民家室的说法,天阳这叫福气好,有个好驸马……”

    天阳对韩皇后和王贵妃等人的这些声音其实会稍作过滤,生活在后宫的人人心复杂,未必真心称赞是一回事,最主要自己驸马好不好,她自己看得见也知道如何看。来自旁人的夸赞和驸马的才华,她固然为此而心生欢喜,但这不会直接成为她对自己驸马这个人的最终判断,她始终清楚地知道,人和人的相处,人和人的感情,外在其实只是其次,内在才是最主要的。

    到底来说在寿春宫听见明日歌她是有些意外的,若陈闲当时在场,听着小姑娘们背诵明日歌,可能也会觉得有点献丑。

    ……

    ……

    陈闲这个时间还在内城的府宅监工,天阳的车驾已抵达公主府门前,她今日也没什么紧急事,近日传书数量也相对不多。倒因为百国来朝,她有一两桩关于西境方面的局势问题尚在酝酿中,并非重要的大事,到时候是否落实还两说。她在西境三十六小国掌握的力量,可能比在本朝兴国大很多,集中力量也或许有能力覆灭西境一两个小国。她十岁那年从人手上继承这一切,经过这十年时间的壮大,今时今日这一股力量可想而知,但大抵没几人知道这些,她也不会显露出来。

    今天十日同膳。

    天阳这次倒不像上次那么忙,心中也记着这个日子,她先一步回府在外院虎园走了走,而后才回内院寝楼。

    “咦……公主殿下回宫回来啦……”

    “嗯嗯……乳娘……”

    下午回来时仍然下着小雪,天阳小步子迈入寝楼,四个近婢迎上前来,两个近婢解掉雪白斗篷衣系带,向后脱掉然后整齐叠好,第三个近婢接住小手炉,第四个近婢递过来温酒小玉杯。这时候离晚膳时间尚有一个时辰,膳房自早晨就在准备同膳的膳食,通常十日同膳其实未必需要天阳点头,内院任何一个人都有眼力劲儿都会看事,公主和驸马是否和睦,有没吵架闹情绪,内院下人都看在眼里,也在所难免偶尔会偷偷议论一下这些事。

    陈闲还没回来前,天阳去地下宫殿看了看摘抄下来的传书卷宗,思绪时不时投入到这些事情当中,偶尔蹙眉考虑一些事,或站在巨幅天下地图前,看一看西境各国版图。自地下宫殿出来后去水榭坐了坐听了听曲,和表妹李烟儿等人说了会儿话,郁欢告诉她时间已经差不多,她才起身离开水榭。

    ……

    ……

    陈闲是半个多时辰前回到公主府的,回来后泡了个热水澡,换了身洁净衣袍,此时已经先一步来到同膳的同心堂,他纯粹是过来等着吃饭的。同心堂分散站着一二十个膳食婢女,同膳有同膳的规矩,暖儿并未跟过来,天阳的近婢也不会跟进来,都在堂外停住脚。陈闲对上次同膳的印象是这些菜很好吃,可惜上次还没吃够就散了,这次不免会想今日能不能吃饱肚子。天阳过来时也不免回想起自己上次因为急事而中途退席,同膳好好吃顿饭,自不愿有什么急事。

    “驸马请坐……”

    “公主请坐……”

    陈闲等着妻子坐下后才落坐,他这次已经知道怎么用大中小三双筷子,够不着菜便叫伺候用膳的婢女帮忙。

    桌上大碟小碗五十道菜,陈闲如上次也并未刻意收敛自己的吃相。今日是他来京后的第二十天,不算回宫宴也是第二次与这妻子同桌吃饭,他这些天和这妻子说过的话加起来数得清,终究因为身份高低的问题,没有沟通与了解的机会,连两人共处的机会也少之又少,若仅凭猜测与观察,他对这妻子还是比较陌生,但自然比刚来京都时稍微熟悉一些。天阳也大抵是这种情况,她这些日亲眼看见过自己驸马一些言行,也听见过驸马一些事,陌生感也自然有,却没当初那么强烈。

    天阳虽然爱好酒,用膳时其实并没有饮酒的习惯,她抿唇细嚼轻慢下咽,听不见半点声音,眼眸不时看一眼自己驸马。

    吃饭纯属生活中事,但这顿饭到底意义不同。

    桌前二人沉默地用大筷夹菜用小筷吃菜,婢女偶尔过来帮着夹远一些的菜,中筷搁在原位没有动过,这双筷子是用来分食的,分食也便是分享之意,通俗点即是夹菜给桌对面的人。陈闲没这么做,天阳也没这么做,二人如上次眼睛时不时看一眼对方,各自想着心中事。天阳在想的是十五同寝没点亮同心灯一事,这种事她记心里自不会说,只会下意识观察一下驸马有没生气之类的表情。此时看来驸马津津有味地大口吃小口吃,好像并无生气的样子,她不禁回想上次同膳提起婚后第二天回了苏州一事时,驸马当时表情也没任何变化,她感觉自己驸马该是心胸宽广之人,若如此自是极好,她收回目光抿唇咀嚼。

    “对了,突然记起一件事……”

    陈闲微笑看着对面妻子天阳,说道:“我十日前在洗笔书斋忍不住写了五个字,天涯共此时这五个字……”

    “写完后忘记说……”

    他吃了口菜,笑着说道:“这五个字是我写的,公主勿要因此而责怪了下人。”

    “嗯……”

    天阳咽下口中食物,抬眸嗓音甜软说道:“其实……当日已经猜到是驸马写的了,未曾错怪下人……”

    “这就好……”

    “嗯……驸马字写的极好……”

    “是吗,哈哈……公主过奖了,我纯粹自娱自乐而已……”

    相较于陈闲随性的笑声和洒脱的举止,天阳笑或不笑依旧平平静静,坐姿和吃相等也依旧注重自己女子仪态,她不是笑不出声,仅因为她从文景皇后身上学到的是女子笑不出声笑不露齿,女子当温柔和女子当爱夫这些。她注重自己仪态,却并不严苛要求自己驸马的仪态,相反她本始终认为男子该如百兽之王,豪迈与洒脱也大抵正是其一。她自己本身也心有猛虎也心间有豪迈,只因为她言行温柔与注重仪态而掩盖了这些内心,因此言行举止上难以体现出来。

    桌前二人又沉默半晌,天阳此时也主动说起些话。

    “驸马府宅修缮得如何了?”

    “初三开始,到今天已经第五天了,主堂主屋差不多快好了,其它楼屋还没这么快,年前全部修缮完应该没问题吧。”

    “嗯……那等修缮完了,须得安排些人过去清扫清扫,无论住不住人,也还是按时养护除尘为好……”

    “这个肯定会的,若不然岂不是白费功夫了……”

    “嗯……那到时候若还需添置些家物什么的,驸马可以自己去找刘府令要银子,或叫刘府令派些人帮忙购置……”

    “没问题,先谢过公主了。”

    “驸马客气了……”

    天阳觉得这是应该的,若和驸马真有将来,驸马的家也相当于是自己的家,为驸马出些银子也是应该的,她收回目光夹菜吃菜,同桌用膳也不免看一眼对面驸马。陈闲心中想着这妻子确实体贴也善解人意,也想着府宅添置家物这些事,他不过去住,家物用具其实可添置可不添置,当然若修缮好了,整座府院空空荡荡的,连把椅子都没有也似乎不太好看。既然妻子愿意出银子,这第三个家也得有个家的样子,他想着这些不由笑起来,随后听见对桌妻子甜软而平缓的嗓音。

    “我也突然记起一件事……”

    “哦……公主请说……”

    陈闲抬起头听着,天阳说起的正是今日回宫时的一些事。

    “公主妹妹在皇太后面前诵读明日歌?”

    “嗯……”

    天阳夹菜时看一眼桌对面自己驸马,她感觉自己驸马应该能想象出当时的情景。

    当然此事也并非多大的事,她换小筷吃菜时又柔声道:“皇祖母说让我改日带驸马你回一趟宫,皇祖母想见一见驸马。”

    “那改日不如明日吧?”

    “也好……”

    陈闲对于明日歌在后宫传开并未当回事,他当时教明日歌只是不愿讲故事,也纯粹出于玩闹心理,对于进宫见皇太后也没觉得多大事,顶多耽搁半天时间。二人今日同桌用膳,说的话比上一次多很多,说话时也相对自然许多,但却是时断时续,每个话题过后又会自己吃着自己的陷入沉默。从坐下来到此时,二人也一直注意着对方的言行举止,同桌用膳也大抵只能通过这些稍稍了解对方平时的生活习性等,再由习性看性格与看为人处世等内在问题。天阳虽不会太主动,却会试着主动了解自己驸马是个什么样的人,毕竟人与人的相处,喜不喜欢这才最关键。陈闲与之相同,也会主动了解这个妻子。

    堂内随着桌前二人的沉默而又短暂的安静了,陈闲想到明日进宫突然联想起小趣事,不由笑起来看向对桌坐着的妻子。

    “还真巧……哈哈……”

    “公主有没发觉,我们上次同膳后第二天进宫,这次同膳明日又将进宫……”

    “嗯……嗯?”

    天阳倒还真没察觉到这一点,美至完美的眼眸略微眨动想了想,倒还果真是这样也挺奇妙,她搁下小筷而后笑不露齿。

    “驸马这么说的确挺巧,但这次回宫……不同上次。”

    “对,不同。”

    陈闲微笑着搁下筷子,他听得懂这妻子的话中之意,也不免回想起上一次回宫宴回宫时暗中存在的惊险。

    ……

    ……

    这之后二人又多次陷入沉默,十日同桌用膳其实是有时间规定的,往往最多一个时辰,这些时间用来吃饱肚子当然足够,若说用来交流互动可能远远不够。陈闲早已经吃饱,天阳细嚼慢咽食量也小,也早已吃饱。二人用膳至此时,天色已全黑,天阳先起身而去,堂外近婢紧随其后,踏上游廊回寝楼。陈闲随后才走出同心堂,自对面游廊走回自己驸马寝楼,今日他吃得很饱,中途没人因事而退席,这也大抵才算完整的同膳礼规日,而下次同膳也得等到第十天。

    天阳回寝楼后并不会这么早沐浴就寝,她会习惯性回想一遍今日一天经历的事,其实想想收获也还挺多。

    这个时间李烟儿等众多官家小姐早已经各回各家,内院的灯火一盏一盏的亮起来,灯火最盛的当属天阳这栋公主寝楼,这栋寝楼人最多也最热闹,同时也最为温暖与私密。这栋寝楼自从建起以来,还从没男子踏入过,自也没人懂楼中人的完美。

    次日初九。

    天寒地冻。

    好在并未下雪。

    陈闲今日以孙女婿身份进宫让皇太后这位老人家见一见,他和对面妻子拜堂前后还从未见过这个人,他自己倒也想见一见这妻子皇祖母。他不去内城陈府监工,暖儿自己也绝对不会一个人过去,这丫头这些日整天跟着出门坐小茶摊吹冷风,怕是早不愿去内城府宅。今早伺候陈闲洗漱完毕吃过早膳,小丫头已然无事可做完全闲人一个,她身份只需伺候陈闲,公主府一切大小杂事都跟她没关系,她比内院婢女轻松得多。等到陈闲走出寝楼,这丫头近日为着一件事而好奇不已,今日正好闲下来,便决定去水榭看一看,看看霍大家和表小姐这些人究竟玩着些什么。

    今日也天冷风大,陈闲先一步走来内院拱门,天阳身穿回宫礼裙肩披斗篷衣走出寝楼,看见驸马身影不免想起昨日话。

    “两次同膳两次回宫,嗯……是挺巧的……”

    “公主,手炉忘了……”

    “不用啦乳娘,我手不冷的……”

    府门前车驾已经准备好,陈闲骑在马上等着,天阳缓步走下门阶,郁欢托着她白玉手掌,她弯身进入车驾。

    车轮缓慢滚动起来,天阳端庄坐在车架内,陈闲骑着马贴着车驾而行。

第一百七十三章 宫门外有点惊人

    寒风呼呼的刮着,车檐垂饰迎风而动。

    街上路人们都能认出这辆车驾的主人身份,便都很自觉地让开道路。

    却没人认得出骑白马的陈闲,只以为是公主府侍卫。

    车驾驶入宫城抵达正合门停下来,陈闲拉住缰绳跳下马背,迎着风站着望着深深宫门。

    天阳自车驾内走下来,冰刀子似的冷风吹过来,掠过她雪嫩润红的脸颊,她并未觉得有多冷,款步走向驸马。

    “走吧,驸马……”

    “好……”

    陈闲笑着点点头,右臂温柔而又温暖。

    天阳这次挽住自己驸马陈闲手臂时也没丝毫犹豫,下车后走过来柔柔地挽住,动作直接而流畅没半分停顿,大抵已经把挽手当成较为寻常的行为举止。也本已认为当着外人的面各走各的不太好看,在内在外和彼此有没感情终究说来一事归一事,身在京都也免得驸马给人看笑话。她挽住陈闲手臂时虽未犹豫,倒也有意识地并未挽得太紧太近,依旧出于女子心思隔着些许距离,走动时也时刻避着以免胸侧碰触。陈闲也如回宫宴时避着这一点,这是礼貌问题,他品性也不会有任何歪心思。

    陈闲和天阳手挽手穿过深深宫门,沉默地向着深宫内院而行,二人步子不快不慢,步调也近乎一致。

    其实陈闲也算非常英俊的人,眉眼唇鼻棱角分明尤为立体,任何人来看长相绝对挑不出大毛病,可与身旁妻子对比起来,单论相貌感觉上好像不处于同一个层面。当然男女相貌也没法对比,陈闲的长相在男人中绝对拔尖,到底是身旁妻子的美太接近完美,才会出现没法对比的感觉。陈闲无聊地想着这些事,走着走着发觉妻子脚步有些放慢,他回过神也看见了问题。

    今日的皇宫残留着浓烈的肃杀氛围,守卫也比平时更加森严,甚至还能看见禁卫军的身影来回跑动。

    “出什么事了吗?”

    陈闲皱起眉,天阳也略微蹙起眉,柔声低喃道:“想是昨夜发生过大事。”

    “这位小公公……”

    天阳停下脚叫住前面领路的小宦官,嗓音甜软略带三分威严问道:“本宫问你个问题,皇宫大内昨夜是不是出过事?”

    “这个……”

    小宦官转过身走来面前,躬着腰苦笑说道:“小人不敢隐瞒大公主,但请大公主勿要声张,也勿要说是小人说的……”

    “公公勿担心,本宫不会乱说的。”

    “是是……”

    小宦官神色无比谨慎地左右看了几眼,待得不远处一群禁卫军和宫女们走远,随后才将昨夜皇宫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皇宫阔地上冰风冷雪,空气肃杀而寒冷,天阳挽着陈闲手臂两个人安静地听着,越往下听表情都不由自主地出现了些许变化。宦官说完事又继续领先十余步在前面走着,陈闲和天阳沉默地思考着刚听见的话,缓慢地向深宫而行。

    ……

    ……

    说来也巧情况与上次类似,不同的是这次与他二人无关。

    昨夜子时三刻。

    约三十余名武艺高强的刺客潜入宫城,在宫城皇狱附近和禁卫军发生了交战,小宦官说是刺客暴露后才出的手。后来这些刺客当场死了七八个,剩余的二十余名刺客却并未趁机趁夜远走高飞,反倒还闯入皇宫意欲行刺当今圣上兴帝。这些刺客身手极好,但后来还是一个不剩全死了,再后来发现这些刺客竟与冬月十七行刺兴帝的刺客乃是同一批。这小宦官只知道这些说出来的也就这些话,其它的并不知情。

    小宦官在深宫内院福门外停住脚,陈闲和天阳穿过福门向着皇太后的寿春宫而行。

    “原来冬月十七日,圣上冬猎遭遇行刺也确有其事……”

    “嗯……”

    天阳抿唇轻轻点了点头,其实无论是她还是陈闲,当日倒也想过冬月十七确有其事,只因认为纯属试探的成分更多些。

    “圣上冬猎是在城外,刺客没成功不去跑路,还潜入皇宫第二次行刺,如此自寻死路,到底多大的血海深仇?”

    “简直疯了……”

    陈闲好笑摇头,他委实不理解这些刺客考虑问题的思路。

    他虽一时难以理解,天阳却很懂也能理解这些问题,此时听着驸马的话也说起来。

    “驸马心中没有朝堂没有天下,也未经历朝堂事和天下事,看这类问题或许有点局限。云裳身处父皇大权中心,身处天下中心,出生便在朝堂,倒与驸马有些不同的见解。行刺其实未必需要血海深仇,因血海深仇而行刺父皇反倒少之又少,少到不太可能,因为天下可能没人能与父皇结下私人的血海深仇。父皇九五之尊,天底下行刺父皇的原因或有无数种,可无论哪一种原因,其目的避不开朝堂和天下,不会是单纯的复仇二字,所谋之物也必定不是金银财物,所谋也多数是天下……”

    “无论何人行刺父皇,皆天底下最大的事……”

    “行刺理由如云裳刚说的数也数不清,排除个人私怨,若是京都中人所为,那谋取的想是皇位;若是京都以外的人所为,那谋取的或有可能是朝堂地位;若是更远些的人所为,也或唯恐天下不乱,想起兵造反称王称霸;若是我朝以外的人所为,这便想必不是个人,或北离诸部落,或南境武国,或西境三十六小国等,国之间谋取的则是天下山河了……”

    自福门而入深宫,距离寿春宫已经不远,前几夜几场大雪使得深宫内院银装素裹,处处是冰与雪的洁白景象。身边路过的宫女和太监一群一群止步行礼,陈闲微笑着点一点头表示回应,天阳的身份没有哪个宫女太监能够承受她的还礼,她也不会过多注意身边路过的宫女等人,或者说也因为她这时候思绪和说话太过于投入。从穿过福门走到这儿,她一路走着一路轻言慢语地说着她对行刺事件延伸出来的个人见解,说出来的见解由大至小非常全面。她倒非是刻意说出这些见解,也并非告诉自己驸马知道天下事,她其实是情不自禁,若陈闲此时不在身旁,她心中想的也该是类似问题。

    因为陈闲首先发起的这个话题,天阳只是把原本只在心间酝酿的话语说出来,其实仅此而已,到现在也格外格外投入。

    陈闲听着身旁妻子甜而不腻的舒缓话语,其实感觉是种享受,这也好像是这妻子说话说得最多的一次,他同时也认真地听着。他对朝堂事和天下事的确不甚熟悉,本也不关心这些事,但听一听稍加琢磨,他能弄懂七七八八。他也已经看出来,身旁妻子与自己性格确实有点像,考虑问题很冷静很全面,心中不由好笑想着,若这个软饭能吃一生,自己真的可以什么都不用去想不用去管,当然这种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身为男人有自己的担当。

    二人将至寿春宫时,天阳才说完自己想说的话,她并未在意自己说出这么多话,走路时说些话本也正常不过。

    陈闲倒还想听这妻子再多说些话,嗓音好听还能了解这妻子的内心世界,同时也能增长一些眼界,可惜这妻子说完话没再说了。其实再回过来思考昨夜行刺这件事,行刺没成功刺客也全死了,那这件事其实已经不是事,至少陈闲觉得这好像与自己没什么关系。天阳也并未再想父皇遭遇行刺一事,但却顺着刚说出来的这些话的思路,此时想的是刺客的背景和指使者。

    “咦?”

    陈闲走着忽然听见熟悉的琴声,笑起来说道:“凤求凰,还好像不止一个人在弹奏……”

    “嗯。”

    天阳从思考中回过神,循着琴声看了看,脚步未停柔声说道:“这首曲子近来很讨后宫人的欢心,也包括明日歌……”

    “对了驸马,我有些话忘了说,驸马你待会儿见到皇祖母,定要记得……”

    由于入宫时听见行刺一事,这一路上说的想的也全是关于行刺的事,天阳这才记起还有好多话叮嘱自己驸马。

    二人同时放慢脚步,天阳轻声说着,陈闲专心听着,心中倒想着这次说的话比前一刻更多。

    当然。

    都是些该说的话,若不然容易出问题。

    ……

    ……

    皇太后想见陈闲大抵因为觉得明日歌有趣才想见一见这个孙女婿,这位老人孙子孙女二三十个,后宫上百位嫔妃陪着转,地位尊贵虽不用操心任何事,其实平时没什么时间见宫外人。她见陈闲也大抵想看看陈闲究竟长得怎么样谈吐怎么样,若感觉不错可能会多说会儿话,若感觉不对则直接让人告退。留下来吃饭什么的不用想,这不是登门拜访,更不是陪妻子回娘家,而是觐见兴帝生母,能赐下一杯茶水已经是相当不错的待遇,甚至能陪着多坐一会儿,在人眼中绝对是一种恩宠。

    午时。

    皇太后对陈闲这个孙女婿似乎非常满意,也貌似很谈得来,虽未赐下午膳,却留着陈闲陪了一上午,还夸奖了陈闲的明日歌和谈吐等。陈闲倒没多少受宠若惊的感觉,礼规之内言行都相对比较随性也比较随和,也可能正因为这一点,皇太后才感觉到新鲜,觉得陈闲与宫内的有心人大不相同,自然而随意,没其它心思,更没半句阿谀奉承。

    “皇祖母……好像很喜欢驸马……”

    “这……有吗?”

    “嗯……有的,皇祖母初夏时见过二妹驸马,才几句话便让二妹驸马退下了,与之相比,驸马更讨皇祖母的欢心……”

    “这样啊,那可能吧……”

    走往正合门出宫的皇宫大道上,陈闲迎着寒风笑起来,他对此没多少感觉,也不太在意这等事。天阳则会稍微想一想这些事,有时候来自旁人的眼光可能会稍稍补充自己注意不到的一面,有时候一个人的吸引力也能说明这个人的一些事。当然这也不会太影响天阳自己的判断,驸马是自己的驸马,不是他人的驸马,更不是与他人相处,好不好应该自己问自己,而非是问其他人。她稍稍想想驸马的事,思绪很快又转到昨夜刺客一事上,她现在最想知道的终究是昨夜那些刺客是些什么人。

    此时出宫与入宫时情况相同,依旧能看见禁卫军的身影。

    皇宫正合门内外守卫也依旧无比森严,天阳挽着陈闲手臂缓步走着想着心中事,陈闲虽未考虑刺客这些事,他能感觉出这妻子在思考问题,便并未出声打搅。二人出宫比入宫时的话少很多,多数时候沉默而行,在陈闲看来像今日这种二人相处的机会其实是有些难得,像今日说这么多话则是更加难得,两次十日同膳加起来也没这一上午说过的话多,此次出宫以后,下一次说话或许是几天后也说不定。他随意地想着这些,自身旁吹拂而来的寒风捎着醉人的裙香,感受着身旁妻子柔软手臂的轻微挽力,陈闲忽然望见正合门外站着一个熟悉的女子身影,还约莫是正等自己出宫。

    正合门外。

    侍卫车驾和郁欢近婢也正等着二人出宫,而在他们往前一点更靠近宫门内的位置,温贤淑正等着陈闲。

    ……

    ……

    温贤淑自从在回宫宴上弹奏出凤求凰,当日就有一位公主找她学凤求凰,她的身份不好拒绝,便将凤求凰曲谱写出来了,刚写完一份曲谱又有人过来找她,她两天内写了十几份曲谱,本以为这样可以了,没想到这些公主对曲谱看不太懂,她只好一个一个教授与讲解。她这些日心中始终记着一件事,把凤求凰曲子教给了其他人却还没向陈大驸马说一声。她一个时辰前才终于有时间出宫,出宫时看见天阳车驾在宫门外,她问过郁欢才知道陈闲正好有事进宫,便这样站在宫门外等陈闲出来。

    陈闲也没多想温贤淑为何在宫门外等自己,只当是有些小事,走出正合门主动打了声招呼。

    “温姑娘……”

    “陈大驸马……”

    温贤淑笑着福一礼,转过目光看向一旁天阳,她总觉得天阳好美,也总不由得多看两眼,随即反应过来也急忙福一礼。

    “大乐司琴师温贤淑,见过天阳公主……”

    “嗯,温琴师有礼了……”

    天阳心中放下刺客一事,自陈闲臂弯抽出手来,冰雪中亭亭玉立,她看出温贤淑好像有话要说,便好奇地也想听一听。

    “温姑娘在宫门外等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对的陈大驸马,妾……”

    温贤淑下意识看眼天阳,话音稍顿继续说道:“是这样的陈大驸马,你昔日教我的……”

    宫门外雪地冰风,车驾侍卫和郁欢等人站在远些的地方等着。天阳安安静静地听着两人对话,听着听着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眸,听着听着不由自主地转眸看向自己驸马,而后心间稍有砰然一跳,耳畔这些话很有些惊人,她也稍有些吃惊与意外,这种种心理情绪皆来自于本能反应。除开凤求凰曲名不说,她本身也认为凤求凰是首旷世之曲,是首能令人百听不厌的好曲子,她这些日在府上或在外不知听过多少遍,至今日表妹等人仍在府上学习凤求凰。她自也知道自己驸马琴技超然,离骚这首曲子她也很爱听,但这些日却未想过,原来凤求凰也是自己驸马写出来的曲子,原来温琴师当日在回宫宴上弹奏出来的凤求凰是自己驸马教的,原来宫里的妹妹和府上的表妹等人学的是自己驸马的曲子。

    “驸马还真是……”

    天阳看着自己驸马,她完美的脸蛋表情依旧平平静静,也依旧是笑不露齿平静的笑,只是感觉自己驸马真的有点惊人。

    “姑娘有心了……”

    陈闲听完后笑道:“其实当日教你这首曲子本也相当于传开了,你再教给其他人这是你的自由,其实用不着跟我说的。”

    “陈大驸马心胸开阔,恕不怪罪最好不过……”

    温贤淑可能有点担心陈闲因此怪罪,如释重负笑着福一礼道:“那我还有事先走了……”

    “姑娘请……”

    陈闲微笑着摊摊手掌,天阳也略微抿唇轻轻点了点头,温贤淑又对着二人福一礼,擦肩而过向着宫内而去。

    车驾随后走动起来。

    陈闲骑马贴着车驾而行,天阳端庄坐在车架内同时想着两件事,其一昨夜刺客入宫行刺,其二凤求凰竟是驸马的曲子。

    公主府学曲子的人也已经知道凤求凰是陈闲写的。

第一百七十四章 她的心

    时间稍稍往前,回到今日早晨。

    暖儿不用去内城,天冷也不愿出门,便想看看霍大家和姑表小姐等人这些日究竟玩着些什么。

    等到李烟儿等众多官家小姐来到公主府,来到内院最大的这座水榭内,她们新一天的学习曲子也便由此时开始了。经过霍艳侯这些日子的揣摩与众女的共同讨论,对凤求凰这首曲子已差不多弄懂七八成,可剩余的二三成终究无法跳过,也终究弹奏不出完整的凤求凰。她们商量过后只好退而求其次了,先跳过不懂的地方把曲子简化。可她们的简化实际上失了曲韵也失了精髓,当然她们不清楚这回事,近日试着弹奏,自我感觉也好好听,众女乐此不疲。

    水榭琴声悠扬,暖儿自备小吃食跑来水榭这边玩。

    “喔……”

    “原来是找霍大家学习曲子,难怪每天都来……”

    她听见琴声已经很肯定李烟儿等人这些日就是来找霍艳侯学习曲子,她踩着积雪走来水榭栈台推门而入,掺和到李烟儿等人的日常学曲当中。众女笑着学着弹着,她吃着东西开心地听着,没听多久忽然听出这首曲子好像曾在什么地方听过,熟悉又不熟悉的样子,听着像凤求凰又感觉不太像凤求凰,她心中纳闷不已,随后想想只以为这首曲子是与凤求凰有点相似。

    可一遍两遍越听越觉这不是有点相似这么简单,她忍不住问道:“你们学的是小凤求凰吗?”

    “小凤求凰?”

    水榭内琴声停止,众女子很疑惑,连霍艳侯也很疑惑:“凤求凰还分了大和小?暖儿你知道我们弹的这是小凤求凰?”

    其时众女困惑对视,暖儿自己都有点迷糊,她因为听出这首曲子像凤求凰才随口问是不是小凤求凰。

    霍艳侯和李烟儿等人只有凤求凰曲谱,听见暖儿的话以为凤求凰有大小两首之分。

    “不……不是……”

    暖儿连忙摇头,问道:“霍大家你们弹奏的是凤求凰对不对?”

    “对,正是凤求凰没错……”

    霍艳侯问道:“暖儿你曾听过凤求凰?我们这只是小凤求凰?”

    “听过……听过好多遍,但凤求凰没大小……”

    暖儿当初在湖光书院还学过这首曲子,她嬉笑道:“既然真是凤求凰,那霍大家你们弹的是驸马爷的凤求凰没错了。”

    “驸马爷的凤求凰?”

    霍艳侯有些吃惊地问道:“暖儿你是说,这首凤求凰曲子是驸马爷写出来的曲子?”

    “对呀对呀……”

    暖儿笑嘻嘻地说道:“凤求凰这首曲子……是驸马爷在苏州湖光书院的院首之争上弹奏出来的,好像已经半年了吧。”

    “这……也难怪……”

    霍艳侯虽然惊讶虽然意外,其实想想也在情理之中,她曾亲耳听过陈闲弹奏离骚,也曾亲眼目睹过陈闲出神入化的超然琴技,绝对有写出凤求凰这首曲子的才情与能力。她这些日还曾想着有时间问一问陈闲懂不懂凤求凰曲谱上的特殊指法,如此说来则肯定懂,也肯定是最懂这首曲子的人。离骚已是千百年难出一首的好曲子,凤求凰与离骚类同,霍艳侯不由感慨,这位驸马爷在琴之一道上的造诣当真少有人能及,既如此也便用不着费尽心思揣摩曲情曲意和指法了,到时候直接请教就是。

    “这曲凤求凰是驸马爷写出来的?”

    “驸……马……爷?”

    众官家小姐的关注点在于驸马爷这三个字,她们全转头看向李烟儿。

    “我……”

    李烟儿因为意外因为惊讶还没回过神,她看向暖儿问道:“凤求凰曲真是我天阳表姐的驸马,我表姐夫陈闲的曲作?”

    “对对对,是的……”

    “那……那这太好了,原来……原来表姐夫竟还深谙曲乐之理……”

    李烟儿后一句低声呢喃,她本以为自己表姐夫只是个平庸无能的病书生,当日在郡王府一口气喝下整壶半壶醉,虽已知道其实不是个病书生,却未曾想竟是写出凤求凰这等好曲子的人,尤其凤求凰曲名这三个字委实独到之极,也委实情意深厚。她和众多官家小姐都无比意外,她们每天过来学凤求凰,这些天或远或近看见过陈闲好多次。

    以为苦学无门,原来是没发现这道门。

    ……

    ……

    时间回到午时三刻。

    寒冬的降温风刮到此时才停歇,天空又时不时飘落几片雪花,侍卫和车驾在公主府门前停下来。陈闲拉住缰绳跳下马,回府和进宫不同,他驸马身份须得礼让身为公主的妻子,妻子先进门后他随后才进门。天阳踩着车凳子走下来,心中依然装着刺客背景和凤求凰竟是驸马曲子这两桩事,她也能感觉出今日回宫一上午说过的话比先后两次十日同膳加起来都多,自也清楚记得自己已经四次挽住驸马的手臂。回府其实也可以如同回宫,手挽手同进同出,但关系还远远没到这么亲密的程度。

    天阳想着心中事先一步迈入府门,陈闲这时候才走上门阶,随后一前一后回到内院走向各自的寝楼。

    “驸马爷,驸马爷你终于回来了……”

    “怎么了暖儿?出什么事了?”

    “驸马爷……”

    “表……表姐夫……”

    “陈大驸马……”

    “霍大家,暖儿你们……你们搞什么?”

    陈闲还没走进自己寝楼,自己寝楼外堂忽然走出来大群女子,霍艳侯和暖儿及李烟儿等官家小姐全坐在外堂等他回来。

    天阳走在回寝楼的内侧走廊内,她心中因为刺客背景一事,步子不自觉比平时稍快一些,即将迈入寝楼时听见对面驸马寝楼传来些声音。她好奇地回过头转眸去看,表妹这么多人围着驸马,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凤求凰这三个字,看来表妹等人也已经知道了凤求凰是自己驸马的曲子,那这肯定是找驸马学曲子。她脑海不由回忆起凤求凰婉转动听的曲调,回想起温贤淑在宫门外的那些话,她心情有些开心也有些复杂,也仍感觉驸马有点惊人,但也清楚驸马是有才情的人。

    “公主回来啦……”

    “嗯……乳娘……”

    她其实也想跟着去水榭听一听自己驸马的凤求凰,可她此时还有件更重要的事,便没再想凤求凰曲子,小步迈入寝楼。

    “乳娘,帮我把酒温一下……”

    “我的公主……”

    “好啦两杯……谢谢乳娘……”

    “郁欢,你随后跟我来一趟书房……”

    天阳站在梳妆台这个地方,她寝楼温暖如春,两个近婢走过来褪下她肩上斗篷衣,她回宫的礼裙腰饰和头饰等在沐浴前不会换掉或摘掉,褪下厚沉的雪白斗篷衣,肩上好像轻松许多,本也无论肩上有没斗篷衣,身姿依然轻盈完美。她现在最想知道的是昨夜入宫行刺父皇的刺客到底是些什么人,她想知道这些其实不难,只需写下一纸手令,自有人通过门道去打听。她让郁欢跟着来寝楼内的书房,把写下的手令交给郁欢,接下来只需等待郁欢带回消息。

    她走出寝楼站着,尝着温酒等待消息,天空时断时续飘着雪花,她浅尝一小口酒,左手兰花指柔柔地托着右手小玉杯。

    “凤求凰……”

    “原来是驸马的凤求凰……”

    “嗯,好曲子……”

    她仍同时想着两件事,眼眸下意识望一眼水榭方向。

    ……

    ……

    陈闲今日才知道这些女子原来在学习凤求凰,他本以为今日顶多耽搁半天时间,既然如此也不好拒绝,那这一天不去内城府宅监工,用这一下午教一教这首曲子。他重点教的是霍艳侯,霍艳侯在琴之一道的造诣和琴技等远胜于李烟儿等人,对琴曲的理解能力也远胜于水榭内其他人,只需教会了霍艳侯这一人,其他人再由霍艳侯去教。他教霍艳侯时,李烟儿等人也在一旁听着看着,能听懂多少能看懂多少全在于自身,陈闲除了讲解曲谱的特殊指法等,自也免不得演示弹奏。

    “没听过温姑娘的凤求凰,但想来陈大驸马的凤求凰才是真正的凤求凰……”

    “真好听……”

    “没想到陈驸马琴技如此高超……”

    “对,当真炉火纯青……”

    “怕是能与七弦先生相比较了……”

    暖儿大抵是水榭内唯一的一个没任何感觉的人,霍艳侯见识过陈闲的琴技,却也不免心生震撼,李烟儿等众多官家小姐,这些十二国色之内的娇女则更不必说,她们可能从未见过琴技貌似能与温七弦相比肩的人物,何况弹奏的还是能令多数女子遐想的凤求凰,也还是真正的凤求凰。她们曾经都听过陈闲只是病书生的说法,虽不会与人议论这种事,但却曾为天阳有此驸马而深感惋惜,毕竟天阳是她们之首,彼此也有些情谊,尤其李烟儿当初更为表姐难过。可她们怎会想到,这病书生不仅不是病书生,这表姐夫不仅一点也不平庸,其实有着超乎一般的神奇琴技,就这一个过人之处,已然将至此一道的顶峰。

    “原来表姐夫一点也不简单……”

    李烟儿不由在心中这样想,她眼睛看着陈闲,有这样一个表姐夫她也当然欣喜。

    对于水榭内十余个官家小姐的惊讶夸赞,甚至是有点佩服的目光,陈闲看过一眼一笑置之,他现如今对此早有些免疫。

    ……

    ……

    天空雪花到此时仍是零星飘落,郁欢已经带回消息,此时陪着天阳站在地下宫殿的巨幅天下地图前。

    昨夜子时先入宫城再入皇宫行刺的刺客底细已然打听清楚,这三十余名死掉的刺客全来自于西境,具体来说来自于西境的血衣教。血衣教的前身是西境众多小国之一血衣国,血衣国亡国至今已有些年了,亡国后才组成的血衣教。这血衣教其实并非江湖教派,当然也行走于江湖,准确说他们目的很多,可能是为复国,也可能是为一统天下,或者目标没这么大,只为统一西境三十六小国。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所谋必与朝堂和天下有关。

    “以仁治国,以众为本……”

    “以武保身,以力卫家……”

    “天地已倾,能王当立……”

    以上三条则是血衣教不同时期在西境的宣传语,他们甚至还广泛宣传类似于反对剥削和平等均贫富的学说与观点,这类宣传血衣教的手法,其实说到底是为了获取生活在最底层庶民们的拥护,因此血衣教在西境版图的影响力无比巨大。西境三十六小国虽然年年向本朝进贡,但他们国与国之间却时有争战,甚至每个月都会有小国排兵布阵打一场,西境可谓是一团糟。

    而或许更有些糟糕的是,昨夜入宫行刺的都不是普通的血衣教人,甚至刺客领头人乃血衣教的圣主。

    这圣主性质纯属自封,类似于起兵造反自封为王,圣主则是血衣教的王与皇。

    “公主,血衣圣主这么远跑过来,亲自率领三十余人夜闯皇宫行刺圣上,且不说为什么这么做……”

    “可血衣圣主,可是天下八大宗师第八人,真就这样死了?”

    “不奇怪,想必昨夜是季殊季公公亲自带领飞龙门人出的手,除季公公此一人,皇宫内没第二人拦得住血衣圣主……”

    天阳手中有江湖力量,她对江湖中事自也分外熟悉,对天下八大宗师的说法也并不陌生。她现在关心的并非是八大宗师之一血衣圣主的死,也并未思考血衣圣主为何入宫行刺或究竟有什么目的,她站在巨幅天下地图前,处于最投入的思考状态,美至完美的眼眸一眨不眨,唇齿轻轻地咬着右手大拇指甲。她凝神看着西境这一块地图,在思考的是血衣圣主的死,是否会刺激到西境血衣教,那么血衣教积累这么多年,很有可能忽然揭竿而起,则定会引发西境局势的动荡。

    “郁欢……”

    天阳忽然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她从思考中回过神转眸问道:“血衣圣主死了,可血衣教的圣物在圣主身上才对?”

    “公主是想说,血衣教从来只听从圣物的命令,并不是听从圣主的命令,有了血衣教圣物,相当于掌控了血衣教……”

    郁欢摇摇头道:“我问过了,刺客全身没搜出半件物饰……”

    “哦,哦……”

    天阳又转眸看向眼前巨幅天下地图,她柔声说道:“这么说……血衣教圣物不在他们圣主身上……”

    “好可惜……”

    她嗓音原本甜而不腻略带威严,好可惜这三个字却有些娇腻。

    她虽温柔如水,却也有如虎一般的心性。

    她或想掌控血衣教。

第一百七十五章 忌 建宅造屋动土

    雪空暗沉。

    天色将黑未黑。

    内院皑皑白雪反照着地面上的梅树亭阁等景致。

    游廊内偶有婢女们匆忙走过去的身影,游廊外依旧飘落着零星雪花。

    陈闲这个时间还在水榭内教授凤求凰曲子没出来过,天阳从地下宫殿出来后刚刚用过晚膳,思考着西境血衣教的问题慢步走在游廊内。郁欢和近婢左右陪着她,她身在京都相隔万里之遥指挥西境自己人行事,她自有她自己想做与该做的一些事,或也可以说是一些心愿。西境血衣教在她这儿向来相当于一个不稳定因素,现如今这个不稳定因素有可能有所行动,那这将引起的则是脱离原有掌控的变故,她心中自会装着这些事,如有闲心也会推演变故形成后该当如何应对。

    血衣教的问题其实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说急也急说不急也不急,全在于是否对此上心,或想不想顾及西境这些问题。

    她想着问题,其实脚步是正向着观鱼水榭靠近。

    她心中自也同时记着驸马的凤求凰,现在有时间倒也想过去听一听。

    “公主,凤求凰真是驸马爷写的?”

    “嗯……”

    天阳走到游廊的尽头停下脚步,观鱼水榭就在眼前相隔七八丈距离矗立于湖畔雪地之上,她纤柔手指捧着精巧暖和的小手炉站着听着,郁欢和近婢们也站在身旁听着,这一刻都没再讲话。水榭内凤求凰曲子悠悠扬扬地传过来,一段一段的虽不完整,但琴声可谓天籁,也可听见琴技之超然技艺之纯熟,委实令人大开眼界大饱耳福。郁欢和近婢们这些日跟着天阳来过几次水榭,今日才知道凤求凰是驸马爷的曲子,也才知道驸马爷精于琴道。天阳在这之前只听霍艳侯说起过驸马的琴技,只听霍艳侯弹奏过驸马的离骚,此时倒还是第一次亲耳听见驸马弹奏曲子。

    游廊檐外雪花飘落。

    冷风吹拂而过,天阳安安静静地唇边噙着笑意,此时没再想血衣教的问题,专心听着想着凤求凰这首曲子。

    她近日听得多了有点喜爱这首曲子,何况是写出这首曲子的人弹奏。

    “驸马琴技果不虚传,难怪七弦先生当日会以平辈身份邀驸马过府洗尘,如此琴技的确当得如此厚待……”

    她本身也擅琴也精通曲乐,纯以听者的角度来品赏,她感觉驸马的琴技已然无可挑剔,这曲凤求凰也比温贤淑的更好听更显功力,曲韵也好似略有差异,或许是弹奏时的心境不同。她一遍又一遍的听着,觉得霍艳侯当日说的果然半点不假,驸马这样的琴技绝对可列为当世数一数二之流,在琴之一道上她自问不及自己驸马,她其实也并无比较之心,纯粹为此而开心。

    天快黑时琴声停止。

    李烟儿从水榭出来一眼看见表姐,走过来福一礼笑道:“天阳表姐,表姐夫琴技好高,还有凤求凰……凤求凰哦……”

    “好了不说笑了,天阳表姐,我先回去了……”

    “嗯,回吧……”

    天阳从小到大很少与人嬉闹,李烟儿每次在她面前嬉闹说笑,她只平平静静笑不露齿言行温柔说几句,她当然听得懂表妹刻意强调的话中之意。凤求凰纯粹是示爱的曲子,她在回宫宴上第一次听见便已清楚,过后还曾想象过写出这首曲子的人向人示爱时的情景,她当时觉得该是温暖与感人。她在这之前对这首曲子没有任何的遐想,今日当得知这首曲子原来是自己驸马的曲作,其实反倒更加没有去遐想,仅以纯听者的角度听这首曲子,仅以更纯粹的旁观角度看待凤求凰这三个字。

    她自己也想不通这究竟是为何。

    也没有去多想。

    ……

    ……

    天黑后零星雪花下成小雪,公主府内院陷入寂静,雪风拂动着灯笼,两栋寝楼灯火依然。

    陈闲这一下午已经把凤求凰这首曲子该教的教给了霍艳侯,接下来就靠这些官家小姐们自己学习与勤练。他饿着肚子才吃过晚饭,舒舒服服地泡完澡,坐床上练一会儿内功,把玩一下在自家府宅捡到的龙纹血字白玉腰佩,临睡时走来窗子前看一眼对面妻子寝楼,然后关上窗子回床睡大觉,楼外风雪再大都和他毫无关系。天阳喝完两杯温酒,身心暖和心情也好,在近婢的伺候下褪去外裙外裳,走入珠帘后面的寝地温池沐浴,池边三个近婢四面屏风,低矮案几上洁白寝衣叠得整整齐齐,楼外天再冷风雪再大也浸入不了这间寝地,亦没有一丝缝隙能够窥见温池内天阳完美的身子。

    次日腊月初十。

    昨夜一场雪并未下大,今早上无风无雪,东边天际通亮隐有霞光,今日约莫是雪过天晴。

    陈闲吃过早膳如常出门去内城监工,暖儿拖着步子跟着出门,自言自语嘀咕着又要坐小茶摊吹冷风了之类的话语。他二人乘坐马车走后不久,李烟儿等人又一个接一个来公主府了,到底今日学的才是真正的凤求凰。马车到内城后稍微堵了一段路,行人车马给百国来朝的使臣队伍让道,这支队伍也大抵来自于西境某小国,到京时间算是比较早的。至今日百国来朝还只来了五国的使臣队伍,都会在礼部和鸿胪寺的安排下,住到来年的正月十五才陆续回去,各国使臣无论早来晚到,在正月初一之前是没机会朝见当今圣上兴帝的,都只能在城内城外吃喝玩乐。

    每支使臣队伍至少三百人,到时候这么多外来人先后涌入本就人口密集的京都城,安全问题自是重中之重。

    何况年前年后的京都会有大量的外地人上京,每当年关将至,京都城内会加强巡视。同时为防止外来人口太多,京都常开的城门会提高人们入城的标准,因此年前年后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入京都城。往年来过本朝京都的使臣对京都还算熟悉,京都作为天底下最富庶最繁华的地方,使臣队伍的人自都玩得很开心,尤其青楼这等地方会夜夜爆满。大多数使臣对京都最深刻的印象可能是美人如云,他们说起美人,最想见的无疑是天阳,可天阳岂是他们想见就能见的,或许正月初一能得偿所愿。

    内城。

    天阳的车驾行驶在街道上,使臣队伍并不认识这辆车驾,但领他们入城的巡城营的人认识,使臣队伍全退到街边让道。

    待车驾过去,使臣队伍才继续前行。

    今日天气很不错,天阳起床后心情也不错,坐车架内想着西境血衣教。她来内城是准备去乐坊妙音阁,昨日已经传书给西境,下令自己人多关注血衣教的动向,她到底还是关心这等事。去妙音阁也是为血衣教的事,同时也为她自己的其它事。沿路听见琴曲声,思绪也不免想起凤求凰,她想起来只觉自己驸马很有才情,却不会去想曲名含义。

    “公主……”

    贴着车驾左侧而行的郁欢,突然扬起手让车驾暂时停下来。

    “出什么事了吗?”

    “倒没什么事,但正巧……路过了驸马爷修缮的旧宅……”

    “嗯?驸马可在府宅门前?”

    “在的,看见了。”

    “下车……”

    车驾和侍卫停在雪面道路的中央,停在京都陈府和小茶摊的中间,尊贵而华丽的车驾,三十余名侍卫和六名近婢,街上行人无论认不认得出这辆车驾,单看六个宫女穿装的近婢,就能判断出车驾的主人出自皇宫。陈府门前石料木料等堆得乱七八糟的,有人忙着搬进,有人忙着搬出,陈闲和暖儿坐在对街小茶摊吹冷风,已经一眼认出停在路中的车驾。暖儿急忙起身,陈闲倒有些意外妻子车驾会从这儿路过,他稍愣一会儿也站起身,随即走出小茶摊。

    天阳下车后站在路中央,望了眼正在修缮的府宅,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座陈家旧宅,随后转过身向着对街小茶摊而行。

    “公主……”

    “嗯,驸马……”

    陈闲还是第一次在外面与这妻子相遇,天阳自也与他相同,两人站在小茶摊布篷之外,在这相遇也只能说些与府宅修缮有关的话题。陈闲时不时微笑着伸手指一指府宅,天阳顺着他手指方向好奇望一眼,而后轻言慢语说几句。他二人说着话,近婢和侍卫们散开着站在身周,街上行人不由自主放慢脚步,眼睛透过侍卫身影或远或近看着天阳,生平未见这么完美的人,少数人走不动路也很正常。小茶摊的茶客们看了几眼,听身旁人小声说出了这位是天阳大公主,再美也以免冒犯不敢多看。

    “公主慢走……”

    “嗯,驸马留步……”

    天阳上车而去,陈闲走回小茶摊坐着继续吹冷风,邻桌茶客此时再看着他,竟不由摇头惊叹。

    ……

    ……

    府宅三四百人刮风下雪日日修缮,至今日也才有些轮廓,如此大的面积工程委实不小,这还是在陈闲减少了原有楼屋数量的情况下。陈闲造楼造园造景的标准是曲径通幽与景致的空间美感,他的欣赏眼光自是奇高,忙着修缮的匠人杂役们都很小心地保护着府宅原有的景致。工部有位员外郎官职的中年人负责在府宅内监工与指挥,他有什么问题会直接去对街的小茶摊找陈闲,没事时各处走动,他这时候走着走着,忽然听见惊喊声,跑过去一看不由呆住。

    “陈大驸马……”

    “不好了……出事了……”

    “出大事了……”

    这位员外郎脸色惨白,跑出府宅跑向对街小茶摊,边跑边喊:“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出什么大事了?”

    “府内……府内死人了,死人了……”

    “死人了?”

    陈闲二话不说立马起身穿街而过,跑进自家府宅,员外郎也跟在后面跑,暖儿吓得愣住好半晌,随后急忙追着跑进门。

    府宅死人的地方位于东角位置,死在一座尚未完成的角亭内,附近七丈内没其它建筑也没其他人,躺地上的死者还不止一人,共有三个人,身份都是工部派过来的绘漆匠人。这三人原本两人仰面一人仰地,此时已经被人抬出角亭整齐摆放,三人身上并无利器伤痕,但三人有个共同点,皆脸白嘴唇乌黑。这三人什么时候死的没人看见,怎么死的也没人看见,消息在府宅内传开以后,其他匠人杂役才知道府内死了人,一时间只好停工观望,也有些人赶过来这边看,有不少人认识这三人。

    这种事只能经由官府处理,前一刻已经有人去报官,京兆府的捕快和差役等人这一刻才赶过来。

    “天子脚下,光天化日,行凶贼人当真胆大包天!”

    “可有人看见行凶者?”

    “没……都顾着忙自己的事,没瞧见……”

    “有没听见行凶声音?”

    “这修缮府院,东边锯木、西边打夯、南边锤石、北边敲砖,中间还有人喊号子,哪怕有杀人的声音谁又听得见……”

    “知道了知道了,没人看见,也没人知情,那是谁最先发现这三名匠人之死的?”

    “我……”

    “还有我……”

    角亭附近围着捕快匠人和差役等一圈又一圈人,好在此处靠近院墙避风,树上地上纵有积雪也感觉不到多冷。众人七嘴八舌,间或有问有答,按京兆府捕快最寻常的处理方式,仵作过来简单地验一验,没什么详细结果,只能把三名死者抬回京兆府衙门再仔细地验查。没有目击者也没有知情人,角亭内也没什么发现,捕快只好带些人回衙门问一问,然后在附近访一访查一查线索。这三人在人眼中死的有点神不知鬼不觉,府宅其他匠人不由有些心慌,更有人神神叨叨起来。暖儿跟过来看了眼后小心脏吓一跳,躲到陈闲身后,揪着陈闲袍角不敢再看,她也不由变得神神叨叨。

    “驸马爷,建宅死人,好不吉利,我今天出门看过日子,说不宜建宅、不宜造屋、不宜动土……”

    “行了,别胡说八道了……”

    陈闲身为这座府宅主人,多少要负些责任,也得跟着去一趟京兆府,他自己也很想弄清楚这三名匠人究竟是怎么死的。

    “没事了,京兆府自会处理,众伙继续……”

    他转过身叫众人都散了,临走时还特意叮嘱负责监工的员外郎,府宅修缮照常进行。

    他跟着去了京兆衙门,天阳的车驾回来时也是从这条街路过。

第一百七十六章 他皱眉 她生气

    “公主,在此督造的工部员外郎说,府内死了三名绘漆匠人,驸马爷去了京兆府。”

    “嗯?郁欢,改道去京兆府衙门。”

    “是,公主。”

    车驾在街中间停了半会儿又走动起来,包着锯齿铁皮的防滑木轮碾压着积雪前行,三十余名带刀侍卫和六名近婢沉默地簇拥着车驾。天阳并着腿坐在车架内想着府宅死人的事,抿着唇神情如常平平静静,心下倒为此稍感惊疑,也不由思考着会是什么原因出现这等事,或有没其它影响之类的问题。她想着这些撩起车窗帘子,嘴唇微动交代了几句,而后又端庄地坐着。

    京兆府衙门等级仅低于六部衙门,府尹官阶在尚书之下侍郎之上,品秩比陈闲高得多。

    陈闲来时京兆府尹并未露面,天阳过来时府尹亲自出门相迎,但天阳并未进门也并未下车,只让郁欢去了解一下情况。

    被运回来的三名匠人尸首停放在京兆府衙门的仵作房,经验丰富的仵作正在进行第三次仔细地验查,陈闲全程站在一旁看着。暖儿年龄小胆子也小,对死人分外抗拒,仵作房在她眼中好似阎罗殿,她可不敢进仵作房也不敢走太远,独自一人在仵作房外院子里来回踱步,时不时又好奇地转头瞥一眼森冷的仵作房,看过后不寒而栗,缩起脖子感觉好冷好冷。

    “暖儿……”

    “咦,郁欢姐……”

    “到底怎么回事?三名匠人究竟是怎么死的?”

    “驸马爷进去后还没出来,怎么死的还不清楚啦,郁欢姐你怎么来啦?”

    “公主让我过来问一问……”

    “哦,哦哦哦……”

    暖儿什么也不知道,郁欢也问不出什么,也不太想进仵作房,便陪在院子里站着等着。

    仵作房偶尔响起说话声,多数时候鸦雀无声,这三名匠人全身上下没有半点外伤,甚至说前一时除了脸白嘴唇乌黑,就只像睡着了似的,但这一时身上却出现了些许不正常的变化。经过仵作的初步判断,这三人并不是死于内外伤,也不是死于窒息或溺亡,更不是被冻死的,结果是死于中毒,这种情况也似乎只剩下中毒而死这一种可能。陈闲前一时已经猜到是这种死因,他想知道的是这三人到底中的是什么毒,这一点在这个古代世界便只能凭借见识与经验判断了,仵作凭着自身经验说是一种奇毒。虽无法详细得知是什么毒,但进一步的结果能够得出,这三名匠人并非是吃喝中的毒,而是吸入口鼻中的毒。

    “这么说死因就两种,气味中毒或粉末中毒?”

    “对,陈驸马说的没错……”

    “那行,告辞……”

    既已弄清楚这三名匠人的具体死因,陈闲并未在此多留,他走出仵作房才知道郁欢在这儿等着,便将具体死因说了一遍。陈闲跟着来京兆府衙门只是以出事府宅主人的身份而来,调查凶案寻找行凶者这是衙门捕快们的事。天阳让郁欢过来也只是了解一下死人的具体情况,事故出在自己驸马家,顺便让京兆府衙门早点办案早点解决,其它事则没什么好多管的。天阳安静地听着郁欢出来后转述的死者情况,听完后未有多问,柔声交代下一件事。

    “郁欢,给这三名死去的绘漆匠人家里送些银子过去,记得说是驸马送的抚恤……”

    她略微想想又柔声叮嘱道:“多送些银子……”

    “好的公主……”

    “嗯……走吧,回府……”

    车驾侍卫掉转而去,她未再想这些事,驸马是自己的驸马,驸马家出的事帮忙善后也是应该的。

    ……

    ……

    陈闲从京兆府衙门出来时天阳的车驾早已经走远,他乘着马车又回到内城自家府宅。府宅的修缮并未停止,三四百匠人杂役等人倒仍时不时议论几句,主要是三名匠人死的太过于蹊跷,何况还是死在建宅造屋的过程中,不吉利是一回事,类似于死人祭宅这等话都能被这些人说出来。陈闲听着这些话当没听见,他向来不与人讨论鬼神之类的话题,何况这三名匠人分明死于他杀,纵然真有些不吉利,角亭这块地大不了推平了改成一亩菜园子,而府宅东角这个地方这时候一个人影也没有。

    修缮匠人们对此有些忌讳,陈闲倒觉得没什么,他来这儿也主要是看一看有没什么蛛丝马迹,对此一事自是颇为上心。

    “气味类型的毒,粉末类型的毒……”

    “气味可能是花草气味,粉末可能是花粉石散……”

    “一者是草物毒,一者是矿物毒……”

    今日虽未下雪,角亭这块位置积雪还是很厚,现场早已经被前一时过来的人破坏掉了,雪地上各种脚印各种修缮材料等乱七八糟的,角亭内地面情况也差不多。陈闲围着角亭走一走停一停或蹲下身看一看,自言自语说着些暖儿听不太懂的话,若非陈闲来到这个地方,暖儿怕是死也不愿过来,她来了也站得远远的站在角亭外,神色犹是无比害怕,眼珠子在这附近四处打量,生怕突然出现一般人看不见的鬼物,此时若谁在背后拍她一下,她有可能会当场吓哭。

    “驸马爷,真的太不吉利啦,暖儿觉得吧,还是花些银子请道士和尚过来,做场法事吧……”

    “好啊……”

    “真……真的吗?那驸马爷我去请?”

    “还需要出门另请高明?我看暖儿大师你来吧,桃木剑还是多少符纸你说,我给你准备……”

    “噗……驸马爷……”

    暖儿好气又好笑,气呼呼跺了跺脚:“哼哼,驸马爷太坏了……”

    她走去一边在一堆干净的木材上坐着,继续说道:“那不做法事,可以请钦天鉴的大人过来占卜一下凶吉也好嘛……”

    “暖儿,你先看看你身后……”

    “我……我身后?啊……咦?我身后什么也没有嘛……”

    “哦,那可能是我眼花了……”

    “驸马爷!”

    “哈哈……”

    “哼……驸马爷太坏太坏太坏啦……”

    暖儿被吓得脸色又红又白,已然不敢独自站这么远,立马跑来陈闲身边跟着陈闲打转,眼珠子依旧四处打量,时不时嘀咕几句。陈闲这一刻没再讲话也没再开玩笑,神色无比严肃无比凝重,在角亭内外没有任何的发现,也没闻到任何的气味。他也想过不排除意外中毒,可自家府宅内并无毒花毒草等植物,修缮用的材料更不可能含毒,那这三名匠人之死一定是他杀。他前一时听捕快问过其他匠人,这三人皆忠厚本分之人,没听说与人有仇,仇杀的可能性很小。

    “那这到底因为什么事?”

    从府宅出来坐在对街小茶摊,陈闲绞尽脑汁思考着这件事。

    这件事到底来说并不需要他过多操心,仅因为这三人是死在自家府宅,他想弄清楚这其中缘故。

    ……

    ……

    陈闲坐这儿继续监工想着问题,天阳回到公主府在地下宫殿翻看以往的传书卷宗。地下宫殿虽不见天日,但却修得富丽堂皇,天阳之所以是兴帝这么多女儿中唯一能以本宫自称的公主,因为她公主府内有一座兴帝赐下的宫殿,当然并不是这座地下宫殿。赐宫属于特赐,有宫的一宫之主才能以本宫自称,皇宫上百位嫔妃,有宫的才二十余人,品级稍低一些的只是阁或轩之类的。被赐宫的公主通常是嫡公主,或者是当朝圣上的妹妹长公主,再或是立下过大功的公主。

    地下宫殿隐藏着许多机关,少数非常重要的传书会藏在机关墙内,天阳看着传书卷宗随意地走走停停,脚步寸寸留香。

    今日难得的能看见夕阳西下的美景,天边云彩红艳似火,内院地面冰雪洁白。天阳走出寝楼时下意识看了眼小桥池塘对面驸马的寝楼,也不自觉想起府宅死了人的事,此一事与驸马无关,她不会去多想。李烟儿等官家小姐这个时间走出水榭准备回去,接二连三走进游廊,走来天阳面前福一礼说笑几句才告辞而去,这些官家小姐说出来的话全是夸赞凤求凰,也顺带夸了夸陈闲。天阳听着这一个一个重臣千金夸赞自己驸马,她表情平平静静笑不露齿听着或也简单地说一两句,她很少与人讨论关于自己驸马陈闲的事,她只会装在心间自己想,终究是驸马好不好该自己问自己。

    其实关于驸马这个人的事她也不得不去思考,主要还是因为她和陈闲之间夫与妻的地位与民间的夫妻地位是正好相反。

    这个驸马是不是一生的驸马,是不是自己点亮同心灯的驸马,这一切的决定权全在于她一个人。

    她若不去想这些事,那或将永远止于现状。

    “天阳表姐,凤求凰……凤求凰哦,哇……我原以为陈闲表姐夫只是个无才的病书生,原来琴道上造诣这么惊人……”

    “嗯嗯嗯……好啦好啦……”

    天阳这一会儿在游廊内不知听了多少类似的话语,她上午去妙音阁也曾听人说起过凤求凰,每当听人说起或听人称赞这首曲子,她多少会为着自己驸马有此才情而感欣慰,近日也比较爱听这首曲子,但却仍然只是以与她无关的旁观角度看待凤求凰。她的心性柔如水,对情字的敏感或更甚于其他女子,但可能在陈闲没有直接说出来之前,她绝不会有自己驸马是在用凤求凰这首曲子向自己示爱之类的空泛遐想,她能绝对理智而清楚地分辨清现实与遐想。她看重的感情也毫无疑问是现实的感情,而非是自己脑海遐想出来的情感,同时看重的也该是天长地久。

    偶尔想想。

    天长地久的情才是情。

    也唯有天长地久才能完完全全的做到女子当爱夫,才能完完全全的做到百般体贴。

    她用过晚膳散着步走回寝楼,她寝楼外檐廊下的灯笼已经亮起来,对面驸马寝楼的灯才刚点亮。

    ……

    ……

    陈闲吃完晚饭天色已全黑,寝楼内室的浴桶内装着沐浴的热水,他睡觉的内室和暖儿睡觉的外室只隔着一堵四层保温的木质墙壁,内外室的中间没有门,只挂着垂珠的门帘子。陈闲进自己内室还需经过暖儿的外室,内室外室的一排窗子朝着对面寝楼,暖儿回自己外室则是经过寝楼外堂。内外室的大小和布局差不多,却是两间相连通的独房。陈闲在内室沐浴时会遮两面木架屏风,今日浴桶内却有些奇奇怪怪的漂浮物,他看了看不由得皱起眉头。

    “你搞什么暖儿?”

    “当然是除晦气辟邪啦,呐呐……驸马爷,你今日可进过仵作房的,咦……好多好多死人……”

    “还有还有……驸马爷你今日穿过的这身衣袍,以后也不要再穿了……”

    “还有还有……驸马爷你先泡一遍,然后再泡一遍,最后再再再泡一遍,嗯……泡五遍应该差不多了吧……”

    “……?”

    “怎么了嘛驸马爷?你看着我做什么呀?”

    “没啊,我又没看你,我是在……看你身后的人。”

    “我……我……我身后……有人?”

    “哈……”

    陈闲笑着走进屏风内,自顾自地脱下衣袍沐浴,屏风外迟缓地传来一声惊叫,随后又是跺脚声又是碎碎念。陈闲泡在浴桶内笑而不语,倒又不由想起自家府宅出事的三名匠人,他若想弄清楚这件事,多半只能关注京兆府衙门最后的办案结果。他洗完澡吹熄灯火,如往常坐在床上练功,他内室黑漆漆的,暖儿外室依旧燃着灯火,时不时能听见水响声,好半晌才安静下来。陈闲深夜练完功,发现门帘位置仍能看见外室照过来的火光,他疑惑地下床走过来,掀起门帘子一看顿时哭笑不得。

    暖儿裹着厚厚的绣花被,还用被子捂着脑袋,连一根头发丝都没露出来,床边燃着三盏灯火。

    “这丫头简直……”

    “暖儿?”

    陈闲喊了声没回应,可能已经睡着,便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吹灭了这三盏灯。

    天亮。

    今天腊月十一。

    暖儿醒来后只以为灯芯是自己灭掉的,昨夜也睡得很香,对昨日之事也大抵已没多少恐惧心理,起床后如往日天真活泼,第一时间进入内室叫陈闲起床,然后伺候穿衣洗漱等,吃过早膳照常跟着出门去内城。府宅的修缮往往在陈闲还没过来时已经开始,陈闲今日先到府宅内走了几圈,随后又坐在小茶摊吹冷风,也不时想起昨日三名匠人的死。

    今日也是大晴天,但气温很低,陈闲去了内城后,天阳才走出寝楼,她起床时间其实不比陈闲晚,只是穿装打扮的时间比较长。她一如往日言行温柔也雍容华贵,今日是看传书的日子,郁欢前一刻已经单独出门。天阳等着郁欢带回传书,穿过游廊去了洗笔书斋,而后又来外院的虎园走了走,感觉郁欢差不多快回来了才走回内院。郁欢这一次带回来的传书数量比上一次稍多一些,天阳早已经习惯待在地下宫殿看传书的枯燥日常,当然对于她来说一点也不枯燥,有些传书内容很有意思,她常忍不住抿着唇笑起来,这有点类似于看天下奇闻奇事。她一纸一纸阅览传书,执笔摘抄重要的内容,郁欢时进时出,无论郁欢在不在身旁,天阳坐姿如常注重自己女子仪态,她看传书的时候,思绪便只会放在传书内容上,很少分神去想其它事。

    “公主……”

    郁欢刚出去后又火急火燎回到地下宫殿,走来天阳身旁说道:“驸马爷的旧宅上午又死人了,死了五名工部杂役……”

    “传令范西湖……”

    天阳很美非常美美至完美,也很温柔能让人融化的温柔。

    但她现在有点生气,平平静静的生气,一次或许不会令她多么在意,可这已是第二次,她眼中这似有人针对自己驸马。

    已不能不管不顾。

第一百七十七章 五个捕快 笑脸灿烂

    此时已是午后。

    事情发生在今日上午巳时。

    地点位于府宅正东位置的一座地基夯土台。

    当时。

    陈闲为防止昨日事件再次发生,他还特意每隔半个时辰进自家府宅走一圈,其时刚走完一圈出来坐在小茶摊,身下条凳还没坐热,在府内监工指挥的工部员外郎惊慌失措地跑出来,说府宅内刚又死了五个人。五人身份是工部营缮司的杂役,死前正忙着夯打一座楼阁的起建地基,这尚未完成的夯土地基附近是假山和竹林子,正巧遮蔽了其他匠人杂役们的视线,也同样没人看见行凶者,更没人听见这五人被杀时的叫喊,而这五名杂役之死不同于昨日,浑身鲜血死于刀杀。

    由于打夯纯属体力活,这五人都脱了外袍光着膀子,五人上身刀伤触目惊心,死在夯土地基上到此时还没人动过尸首。

    地基这块地被夯打得无比结实并无积雪,地基四周假山竹林积雪皑皑,这时候府宅内其他的匠人杂役等人全都在这四周站着。这一次倒没人觉得忌讳,也没人说死人祭宅或建宅死人不吉利之类的话语,因为今日这五人之死一点也不蹊跷,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来这肯定是被人杀死的。暖儿也没再神神叨叨地说神说鬼,躲在陈闲身后站着,小脸无比愤慨甚至非常愤怒。

    连续两天出现凶杀,先后加起来死了八个人,府宅被迫停止了修缮。

    京兆府衙门的捕快等人前一时已经赶过来,连京兆府的少尹也亲自过来了,死人在地方州府或许未必是多大事,可这毕竟是天子脚下京都城,稍有处理不当,府尹等人随时可能被宣召进宫,被问责甚至降罪。何况京都向来很少出现凶杀案子,更别说同一个地方连续两天死人,无论府宅主人是谁,在京都这等地方都没多少特殊待遇。京兆府这次来了上百人,府宅内所有人全在接受盘问,包括陈闲在内,此时问他话的人是京兆府的少尹大人,从三品的少尹亲自问话,还是很给陈闲面子的。

    “旧宅修缮虽乃圣上恩赏,可连着两日共死八人,本官也只好公事公办,还望陈大驸马多多体谅……”

    “应该的,京兆府秉公执法,该怎么做怎么做,下官绝无异议……”

    “好,本官先谢过陈大驸马了……”

    “少尹大人请……”

    陈闲拉着暖儿退出人群,这种事他此刻只能看着。

    京都乃权贵集中地,乃各大衙门集中地,处理案子与地方州府有很大差异。京都城内任何大案小案无论盗窃还是行凶等,都通常是京兆府衙门先出面查案,若案子过于严重,可能会联合巡城营,若再严重一些还可能会联合禁卫军,有时候大理寺和刑部也会领旨参与调查,最后还有个特权缉事衙门飞龙门,再者文武百官也都睁着眼看着。这么多人这么多衙门和当今圣上兴帝在背后看着,京都城任何案件绝没人敢徇私舞弊,过重的案子还有可能成为朝堂上议事的话题。

    今日这五人之死没人看见,地基附近也没任何线索,只能凭空推测,行凶者杀完人跃墙逃走了或不动声色还在人群间。

    自家府宅内连续两日有人被杀,陈闲也在想这究竟是因为这八个人正巧与人有仇从而死在自己家形成的巧合,还是什么人故意在这儿闹事针对陷害自己。先不管是巧合还是人为造成,陈闲觉得有一点值得深思,昨日三人死于奇毒,今日五人死于刀杀,若能以奇毒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人,今日又为何偏要用到可能暴露的刀杀人。

    他想着这个问题,单看行凶手法感觉并非同一人。

    ……

    ……

    这栋府宅自从初三开始大张旗鼓地进行修缮,这些日颇受附近人们的关注,昨日死人之事已经在这几条街传开,今日却又发生了相同的事件,早在京兆府的人过来时消息也已经传扬开去。府门前有官差把守,门前站着不少围观百姓,对街小茶摊也坐着不少看热闹的人。其他路过的行人也大多停下脚看一眼或疑惑问一问,这条街更远些的地方还有人站在酒楼茶肆等地的楼层栏杆前,这些倚栏远眺的人未必真就关心这些事,无非是看见这府门前围着不少百姓,纯粹好奇而已。

    陈府这条街与京都内城最宽阔最兴盛的玄武大街相连通,京都最大最气派的酒楼八仙楼正位于这两条街的连通口位置。

    在八仙楼第三层栏杆前,楚乾维今日似乎正巧有事来到内城,前一时才听说某栋府宅死了人,问过后才知道原来是自己大妹夫陈闲的府宅死了人,还是连续两日死了八个人。这位太子才刚提前结束自我反省,出门听见这种事很有些幸灾乐祸。他身旁站着韩惊涛和洪竞泽及柳牧,这三人也一脸幸灾乐祸,到底都巴不得陈闲出事,他们站一边看好戏。而他们身旁今日多了一个人,这第五人也自然不是普通人,正是八仙楼的大公子,本朝第一富宋家长房的嫡长子宋如故。此人不仅是第一富的嫡长子,还是京都第一美男子,有钱有势有才华还有长相,向来是京都城千家万户大小千金小姐们心目中的最佳夫婿人选。

    嫁人当嫁宋如故。

    这大抵是流传于众家小姐闺房内的一句心底私话。

    “哈哈……修缮旧宅两天死了八个人,陈闲这厮也真够倒霉的,活该……”

    “死八个有点少了,死八十个才好……”

    “听说昨日三个匠人是中毒死的,今日这五个营缮司的杂役却是被人用刀杀死的……”

    “这人管他怎么死的,与我等何干……”

    “倒也对……”

    “话说本太子这天阳妹妹,驸马府宅出了这么大的事,竟然没有露面……”

    站栏杆前的几个人远远地看热闹,幸灾乐祸地喝着酒有说有笑,楚乾维对自己妹妹家的事纯粹是看戏的心态,韩惊涛和洪竞泽及柳牧也与之相同。宋如故倒貌似有点不同,他笑容似笑非笑,摇着一把折扇从始至终没讲过一句话,目光却比身旁楚乾维等四人更加纯粹,更纯粹地看一场好戏,甚至说他好像是以欣赏的眼光看着这一出戏,他在栏杆前站着的时间也最长。

    ……

    ……

    府宅死人至此时已近两个时辰,天阳听见消息时是在半个时辰前,当时就从地下宫殿出来了,这一刻其实早已经乘坐车驾来到内城,车驾停在京都陈府的后门这条街。这条后街相对比较老旧,街上行人稀疏,街道也并不宽阔,路旁古树参天浓荫如盖,积雪下隐隐显露着古老青石铺就的路面。车驾停在这儿并不引人注目,车驾旁只站着郁欢和蔡力劲等少数几名侍卫,郁欢前一刻去过府宅,刚已经把死者的具体情况告诉了天阳。天阳也能看出来单从行凶手法上判断,昨日和今日貌似并非同一伙人所为,但无论是不是同一伙人,这都已经第二次了。京兆府办案是京兆府的事,她想做的是彻查清楚这件事,更要防止甚至杜绝这类事再三发生,这不是在苏州而是在京都,驸马遇上的事她会当成是自己的事,因为这是自己驸马。

    她决定做的事从不会迟疑,会像猛虎一样干脆而果断。

    她前一时已经让郁欢传令范西湖,这一时早已经行动起来,陈府附近多了好些身影,这些人将日夜紧盯这栋正在修缮的府宅,这其一主要是监视府宅外的动静;其二已经有人潜入府宅内查找杀人时留下的蛛丝马迹,同时也会暗中观察府宅内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其三也已有人在外调查这件事,或通过衙门渠道收集线索,或深入京都底层江湖人聚集地打听线索;其四陈闲已经被人秘密保护起来。天阳前一时传下这四条命令,负责部署这一切的正是范西湖。

    后街安安静静,偶有风拂过树上黄叶和路面积雪,天阳安安静静坐在车架内等范西湖回来复命,范西湖此时已走过来。

    “公主,该安排的都已经安排好了……”

    “嗯……辛苦啦……”

    天阳白玉手掌撩着车窗帘子,和车旁的范西湖说着话。

    既然事情已经安排下去,那接下来只等结果,天阳心间装着这件事,倒已并不怎么担心,她和范西湖说完驸马府宅的事,随后还又说起其它事。天阳在外时很少中途下车,尤其在街上这种地方,到底因为她太惹人注目,也很容易招惹来一些针对她的谣言。正与天阳说话的范西湖,是天阳在京都最得力的助手之一,相当于天阳的左膀右臂,亦是天阳在京都城的眼线源头人,此女子,妙音阁主范西湖。若说天阳的美接近于完美,范西湖的美则相对接近于天阳,此女素有内城第一美人之称。

    范西湖经营着最大的乐坊妙音阁,替天阳掌握着京都情报网,她在内城也素来被人认为神通广大。

    强将手下无弱兵。

    天阳的自己人纵然没她这么完美的美,却都有着倾国倾城之貌,也都武艺高强,乔美人如此阮红瘦如此司徒飘雪如此。

    妙音阁主范西湖自也如此。

    范西湖向来是个很冷静的女子,也向来很懂天阳,同时也很会思考问题。她二人说完其它事,天阳放下车窗帘子,复又变回端庄坐姿,范西湖福一礼转过身向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车驾行驶在后街的古树浓荫下,天阳前一时也已从郁欢口中听说自己驸马的府宅停止了修缮,出现这等事停止修缮本也情有可原,但好好的停止修缮却也遭了无妄之灾了,这却是不应该的。她想到这些,让车驾在下一个街口转弯去驸马的府宅,但才转弯到前面一条街,有个人喊停了车驾。

    “……这种小事让我来,没完成的府宅不仅脏乱不说,那一个一个一群糙汉子,还有京兆府这些小人物……”

    “表姐你怎么能去这种地方,只管回府,表弟我来摆平这桩芝麻小事……”

    “嗯……好,也行,但切记不可胡来……”

    “放心吧表姐,我做事向来最讲规矩,能用嘴摆平的事,绝不动拳头……”

    车驾便在街口位置掉转方向,向着皇城公主府而去,李北野站在街边看着车驾消失在街尾,转过身向着陈家府宅而去。

    ……

    ……

    李北野向来消息灵通,昨日就已经听说府宅死人的事,只以为是件小事并未在意,没想到刚又听人说死了五个人,便决定过来看一看究竟怎么回事,就这样正巧看见了天阳的车驾。这位世子也是会想事的人,连着两天死人这其中肯定有古怪,还说不定有什么阴谋诡计。他也无疑是个非常护短的人,这些时日认可了陈闲这个表姐夫,听说死人的事后本也有心帮些忙。

    府宅从上午死人到现在还没人出来过,匠人杂役等人也仍在接受盘问,京兆府捕快则在府内寻找线索。

    其实盘问到现在该问的已经问了,陈闲也全程在一旁听着,府内这三百多匠人杂役等人,在五名打夯的杂役被杀前,他们当时没一个人在楼阁地基这儿,或者说都有人能够证明他们当时在其它地方忙碌。陈闲听着这些人回答,同时也在观察这些人的表情变化,他自问还比较擅长察言观色,却并未看出有人说谎,他感觉可能是行凶者杀完人跃墙逃掉的。这行凶者选择的时间也非常巧妙,陈闲事发前一刻还曾来过楼阁地基这个地方,他当时走后坐在小茶摊时才出的事。

    “喂,你府宅到底怎么回事?”

    李北野直接闯进来后先问了问具体情况,问完话看向京兆府少尹,故作恼怒地反问道:“你就让这么多人在这站着?”

    “你们查你们的案子,关府宅修缮什么事?”

    “你们问了这么长时间什么线索也没问出来,难道你们一天没找出凶徒,这么多人都得陪你们等着?”

    “继续!”

    “这府宅修缮怎么能停下来?”

    “这是本世子说的,也是本世子天阳表姐说的,府宅照常修缮!这位京兆府少尹大人,你可有意见?”

    “这……”

    京兆府少尹苦笑。

    自家府宅接连出现死人事故,陈闲在这之前倒并未想继续修缮的事,他本也想尽早找出行凶者,但既然府宅三百多人没人有行凶嫌疑,那照常修缮也没什么。他五品驸马身份肯定镇不住这从三品的京兆府少尹,现在这世子表弟出面正好,他站一旁笑着沉默不语。李北野在京都绝对算得上头号纨绔子弟,韩惊涛都没法和他相比,洪竞泽等其他重臣家的公子哥也更加比不了他。李北野平时除了避着皇子,对其他人概不收敛,常年一副巴不得被兴帝逐出京都的纨绔模样。

    “喂……本世子说继续修缮,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同的意见?这位少尹大人?”

    “没没……”

    京兆府少尹苦笑连连,先皇后的侄儿,燕东郡王的世子,敢把刑部尚书一拳打得流鼻血的超级纨绔子弟,这谁惹得起。

    “没……没意见,继续继续……”

    这位少尹大人此时笑脸很有些灿烂,他身后站着的五名捕快,笑脸也很灿烂。

第一百七十八章 她蹙眉 他恼怒

    “没事了,没事了……”

    “继续……继续,修缮的修缮,查案的查案……”

    “各做各事,互不相干……”

    冬日晴空明艳,府宅积雪泛着晶莹的亮光,人们心间却恍如蒙着阴霾,也还有人抑制不住笑脸灿烂。

    从府宅出事到被迫停工,再到此时继续修缮,时间已过去三个时辰。三百多个工部营缮司的匠人杂役等人在楼阁地基这儿站了这么长时间,都或多或少有些怨言,同时也担忧着类似事件会不会发生在自己等身上,他们接二连三转过身,走回自己的做工地点,沉默而压抑地做着事。京兆府衙门的人已经走了一半,剩余的人留在府宅内寻找破案的线索。查案是捕快们的职责,京兆府捕快通常是五个人一组,其中以张五龙为首的五名捕快是负责昨日三名匠人之死的案子。

    “张五哥,没线索啊……”

    “是啊……没线索……”

    “没线索该怎么办?当然是继续寻找线索喽……”

    张五龙等五名捕快笑脸灿烂,五个人左手按着腰间佩刀,在府宅内各个角落转悠,说说笑笑寻找破案线索。昨日和今日两起案子已经并为一起,府内又多了二十名捕快,府宅附近也有其他捕快沿街走访或寻查线索。京都同一个地方两天死八个人对于京兆府来说已经算得上重大案件,目前来说造成的影响还不是很大,临街议论这两起案件的人们也还不算太多,对于京都权贵们来说这大抵还只是件小事,除京兆府以外,旁人倒并未特意关注这件事。

    府宅的继续修缮好半晌才从混乱进入有条有理的正常秩序,匠人杂役们大抵已没再想五人被杀的事。

    陈闲和李北野及暖儿在府宅内走了几圈,待看到一切均已正常起来才走出府宅,在对街小茶摊坐着喝茶讨论这两日事。

    “唉……死了八个人……”

    “不住人倒没什么,你如果住人的话,这未必也太晦气了,等修缮完了还是请些高僧老道过来做场法事吧……”

    “对呀对呀……世子说的没错,我昨日也和驸马爷这样说过的,驸马爷还吓我,哼哼,驸马爷真的太坏了……”

    “好吧,到时候再说……”

    小茶摊这个时间没什么生意,茶桌邻桌也没其他茶客,李北野和暖儿聊着府宅驱邪除晦气,这二人大抵都很忌讳这等事。陈闲听着他二人说话,心中却思考着这两日八个人之死究竟是巧合还是人为造成的,最疑惑的也终究是先后两次行凶手法的不同。他这之后每在小茶摊坐一会儿,便起身到自家府宅内转一圈,转完出来坐一会儿然后再进去转一转,每次都走遍每一个角落,注意力也比上午更加集中,也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李北野也每次跟进跟出,这位世子也是武功相当不错的人。

    暗中保护陈闲的人也是跟进跟出。

    ……

    ……

    天阳自内城回来后又重新来到地下宫殿继续阅览尚未看完的传书,该安排的事情已经安排下去,乘坐车驾回府的一路上也反复思考过有没遗漏之处,接下来只需静候各方人的回复,她安静而端正地坐着阅览一纸一纸传书,倒并未多想驸马府宅一事。郁欢偶尔在身旁陪着或帮忙整理传书,也偶尔走出地下宫殿到寝楼内外看一看或处理些内院杂务,差不多每隔小半个时辰出去一趟,回来后提醒一下时辰,或在桌旁沏一盏醒神明目的清茶。

    “公主,晚膳时间到了……”

    “嗯……”

    天阳执笔摘抄着一纸重要传书,她无论是在洗笔书斋修心练字,抑或在这儿摘抄传书,她运笔一向慢而稳也向来专注。

    “驸马回来了吗?”

    “还没……”

    “哦……”

    她无意识想到了自己驸马随口问了这么一句,摘抄完这一纸传书柔柔地搁下笔。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时分,李烟儿等这些在内院水榭学习凤求凰曲子的官家小姐们也已到了各回各府的时间,她们虽一天都待在公主府,其实也都听说了陈闲府宅死人的事,这件事在公主府已差不多传开,但绝没人当众议论。她们这些日每次看见天阳,总情不自禁说一说凤求凰曲子,今日倒没怎么提曲子,也没人多问府宅死人事。这并非是不关心,她们都生在京都,家中都有父辈祖辈在朝为官,很清楚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何况天阳身份比她们尊贵得多,纵然相识也时刻记着彼此身份。

    天黑后夜空出现了明月与疏星。

    寒潮也随着夜色而降下,公主府各个角落已亮起灯火,近婢提着灯笼走在身旁走在游廊内,天阳晚膳后散完步走回自己寝楼。她寝楼灯火也早已亮起来,奇怪的是对面驸马寝楼的窗子依旧黑漆漆的,平时这个时间也应该已经亮起来才对。天阳走在自己寝楼的内侧走廊看见驸马寝楼这一幕,她已经派人暗中保护,驸马这么晚还没回来肯定不是有事,那想必多半是为着府宅连日死人一事而忧心,她想到或许是这种可能性,脚步未停看着驸马寝楼,抿唇略微想想柔声吩咐郁欢。

    “郁欢,等驸马回来了你过去转告驸马一声……”

    “好的公主……”

    “嗯……”

    天阳收回目光小步子迈入寝楼。

    陈闲这些日出门监工通常是天黑之前回府,今日回来天早已全黑比平时晚很多,倒并非出于忧心,他本来也很少因为某事而忧心。这么晚回来是因为等府宅的匠人们回去以后,他过后又到自家府宅巡视了一圈,后来和李北野在八仙楼吃了一顿,吃饱喝足了才回来的。他寝楼灯火才刚亮起来,郁欢早等着第一时间过来了,把天阳交代下来的话原原本本转告给了陈闲。

    “哦……好,有劳转告……”

    陈闲笑着送郁欢走出寝楼,然后回到内室洗澡练功。

    深夜。

    他练完功走来窗子前,看见酒坛婢女走进对面妻子寝楼,他发现这妻子真的体贴入微。

    他才知道有人暗中保护自己,也才知道妻子在调查府宅死人这件事。

    勿担忧勿去管,如常监工就好。

    ……

    ……

    第二天又是个好晴天。

    腊月十二。

    府宅的修缮每日会在天刚亮之时开始,然后天将黑之时结束,两日前每晚都有人留下来守夜,这两日由于死人了没人愿意在这儿守夜。匠人杂役们天亮过来,不一会儿各自忙碌起来,工部员外郎也照常在府内指挥。而先后两个案发地点已经被京兆府用白灰圈起来,这两个地点不允许捕快以外的人踏入。负责查案找线索的捕快稍晚一些也过来了,他们并不是长时间在府宅内待着,时不时走进走出,来府宅除了发掘线索,也会问一问与死去的这八个人关系较好的匠人或杂役。捕快们出去了也多半是回衙门,问一问其他人有没什么新的线索。匠人杂役们忙着府宅修缮,捕快们进进出出忙着查案找线索。

    陈闲照旧坐在对街小茶摊,李北野今日大早上就过来了,这时候也坐在小茶摊桌子前。

    “你是说……我表姐已经派人在调查?我们不用多管这件事?”

    “对,不用管……”

    “啧……你前一百辈子定是个乐善好施的百世好人,你起码积了一百世的功德,这辈子才有福气做我表姐的驸马……”

    “你哪怕是少积半世的功德,都绝不可能是我表姐的驸马……”

    “但我要告诉你,这么严肃的时候,我要叫你的名字陈闲,你将来若敢令我表姐伤心,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过你……”

    “你想多了吧……”

    “我想多了也罢,反正话我已经直说了……”

    “好吧……”

    陈闲笑着点点头,他早前已经看出这妻子是把自己当驸马的,府宅这件事也能证明这一点,他本也把这妻子当妻子。他很清楚妻子的心理,拜了天地拜了堂就是夫妻,只要一天还是夫妻,无论彼此有没有感情,单单这一层夫妻名分就不会袖手旁观。陈闲也会如此,若这妻子遭遇什么事,他也会毫不犹豫,尽自己最大能力帮其排危解难。

    “走吧,到时间进去转一转了……”

    虽已不用多管这件事,陈闲仍是每隔一会儿到府宅内走一走看一看,出来后还会沿着院墙走一走。府内各种敲打修缮的声音,时不时也能听见竖起梁柱时众人喊号子的洪亮声音,府内一切如常风平浪静。陈闲和李北野及暖儿随意地走走看看,也留意着四周的动静,偶尔能看见一两个满院子寻找蛛丝马迹的京兆府捕快。府宅面积这么大,什么地方有线索很难说,偶尔也有捕快过来问陈闲一些问题。陈闲转到后院门位置走出来,然后沿着墙院走到前门,三五次来回到了午饭时间。

    匠人杂役们有人过来送饭,陈闲是去附近酒楼。

    但当吃完饭回来。

    ……

    ……

    每日来内城监工已差不多成为陈闲的日常,天阳的日常倒并没多少变化,每隔三五日看一次传书,若下雪天不出门,或在内院的洗笔书斋写一写字,或到外院的虎园看一看虎,或在地下宫殿看一看以往的传书卷宗。若天气晴朗,则出门或回一趟皇宫,或去些她自己的地方,或到妙音阁坐一坐。她今日不用看传书,上午出门来了内城,如平时一样来到妙音阁,她来妙音阁当然并非单纯地过来听曲子,每次过来也会稍微忙着些事,今日也顺便听一听昨日交代下来的那些事调查的怎么样了。

    妙音阁是规模最大的纯乐坊,前面楼高四层四重飞檐,后面大大小小十余座雅致院落。

    曲乐声笼罩着前楼后院,来此的全都是雅客,前楼是听曲赏舞的地方,后院是乐女舞姬们居住的地方。妙音阁的女子几乎全出自于受训营,也几乎全都会武功,自也几乎全知道这座妙音阁真正的主人是谁。范西湖掌管与经营妙音阁已有七年,她其实比天阳大五岁,天阳满二十岁,她满二十五岁。天阳每次过来后会先忙些其它的事,在妙音阁其实有点像在地下宫殿,范西湖偶尔陪在身旁说些话,或到前楼转一转,然后再回到后面最大的这座院落,坐石亭内喝喝茶说些正事。

    “公主,京兆府衙门目前也没任何线索……”

    “京都外城内城的市井帮派,我们的人说,这些帮派近日都没人接过杀人的买卖,行凶者有可能来自于京都城外……”

    “三名匠人中的毒,我们的人也去看过,身中之毒确实罕见,一时间还不太清楚……”

    “嗯,还可以等……”

    昨日自今日才过去一天时间,这么短的时间本也很难有线索,尤其是三名匠人所中之毒的具体来历。天阳相信自己人的办事能力,早晚一定会查清楚这一切,她今日过来顺便问一问,如有新消息也会有人去公主府禀报。她和范西湖说完昨日交代下来的事,二人起身走出石亭,迈入院落一间书斋,这间书斋也有很多机关暗格,其中会藏着些非常重要的书信和物品等。少数书信内容还尚需裁断下决定,也还尚需商讨,二人经常在此商讨些重大事情。

    “公主,不好了……”

    郁欢带过来府宅的消息后,车驾木轮在第一时间滚动起来,向着陈家府宅这个方向而行。天阳蹙着眉坐在车架内,髻上凤钗垂珠偶尔晃动,她纹丝不动想着问题,驸马的府宅午时又死人了,又死了五名营缮司的杂役,这已经第三次,三次加起来死了十三个人。这已经能肯定绝对是某人故意而为,她平静而冷静地思考这些事,前一刻已经让范西湖也跟着过来。

    陈家府宅。

    京兆府衙门的人接到报官已经赶过来,这次也是少尹大人亲自带人过来,这位少尹大人已然恼怒非常,李北野也一直骂到现在。今日这五名营缮司杂役之死事发于午饭时候,当时府宅内三百多匠人杂役等人全在府内吃饭吃得正香,然而却突然听见好几个人的惊喊声,待众人闻声跑过来一看,主堂门前躺着五个死人。这五人死前坐在堂阶上吃饭,尸首旁还散落着饭碗饭菜,这五人也是死于刀杀,脖子上和上身鲜血淋漓。陈闲这一次是在酒楼吃完饭回来后才知道的,他这次知道的最晚,来到自家府宅的主堂门前时,此地早已被匠人杂役和京兆府的人堵得水泄不通,府宅也又一次停止了修缮。

    “三天死了十三个人,这还真是有鬼了……”

    “这……这修缮活儿还怎么做?”

    府宅内不免人心惶惶,暖儿不敢看死人尸首,站在陈闲身后气呼呼地嘀咕,李北野愤怒不已,此时各种骂天骂地骂人。

    这一次也与前两次相同,这么多人也没一人看见行凶者。

    陈府后街。

    车驾停在浓荫如盖的古老街道边,郁欢和蔡力劲等少数侍卫站在车驾旁观察四周,范西湖站在车驾窗子口说着话。昨日已经安排数十人日夜盯紧府宅外的一切,正是为防止再有凶徒跃墙而入跃墙而逃,可以说府宅内一只蚊子的进出也休想逃过这些人的眼睛,同时每隔一会儿还有人潜入府宅内察看一下动静,如此紧密的部署,凶徒插翅也难飞。然而范西湖前一刻已经问过所有监视府宅的人,没人看见凶徒的身影,甚至视野中没有出现过一个可疑之人。

    “今日五名营缮司的杂役也同样死于刀杀?”

    “对的公主……”

    “没人看见行凶者身影,如此说行凶者或在府内……”

    天阳端庄地坐着陷入沉思,因为已经看出这是针对自己驸马,她反倒平平静静,只想尽快查清楚这件事,她美至完美的眼眸时不时眨动一下,在心中急速地整理与思考刚听见的这些信息,同时也在猜想各种可能性。她想着忽然感觉存在一种可能性,白玉手掌撩起车窗帘子,柔声说道:“郁欢,去转告驸马,行凶者尚在府内,或有可能更不排除是查案的捕快。”

    “是,公主……”

    其实陈闲也已认为可能是捕快,匠人的雕刀刻刀等虽也是刀,但捕快的刀更锋利,最关键是无声无息让人没一点防备。

    查案的捕快带着刀,能做到这一点。

    当然。

    这纯粹是推测,但验证一下也无妨。

    何况陈闲也已有些恼怒。

第一百七十九章 冬水湖畔 听狗讲话

    青石后街,树影斑驳。

    寒冬黄叶与积雪构成的景象,街畔车驾和侍卫们都恍如静态。

    郁欢已经去转告陈闲行凶者或有可能是捕快,可与此同时却出现了些小小的意外情况。

    到底来说由于消息往返的间隔时间,新的消息也需要人过来传递才算及时,此时过来传递消息的人绝对是在第一时间急速赶过来的,消息也绝对是最及时的消息,但却也已是事发之后的及时消息。就在前一刻,有个神秘人自东院墙位置跃入了陈家府宅,此人武功深不可测,范西湖安排在府院外监视的二三十人也拦不住此一人。此人自东院墙跃墙而入,随后又自北院墙跃墙而出,范西湖安排在北院墙的人也试图拦住此人,到此时仍然追着这个神秘人的身影。

    “武功深不可测的蒙面人,跃入驸马府宅后又出来了……”

    “嗯,本宫知道了,你也辛苦了,去吧……”

    这件事的出现太过突然已经无法阻止,天阳对自己人的武功心中有数,对武功的深与浅也有着非常通彻的认知,二三十人都拦不住这一人,这人绝非寻常的江湖高手这么简单。她端庄地坐在车驾内蹙着眉陷入沉思,驸马府宅忽然出现这样一个人进去后又出来,这个人在府宅内做过什么,其实答案也似乎显而易见。她之所以怀疑行凶者或有可能是查案的捕快,其实思路很简单,因为会针对一位驸马的人多半有朝堂背景,甚至可能就是朝堂中人,这样的人指使捕快杀人想来毫不费力。

    假如行凶者真是捕快,那审问捕快便有可能得知背后指使者。

    然而行凶的捕快。

    或许已经。

    同时也已来不及。

    ……

    ……

    时间往回前一刻。

    陈家府宅。

    午时被杀的五名营缮司杂役仍然躺在血泊中尸首没人动过,府宅主堂前这块地站着匠人杂役和官差等数百人,京兆府少尹站在最前面,他身旁站着二十名捕快。这二十名捕快并非事发后赶过来的,而是在府内负责查案的捕快,查的是昨日五名杂役之死的案子。而负责前日三名匠人之死的以张五龙为首的五名捕快,这时候却不见踪影。陈闲在午时之前还在想是巧合还是人为,此时已近乎能够肯定这绝对是针对自己,他很有些恼怒,也已经猜想到捕快杀人这种可能性。

    他面无表情上前两步说道:“少尹大人……”

    “等等……驸马爷……”

    郁欢此时正巧赶过来,陈闲话没说完急忙收住。

    “有什么事吗?”

    “公主命我过来转告驸马爷……”

    郁欢低声转告,陈闲皱眉听着,听完后笑笑说道:“原来公主和我想的一样。”

    “嗯?”

    郁欢惊疑。

    陈闲已然敛去笑容,往前一步指着京兆府少尹,加重语气最大声说道:“少尹大人,你前日派了五名捕快来我府上查案,昨日又多增派了二十名捕快,你前后两日总共派了二十五名捕快来我府上,那下官要问少尹大人一句,你现在身旁只站着昨日派来的二十名捕快,前日派来的五名捕快在什么地方?我府上发生这么大的事,难道这五人还在我府上其它地方继续寻找线索?我看未必!若是没有猜错,昨日五名营缮司的杂役,可能是这五名捕快所杀,今日这五名杂役,也想必同样是这五名捕快所杀!这五人刚刚杀完人,这个时候一定在某个地方,还来不及过来露面……”

    “你……陈大驸马!”

    京兆府少尹大惊:“京兆府乃天子衙门,捕快杀人骇人听闻,陈大驸马可勿要污蔑京兆府,否则本官必奏请圣上……”

    “是不是污蔑,先把这五名捕快找到再说……”

    陈闲转过身,看着主堂前三百多匠人杂役们,他说道:“府宅地广物多,望众伙争取时间一同寻找……”

    “好好好……没问题,快快快……走走走……”

    三百多匠人杂役立马接二连三转过身,跑向府内四面八方,他们虽人心惶惶,也本已恼怒非常,无论行凶者是不是捕快,既然有这样一个怀疑对象,为自己也好或为接连被杀的人也罢,先把这怀疑对象带过来再说。陈闲和李北野及暖儿也并未留在原地,五人被杀已有一段时间,希望不是很大,但这也大抵是没有希望中的希望。其实陈闲并非只是简单地怀疑,这五名捕快没有露面也确实值得怀疑,若在府宅内真能找到这五个人,他同时已经想到验证方法,他有信心让这五人说出实话。

    京兆府的人都站在主堂前这个地方没动,他们觉得陈闲纯属污蔑京兆府,便都有些不满,少尹还想着定要参陈闲一本。

    然而下一刻。

    ……

    ……

    以张五龙为首的五名捕快已经被众人找到,地点在府宅内小湖畔,可这五人已经被杀。

    三四百人围在湖畔这个地方,沉默地看着这五名捕快的尸首,众人表情都无比复杂,但没人面露惶恐也没人担忧,甚至还有人嘴边带着冷笑。李北野各种骂天骂地骂人,同时也忍不住笑起来,暖儿这一次很大胆地看着五名捕快尸首,眼珠子溜溜转动,想问题稍有些缓慢。陈闲皱着眉也露着微笑,他虽没有猜错,可现在结果也有些复杂。京兆府少尹等人闻声赶过来,听说五名捕快也被杀了,他以为这五名捕快也是受害者,还想着反过来质问陈闲,可过来后一看顿时说不出话。

    这五名捕快的死法众人都很眼熟,与前日三名匠人一模一样死于中毒,全身看不见半个伤口,但身上手上却都有血迹。

    甚至这五人的佩刀在身旁或仍拿在手中,有三把刀上还有血迹,其余两把刀上的血迹已经被清洗得差不多,这两把刀和刀的主人最靠近湖水。更甚至这五名捕快的左手边还有一张用来擦拭血迹的白布,白布上也残留着一道一道干枯的血渍,其中两名捕快的袖口和袍角还是湿的,衣袍血迹也还没来得及清洗干净。这一幕其实完全可以想见,这五人定然是杀完人之后过来小湖畔这边清洗血迹,洗到一半还没洗干净,便被前日杀了三名匠人的人给杀了。

    当然这也只是表面现象透露出来的信息,但他们其中一人的胸膛上放着一张白布,白布上用血写着三行字。

    “府内杂役,此五人所杀,祸害于人,当死。”

    “三名匠人,咎由自取,当死。”

    “杀此五人者,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郁久闾楼兰。”

    众人看着湖畔这五名捕快的尸首,听着人念出来的杀人者写下的这三行字,大多数人相信自己看见的,喧哗陡然爆发。

    “原来我们营缮司的杂役,还当真是你们京兆府的捕快杀的,看你们京兆府如何交待……”

    “不是……本官……”

    “这……”

    “这定然是嫁祸……”

    “你们京兆府当然说是嫁祸,但没用,走走,去京兆府衙门,定要你们京兆府府尹,给咱们工部营缮司一个说法……”

    “众老哥,此事也应当及时告知咱们工部尚书大人,尚书大人自会替咱们营缮司出面……”

    “对,说的没错……”

    “住手,放肆,你等大胆!”

    营缮司的这三百多名匠人杂役原以为凶手是其他人,这两日为着其他杂役被杀而惶恐而担忧,没曾想竟是京兆府的捕快所为,至少表面现象已经说明这一点。三百多人心中的惶恐与担忧变成了暴怒,当场逮住京兆府衙门的人闹起来,京兆府少尹恼火不已,同时也不免胆战心惊,生怕这些人冲动起来把自己乱拳打死,也委实意想不到会是这种情况。其他京兆府的捕快官差等人也都自身难保,偏又不敢动武动刀子,毕竟这群人不管怎么说是工部营缮司的人。

    小湖畔在这一瞬间混乱起来,各种推搡各种谩骂各种怒吼,陈家府宅死人的重案,就这样变成了工部和京兆府的冲突。

    ……

    ……

    真相是不是眼前看见的真相虽还有待调查,可三四百人已经冲突起来,这种场面没人能够阻止,此时也没人过来阻止。

    李北野站在人群间看好戏,半点也不担心被人误伤到。

    陈闲急忙拉着暖儿后退退出人群,站在人群外围看着这一幕,他其实对于这五名捕快之死也很有些意外。原本以为在自家府宅寻找到这五个怀疑对象以后,还需让这五人开口说实话,没曾想找到这五人时已然被杀,他当时还以为此事会来个死无对证,庆幸的是这五个死人还说了这么多话。本也一直为着行凶手法的不同而困惑不已,现在看来之前的猜想也果然没错,匠人和杂役的死果然并非同一人所为,也已经能看出,三名匠人的死只是巧合,昨日和今日十名杂役的死却是人为的。

    “指使捕快在这儿杀人闹事也是事实……”

    陈闲对此一事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他来京都并未得罪过人,那这背后多半是以往旧怨。

    陈府后街。

    郁欢在看见捕快死后已经早早返回来,正把府宅内一切事一五一十告诉天阳。其实天阳前一刻已经猜到了可能是行凶者的捕快会被神秘人杀掉,没多久果然听自己人说跃入府宅的神秘人在府内杀了五名捕快,这在前一刻本也是最及时的消息,可当时已经来不及再派人转告。天阳也设想过会不会是死无对证,若府内的情况当真如此,她当时想的是自己驸马可能会陷入窘境,她也想过出面化解,车驾已不是前一刻停着的位置,她正准备绕到前门。她在这之前只知道府内情况有变,却并不清楚具体情况,这一刻听着郁欢详细地说起来,她本以为神秘人是进去灭口,原来只是杀人,当然这种情况也相当于灭口了。

    其实同时也算意外之喜,至少没出现死无对证这等事。

    若这一切已经是真相,匠人之死或可归为意外巧合,杂役之死也果然是有人针对驸马。

    “可惜……捕快已经死了,这却也是死无证据了……”

    天阳听完具体情况,平平静静地坐着,嗓音甜软喃喃自语:“杀此五人者,郁久闾……楼兰,郁久闾……西境人吗?”

    青石铺就的古街行人稀少,街面积雪还尚未融化完,偶有冷风吹拂而过,树枝上黄叶飞舞落地,车驾停在街畔并不引人注目。蔡力劲和少数侍卫守候在车驾旁,范西湖前一刻有事已经短暂离开,郁欢站在车驾旁没再讲话。天阳心中思考着杀死五名捕快的这个神秘高手,她素来见多识广,身在京都知天下事,对于这个特殊姓氏毫不陌生,已经肯定此人乃是西境人,此人所用之毒也想必来自于西境,也难怪如此罕见。

    “公主……”

    范西湖短暂离开后又匆忙回来,站在车驾窗子旁摇摇头道:“蒙面人轻功十分了得,我们的人没追上……”

    “嗯……没关系,此人或许是祸因,但想来存在巧合,追没追上不重要……”

    天阳白玉手掌撩着车窗帘子,她抿着唇略微想想,后又柔声说道:“西湖,此人郁久闾楼兰,西境人,所用之毒也想必来自于西境,你循着这条线索,传书问一问西境自己人,让她们查一查此人所用之毒,也查一查此人背景。”

    “好的……”

    范西湖福一礼转身而去。

    “郁欢,绕道去驸马府宅前门……”

    “是……”

    车驾走动起来,天阳放下车窗帘子,复又变回柔美地端庄坐姿。

    陈家府宅午时又死了五个人也早已经在这一带传扬开,五名捕快之死也已更快的速度传开了,临街人们最开始都以为这五名捕快也是受害者,后来听见最新消息,才知道这五名捕快竟是凶手。且不论真是凶手还是被人嫁祸,府宅至此时已经死了十八个人,同一个地方三天死了十八个人,这种事在京都闻所未闻,消息传开以后,霎时引来无数人堵在陈府门前看热闹。

    宋如故站在八仙楼第三层栏杆前,遥望着陈府这个方向,皱眉自言自语:“五条狗死了?也罢……”

    他摇着折扇冷笑。

    工部营缮司的人和京兆府衙门的人在陈府发生冲突一事也早已传开,两大衙门的人大打出手绝对是京都第一等新鲜事。

    工部尚书虽然不管查案这种事,可时时刻刻记着自己工部营缮司被杀的人,这位尚书当听见凶手竟是京兆府的捕快,也先没管是真是假,当时气得暴跳如雷,第一时间坐着轿子往这边过来。京兆府尹也差不多是在同一时间听人禀报此事,当时一张老脸都青了,一半因为恼怒一半因为惶恐,若真是自己京兆府捕快动手杀人,他纵不至于告老还乡,但必定得担些罪责,便也急急忙忙坐着轿子赶过来。其实此时此刻往陈府这个方向而来的,何止工部尚书和京兆府尹。

    还有些比较关心陈闲的人也正赶过来。

第一百八十章 役者 臣者 君者

    陈府门前已被人群堵得水泄不通。

    充斥着暴力的怒骂与喧嚣时不时从府宅内传出来,可以想见府内人心有多浮躁,冲突场面有多糟乱。

    整片天地仿佛因为这场冲突而陷入了沉静,而这场冲突的声音却响彻天地。

    谩骂。

    怒嚎。

    呵斥。

    府宅门前却非常安静,众人听着这些声音面面相觑。

    “尚书大人……”

    “哼,府尹大人……”

    工部尚书和京兆府尹各自乘坐的官轿在同一时间抵达陈府门前,两位大人面对面走出轿子。京兆府尹哑然苦笑,工部尚书吹胡子瞪眼,围观人群主动让开道路,两位大人同步迈入府宅。工部尚书虽比京兆府尹的品秩稍高一级,但其实能当上工部尚书的人未必能当上京兆府尹。京兆府乃天子衙门,历朝京兆府尹一职向来由储君担任,或由皇子亲王挂一个京兆府尹的官衔,真正办事的则是少尹。本朝开国后并未沿袭这一旧制,京兆府尹由圣上亲自任命,府尹手中的权力不在尚书诸卿之下。

    案件还有待调查,尚书和府尹都身为重臣,即便因此一事而稍有嫌隙,其实彼此还是很给对方情面。

    “刚进去的两位大人,是工部尚书和京兆府尹吧?”

    “对对……没错……”

    府门前围观百姓低声议论,尚书府尹两位大人前脚才刚进门,随后又有官轿和马车在府门前停下来。

    官轿马车的主人还都是陈闲的熟人,原本前日就都听说过修缮府宅死人的事,前日还只以为是件寻常小事,便并未上心,却没曾想昨日又死了人,这才开始关注这件事,也曾想过来看一看,后来并没过来,前一时不仅听说又死了人,同时还死了五名捕快,那这已然不是寻常小事。当然并非以自身身份来此,纯粹是出于私人间的关心,但究竟是真关心还是假关心则有点难说,至少二公主楚月娇和二皇子楚乾律并不那么单纯。

    这些人过来后下车下轿,围观的百姓们很自觉地让开道路,看着这一个又一个的迈入陈家府宅,众人都不由无比惊诧。

    “二皇子,二公主,六公主,七公主,八公主,礼部元侍郎,七弦先生,温姑娘……”

    “这府宅主人面子也太大了吧?”

    “不得了……”

    “这出事的究竟是何人的府宅?”

    “听说是一位驸马的旧宅,这位驸马好像叫陈闲,对了我记起来了,这陈闲是天阳大公主的驸马。”

    陈闲的名字在京都虽不响亮,却绝非默默无闻,常在京都或京都本地人绝对听过这个名字,但对这个名字都多少带着些藐视色彩。府宅前人们议论不休,这时候又一辆华丽而沉重的车驾在府门前缓慢地停下,踩着车凳子走下车驾的人,可能是这些人一年当中难得看见一次的人,这个人的美无论何时总能令些人忘记讲话甚至忘记呼吸,府门前就这样突然陷入寂静。人们让路比前一刻退得更远,并非刻意地举动,纯粹是不由自主地后退,待得这个人小步迈入府宅,众人好半晌才发出声音。

    “天阳……大公主?”

    在京都未必需要见过天阳才能认出是天阳,纵然曾经没见过其实也能认出来,美的如此完美一定是天阳,绝无第二人。

    ……

    ……

    府宅内情况很有些糟糕。

    陈闲站在人群外围无奈地看着这场冲突,顿时有种自家府宅死人好似已经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心理错觉,这时候没人过来问他,也没人记着他府宅主人还站在一边。暖儿生平未见这么多人这么激烈的冲突场面,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心理上也感觉有点刺激有点震撼。李北野看热闹不嫌事大,依旧看得津津有味,他的身份若想阻止肯定不难,可他并没这种念头。

    “他娘的王八羔子,你们京兆府的捕快杀了我们工部营缮司的杂役,你们还反倒有道理?”

    “你们京兆府的人这一个一个,都还要不要脸皮了?”

    “此案一天没调查清楚,便不能说是我们京兆府的错,你们少在这儿血口喷人胡乱污蔑!”

    “哼……证据已经摆在眼前,还需要调查?难道再让你们京兆府的人查案继续杀人?工部营缮司的众家弟兄们……”

    “他娘的,这群营缮司的土木王八……”

    京兆府和工部完全是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衙门,前者掌理查案缉事为京都百姓大小冤情等民事做主,后者掌理田地水利土木等朝政工程,两大衙门平时素无交集,各司其事更无半点冲突。然而今日却在这小湖畔大打出手,三四百人的场面不可谓不乱,众人从相互推搡和怒骂指责,到后来不知是谁先动的手,此刻早已经动手打起来,好在目前还没人动刀子。京兆府少尹身在混乱的人群当中,刚才也不知被谁趁乱打了几拳,此时鼻青脸肿流着鼻血,捂着鼻子跳脚大骂。从三品的少尹大人,普通人平时巴结还来不及,谁敢动手打这样一位大人,可今日被打了,偏偏还没记住对方的脸,这哑巴亏不吃也得吃。

    “府……府尹大人,您来的正是时候,快看看工部的这群……土王八?”

    这位少尹看见京兆府尹赶过来如同看见救星,可土王八三个字才刚说出口,原来同时稍慢一步赶过来的还有工部尚书。

    “你们京兆府的才是土王八!”

    “是是……”

    京兆府少尹捂着流血的鼻子,颇为尴尬地赔笑道:“是下官失言,是下官失言……”

    “咳……”

    京兆府尹干咳一声,咽下了土王八三个字。

    “够了,都住手!”

    “闹什么闹?”

    “工部营缮司的,还有京兆府的,都给本官住手!如不然,一一论罪!”

    工部尚书和京兆府尹过来后先后开了口,若非案情涉及到自己衙门人,这二位大人也不可能亲自过来,二人来此一是为平息冲突,二是为看看现场究竟是何情形。京兆府捕快杀了工部营缮司的人,单是表面这一点,京兆府已然不可能参与调查。二位大人很清楚此案最终多半会落到飞龙门手上,他二人第一时间赶过来,纯粹过来看一看然后等待。楚乾律和楚月娇也大抵是过来看一看,温七弦和楚梦莲等人则是关心府宅内发生的事,他们过来后找到陈闲,围着陈闲询问府宅内的具体情况。

    这一下子这么多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同一时间过来,自不免相互问候或站一起说一些话。

    数百人冲突停止后,场面忽然变了个样儿。

    天阳来驸马府宅也主要是为制止冲突,此案如何调查如何处理,她会关心却不能插手。

    她站在远处看着湖畔这边,看见二哥二妹等好些眼熟的身影围着自己驸马,她眼神平静笑不露齿:“驸马的人缘真好。”

    “我们走吧,随意走走……”

    既然驸马府宅内的冲突已经不需要出面制止,此时已有这么多人过来调和此事,天阳倒没想参与进来,小湖畔也没多少人看见她的身影。她还是第一次走进自己驸马的这栋府宅,面积格局等分外大气,景致也很不错,倒由于尚未修缮完,沿路有些乱七八糟,各种各样的材料随处可见,落叶与积雪也没人清扫。郁欢和蔡力劲等侍卫随着她的步伐,她随意地走走看看,以一种欣赏的眼光看待府内景致和未完成的楼屋建筑,偶尔感觉有些地方可能改动一下更好看,仅是她自己欣赏眼光感觉,但只会在心中这样想,想来不会主动与陈闲商量如何布置家,到底关系感情还相对疏远。

    她心中虽如此想,其实也多少会如同看待自己家的眼光看待这一切,毕竟这是自己驸马的家,也便相当于是自己的家。

    ……

    ……

    皇宫天和殿。

    兴帝坐在桌案前批阅奏章,耳边听季殊说着陈家府宅的事。

    其实早在前日傍晚,兴帝就已经听说过陈家府宅死了三名匠人,昨日也听说过昨日五名杂役的死,他一国之君岂会时刻关注死几个人的这等小事。而今日竟然又死了五名杂役,还死了五名京兆府的捕快,更闹出了捕快杀人这么恶劣的事件。工部尚书和京兆府尹在去陈家府宅之前,其实都曾来过一趟皇宫,过来的时候并非议事时间,更非早朝时间,事情也并非什么紧急事情,二位大人并未为此求见兴帝,只把事情告诉了殿门内侍,季殊这个时候也是第一时间说起了这件事。

    “呵……”

    兴帝用朱笔批阅着奏章,听完后忍不住笑起来:“朕的工部和京兆府,哈哈……不知工部尚书和京兆府尹有没打起来。”

    “这二位大人……想来不至于吧。”

    “真打起来才有意思。”

    兴帝敛去笑容,手执朱笔写着奏章批文,同时说道:“着飞龙门调查捕快杀人一案。”

    “老奴领旨……”

    季殊弓着腰退出天和殿,退出殿门槛转身直起腰,皇宫内侍中此人可谓龙头,独一人执掌宫内监,品秩虽然不高,权力却大到惊人,主掌皇宫内大小诸事,何况手中还有特权缉事衙门飞龙门,就这一个衙门,相当于执掌了三司法衙门。他一旦出面向来手持皇权,也相当于代表着兴帝,他手中飞龙门也如此。

    飞龙门的人来陈家府宅看了看,问了问这五名捕快的事,用时还不到两个时辰,调查结果已经出来,季殊在殿内禀报。

    “启禀圣上,京兆府五名捕快确有杀人嫌疑,其一,五人均死于府内湖畔,衣上刀上均残有血迹,想是当时杀完人在湖畔清洗血迹。其二,五人前晚昨晚,请人上青楼喝了两晚花酒,第一晚花销一千八百二十两,第二晚花销一千五百六十两,临走前赏了相好的姑娘各五百两,老鸨说,此五人近日发了笔横财。其三,五人女眷近日出手阔绰,单最上等的胭脂水粉一口气买了一百八十八两,发钗发饰等也花销巨多。飞龙门逼问过这五人女眷,据女眷交代,五名捕快前晚回家,各抱回来一箱银票,搜出来时,箱子内尚有银票一万三千余两。以此断定,是有人收买这五名捕快行凶杀人。”

    “好……”

    兴帝眼中这只是小事,他看着奏章摆摆手道:“如实处置,按法查处。”

    “领旨……”

    季殊退出天和殿。

    兴帝看着奏章摇头笑了笑,此案结果只是小事,明日早朝朝臣肯定会为此闹起来,工部尚书和京兆府尹也肯定有话说。

    也必定有人拿京兆府捕快杀人说事。

    当然他一点不介意也不在意,他从太宗第五子登上龙椅,至今即将二十三年,什么风浪什么场面没见过。

    ……

    ……

    此时已近天黑时分,陈府中事折腾了一下午终于安静下来,工部营缮司的匠人杂役和京兆府的捕快官差等人都已经回去,楚乾律楚月娇温七弦等人也都乘车坐轿回去了。京兆府捕快杀死营缮司十名杂役一案已然确凿无误,该给的处置已经处置下来,营缮司的杂役之死自有工部出面抚恤,至于三名匠人和五名捕快之死,捕快或许罪该一死,可三名匠人无论是何缘故,性质上终究是被杀。何况凶手已经留下郁久闾楼兰这个名字,即便真是西境人,能抓捕归案自不会放过。

    府宅凶杀案在工部和京兆府眼中,到此已经告一段落,府宅的修缮明日天亮后也如常进行,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但在陈闲眼中这件事还没完,究竟是什么人指使捕快在自家府宅杀人才是关键问题,他对此毫无头绪,行凶的捕快死了也断了线索,倒已经能肯定有人花银子指使捕快杀人,至于背后之人是谁只能靠猜测。天阳回来时坐车架内也在猜想这背后之人,敢针对一位驸马的人想来并非寻常人,这个范围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或又可能是朝堂上的暗斗。天阳这些年已经习惯了这些争斗,她这些日能看出自己驸马不是个胡乱得罪人的人,甚至驸马为人处世面面俱到,来京都这些日子也应该没与人结怨才对,她忽然觉得驸马此事或有可能是因为自己而起,且无论是不是也定要找出背后主使者。

    天黑以后。

    夜空降下寒潮,公主府内院如常安静,相隔小桥池塘的两栋寝楼也如常亮起灯火,北风呼呼的吹过来,檐下灯笼摇晃。

    这个时间寝楼开着门,陈闲寝楼没人进出,天阳寝楼人影晃动。

    “公主用过膳了吗?”

    “嗯嗯……用过啦乳娘……”

    “唉……乳娘说的是午膳,公主你今日午膳时候不是没回府吗?”

    “嗯……对了,午后的两杯酒也忘了喝……”

    天阳用过晚膳刚散完步带着近婢回寝楼,何乳娘下午有事出过门才回来,在寝楼门前看见天阳才有此一问,问完后才意识到好像提醒了某事,立马笑着收住嘴不再讲话。天阳上午出门在妙音阁,午时在陈府后街,下午在驸马府宅内,日落时才先一步回府。她有事在身不会想到喝酒,何乳娘说起来后才想起这些,其实此时心中也想着一些事,但与爱好喝酒并无冲突。她走回自己寝楼时,眼眸看着对面驸马的寝楼,思考的正是捕快杀人背后之人一事,却也大抵被何乳娘提醒了午后两杯酒。

    “那今晚多喝两杯……”

    “公……主……”

    “好啦乳娘,多喝一杯,谢谢乳娘提醒……”

    “好好……”

    何乳娘没再多说,她还清楚自己身份也知道天阳性子,她能感觉出此时的天阳心中想着其它事。

    “郁欢……”

    “嗯……”

    郁欢点头去了对面驸马寝楼,天阳脚步未停缓步迈入自己寝楼。

第一百八十一章 血衣香毒 望君珍重

    夜。

    灯火昏黄。

    郁欢站在寝楼外堂说完话,福一礼转身而去。

    陈闲看着对面妻子寝楼,笑着自语道:“这妻子真是好得没话说,性格外貌完美无缺。”

    “好啦驸马爷,沐浴的水好啦……”

    “来了……”

    陈闲关上寝楼大门,走回自己内室脱衣沐浴。

    京兆府捕快为何在府宅杀人,究竟是他人买凶杀人出于仇杀,抑或是出于其它不可告人的目的,其实并没多少人真正关心捕快杀人背后的动机。此一案在旁人眼中,工部营缮司的十名杂役死于京兆府捕快之手已然确凿无误,行凶的捕快今日也已付出生命的代价,已等同于杀人偿命了。命案出现后的重点在于寻找杀人凶手,旁人的关注点也多在于凶手,捕快得人钱财与人消灾,无论京兆府还是飞龙门,调查的也似乎只是捕快有没行凶杀人,却好似并未调查究竟是何人收买捕快行凶杀人。

    正如飞龙门日落时分来陈家府宅后,传达的也只是他们调查出来的捕快行凶杀人的证据。

    即便京兆府或飞龙门会在暗中调查这件事,也即便真调查出了背后指使者,且不说会不会为其隐瞒买凶杀人,却未必会告诉陈闲。因为陈家府宅只是案发地点,死者是工部营缮司杂役,陈闲在表面上只是受累者并非受害者,衙门的查案结果可以不用告诉他。若想查清楚背后之人是谁,只能靠自己。天阳让郁欢过来正是转告陈闲,她会查出背后之人,让陈闲无需为此一事操心,并且为防止府宅内再有杀人案件发生,明日起会安排些公主府侍卫在陈府内巡视,直到修缮结束为止。

    第二天腊月十三。

    清晨。

    内院两栋寝楼都还关着门,婢女已起床忙碌。

    暖儿每天都是驸马寝楼最先起床的人,梳妆洗漱好了才到内室叫陈闲起床,然后同桌吃早膳,她并非普通婢女,在陈闲面前不需要遵守婢女规矩,吃完早膳如常跟着出门。郁欢则是公主寝楼最先起床的人,其他近婢也不比她晚多少,她起床后第一件事是先去天阳的寝地,也只有她能够自由进出这珠帘后面最私密的小天地。她每天准时准点叫醒天阳,然后才走出来打开寝楼的门,再然后等待其余近婢过来,她这十日每天开门时,陈闲早已经出门。

    郁欢昨晚已经把侍卫的事交代给蔡力劲,蔡力劲这时候已挑选出五十名侍卫,这些侍卫今日还需陈闲带着去陈家府宅。

    “驸马爷,五十人,一个不少……”

    “有劳蔡统领了……”

    “小事……”

    “行,那我先去了,回头喝酒……”

    “好说……”

    这些事昨晚上都已经说好,陈闲路过外院直接带着这些侍卫走出公主府,浩浩荡荡向着内城而行。

    ……

    ……

    府宅的继续修缮依旧是在陈闲没来之前就已经开始,今日没捕快过来查案,案发地点也已用不着保护。三百多匠人杂役们经过这三日之事,其实都变得非常警惕,时不时也能听见有人议论这三日之事,尤其是议论昨日之事的人最多。都大抵也没想过行凶者还真是京兆府的捕快,这些人说起这些时,言语恼怒之余,还颇为后悔昨日冲突下手有点轻,也有人讨论昨日是谁趁乱打了京兆府少尹,这若主动承认岂不是皮痒找打,自不会有人逞英雄。

    陈闲带过来的五十名侍卫已在府内各处展开巡视,也相当于是保护这些匠人杂役们,陈家府宅的安全性陡然增加不少。

    今后有这么多人守着府宅,陈闲心理上也放松许多,也没再时刻进去巡视,偶尔想到进去看一看。

    对街小茶摊已然成为陈闲固定的监工地点,茶桌位置最佳也最洁净,他和暖儿面对面坐着,暖儿趴桌子上发着呆,他沉默地回想着自家府宅这三日死人的事。杂役和捕快之死及背后主使者这些事他倒没怎么想,主要思考的是三名匠人之死,他觉得有一点很奇怪,哪怕这三名匠人真是咎由自取,因为惹怒了对方才被杀的,可这三名匠人当时是在府宅角亭。若是在其它地方惹怒的这个名叫郁久闾楼兰的人,凭此人神鬼莫测的用毒手法,杀三名匠人易如反掌,何必等到来自家府宅后才动手。

    “郁久闾楼兰……”

    陈闲左手端着茶盏,右手指头无意识地轻叩桌面。

    “三名匠人是死在修缮角亭的过程中,应该接触不到这个人才对,难道此人当日……也在我府上?”

    “怎么啦驸马爷……”

    “没什么……”

    “哦哦……”

    暖儿缩着脖子继续趴桌子上发呆。

    陈闲皱眉想象着当日三名匠人之死的情形,他觉得这郁久闾楼兰当日应该是在自家府宅,却不明白此人来自家做什么。

    “哈哈……陈闲表姐夫……”

    陈闲听见声音转过头去看,李北野在街中下车后笑容满面地大步走过来。

    “哈……我有几个笑话,表姐夫你要不要听?”

    “闲着也闲着,听听看……”

    “今日早朝,工部尚书和京兆府尹在朝堂上争得面红耳赤,差点为着昨日之事打起来,你猜最后怎么样?”

    “哈哈……你们肯定猜不到,最后是监察御史和大理寺卿打起来了……”

    “哈……笑死我了,这两人真是狗拿耗子……”

    今日早朝确有人拿捕快杀人一案说事,简单来说有人认为主要是京兆府和京兆府尹的问题,该当即日严厉整顿,这种说法自然无可非议。可有人站出来说也因为御史台监管不力,御史台虽主掌纠察,有监察权有弹劾权,可小小的捕快杀人这种事御史台纯属背锅。总结来说就这一桩捕快杀人案,其实哪怕已经调查清楚,但在朝堂上却能形成巨大的旋涡,事件会被放大无数倍,自也会把很多人卷进这个旋涡。朝堂争斗向来拿事说事说人,官位再高也避免不了朝堂明争暗斗。

    李北野捧腹大笑说着早朝之事,陈闲微笑听着只当是笑话而已。

    ……

    ……

    陈闲觉得朝堂中事与自己没多少关系,他即便关注朝堂中事也只是以旁观者立场,天阳在这方面与他有些相同,却也不尽相同。天阳会时时刻刻关注朝堂上发生的任何事,但多数时候也同样只是旁观者立场,她的身份参与不了朝堂中事,更不可能去仁和殿议事,她的生活在人看来该是养尊处优,安安静静享受一世荣华富贵。她这些年也确是如此安静,很少理会其它事,只做着她自己想做的与该做的一些事,而这些事也足够充实她的生活,甚至偶尔会令她忙起来,如近日又多了几桩事。

    妙音阁是她今日出门以后来的第三个地方,来之前已经听说早朝上发生的事,她如陈闲一样一笑置之。

    范西湖陪在身旁,在院落藏书楼走着说着些正事。

    昨日已经传书给西境自己人,让人查一查西境特有的奇毒,也在调查郁久闾楼兰这个人。同时也传书给了本朝境内的自己人,如天下风雨楼等,可以说目前是在全天下打听郁久闾楼兰这个人及其所用之毒,自也早在京都城内调查这两桩事,接下来就等任何一方人先出结果。这栋藏书楼收藏着天下最少见的奇书,其中也有着奇花妙草之类的书籍,天阳听着范西湖说着正事,随意地走着随手翻阅藏书,看看能否找出匠人和捕快所中之毒,其实对藏书并不抱多少希望。

    “五名捕快的一箱银票是谁给的,当日见过些什么人,我们还在查……”

    “嗯……这才是关键……”

    藏书楼的木质地板泛着洁亮的光泽,天阳寸步而行绣靴落地无声,她心中现在调查行凶捕快的背后之人才是当务之急,血衣教动向和郁久闾楼兰这些事反倒是其次。她感觉驸马府宅的事是因自己而起,她把驸马的事当成是自己的事,此一事可谓刻不容缓。而调查背后之人的关键在于五名捕快的银子来自于何人,范西湖早已把这些事交代下去,目前也只能等结果。

    范西湖说完正事,然后笑着说起妙音阁的生意事。

    “近日好些客人问我们妙音阁会不会凤求凰这首曲子,听说此曲出自于大乐司琴师温贤淑之手……”

    “凤求凰……其实是驸马的曲作……”

    “公主的驸马……陈闲?”

    “嗯……”

    “这倒有些出人意料,我还以为公主驸马……”

    “没……驸马其实……他其实不像大家说的那样,他……他能诗会词,书法奇高,琴艺超然,驸马……才情出众……”

    “我烟儿表妹她们还在我府上学凤求凰,西湖,你让素衣她们来我府上学凤求凰吧……”

    “好的……”

    午膳前乘坐车驾回府,道路两旁传来小贩的阵阵吆喝声,郁欢和近婢及侍卫们贴着车驾走着,华丽车架内裙香醉人,天阳安安静静地端庄坐着,不自觉回想起在藏书楼的对话。她心中自还记着凤求凰这首曲子,却还是以旁观角度看待这首曲子,也更不会抱有任何的遐想。她几乎不与人谈论自己驸马陈闲这个人,今日可能是她第一次与人说驸马这些事,当时说起来感觉挺好,也为着驸马有此才情而深感为荣,但却绝没骄傲等心理,单纯地有种舒心之感。

    陈闲这个时间仍在内城监工,前一刻去酒楼吃过午饭才回小茶摊,天阳回府吃午膳下午倒并未出门。

    ……

    ……

    日落时天气突变下起小雨,天黑后降温又下雪。

    府宅今日一整天终于没再出什么事,陈闲回来前还特意去府宅内各个角落转了转,看过后才放下心来,然后乘着马车回公主府。他今日带过去的五十名侍卫并未回来,这些人将在陈家府宅住下来,日夜看守府宅内一切,这也是陈闲放心的部分原因。陈闲回来后吃过晚饭,楼外雪花越下越大,天气太冷便没出门散步,在书房坐了坐,洗完澡一如往常坐床上习练内功。

    “驸马爷,又降温啦,要不要多加一床棉被?”

    “不用……”

    “真的不用吗?但比昨天冷好多,快过年了,看来还会越来越冷,驸马爷真的不冷吗?”

    “不冷……”

    “但暖儿怎么感觉今晚好冷……”

    “你冷的话,来我床上睡吧……”

    寝楼内室黑漆漆,寝楼外室也黑漆漆,陈闲说出最后这一句后,寝楼外室忽然没了声音,他终于能静下心来习练内功。

    第二天打开寝楼门,公主府内院又是白雪皑皑的雪景世界,好在天亮后雪也停了,积雪对陈家府宅的修缮工程虽会造成些困扰,想来问题不是很大,顶多加重了些工作量,拖延了完工日期。陈闲如常早起出门,出门时看见了几个新的女子面孔,从交谈声中听出,也好像是过来学习凤求凰的,他笑了笑乘车去内城。来公主府的正是妙音阁的几个乐女,霍艳侯偶尔会去妙音阁,她与这些乐女都很熟,用不着天阳出面,妙音阁的乐女找霍艳侯就能学到凤求凰。

    天亮天黑。

    天黑天亮。

    转眼今日已是腊月十七,陈闲这五日早出晚归坐小茶摊监工,或偶尔到府宅内走一圈,府宅这五日风平浪静,没再发生任何事,这自然是陈闲和三百多名匠人杂役们乐意看见的。同样也自是天阳乐意看见的,她这五日虽未问陈闲府宅一切可好,却每天都能看见陈闲无事回来,或回寝楼时看见,或走在游廊时看见,或走出寝楼看雪景时看见,她从陈闲表情和举止上能看出来,自己驸马府宅没再出事,这便极好。

    自腊月十三开始,这五日时断时续大雪天,陈闲因为监工每日出门,天阳倒没怎么出门,多数时候待在寝地地下宫殿。

    她虽然没怎么出门,各种消息自有郁欢转告她,指使捕快杀人的背后指使者还没什么线索,西境自己人也没这么快传来消息。她这些日也时常思考这些事,却只是一些猜测而已,并无确凿的依据。今日是看传书的日子,郁欢前一时独自出门已经带回传书,天阳这个时候正在地下宫殿阅览或动笔摘抄传书,郁欢时不时走出地下宫殿,看有没紧急要事或最新消息。

    近晚膳时候。

    郁欢这一次回地下宫殿时却是兴高采烈。

    “公主,匠人身中之毒有消息了,西南风雨楼送过来的消息,说西境有一种奇花,此花名为血衣花,凡是中毒者……”

    “嗯……如此说来,果真非常接近……”

    “不仅是接近,还有更好的消息,这血衣花其实本身无毒,却能炼出奇毒血衣香毒,但炼毒之法乃血衣教的秘传……”

    “血衣教?”

    “对的……”

    “原来如此,杀此五人者郁久闾楼兰,此人原来是西境血衣教人……”

    血衣花生长于西境,郁久闾这个姓氏已能肯定是西境人的姓氏,血衣香毒乃是血衣教的秘传,那这西境人郁久闾楼兰则毫无疑问是西境血衣教的人,能学习血衣教秘传,也想来不是普通的血衣教人。西南风雨楼送过来的这些消息,虽非多么重要的消息,对于天阳来说解开了她心中的疑团,也增长了些见识。她感觉自己驸马应该也挺好奇三名匠人所中之毒,但并未想过让郁欢转告驸马,她忽然想起明日好像又是公主府的特殊日子,那待明日当成一个话题说出来也不迟。

    近天黑时分。

    陈闲自内城回来,马车刚刚抵达公主府门前,他才从车上下来,忽然有个小女孩跑来面前,两手递过来一具木制琴匣。

    “驸马爷哥哥,有一位姐姐叫我把这张琴和这封书信一并交给你……”

    “给我?”

    陈闲有些纳闷,伸手接住琴匣和书信,小女孩东西已经送到,并未多说半句话,冰天雪地上转身跑远。

    “琴?信?”

    陈闲看着手上琴匣和书信,稍稍犹豫把琴匣递给暖儿拿着,他三两下拆开书信一看:“此生不再抚琴,望君珍重……”

    “什么意思?”

    他看着纸上这行字,疑惑地皱起眉。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0253/ 第一时间欣赏大国婿最新章节! 作者:天见一相所写的《大国婿》为转载作品,大国婿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国婿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国婿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国婿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国婿介绍:
新治二十二年,这个古代世界从此多一人。
他有志趣,擅弹琴,通文墨,善书法,会武功。
他有气度,识英雄,知豪杰,懂女人,辨人心。
他曾是新世纪精英青年,如今,他是驸马陈闲。
……
错综的世界,复杂的人心,江湖与庙堂的对立,刀剑与权谋的博弈。
驸马爷的人生,据说从来只是吃软饭,他当驸马爷,必定与众不同。
……
出生只是命运的开始,命运到底在于自己选择。
休闲类,也讲一讲故事,写一写人。大国婿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国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国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