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劫后余生
“还是说这个花楼里的姑娘都和你一样身手不凡呢?”
清莲被问住了,她想过千万种可能,就是没有想过此时她分明躺在床上,抬眸便能望见这个男人,这个男人眼中凝着浓浓的水色,两人之间却呈现出一种对峙的状态。
眼眸一转,羽睫轻扇,清莲在眼尾处凝出一颗又一颗的泪珠,像是上好的珍珠一样顺着光洁的脸颊向下滚落着。
“公子,公子,手腕好疼~”
一声又一声,娇媚的唤着,唤的人心里都软成了一团。
清莲转了转自己的手腕,朝着刘云的怀里钻过去,像一朵柔弱无依的菟丝花,企图紧紧攀附住面前这个冷着眉眼的男人。
教养姑姑曾经说过,要想抓住一个男人,初见时要特立独行的令他心动,相处时却要柔弱无辜,给他一种被需要,被依赖的感觉。
如今,清莲想着姑姑们的教诲,做出一幅娇娇软软的样子,向面前的男人撒着娇。
没想到,这个男人却推开了她,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你还不肯露出你的真面目么?”
“公子你在说什么?”清莲睁着迷茫的眼神,眼底深处望过去只有一片清澈无波,似乎的确是刘云冤枉了她。
刘云轻笑一声,俯下身子,眸色迷离,似乎的确是被眼前的一张美人面迷住了心神。
“既如此,我倒要看看美人你能伪装到什么时候?”
刘云在清莲的耳边低低的笑道。
清莲还没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倏忽感受到自己身上一凉,一阵凉风丝毫也不温柔的刮过她的四肢百骸。
刘云一个扬手,轻薄的料子根本挡不住男人的力道。
瞬间,撕裂成了几块碎片,对峙关头,刘云也不忘记维持着他那温柔多情的人设,甚至还贴心的将那几块碎片铺陈在清莲的身下。
“如此,你还是不承认么?”
刘云好整以暇的看着满面红晕的美人,挑了挑眉梢。
清莲面色酡红,似乎是不习惯这突如其来的凉意,更加尽力的往刘云的怀里躲去,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
刘云轻笑一声,宽大带着粗糙得手掌轻轻握住清莲小巧的脚踝,反复的摩挲着。
同时,带着温度的唇齿几经流连,沾染上了甜腻的口脂。
口脂的香气温和的扫过她精巧的下巴,柔软的脖子,最终停留在她蝴蝶般张开双翅的锁骨上。
刘云眸中的水色微荡,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光芒,露出了自己如狼锋一样的牙齿。
清莲本就是天生媚骨,收入姜雨嫣麾下之后更是被精心调养着,故而一身皮骨被将养的极为娇嫩。
锋利的齿锋嵌入薄薄的一层阻碍,很快就留下了两个小小的印记,迅速的渗出血来。
刘云眸色深深,喉结轻轻的滚动,迅速的将血花卷了进去。
美人的血,都是甜的。
随后,又有新的血花一朵朵的盛开着。
刘云不再踟蹰于此,有一下没一下的将自己的温度传至清莲的皮肤上。
炙热的温度顺着她美丽的容貌缓缓游走,细细描绘着她的风情。
真不愧是情场中的高手,风尘里的浪子。
清莲即便是受过训练,到底还是稚嫩,撩拨的起了一阵阵战栗。
嘴唇中微微的张着,呼吸之间,来往的空气皆是破碎支离。
与此同时,刘云的手掌也缓缓上移了一寸,手下的力道有一份轻,便也有一份重。
吐在耳边的呼吸清晰可闻,刘云手上的力道逐渐加重,慢慢的一寸一寸的移动着。
清莲面色越来越红,想一只突然被丢弃在河岸上的鱼,不受控制的翻滚着。
一片混乱当中,清莲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刘云作乱的手掌,禁锢其中。
刘云莞尔,索性抽手,将清莲完全的纳入怀中,另一只手从身后环住怀中的美人。
似是在安抚清莲激动的情绪,他的手掌在背后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
清莲意识迷乱,早已分不清眼前人是何人,只知道生涩的回应着。
刘云像是一个老成的猎人,以极好的耐心对待着猎物,在其光滑的皮毛上抚摸着,捕捉着。
忽的,一阵难言的战栗卷上清莲的灵魂深处。
刘云手指慢慢的揉捏着,触碰着,甚至试探着加重了力道。
房间里面一片黑暗。
“美人,你若是再不松口,我可就真当你是个普通的青楼姑娘咯!”
刘云在清莲的耳边,卷着她白皙如玉的耳垂,含糊不清的说着。
清莲也不知道听见没有,没有回应他,只是呼吸之间,一声重过一声。
刘云抽回了手,略显强硬的将自己的身影全部覆盖住了清莲。
“美人,你叫什么名字?”刘云伸出一只手,怜惜的拨开了清莲额头上被汗珠濡湿的头发。
将耳朵附在清莲的唇边,等着她的回应。
清莲没有回应,略抬一抬头,柔软的唇若有似无的的擦过他的耳朵。
轻轻的叮咛了一声,刘云的目光深深的凝在清莲如今的眉眼上,一寸一寸的看过去,似乎是要将对方的花容月貌刻在自己的心中。
片刻之后,刘云的气息铺天盖地的朝着清莲卷去。
在这个最后关头,清莲的理智终于回笼,意识到如今自己的处境。
奋力的挣扎了一瞬。
可也只是一瞬,她早被全部的纳在怀中,更何况还是一个武力值在她之上,满眼都是水色的男人。
绝望卷上清莲的眉心,眼尾落下一滴惶恐的泪水,迅速的滑过花色,湮灭在黑暗当中。
感受到自己周围都是这个只见过一面的男人的气息,清莲咬咬牙,闭上了眼睛。
既然命运如此,清莲便只好无奈的接受。
可是,预想中的绝望痛苦没有来临,一阵疾风刮过,一声闷哼响起,随即身上便重重的压上了一个沉沉的物体。
不过,重量感很快就消失了,清莲转头,便看见方才还挥汗如雨的男人安安静静的躺在一旁。
方才溢满了水色的眼睛也闭上了,汗珠顺着他高高的鼻梁滚落在床榻之上。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的跳动着,几次确认这个男人已经倒在了身边,清莲才真正的松了一口气。
劫后余生的庆幸使清莲的身体疲软,无力的倒在床上。
直到鼻端传来一丝暧昧奢靡的香气,清莲才后知后觉的机械的转过了脑袋。
然后,便撞见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离去。
来者扯起一个凉薄的笑意,手指一动,解下自己身上的衣服,抛在了清莲的身上,盖住了她流连在夜色当中的肌肤。
以及那一朵朵触目惊心的血花。
第一百五十四章 怀疑自己的智商
暧昧奢靡的香味很快就弥漫在了整个房间当中,温暖而又魅惑。
华连的脸颊微微有些红,可面上却没有什么变化。
反而是那躺倒在床上的刘云反应最大,面色酡红,意识不清的呢喃着什么。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一声声“美人”唤的温柔多情。
华连冷哼了一声,不屑道:“来青楼这种地方,竟还喝暖情的酒,可真是个不知事的公子哥。”
转眸瞧见呆呆愣愣的清莲,伸出手指捏起她的下巴:“怎么?吓傻了?”
清莲没有说话,一双好看的眸子早没有光彩,空空洞洞的,仿佛是灵魂被某种恶魔摄食了。
华连松开了手,撇了撇嘴:“你想要活在阳光之下,只有这点定力可是远远不够的。”
“本殿的属下还从未有过如此无能的姑娘,目标尚未动心,你倒是先迷了神智,还要本殿前来搭救。”
清莲还是无声无息的,像是一个破败残碎的木偶安静的躺在床上。
看着前世艳丽肆意的美人变成如今这般样子,华连心下还是有一瞬的不忍,软了声音道:“你也别懊恼,终究是个半路出家的人,这些本殿以后都会教你的。”
清莲闻言,眸子终于转了转,却又最终停在了某处。
华连顺着她的眸光看过去,正是刘云唇上的一点胭脂色。
摸了摸她的脑袋,华连将清莲抱在了怀里,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刚打开门便撞上了急匆匆赶来的姜雨嫣,姜雨嫣的目光朝华连怀中的清莲探过去,华连身形一避,手中起风,将披风大大的帽子震了上来,遮盖住了清莲一张苍白脆弱的小脸。
“殿下......”姜雨嫣恍然惊觉,低下头去,再不敢看第二眼。
“屋中已经燃起了迷香,后面的事情姜姨应当知道如何做吧!”
华连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怒气,这倒是令姜雨嫣有一瞬间的愣怔。
还没等到姜雨嫣反应过来,华连已经抱着清莲大跨步的走了出去。
而他怀中的清莲终于在掩入黑暗的那一刻,泪如雨下,无声的哭泣。
劲风烈烈,华连脚下的轻功运到极致,一路上只有呼呼的风声在耳边刮过。
带起披风宽大的帽子一下又一下无情的抽打在清莲的面颊上,像是命运无情的掌风给予她的迎头痛击。
华连抱着清莲回到了国子寺的屋子,还好今日李书不在,没有人看到她如今这副模样。
轻柔的将清莲放在了床上,华连用手掌擦干了她脸上的泪痕,带着些许的怜惜。
“好了,你好好休息吧,本殿先走了。”
华连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为她掖好被子,转身欲走。
一只白嫩纤细的小手伸出来,攥住了华连的衣角,死死的捏住不肯让他走,就好像是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
华连低头,看见了清莲那一双倔强的眸子。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华连感觉自己的心里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或许是这双眼睛里终于恢复了神采,不再是一滩空净静的死水了吧。
“怎么了?”
华连如今说话是说不上来的温柔小心,好像是不想打碎像个易碎的瓷娃娃一样卧在床上的清莲。
“殿下,我想要沐浴。”
清莲的声音不再是往常那样的轻灵,是嘶哑的,是干涸的,有一种磨砂般的粗粒感。
华连望了一眼夜色,劝道:“夜已经深了,你也累了,不若明日休息好了再洗漱吧。”
清莲的手不肯放开,依旧是死死的攥着华连的衣角:“殿下,我觉得脏......”
面色有一闪而逝的难看,华连将自己的衣服从清莲的手中强硬的抽了回来,也不知道如今筋疲力尽的她哪来的这么大的力气,并不长的指甲被扯得翻出一点点,勾着华连衣服上的丝线。
华连态度坚决的将她的手放回了被子中,目光触及她眼中深切的哀求和痛苦时,心中一顿,温和的遮盖住那双眸子。
清莲长长的羽睫扫过他的掌心,他知道她终究还是闭上了眼睛。
拿起被放在一旁的披风,华连转身离开。
脚步迈至门口,却又突然的停顿了下来,手指放在门上久久没有动作。
终究还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打开门,大踏步的没入夜色当中。
身后,已经闭上眼睛的清莲听见动静,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艰难的想要起身。
只是微微的动一动自己的手脚,便感觉一股陌生的难言的软麻传遍了全身,终究还是以失败告终。
无力的跌回了床上,清莲不甘的闭上了眼睛,痛苦而愤恨。
小小的一间房间里,清莲冲天的情绪溢满了整个空间。
然而,方才推门离开的华连对此并不知情,他也没有如清莲所想的那样离开。
而是几乎转遍了国子寺每个学子的屋子,用手试过每一个屋子里的水。
颓然地发现,夜色这么晚了,再勤奋好学的学子也已经呼呼大睡,他们留下的水早就是冰冷冷的没有温度了。
最终,华连轻手轻脚的回到了清莲的房间。
一夜的折腾,清莲已经睡着了,眉眼间还有挥之不去的痛苦和疲累。
居高临下的看了清莲的睡颜许久,华连伸手抚平了她双眉之间的烟愁。
“明明已经这么累了,还是闹着不肯睡......”
说一出口,华连便惊奇的抚上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颗心在剧烈的跳动着,而自己方才说出来的话还有一丝难言的纵容。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那一方小小的心田里破土而出。
拿起梳洗架上的水盆,华连轻车熟路的摸到了储水杠的地方,舀起了一盆凉水。
手掌贴上冰冷的水盆,水面上很快就蒸腾起热气。
华连伸起手指略沾一沾水,皱起了眉头。
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还是没有把握好分寸,这水太烫了些。
皱着眉头将盆中的水倒回了水缸中,又重新舀起了一盆凉水,再次将手掌贴了上去。
然而还是不太行的样子。
周而复始,最后华连看着自己面前冒着腾腾热气的水缸,陷入了对自己聪明绝顶的脑袋的怀疑当中......
第一百五十五章 守夜
等到手中的水盆中的水的温度合适了,已经不知道过了几个时辰。
华连专注的看着水盆里的水,往常红润的脸色变得透明而苍白。
反而,一度好眠的清莲面上泛着红润,如果不是那双眉之间拢着的一缕烟愁,恐怕谁也想不到昨日她经历多么违心而又可怕的事情。
端着热水,从梳洗架上抽出毛巾,华连坐在了清莲的床边。
“这个时候倒又睡得极好了,可看不出方才的害怕和惶恐。”
华连的声音轻轻的,细细的,像是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伸出手,华连慢慢的揭开了盖在清莲身上的被子。
突然感受到凉意,睡梦中的清莲不安的叮咛了一声,羽睫扇动了一下,似乎要醒转过来。
华连的动作停住了,站起身在清莲的屋子翻找了一番,最后只找到了一盒熟悉的迷香,轻叹了一声,看了一眼床上似乎睡得不是特别安稳的人儿,慢慢的燃上了一只。
暧昧丛生的香味很快飘散了开来,睡梦中的清莲终于松开了眉心。
华连也松了一口气,揭开被子,绞了半干的毛巾替清莲擦拭。
从脸颊到脖子,再到锁骨,望着锁骨上两个小小的牙印,华连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危险的光。
伸出另一只手轻轻的抚摸上那里,华连的手很凉,触及她温热的身体,一丝陌生而危险的感觉由指尖缓缓地传上心头。
像是被针扎了一般,华连迅速的收回了手,深深的呼吸一瞬,继续替清莲擦拭着身体。
刘云是在算不上一个温柔地浪荡公子,清莲身上青青紫紫的都是痕迹,愈擦拭着,华连的心头越是重重的沉下。
有一种名为心疼的情绪在他的心尖缓缓地划开,酸涩的像是啃了一口未熟的果子,然而又从这酸涩里慢慢渗出一丝甘甜来。
重新换了绞干的帕子,华连这一次擦拭的动作变得温柔而专注。
当手移动到她的柔软的腰腹时,忽地床上睡的香甜的人儿慢慢的睁开了双眼。
迷离懵懂,还带着未睡好的迷糊。
然而,那一双眸子却是猩红,红的不正常,身体也在意识回笼的那一瞬间变得燥热。
很快,身体的本能盖住了她的理智。
清莲一双手柔软的覆盖上华连停留在自己小腹上的手,华连握着毛巾的手一顿,心猛地狂跳了一拍。
另一只手迅速的揽住华连的脖子,攀附着他好看修长的脖子,借助着这一点力量,起身,柔美艳丽的面庞贴近华连平淡的脸。
同样好看的眼眸互相对视着,彼此的鼻尖几乎都要碰在了一起,呼吸暧昧的交缠在了一起。
双目交错,华连这才发现他与这小妮子的眼睛是如此的相像,都是一双无辜的走向,却在眼尾处勾起一丝弧度,凭空带着一点勾人的魅意。
然而,清莲并不满足于此,握着华连手的手带着他顺着自己的腰腹滑向背面,转而变成了他略显宽大的手掌握住了她的纤纤细腰。
同时,身子贴近了华连,揽在他脖子上的手慢慢的顺着他的下巴往下上,在他的脸颊上流连。
华连的眉心跳动的厉害,却没有推开在他脸上作乱的人儿。
或许是得了某种暗示,清莲更加放肆,几乎是完全缠绕在了华连的身上,撕咬攀盘,甚至是唇齿交缠。
“你还在姜姨处学得还真是不错......”
皱着眉头,华连努力的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情感,握着毛巾的手指捏的发白。
此时,意乱情迷的清莲早就放开了禁锢着华连的手,华连手指用力,继续替清莲擦拭着身体。
好不容易忙活完了,华连的额头上竟然渗出了一些汗珠,忽地他浑身一震。
清莲那作乱的小手已经伸到了华连最后一件中衣的勾带上。
手腕翻转,华连将手中的毛巾扔进了水盆里,抓住清莲那不安分的双手,随手拿起一几件搭在床边的衣服,将她的双手和双脚都绑了起来。
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方帕子,堵住了清莲的嘴。
大手一扬,用被子将清莲的身体盖住。
一番动作下来,清莲却还是没有安静下来。
华连面颊上的皮肤泛着淡淡的绯色,默默的走到一边吹灭了蜡烛和迷香。
夜深人静,黑暗中,华连半阖着眼,背对着清莲站立着。
身后的清莲,不断地扭曲着身体,试图摆脱手脚上的束缚,被堵住了的口舌不断地发出幼兽般的呜咽之声。
然而,烛火明灭的一瞬间,向来警惕的华连却忽略了方才窗外一闪而过的身影。
清晨,失魂落魄的李书回到了丞相府,满眼疲惫的坐在自己的书桌旁。
回想起自己昨夜在屋子里里看见的一切,便还觉得那是一个荒诞古怪的梦境,然而那挥之不去的记忆又提醒着他,是他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一想起烛火下那具美妙的胴体和听见的女子的娇喘声,李书便觉得自己浑身有一股燥热在窜动。
然而,又想到那个坐在她的床边,俊美无双,满眼都凝着寒冰的男人,李书便又觉得浑身一凉,一种发自内心的冷漠无情给他留下了更甚于薛连是个女子的震撼力。
一热一冷,两种情绪随着李书脑海中交替出现的记忆在折磨着他,纠缠着他,让他的眉心似乎是生长了无穷无尽的烦忧。
“书儿,你起了么?”
正当李书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一道稳重老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李丞相站在李书书房的门前,轻轻的叩响了房门。
若说他这一身官服是他第一得意的事情,那屋内他悉心培养了十几年的儿子则是他第二骄傲所在。
在旁人家的孩子还只知道调皮捣蛋的年纪,他的书儿已经熟读各家典籍名著。
在旁人家的孩子日日沉迷于青楼欢场上的时候,他的书儿小小年纪已经为家族的兴衰日日忧心了。
只是,慧极必伤,他的书儿虽为人处事稳重,但总是与人隔着距离,就连与他这个唯一的亲人,也不甚亲近。
或许是从小没了母亲的怜爱,李丞相在心里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父亲,您请进。”
屋内,李书快速的从书架上取出一本书,摊开,摆在面前,又深深的呼了一口气,状似无事人一般的朝门外说到。
李丞相闻言,推门而入,首先看见的是埋首于书桌前的儿子,不懂声色的满意的点了点头。
李书也抬头,站起身来,朝李丞相行了一礼:“父亲。”
李丞相满意的目光在触及李书布满血丝的眼睛和苍白的几乎透明的脸时凝住了。
“书儿,你的神色怎么这么差憔悴?”
第一百五十六章 李书子父
“书儿,你的脸色怎么这样差?”
李丞相关切的望着他的眼睛和脸色。
奇怪的摸了摸自己脸,李书勉强的扯出一个笑:“可能是昨夜通宵温书熬的。”
李丞相点了点头,半是欣慰半是心疼:“虽说此时用功是应该的,但到底还是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是,父亲。”李书恭恭敬敬的回了。
他对这个从小将自己拉扯大的父亲,敬畏有余,亲近不足。
在自己小的时候,初为人父的李丞相还是疼爱自己的,那个时候的丞相府还不是丞相府,那个时候他的娘亲也还在。
可是,后来噩耗突降,娘亲的突然离世深深的打击了自己的父亲。
再后来,挚爱离开的痛苦,一个人抚养孩子的无助,以及突然飞升的官场上需要更多的精力,当年的李丞相最终还是选择了官途。
他每日离开府上的时间越来越早,每日回到府上的时间越来越晚,面对幼小的李书的笑脸越来越少。
除了府上供应给李书的吃食应用一概不差之外,李丞相留给李书的影响便只剩下了永不停息的鞭策。
原本该是相依为命血脉相亲的父子俩,如今,除了对李家前途一事上保持着默契之外,两人早就渐行渐远了。
面对唯一的儿子的态度,李丞相心知肚明,却也无可奈何。
位极人臣的他,如今回过头来想亲近这个儿子,也无能为力了。
他们之间,似乎除了他的,李书的,李家的前途之外,没有旁的可以聊的了。
幸好,这个儿子对李家的前途还算上心,天赋也可雕琢。
至于自己前半生的过错,就在别的地方对这个亏欠许久的儿子加以弥补吧。
“书儿,今年的科考可就只有半年之期了,你读书读了这么多年,可不要白白浪费了自己的努力。”李丞相望着儿子疲惫的面容,温声说。
李书诧异的放下了书,望向自己的父亲:“父亲,儿子今年才刚刚入学国子寺,按照规矩参加的应该是四年后的科考。”
李丞相的目光在李书手边的书上稍稍停顿,心里泛起淡淡的嘀咕。
这些年来,虽在日常琐碎里没有给足李书该有的温情,可是读书方面他一直是关注着的,他看的每一本书,写的每一个随笔,他都有过过目。
譬如此刻书儿手中的书,分明是前些年早就烂熟于胸的了,如今怎么还会拿出来看呢?
“书儿,你这书......”
李丞相走近,拿起那本书,只草草翻过,便知道自己猜想无差,这书上面的批注自己都还是有影响的。
“为父记得这书你前年便已经看过了。”
李丞相的目光沉沉的凝着李书苍白的面色,头一次产生了对这个儿子的脱离感。
李书回望父亲的目光几乎没有变化,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敷衍道:“先生常说,温故而知新,儿子近日来又刚刚进入国子寺,这样好的机会,儿子想把以前看过的很有感触的书重新温习一遍,也好时时提点自身。”
“吾儿甚为用功。”李丞相点了点头,把书交回了李书的手中:“做父亲的,能有你这样一个儿子,别的事情都不重要了。”
李书温和的一笑:“谢谢父亲夸奖,儿子会努力的。”
“对了,父亲方才说儿子要为半年后的科举考试好好准备。”李书想起方才李丞相所言,有些疑惑:“儿子不是很明白。”
李丞相露出官场上老狐狸一般的狡黠:“近来我听到风言风语,说张家那个老头子如今正在陛下的身旁吹着一些风。”
“听说是为了他那个得意的门生能够早一点进入官场,这个提携看重的后辈的手段,还真是与他的老师如出一辙。”
“不过,我既然听到了这点风声,自然会为吾儿争取,他有看好的门生,我难道就不能有自己的私心么?”
李书皱起眉头:“父亲,张老先生得意的门生,莫不是那个名满京城的少年书生,薛连?”
“正是。”李丞相眸中的光一闪而过:“从那篇流传出来的文章来看,的确是个有才的,不过,也难保会不会是借了他人之名行的方便,未必是有真才实学。”
“不像吾儿,是一字一句从小请名师学起来的,别看如今你名声不显,只要到了考场上,为父相信你。”提起自己儿子,李丞相总是有几分骄傲。
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书儿,为父记得你说过那个薛连如今是你的同屋,依你看,那个人是否真的如传闻那般惊艳绝才?”
提起薛连,李书难免陷入了昨夜里的回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他,面对人生从未有过的状况,从心到行,都乱了。
在父亲面前从未失态过的他,居然走神了。
“书儿?”李丞相久久不见李书回答,试探着唤了一声。
李书回神,语气里带着难言的复杂:“儿子与他接触不多,瞧着倒是个用功的人,日日书不离手,想必能过的了老先生法眼的人,不会太差。”
李丞相注意到了儿子语气中的不同寻常,只以为是自家儿子怯了,安慰道:“你也莫怕,父亲自会为你打点妥当。”
“父亲要如何做?”
提到正紧事,李书抛开脑袋里的杂念,正色道。
李丞相面上有一丝忧虑:“如今咱们的丞相府看着势大,可早就不比往年的情势了,白白担着百官之首的虚名,可是满朝重臣谁不知道陛下更信重那个满口清高的张老头子。”
“如今,朝中文臣们的手中的笔,口中的风向又都觑着他的脸色,文臣之首的名号,朝中乡野,明里暗里也都叫了好多年了。”
“如今,丞相府早就不受陛下待见了,若不是为父在朝中多年,陛下留着一两分老臣的面子,早就早早的寻了错处,将为父革职问罪了。”
“其实,为父也知道,这个时候就该激流勇退,向陛下乞骸骨,求一个体面光荣的晚年。”
“可是,书儿你还没有出路,为父为了你,也要在这个位子上舔着脸再待几年。”李丞相想到自己如今在朝中尴尬的处境,口中都带了几分苍凉。
李书的心中也有几分悲凉:“都是儿子连累了父亲......”
“不是的。”李丞相最听不得李书这样没有斗志的话:“书儿,你要记住,无论为父落到什么样的下场,你才是李家的未来,为父老了,现在李家的一举一动都该为你的前途铺路,你知不知道?”
提起这些,李丞相总会变得分外激动,略有些失态地抓着李书的肩膀,像是逼着他发什么毒誓一样迫视着他。
这些年来,不得意的李丞相总是这样将全部的希望倾注在李书身上。
李书其实并不喜欢这些,可是小时候养成的讨父亲欢心的习惯像是刻在了骨血一样难以摆脱。
连他自己都会怀疑,读书,考功名,入朝堂,得权势,这条谋划了这么多年的路,到底值不值得他花费一生。
“你放心,为父一定会给你安排一个合适的功名,然后在朝中谋一个重要的位置,凭借着为父多年的经营,即便为父告老还乡,咱们李家也不会落没的。”
李丞相双眼放光,期许着触手可及的未来。
李书惊恐的发现,望着父亲喋喋不休的嘴,他竟然没有办法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不受控制的从心底里蔓生出厌烦的情绪。
“父亲,儿子该去国子寺了。”
李书拼命的想要摆脱这种情绪,头一次出声打断了父亲。
戛然而止的李丞相有些不知所措,但迅速的漫开一个慈父的微笑:“好,你去吧。”
等到李书清冷的背影消失在了视线当中,李丞相摆摆手挥退了身边下人的跟随,独自一人出了门。
第一百五十七章 谢殿下
国子寺内,天光大亮,清莲悠悠的醒转过来。
动一动自己的身体,惊讶的发现自己身上并没有预想中的黏糊糊的感觉,一觉醒来,反而神清气爽,不由得皱起了好看的眉头。
“你醒了?”
华连一直坐在床边,见她醒了,嘶哑着嗓子开口。
清莲闻声抬眸看他,高高束起的头发有些凌乱,眼下一片乌青黛色,或许是太过憔悴,连声音都不如往日的清冷威严,带着些许脆弱和干哑。
清莲愣住了,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憔悴的主子,从相识以来,她还从未见过一向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有这样的时候。
“殿下,您一夜未眠?”
话一出口,清莲自己也觉得好笑和没有必要,殿下是什么样的身份,怎么可能会为了自己的一颗棋子做这样的蠢事......
同时觉得好笑的还有华连,自己还真的为眼前这个女人一夜未眠。
“是。”
虽然觉得好笑且不可置信,华连却也没有掩藏事实的打算,简单明了的回答了她。
本在心中暗暗自嘲的清莲都做好了华连不回答,甚至是讽刺她的准备了,猝不及防听见了意料之外的回答,忽地一个激灵。
一双含情目早就恢复了神采,呆呆地看着华连一瞬。
方才是自己幻听了么?殿下说的是,是?
清莲按捺住自己心中激荡的情绪,掀开被子,看见自己身上穿着完好的衣裙,再看见自己手腕上红肿的勒痕。
昨晚,放荡形骸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入了她的大脑。
双颊如窗外的朝霞一样,迅速的浮现出瑰丽奇幻的色彩,咬了咬唇,盈盈拜下:
“清莲,谢殿下。”
“你谢本殿什么?”
华连原本正为自己昨晚的行为暗暗懊恼,回过神来又看见面前这个女人的面色正在以一种诡异的速度朝自己看不懂的方向发展过去,心里那种不自然的感觉又袭了上来。
清莲抬眸,昨夜那张闺莹毓秀的美人面还没有揭下,一双眸子闪着奇异的色彩,华连看了也在心中叹了一句,真不愧是姜姨亲自看中的美人骨。
“清莲,谢殿下昨晚的搭救之恩,若无殿下的及时出手,清莲怕是清白不保。”
“清莲,还要谢殿下的一夜相守,若是被这里的学子看见一星半点媚态,只怕清莲会万劫不复。”
“所以,清莲谢殿下。”
清莲郑重其事地朝华连磕了一个真心实意的头,虽然自己只是她手中玩弄的棋子,但她愿意相信公主殿下待自己有几分真心。
虽然不知道,这份真心出自何处,但从小到大,她所感受到了真心不多,每一分都值得她感恩。
华连眨了眨眼睛,眸子里一片淡漠无情:
“你不用谢本殿,你是本带你羽翼之下的人,你若是肯为本殿拼尽全力,本殿自然也会尽可能地回护你。”
顿了顿,又补充道:“只要你的所作所为不会妨碍本殿,本殿永远都会遵守今日的承诺。”
清莲笑了笑,笑得清丽无双,眉眼间不再是死气沉沉的模样:
“清莲是个小人物,哪里能妨碍到殿下的大业呢?”
望着眼前灵动的清莲,华连心中一动,随即又想起往事,无尽的感慨着:那可未必,你若是要了本殿的命,那就万事皆休了。
“起来吧,你的心意本殿知道了。”
华连朝着还在地下跪着的清莲轻声说,无论前程往事如何,这一世,面前这个女人还没有做那样大逆不道的事,他也希望,他们之间能有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依言起身,清莲眨了眨自己好看的眼睛,殿下这句话好生奇怪,倒像是自己对殿下有什么肖想似的。
“对了,你方才说本殿保下了你的清白?”
恢复了往日的云淡风轻的模样,华连突然想起来方才所听到的话。
清白,对于清莲来说,这两个字未免有些奇怪。
“是呀,若不是殿下昨日及时打晕了那个人,清莲可能......”
提起昨晚的事情,清莲还是有一些后怕,她到底还是手段稚嫩了些,自保的能力也很弱,面对突发情况以及意料之外的强势,她毫无还手之力。
“你的清白......还在?”
这话问的突兀,清莲先是一怔,随后面上渐渐涌现出一丝尴尬,最后化成了隐而不发的恼怒。
“殿下,我虽然成过亲,但......”
话没有说尽,但意思,华连听明白了。
“你在姜姨手下时,她没有给你试过暖情酒与迷香么?”
华连顿了顿,换了一种说法。
“不曾。”清莲的眉眼淡淡的,不是很明白华连的意思。
“那,七日之后,本殿会在晚上来带走你,你对这方面尚有欠缺,本殿会为你补上。”
“是,殿下。”清莲从善如流。
华连淡淡颔首,离开了。
其实,他自然知道清莲曾经成过亲,也知道他们之间不过是有名无实的夫妻,这些姜雨嫣早就禀告过了。
华连疑惑的是,姜雨嫣将人带到他面前时居然没有将人训练好。
......
皇宫里,散了朝后,一把花白胡子的老翰林,笑眯眯的随着皇帝进了御书房。
“陛下,老臣前些日子的提议,您考虑的怎么样啦?”
老翰林的儿子都不小,在皇帝面前却还是一幅老顽童的样子。
皇帝瞥了一眼他脸上的白胡子,皱着眉头:“怎么,你这假胡子粘的久了,都不记得取下来了。”
“嘿嘿!”老翰林十分熟练的薅了一把自己的胡子,笑眯眯的:“这还是陛下给我支的招数呢,若无陛下恩典,老臣哪里敢私自做主呀!”
当年,他空降成为皇子公主们的教书先生,年纪也没有到仙风道骨的时候,京城当中也没有如今这样当世第一大儒的名头,他怕心高气傲的金枝玉叶们瞧不上他,有负老师的恩情。
向当今陛下委婉的提出后,陛下笑称若是有一把白胡子,带个书生的帽子,再穿的老成些,便很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样子了。
还是知子莫若父啊,陛下的这个主意的确唬住了那帮皇室血脉,既便不再是皇宫里的教书先生了,他也习惯了这样的装扮。
皇帝摆摆手:“随你吧。”
老翰林又是憨憨的一笑。
“你上次说想向朕求一个恩典,放开国子寺的科考标准。”
皇帝坐在龙椅上,玩弄着手中的扳指。
“是,老臣近些年来发现,进入国子寺的学子们的年纪越来越大了,国子寺选拔标准严苛,一次落选便要再等两年,故而多数学子,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敢擅闯国子寺的学门。”
老翰林虽有私心,可是他说的也是实话:“学子们进入国子寺后又有严格的选拔体制,这就导致了很多能有资格参加科考的学子们年纪已经不小了。”
“大器晚成,又有什么不好?”皇帝却不以为意。
“是,陛下说的是。”老翰林笑眯眯的赞成道:“只是老臣私心看着,总是可惜这些年轻的后生们在日复一日的选拔里磨了锐气,既没了当初寒窗苦读的干劲,也没有了为朝效力的决心,委实可惜啊!”
皇帝看着老翰林那喋喋不休的样子,笑了:“可是那国子寺里也不都是有真才实学的,朕可听说,你的儿子如今也在国子寺呢!”
“怎么?张翰林是觉得你的儿子如今也和你一样,也能在朕的金銮殿里高谈阔论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张翰林的私心
“难道张翰林认为自己的儿子同你一样,也能在朕的金銮殿里高谈阔论了?”
那一瞬间,皇家的威严毕现。
这些年,皇帝对臣子越发的严苛,也越发的多疑。
老翰林这一路的官途走来,若不是有公主殿下明里暗里给他递风声传消息,他揣摩着陛下的心意行事,也未必能在人才济济的大越混到如今的名声地位。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君父的喜怒,喜未必是喜,怒也未必是真怒。
可是,等到那天子的怒气真真切切地朝着你冲过来的时候,谁也不敢说自己能明白宝座上的君王究竟是怎么想的。
老翰林的脸色一白:“陛下,老臣惶恐。老臣那个儿子那样不成器,即便是陛下垂首赏下一点君恩,他也未必有那个福气接住啊.......”
趁着低头表忠心的一瞬,偷眼瞧了瞧上座的主子,脸色沉沉,委实看不出心中所想。
心中不由得对华连又多了一层敬畏之心,这么多年来,公主殿下所传递的君心,从未让他行差踏错过一步。
“老臣不敢托大,但老臣之心的确是为了国子寺的莘莘学子,也是为了我泱泱大国。”
皇帝望着坐下一把胡子的老翰林,不由得冷笑出声,在他手下混到这个地位的人了,在他面前还是满口的胡说八道。
听见皇帝的笑,老翰林的心中一凛。
“其实,若论老臣的私心,也不敢说没有。”
君臣相处数十载,老翰林心知这样冠名堂皇的话糊弄不了上座的主子,若是寻常自己大可打个哈哈,往后再寻机会,只是想起华连的嘱咐,他不由得话锋一转。
这句话明显引起了皇帝的兴趣,不由得提高了一点语气道:“哦?那爱卿倒是与朕唠一唠你的私心?”
老翰林颤颤巍巍的说道:“老臣岁数大了,想着早点与陛下讨一个安享晚年的福气,只是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那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混小子......”
提起张煜,老翰林虽然语气里都是满满的嫌弃,可是脸上却1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慈爱来。
可见,张煜虽然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孝子,父子关系,却相处的十分融洽。
皇帝并没有动怒,反而也展露了一点笑意:“最苦不过天下父母心啊!”
“是。”老翰林接着说:“老臣想着若是陛下首肯,我便让我家那个混小子也下场试一试,好歹混个不上不下的名次,得个一官半职的,也算是有个混头。”
“这便是老臣的一点私心了,还请陛下饶恕。”
说完,倒也干脆,直接跪下去,朝着皇帝重重的磕了个头,伏在地上不敢起身。
皇帝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一只手把玩着扳指,一双眼淡淡的打量着面前他的臣子。
御书房内寂静无声,老翰林额头贴着冰凉的地砖,只觉得自己的背上有一根根地刺在戳他。
“陛下,茶凉了,老奴为您添一些?”
张公公原本就像是一个透明人一样立在皇帝的身后,此时觑着皇帝的脸色,不由得站出来打圆场道。
皇帝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淡淡的“嗯”了一声。
张公公顿时觉得自己浑身一凉,僵硬着身子向前为皇帝并没有空的杯盏中添了一些茶水,正要默默的退下,又听见皇帝那不辨喜怒的声音从背后想起:
“张翰林说了这么多,你也为他添一盏茶吧。”
“是。”
张公公手下微顿,随即便应承了下来,手下动作极快的倒了一杯茶,走到张翰林的身前。
“大人,请。”
老翰林很知道顺杆往上爬的道理,听见皇帝的吩咐便知道今日自己这关便算是过了,麻溜的爬了起来,恭恭敬敬的双手接过张公公手中的茶,高声道:“臣,谢陛下赏赐。”
两人在皇帝看不见的角落里,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老翰林浅浅的啜了一口茶水,面上含笑:“陛下君恩,果真是好茶。”
皇帝也端起桌前的茶水,喝了一口,半是嗔笑,半是警告:“你这老小子,这么多年了,这才与朕说了半句实话!”
老翰林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君臣两人喝过了茶,又絮絮聊了半个时辰,皇帝有些倦了,摆摆手让老翰林退下了。
老翰林走出宫门,朝着背后的深宫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汗珠这时候才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脊背发寒,快步往回走去。
走到公主府的后门,老翰林朝着看门的侍卫递上了一张拜帖,小声的道:“有劳你给里面递个消息。”
侍卫瞥了一眼来者,见是一个没有架子的老者,先是带了一份轻蔑,待看到拜帖上的青鸟标志时,半点不敢耽搁的往里面跑去。
心知,他看了这半年的门,如今可算是盼到了出头的日子了。
公主府内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最容易升迁得赏的不是前门的小丫鬟,而是这寻常官府人家只给下人采买进出的后门。
自然,这些事他也只是听公主府内的下人们说的,说以前守着这门的侍卫兄弟们都得到了公主的赏识,如今都成了殿下身边第一得脸的近身侍卫。
他也是上下使了好大的力气才得了这么个差事,问前面得了脸的侍卫如何讨公主的欢心,也只说了一句话。
“若是碰见有人拿着画有青鸟标志的拜帖来,就是天大的机会摆在了眼前,剩下的就看你自己怎么把握了!”
可惜,他等了半年,从每日的满怀期待兢兢业业到如今的迟惫懒怠,甚至还有几日与旁的人去花楼上喝酒去了。
还好,今日自己没有让旁人顶了自己,不然这天大的好机会岂不是也让旁人顶替了去?
侍卫一把从老翰林手中抢过了拜帖,急匆匆地便往府内跑去。
剩下一个胡子花白的老翰林,一脸无辜的望着公主府的后门不知所措,注意到身边经过的人若有若无的打量眼光,才慢慢的走进公主府的后门,把门关了。
左等也没有等到人来,右等也没有等到消息,老翰林有些困了,索性把袍子一撩,坐在后门的台阶上,倚着门框打起盹来。
那一边,皇帝也在沉沉的小憩了片刻,醒来便冷冷的望着御书房内高高的房梁。
张公公琢磨着皇帝起身的时间,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正准备唤醒陛下。
不料,看着睡得正香的皇帝,猝不及防的出声,倒吓了张公公一身冷汗。
“你说,那个老匹夫今日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张公公强自按下心神:“这,老奴不懂朝政,陛下自然看的明白,哪里有老奴多嘴的份。”
“陛下可要起身?”
皇帝没有动,反而吩咐道:“朕想知道朕的好儿子们最近都在做什么,吩咐听声阁盯得紧一些。”
第一百五十九章 松木
“殿下,后门的侍卫求见。”
华连正在堂前吃着午膳,今日的松花鱼做得极好,松软酥脆,肥而不腻,让人食指大开。
正吃得兴起,松木急急忙忙的走上前来禀告道。
这个松木,如今正是华连身边的一等大丫鬟,也是唯一一个丫鬟。
华连并不习惯身边有别的女人伺候着,但是他毕竟顶着的是公主殿下的名头,身边若是连一个女的都没有,也太奇怪了。
以前,都是雾依在做这些事,后来他把对自己动了心的雾依送走了。
后来,姜雨嫣接手了一段时间,不仅华连觉得有些别扭,姜雨嫣终究也是个花楼里迎来送往的人物,比起华连身边丫鬟的身份,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后来,华连一次去宫中拜见皇后的时候,是一个人去的,皇后注意到了随口问了一句,雾依那个丫头怎么没有跟着。
华连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皇后娘娘沉沉的叹了一口气,第二日转头便又送了一个丫头来。
来送人的是皇后身边贴心的嬷嬷,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这个丫鬟只是给华连使得方便,并没有旁的用处,入了公主府,便随华连处置了。
华连一开始也不习惯,然而皇后娘娘说的也是道理,幸好这个丫头长得低眉顺眼的,看着也是个不生事的,于是便留在了身边。
眼睛看到了府上燃着的上好的松木香,随口赐了个松木的名字。
这名字听着倒像是个硬朗的小厮的名号,与这个娇娇软软的丫头看起来很不相称。
华连观察了几日,觉得皇后娘娘还真是有挑人的眼光,从前送过来的雾依是个忠心耿耿的,现在送过来的松木也是个省心踏实的。
华连不喜欢她时时刻刻待在眼前,松木便只守在门口。
华连不喜欢丫鬟有事没事就往主子的跟前打听主子的行踪,随时都要卖巧卖乖,松木便能做到华连不喊,她一日都不会出现在面前。
华连不喜欢丫鬟在他的房里收拾翻找,松木便只在华连吩咐的时候收拾床铺和妆台,至于书桌和旁的地方,连多看一眼也不会。
华连不喜欢丫鬟伺候用膳和守夜,松木便只负责传膳,晚上便安安静静的睡在自己的屋子里。
如今,松木他倒是用的极熟悉了,日常没有别的见不得人的安排时也慢慢的习惯了她站在身后。
这不,后门来的侍卫想要邀功,第一个想到的人物就是如今华连身边正红的松木姑娘。
松木接了他手中的拜贴,仔仔细细的前后看了看,的确是殿下所描绘的青鸟无疑,这才笑着对侍卫说:
“的确是殿下的贵客不错,只是不知道这人有没有说他是谁,如今人又在何处?”
侍卫却咂摸出点不对劲来:“这个,姑娘放心,我自然将人妥妥当当的安排好了,姑娘还是让我见一见殿下,当面说更清楚些不是?”
松木的目光轻柔的落在他的身上,见他口风严谨,半点不透露来者的信息,缓缓的笑了。
“好,我这就去禀告殿下,侍卫大哥稍等。”
声音温温柔柔的,甚至还对这个侍卫行了一礼,这才袅袅娜娜的朝堂内走去。
侍卫听着这温柔的不像话的声音,心里早就酥了一半,又见公主殿下身边的脸的丫鬟都对自己行礼,更是笃定了自己从今往后要飞黄腾达了。
望着松木的背影,想着小丫头方才清丽乖巧的脸蛋,心里想着,若是以后在殿下面前得脸,不如就把这个小丫头求了来,放下身边伺候,也算是美事一桩。
虽然说,这个小丫头长的比不上花楼里那些个妖妖娆娆的姑娘,可是那声音,柔的似乎能滴出水来,着实勾人的很。
侍卫这边在痴心妄想着,松木转过身去,眼底可不像方才那样清澈,眼下一片鄙夷。
她能被皇后挑中,又能在华连身边谋得一片容身之所,又哪里真的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呢?
她在这个世上,身为奴婢,最大的处世之道就是忠心于主子,往东还是往西全凭主子心意,踏实做事,绝不闹事作妖。
“殿下,这是后门那位侍卫送来的拜帖。”
松木恭恭敬敬的捧了帖子,双手奉给华连,见华连接了便安安静静的侍立在一旁,一句多余的打听的话都没有。
华连接过来看了,的确是自己专用的传信的标志,打开一看,纸上流转的暗纹,便知道是老翰林来了。
眼风在桌上的残羹冷炙上一扫,淡淡的说了一句:“收拾了吧。”
“是。”
松木立刻会意,将桌上的饭菜撤了,亲自将堂内打扫了一遍,又取出香露里里外外熏干净了,确保没有什么不好的味道残留。
净了手,捧了两盏香茶上来,一杯放在了华连面前,一杯还冒着热气放在了客座上,又在两人的旁边分别摆了两壶茶水,可供随时取用。
这一番操作下来,事情虽然多,又是松木亲自动手做的,但小丫头的手脚极麻利,华连只看到小丫头忙的像是一道残影在堂内几进几出,不一便收拾出了一个干净的待客之处,还影影透着一股香。
不禁在心里感慨,怪不得母后非要塞一个小丫鬟在自己身边伺候着,这,就是不一样啊!
“请人进来吧。”
华连满意的点点头,朝着门口示意。
松木一点头,便裙摆飞扬,朝着门外走了去。
不多时,便将那后门的侍卫领了进来,华连一搭眼,便本能的对这个侍卫不喜。
进门的时候,一双眼睛就像是粘在了松木身上似的,透着一股油腻感。
进门后,又转着眼珠子骨碌碌的到处乱看,眉眼之间透着一股精明算计的劲儿。
如今,见了自己也不知道行礼,只是呆呆的望着,大胆又放肆。
华连冷眼瞧着,轻轻的咳了一声。
松木站在一旁,先是醒了一礼,随后毫不留情的朝着侍卫的膝盖弯处踢了一脚,厉声道:
“放肆,见了殿下还不行礼!”
侍卫这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的跪了下去,朝着华连磕了一个头,大声道:
“小人明奇,见过公主殿下。”
没有起身,头却已经偷偷的离开了地,瞧瞧看着一旁松木的裙摆。
心里想着,这娇娇软软的小丫头还会骂人,不过还真是别有一番味道!
华连见此,心里更是烦腻的很,有意给他一个难看,便朝着松木有些不满的说:
“怎么把他带进来了!贵客呢?”
第一百六十章 安置
那个侍卫的眼神太过直白,松木想要忽略都没有办法忽略。
心里也是鄙夷的很。
公主府内的侍卫又不是小厮,原本见了主子和一些尊贵的客人就不需要行跪拜这样的大礼,这人看着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
更何况这跪拜之礼也有讲究,跪拜的对象若是不叫起,行礼的人不仅不能起身,额头也是不能离地的。
更不能像眼前这个人一样,一双不安分的眼睛乱飘。
听见华连问话,立马躬身回道:“殿下,奴婢问了这位大哥,可是他只说他安排妥当了,所以奴婢没有接到贵客。”
声音娇软,一双眼睛半垂着望着地面,看起来清澈无波。
华连在心里笑了笑,母后送来的可真是个妙人,这么快就察觉到自己的不豫,顺着自己的问话一唱一和起来。
“哦,是她说的那样么?”
华连笑着啜了一口手边的香茶,倒是有些意外。
客座上的那杯还冒着腾腾的热气,自己手中的这杯却温凉适宜,刚刚好是能入口的程度。
这个松木,母后还真是送了一个称心的人,做人办事,都处处妥贴。
下面跪着的侍卫闻言直起身子,一双眼睛闪着精光道:“小的是没有告诉这位姑娘,那也是因为小的知道这件事情事关重大,还是当面禀明了殿下更好。”
华连瞧着他那副样子,心里淡淡的蔓生出冷意来。
再一思量,又唇齿间溢出一抹笑来,笑得风华绝代,美的熠熠生姿。
“既如此,本殿问你,来的是什么人,你可问过了?”
侍卫原本见一直冷着脸的公主忽地看向他,又绽开一个极美的笑容,正在心猿意马,飘飘欲醉的时候。
虽然知道公主殿下是高岭之花,是他这种小人物努力一辈子也够不着的人。
可是,万一呢,只是肖想一下,便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快要绷不住了。
突然听见华连冷冰冰的问话,喉头一紧:“小人见他来的急,只顾着赶来禀告殿下,还没有问过他的名号。”
“也算情有可原。”华连笑容不变:“那想必你已经将那位贵客好好的引进府里,安置在了可靠的地方了?”
“这,这,这......”侍卫支支吾吾的说不上话来,甚至觉得自己跪着的身子有些发抖:“小的走的急,没有......”
“哦?你的意思是你既没有查明对方的身份,也没有将人可靠的安置?”
华连笑得有些危险。
侍卫低着头不敢说话。
“甚至,你连我公主府的后门都没有关好,若是来者有了歹心,本公主的安危又如何保证呢?”
华连原本声音还算是温柔,忽地提高了语气,厉声叱问:“说!”
此刻的侍卫哪还有心思想入非非,在华连一声声的责问中低下了脑袋,一双闪着精光的眼睛再也不敢四处乱看。
别说讨赏了,今日不被责罚都该是好运气了。
“怎么?哑巴了?本公主府内的侍卫如今都是你这样的胆色么?”华连收回了通身的气势,懒洋洋的卧回了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侍卫唯唯诺诺了半天,也说不上来些东西。
“好了,你虽然此事办的不妥当,本殿看在你经验不足的份上不与你计较了。”华连忽地失去了兴趣,向一旁一直安安静静仿佛一个透明人的松木吩咐道:“松木,你且带他下去领赏,将人送到本殿的侍卫队里去好好磨练一二。”
松木略显疑惑的看了一眼华连,抿了抿嘴唇,温声行礼领着人下去了。
华连望着松木沉稳的背影,满意的点了点头,或许是个值得培养的人。
他当然看出来了方才那个侍卫心术不正,也知道松木心里存着让他责罚这个胆大包天的奴才的心思。
只是,这个侍卫看见了老翰林的脸,也在公主府内做了一段时间的是,这样的小人,若是不能要了他的命,便不要让他记了仇。
其次,他也想看看松木对此事的反应。
身边的人会揣度着主子的心思办事固然好,可是绝不能生出自己将主子掌握在手心里的妄念。
他的心思也不需要事事都向旁人解释,松木方才没有问便领着人下去办事的态度,的确没有令他失望。
华连站起身来,朝着门外静静的喊了一句:“将人带过来吧。”
庭院外的一棵树无风自动,一道残影随着华连的吩咐如流光一样消逝。
华连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执起一旁温着的茶壶,为自己添了一杯水,静静的等着老翰林的到来。
此时,后门处睡得正香的老翰林还在做着自己儿子升官发财的美梦,就被一个全身冷冰冰的没有温度的影卫叫醒了。
这位影卫就是方才待在树上的那个。
“你是谁?有什么事?”
老翰林揉了揉自己凌乱的胡子,努力做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出来。
无奈,不仅他做的不像,面前的人也不吃这一套。
力道毫不温柔地的将人从地上拽了起来,丢下一句话,便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起来,公主殿下要见你。”
说完,也不管身后的人能不能跟上,自己就像是一道残风一样走了。
老翰林眨巴眨巴自己一把年纪还很清澈的眼睛,心想这都是什么事呀!
还是在家等着公主殿下亲自去问的好,自己干嘛巴巴的过来送消息。
先是遇见了莫名其妙的侍卫,又见着了冷着脸的,完全跟不上的,传话的人……
果然,公主府的主子是个捉摸不透的,招的也都是些妖魔鬼怪。
老翰林无奈的看着公主府内入目可及的奇怪布置,谁能告诉他,面前这一堵墙是什么意思?
该不会是有什么暗门吧?
还好,那个传话的影卫又回来了,可能是良心发现吧……
不过,这个想法在他被这个影卫提着后领直接带到了墙头的时候就没了。
好叭,果然是他对公主府的诡异程度还是不够了解。
这路,直接建在半空中。
够直接,够特别,够,疯狂。
华连在堂内见着了一脸菜色的老翰林,再瞄一眼如一杆笔直的松树的影卫,心里默默的为老翰林默了一把泪。
朝着身后的影卫挥了挥手,影卫后退半步,低头行了一礼,又回到了庭院的树影里。
华连看了老翰林的脸色,莞尔一笑:
“先生,一脸志得意满,看起来是有好事与本殿说?”
第一百六十一章 摊牌
“先生,一脸志得意满,看起来是有好事与本殿说?”
华连笑眯眯的望着张翰林。
其实,他也没有想到,这个平时能躲他多远就躲多远,生怕旁人知道他们之间有联系,那张青鸟的拜帖他给了他五年了,没想到今日他用了。
老翰林顺了顺自己方才在半空中倒不上的那口气,这次不是装的,而是真的腿脚打软,颤颤巍巍的向华连行了一个礼。
“陛下答应开放国子寺参加科考的名额了,老臣总算不负殿下所托!”
华连拨了拨自己耳边的皎月明珠耳铛,指甲与明珠撞击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哦?本殿对先生的办事能力很放心。”
老翰林沉默了一瞬,行礼的姿势颤了颤,几乎要站立不稳。
华连打量了一番座下的翰林,胡子花白而凌乱,身上的衣服也皱巴巴的,脚下的裤腿还在打颤。
他的先生,似乎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老了......
“先生辛苦了,坐吧。”
“哎......”
老翰林捋了一把自己凌乱的头发,坐在了客座上。
“先生,公主府今日的茶水不错,尝尝?”
华连别开了眼,尽量不去看缓慢迟钝的老翰林。
手捧起桌上已经凉透了茶水,手腕抖了抖,一饮而尽:“公主府的茶水极好,只是老臣有些牛饮了。”
“不妨事,若是先生喜欢,走时可让下人给先生包上一些带走,也算是学生的一片孝心了。”
老翰林摆了摆手:“公主府的天恩,老臣怕是惶恐。”
华连听出了一点端倪:“先生,您惶恐的是公主府,还是天恩?”
老翰林手中空了的杯盏晃了晃,嘴唇动了动,终究是什么也没有说。
“先生今日来恐怕不只是为了给本殿送个消息吧?”华连把身子往后靠了靠:“说说看吧,今日在父皇那看见了什么,又听见了什么?”
“是,殿下冰雪聪明。”老翰林放下手中的杯盏,眼光凝在华连华丽的裙摆绣线上。
“今日陛下允了老臣的请求,老臣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也沾了光。”老翰林的眼光被那金线反射出来的光刺激了一下眼睛:“只是老臣告老返乡的日子也不远了。”
“哦?先生这是什么话?这满朝文臣谁不知道父皇最看重您?若不是估计着李丞相的面子,先生断断不只是翰林之位。”
华连笑眯眯的。
老翰林闭了闭眼睛,缓和一下自己干涸的眼睛。
“今日我在陛下处说要告老还乡,陛下并没有反对,这么多年来,陛下若是真的有意,李丞相也不会做了这么多年,屹立不倒。”
华连嗤笑一声,摩挲着自己的透明的指甲:“那可怎么办呢?本殿还没有合适的代替先生的人呢?”
其实,他说慌了。
他当然知道他的父皇没有让张翰林取代李丞相的打算,无论是当初冤了他的恩师的事情,还是为了朝中文臣之间的权衡,他的父皇都不会放心使用眼前这个臣子。
毕竟,五年的历练,眼前这个老人,虽然学了一些圆滑,但一双眼睛仍然清澈。
所以,他那个多疑又爱帝王权衡之术的父皇,既给了李丞相的权位,又给了老翰林名声,他只是希望满朝文臣不是一家之言。
也是方便他抛出合适的甜头,使他的天子心意成为文臣口中的拳拳爱国之心。
至于他,自然是早早地看到了父皇的心意,所以老翰林只是一颗暂时的棋子,若不然他也不会将清莲送入了国子寺。
只是清莲现在还太稚嫩,也还没有时候,所以老翰林如今还不能退。
华连的目光留在老翰林的脸上打转,只看的张翰林的目光躲躲藏藏,不敢直视。
“殿下,老臣只能向殿下承诺,老臣一直记着殿下的扶持之恩,只要一日在朝堂,只要殿下有所托,只要不伤害大越,老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华连莞尔:“先生这个承诺,前提条件还真是多呀。”
老翰林头低了低,理亏。
“好啦,本殿知道先生是个难得的忠臣,不会为难先生的。”华连笑了笑:“先生记得您今日所承诺的就好。”
“谢殿下。”
华连笑容不变,如春风三月,柳叶尖尖,但也藏着刀锋。
希望先生能够遵守自己的承诺,只要先生在位一天,便要为本殿做一天的事啊!
......
夜色沉沉,清莲坐在梳妆镜前,难得为自己这张清秀的脸匀了面,净了脸。
甚至还在唇上擦了一层薄薄的唇脂,望着镜中顾盼生辉的人,愣了片刻,抚着自己的脸,食指轻轻的刮了刮。
细腻的材质,还透着一丝温度,的确和真实的皮肤很相像。
但,这终究是一张假人面,就像是如今的自己,身份,名字,地位都是假的。
自己就像是一个假人一样的活得,自己想要的自由也不知道路在何方......
手指碰上嘴唇,粘腻香甜的唇脂沾上手指,两指之间黏在一起的感觉令她心中生厌,狠狠的擦掉了自己唇上的绯色。
只把唇脂擦得唇边都是,乱糟糟的一片,手上也全是绯色的一片。
“美人乱妆,也还是美人。”
一道清灵的声音略带着调侃的响起。
清莲手上的动作一顿,明眸一扇,望向闲闲的倚在窗边的来者。
一身黑色的夜行衣,一头乌色的墨发高高的束起,身高体长,懒懒的双手抱胸,斜睨着瞧向清莲。
往日里浓妆艳抹的脸蛋,如今素着一张脸,一双眼睛亮的吓人。
定定的盯着你,满身的风流肆意,倒真像是误入女子闺阁的多情浪荡子,含着笑,望得人心里软软的,莫名的春风一荡。
“殿下......”清莲冲着床边的人儿露出一个恬静的笑容:“夜色才降,殿下便来了......”
“若不是来的及时,怎么能看见如此一幅美人乱妆的样子呢?”
华连发现自己如今对着清莲的耐心越来越好了,连这样的闲话也有闲心说了。
清莲嫌弃的看了一眼镜中的人,站起身来,向窗边的华连走过去:“走吧,殿下。”
“不急。”华连用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目光在清莲的唇上流连了片刻,牵起清莲的手,走向屋内。
华连的手掌比一般的女子大,这是清莲手被牵起的第一反应。
柔软的手掌被华连握在手心,他带着她缓缓地坐回了妆台边。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不走寻常路的殿下
华连牵着清莲的手坐在了妆台边,朝她展开一个清朗的笑容:“稍等。”
“好。”
不明所以的清莲呆呆地坐在旁边,目光追随着兀自在自己的屋子中忙活了起来的华连。
华连端起一旁的水盆,在水缸里舀起一盆水,手掌贴在盆壁上,慢慢的,水面上蒸腾起淡淡的水雾。
华连将水盆放在清莲的面前。
清莲挑了挑眉,奇怪的看了华连一眼。
华连将她的手轻轻的放进水盆当中,温热的感觉一瞬间包裹了她的手指,舒心适宜。
“殿下府上莫不是不用烧火?”
华连不解其意:“什么?”
清莲难得在他面前露出娇俏的一面,歪了歪脑袋,笑得像一只小猫:“殿下这内力生热的手法好生熟练。”
轻轻笑了笑,华连没有回答,而是将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指穿插在清莲弱质芊芊的手中,细致的,温柔地,一点一点擦干净她手上的脏污。
清莲没有动,低首看着水盆里似是极亲密的交握在一起的手,忽地生出了无限的遐思。
“好了,你的手这样好看,可莫要糟践了它。”
华连的声音轻轻的,压得极低极低,像是晚风里夹杂的一丝耳语,轻易不为外人知。
从怀中抽出一块帕子,华连将清莲的手指一点一点的擦干。
然后,又将帕子放在水中,洗净绞干。
用帕子包裹着自己的手指,轻轻的按压在了清莲的唇边,温柔细致的抹去了方才清莲手指作的乱。
四目相对,清莲恍惚间觉得,眼前的殿下,眼底似乎有一脉奇异的色彩流转。
许久,华连才撤去了帕子,满意的看着面前已然恢复了清秀的面庞,莞尔一笑:
“本殿的阿莲这样好看,即便是不失粉黛,也美的令人心动。”
阿莲,华连唤的唇齿缠绵,藏了无尽的情思和怀念。
长长的羽睫眨了眨,清莲面对这样亲昵又陌生的称呼有片刻的失神。
“殿下......”
还没有等到清莲理清思绪,华连已经牵着她的手走到门边,手悄悄地揽上美人纤细的腰肢,足下轻点,凌空而去。
清莲虽然不敌华连的自小学习的身法,可也是正儿八经请了功夫高强的师父学过的,再加上姜雨嫣特别的药物辅助,手上的功力倒也不弱。
被华连揽着腰肢横行,没有像一般的娇弱姑娘闭着眼睛不敢看,反而大着胆子颇有闲心的瞧着脚下的建筑。
国子寺与皇城宫殿遥遥相望,如同两尊高不可攀的大佛矗立在京城内。
高高的地基筑起,牢牢地城墙矗立,甚至还有身手不凡的侍卫日夜轮流看守。
华连能像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的来去自如,清莲也十分好奇。
“殿下是有什么特别的门路么?”
华连挽着她,笑而不语,只是在大大的国子寺内穿梭如云。
忽地,华连站立在国子寺的后墙墙头之上。
“阿莲,若是本殿带着你从这里跳下去,你怕不怕?”
华连含着一份清朗的笑意望向怀中眼神灵动的姑娘。
清莲心中一动,自上而下的望过去,其实国子寺有这样高的地基也是因为它本就是依靠着高山而立,国子寺的后墙便是高高的山崖边。
夜风徐徐,若不是华连的眼神坚定,面色含笑,清莲自己要以为,她疯了?
这可是山崖,不是寻常管家的墙头,这么跳下去,还不摔个粉身碎骨?
“阿莲不说话,本殿就当作你是答应了。”
没有等到清莲错好词,华连已不容她拒绝的,一跃而起,冲向这无尽的深渊。
好吧,这一次,清莲害怕的闭上了眼睛,脚下令人头晕目眩的失重感袭来,耳边尽是呼呼的风声。
华连莞尔,将怀中的姑娘揽得紧了一些,到最后几乎是完全抱在了怀里。
华连温热的身体,以及胸腔里传出来强劲有力的生命的特征,逐渐取代了方才的恐惧感。
慢慢的睁开眼睛,清莲抬眸,望见的是华连精巧的下巴和一双含笑的眼睛。
“怎么,不害怕了?”
不好意思的红了脸,清莲轻声说:“我应当相信殿下的。”
“嗯。你是应当相信本殿。”华连手指一动,牢牢地抓住了一根从山崖中攀生出来的老树。
两人在中央狠狠的荡了一下,原本只是华连抱住了清莲,如今清莲也下意识地攥紧了华连的腰带,一张清秀的脸完全埋入了她的怀里。
晃晃悠悠的荡了几个来回,两人逐渐稳住了身形。
“殿下,这是到了么?”
清莲小心翼翼地将脑袋探出来一点,望向脚下依旧黑乎乎的一团。
感受到华连胸腔微微的一动,似乎是笑出了声:“你看,你还是不相信本殿。”
“没有......”清莲小声的辩驳消散在风声里,因为华连猝不及防的松开了手腕。
两人又一次经历了那种从高空而下的惊险一瞬,不过这一次并没有等太久,两人便双手双脚的落在了实处。
之所以说是双手双脚,那自然是两个人直接摔在了地上,甚至还因为不小的冲击力在地上翻滚了几圈。
黑暗中,视觉因为冲击而暂时闭塞,身体其他的感知则会更加的敏锐。
清莲清楚的感受到原本抱着她的华连,一只手移到了她的脑袋处,一只手牢牢地揽着她的腰。
华连身上没有任何的脂粉香,清新透明的如山间的一层水雾。
若不是华连护着她,只怕没什么真本事的她还是要吃不少的苦头的。
“怎么,如今可还好奇本殿为何能随意的出入国子寺了?”
头顶上方,华连一边松开了手,一边好心情的调侃着。
清莲汗颜,还真是不好奇了,这等玩命的法子也只有殿下干的出来了!哪个正常人能做到?又有哪个高手能想到?
“莫非殿下每日都是这样......跳上去的?”
清莲望着高高的山崖,表示这......超出她的认知了。
“噗嗤——”华连居然笑出了声。
呆了呆,清莲发现今日的殿下似乎格外爱笑,调侃的笑,清朗的笑,温和的笑,甚至还有调皮的笑......
殿下笑起来,可真是好看......
哎呀,头上猝不及防被华连轻轻的敲了一下:“想什么呢?本殿的身手再好,也不可能临空而跃跃这样的高度啊!”
“那,今夜殿下为何要......”
华连又是一个笑而不语。
好吧,清莲懂了,殿下的想法不是她能够明白的。
认命的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老老实实的跟在华连的身后。
走在前面,踏着一路的星子与碎月的华连唇边笑意不减,自然是因为从前阿莲也这样捉弄过她,如今也算是小小的报复了一下。
第一百六十三章 本殿手中的刀
华连在前,清莲在后。
两个人就这样伴着满街的夜风,缓缓地朝着前面走去。
清莲在他的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他的影子,一步一步,循着他走过的路,自己又踩上一遍。
“殿下,昨夜,是我不好。”
在他的身后走过几条长街,清莲声音小小的,细细的,朝华连道歉。
想起昨夜自己的大胆和疯狂,清莲便觉得自己脸上烧的厉害。
华连蹙了蹙眉,抿唇道:“不是你的错,是本殿没有想到你耐不住那迷香的厉害。”
两个人之间又重新归于平静,华连全身上下似乎在慢慢的笼罩上一层薄薄的迷雾,将他和这个世界慢慢的隔绝开了。
“到了。”
清莲低着头,几乎没有注意自己与他走过那些地方,只是专心致志地踩着对方的影子。
抬眼一看,双眸漫上迷惑,青楼的后门她是走过的,这里,很陌生。
“殿下,这里是姜姑姑的另一处地盘么?”
华连伸出手指,轻轻的在门上敲了敲,一声长三声短。
听见清莲的问话,笑着说:“这可不是青楼,而是本殿的公主府。”
“啊?”
华连奇怪的回头:“怎么了?”
清莲似乎是在惧怕着什么,往后退了一步:“殿下的公主府,怎么来这了?”
华连朝着她招了招手,清莲乖乖的上前,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睛。
牵起清莲的手,华连的手指落在她白皙的手腕上,上面有一丛火焰在灼灼地燃烧着,似是有无穷无尽的生命在怒放。
“你看,自从本殿在你的身上刻下这个印记开始,你就是本殿手下的一把刀,而不再是姜姨所带领的风尘女子。”
微微顿了顿,想起昨日他做的事情,补充了一句:“即便是做同样的事情,也是本殿亲自执的利刃。”
“所以,本殿带着自己的刀,自然是来本殿的公主府。”
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原来殿下早就默认了她不会是风尘女子的念头,想来那一日最后关头的出手相救也不只是殿下的一时兴起吧。
身后的门早就打开了,影卫一脸冷漠的站在门后。
“你好呀!侍卫大哥!”
原谅她吧,后来知道这位哥是殿下唯二的影卫之后,她才知道影卫和侍卫地区别,可是当时的她看所有挎着刀冷着脸的都是侍卫啊!
至于,为什么是唯二的影卫,那是皇家公主皇子一生下来的标配。
无论你的母妃是何品级,无论你的母妃是否得宠,无论你是公主还是皇子,只要是皇家血脉降生,都会有两个年纪相同的影卫开始被培养,直到皇家血脉出宫开府,这影卫就会随着他们命定的主子一起离开皇宫。
他们或是躲在暗处形影不离的保护主子,或是伪装成不起眼的下人为主子办事,总之,除非他们的主子主动向人暴露他们的所在,否则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
至于,那唯二的影卫中的另一个人,不可说,不可说也。
清莲打招呼的语气太过自然,自然到就像是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之间的寒暄,差点让这位影卫大哥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影卫嘴角动了动,刚刚牵扯出一丝笑影便觉得有些不自在,终究还是在看见华连的时候,恢复了一个影卫应该有的高冷。
“殿下......”声音冷冰冰,不夹带一丝感情。
清莲撇了撇嘴,这公主府的主子冷心,这主子的下人就冷情,真是一座冷冰冰的府邸。
华连皱了皱眉,回身从怀中掏出一块黑纱,蒙在了清莲的面上。
这黑纱完美的和浓浓的夜色融为了一体,华连那张清秀的面庞便只剩下一双充满不解的眼神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了。
华连满意的点一点头,他亲自选的黑纱,果然效果不错。
“殿下,我这张脸是假的,还有蒙这面纱的必要么?”清莲掩在黑纱下的唇勾起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容,一双眸子熠熠生辉,在黑夜里像是一只勾人的狐狸。
华连亦笑,笑得比她还要三月春风,笑得比她还要风情万种:“那可不行,如今你这张脸可是薛连,本殿还打算让你顶着这张脸站在万人之前,自是应当万分小心,仔细周全。”
“殿下费心了。”
清莲婉转了身形,妖妖娆娆的一拜,手指抚上自己束着一头墨发的发冠,手指轻弹,发冠便应声而开,一念间,发冠便落到了她的掌心。
再起身,发丝清扬,眸光潋滟,眼角尾梢无不吊着一点缠绵的风情,又用这面纱遮去了容颜,倒是添了一份朦胧神秘的美感。
“殿下,今夜您带回府的可是一个美人......”清莲吊着嗓子,把话说得如那黄鹂鸟般百转千回,又悄悄地靠近了,压低了嗓子,甜腻腻的说:“殿下,您觉得我如此可算是周全?”
华连颔首,揽着她的腰,一跃上高墙,一跃入庭院。
一旁的影卫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清秀的书生变成了一个......婀娜多姿的女子,而他的殿下却毫无反应,素来高冷的面容上出现了人生的第二次龟裂。
这个世界,真疯狂。
还没等到他反应过来,他的殿下已然揽着那位美人的腰,走了。
留下他一个人在原地发愣,最终还是垂了脑袋回到了自己的大本营,庭院外的那棵树呆着去了。
嗯,公主府也就这些不会说话的死物,是最正常的了。
华连揽着着清莲,一路清风拂过,在公主府内穿梭,直穿过了整个公主府,才落在了寝殿门前。
“殿下这寝殿,还真是落在了一个好地方。”清莲居高临下,自然是将公主府的布局看的清清楚楚,不由得笑出声来。
“哦?怎么说?”华连也难得起了兴致,也想看看他亲自挑中的人有何高见。
“众星拱月。”清莲歪着脑袋,指一指他的寝殿:“虽然清莲不明白以公主之尊,求什么样的生活不好求,殿下偏偏对朝堂更有兴趣,如今清莲倒是明白了一二。”
华连没有说话,唇边牵起的一丝笑示意着清莲继续。
“看殿下这府中布置,我想殿下心中必然对尊荣......或者说权力有不一般的......看法。”
清莲斟酌着词句,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沉默,风声,夜色,似乎在这一刻,在公主府,在殿下的寝殿,在华连与清莲之间,或者是说在殿下与羽莲之间,凝固了。
站立在门口,努力的扮演着透明人的松木,也情不自禁的抬起头,想要看一看这个胆大包天的人是谁。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一双美眸勾魂
松木大着胆子抬起了头,想要看看殿下今日带回来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瞳孔微缩,心中激荡。
美人,绝对的美人。
这是松木抬眼看见清莲时,心中唯一剩下的念头。
正卧在树影和夜色里的影卫,唇边也染上了一丝笑意。果然,不止我一个正常人见到这个姑娘被吓到了。
惊艳过后,松木的心底又蔓生出一丝一缕的惋惜来,这样美的姑娘,都走到了殿下的身边,为何还没有摸清楚殿下的性子呢?
殿下最不喜欢旁人揣测她的心思,更不能容忍旁人将她的心思诉诸于口。
这位姑娘,怕是......
没想到,华连没有她所想的那样勃然大怒,反而颇带几分赞赏的点了点头:
“嗯,果然聪慧,看来这些天的书都没有白读。”
“那~奴家可就要谢谢殿下的赞美了~”
清莲勾着缠缠绵绵的嗓子,一双多情的眸子像是长了一把小钩子似的往华连的脸上飘过去,眼风却婉转的扫过了松木姑娘的脸蛋。
殿下的身边,难得不是一个惊艳的美人呢?
松木自然也感受到了对方的打量,不经意的撞进了清莲那一双面纱之外的眼睛。
似是星子般透亮,似是黑夜般深邃,一抬眸,一扇睫,璀璨与漩涡,转换自如。
“进来吧。”
此时的华连已经自顾自地往屋内走去。
清莲展颜一笑,芊芊手指伸出去去捉华连的袖角:“殿下,且等一等我呀!”
松木沉默不语的跟在两人身后,望着前头华连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与清莲只差了半步远。
心中对今夜殿下带回来的女子更加的好奇,殿下难得好脾气与耐心,这个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她对清莲充满好奇,清莲何尝不是对她好奇?
华连身边除了身手一绝的人,便是姿容上乘的,亦或是远在他处有利益往来的人,面前这个姑娘,容貌平平,脚下亦是笨重,看起来也不像是习武之人。
竟然能够贴身伺候华连,甚至连今夜她的到来也没有瞒着她,难道她和姜姑姑一样,是殿下笃信之人。
在房间内站定以后,华连自去屏风后面将自己这一身夜行衣换下来。
于是,只剩下清莲和松木两个人默默的站在屋内。
勾唇一笑,清莲脚下一点,像是一阵风一样的飘到了松木的身边:“我还不知道姑娘的名讳呢?”
松木步子往后稍稍的退了半步:“姑娘唤奴婢松木就好。”
“松木,松木姑娘......”清莲咀嚼着这两个字:“姑娘这名字是殿下所赐么?”
“是殿下恩赐。”
清莲歪了歪头,仔细地贴上了松木的脸颊,想要看一看她是否如她一样只是一张假人面,随后她沮丧的发现不是。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松木姑娘面庞上雪白色松软的绒毛上,惊起一阵阵战栗。
“姑娘......”松木再老成持重,可是在皇城当中生长出来的人,在最有规矩的皇后娘娘座下长成,哪里见过这样的事情,嗓子一哑,倒像是缠缠绵绵的撒娇一样。
华连刚从屏风出来,便听见自己那个稳重会办事的松木发出这样一句声音出来,再一抬眼,便瞧见自己最得意的棋子像是没什么骨头似的缠在松木的身边。
“松木,你去打一桶冷水来。”
松木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心里对华连充满了无限的感激,多谢殿下将自己从这样诡异的事情里解救了出来。
趴在松木肩头的清莲自然也听到了她松了一口气,笑眯眯的用手勾了勾她粉嫩嫩的脸颊,松开了自己的力道。
倒是自己一开始眼风不好,这看起来沉默寡言的小婢女,害起羞来,满面通红,倒也看着可口的很。
松木连忙往屋外走去,可袖角的衣裳却还被清莲攥在了手心里。
清莲似是玩心大起,一寸一寸的放着她的自由,松木每走一步就得回身看她一眼。
偏生清莲的容貌被黑色的面纱遮了一个严严实实,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含情目。
此时,这双眼睛里似是含着无限的情意绵绵,勾着魂的像松木看过去。
松木的脚下打着结,路都不会走了,跌跌撞撞的朝着门外走去。
“阿莲,莫要胡闹了。”
华连无奈走过去,举起自己宽大的袍子遮挡住了她的眼睛,朝着松木示意:“去吧。”
松木像是得了大赦一般,逃也似的奔向屋门。
袍子的黑影下,清莲疑惑的望了一眼华连:“殿下,这是护犊子了?”
华连笑得有点纵容:“她是从宫里出来的,哪里经得住你这样的调戏。”
“这样啊......我还在想着殿下身边怎会有这样一个......特别的人,想着为殿下调教一二呢。”清莲笑得得意,似是极满意方才的行为。
“看来姜姨教了你不少,以后,或许你还能接姜姨的手呢。”华连有些感慨于她的天赋。
清莲面色却是一变:“殿下承诺过我的,我是殿下手中的刀,不会再过花楼里的日子。”
华连深深的看了一眼清莲:“是本殿说笑了。”
两人说着话,松木已经在外头忙活好了,吃力地将一桶又一桶的冷水倒进殿下平日沐浴所用的桶里。
只是,松木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有意无意的朝着清莲的地方看过去。
“好了,殿下。”终于忙完了。
“嗯,你自去休息吧。”华连声音淡淡的。
松木急忙退下,只是还有些心神不宁,走到屋门外的时候,还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跤。
清莲见状,笑得乐不可支,花枝乱颤。
松木听见她的笑声,再也顾不上平时的稳重模样,活像是有鬼在背后追她似的,逃了。
可不就是有鬼在背后追她嘛,一只活色生香,只凭一双眼睛就能勾了她的魂的女鬼。
见清莲笑得开心,华连周身冷冷的气息消散了,也带了几分笑意和人间烟火。
这,可真是......,原本今夜他不避讳着松木的原因,是想要让松木为她守夜,毕竟松木是他这公主府上唯一可信的婢女。
可是瞧这两人的样子,唉......
第一百六十五章 训练
华连原本的如意算盘在清莲的一时兴起中被打乱了。
“再退十米,今夜辛苦你守好本殿的寝殿,不要放任何人靠近!”华连站在门口,笑意吟吟的望着庭院里的树影吩咐道。
庭院上中的那棵树,小小的摇晃了一下,又归于平静。
回身,华连的手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轻轻的将房门带上了。
如今,这间屋子里便只剩下华连和清莲两个人了。
也不是第一次两个人独处了,可是这一次清莲有一些小小的紧张,华连有一些微微的窘迫。
华连站起身来,背对着清莲,在窗边的妆台上抽出一捆迷香,很快,一缕温柔地香味弥漫着整个房间。
“阿莲,这桶冷水是本殿特意为你准备的。”
华连依旧背对着清莲,手指在细致的排列着手中的迷香,一根接着一根的点燃着,忙碌的同时也不忘记嘱咐一句清莲。
清莲的目光惊疑不定的在木桶上来回扫视,这一看便是殿下常用的沐浴的桶。
殿下的意思,莫不是......
清莲的手指窘迫的,迟疑的摸上了自己衣衫上的扣子,慢慢的解开了。
外衫,里衣......一件接着一件,很快清莲的身上便只剩下了一件肚兜。
“殿下,我还要继续脱么?”
华连皱了皱眉,疑惑的转身,目光撞进了一枝黑色并蒂水莲花。
眼风在肚兜边缘的带子上唯一停顿,便迅速的移开了目光,转过身去。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沉声呵斥道:“穿上!”
清莲方知自己是误会了殿下的意思,面色烧红,迅速的捡起地上的衣服套在了身上。
抬眼看见华连的背影,心中小小的嘀咕了一下:皇家贵族便是规矩繁多,都是女子,殿下还要背过身去,莫不是避讳着自己身份微贱,脏了殿下的眼睛?
说起避讳,清莲忽地想起了那一夜自己的孟浪之举,面上的绯色更红了一些,难道殿下仅仅是在避讳着自己?
穿好衣服后,清莲变得有些怯懦,声音再不复方才的妩媚多情,小小的,细声道:“殿下,我穿好了。”
华连这才舒了一口气,转过身来,指了指水桶:“迷香已经在发挥作用了,你若是受不住,便跳进去就好了。”
清莲乖乖巧巧的点了点头,温顺的让华连侧目。
“别紧张,本殿今夜会守着你的。”顿了顿,又指了指清莲身后的床榻:“你若是太过不适,也可坐在床上。”
清莲再度点了点头,低眉顺眼的坐在了床上,华连清楚的看到了她坐下的同时狠狠的滚动了一下喉咙。
显然是迷香发挥了作用,她已经有一些口干舌燥了。
华连心里觉得好笑,起初勾引那个余疏的时候倒是胆子大的很,在姜姨的青楼里等着刘云的时候也还以为她足够的冰冷无情,如今看来当初不过是走投无路时的逞强罢了。
现在看她,在情事上不过是一张白纸而已。
华连有一些微微的失神,这样不愿意流落风尘的清莲,这样情事空白的清莲,在前尘往事里,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究竟是如何一步步蜕变成那个风情万种,裙下之臣无数的羽莲的呢?
这辈子,他给了清莲选择,他们之间是否能走向不同的结局?
若是结局改变,那前程往事里留下的疑惑和不解,是否永远没有窥开迷雾见月明的时候。
就这样想着,华连感到自己似乎也受到了迷香的影响,有一点点的脑袋发晕,手心也渗出了一丝丝的汗。
华连心中苦笑,如今姜姨调香的能力是越发的强了,自己稍稍一分神,便也着了这道。
“扑通——”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一声沉闷的水花冲击声传来。
原来是清莲受不住那种浑身燥热的感觉,猛地跳进了冰冷的水中。
这一声终于拉回了华连的思绪,目光转到声音的来源处,便看到有一副难得美人出浴图。
清莲在冰凉的水面上露出脑袋来,晶莹剔透的水珠挂在她的细密的发丝和产长的羽睫上,美人欲滴,不外如是了吧。
就算是顶着一张清俊的脸,清莲与生俱来的媚态还是难以掩盖,魅色丛生。
眼神迷离,满面绯色,清莲的一双含水美眸在水桶里起起伏伏,口中呼出的气息都支离破碎的不成样子。
迷香的作用太大,清莲好几次都是刚一浮出水面便又深深的扎进了冷水当中,几个呼吸之后才缓缓地露出那一双如画美眸。
手指搭在木桶的边缘,透明的指甲几乎要完全的扣了进去。
华连脚下微动,终究还是停留在了原地没有动弹。
清莲拿那一双如水如雾的眼睛无意识的扫过华连的面色,忽地完全沉了下去,许久许久,没有再浮上来。
华连的目光聚焦在那一片水面上,直到清莲的最后一根发丝也完完全全的沉在了水下。
透过水面,华连没有感受到清莲的一丝动息。
终于,华连的掌风飞起,挥手灭掉了那燃到了一半的迷香,手指探向了木桶的水面。
华连的手指很好看,匀称修长,白皙如玉,轻轻的在水面一敲,便打破了这满面的平静,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只是不知道今夜的涟漪是乱了美人的心,还是搅乱了谁的一池春水。
手指碰到水面,湿热的温度从指尖传到了心底,让华连的指尖微微的颤动。
皱起好看的眉头,这水的温度怎么会这么高?
不及细想,华连挽起袖子,将整个胳膊都探入了水中,想要把沉入水底毫无动静的清莲捞上来。
一阵刺痛从胳膊上传来,华连吃痛的收回了手腕,白皙的胳膊上有一道细长的伤口,血红色的伤口上渗出一颗颗细密的血珠。
华连眸色深深,盯着仍在一圈一圈荡着水波的水面微微的出神。
许久,华连重新将手探入了水中,这次不再是试探的触碰,而是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的笃定,原本温和的手掌化作了一个锋利的鹰爪,迅速的破水面而去。
温香软玉在怀,水中的清莲果然被华连捞了上来。
只是与此同时,还有一道凌厉的刀光朝着华连的面上冲击过来。
第一百六十六章 她不是美人
华连将水中的清莲捞上来的同时,一道锋利的刀光也朝着他扑面而来。
此时,他的怀里是清莲,一只手臂牢牢地抓着她的手腕,一只手护着她,完全没有腾出手的空间来阻挡着扑面而来的杀招。
若是松手,怀里的清莲必然又会滑向木桶。
那一切又回到了起点。
然而,华连竟含着一缕漫不经心的笑,怀中紧紧抱着清莲没有松手,脸颊微微的一偏。
刀锋走过,一缕墨发被削下,随风而动,缓缓地落在了水面上。
此时,清莲已经完全被华连抱在了怀里,华连攥着清莲的手腕也松开了。
长臂一展,包住清莲那抓着匕首的手缓缓手势,顺手便夺下了匕首。
低头一看,清莲的眉头紧锁,双目微闭,早就失去了三春的颜色。
嘴角的那缕笑意扩大,变得温和且包容,轻声呢喃了一句:“还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手腕翻动,那危险的匕首便落在了地上,滑过半空时割下了清莲的一缕头发,亦慢慢的落在了打着水花的水面上。
“来而不往,非礼也。”
华连嗤笑一声,在夜色里分外的蛊惑人心。
然而,卧在华连怀中的清莲却不太老实,浑身温度高的吓人,一接触到冰凉的华连,便开始变得躁动难耐。
像是久久行走在干涸的沙漠当中的人,忽地遇见了一个充满水的湖泊。
就算知道前方或许只是海市蜃楼,或许知道前方潜藏着巨大的危险,可是人类的本能仍会驱使着他们不断地向前。
不断地向内心最本能的欲望前进。
于是,清莲便像是一条水蛇一般的缠上了华连。
身子紧紧的贴在了华连的身上,双手绕上了他的脖子,脑袋昏沉沉的搭在了他的脑袋上,无意识的呢喃着。
华连的身子一僵,胳膊虚虚的落在他的身后,无所适从。
终于,当清莲粉嫩的带着水汽的唇落在他的耳边时,华连在她的背后举起了手腕。
夜色落,掌风起。
清莲终于完完全全的失去了意识,身子一软,落在了华连的怀里。
有了前车之鉴的华连,迅速的将清莲一个手风劈晕了,怀抱着清莲朝自己的床榻走去。
将人慢慢的放在床榻上,手指碰到对方湿透的衣服,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得罪了。”
华连的手搭上她的衣襟,一颗一颗地解开了她的扣子,迅速的去掉了她的外衣。
手指微动,将她的里衣连同那枝黑色并蒂水莲花一同撕扯开来。
掌风一卷,将所有的衣物卷在了床尾。
一床柔软的被子落在了她的身上,完全的覆盖住她弱小的身形。
华连弯下身子,拨一拨她额前的碎发,用自己尚未湿透的袖子将清莲脸上的水渍擦干。
转身四处看了看,在自己的衣柜里找出一条冬日里穿的厚厚的衣裙,回到床边。
将清莲的脑袋轻轻的抬起,将厚厚的衣裙垫在了她的一头长发后面。
温和的目光流连在她的脸上,手指碰上她的假面,只要他微微一用力便能将那张薛连的脸撕下来。
事实上,华连也这么做了,稍稍揭开了一角。
清莲下巴处一道血红色的疤痕便赫然在目,华连似是受了惊吓一般的顿住了动作,指尖微微的颤动。
“清莲见过殿下......”
初见时,他曾经粗暴的揭开了那张美的飞扬跋扈的美人面,那张疤痕纵横的脸还在面前,那双恐惧也无法遮掩的倔强的眼睛。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华连的动作停了下来,将那揭下来的一角重新贴回了清莲的面上,遮住了那道疤痕。
动作妥贴,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细致。
最终,华连站起身来,纵身一跃,消失在无边的黑暗当中。
......
“刘公子,您今日又来了?”
花楼里,姜雨嫣搭着扇子,笑得如春风暖阳。
眼风微挑,示意一旁侍立着的小丫头端上一碗香气四溢的茶水。
姜雨嫣从小丫头的手里接过香茶,递给刘云:“公子,且先赏个脸喝一杯,如何?”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刘云虽然日日都来闹,也知道这座花楼背后有尚将军府做靠山,眼前这个女人并不能得罪死了。
于是,沉着脸,从姜雨嫣的手里接了过来。
送到嘴边,啜了一小口,一股温香的温度弥漫在他的唇齿之间。
这座花楼能在京城屹立不倒,倒也不完全是背靠大树好乘凉的原因,面前这个女人自有自己独特的运营之道。
好比这一杯茶水,既不是官府人家清香满怀的感觉,也不是寻常百姓家饮的井水。
一口饮下去,香甜的味道扑面而来,既不寡淡的无味,也不甜腻的过分,只是带着一份独特的温度在其中。
让人一瞬间便像是掉入了一个温暖的,软糯的,满是女儿家娇软的尘世间。
茶水喝完了,面子也给了,刘云将目光放在对面这个半点风声也不透的女人脸上:
“姜妈妈,今日还是没有那位姑娘的消息么?”
姜雨嫣的脸上挂着笑,温和的不露端倪:“我实在是不知道刘公子口中说的姑娘是哪位。那日公子分明是在温琴的房间中醒过来,公子却偏偏翻脸不认人了。”
“其实,这满京城的风尘场中谁不知道刘公子你的大名,分明对与你有过露水姻缘的姑娘都很照顾,怎得到了温琴姑娘这里,就这样无情呢?”
刘公子亦是皱起了眉头,那一夜的疯狂之后,他醒来正对上一张眉眼潋滟的美人面,美人笑眯眯的含着蜜一样的甜笑,想要靠近他。
谁知他忽地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排斥,一下子推开了粘腻腻想要贴过来的美人,跳下床去。
站在床边,迅速的套上衣服,又将被子粗暴的扔在了美人的身上。
定下了心神,细细的打量了面前美人的脸。
虽然同样是媚色横生,虽然同样是眸光流转勾人心魂,虽然他昨夜也是酒色迷离,神志不清,可是他就是记住了那张脸。
而,面前这个美人,不是她。
第一百六十七章 风流浪荡子
刘云十分清楚这个花楼在玩狸猫换太子的把戏。
于是,他没有顾及兀自哭的梨花带雨的温琴,直接冲进了姜雨嫣所在的房间。
姜雨嫣先是一愣,随即拣起一个与世无争的笑容来,笑得岁月静好:“刘公子,这一大早的不在美人的怀中温床,倒是闯进了我这个半老徐娘的屋中,做什么呢?”
手指轻轻的搭上自己眼角,那里经年累月不曾画过一笔鸢尾花了,只是她如今仍旧习惯了这个摸眼尾的动作。
“人呢?那个姑娘人呢?”刘云懒得与她周旋,开门见山的问道。
“公子,您在说什么呢?昨夜温琴姑娘房中的小丫头来报,说是刘公子你对她家姑娘很满意,一夜好眠呢~”
即便是年岁大了,比不上鲜嫩年纪里的活泼可爱,可是姜雨嫣自有自己的风骨和长久风沙场上磨练出来的沉静优雅。
一夜好眠,这四个字被姜雨嫣咬的极重,调侃取笑的意味不言而喻。
刘云有一瞬间的怔忡,怀疑自己莫不是记错了人。
随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面前这个女人可是敢在尚将军面前说不的人,她说的再笃定的话也不能信。
“姜妈妈不要再骗我了,昨夜我分明看见了那位姑娘的脸,可不是如今床榻上躺着的那位。”
姜雨嫣含笑:“公子昨夜闯进我楼中,嚷嚷着要见我这座楼里美的姑娘,我连尚未在台上见过宾客的温琴都奉上了,没想到公子照单全收了,却反过来翻脸不认人。”
刘公子眼中泛着怒气,目光在姜雨嫣这间小小的屋子里穿梭。
“公子,你说你昨晚见到的不是温琴姑娘?”眼见刘云的面色冰冷如霜,姜雨嫣深知此时再不能硬着态度了,于是软和了语气,循循善诱。
果然,刘云面色好看了不少。
“那公子,昨夜你喝的酒意熏熏,可是真的?”
刘云点了点头,他昨夜在这里点了最烈的酒,喝的几乎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那今日你在床榻上见到的是温琴姑娘,且那床铺上尚且还残留着一点微红,是也不是?”
姜雨嫣瞥了一眼大开的房门,压低了声音,问的暧昧丛生。
刘云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今日醒在他的枕侧的的确是温琴,可是那一点女红,他倒是没有注意到。
姜雨嫣微微歪了歪头:“公子,您若是不怕丢人,大可将此事宣扬出去,依着我方才说的一条有一条,看可有恩客觉得您说的在理么?”
姜雨嫣说的很有道理,可就是太有道理了,刘云始终相信自己的脑袋。
姜雨嫣手指微挑,示意送客。
刘云悻悻然的走了,却在每日夜幕降临时赶来,来了也不点姑娘相配,就这么坐在姜雨嫣的屋子里与她一句话一句话地磨着,非要磨出清莲的下落来。
“刘公子,这都是您第七日赖在我这里来,您无事可干,可是这满楼的生意可都要我来招呼呢!”
喝完茶水,说完客气话,早有经验的姜雨嫣直接下起了逐客令。
这些日子,她也实在是应付的心烦疲累。
“姜妈妈若是将那一夜的姑娘交出来,本公子自然会还您一个清净。”刘云笑得邪气。
“公子,我这里大大小小的姑娘,登过台的,没见过客,可都被您瞧了个囫囵个了,您找着了么?”
姜雨嫣打着扇子,笑得漠然。
“您都说不是,公子您倒是想想,我有什么理由藏着那位姑娘不见您呢?”
“说的也是。”刘云回的漫不经心,理是这么个理,只是这花楼上上下下,他可一个都不信。
与此同时,隔壁房间里的华连正悠闲地把玩着自己手心的一颗玉石,侧耳听着姜雨嫣和刘云之间的你来我往。
听到这么一句之后,华连朝门口那个低着脑袋不敢说话的小丫头招了招手。
小丫头便是方才给刘云奉茶的那位,从窗口瞥见华连一跃而入的衣角,忙不迭地赶去了隔壁,她是姜雨嫣前些日子提拔上来的边城回来的姑娘。
此时,华连也知晓,人也在他面前过了眼,连名字“药珠”也是他亲自取得。
人看起来很是胆小怯懦,总是低着脑袋不说话,也不敢直视旁人,华连也不知道姜雨嫣究竟看中了这个丫头身上哪一处的过人之处。
只是一眼,华连便拒绝了将人收在身边的建议,只是草草的赐了一个名字,扔回给了姜雨嫣。
反正是她看中的人,虽不得他的心意,只要姜雨嫣觉得有可取之处就好。
只是,当时他忽略了被他拒绝后,药珠眼中一闪而过的哀怨和愁绪。
此时,药珠注意到华连的动作,小步小步的移到了华连的面前:“殿下......”
“你可学过易容之法?”华连将手中的玉石翻转的飞快,轻声问面前这个小丫头。
似乎,这个小丫头身上还是有一点特别的,比如她周身围绕着的胆怯的模样,很容易让人放下心防,不由自主地轻声说话,似是担心惊扰了这么一朵风中弱花。
这样的小丫头,倒是很想母后口中的母妃,柔弱的令人心生怜惜。
华连心底一笑,可惜他没有见过这样美好的母妃,在他的记忆中,母妃一直是坚强的。
药珠点了点头:“姜姑姑教过的,殿下可是有什么吩咐?”
华连满意的点一点头。
“姜妈妈,我知道您背后有尚将军做靠山,可是本公子的家中也不是吃素的!”
隔壁长久以来你来我往似乎是走到了极点,下一刻就要撕破脸皮了。
姜雨嫣眉眼不动,眼风往屋门口微微的一瞄,她自然是看到了药珠悄悄退下去的动作,能让那个丫头动的,除了那位主子不作他想。
她真正的靠山如今与她就一墙之隔,她心中有数,自然也是不怵的。
莫说只是一个流连风场的浪荡子弟,便是他口中的达官贵族来了,她姜雨嫣也未必矮了气势去。
“公子还是好好说话吧,您与这来来往往的恩客来这楼里,求得是千金难买的春宵一刻,可莫要牵扯到什么将军府,亦或是旁的贵人。”
“再者说了,你又怎么直到你口中旁的贵人是不是我这楼中常来常往的恩客呢?”
姜雨嫣笑得风情万种,嘲弄之意一瞬间剑拔弩张。
“你!”刘云勃然大怒:“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嘲弄我的父亲!”
“哈哈哈哈~我可没有说刘大人啊!”姜雨嫣直起身子,伸手推开了窗棱,笑着望向楼下的街道。
晚风袭来,姜雨嫣笑意盈盈。
终究是个纨绔子弟啊,这般沉不住气,果然与殿下千差万别。
刘云见状,愤怒的追至了窗边,举手就要朝姜雨嫣袭去。
新仇旧恨,到底令这位贵家子弟失了理智。父亲说,这座花楼有古怪,叫他接着风流浪荡子的名号,细细的查探,千万小心自身。
只是如今,刘云正在气头上,一时忘了父亲的嘱咐,这一掌拍下去,他倒要看看面前这个满口胡话的女人是否会露出真面目。
掌风猝起,姜雨嫣的发丝微动,却只是笑融融的偏了偏身形,让满窗的晚风吹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