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屠夫之死
二丫迎着月色在村中跑着,呼呼的风声在她的耳边吹过,下裙的衣摆在草地上摩挲着,在寂静的夜中发出“沙沙”的声响,就像是情人之间的密语。
快一点,再快一点。
二丫的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她早一点赶到,屠夫便早一点被换出来,他的身上还有伤,他会少受一点苦楚。
不知道跑了多久,黑夜里二丫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跑到了什么地方,只是凭着心中的本能向自己以为正确的方向疯狂的奔去。
跑的夜风猎猎,跑的鬓发散乱,跑的满目满脸都是泪水。
直到嘴角边尝到苦涩腥咸的味道,二丫才恍然发觉,心中突突跳的不安,腿脚毫无知觉的向前跑着。
突然,前面出现了一点光亮,隐隐的似乎还有一点人声。
二丫心中一喜,急忙向那个方向跑过去。
“官爷......“
还来不及喊出的声音就这样毫无预兆的卡在了喉咙里,二丫睁开了双眼,惊恐的看着面前的一幕。
白日里穿着官服的一众人等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顺手丢进了火堆里。
火舌放肆地舔舐着刚刚被丢进来的事物,美味而满足的窜高了火焰。
美丽而令人害怕的火焰照射着这些人的脸庞,此时的他们不再是威风凛凛的当差人,一身黑衣,眼露凶光。
诡异但并不违和。
二丫急促上前的脚步停了下来,并不明白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故意味着什么,只是求生的本能让她下意识地将自己的身形隐藏在悄无声息的黑暗里。
一双美目含着泪水在那群凶神恶煞的黑衣人中穿梭着,寻找着自己熟悉的人。
泪眼朦胧,心意惶惶的二丫将他们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还是没有看到屠夫,心中安慰自己也许屠夫早就发现这些人的不对劲,逃走了。
毕竟他那么聪明,那么好。
上天总会让好人有好报的。
“唰!”
一道凛冽的寒光在二丫的眉心扫过,带着火焰反射过来潋滟的热浪,震得二丫心神不稳,险些跌倒在地。
不由自主地,二丫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那道寒光,那个为首的黑衣人手中出鞘的刀。
那把刀最终停在了一个火堆面前,二丫头晕目眩,还是看清了那个躺倒在火堆旁的男人的脸。
屠夫的双眼闭着,安静的脸上没有什么痛苦的神色,甚至还有一份隐隐约约的笑意,似乎是晕倒前得到了某种生命中的安详所在。
寒光一闪,屠夫脸上的微笑永远的定格在了那一刻。
黑夜中,二丫望着眼前的一幕,瞳孔慕的放大,再顾不得许多,喉咙里的嘶吼就要在村庄的月夜上空盘旋。
一双冰凉的手捂住了二丫的嘴巴,将她无声的嘶吼都收归于带着薄茧的掌心。
泪水模糊了二丫整张脸,粘嗒嗒的液体尽数洒在了那双手的虎口处。
那个人的一只手牢牢地捂住二丫的嘴,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纤细的腰肢,确保她不会发出声音惊动他们。
黑衣人将屠夫的尸首和火堆处理干净了以后,并没有急着逃之夭夭,反而都静静的坐在了原地。
二丫的情绪慢慢的平复了下来,手指在来人搭在她腰间的手背轻轻的点一点。
“嗯?”黑暗中,来人注意到了她这个小动作,声音粗噶难听:“不喊了?”
粗沥的声音仿佛是拿一把钝刀在凹凸不平的石头上刮过,也在二丫的心中狠狠的刮过,激起她一阵战栗不安。
二丫重重的点了点头,随着她的动作,眼中含着的最后一滴泪水落了下来,砸在了来人的手背上。
那个人似乎还有些不相信她,犹犹豫豫的放开了握着她腰肢的手,看到她乖乖巧巧的站在了原地,才松开了另一只手。
来人在二丫平静下来的脸上扫视了一圈,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赏。
“随我来。”不知道是不是二丫的错觉,来人的语气似乎变得温和了不少。
“好。”二丫眼睛看着地面,淡淡的回道。
来人转身,向着通往村庄外面的一条小路走去,示意二丫跟上。
就在转身的瞬间,耳边风声咧咧,似有千军万马呼啸而过。
“小姑娘,小小年纪的,随身还带着匕首?”来人刻意压低了声音,一只手擒住了二丫的手,皮笑肉不笑的嘲讽着她的不自量力。
看着二丫眼中的不甘心,来人微微一用力,使得二丫吃痛的蜷缩起手指,来人轻而易举的便从她的手掌心抽出了那把匕首。
借着月色,二丫看到了来人的脸。
花白的头发,如龟鹤一样的皮肤,有些佝偻的身形,和方才所听到的声音相符。
只是,二丫望着那一双眼睛,总觉得维和且似曾相识。
“你是谁!”
对方沉默着,似乎不想搭理她。
二丫也没有再追问下去,这个人本就不会给她答案,刚才只不过是……试探罢了。
见二丫也沉默了下来,来人松开了她的手:“你不想和我走?”
……
“哎……”一身叹息,来人似乎有些于心不忍:“你想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二丫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快了……”来人望了望即将钻入厚厚的云层当中的月亮,冒出了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二丫顺着他的动作也望向了天空,心中一颤,隐隐感到不安。
当夜色慢慢的笼罩下来,月亮慢慢的沉寂时,太阳也来不得向悲苦的人世间散发出自己的温暖,这个时候的人间就只剩下那一片黑暗。
没有月亮温柔的照拂,没有太阳热烈的光芒,便是传说中最黑暗最寂静的时候,也是那些躲藏在角落里的鬼魅肆意妄为的时候。
二丫并不相信这些神鬼之说,鬼魅不可怕,可怕的是人,这个时候恰恰便是杀人防火的好时候……
二丫觉得自己浑身一凉,僵硬的机械的将头慢慢的转向身边的人。
“啊!”浑身一轻,二丫感觉自己与脚下的土地分离。
“嘘!小家伙,别出声!”男人捂住了她的嘴,朝着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嘴型。
二丫懵懂的眨了眨眼睛,不安的扭动了一下自己被他拦在怀里的身子。
“别动!”男子松开了手,转而将她完全的搂在怀里,乘风而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 屠杀
二丫乖乖的缩在那个男人的怀里,闭着眼睛,一句话也不敢说,心中一直给自己默念着“识时务者为俊杰。”
一阵又一阵风在二丫的耳边刮过,她能感受到男人揽着她的腰肢在黑夜中起起伏伏。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的风渐渐的停息了下来。
“睁眼。”男人粗沥的声音刮过她的耳边。
二丫试探着慢慢睁开了眼睛,入目却陷入了血光当中。
一群蒙面黑衣人在村庄当中肆意屠杀,整个村庄陷入了一片寂静当中。
刀光烈烈,寒夜深深。
男人揽着她的腰,借着黑色的掩映,将那些人的残忍尽收眼底。
二丫亲眼看到自己曾经的家中,三个熟悉且痛恨的身影慢慢的倒下了。
其中,还有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瞪着执刀的黑衣人。
心中闷闷的一痛,一股不知名的情绪袭上心头。
“原本,我想直接带你走,不让你看见这些的。”
男人的声音里难得的带了温柔,似乎是在惋惜,不知道是在惋惜这一夜之间逝去的生命,还是别的什么……
“你知道?”二丫惊诧的望向他。
男人也回眸看了二丫一眼,村庄的血色在他的眼中跳跃,嘴角微微的牵起。
“嗯。”
微不可闻的声音,消散在黑衣人的最后一刀中。
二丫张了张嘴,没想到男人会回答他,更没有想到是这个答案。
“什么?”二丫即将问出口的话再次被男人脚下的起伏打断。
男人重新揽住她,脚下轻点,逃离了那个陷入一片血祭的村庄。
一回生两回熟。
二丫已经逐渐适应了对方一言不合就轻功飞起的事情,甚至大着胆子睁开了眼睛,打量着身边飞速变换的景色。
“呵……”男人注意到怀中小姑娘的举动,一声轻笑溢出了唇边。
“到了。”男人在一间灯火辉煌的高楼前将二丫放下:“进来吧。”
二丫还不够适应这样的速度,从男人的怀中落在地面上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脚似乎不熟悉脚踏实地的感觉。
忽然,眼前一黑。
那个男人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嘴角溢出一丝愉悦的笑容,折返回来,用手捂住了二丫的眼睛。
冰凉的手心搭在男人的手掌中,任由对方带着她走了进去。
二丫感受着自己脚下凌乱的步子,依稀觉得这大概是一个结构十分复杂的地方。
烛光跳跃,眼前覆盖着的手掌收回,一丝光亮越上她的眼角。
眨了眨眼睛,二丫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诺大的一个房间一半的地盘都被一张大床所占据,青纱色的苇帐一层又一层的铺叠开来,毫不避讳的散落在床榻四周。
迎着东边的窗台下放着一面镜子,光滑的镜面上映照着二丫胆怯不安的身形。
窗下燃着一缕香,随着半开半掩的窗棂下溜进来的风摇曳生姿。
二丫鼻尖轻嗅,恍惚间闻到了乡野间的清新荷香,沁人心脾。
闻到熟悉的味道,这一日的颠簸害怕一下子全部涌上心头,闭上眼睛,几乎要沉醉在这样的迷人的香气里。
“小丫头,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经不得你这样闻。”
一道沉稳的女声打断了二丫的神思,一张染着别样香味的帕子在她的鼻端轻轻摆了摆。
顿时,方才那飘飘然的感觉消散了不少,二丫为自己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羞红了脸。
瑰丽红透的脸蛋,低垂着脑袋下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脖颈,在若隐若现的烛光下,显得分外诱人。
“小丫头,你还真是个天生的美人!”
还是刚才那道女声,半是调侃半是揶揄的响起。
二丫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方才带自己进来的可是一个男人!
猛地抬起头来,眼前哪有什么男人,只有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含着笑望着她。
美人如玉,眼含锋芒,似是在笑,但又似是拂去灰尘般的慈悲。
二丫望着眼前的女子,眼中露出惊诧,伸手不可置信的指着她。
“你……”
女子缓步上前,腰肢轻摆,袅袅婷婷,哪里有一丝男人的影子。
伸出手来,手掌将二丫伸出来的手指慢慢收拢了回去,笑得温柔:“你见过我的,可还记得?”
记得,当然记得。
二丫心下颤抖,那个在河边见证了自己杀人的人,那个拦住自己说要带自己走的人。
“嗯?怎么不说话?”姜雨嫣皱起了眉头,伸手探向她的额间,似乎有些苦恼:“该不会是吓傻了吧?”
冰凉的指尖还没有碰到,二丫就迅速的朝着后面退去,与她拉开了安全的距离:“我记得的。”
姜雨嫣的手指落空,丝毫不介意的收回了自己的手指,在半空中画过一个半月。
“那就好,也不枉费我在血海里救出一个你来。”
“谢谢你!”二丫干涩的道了谢。
姜雨嫣摆了摆手,眼神在二丫的身上打量了几番,温和的说道:“今日你受惊了,好好休息吧!”
说完,便转身向门外走去。
然后,衣袖却被二丫拉住,二丫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古怪的呜咽声。
姜雨嫣回眸,二丫抬头看她。
“这是哪?”二丫顿了顿,干巴巴的问了这么一句。
姜雨嫣轻轻的抽回了自己的衣袖,笑容温和婉约:“不急,你先好好休息,养足了精神,明日我会再来。”
说完,不待二丫作出反应,便轻飘飘的掩门而去。
只留下二丫一个人和一室的烛火盎然。
二丫呆呆的愣在原地很久很久,久到她浑身僵硬,脚下一动,险些跌倒在地。
走至烛台前,轻轻的吹灭了烛火,二丫摸到了床榻上,呼吸慢慢的变得平稳安静。
门外,姜雨嫣侧身听着屋内的动静,直到确认二丫已经沉沉睡去后,才对着门口两个容貌美丽的女子使了一个眼色,自行离去。
两位女子互相对视了一眼,又迅速的低下头去,眼观鼻,鼻观心。
离去的姜雨嫣心中并不似她表现的那样平静,心中小小的有一丝波澜。
终不负殿下所托。
不急,来日方长。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发现
姜雨嫣回到自己的房间,半支着下巴,轻嗅着荷香,半梦半醒的想着往事。
那一日,她离开后,仍然对着二丫的容貌念念不忘。
经营青楼十数年,姜雨嫣很清楚她遇到了什么样的苗子。
且不说容貌风骨是女子中的上乘,那黑夜之中果断下杀手的胆识,就已经足够让她心动了。
最终,姜雨嫣还是回到了哪个村庄,偷偷的在屠夫家门口守了几日。
也是上天作美,那一日二丫的父母来闹事,与二丫起了争执,偏偏那一日姜雨嫣就躲在了屋后。
将前因后果看的清清楚楚,心里对二丫不为血脉所累的果断更为赞赏。
还没等到她心中遗憾稍平,姜雨嫣便看到了二丫抬起的胳膊上那一缕如丝如缕的痕迹。
瞳孔放大,手指颤抖,这,这不就是殿下……
姜雨嫣片刻不敢耽搁,脚下生风,立即回到了京城。
一身黑衣,乘着夜色,站在了华连的床前。
“殿下,奴婢找到了那个孩子。”姜雨嫣的声音有些激动。
“哦?'”原本睡衣惺忪的华连慢慢的直起身子,伸出手轻轻拨开了帷幔,抬袖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寝衣。
姜雨嫣低着头上前,一只手虚虚的搭上华连的手,另一只手替华连理了理衣袖。
“姜姨不必如此。”华连不自在的收回了手,示意姜雨嫣直起身子。
“谢殿下!”姜雨嫣从善如流,顺势后退一步,点亮了华连桌前的一点烛火。
回眸去看,华连已经站起了身,双手垂在身侧,长长的袖袍无风自动。
“殿下,奴婢依言去京城四周的农庄寻找殿下口中的人,幸不负所托,近日奴婢寻到了……”
姜雨嫣一边说着,一边偷眼觑着华连在烛火下的影子。
烛火明明灭灭,华连的影子摇摇曳曳。
华连听得此言,手指微动:“你可把人带回来了?”
姜雨嫣把头低的更低了些,只把自己的目光聚焦在自己的鞋尖。
“没有。”
“为何?”
唇齿胶着,姜雨嫣艰难的开口:“那位姑娘的确如殿下所言,是个天生的媚色美人,心智天赋也远超旁人。”
华连勾了勾唇角,心情愉悦。
那是自然,前世里的她,可是一朵媚色毒花。
姜雨嫣按耐住自己想要抬眸的欲望,有些疑惑华连身边气息突然的变化。
“只是,那位姑娘已经有了家室,且留恋故里,不肯与我回来。”姜雨嫣实话实说。
“已有家室……”华连在唇齿之间反复的咂摸着这四个字,似乎是要在其中窥探到某种辛密。
从前,除了第一面时她身上令人难忘的干净之后,华连便只见过她千人千面时刀枪不入的模样了。
倒是从未问过她的前尘往事,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也有过一段令她留恋的过去么?
华连皱着眉头,有些苦恼。
“不过,依奴婢观察,那位姑娘过的未必如她所想的那样顺遂……”
在华连皱眉沉思的时候,姜雨嫣飞速的抬眸看了一眼,沉吟着开口。
“哦?”华连温和的笑了笑:“姜姨今日好兴致!”
华连走到桌前,从桌下抽出一点香木,就着烛火慢慢燃上。
姜雨嫣身子颤了颤,笑着道:“这不是第一次见殿下对旁的事情上了心,奴婢也很好奇来着……”
一边笑着,一边从一旁的洗漱盆里拧出一条帕子,笑吟吟的递给华连。
华连接过,捂在自己的,借着手下的风劲,迷离浓郁的香气飘满了整个房间。
姜雨嫣笑得有些勉强,脚下晃了晃,狠狠的掐了一把自己的掌心。
“殿下,这位姑娘如今……”
细细的说完二丫的处境,姜雨嫣等着华连的发话。
华连手中的帕子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留了一双潋滟的眸子顾盼生辉。
“殿下,您看……”
华连久不出声,姜雨嫣有些等不及的提醒道。
“你是说,她与那个屠夫还有一个孩子?”
华连眨了眨眼睛,开口问的却是姜雨嫣最忽视的一个人。
姜雨嫣心下奇怪,却也不敢怠慢,又将那个孩子的情况慢慢说来。
华连眉心皱了皱,挥手将掌中的帕子一把甩到了香盒上。
望了一眼姜雨嫣有些摇晃的身子,走至窗边,慢慢推开窗棱,迎了一室的月光入屋。
“去吧,继续盯着那边的情况。”
“殿下的意思是……”姜雨嫣有些不明白。
华连望着院中沉沉的夜色:“放心,她终究会回到她该在的道路上的。”
“谢殿下!”姜雨嫣拢了拢自己身上的衣服,如来时一般的悄无声息离去。
姜雨嫣在跃上公主府的墙头上,遥遥回望了一眼华连所在的院子。
公主殿下所在的寝院处在一片黑暗孤寂当中,众星拱月的部落里唯有一盏月亮遥遥而立,一如它的主人,清冷孤独。
华连站在窗前,望着姜雨嫣的身影在公主府的墙头翻飞,摩挲着自己的手腕。
“殿下为何对那个孩子如此感兴趣?”
黑暗中,一名女子袅袅婷婷的走了出来,在华连的肩上披上外衣,轻柔的声音里含着无限的柔情:“殿下,夜间风大。”
华连低手接过女子手中的外衣,拒绝了她更近一步的举动:“雾依,你逾距了。”
名唤雾依的女子咬了咬唇,眼中含着泪,倒真像是蒙着一层水蒙蒙的雾气,有些委屈。
“殿下……”雾依含娇似嗔的唤了一句,长长的眼睫扫过华连如玉的面庞。
见华连没有丝毫动容,心下一颤,脚下软绵绵的便跪在了地上,颤动着身子伏首道:“奴婢知错了……”
听到身后的响声,华连恋恋不舍的望了一眼夜空中皎洁的月色
“唉……”华连合上窗子,回首将女子从地上扶了起来:“你只顾记着我夜里风凉,怎么不顾念着自己地上凉呢?”
雾依顺势窝进了华连的怀里,攀着他的衣襟,将自己身上大部分的重量虚虚实实的落在了华连的胳膊上。
华连顺手便将女子拦在了怀中,挽着雾依的腰肢,掀开重重的帷幔,落在了床榻上。
第一百二十六章 雾依
华连揽着雾依卧在床榻之上。
雾依小心翼翼的依着华连,柔如无骨的手指按在华连的额间:“殿下……”
华连半合着眼,望着趴在自己胸前的美人,宽大的手掌搭在她的脑袋上:“好了,本殿下累了!”
雾依眸中的雾色渐浓,看着华连面上浓浓的倦意,终是咬了咬唇,不甘心的低了头:“殿下好眠。”
“嗯。”
华连的手顺着雾依如瀑的一头墨发移至她的腰间,闭上了眼睛。
雾依贪恋着这点温暖,一动也不敢动,听着华连没有动静之后,慢慢软了身子,卧在她的殿下身侧。
夜深人静,雾依像一只小猫一样,依偎自己的主子沉沉的睡去了。
华连却在夜色里睁开了眸子,望着身边女子安静的睡颜,低声呢喃了一句:
“本殿下该如何安置你呢?”
雾依出生于皇宫,是皇后娘娘身边老嬷嬷的认了十几年的干女儿。
搬离皇宫的第二日,华连的面前便站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你回去吧,本殿下不缺婢女!”华连并不想收下这位昔日的故人。
上辈子,雾依也是这个时候来到他的身边,作为他与母后之间互通消息有无的纽带。
雾依是个忠心耿耿的丫头,直到宫变前夕,死在他的怀里,依旧完成了属于她自己的任务。
在他被那个没良心的女人杀死之前,她好像是唯一一个在他身边多年,却没有得到好下场的人了。
这辈子,重生归来,华连虽然仍旧想要为自己的母妃报仇,想要弄清楚那个没良心的女人的心,但他对面前这位故人心软了。
为他奔波两世,为他的人生付出了两次生命的代价,够了。
这辈子,就让这个姑娘得以善终吧。
华连收下了她手中的玉簪,却挥手让她回到母后宫中。
雾依却没有走,满面通红,唇齿羞赧道:“殿下……”
华连从满桌的账本中抬起头来,疑惑的看着她的满面春色。
“嗯?”
“殿下……”雾依用手指搓着自己的衣角,满面绯色:“娘娘有一句话让奴婢带给殿下……”
“你说……”
“娘娘说,殿下的年纪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让奴婢做您的……您的……”雾依终究还是女儿家面子薄,扭扭捏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华连却听着话头不对,搁下手中的笔,眸中墨色翻腾:“娘娘让你来做什么?”
“说……做殿下的……殿下的……暖床丫头!”雾依一狠心,闭着眼睛,从喉咙里逼出了这几个字。
安静,死一样的安静。
“啊……啊……殿下……”
雾依感到自己的喉咙处有一双大手在死死地攥着自己,睁开眼睛,华连那双波光潋滟的眸子近在咫尺。
“你说什么!”
只是一瞬间,华连越过书桌,狠狠的掐住了雾依的脖子,掌心用力。
“殿下……您……真的不记得奴婢了么?”
雾依艰难的吐字,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被一点点的剥削。
华连望着面前熟悉的眉眼,慢慢的放开了手,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怎么是你?”
“殿下,殿下……”
睡梦中的雾依睡得并不安稳,突然呢喃出声,打断了华连的回忆。
华连低头,发现身侧的姑娘冷汗涔涔,浑身不停的颤抖着,手无意识的缩紧又放开,放开又缩紧。
雾依在他身边数月了,睡在他身侧的时候却不多,只是这微乎其微的几次里,这个姑娘无不是睡得战战兢兢。
受惊的模样各有不同,然而每每噩梦,口中喃喃念叨着的都是殿下二字。
华连眸中微动,破天荒的第一次将自己的手放进了雾依虚握着的手中,试着安抚道:
“别怕,本殿下在……”
雾依似乎是感受到了熟悉的温度,贪恋的握牢了华连的手,逐渐平息了下来,沉沉的睡去。
华连见身边人安静了,伸出另外一只手替她盖好被子,叹息道:
“若是人人都像你一样的心胆赤诚就好了。”
华连终究还是心软了,是为了曾经的故人,也是为了还未踏入地狱的那一份善良。
年少时的雾依曾给那个懵懂的少年一份温柔,彼时的华连虽然知道要隐藏自己男儿身的事实,可终究是个小孩子。
深宫重重,华连又是个公主,在冷宫时只有他与怡妃相依为命,又有青云叔做掩护,所以无人发觉。
可他小小的寄居在皇后娘娘殿中的时候,娘娘疼惜他的母妃,爱屋及乌,也对他百般照拂。
他不再是冷宫中无人问津事事都要亲力亲为的小可怜,而是在皇后娘娘殿中尊贵的公主殿下。
走到哪都是前呼后拥,做什么事情都有小婢子在旁边伺候,哪怕是睡觉时也有小丫头靠在床边为他守夜。
那时他身边守着的小丫头便是小时候的雾依,小雾依年纪小贪睡,说是守夜,往往自己睡得也沉。
小小的脑袋靠在床边,一点一点的,活像一只贪睡的小猫。
不过,她这样的贪睡,倒是为华连提供了难得的方便,比如,起夜。
可是小雾依还是有被自己瞌睡惊醒的时候,那一日她恰恰好看到了站着起夜的华连,吓得登时瘫软在地。
小时候的华连,还没有失去母妃,还没有对人心绝望,自己的秘密被勘破,也没有多大的波动,只是单纯的害怕自己没有完成母妃的嘱托。
小华连急忙扯过小雾依腰间的帕子,捂住她的嘴巴,半是拖半是哄的把她拽进了寝殿。
“你……该不会……是被我捂死了吧?”
小华连戳了戳瘫倒在床上,满脸涨的通红,一动不动的小雾依,结结巴巴的问。
小雾依一个翻身,支着下巴,眼睛里亮晶晶的:“你是皇子殿下?”
小华连的小手颤颤巍巍的想要探她的鼻息,又被她翻身的动作吓得快速收回了手,躲避着她的目光。
“殿下怎么不回答我?”
小雾依见华连没有反应,伸出手来扯一扯他的袖子。
小华连从嗓子里憋出一个字来:“嗯。”
“那殿下怎么要变成公主殿下呀?”小雾依脑袋里没有大人们的弯弯绕绕,只是单纯的好奇。
小华连摇了摇脑袋:“不知道!”
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你不能对别人说哦!母妃说若是别人知道这个秘密,她就要离开我了,我不想离开母妃!”
小华连低着脑袋,情绪低落,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好好好,我谁也不告诉,好不好?”小雾依扯着她的小殿下的袖子,轻轻的哄着。
就这么一哄,她念着她的殿下许多年。
第一百二十七章 打发
“你醒了?”
雾依懵懵懂懂的睁开眼睛,头顶传来一阵低沉悦耳的声音。
吓得她脑袋一个激灵,立马从床上直起身子。
可是,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雾依的眼睛慢慢的往下移,看到了自己的爪子死死抓着华连的手。
“啊!奴婢冒犯了!”
雾依迅速的撤开自己的手,瞄着华连手腕上红肿的痕迹心虚的低着脑袋不说话。
“无妨!”
华连拂一拂袖,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不经意的问道:
“你夜里经常睡得不安稳么?”
“啊?”雾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迷茫的抬起头。
华连似乎也没有很在意她的回答,起身下床:“本殿下只是随便问问。”
雾依动作迅速的拿起外裙为华连穿戴梳洗,背过身去时悄悄的擦一擦眼角的泪水。
“殿下,吃药。”
雾依手心搁着一枚药丸,平摊着呈给华连。
在铜镜前的华连一只手为自己描眉,一只手取过雾依手中的药,丢进了口中。
弯弯的柳叶眉是怡妃生前最爱的妆容。
一旁侍立的雾依随即奉上一碗清茶,痴痴的望着镜中华连的面容。
华连自然的接过她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回递碗盏时,自镜中瞥见了她脸上的表情,皱了皱眉。
雾依敏锐的感知到华连的动作,连忙低首收了面上神色,从腰间取出帕子。
蹲下身子,伏在华连的膝边,拿帕子点一点嘴角沾染的茶渍。
收回帕子,拿起华连妆奁里的口脂,用手指轻轻点上一点,细细的擦在华连的唇上。
一张殷红的唇透着魅惑的弧线,雾依的手指留恋在华连的唇角,忘了尊卑。
“雾依,你去帮我办件事。”
华连微微偏偏头,避开雾依的手,淡声吩咐道。
此刻华连的声音已然恢复了正值好年华的清冷模样,清凌凌一把嗓音,如山上的泉水与玉石撞击时散落在水面的玉珠。
雾依受惊般的收回了手,低声敛眉:“殿下请说!”
华连望着眼前人的头顶,眼中渐起波澜:“你昨夜想必也听见了姜姨所禀告的事情,我心中已有打算......”
雾依吃惊的抬起头来,眼中闪过惊慌之色:“殿下是要将......那位姑娘......接回来......?”
“你的眼中不该出现这样的情绪。”华连伸出手轻轻覆盖在雾依包含受伤之色的眼睛上,似是安慰,似是退让:“她,本殿下另有打算。”
“你可听说过宁远侯家丢失了小少爷的事情?”
“奴婢略有耳闻.......”雾依掩在华连白皙的首张后面的脸蛋惨白如纸:“殿下的意思是那位姑娘名义上的儿子是......”
华连颔首,笑得云淡风轻:“听说宁远侯一把年纪了,很是担心那个丢失在外的孩子,也不知道他那一把老骨头可能承受的住这样日日夜夜的煎熬......”
“殿下心善,宁远侯若是承殿下恩情,想必自有福相。”雾依勾了勾唇角:“奴婢会将殿下的恩泽带至宁远侯府的。”
“嗯。”华连点了点头,收回了手掌,手指在殷红的唇上点上一点,在两颊边染上桃色:“母妃不爱这样的艳色逼人。”
“另外,你去找一趟姜姨,嘱咐她一定要让......”
雾依蹙了蹙眉,唇齿间有些犹豫:“殿下,这是否太过残忍?”
说完后,本就安静的空间里就像是失去了那微乎其微的生机,死一般的沉寂。
雾依的头低了下去,后衫被冷汗濡湿,手心一片冷腻,良久头顶上才传来华连清冷的声音。
“这原本就是她的命,本殿下只不过是在推波助澜罢了。”
华连顿了顿:“也是,本殿下忘了你原本就是个心善的性子......”
雾依更不敢说话了,只是把头底的更低,几乎要把整个脑袋埋了下去。
华连在心底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你自府上领一笔银子和你的奴籍再去寻姜姨吧。”华连沉吟着吩咐道:“办好事情之后,天下之大,你自去安生吧。”
雾依不可置信的抬头,眼中的泪水泫然欲下:“殿下.......”
“本殿下当初留下你是为了旧事情意,这段时间本殿下已经为你安排好了名分和银两。”华连再不带一丝温情:“宫中已有新人,父皇不会再想起你了,你只要走的足够远,余生都会安然度过。”
“可是,奴婢想要陪在殿下身边......”雾依跪在华连脚边,仰面恳求道。
华连俯首,清冷的眸子里闪烁着残忍:“可是本殿下的身边容不下你这样的人,公主府如今的处境和本殿下的心思你很清楚,时至今日我需要的是能为我披荆斩棘的刀,最需要舍弃的就是你那无用的仁慈!”
“奴婢愿意做殿下手里的刀,愿意为殿下舍弃无用的仁慈......”雾依素白的手指在身侧颤抖。
华连望着她现在的模样,唇边溢出一丝冷笑,似乎是在嘲讽她的不自量力:“你做不到!”
“殿下......”
雾依仍要挣扎。
华连凑近了她,盯着她的眼睛说:“你知道你走了之后本殿下会让何人接替你的位置么?”
雾依本能的摇摇头,忽地想起了什么,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你看,你也想到了。”华连温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她比你更合适.......”
雾依沉默了,殿下大费周折所培养的人自然是势在必得,自己所在的位置大概是碍了殿下的鸿图,无用的人自然有无用的去处。
雾依抿着嘴唇,艰难的站起身来,跪久了腿脚在站直的那一瞬间摇晃了一下。
华连已经直起身子,重又看向铜镜中的自己,有一下没一下梳理着自己的发梢。
雾依拿起梳子:“就让奴婢再为殿下梳一次头吧。”
华连颔首,轻轻的阖上眼睛,享受着雾依手中的梳齿轻轻划过发间的感觉。
额上有冰凉的触觉,华连睁开眼睛,雾依柔美的脸庞与自己近在咫尺,温柔地呼吸尽数喷洒在她刚刚梳好的发髻上。
“殿下便饶了奴婢这次冒犯吧。”
华连还没有来得及推开面前的美人,雾依已经后退了一步,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快步离去。
第一百二十八章 真相
这一夜,鼻端萦绕着荷香的二丫睡得格外安稳。
原本她以为自己在一夜之间经历了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夜里该是四面八方的魂魄在梦间找她索魂的。
就算没有人找她喊冤哭诉,那个男人,用温柔和体贴让她动心的男人,也该在梦中给她留下最后的嘱托和牵挂的。
可是,没有,统统都没有。
爱的,恨得,都没有。
果然自己还真是一个魔鬼,二丫在心中默默的嘲讽着自己的心大。
“姑娘醒了?”
姜雨嫣端着一个红方布罩着的托盘走了进来,朝着愣愣的坐在床边的二丫温和的一笑:“姑娘可先洗漱?”
“好。”寄人篱下,自然万般都由着主人家摆弄。
姜雨嫣唇边弯起一丝了然的微笑,徐徐地走上前去。
净脸均面、描眉画眼,手指在二丫的发间上下翻飞,轻轻巧巧地一个丫鬟髻便梳成了。
姜雨嫣望着面前装扮得宜的小姑娘由衷的发出感叹:“姑娘,你的天资就是入宫也不会逊色。”
二丫摸了摸自己的脸蛋,这大概就是面前这个女人愿意在重重杀戮中救下自己一天性命的缘故吧。
“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恩人?”二丫低着眉头,没有应和姜雨嫣的称赞之言。
姜雨嫣从方才拿过来的托盘中取来了一件浅绿色的衣裙,手指碰上二丫的腰间:“姑娘不必客气,若是不嫌弃,便和这楼中的姑娘们一样唤我一声姑姑就好。”
“姑姑”二丫从善如流:“不劳烦姑姑伺候,二丫可以自己来。”
二丫侧身躲过姜雨嫣的手指,接过那件衣服,背过身去,迅速的换上衣裙。
姜雨嫣看着转过身来的二丫有片刻的失神,愣在原地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姑姑可是不满意?”二丫皱着眉头。
姜雨嫣眨了眨眼睛,掩下自己眼中的波澜,含笑道:“不是,姑娘天姿国色,只是叫我一时看失了神。”
“姑姑谬赞。”二丫笑了笑:“只是不知道我这样一幅颜色能为姑姑做多少?能还得了几分姑姑的救命之恩?”
二丫再忍耐,再隐忍,也还是没有掩下自己话中的锋芒。
面前这个救了自己的女子,数次称赞自己的容貌,初见时又是以容貌为借口想要带走自己,二丫实在是很难不心怀不忿。
姜雨嫣倒是没有被激怒,这话说的本没有错,她本就是看中了她的容貌天骨才数次干涉她原本的生活,只是她容颜再好,也不能轻易示人。
“姑娘说的对,可也不对。”姜雨嫣摇了摇头,伸手为她开窗换气。
“我虽然是看中了姑娘的容色,可是姑娘若是要好好的活在世上,却也不得不舍弃这容色。”姜雨嫣言辞之间模糊不已:“所以,姑娘这幅好颜色并不能为我所用。”
“姑姑这是什么意思?”二丫不解。
“姑娘可想知道昨夜血海的真相?”姜雨嫣循循善诱。
二丫点头:“那是自然。”
“我曾在姑娘拒绝我之后,刻意留意过姑娘的身世和处境,也知道姑娘成亲后抚养了一位丈夫捡回来的幼子......”
姜雨嫣从身后取出一把匕首,二丫眼眸微缩。
“姑娘想必不知情,那个孩子是京城中一位贵人家的小少爷,至于为何会成为姑娘的孩子,我就不知道了......”姜雨嫣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惋惜。
从姜雨嫣的口中,二丫大概知道了故事的首尾。
那位贵人派人接回小娃娃的那日,途中遇见了她的父母,她的弟弟看见了那些侍卫腰间的匕首,于是拿出从二丫身上搜刮出来的匕首挟恩图报。
那位远在京城的贵人恼羞成怒,带着杀心的怒火燃到了这个小小的村庄。
“姑娘认得这把匕首,便是这把匕首害了姑娘一家及村中老少的性命。”姜雨嫣把匕首递给了二丫:“这把匕首是我从那日的火堆灰烬里捡回来,姑娘留着,就当作是个念想吧。”
“原来是这样的......”二丫听完了真相,抚摸着冰凉的匕首,盯着上面繁复华丽的花纹,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过了很久很久,二丫才抬起一双盈盈泪眼:“姑姑,是不是在那些所谓贵人的眼中,我们这些无权无势人的性命就在翻掌之间?”
姜雨嫣叹了一口气,走到二丫的面前,伸手抱住面前哭的软弱的姑娘,慈悲的摸了摸她的头发:“世道如此,姑娘还是节哀顺变吧。”
在阴影里,二丫的眼泪肆无忌惮的流了下来。
“姑娘,若是你想要活命,你须要隐姓埋名,远走他乡的过一辈子了。”等到怀中人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下来,姜雨嫣斟酌着开了口。
二丫的声音带着哽咽:“姑姑,若是我愿意留下来呢?”
“那......”姜雨嫣有些踌躇,唇齿间的为难之色显而易见:“那姑娘需要......需要经历一些痛苦.......”
二丫离开了姜雨嫣的怀抱,知道接下来的话才是此行面前这个女子的正题。
“姑姑但说无妨。”
她相信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天下掉下来的馅饼都有筹码,任何的意外都有迹可循。
“姑姑,是什么样的痛苦?”二丫仰起自己被装扮得宜的脸,一双楚楚动人的眸子水盈盈的望着对方,唇角下拉,有一种悲苦的凄美。
姜雨嫣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姑娘,你需要改头换面,脱胎换骨。”
“吱呀——”
说完这一切的姜雨嫣贴心的为二丫掩上了房门,留给她时间和空间思考衡量,接下来的路必须要走,可是不能是由他们来逼迫她走。
......
“你怎么还没有走?”
姜雨嫣出门以后却遇到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来者盈盈拜下:“我知姑姑有观面看骨的本事,还请姑姑垂怜,看我是否有一些可用之姿......”
姜雨嫣有些为难:“可是,殿下的意思是......”
来者再拜,身若拂柳,眼波荡漾,媚色横生:“只要姑姑有心,此事便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第一百二十九章 毁容
“姑姑,我愿意......改头换面,脱胎换骨......”
当月夜来临,望着同前一日别无二致的月亮,二丫摇摆不定的心终于坚定了下来,握紧了自己手中的匕首。
在下人的指引下,二丫敲开了姜雨嫣的房门,一进门便跪在了她的脚下的阴影处。
“姑姑,求您垂怜给我一个容身之所,无论是什么样的困难,我都愿意去克服。”二丫的膝盖重重的砸在了地上,砸的生疼。
姜雨嫣脚步轻跃,迅速的避开了这一跪,落在了二丫的身侧急忙将人扶了起来。
人从阴影里起来,姜雨嫣才看到二丫的面上蒙上了一层面纱,只露出一双盈盈的眼眸盛满了坚定之色,眼尾通红。
“姑娘这是?”姜雨嫣不解,伸手去揭那方黑色的面纱。
二丫侧身躲开:“如今我的容色再担不起姑姑一句国色天香,姑姑还是别看了吧。”
姜雨嫣眼中的困惑之色逐渐被惊骇取代:“你,你,你......”
二丫被姜雨嫣这样的神色吓到,呆呆地仍由对方将自己面纱取下。
“嘶——”
姜雨嫣被眼前女子的模样惊得倒吸一口凉气,眼前发黑,险些气的晕厥过去。
“姑娘,姑娘这是何苦?”姜雨嫣大惊失色:“姑娘不能用原本模样行走于世,有的是法子,何必毁了这样一副好样貌!”
此时,二丫的面上遍布划痕,纵横交错,每一道痕迹都渗着淋漓的鲜血,一张美人面除了那双眼睛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二丫却不以为然,脸上甚至还带着笑容:“姑姑法子再多再好,终究没有我这样地干净利索,姑姑是个果决人,还不明白我的一片决心么?”
姜雨嫣苦笑:“你就算不想以美貌为刀,也不必如此的伤害自己。”
二丫低着眼睛不说话了,和面前的女子玩心眼,她终究还是嫩了些。
姜雨嫣被她气笑:“我虽然惊叹于你的容貌,却不是只看上了这一点,你的心性手段更吸引我。”
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苛责,不再复温和宽厚:“姑娘这样的自作聪明,我还需要禀告主子才能决定姑娘是否能够留下来。”
“主子?”二丫重复着呢喃道。
姜雨嫣却没打算解释:“若是主子不同意,姑娘便自生自灭吧。”
说完,朝着门外招了招手。
自有一两个粗使婆子上前,一左一右的架着二丫回到了自己原本的房间。
很快,其中一个人折返归来,手里拿着麻绳布条等物,狞笑着上前。
二丫心下恐慌,亮出手中的匕首,想要逃出去。
可是那个婆子也不是个吃素的,三下五除二便卸了二丫手中的匕首,将人绑在了床柱上,拿布条蒙住了她的眼睛,临走前还恶狠狠的警告道:“我也是奉命行事,姑娘也是个聪明人,配合点自然就少吃点苦头!”
虽然行动受到了限制,连看也看不见,可却没有塞住她的嘴巴,二丫几乎本能的想要呼救。
可是还未出声,便吞了回来。
在别人家的地盘,还指望谁来救她呢?
还好,二丫虽然是被囚禁了,可还是有人定时来喂她些吃喝,还会给她的脸上药,甚至还会在她吃痛暗自咬牙的时候安抚的拍一拍她的肩膀。
二丫依稀知道对方大概是个温柔如水的姑娘,一日在她上完药后,柔声道:“有劳姑娘了。”
“噗嗤——”对方大概是个天真烂漫又有点调皮的姑娘:“原来姑娘是会说话的呀。”
说完大概自己也觉得自己此举不太合适,喃喃道:“抱歉,我看姑娘说话没有受到阻碍,但是这些天姑娘一言不发,我还以为......”
“无妨。”二丫笑笑,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或许是二丫与这里的人都不一样,小姑娘有了一些攀谈的欲望:“听说你的脸是你自己划伤的,为什么?”
二丫沉默着,在心里默默的叹气。
因为我不想被容貌困一辈子,想让他看自己这张脸的人已经死了,便不想留着了。
小姑娘也生气,自顾自地问着:“他们说你是不想留在这里才这样做的,可是为什么你不直接走呢?”
二丫继续沉默着。
因为走不了啊,这里可不是她想走就能走的地方啊。
小姑娘有点惋惜道:“听说你原本长得很漂亮的,那你肯定能留下来的,可是现在姑姑却要请示主子了,你知道主子不同意的话你要面临什么么?”
二丫被布条蒙着的眼睛看不见,只是将脸偏向小姑娘阴影的一侧。
“你会被毒瞎,然后扔出去!”小姑娘的声音听起来张牙舞爪的,说着可怕的话却让二丫莫名的觉得有点可爱。
二丫在心底点了点头,大概知道为什么不阻止她说话却要把她的眼睛蒙上了,这样的她便是不能投诚也不算是窥破了他们秘密的人了,到头来也许随身体残破,终究还是有活着命离开。
那位姑姑到底是心善还是手段周全,二丫已经分不清了。
在二丫愣神的时候,小姑娘似乎因为长久没有得到回应失去了兴趣。
小姑娘伸手戳了戳她的肩膀:“看起来你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二丫没有回答她,沉默着听着她离去的脚步声。
小姑娘走到了门口,回身趴在二丫的耳边低语道:“听说姑姑就要回来了,我希望你能留下来。”
“谢谢。”二丫的声音几不可闻。
前路茫茫,生死未卜。一个陌生人的善意也足够温暖此时二丫冰凉的内心。
怀揣着这份感激,第二日小姑娘来的时候,二丫决定满足一下她找人说话的欲望,主动与她攀谈起来。
“小姑娘,你是为何留在了这里?”
回答她的是一声轻笑,她以为的小姑娘声音里带着愉悦:“我可不是小姑娘哦,看姑娘的年岁似乎比我还要小些呢。”
二丫哑然,一时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嗫喏了半天,只说了一句:“抱歉啊,我看不见......”
“小姑娘”的心情似乎不错,一边说着没关系,一边为她上着药。
愉悦的心情感染了二丫,她觉得上药时的疼痛都比往日里要轻上不少。
“雾依,你退下。”
两人之间那融洽的相处方式被一道熟悉的声音打破,姜雨嫣一身黑袍缓缓而来。
第一百三十章 再见
“雾依......”二丫唇齿间呢喃着这个名字:“柔美又不失缠绵,姑姑很会取名。”
姜雨嫣走近,轻轻揭开了二丫眼前的布条:“我并没有替姑娘取名的资格,得重的姑娘们都是主子赐名。”
“清莲,这是你的新名字。”
二丫,不,清莲有些意外:“主子愿意收留我?”
“是。”姜雨嫣替她松开了手脚的束缚。
清莲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姜雨嫣脸上厚厚的脂粉:“姑姑这脸......”
伸手抚上自己的脸颊,那里是再重的脂粉也掩盖不住的红肿:“无妨,我自作主张,主子这已经是轻罚了。”
“可是,自主主张也好,自作聪明也罢,都是我做的,姑姑......”清莲有些愧疚。
姜雨嫣在清莲已经结了密密麻麻的疤痕的脸上扫过:“你一日未到主子座下,便一日受我管辖,你做错了事情就是我做错了事情,我会罚你,主子自会罚我。”
“只是可惜了你天生一幅好相貌。”
清莲活动了一下自己僵硬的手腕和身体:“姑姑要如何罚我?”
姜雨嫣指着窗外的一辆马车:“一切我都打点好了,清莲,你自去吧。”
清莲缓步走到窗前,马车掩映在车水马龙里并不起眼,就像是此刻门前空无一人的这座楼,无人在意,却背有深渊。
.......
一年后的夜晚,还是那顶马车载着清莲悠悠回到了京城。
现在的清莲更加适合这个称号,一身灰色衣裙,身姿婀娜窈窕,面容姣好,靠在马车上的内壁闭目养神。
在这一年里,在姜雨嫣的安排下,清莲也的确做到了当初她所说的,改头换面,脱胎换骨。
“姑娘,到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马车慢悠悠的停在了长街的一处角落里,车夫跳下,轻轻叩了叩车厢。
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指挑开了帘子,露出一张弧度柔美的脸庞:“有劳了。”
忽略车夫搭上来的手,清莲裙摆飞扬,自车上一跃而下,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锭银两递给车夫:“几日奔波,辛苦了。”
年轻的车夫却红了耳朵,低着头,结结巴巴的说:“不必了,当初说好了,不受姑娘酬劳的。”
清莲莞尔一笑:“那是你的主意,我可没有与你说好哦。”
说完,将银两丢进了马车的车厢里,朝着车夫嫣然一笑。
车夫被这难得的一笑眯花了眼,心神激荡之时,清莲已经转入了芸芸众生当中。
“老板,这个我要了。”站在面具铺子前的清莲性情颇好,手指流连,最终停留在搁置在角落里的一个黑色女鬼面上。
老板漫不经心的抬头瞄了一眼,愣住了:“呃......姑娘可真是好眼光。”
“怎么卖?”清莲已经动手将那看似吓人的面具戴在了脸上,星星点点的夜火,映衬得鬼面尤为可怖。
“六文钱。”
清莲从怀中掏出十文钱递给老板:“这个模样我很喜欢,我觉得它值这个价。”
“谢谢姑娘。”到手的银子万万没有往外推的说法,老板喜笑颜开的接过。
只是在心中感概,好端端一个姑娘,又好看又心善,怎么喜好如此特别?
不管身后老板如何想,清莲已经兴致盎然的在长街上逛了起来。
逛过了制衣店,买了几身灰黑色的衣裙。
路过了首饰店,取了几根银色发钗和黑色发带。
被街边的小吃店所吸引,她便又尝了尝号称京城里最苦的莲心汤圆。
“去吧。”身后一人随着她走走停停许久,似乎是失去了耐心,招呼了身边的手下嘱咐了一句。
身边人点了点头,走到了清莲的身后,低声说:“清莲,主子要见你。”
清莲诧异的转身:“姑姑......”
清莲随着姜雨嫣在长街之上周周转转,站定在了一座华宅的门后。
“姑姑,这是……?”
清莲疑惑的看着姜雨嫣,迟疑着没有进去。
宅门内的姜雨嫣回身,眸光清冷:“这是主子的宅子,你在犹豫什么?”
清莲低了低头,迈步走了进去。
姜雨嫣在她面上的女鬼面具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微动,终究还是按耐下了,没有提醒。
“殿下,清莲已经带到。”
姜雨嫣带着她从后门而入,穿过无数回廊转角,躬身在一座宫殿门外请示。
“殿下?”清莲在心中咂摸着这两个字,远离的京城的这一年里,她明里暗里打听过姑姑口中的主子。
可惜,那里人人都是棋子,人人都不知内情,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位教习似乎内有乾坤,然而也都讳莫如深。
“进来吧。”一把清冷的女声自屋里穿来,清莲学了一年,也未能辩出其中喜怒。
随着姜雨嫣迈步进去,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一年前曾伴她入眠的荷香。
不过这一次,清莲屏息凝神,甚至掩在宽大的衣袖下的手指悄悄的掐了掐掌心。
原来,这是主子用来迷人心智的东西,并没有害处,只是安神凝息的能力过强了些。
“属下拜见殿下。”
走在前面的姜雨嫣依然跪下,恭恭敬敬的朝着座上的人深负一礼。
清莲也学着她的模样,跪在了地上。
“清莲拜见殿下。”
方才匆匆一眼扫过,这个地方极大,却没有摆置什么东西,正中央直放了一把座椅,一名眉眼飞挑的女子懒懒的坐在了上面。
主子是名女子,姑姑也唤她殿下,清莲心中关于主子的身份呼之欲出。
“你便是边关而来的清莲?”女子的目光宛如实质凝在了她的头上。
“是。”
清莲低着头,温声应答,渐渐感到自己神思恍惚,知道是房中迷香起了作用。
女子,也就是公主殿下,华连,朝着清莲招手示意:“你过来。”
姜雨嫣徐徐起身,朝着清莲使了一个眼色。
清莲膝行向前,跪在华连脚边,低眉顺眼:“殿下有何吩咐?”
“你这面具,本殿下看着觉得有趣。”华连伸手挑开了她的鬼面,握在手中把玩。
清莲伏在地上,声音颤颤:“属下忘了及时取下,对殿下不敬,还请殿下责罚!”
“你自称属下?”华连手中用力,面具化作了一把灰尘:“你倒是很会顺杆往上爬……”
这次,清莲没有再说话了。
华连倒也不恼,手指挑上清莲的下巴,暧昧的摩挲着:“的确是个美人。”
清莲被迫与之对视,一张莹白的脸蛋,一双飞挑的眉眼,一张殷红的嘴唇。
“殿下才是美人。”清莲低了眼睑,不敢直视华连。
忽然下巴处传来一阵一样,然后整张脸火烧火燎的疼。
清莲抬眸,发现自己方才那一张美人面正闲闲的勾在华连的手中。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不同的选择
清莲脸上吃痛,本能的抬起头来,却发现自己原本用于遮盖的美人面正像方才的鬼面面具一样被华连勾在指尖把玩。
颊边有湿润的感觉在顺着自己沟壑不平的面皮往下流淌着。
清莲咽了一口唾沫,深深的俯下身子去,额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属下清莲,求殿下怜惜。”
华连将自己手中的美人面握在掌心,皙白如玉的手指慢慢收拢,用另一只手抬起清莲的下巴,将手掌握于她的眼前。
“闭眼!”华连的声音冷漠疏离。
清莲眉心不动,依言徐徐闭上了那双波光粼粼的眼睛。
一阵兰息吹过,似乎有灰尘掠过她的脸颊,飞过她的发丝,慢慢的落在了尘埃里。
“本殿不喜自作主张的人。”华连放开了挟制住她下巴的手:“手腕递给本殿。”
清莲垂眸,将手腕送至华连的掌心。
美人虽然面容已毁,但一年来的精心养护和训练,除了一张美人面外,身上无一处不是美人的样子。
手腕纤细,柔润匀称,只除了上面赫然显目的一道疤痕。
华连的手指指腹有些粗糙,摩挲着清莲的手腕,在皮肤上惊起一阵阵异样的战栗感。
清莲手指轻颤,努力压抑着自己变得有些混乱的气息。
望着与前世一模一样的疤痕,华连恍惚间又回到曾经她立于他的身后与他谈笑间杀人不见血的岁月了,一时间微微失神。
“殿下......”
姜雨嫣一直不曾说话,见两人情状,心里沉沉一落,轻声提醒道。
华连松开了清莲的手腕,眨眼间华彩溢流,片刻间回神。
“既然你自认为是本殿的属下,那本殿身边可不留无用之人。”华连将手指拢于袖中,淡声敲打着眼前的女子。
清莲俯首:“但凭殿下吩咐。”
华连站起身来:“本殿给你指路......”
“你既是姜姨亲自看重的美人媚骨,虽然毁了容貌,但想必你也有的是办法。”华连的目光流连在她发间残留的灰尘上,意味深长。
“姜姨在京城有一处烟花所在,你若是肯留在那里,有姜姨的教导,想必你会过的如鱼得水。”
这是前世里清莲走过的路,他知道,她会走得格外顺畅,会一步步来到他的身边。
清莲身子颤了颤,一年来的生活,她被教习嬷嬷悉心教导着仪态、美貌、琴棋书画,她亦是对姜雨嫣的安排有所猜测,可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她不得不承认,她退缩了。
若是委身于风尘,辗转于烟花,她这一生还有什么盼头呢?
穷其一生,只是为了得到一个肮脏不堪的结局么?
“殿下,属下.......”清莲唇齿酸涩,短短时间的接触,她也知道面前的这个主子不喜欢旁人驳斥她的话。
“不急。”华连摆了摆手,“本殿还有第二条路供你选择。”
清莲那一瞬间的犹疑和不甘被他捕捉到了眼里,不知道怎得,他想起了曾经她将刀子送入他的心口里时的不甘和控诉。
“那你为什么要将我送进青楼那种地方!”
“世上最肮脏,最丑陋,最不堪的地方!”
“难道你认为能在那种地方活下来的人,还有纯洁可言!”
临死前羽莲的话落在了他的心口,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当初的羽莲,如今的清莲,她本就不愿意流落在风尘里,只是当初的她,没有选择罢了。
若是,若是,她有所选择呢?
重获一世,华连曾经冰冷不择手段的心里到底生出了些许的动摇和心软。
“本殿亦不愿美人被碾落成泥,若是你肯,你夜里是姜姨手下的美人,白日里也可做我朝堂上的棋子,若是你这颗棋子能在朝堂上扎根发芽,成为本殿无可替代的选择,我可许你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华连承认,自己是想给她一个机会,只是这个机会不能以他失去助力为代价。
所以,在做好前世所做的事情之余,他允许她争取自己自由的权力。
“只是,这条路千难万难,辗转在两个身份之间,稍有不慎,你或许会被人发现,两处生机都落空,你敢么?”
华连温和的像一只披在羊皮下的狼。
清莲踌躇许久,仰起头来,散发出勃勃的生机:“若是属下做到了,殿下会允属下一个自由之身么?”
“清莲!”
姜雨嫣深知华连的脾性,急忙出声呵斥道。
清莲却不惧,仰着头,一双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华连,倔强的求一个结果。
华连颔首:“自然,本殿说到做到。”
只要你不在最后关头再动杀机,本殿下定允你所求。
“好。”清莲的脸上出现了一点点笑意。
华连的唇角也浮现出柔软的弧度。
这辈子,你不再是别无选择,你走了另外一条路,本殿期待着我们之间不同的结局。
“只是,你还需要想本殿证明你的本事,证明你值得这个机会。”
华连自身后抽出一个卷宗和一幅画卷,朝下一掷,它们便咕噜噜滚到了清莲的裙边。
清莲拾起卷宗,徐徐展开,上面是一个名为薛连的寒门学子的全部过往。
华连看了一眼卷宗,淡淡的说:“从今往后,你便是这个人了。”
薛连,众多上京赶考的学子中的一名,天资聪颖,仅凭一篇文章便令向来铁面无私的本朝第一大儒免了入门测试,亲自批入国子寺读书。
卷宗中详细记录了薛连清寒贫苦却发奋图强的十几年,一朝才华横溢被伯乐识马,从此便是光明磊落的前途了。
清莲摩挲着上面记录的文章:“殿下好文采。”
“不是本殿的手笔。”华连皱了皱眉:“薛连,确有其人。”
“那他......”清莲还以为这是华连杜撰的身份,没想到......
“你且翻到最后一页看看。”华连的神色平平。
清莲心中一动,迅速的跳过那些文章,展开了最后一页的卷宗,只见上面用极小的一行字写着:“殁于疾”。
“殿下恕罪,属下礼仪逾越了。”
“无妨,你且再看看另一幅画卷。”
眼前的清莲与记忆尽头的羽莲相差甚多,华连兴致缺缺,不欲与之多言。
清莲依言展开画卷,上面是一个书生卷气甚浓的男子,眉目清隽,薄唇微凉。
“他是.......”
“这是你这次的目标,以女子之身,风尘之名,也让本殿看看你的本事。”华连扫了一眼清莲发白的脸色:“怎么?你可是为难了?”
“不曾。”清莲俯身跪下,用清冷的声音掩盖了唇齿间的战栗:“属下得令。”
第一百三十二章 任务
“姑姑稍候。”
自公主府出来以后,姜雨嫣便径直带着清莲回到了京城中的青楼所在,安顿在了一间屋子里。
清莲环视左右,依稀辨认出这是当时自己惊魂未定时所居住的地方,也是自己这平淡一生的转折点。
“你就在此好好休息吧。”
姜雨嫣说着便要在窗边燃起一炉香。
清莲却伸手阻止了姜雨嫣的动作:
“姑姑,清莲睡意浓重,便不要浪费这上好的香了。”
姜雨嫣转头,目光在清莲的脸上转了一个圈,清莲面含微笑,坦然回视。
最终,姜雨嫣掐灭了自己手中的香,含了一缕得体的微笑:
“也好。”
说完,便要转身离去。
“姑姑稍候,清莲有一事想要请教姑姑。”
清莲思索再三,终究还是抵不住心底的好奇心,唤住了即将离去的姜雨嫣。
“嗯?”
姜雨嫣停住步子,自门口回望清莲。
“那位薛连,薛公子,是死于什么疾病?”
清莲迟疑着问出了口。
“风寒。”
姜雨嫣的声音就像是夜里的风一样徐徐飘来,含着一丝寒意。
“风寒......敢问姑姑,可是意外么?”
清莲觉得自己大概是胆大包天了,可是若是不问,自己心中始终不能安稳。
姜雨嫣的脸色沉了沉:
“他是殿下看重的人,才华横溢又出身清贫,若不是年幼时吃过太多的苦,身上落下了病根,小小的一场风寒竟药石无医,你觉得还能轮得找你来顶替他?”
姜雨嫣摔袖离去,在门框上狠狠撞击的门便是她怒气冲冲的结果。
“是,是我以小人之心度殿下之腹了。”
清莲对着姜雨嫣离去后的未掩上的房门温声道了一句。
一夜好眠,这是清莲一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夜,无梦无惊,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
“殿下不是小人,为何要我勾引一个这样书生呢?”
清莲从床头拿出画卷,细细的看着画中遗世独立的男子,皱着眉陷入了沉思。
“卖包子嘞!皮薄馅多的大包子嘞!”
换了一身男装的清莲,买了一笼包子,静静的坐在包子铺里等着鱼儿上钩。
耳边卖包子小贩的声音慢慢的微弱了下去,清莲也没有等到该来的人。
莫非,姑姑给的消息有误?清莲在自己的心里默默的嘀咕着。
“公子,小店要收摊了,您看......”
“对不住,对不住,我心里想着事情,一时忘了神.......”
又喝了一碗热茶的清莲被小贩催促着,不好意思的起了身。
清莲走出包子铺,举目四望,来来往往,街上都是神色匆匆的行人。
一股无力感袭上心头,若是她无法完成华连的任务,是不是就说明自己要永远的低落在风尘里了。
“清莲,怎么样了?”
失魂落魄的回到青楼,姜雨嫣站在门后一把将人拉到了角落里,小声的询问着她的进展。
“姑姑,不曾等到人来。”
清莲的声音里罕见的带了几分哭意缠绵。
听完清莲的描述,姜雨嫣思忖着说了句:“不该啊,殿下给的资料,我亲自去查的人......”
清莲勉强从嘴角挤出一丝微笑,安慰姜雨嫣也是安慰自己:“无妨,殿下的选题姑姑费心了,我明日再去碰碰运气就是了。”
“也好。”姜雨嫣放了她去休息。
望着清莲三神去了六窍的背影,姜雨嫣缓缓地摇了摇头,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人,殿下又是否选错了人。
又或许,她可以着手准备其他的候选人了......
走远的清莲并不知道姜雨嫣心中的百转千回,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吹亮了烛火。
眼前突然一黑,刚刚点亮的烛火熄灭,只余下一道白色的烟在皎洁的月光下袅袅婷婷。
“谁?”
清莲低喝一声,袖中的匕首朝后狠狠的刺了过去。
“噗嗤——”
一道尖利刺耳的声音响起,衣裳被划破的声音传来,同时清莲也被来者捂住了嘴巴。
清莲手中的匕首被准确无误的拦截住,来人的力气很大,一手捂住了清莲的嘴巴,另一只手上用力,强迫清莲手上吃痛松开了匕首。
“当啷——”
一声脆响,是匕首掉落在两人脚边的声音。
来人似乎是知道了清莲并没有了威胁,握着清莲的手腕顺势一弯,收拢在清莲的腰间,将人牢牢的箍在了怀中。
“是我。”一道清亮的女声在清莲的耳边响起。
清莲扭动挣扎的动作戛然而止,惊愕的愣在了当场。
“殿下?”
女子松开了手,朝后退了一步,背对着月光,站在了窗边。
清莲转身,凭借着一面之缘,努力的辨认着来者。
女子穿着一身黑色夜衣,长长的头发也挽成了男子的发式,身材高挑纤长,背对着月光,面容朦朦胧胧,看不清长相。
若不是方才那声音的确是女子,清莲恍惚间都要以为自己的房间是进来了什么不入流的登徒子。
“得罪了。”清莲告了一声罪,脚步轻转,站至了另外一个方向。
月华倾斜,华连的容颜魅惑丛生,映衬着无尽的黑夜和稀疏月光的眸子似乎是一个漩涡,要将清莲尽数吸纳进去。
真是倾城倾国色,祸国殃民颜。
初见面时,清莲一心的防备与惶恐,并没有多大的心绪起伏,如今再看,确是一张让人心潮澎湃的容颜,不分雌雄,美如天仙。
感受到自己心中的异样,清莲不敢再看,连忙低下了自己的脑袋,瓮声瓮气地见礼:“清莲见过殿下。”
“私下不必如此多礼。”华连顿了顿:“方才我是不愿意打搅到姜姨,才灭了你的烛火。”
“是,殿下。”清莲仍然是低着头,轻声回应道。
“嗯?”华连皱起自己好看的眉头。“抬起头来。”
清莲低着脑袋没有动,一滴泪却果断地落在了脚尖。
“今日之行,可是不顺利?”华连思忖着开口,眼光扫过她的脚尖,愠色一闪而过。
清莲还是没有说话。
华连移动脚步,靠近了她,伸手去抬她的脸,想要看清楚她的表情。
清莲望着脚边的黑影移动,电光火石之间,弯起腰来捡起地上的匕首,扬手便要刺向华连的脖子。
第一百三十三章 深夜来访
“这是这个男人的情况。”
华连从袖中摸出一张纸来,放在了桌上。
“你可莫要让我失望了。”
说完这句话后,华连便从一手扶上窗棱,一跃而起,落入了京城无边的黑暗里。
清莲呆愣愣的看着华连离去的背影,晚风袭来,才有了一丝真实感。
方才,殿下是专门来给自己送一个消息的么?
回想自己方才的行刺行为,清莲只觉得自己背后冷汗涔涔。
清莲不愿意自己的余生都在烟花场所里打转,又满心都是失意,望着孤身一人前来,又放下戒备的华连,她动了杀心。
故意在华连面前落泪,引起他的好奇,借着垂首的动作盯着地上的匕首和华连在月光下的影子。
计算着距离和时间,清莲迅速的捡起地上的匕首,刺向华连,准备一击毙命。
清莲做的很好,只是她错估了她的对手。
华连,只是担了公主殿下的名头,并没有公主殿下的娇生惯养,相反里面藏着的是一颗血淋淋的心。
只是一眼,华连便已经看破了清莲的打算,顺着她的意慢慢的低下了身子,手中却做好了反击的准备。
是已清莲手中一动,华连便打落了她手中的匕首。
“你便只有这样的心性么?”
冷冰冰的话语里没有意料之中的怒火,华连只是满满的嘲讽和不屑。
清莲一击不成,自知是无力回天,跌坐在了地上,低着脑袋没有一句话辩驳。
“你想要自由?”
华连站在清莲的面前,居高临下的问。
“是。”
清莲低声回应。
“可是本殿救了你,如果就这样放了你,不符合本殿的规矩。”
华连将匕首握在手心,修剪的整整齐齐的指尖轻轻在匕首华丽的外观上敲打着。
一声又一声,似乎是敲打在了清莲的心上。
“本殿也给了你机会,你敢刺杀我,居然没有勇气完成任务么?”
华连略略提高了语气,似是责问,似是怒骂。
华连被冒犯了的指责,却像是一把小锤子狠狠的敲在了清莲的心中。
方才,自己是魔怔了么?
只想着自己若是任务失败,就要过上生不如死的生活,便想着杀了华连一了百了。
可是却没有想到得手后自己又要如何逃出生天呢?
当朝的公主殿下死在了她的手上,她的余生难道又会有什么好结果了?
虽然今日没有进展,退一万步讲,就算一直没有进展,公主殿下也算是以后的庇佑了。
“殿下,清莲……”
清莲想明白了,心里只剩下了后怕,支起膝盖,跪在了地上,垂首认错。
“你不必向本殿认错!”华连却挥挥手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语。
“本殿并不是恼火你的不敬,你完不成任务对本殿动了杀心,自求一条活路,并不为过。”
华连徐徐道来:“可是你在本殿的地盘上行这样的事,没有想过刺杀本殿的难度,也没有想过周全的后路……”
“简直愚蠢至极!”
华连一挥袖子,将手中的匕首重重的掷在了清莲的面前。
“殿下……”
清莲说不上来自己心中是何样感觉,面前这个主子似乎很是与众不同。
“你若是要认错,也是要为你的愚蠢和不自量力向你自己认错!”
华连末了总结了一句。
“是。”
清莲低声应了,月华下的她看起来乖巧温顺,完全没有了方才杀心乍起的张牙舞爪。
“本殿知道你今日事情不顺,是因为那个男人家中出了事情。”
看见清莲认错,华连缓和了语气说道。
清莲诧异的抬头。
“更多的,你便自己看吧。”
华连也不欲多说,手从袖中摸出一张纸放在桌上,转身离去。
晚风袭来,轻飘飘的一张纸打着旋儿,似乎要溜走。
清莲的手指轻轻搭上纸张,阻止了它要溜走的举动,上面还残存着华连袖中的温度。
手指在纸上轻轻摩挲着,清莲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华连的善意。
曾经屠夫的善意,是照顾他心上人孩子的托词。
曾经姜雨嫣的善意,是为了收拢她归于麾下的筹谋。
善意越来越大,来者所图也越来越多。
那么这一次来自公主殿下的善意,又标价几何呢?
抛下这些杂念,清莲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纸,密密麻麻的,皆是那个男子的详细信息。
殿下出手,果然比姑姑所打听的详细多了。
不仅详细记录了那名男子姓甚名谁,家住哪里,甚至还用朱笔标注了今日他没有去包子铺的缘由。
只是,清莲越看眉头皱的越厉害,那样一个清风朗月般的男子,身后是这样不堪的家世。
余疏这个名字,与那男子一身的书卷气倒是甚为相配。
只是他家境贫寒,满腹诗书却也屡试不中,过的穷困潦倒。
没有读书人的才华,倒是染了不少读书人的清高,向来鄙视那些达官贵族。
得了两三个小钱,便要去酒馆喝上一点,也不敢喝多,只是会小酌一杯,吟两句不得意的诗,享受几句旁人的追捧。
若是他孑然一身,这样的生活虽然穷困倒也恣意,只是他上有母亲望子成龙,旁侧还有糟糠之妻满腹期望。
每每他回到家中,面对的就是唉声叹气的母亲和隐忍委屈的妻子。
与他的好相貌不相匹配的就是他的妻子,虽然年岁相当,却早早就被操劳的日常磋磨的没有了年少时的风采。
再加上如今又身怀六甲,与一身风姿飘逸的余疏想必显得笨拙而又难堪。
如今的两人站在一起,左邻右舍背后都会说一句,倒像是母子,不像是夫妻。
今日,他没有去包子店,也是因为妻子突然腹痛不止,可是家中的银钱与米粮双双告罄,一时间,是请医还是买米,让这个书生陷入了迷茫。
女子怀生,没有不腹痛,又不是多娇贵的身子,只要忍一忍便过去了。
这是母亲在他左耳念叨的。
我肚子里可是你的亲骨肉,你去借米也好,去借钱也罢,总不能让我肚子里的孩子还没有出生就受这样的委屈!
这是妻子在他右耳说的。
余疏是读书人,从前手上一点闲钱都要去酒馆的,哪里拿的了主意。
两方僵持不下,索性一直到了中午,妻子腹痛稍止,他才拿着为数不多的银两去买了粮食。
清莲一字一句的看完,心中沉甸甸的。
寻常百姓家,各有各的困难,各有各的悲苦,被世事所累时,连一米一食都是问题。
这样生活困苦的人,却是公主殿下手中玩弄的棋子,是一把磨刀石。
人命轻贱,在姜雨嫣眼中如此,在华连眼中也是如此。
清莲沉着心看了一遍又一遍,心中沉重的感觉迟迟不能消散。
最终,清莲敲开了姜雨嫣的房门。
“姑姑,能否借我……?”
第一百三十四章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姑姑,能否借我一些银两?”
姜雨嫣似乎在忙,一手拿着账簿,一手拨着算盘。
清莲微微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幅情景。
“坐!”
姜雨嫣指了指一旁的椅子,手在空中干净利落的划了一下,示意清莲坐下。
抬眸的瞬间,姜雨嫣注意到了清莲脸上的表情,笑了笑:
“怎么了?我现在这样很奇怪?”
清莲点了点头,意识到不妥,又快速的摇了摇头。
这样的行为很傻,逗的姜雨嫣难得的笑了出来。
清莲不安的搅了搅衣角:
“我只是没想到姑姑还要打理这样的琐事。”
“稍等。”
姜雨嫣一手在账簿上面勾勾画画,另一只手在算盘上飞快的上下拨动,良久才合上了一本账簿,站起身来,走到一边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
“殿下身边的可信之人不多,总该有人为殿下打理这样的事情,我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润了润嗓子,姜雨嫣笑得疏朗开阔:“其实,听教习嬷嬷说你在这方面也很有天赋,若是……”
此时的姜雨嫣,不是华连眼前的姜姨,不是青楼众女子眼中的姑姑,不是外人口中的姜美人,只是一个埋头于玉筹算盘的姜雨嫣。
清莲被姜雨嫣这样大开大合的笑容所感染,方才胸中堆积的郁结之气也消散了不少。
想起她听到过有关姜雨嫣与尚将军的传言,清莲总觉得传言不尽真实。
或许当年打动尚将军不止美貌,还有这私下里的恣意潇洒的模样。
“姑姑,您说什么?”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清莲没有听清姜雨嫣后面的话语。
“我说,你若是任务不成功,殿下让你留在这里,不妨替我管一管这些碎事?”
姜雨嫣放下茶杯,看了一眼清莲:“我瞧着你在殿下面前的样子,不是很情愿做一个风尘女子。”
果然是四面通透,清莲瞬间醒了醒精神,不敢因方才的模样而小瞧眼前人。
“多谢姑姑美意,清莲还是愿意一试。”
“你有此心,殿下一定会很宽慰。”
姜雨嫣没有强求,毕竟永久的自由和受制于人的恩惠相比,更加诱人。
“对了,你方才说你要借银子?”
“是。”清莲有些忐忑,初来乍到,她还不知道这里的规矩。
又知道了居然是姜雨嫣管理账簿,清莲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了。
“你要多少?”
“一百两。”
清莲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怎么就这样顺嘴说了出来。
姜雨嫣诧异的望了她一眼,斟酌着开口:
“你或许不知,京城里虽然什么都贵,但一百两也是一笔不低的银子了。”
清莲咽了咽口水,既然说都说了,索性就不改了,点了点头。
“罢了,你若是有用,我拨给你也可,只是二十两是殿下定的规矩,余出来的要在你以后每月所得里扣除着还了。”
清莲没想到姜雨嫣居然这样的爽快的答应了,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姑姑就不问问我要这笔银子做什么么?”
沉默了一瞬,清莲还是问了出来。
姜雨嫣笑了笑: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殿下用你,便是信任你。我与殿下都相信你不会做有损殿下的事情。既是相信你,又何必多次一问呢?”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清莲咂摸着这句话,心中对华连及以后自己的路有了重新的掂量。
“多谢姑姑。”
......
京城,包子铺前。
一个身着大红色衣裙,描着殷红的唇的女子,将胸前的酒意全部抖落了出来,继而倒在了余疏的怀中。
“公子,您怎么就要抛下奴家去了呢?”
女子一双含情目盈盈闪着泪光,娇嫩饱满的唇染着酒水,手指芊芊绕在了余疏的脖子上。
不胜酒力的女子几乎是挂在了他的身上,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伴随着暖意融融的体温传到了余疏的身上。
余疏脸色一红,一只手拿着刚从小贩手中接过来的包子,一手拿着刚从怀中掏出来的铜板,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
女子久等不到他的回应,红唇撅起,泪眼迷离:
“公子,公子......”
一声声的公子,从女子的口中喊出来带着无尽的情思和缠绵之意,直喊得身侧人面红耳赤,心跳如擂鼓。
余疏只是看了一眼怀中的绝色女子,便立即调转了脑袋:
“姑娘,你认错人了!”
话音刚落,怀中的女子便嘤嘤地哭了起来。
“余郎,你莫不是不认我了?”
眼见着连惯常见的包子铺小贩面上都有了调侃之色,余疏更是觉得尴尬不已。
将手中的铜板递给小贩,半拖半拉的将怀中的女子扯至了一边,仍有旁边人一脸艳羡的看戏表情。
角落里,余疏仔细打量了女子的脸,浓眉大眼,如此浓烈艳丽的脸蛋,若是见过必不会忘。
而这位女子正是清莲,在细细看过余疏的情况之后,她心中自有自己的一番计较。
于是,扮了这张扬的美人面,堂而皇之在大路上拦住了他。
此时,她正含着一点不清醒的酒意,趴在余疏的肩头呵气如兰。
眼见着余疏仍然恪守君子之礼,娇呼一声,假装不胜酒力,身子一松,向后倒去。
感受到腰间突然的力道,清莲在心中弯了弯唇角。
身子一扭,手指在腹前微微一搭,衣裳上的暗红色的腰带便松了下来。
隔着一层薄薄的红纱衣裙,余疏只觉得自己扶在美人腰间的手微微的发烫。
待美人直起身子,余疏的手就像是碰见了火一般的松开。
清莲眼底含着一缕得逞的笑意,身子再次歪向了余疏的怀中。
只留下暗红的腰带躺在余疏的手掌心里,散发着幽幽的暗香。
余疏手指轻颤,想要将腰带重新扣在美人的怀中,怎料美人不肯配合,窝在他的怀里左摇右摆。
甚至,余疏慌乱之下,手指滑过美人的腰间,还会引来美人的一阵娇笑。
余疏满头是汗,可是却毫无进展。
长街角落里,美人在怀,自己的手指还捻着姑娘的腰带,仍是谁看,都是一幅香艳至极的画面。
偏偏,这两位主人公,一个是心有算计,一个是不想消受美人恩。
清莲含着醉态,瞄了一眼余疏红透的脸蛋,心里暗暗的道了一声得罪。
脚下一点,便缠上了余疏的双腿,手指掠过余疏的脖子,一路向下抚摸到他的脊背,指尖轻轻滑过一个奇异的纹路。
清莲贴着余疏胸膛的耳边,响起了男子粗重的喘息声,额间也滴落了一滴热汗。
嘴角微弯,清莲手起掌落,利落的劈下了一个掌风。
脚尖稳稳地落在了地上,余疏耷拉着脑袋,软在了清莲的怀中。
清莲手指勾了勾余疏的长衫,将人拉进了一间屋子里。
远远的看着,倒像是余疏急不可耐的将美人拖了进去。
第一百三十五章 血色火焰
“公子,你可觉得够了么?”
清莲趴在男子裸露的背上,在他的耳边呼着温暖的气息。
余疏衣衫尽褪,满面潮红的躺在了床上。
清莲却面色平静,手指捻起一点香木,丢进了随身携带的香炉当中。
随着烟气袅袅,床上的余疏身体不住的抽搐着,口中不断地发出满足的喟然之声。
清莲嫌恶的皱了皱眉头,从袖中抽出匕首,对着男子雪白无暇的肩头亮出了雪亮的刀锋。
“公子,不若我们玩点更刺激的?”
俯下身子的清莲,身上冰凉的体温慢慢的传递给了依然浑身燥热的余疏,似乎是寻到了一点冰凉的慰藉,男子的手臂如蛇蔓一样的缠了上来。
清莲一手从余疏的手中抽出自己的腰带,一手握住他的双手,慢慢的用腰带将他的手束在一起,举过头顶,只叫他动弹不得。
“好好好。”
余疏沉浸在幻香营造的美人蚀骨梦里,耳中所听的不过脑子,只是含糊不清的迎合着美人的话。
清莲直起身子,唇边的笑容变得艳丽无双。
素手高扬,手中的匕首快狠准的扎入了男子的肩头。
一股无名的颤栗感伴随着痛觉自肩头传遍了全身,余疏身体颤抖着越发的厉害,口中的呻吟也逐渐的婉绵不绝。
“不若就纹出一朵血莲花吧。”
清莲娇笑着,似乎是对自己的这个主意得意极了。
手腕翻转,以刀作笔,以人为纸,很快男子的肩头便落下了一朵栩栩如生的莲花。
只是那花虽然有莲之形态,却无莲的神韵。
瞧着倒像是一张染了鲜血的美人面。
清莲的刀锋渐停,男子口中的靡靡之音也渐渐消弱了下去。
望着男子此时大汗淋漓地模样,清莲心中暗暗的感慨了一句姑姑的迷香果然好用。
起身,整理了一番裙裾,收起香炉与匕首,自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盒子,放在了他的枕边,飘然离去。
......
“清莲,殿下召你。”
脚步轻快的清莲刚刚走出屋子,便撞见了姜雨嫣,看这样子似乎是守在了门前许久。
吐出长长的一口浊气,清莲准备随着姜雨嫣走。
却没想到,姜雨嫣脚下一转,带着她便推开了隔壁的房门。
清莲踌躇着没有动。
“怎么了?”
清莲敛眉:“不然还是禀告殿下另寻他处吧,我怕那个人不多时就会醒过来。”
姜雨嫣沉稳的退至一侧,示意清莲进去:“这是殿下的地盘,殿下想要他几时醒,他便会几时醒。”
清莲心中诧异不已。
这座院子的主人家据说是出门游学许久,左邻右舍足有半年没有见过了。
她也是画了十两银子才找到一个锁匠提前一夜撬开了门锁,以备今日之需。
没想到却是撬了殿下的门锁。
清莲迈步进去,华连正支着脑袋,懒意闲闲的盯着墙壁出神,唇边还含着一缕似有若无的笑意。
“清莲见过殿下。”
“嗯。”华连眉心微动,收回了目光,转而看向清莲。
“你做得很好,果然是本殿看重的人,一击必中。”华连抚掌而笑,似乎是对清莲方才的表现极为满意。
“清莲谢殿下。”清莲低了低头,再次行礼。
华连却语锋一转,意有所指的说到:“只是这心还不够狠,只是本殿摆弄在你面前的一颗小小棋子,你竟然动了恻隐之心!”
清莲行礼的姿势微僵,跪在了地上:“清莲没有。”
“是没有,还是不敢?”华连招手向前:“你可想清楚了再回答。”
清莲膝行至华连身边,一只冰凉的手落在了她的发髻上,缓缓地带动着她转动自己的脑袋。
清莲这才发现墙壁上隐蔽处居然有拳头大小的一个洞,自这里的角度看过去,床榻之上的萎靡一览无余。
“清莲不敢。”清莲只看了一眼,便迅速的低下脑袋认错。
自华连的角度望下去,垂眸低首的清莲就像是一只乖顺的猫儿一样。
这样乖巧温顺的你何时才会对我亮出利爪呢?
华连在心中暗忖。
华连的手从清莲的发髻之间移到了她的脸颊。
“这张脸还真是美艳绝伦,宛如魅妖。”
顺着脖子和肩头,华连慢慢的牵起了清莲的手腕,握在掌心。
指尖寒光一闪,华连的手中显出一枚小小的银针,扎入了她的手腕之处。
“嘶——”
清莲吃痛惊呼出声。
“一张美人面尚可妆点,你这手腕处留下这么一道可怖的疤痕可是不美。”
华连一手捏着银针在清莲的手腕上来回游走,另一手的指腹按压着脉搏所在之处摩挲,甚至还闲闲地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提出了解释。
“姜姨没有训练过你么?怎的如此怕疼?”
余光看到清莲扭曲在一起的眉眼,奇怪的问道。
清莲努力控制着自己面上的表情,声音还是泄露了几分颤抖:“教习嬷嬷教过,只是清莲生来畏疼。”
华连轻嗤一声,不置可否:“那你当年何来的勇气自毁面容?”
清莲气息一颤:“为了更好的活命。”
三言两语之间,华连手上的动作停止了,也松开了握着的手腕。
收回手腕,忽视着血液奔流之处的异样,清莲低眸一看,一朵火焰盛开在原来的疤痕之处。
火焰肆意张扬,在白皙的手臂上像极了一颗跳动不安分的心。
“殿下,这火焰是否如我方才纹在余公子箭头的莲花一个意思?”
清莲指尖轻点,血色淋漓的手腕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痛。
华连掏出一块帕子,细细的擦拭着遗留在银针上面的血迹:“自然不是,只是你这张脸实在是千变万化,本殿希望无论何时何地,本殿都不会将你认错。”
说完,华连徐徐起身,迈步向门外走去,留给清莲一个冷漠的背影。
“你的表现本殿十分满意,自明日起,你便是本殿的门下客。”
“顶着薛连的名字,希望你也一样不会让本殿失望。”
望着地上被拉长的华连的身影,摸着腕间的血迹,清莲扇着眼羽:“是,殿下。”
第一百三十六章 国子寺
第二日清晨,清莲便打扮成男子的模样,面容清秀,是一张扔在人堆里绝对不会注意到的长相。
包裹里揣着几本书和衣物银两,清莲依着逝去的薛连该有的命运站在了国子寺的门前。
在大越王朝,官位大多被贵门子弟轻而易举的获得,依靠着父兄一辈的关系和举荐,他们很容易便在熟络的官场里如鱼得水。
而出身平寒的人家,便只有读书这一条路可以走。
可是,即便是读书,即便你才华横溢,也需要和那些高门望族的子弟们打好关系。
无他,只是大越王朝官宦之间的利益交错盘根多年,难以改变。
国子寺是皇家唯一承认的有京考资格的学府,每年春意盎然的时候,国子寺便会向一众学子开放入学名额。
国子寺中设立了寒部与贵部,不同的部门有不同的名额,这个王朝权力腐朽的一角可见一斑。
对于寒门子弟来说,是才高者得。
对贵门子弟来说,是权势与财力丰厚者得。
或者,两者互相倾轧,多方权衡与思量。
再或者,如逝去的薛连一般,仗着自己才高,递了自己的文章去本朝第一学儒的门下,得了赏识与庇护,免试进入国子寺。
当然,这条路自国子寺建成以来便一直存在,只是无数学子前仆后继,皆都铩羽而归。
渐渐的,众多的学子们没有了心性,也就放弃了这一条看起来简单却鲜有人能成功的路。
数十年来,只有两人做到了。
一是十年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垂髫小儿,二是初来京城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薛连。
当年的垂髫小儿只有一篇文章传世,便销声匿迹,如今学子们之间口口相传的也只有有关薛连的传说了。
而现在,朗朗乾坤之下,清莲便成了如今的薛连。
顶着薛连的名号,有着华连的承诺,也有着当今第一大儒的举荐,自然不用管那偏门处挤挤挨挨的学子考校,大大方方站在第一拨入学的学子尾后,行了拜师礼走了进去。
站在上头的先生大手一挥,自有相应数量的小书童们走上前来,一一询问他们的名字。
国子寺果然是国子寺,站立在各位学子身边的书童们也都朗目星月,小小年纪便可看出心性老成,绝非各家府中寻常的小厮可比。
也有那机灵点的学子,知道这些书童们虽年纪尚轻,可是能进入这个地方又怎么会是简单之辈,他们将来的命运早就有定数了。
命运好的,以后便是同他们一样的学子,甚至还有自小攒下来的学儒资源人脉可用,仕途一片大好。
运气差些的,也会是将来各家府上重金聘请的教书先生。
所以,书童们虽是干的伺候人的活,但这些学子们的眉目间没有一个敢露出轻视的样子来。
清莲左右看了看,暗暗手里捏了一块上好的墨砚。
一个眉清目秀的书童朝着她走了过来,一张脸粉粉嫩嫩的,一张口还有一颗小小的乳牙漏风。
“敢问公子名讳?”
清莲恍惚间似乎看见了曾经的奶娃娃,眼睛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薛连。”
声音干涩的似乎不是自己的。
小书童听到后有一瞬间的吃惊,快速的抬起头来打量了一下,又规规矩矩地低下头,只是一双紧攥着衣角的小手暴露了他激动的心情。
“公子,请随我来。”
小书童在前面引路,清莲背着包袱跟在后头。
走过长长的拜师玉阶,这才来到了国子寺真正的学子门前。
“薛公子,请看。”
小书童站定在门下,指着前方,朝着清莲一挥手。
清莲也很好奇,天下读书人前赴后继的书院终究有何特别。
举目望去,泱泱京城皆在脚下,芸芸众生皆是蝼蚁。
国子寺传承百年,乃是大越王朝第一位君王御笔亲批的书院,大到选址小到一座亭子,都是这位君王亲自画上朱笔的杰作。
虽是刀光剑影里得到的天下,这位君王却始终坚信“知识改变命运”,所以格外重视这座天下书院的建成。
从长长的玉阶走上来,站在高处,清莲只觉得自己神清气爽。
抬眼望去,只有巍峨的皇城与之相对矗立,遥遥相望,仿佛一对相知相惜的知己好友。
一众官府民宅,都匍匐在这两大建筑的脚下。
书童用手指点一点眼下的京城:“公子大作,是否是看遍了这世间疾苦才有所感悟?”
清莲一顿,略一思索才明白过来书童说的是薛连那篇折服了学儒的文章。
在华连处,清莲见过了那篇文章,《众生皆苦》。
一篇千字文,洋洋洒洒,说尽了这世间人的苦楚,底层百姓挣扎于安身立命之苦,普通官员周转于人情世故之苦,达官贵族困顿于心机欲望之苦,高座君王心有山河之苦。
活在这滚滚红尘里,只要你尚有七情六欲,心中就有属于自己的一份苦。
人人如此,人人不得免俗。
曾经的薛连,见过了太多的苦,熬了一腔的心血写下了这众生皆苦,并立志要为大越王朝开阔出一条新的道路来。
清莲看完,心有戚戚,却没有像他一般的雄心壮志。
此时面对这书童灼灼地目光,清莲心虚的别过头去,看下脚下的京城,微微点了点头。
书童自以为得到了回应,眼睛发亮:“薛公子之心,也是我等读书人之志!”
清莲笑而不语,忽地便有种奇异的感觉。
这个世界上大概有三种人会有众生皆苦,然怜悯众生的心。
一是从未感受过世间百种滋味在心头的稚子,苦难不曾降临到自己的头上,所以会怜悯那些困顿不堪的人,就如同眼前的小书童。
二是功成身退,对凡俗中的事情再没有追求之心,只剩下超然物外的一幅躯壳和跳动的心脏,所以有闲心去怜悯那些求而不得的人,就如被薛连打动的那位大儒。
三便是薛连了。
只是世界上只有这么一个薛连,连他也走了,自己顶替了他,还会有人有这样的心么?
清莲不知,望了望脚下的玉阶,嘲讽的笑了笑,对着书童说:“走吧。”
第一百三十七章 找茬
“公子,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清莲笑了笑,接过书童手中的船桨,迈入了一叶小小的扁舟,朝着湖对面划过去。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不少学子陆陆续续的都撑着一叶小舟,在湖面上穿梭。
清莲双手执浆,站立在船头,含着一缕似有若无的笑容,双臂轻摆,带着一舟一童荡悠悠的朝着对面而行。
清风拂过,清莲含笑打量四周,天地之大,她有一种徜徉在其中的感觉。
坐在舟尾的小书童也没有闲着,向清莲介绍起书院的结构部落。
方才踏上玉阶才算是真正的进入了书院,书院开阔,首先引入眼帘的就是一大片的学堂,分为山、风、水、月四大部分,四方围坐,形成一个小小的天地。
后面便是如今他们所在的湖,湖地面积广阔,白茫茫一片,横穿了整个湖面,是当年的初代君王特意命人挖出来的,与学院前那长长的拜师玉阶形成呼应。
这一片湖将书堂与学子们的住宿之地分隔开来,学子们只能乘坐这小舟来往求学。
且在这书院里读书,无论你家中权势如何,无论你才华如何,一律不得带小厮仆从进来,生活琐事皆要亲历亲为,包括划船。
在这广阔的湖面上还错落有致分布着不同的形状的亭子,小书童介绍这是为各位学子互相学习交流所备。
清莲含着笑,将话一一记在心中。
“公子,您被分配到了寒部的房间。”
小书童领着清莲穿过一片草地,钻入了郁郁葱葱的一片树林当中。
在高大的树荫掩映下,贵部与寒部两块石碑相对而立,分别代表着国子寺中那微妙的两大组成。
贵部位于学院的东边,寒部与之相对立。
清莲耳朵敏锐,隐约听见了一些犬吠鸟啼声,奇怪的是,这些声音都是从东边传至,西边却是一片静悄悄的。
“学院可以养宠物么?”
清莲问书童。
小书童眼底一闪而过一丝鄙夷:“官家子弟,总是有一些无法丢舍的讲究的。”
“公子请进吧,里面自有管家领您去住处。”
清莲颔首,将手中的墨砚递给小书童,道了一身谢,迈步朝着大门走去。
“站住——”
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清莲脚步没有停,她可不觉得自己人生地不熟的会遇上专门找自己的。
“嘭——”
一个茶杯落在了她的面前,大片的茶渍晕染在台阶上,结结实实挡住了清莲的去路。
清莲在心底里叹了一口气,转身作揖:“请问这位同窗找的可是在下?”
起身看向来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身金光闪闪的行头,其次是站在他身边虎视眈眈的狗,以及他手中托着的一个鸟笼子。
不伦不类的一群,妖魔鬼怪。
清莲在心底给他下了这么一个定论。
“我是张煜,不知兄台可是丞相家的公子李书?”
来人倒也客气,全然不像是方才掷出茶杯时的凶悍模样,装模作样的也低了低身子,只是那模样怎么看怎么怪异的很。
清莲松了一口气,不是找自己的就好,遂摇了摇脑袋。
张煜眼睛眨了眨,直起身子来,露出一副纨绔模样,上下打量了一下清莲:
“这么说来,你就是那个名声鹊起的薛连咯?”
来者不善,清莲在心里迅速的下了一个定义,身体比脑子反应的更快。
“不是。”
“哈哈哈哈哈哈。”
张煜却笑出了声,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手中的鸟笼子一颤一颤的,清莲可真是为他手中的那只黄鹂鸟感到害怕。
只是,这件事情有什么好笑的?清莲一头雾水的看着面前这个少年,觉得对方的脑子大概是不好使吧。
“你骗我!现在的寒部还没有开放名额,你不是薛连还能是谁?”
所以?
清莲在心里默默的脑补了一句,同情的看了一眼张煜,转身就要走。
身后的少年见自己被无视了,恼羞成怒,直接端起茶壶就朝着清莲的后脑勺砸了过去。
想象到面前这个才名满京城的人被自己砸成个落汤鸡的模样,便觉得心情甚好,唇角得意的勾了勾。
清莲却像是脑袋后面还长了一双眼睛似的,脚步微顿,身子一偏,堪堪让茶壶擦过自己的耳廓落在了地上。
茶水,茶叶,碎片,铺了一地。
清莲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不以为意地继续往门内走去。
张煜身形一动,已然站在了清莲的面前,长臂一展,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可知道我这茶叶价值千金?你这双......本公子勉强称之为鞋的东西又价值几何?”
“本公子本着同窗之谊,赠你一口茶水只当是见面礼,没想到你这样的不识抬举,真是白瞎了你广在京城的好才名。”
清莲脸上的笑意消散了,她知道了面前这个公子哥就是来找茬的。
“那你待如何?”
清莲皮笑肉不笑的问他。
张煜笑得张扬而又放肆:“本公子的愿意终究是好的,只不过这些好茶叶实在是不应该浪费了......”
语气里带着一点虚伪的惋惜。
“这样吧,我也不为难你,你将地上的茶叶捡起来尽数吞掉,只要不辜负了我这一番美意就好了。”
清莲在心中冷嗤,这还不算是为难。
读书人最看重的才华,其次便是气节,今日她若是在这里弯了腰,明日她贪慕虚荣,屈于权贵的名声就能传遍整个书院。
其心可诛。
只是不知道这个少年刻意为难自己的原因是什么?
清莲冷漠的眼光从张煜的面前缓缓地刮过,从眉峰到眼梢,从鼻梁到唇角,再从下巴处打了一个旋,直直的落在了地上的茶叶上。
“你只是想这些茶叶不被辜负?”
清莲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嗯。”
张煜的话音刚落,清莲身形一个晃动,人已经从他的面前绕到了身后。
经过他的身边时,清莲手中的寒光一闪,张煜感觉自己手腕处传来一股力量。
低头一看,张煜惊骇地发现自己的袖子被割了下来。
“你!”
张煜瞪大了双眼,转身看向清莲,准备发作。
“嘭!”
一股熟悉的黏糊糊的感觉从脸上传来。
清莲手中一展,袖子在地上打了一个转,卷起大部分的茶叶,拢于手中。
看着张煜如她所料地转身,清莲勾起一个恶作剧般的笑容,素手一抛,扔向张煜那张嚣张跋扈的脸蛋。
茶叶糊了他一脸,在他的眉、眼、鼻和唇上,或多或少的粘着一些未干的茶叶,看起来分外的滑稽。
“如此,也不算是辜负了。”
清莲朗声一笑,再不顾张煜,迈步走入了寒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