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殿下,我不要自由了
“吃了本殿亲手煮的粥,也该告诉本殿实话了吧?”
清莲莞尔一笑,手掌轻轻的覆上殿下的手掌,笑容有些凄苦悲凉。
她温凉的手指搭在他冰凉的手指上,一双悲苦的眸子看着他同样美丽的眼睛。
四目相对,既无当年的害怕忌惮,也无往常的人情意绵绵,只剩下一点透明的轻慢。
殿下心里有她,清莲从未有过的笃定。
可是,深夜里一身红衣的尚锋含着妖艳的眉眼飞入殿下怀中的那一刻,她的心实实在在的痛了。
她分明看到了殿下推开了尚锋,可那一幕在她的心中百转千回,无限放大。
他们之间的每一个细节都被她那一颗无法控制心反复琢磨,哪怕是一丝偶尔路过的风也真真切切的割在了她的心上。
尚锋,出身尚家二公子,深受尚老将军的喜爱,将来很有可能掌控尚家背后的军机力量。
尚锋,姜雨嫣唯一的女儿,纵容至允许她女扮男装出入将军府。
而,姜雨嫣是殿下依重的人物,是殿下自小便收入麾下的人物,亦师亦友。
更何况,她们母女都愿意效忠与殿下,尚锋那一腔绵绵的情意并不比她少,可她却比如今的她有利用价值多了。
殿下这样一个不容他人放肆的人,却屡屡容忍了尚锋的破禁。
殿下,是不是也很清楚尚锋的价值呢?
手指用力,清莲带着殿下手指尖的力度揭开了那张属于薛连的面皮。
疤痕交错,深浅凸凹。
这样一张脸,恐怕寻常人见了会做一夜的噩梦吧。
“殿下,我只是难过……”
难过什么,清莲没有说,她和殿下之间原就不是事事说的清楚明白的关系。
尚锋那一张英气逼人的面庞,描上了红妆竟然别有一番风情,清莲的心中如黄连在口。
不需说,华连几乎是在一瞬间明白了清莲的意思。
指尖微颤,像是不忍心破坏了琉璃一般的珍宝似的落在清莲的脸上。
手掌缓缓上移,冰凉的掌纹遮住了清莲唯一剩下的美貌,那双波光潋滟的眸子。
清莲放在桌子上的手,似乎有什么冰凉到极致的东西重重的砸在了手背上。
像一两颗珍珠,圆滚滚的在她的手背上游走了一圈,又落在了地上。
心中颤抖,清莲长长的羽睫扫过华连的掌心:
“殿下?”
“别看……”
华连的声音竟然有些黯哑,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似的。
良久良久,久到清莲以为自己再也等不到一个回应的时候。
黑暗袭来,华连冰凉的掌心彻底覆盖在了她的眸子上,一股若有似无得香气由远及近,萦绕在了她的鼻端。
那只手掌上似乎投下了一片浓重的阴影,殿下的声音轻不可闻:
“清莲,对不起。”
长长的沉默,清莲没有回应华连这一句话。
她想,大概殿下也并不需要她的回应。
“清莲,本殿造孽太多了,想来也不会有好下场了。”
华连没有松开那只覆在眸子上的手掌,声音却回复了往常的清冷:
“我想,如果你愿意的话,本殿将你送走,你不是一直想要自由么?本殿答应你了。”
一声重过一声,一声快过一声的心跳,落在了清莲的耳边。
“殿下,我不要自由了。”
手背上湿润的感觉已经消失了,皮肤上传来一点奇异的紧绷。
手指一动,清莲拉开了那只手,目光直直的撞入了华连的眼中。
倔强,不服输,还有一点祈求。
“殿下,我不要了!”
没有等到华连的回应,清莲又提声重复了一遍。
声音清脆,在两人之间来回敲荡。
华连的目光凝在她的面上,深深地,似乎要看到她的骨髓里去一般。
最终,在清莲不肯一动的目光,华连开了口。
“好,就当本殿没说过这话。”
收手,回身,拿起桌上的碗,疾步离开了。
“殿下,我的身子已经好了,明日我就回了。”
清莲注视着殿下这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轻声细语的说道。
“随你。”
华连的身形已经离开,声音才慢慢的传了过来。
那位猞猁国的王子已经到了,清莲想着李书递来的消息,唇边的笑意越发的苦涩。
李书是如何说的呢?
曾经清风朗月的少年面上越发的阴沉黑暗,失去了灵魂中的光彩。
站在公主府最逼仄,最阴暗,最偏僻的墙角下,笑吟吟的看着虚弱的清莲,眼中闪着令人胆寒的戾气。
“难道你真的要在殿下的府内躲一辈子么?”
“做不了殿下有用的棋子,你以为你还能在这个地方苟存多久?”
“薛连,若是我成了殿下的左膀右臂,向她要一枚弃子,你想殿下会如何回我?”
清莲知道,殿下不会允他的。
在殿下面前做这样的试探之举,李书是在加快自己送死的路罢了。
可是有一点他说的很对,她不应该任由自己变成一颗弃子。
她曾经想过如殿下所说的那样,成为殿下放在朝中的一颗棋子,甚至成为丞相,以臣子的身份久久的陪伴在殿下左右。
只是,后来她因为殿下的心意,所说的,所做的,所想的,越来越背离自己的初衷了。
怪不得殿下说,人心易变,尤其是男女之心。
她要回到自己本该走的路上。
只是在那之前,她想要确定殿下的心意,如今的心意。
只是这一点,守着这一点在意,余生也尽够了。
华连从寝殿里出来,目光有些迷茫,空洞的落在虚处。
自己,方才是心软了么?
这一世,他们之间生出了从未有过的情愫暧昧和纠缠……
或许,从他再次重头来过之后,他们之间本就不会是上一世的结局了,是他自己执意的寻一个明白的结果罢了。
所以,他生出了无限的恐慌和害怕。
他既想把清莲留在身边,又想将她远远的送走,给她一直想要的自由。
他开口了,虽然克制而忍让,可到底也是将自己的心软和退步明明白白的昭示在了她的面前。
在听见她愿意留下的时候,华连觉得自己大概是狠狠松了一口气的吧。
还好,她没有离开。
也害怕,她仍旧不肯离开。
“你回来了。”
仿佛是多年知心得意的老友,李书在翰林院看见清莲的时候毫不意外,甚至颇有几分意味的挑了挑眉梢。
“嗯。”
清莲淡淡的展开了手上的纸张,那是今夜宴会的章程。
她在公主府养伤的这段时间,李书顺理成章的接手了全部接待王子的事宜。
无论是宴会的地点,还是出席的朝臣命妇,都由李书一手策划。
“宜妃娘娘今日要献舞?”
目光落在纸上的最后一行字上面,清莲皱起了眉头。
第257章 孤注一掷,总该得偿所愿
“母后,此去遥遥,山高路远,您要保重身体。”
城门外,一身轻装简从的华连关切的和皇后说着话。
皇后笑着应了,压低了些声音说道:
“我自会照顾好自己,连儿,你万事小心。”
华连的目光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皇后身后便装而出的皇家侍卫,以及那数驾毫无动静的马车。
多年苦心经营,华连终于将皇帝最信任的最隐蔽的皇家侍卫大半换成了自己的人。
只是没想到,皇帝竟然愿意派他们亲自护送皇后。
也不知道是老了迟来的温情,还是察觉了什么。
不过华连早有吩咐,他们将皇后一行人送到地方以后便会悄悄的潜回京城,等候他的吩咐。
而那几驾马车里坐着的是皇后娘娘亲出的儿子女儿。
也是他从小看顾到大的弟弟妹妹。
虽然不甚亲近,可在他心中便是血脉相连。
在他有意打压和皇后娘娘的看照下,这几位皇子公主过得极为低调。
如今,他们,都要解脱了……
皇后领着自己的儿女去灵山祈福,带走了宫中得力的心腹人手,这偌大的后宫一下子空了大半。
帝后二人本意都是不愿张扬,所以对外只说皇后病了,需要静心休养。
皇后的宫门寻了一个黄道吉日缓缓的关上了,连皇帝也不肯见了,就如十几年的哪一日帝后冷战一般。
这掌管后宫的大权自然而然就落在了如今风头无两的宜妃娘娘手上。
宜妃与皇后交好,从前日日除了侍奉皇帝,便是去拜见皇后。
如今得了权势,明面上看像是皇后为她的荣宠退让,宜妃小人得势了。
没了皇后的威压和管束,宜妃既没有家世可以倚仗,又没有威压震慑宫人。
大家都是从前怡妃娘娘的替身,又有大半都是经过姜雨嫣调教送进宫来的。
彼此对彼此的来历都心知肚明。
宜妃不过是像的更多些,便恩宠不断,爬的不同寻常的高。
都是一样的来历,她却比旁人过得都好,自然惹人嫉妒和闲言碎语。
皇帝只管享受胭脂红粉带来的温香如玉,并不爱搭理这些后宫里的鸡零狗碎。
毕竟他对这些宫妃也没有多少真切的情意,更何况平日里有出身将府的皇后管束,他也操不着那样多的心。
从前宜妃依附于皇后,旁人自然不敢在她面前胡说八道。
如今宜妃愣生生握着掌管后宫的权势,却越发的不得人心,不仅是闲言碎语戳人心肝。
那些从前不曾有过的鸡鸣狗盗,也越发的多了。
甚至有好几桩事还闹到了皇帝的眼前,办的很不好看。
皇帝烦不胜烦,渐渐的也有些疏远了宜妃。
宜妃气急,却也没有办法。
皇帝看着对她荣宠无双,可她也知道这份荣宠是飘在了半空中。
而皇帝看似对后宫众妃没有情分,可是除了对皇后尊敬,对宠妃纵容,旁的妃子,无论是贵妃还是采女都是一样的。
只当是不同的份例养着不同的人罢了。
只要不过分,皇帝都不会和她们计较的。
所以只是几句口舌和明里暗里的挤兑,宜妃除了生生的受着这份气,竟是本点办法也没有。
皇帝疏远,宫妃就越来越不把宜妃放在了眼里。
宜妃苦不堪言,只好跪在了皇后宫门外求娘娘一见,求娘娘收回掌管六宫的权利。
可是皇后早就带着一行人出了京城了,任是她跪的头昏眼花,也无人应答。
最后,还是皇帝派了身边得力的公公传话,叫她不准打扰皇后静养。
这事以后,宜妃的恩宠越来越淡薄了下去。
“你的意思是,宜妃娘娘想要借着这一支舞重夺陛下的喜爱?”
清莲皱着眉头,对李书的这个说辞有些不满意。
寻常宫宴上,也是有女子上场表演才艺的,也是为了在各家夫人公子面前露个名头,好以后议亲说媒。
不过,那都是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连及笄都还没有到年纪,于名声清白上没有妨碍的时候。
宜妃都多大年岁了,甚至都已经是陛下的宠妃了,和一群还是孩子的小姑娘们一起表演才艺,这也太过奇怪了。
更何况,往年的表演,不是诗词歌赋,就是琴棋书画,哪里有跳舞的先例……
舞,是下三流的东西。
贵女们为了讨未来夫君欢心或许会学,可也没有大庭广众之下展示的道理。
只有宫中的舞女才会这样娱悦贵人。
宜妃娘娘这是昏头了么?这样的歪招若是不得手便是万劫不复之地啊。
“这恐怕是不妥吧?还是让娘娘私下里跳给陛下看吧。”
清莲提笔想要将那一行字划掉。
“慢着,你以为宜妃娘娘如今若是见得着陛下,她会冒这样的险?”
李书的手掌包住了清莲的手,腕上用力,阻止了清莲的动作。
手微微一抖,清莲飞快等我甩开了李书的手,“哗”的一下站起来,离李书远远的。
“李书!”
李书含着邪气肆意的笑,满不在意的捻了捻手指,如她所愿的离远了几步。
“你我要想爬的更快更远,陛下身边的枕头风可远快过朝堂击搏。”
李书拿起桌上的纸高高扬起,眯起冷淡的眉眼在阳光看了看,手指轻轻一弹:
“这东西早就送到了宜妃娘娘的手中,毕竟是在皇宫内办的宴会,咱们只不过是帮衬一二,还真想拿主意呢?”
“孤注一掷,往往能置之死地而后生,最终得偿所愿。”
李书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侵略意味绕着清莲的眉眼转了一圈,笑的意味深长:
“薛连,你说是不是啊?”
清莲僵硬着身子,目光垂下,心里也慢慢的沉了下来。
李书,已经不是从前的李书了。
而她,也不是在书院里的薛连了。
李书,不该留了。
李书倒也不关心清莲的反应,手腕翻转,将那张纸轻飘飘的落在她的面前,心情颇为愉悦的离开了。
清莲在他的身后,身影一寸一寸的暗了下去。
“本殿已知,随他去吧。”
清莲思前想后,把李书结交宫妃的事情呈给了华连。
华连听罢,淡淡一笑,命人转来了这么一句话。
清莲深夜望着公主府的方向陷入了沉思,殿下到底是授意了这件事,还是允准了这件事呢?
第258章 猞猁国王子
宫宴之上,皇帝一人高高的坐在圣座上,身边的凤座上空空如也。
华连蒙着面纱,静静地坐在皇帝的右手侧。
正对面坐着的便是如今掌着六宫权势,全已经有半个月没有得见天颜的宜妃娘娘。
华连冷眼看过去。
那张肖似母妃的花容月貌如今憔悴的不成样子了,握着团扇的手腕纤细连一弯翡翠玉镯也挂不住了。
感受到华连的注视,宜妃也转了眸子看过来。
见是华连,起初是呆呆的一愣,随即便闪过欣喜,那欣喜很快就化作一颗颗细碎的星光。
绵绵的情意,点燃了宜妃眸子里的星星火火。
顺带着,连宜妃那张憔悴苍白的脸色也变得有了几分血色,看着有了点人模样。
华连皱了皱眉,冷漠的撇开了眼神。
黑纱覆面,这是天朝公主见外臣的礼数。
华连那双清冷的眸子流转,含着一丝许久不见的孺慕和乖巧,举杯向上座的皇帝:
“儿臣敬父皇,愿父皇江山永固,年华不老!”
皇帝深沉的目光落在华连的身上,悠悠的目光就好像看着他,又好像没有看着他,更好像在透过他看着什么人。
宽厚的一笑,皇帝在外人面前向来是不愿拂华连一丝一毫的面子的。
举杯向华连:
“父皇也愿你年年岁岁,平安康健,心想事成。”
父女两人相视一笑,似乎几日前的争执,猜忌和嫌隙都化在了这清淡的酒水当中。
华连掩袖,眸子却轻轻抬起,清清的看着上座上的皇帝。
他瞧得分明,皇帝拿着杯子的手指上的皱纹干涸的如旱了几月的田地。
那保养了许多年的头发也失了往日的光泽,干枯的像是一把勉强梳起的杂草。
甚至,在皇帝端起的杯子的那一瞬间,华连看见他眼中闪过一丝恍惚,若不是那一瞬间的恍惚,皇帝怕是连杯子也没有拿稳。
而他身后站着的面生的老太监,瞥见皇帝饮酒的动作,急急的上前半步,弯腰说了些什么。
华连坐在下首,听不见。
却看清楚了那老太监的口型。
陛下!
皇帝却恍若未闻,将杯中的清酒一饮而下。
大越王朝的习俗,祝愿他人的酒水当一口喝下以示心诚。
华连料想今日皇帝这一杯掺了料的酒水不会经过那位老影卫的舌头。
缓缓的绽开一个笑容,华连同样仰头一饮而尽。
刚放下面纱,便听见一个爽朗到粗犷的声音:
“这便是大越国的女儿家么?豪爽飒然不输我朝姑娘啊!”
来人一身铁锈红骑装,不同于大越朝男女服饰都讲究衣带裙摆飘飘的仙气,那男子袖口裤脚都被细细的束带扎了起来,大跨步走来干净利索的令人侧目。
再加上那眉眼英俊,一股凌冽逼人的气势铺天盖地的张狂而来。
就连方才那一句蹩脚的大越官话也没有堕了他此刻的风采。
不少年岁小的妃嫔远远的瞧着,团扇下的一张张粉面便染上了芍药红,像是扫了京城铺子上最好的胭脂。
那人也极知道自己出众的地方,颇有自信的四下扫视了那些小姑娘们。
面上带着得意的笑容,半鞠一躬,抱拳朗声道:
“猞猁国大王子见过天朝陛下,愿陛下山河永固,国泰民安。”
皇帝淡淡的点了点头,假意关心着寒暄了几句,便叫人引着坐了。
这国宴本就是为了欢迎这位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自然给他安置在了陛下身边的位置。
不过他是外臣,自然不好挨着宫妃们坐着,华连是定了亲的公主,与皇帝地位年岁相当,便引着这位猞猁国大王子坐在了华连的身侧。
“你是谁?方才我远远的瞧着,还真是好酒量!”
这位猞猁国王子似乎不符合所有人的预期,既不聪明,也不阴险,反而聒噪的厉害。
这是华连几杯酒下肚以后,唯一对这位王子的评价。
一会问他是谁,一会又要问他如何练的这么好的酒量,见他接连饮酒,又鼓鼓囊囊的说着饮酒伤身的鬼话。
还真是鬼话,人人都知道饮酒伤身,可若到了伤身能免了几分伤心的地步,又有几人会不选择沉醉下去呢?
“你是有什么心事么?”
终于,在华连第十九杯酒举起来的时候,猞猁国王子劈手夺了他手中的杯子,转而都灌到了自己的口中。
动作虽然粗鲁无礼,却还是别扭的转了半边杯子,在那浅浅的口脂对面的杯沿下倒在了口中,唇并没有碰到杯口。
饮下后也不将杯子还给华连,而是握在掌心随意的转着圈。
“大王子真是失礼。”
华连也不恼,手边没有杯子,自然也就对酒水失去了兴致。
目光淡淡的落在大堂内接连上场的世家贵女面前。
那一群懵懂无知年纪的小姑娘,个个都扫了胭脂点了口脂,打扮的含了露水半开花朵般的娇艳模样。
这个念一首诗,那个便弹一手曲子。
又或者这个写了一手好字,那个必定领了绝妙的绣活上场。
零零碎碎的,也有一两个出众的,可到底还是十几岁的孩子,出众也出众不到哪去,得了皇帝格外厚重一点的赏也就没了。
莫说皇帝,就连下面那些小女孩家亲生的父兄,也都大多兴致聊聊,还有一个悄悄的掩袖打起了哈欠。
而华连身边的这个,也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只一个劲的捉了华连说话。
华连却看的饶有兴致。
那些久在朝堂盘旋的男子们早就习惯了大刀阔斧的盘算计较。
不像他长于女子众多的后宫,又以公主名分活到了今日,对这些见微知著的东西很有兴趣。
今日上场的小姑娘们都是哪户人家的,又在家中是嫡是庶,头上戴了什么首饰,身上穿了什么衣服,拿出手的是什么本事,养的模样行事是什么样子……
这些都慢慢的化成一道道信息流在华连的心中,与姜雨嫣递来的消息一一比对计较,将京城中的文武势力描绘的更为精细。
“我瞧着你不她他们似的拿了扇子矫揉做作,想必是皇帝陛下最宠爱的华连公主吧?”
一旁的猞猁王子实在是从那些没有自己腰高的小姑娘身上找不到乐子,又将注意力牢牢的锁在了华连的身上。
华连转头,总算是隔着面纱赏了他一个笑脸。
第259章 关山调
“大王子装傻很好玩么?”
小姑娘的眼神淡淡的,没有被说中身份的惊讶,也没有被欺瞒的恼怒。
声音软软的,弱弱的,与她一双眼神极不相称。
大王子哑然,随即用朗声大笑掩饰了过去。
懒怠理这个心思莫名的大王子,他不递国书悄悄的潜入大越国土内数日,直到入了京城附近才将消息放出来。
若是说这位大王子对他这位受宠的公主一无所知,鬼都不信。
华连又将头扭了回来,继续瞧着那即将上场的小姑娘。
那是母后娘家旁支的小姑娘。
皇后娘娘主家一脉早就在皇帝的打压下支离破碎,只余数个旁支零零散散做着不太重要的位置。
不上不下,不进不退,只是安安分分的过着自己的日子。
或许是皇后娘娘性子过于刚烈,或许是皇帝对昔日扶持他于微时的将军府还存了一丝帝王的怜悯。
旁支虽在官途上的上限有度,却也平平安安的,抚慰支撑着皇后的一点亲情念头。
皇后的确重情,远去灵山的路上想起了自己娘家的这位小姑娘,还特地写了信回来嘱咐华连在宴会上看顾一二。
小丫头瘦瘦弱弱的,浑不像前面上来的总是带着点傲气,静静地坐在琴面前,手指清凌凌的拨动着。
寥寥几个音,却让在场的众人都醒了点精神。
“关山调!”
有嘴快的人已经指出了小姑娘手下曲子的名字,惊讶的低声嚷了出来。
引来大臣们一阵阵的低声讨论。
华连侧耳听了听,在心下缓缓的笑了笑。
也不怪这些人不顾皇帝越发阴沉的脸色自发的谈论了起来,这首曲词是当年名盛一时的薛家大公子所作。
这位大公子颜色盛艳,才华横溢,年纪轻轻的便是皇帝御笔前点的探花郎,前途一片。
唯一的毛病大概是留恋花丛,不肯收心。
薛家家主夫人不知道规劝了多少回,也拢不了自家儿子那一颗浪子的心。
那首关山调,一经作出,便留荡在了京城的每一处粉红窟里。
日也唱,夜也唱,苼歌燕舞。
薛家大公子浪荡名声也达到了顶峰,气的薛家母拿着长枪活生生打得薛家大公子吐了血。
休养了月余的薛家大公子出门的第一件事便是直奔京城第一花楼而去,在高高的摘月楼上架了一把琴。
那一夜真是热闹极了,也真是璀璨极了,薛家大公子那一夜的狂放肆意风流留在了所有人的心里。
披头散发,却更添了风流名士的模样。
薛家大公子手指在长琴上上下翻飞,口中之声嗬嗬,将那首缠绵悱恻了整个京城的关山调唱的山河动荡。
原来,薛家公子作的本不是淫词艳曲,而是道尽了那些富贵人家内里的龌龊不堪。
关山关山,不仅是美人腰带上的系玉,也是京城的最后一道防线。
那一夜,一首关山调弹罢,薛家大公子的双指淋漓尽血,可声声词词混着血泪留在了人心里。
薛家大公子这一首词曲也彻底点燃了皇帝的怒火,曲声响,战刀亮,却没有对准敌人,而是印出了薛家上下惊恐的面庞。
薛家大公子再是谪仙模样,也念着至亲至忠,自那摘月楼下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璀璨浪荡的一生。
如今,皇后娘娘母家的小姑娘弹的便是昔年薛家大公子弹的那一曲。
声声恳切,字字泣血。
那是一个忠臣向自己的君王祈求垂怜,也是一个懦夫向自己的家人祈求原谅。
皇帝半沉着眉眼,沉沉听完了一曲,一言不发。
小姑娘半蹲着行礼的姿势不敢变,身子有些摇晃。
华连心里冷笑,没想到会皇帝也学会了这些折磨人的细碎功夫。
皇帝明显是不高兴了,却还是要顾着自己百年之后青史上留下的名声。
几年前深夜屠杀大臣满府已经足够史官们诟病的了。
如今再因为这一曲子对十几岁的小姑娘动帝王之怒,怕是以后他帝王史上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狭隘易怒。
可若是这小姑娘自己受不住,殿前失仪,得罪了皇帝,那要不要惩罚,惩罚多重便只是皇帝一句话的事了。
念着母后的嘱托,华连心中惊叹,果然是将门血脉,哪怕多年苟安,哪怕娇弱不堪,骨子里也还是一往无前的倔强。
一个深闺女子尚且如此,华连很难想象将军府一脉是何等的坚韧。
怪不得前世他母后曾信誓旦旦的承诺,将军府一脉哪怕是旁支,也是他永远的后盾。
“你父皇和这些大臣们好生奇怪……”
猞猁王子再愚钝也看出来了如今的风向奇怪,偏头想要和华连小声道。
却瞥见华连面无表情的举起了双手,然后那两只银白如玉的手掌合在了一起。
然后又分开,又合在了一起……
如此十数下。
啊这……
这下子,大臣们和猞猁国王子一样面色迷惑,摸不清状况。
虽然华连公主和皇帝父女情深,只要她想,皇帝没有不应的,可殿下也从未与陛下公然唱过反调啊。
皇帝冷冷的目光从那姑娘的身上移到了华连的身上。
帝王威压毫不掩饰的朝中下座乖巧而坐的华连袭来,一国之君的权威岂容挑衅?
华连莞尔一笑,目光清浅,回望圣座之上高高而下的皇帝。
最终,皇帝沉沉的气息散去,语气冷淡的吐出一个字来:
“赏!”
大臣们狠狠松了一口气,纷纷鼓起掌来,掩饰这宴上莫名的气氛。
那位弹琴的小姑娘倒是没什么反应,顺势站了起来谢恩退下。
转身的瞬间隐晦的看了一眼笑的风华无双的华连,眸中掠过一丝暗色。
大王子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个细节,奇怪淡淡看向身侧的华连:
“你们认识?”
而华连并不答他,好像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似的,只是唇边的笑容越发的深了。
看吧,他的好父皇最终也还是选择了粉饰太平,哪怕他宠了多年的女儿赤裸裸挑起了争端。
大王子的目光一会落在华连身上,一会隐蔽的瞄一眼皇帝的脸色。
传闻中皇帝的掌上明珠,这天家父女两的关系有些奇怪啊……
正当气氛凝滞的时候,座中一阵骚动,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一位红衣美人持着剑缓缓走来。
第260章 美人舞剑
一身红裙张扬,眉眼之间含着锋利的锐气,手中的剑钝了刃锋,却也在鲜艳的烛火中闪着冷冷的光。
华连侧耳听着,身后的大臣们一阵骚动不安。
“这是……”
“哪家的姑娘竟然这样没有礼数……”
在众人或疑惑,或打量,或炽热的目光中,红衣美人勾着妖娆的腰肢缓缓走来。
“哎?我怎么看着有些眼熟呢?”
忽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引得众人纷纷回头望去。
那是一位年轻的贵妇,华连瞧着也面熟的很,或许是皇后娘娘的殿中见过几回。
那贵妇忽的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很不自在的朝自己身边坐着的夫君身后躲了躲。
她的夫君一面展袖将自家夫人纳在了身后,一面歉意的朝着同僚笑笑,低低的呵斥了一句:
“这等场合,不要胡说!”
华连眸光一转,原来是李常寺家新娶的夫人。
这位李常寺官做的不怎么样,熬了许多年才有资格在这等场合出现在中等的位置上,身上的风流史却多的很。
生生气死了许多任夫人,也不见他伤心,到了日子就纳一门新的红颜。
京城寻常人家都看不上他,故而他官途爬的稳稳当当,这续弦的门户却越来越低,不过新夫人的容貌却越来越明艳动人。
所以,这京城贵妇往来的圈子里,实在记不住这位李常寺的夫人模样。
李常寺既然这样说,众人也都不好意思的挪回了目光,毕竟这样盯着别家的夫人,还是位年轻的夫人也很失礼。
不过,目光是挪开了,却也将刚才那位夫人目光所触之处看的分明。
皇帝身边坐着的宜妃娘娘位置上空无一人。
“臣妾拜见陛下,愿为陛下献一舞,愿陛下的朝堂永如今日这般百花齐放,各有千秋。”
那持剑而来的女子果然是宜妃,走到皇帝面前,干净利索的跪下,声音沉静。
“有意思……”
华连的耳边传来一句喃喃。
疑惑的转头,那猞猁国大王子面露痴迷之色,目光久久的追随在宜妃身上,挪不动半分。
华连唇角微弯。
猞猁国果然是边远草牧出身,看见个美人,便顾不上规矩,只知道盯着美人看,也不怕冒犯了美人。
“别看了,那是我父皇的宜妃,可不是寻常世女。”
华连伸手轻而易举的从他手中夺回了杯盏,扔到身后伺候的松木手中,又接了新的杯盏倒酒。
“你说什么?”
猞猁国的王子似乎是耳朵不太好,问了一句。
“宜妃,父皇的女人。”
华连笑了笑,言简意赅的重复了一遍。
果然在大王子的眼中看到了惋惜和遗憾之色,眸光明灭。
“殿下想岔了,我不过是觉得这女子有点有趣罢了,是不是皇帝的女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华连笑容不变,自顾自的饮着,看着宜妃手腕翻转,在大殿中央舞了起来。
腰肢轻软,足尖点动,手中一把剑舞的生花,银光练练,更衬得宜妃一张小脸光华如月。
宜妃宠冠六宫,在宫里宫外都是有声名的。
可是大大小小的宫宴,妃嫔们总是要依着规矩与大臣官眷相对而坐,手中还要拿着一把团扇遮面。
所以,就算是老成持重的大臣也不免对这位宜妃娘娘有所好奇。
如今这位娘娘竟然丢下矜持,持剑一舞,果然是花容月貌,神仙身段。
不过也不敢多看,纷纷在自家夫人的教训下低下了头。
如此,在场的众人,除了不懂礼数的猞猁国王子,无所顾忌的公主殿下,也就只有皇帝那双浑浊的眼神仍旧落在宜妃的身上。
宜妃是真美啊!
不,应该说当年的怡妃娘娘是真得生了一张好面皮。
淡扫峨眉是清新如陇上新月。
红唇张扬是雨中娇花。
这样的美人伏低做小,垂着眉眼投其所好,皇帝如何还能冷下心肠对她呢?
在场的众人,无论是深谙自家君主德行的大臣,还是看多了皇帝多情薄辛的妃嫔,都以为这连日来饱受冷落之苦的宜妃娘娘要东山再起了。
就连远远坐着的李书也是这样想的。
眼见着皇帝眼中的兴味越来越浓重,他满意的扬起唇角,将面前的酒水一仰而尽。
“薛兄,看来我这步棋走对了。”
一切尽在盘算,李书也不免得意洋洋了起来,笑着向身旁的清莲笑着说道。
“那可未必。”
清莲目光久久的追随着一杯接着一杯饮得尽兴的华连身上。
殿下,这是怎么了?竟然如此失态?
听见身边惹人厌烦的声音,眉头皱的都能夹死一只蚊子了,淡淡的扫了一眼上座皇帝的脸色,鬼使神差等我冒出了一句。
说完,自己也吓了一跳,自己怎么就觉得皇帝眼中除了兴致以外并无情意呢?
“何以见得?”
李书皱眉,问道。
清莲却不吭声了。
“那可未必。”
与此同时,华连也轻轻的张了张口,吐出这四个字来。
松木看着殿中落下最后一折腰的宜妃,趁着弯腰为华连换上新的酒壶的时机,低声提醒道:
“殿下,薛姑娘瞧着您呢!”
华连闻声转头,醉意朦胧的看了一眼薛连的方向,目光触及李书那毫不掩饰的野心,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嫌恶。
从前,他很欣赏将自己的野心展露无疑,明明白白的来做交易的人。
如今,他看着李书,却只觉得碍眼。
清莲和李书也注意到了自家主子的目光。
李书举杯,遥遥敬了一盏。
清莲却眉心皱的更加厉害,殿下的心情很差……
“陛下……”
宜妃娇娇弱弱的声音响起,哭的一脸梨花带雨。
方才,宜妃一舞毕,皇帝却狠狠地将手中的筷子砸在了她艳红的裙摆上。
“父皇何必如此动怒,依我看,宜妃娘娘这舞蹈美得很。”
华连有些醉了,见皇帝动怒,拎着杯盏笑眯眯的站了起来。
今夜的确喝的有点多了,短短几步的距离,华连走的歪歪扭扭,杯盏中的酒也泼泼洒洒落了不少在地上。
手指轻佻的挑起宜妃的下巴,暧昧的摩挲着她的眉眼,话中却含着深深地讽刺:
“儿臣瞧着宜妃娘娘的模样,只觉得亲切的不得了,这舞又跳的这样好,父皇怎么能只赏一双银筷子呢?”
殿内静悄悄的,众人凝神屏息,不发一言。
宜妃,怡妃。
谁人不知道这两个人之间的关联,公主殿下忍了这么多年,终于心情郁闷,酒后失态,一并发作了出来。
也不知皇帝是否还一如既往的纵容这位公主殿下。
第261章 漏洞
皇帝苍白的唇抖了抖,手指看着华连的眼中不辩喜怒。
华连毫不惧怕,一手拿着杯盏,一手挑着宜妃的下巴,目光直直的看着皇帝。
皇帝只觉得自己心中似乎烧着一团火似的,灼热成一块焦炭。
“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字,皇帝的声音激荡在大殿中央,盘旋不去。
“宜妃姿容出众,深得朕心,着为宜贵妃,掌六宫事宜。”
皇帝大手一扬,竟然开口升了宜妃的位份。
果然是帝王之心深不可测,这喜怒之变只在一瞬之间。
“陛下,宫中也有两位贵妃娘娘了,臣妾不敢与两位姐姐比肩,也不能让陛下为臣妾破了祖制。”
众人还没有来得及议论这位新贵之妃,便听见宜妃娇弱的声音低低的提醒道。
“那就封为皇贵妃!”
皇帝大手一挥,此事便盖棺定论了。
华连醉眼朦胧,与跪地谢恩的雾依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皇贵妃,位同副后,这六宫之内,只在皇后娘娘一人之下。
可如今,皇后闭宫,领着自己的几个儿女悄无声息的去了灵山。
皇贵妃便顺理成章的成了这六宫最尊贵的存在,更何况她的手中还拿着凤印,掌着六宫事。
皇贵妃笑面茵茵,顺手拿起自己桌子上的团扇遮面,直接坐在了皇帝的身边。
几杯酒水下肚,皇贵妃一改刚才艳丽逼人的模样,殷红的胭脂早就被洇湿变淡,小鸟依人的依偎在皇帝的怀中。
皇帝身边想来只有皇后的凤座能与之比肩,皇贵妃逾越祖制,没有半点礼数体统的样子自然引来一阵微词。
可是皇帝宠爱,仍是谁也不敢多说一句。
宴席过后,皇帝领着大臣们去看御书房内的山河玉图。
宫妃们各自更衣回宫,华连远远的坠在后头离开了队伍。
“吴思鹤,你该不会是忘了自己的命捏在了谁手里了吧?”
华连来到皇帝寝殿,冷漠的站在偏殿等候请卖的吴思鹤面前。
手中摆弄的银针一抖,生生在自己的食指腹上戳出了一串血珠。
吴思鹤心中叫苦不迭,本来今日是估算着陛下会喝酒,才早早的等在偏殿准备讨好陛下。
没想到,没等到皇帝,却等来了这个喜怒无常,做事不按章法来的主子。
“殿……殿下……”
吴思鹤擦了一把自己额头上的虚汗,将手指上的血痕抹在了衣袖上,战战兢兢的行礼问安。
华连眼中闪着危险的光芒,伸手捏着吴思鹤的嘴,掌中一颗圆滚滚赤红红的药丸落到了他的口中。
吴思鹤本想用舌头抵住,华连却看穿了他这一点微不足道的伎俩。
另一只手化掌为刀,狠狠地击向吴思鹤的喉咙处。
那是人体极脆弱的地方,华连手上功夫不弱,若是这样狠狠一掌下去,登时就能要了他的命。
吴思鹤本能的挣扎着往后仰头躲避,喉结滚动,生生将那颗药丸吞了下去。
而华连的掌刀也生生的停在了吴思鹤喉咙致命处一寸的地方,带起的余风扫过吴思鹤的头发,似乎在嘲讽他的不自量力。
人心揣度,他怎么可能斗得过公主殿下呢?
吴思鹤手指动了动,忍下了自己要扣喉呕吐的冲动。
“殿下,属下……”
抖索着声音,吴思鹤颤颤巍巍的开口。
华连勾唇一笑。
若说皇贵妃得了昔日怡妃娘娘九成的美貌,华连便得了母妃十足十的神韵。
这一笑,可比方才皇贵妃一舞要魅惑得多了。
吴思鹤晃了晃神,惊骇的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一眼。
“不急,且等一等。”
华连的声音淡淡的从上方飘来,也不管他,自己找了一把椅子倚靠着闭上了眼睛。
今夜酒水喝的实在多,这会子困倦的睡意席了上来,头疼的厉害。
等什么呢?吴思鹤心里腹中都打着鼓。
很快,吴思鹤便知道在等什么了,在等一个足够折磨他生不如死的惩罚。
腹中烧起一团火,浑身却冰凉凉的吓人。
吴思鹤双手支地,死死的扣着自己衣服下摆,不过怕片刻便浑身濡湿了。
华连本是闭着眼小憩,吴思鹤死死忍着的动静自然也传到了他的耳中。
可是,华连只是挑了挑眉梢,继续闭着眼坐在椅子上休息。
本来他只是存了一点疑心,可吴思鹤可不是这么忠诚能忍的人。
当初为了活命,将母妃的过往吐的干干净净,还卖身给自己做事。
若不是心中有鬼,吴思鹤怎么可能生生的忍着。
“陛下是不是怀疑你了?”
“陛下身边守门小太监和那个小宫女的事,是不是和你有关?”
直到吴思鹤牙齿咬破了嘴唇,不可抑制的痛呼出声,华连才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波光潋滟的眸子斜斜的看着他,唇边不见一丝笑意,可吴思鹤硬是看出了冷笑的样子。
像是一个狞笑着,看着他做困兽之斗的狩猎人。
吴思鹤只看了一眼迅速的低下头去,一口血沫顺着他开口的样子流了下来:
“与属下无关。”
一字一句,说的艰难,却也说的坚定无比。
华连笑了笑,又闭上了眼睛。
“本殿也不喜欢严刑逼供那一套,这毒,总有三炷香的时刻,你什么时候想说再说吧。”
吴思鹤见华连不再看着自己,迅速的从怀中掏出一叠帕子,胡乱团了团塞在了嘴里。
双手死死的扣着自己的衣服,连那衣服被撕开,丝线勒住了皮肉也浑然不觉。
腹中火烧火燎的疼,吴思鹤只觉得那里燃烧着一团刺人的火,生出长长的针尖来,在他的四肢百骸里戳弄着。
大汗淋漓的倒在了地上,吴思鹤无声的,歇斯底里的嘶吼着,也忍耐着。
这酒劲还真是厉害,华连昏昏沉沉的还真就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感到身上有些凉,睁眼去看,那吴思鹤已然恢复如常。
安安静静的跪在地上,如果不是他那唇边嫣红的血痕,和那被扯得丝线乱麻的衣服,还真让华连觉得方才自己是记忆出现了偏差。
“怎么?你还是说与你无关么?”
华连起身,静静地盯着对方古井无波的眸子。
吴思鹤眼中死寂一片,重重的三叩首,声音沉比千钧:
“属下忠诚天地可证,日月可鉴,绝无欺瞒殿下!”
“是么……”
华连看着面前真诚无比的吴思鹤,弯下腰来,冷冷的在他的耳边说道:
“可是,你本不该如此忠诚啊!”
吴思鹤身子一抖,忽的福至心灵,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从头至终,他就是因为被捏住了把柄才为华连做事,而不是忠心。
所以,华连从来试探的就不是他是否忠诚,而是他对事情的态度。
自己死死捱住了这三炷香的折磨,不求饶甚至撒谎才是最大的漏洞。
自己演着忠心耿耿,却忘了自己当初交出去的是性命,而不是忠心。
第262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看吴太医的模样,是想明白了?”
吴思鹤面上青红蓝白一通变化,华连看着好笑,淡淡的开口。
吴思鹤一阵火烧火燎的痛苦折磨以后,被吓得浑身冰凉。
“殿下……”
吴思鹤一咬牙,终究还是重重的磕下头去。
殿下如此可怕,他就是想瞒也是瞒不住的,还不如说个干净痛快。
“殿下,其实……”
“吴太医还是将那些话烂在肚子里吧。”
华连却淡淡打断了他的话,笑的冷漠轻慢:
“忍了这样深入骨髓的疼痛,吴太医若是还守不住秘密,岂不是亏的太厉害了?”
“殿下……”
吴思鹤不知道华连是何意,急急的唤了一句。
“好了,本殿对真相并不感兴趣。”
华连再次打断了吴思鹤想要坦白的话语,声音沉沉如山雨欲来:
“本殿真正关心的是你能不能为本殿办成事。”
“本殿让你添入父皇汤药里的东西,你可有办好?”
吴思鹤心中寒凉,公主殿下口口声声的唤着父皇,却事事思量着伤陛下的根本。
而陛下却对殿下宠爱有加,将双倍的父爱补上了殿下自小缺失的母爱。
“殿下吩咐,属下自然小心翼翼办妥了。”
华连满意的点一点头,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扔到了吴思鹤的怀中:
“从今夜开始,将父皇的汤药换成这个!”
吴思鹤奇怪的拿起细细的看了,额头瞬间流下一行汗来:
“这,这,这……”
捏着纸张的手指抖得不成样子,看着比刚才饱受毒药折磨时候还要惊骇。
“嘘……”
华连纤细有力的食指竖在自己的唇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吴太医做事就好,旁的不需要懂,就算懂了,也要装作不懂。”
“懂么?”
吴思鹤呆呆的点了点头,瞥见华连眸中的凶光大盛,惊恐的摇了摇头。
华连这才满意的笑笑,眸光在他扯得稀烂的裙摆处转了转:
“吴太医今日的忍耐之功真是令本殿刮目相看呢!”
在吴思鹤惊恐的目光中,华连的身影慢慢的消失在了殿门处:
“若是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为着今日好不容易留下的性命,本殿希望吴太医的依旧能让本殿刮目相看。”
“是,殿下。”
吴思鹤伏下身子,极小声的应了。
华连肆意的摆一摆手,飘然而去。
“殿下,翰林院薛小生见过殿下!”
华连行至一处深水石高的僻静处,却遇着了偷偷离开臣子队伍的清莲。
见是华连,清莲眼中闪过欣喜,笑眯眯的端着书生做派见了礼。
一双含情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华连,月华下别样的温柔缱眷。
恍惚间,似乎还是在公主府内情浓意好的时候。
虽然没有如这世间大多数彼此有情的男女似的,干柴烈火,彼此缠绵。
却也是日日有相见,每每得温情,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
撇开了许多的顾忌和天堑,偷的了短暂时光的温柔。
“嗯,本殿听过你。”
华连笑着掩面,还了一礼:
“张老先生的得意门生,今年父皇亲笔圈下的前三甲,果然玉树临风,名不虚传。”
“殿下谬赞,不过是老师抬爱。”
清莲面颊一红,倒真的像是被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夸赞后的羞赧。
“方才席间,微臣见殿下饮了不少酒水,殿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清莲的声音和她如今的面容一样,清俊温柔,让世间不谙世事的贵女沉沦。
华连按了按自己灼热的眉心,笑道:
“无妨,只是皇贵妃那张脸一时让本殿晃了神,席间失仪竟然叫薛公子见笑了。”
“殿下风华绝姿,即便是失仪,也像是一朵在湖面上沾了一点水珠的芍药,不减娇艳欲滴。”
清莲也是含笑,大着胆子上前一步,伸手握住了华连的手腕:
“世间不知道会有多少男子愿意拜倒在您的石榴裙下呢!”
华连笑着抽回了一只手,娇笑着挑起了清莲的下巴,媚眼如丝,婉转动人:
“怎么?这其中难道也有薛公子么?”
“那是自然。”
清莲温柔的合眼,低头,虔诚的在华连的掌心落下一吻。
华连合上手掌,那温柔的灼热的触感经久不散,顺着掌心的脉络惊颤了一颗心。
若是……便好了……
“陛下,您瞧咱们等我公主殿下真是京城的第一美人,不仅尚家二公子爱慕殿下,就连书生清贵也对殿下一见倾心呢!”
一道娇柔到造作的声音在两人不远处的树后响起。
皇贵妃唇上的口脂已经不见踪影,温柔的依偎在皇帝的胸口,远远的看着华连和清莲两人才子佳人的模样,柔声开口道。
若不是清莲敏锐的捕捉到她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的冷光,恐怕是会惊慌失措的吓出声来。
“是啊,这孩子没有生的他母妃的美貌,却得了怡妃大半的神韵。”
皇帝眼神落在皇贵妃小巧到不足巴掌大的脸蛋上,眸色深深。
“殿下,他们离开了。”
听着树后的动静归于平静,清莲敛了神色,默默地放开了手,向后退了半步:
“殿下,微臣无礼了。”
“无妨。”华连亦平静下来了脸色,回身看了一眼那枝繁叶茂的树。
那树干可真粗壮啊,那树叶可真茂盛啊,足以将一群人遮挡的严严实实的。
也足以让树后的一群人以为自己被遮挡的严严实实的。
“方才,尚老将军可在其中?脸色如何?”
清莲低着头,看不出神色如何:
“微臣不敢细看,瞧着面红耳赤的,像是吃多了酒……”
“哈哈哈哈哈……”
华连的唇边溢出一连串的笑声:
“吃醉了酒,今夜的确是有许多人就着月色喝多了酒啊!”
“在陛下的面前喝多了,失了仪态礼数,可是要闯祸的呀!”
华连温柔的声音萦绕着细碎的月光,像是蛊惑,又像是深不可测的预言。
“是的,殿下。”
是啊,若不是吃多了酒,她怎么会配合殿下演这出戏。
又怎么会在殿下的眼中看到了对尚家的嫌恶和欲摆脱之色。
不过,今夜喝多了的又岂止那么一两三个呢?
真正喝多了酒的,会闯祸的身影正跌跌撞撞的朝着一座华丽的宫殿靠近。
而那座宫殿里,没有宫女太监守候,只有一位丽服美人坐在镜子面前,拿着一张唇脂纸放在自己苍白没有血色的双唇间抿着。
很快,那薄薄的双唇便染上了一层瑰丽的颜色。
第263章 乱象横生
“皇贵妃,您怎么会住这样破旧的宫苑?”
宫殿的门被推开,猞猁王子站直了身子,锐利的眼神在四周看了看,狐疑道。
宜妃,阿不,如今该称之为皇贵妃了。
转过身来,眉眼艳丽,唇脂鲜艳。
“怎么?难道你我还要大张旗鼓的在陛下的御书房里见面么?”
饱满艳丽的唇高高的勾起,冷漠危险,又蛊惑人心。
“是是是,皇贵妃说的是。”
猞猁大王子笑眯眯的应了,一双眼不老实在皇贵妃的面上绕了一圈。
既不见方才在门外醉酒模样。
也不见他在华连面前啰嗦却直爽的样子。
“荒蛮地方来的王子也这样没有礼数!”
皇贵妃偏了脸庞,转过身去避开了猞猁王子的打量。
猞猁王子低着头拱手致歉:
“是我的不是,冒犯了娘娘!”
虽然口中说着抱歉,可是一双眼却悄悄地抬起,打量着皇贵妃的神色。
“娘娘约小人来,说有只赚不赔的交易可做,只不知是什么样的交易?”
刻意将身价放的极低。
果然这句话取悦了皇贵妃,她面容缓和的转过了身来,伸出了那染着丹蔻的手指。
“过来,本宫给你好处!”
“是。”
猞猁王子宽大的手掌包裹住了皇贵妃娇小的手,讨好的,谄媚的,笑着摩挲着。
“我知道大王子悄悄的来,直到了京城地段才递上国书,大概是……不怀好意……”
皇贵妃半眯着美眸,手指轻轻的颤了颤,说出来的话也不由自主的带了缠绵的尾音。
猞猁王子扶着她纤细的腰肢,将她宽大的裙摆舒展在贵妃塌上。
“娘娘这么说可是冤枉我了……”
大王子其实也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年纪,鼓着眼睛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虽没有大越朝人的俊郎,却也有少年的一面。
“娘娘也说我是荒蛮之地来的,不懂你们的礼数,可不能为此冤枉我的一片真心啊!”
“真心?”
皇贵妃好笑的睁开眼睛:“可真会得了便宜还卖乖呀!”
“是呀!”
猞猁王子拖着腮,眼中含着迷惑的水色:
“那娘娘可要给小的这乖绝一点赏呢?”
“自然……”
皇贵妃的声音慢慢的低了下去:
“你可知道,这大越王朝看着烈火烹油花团锦簇,内里却是乱象横生。”
“哦?”
皇贵妃月光一样的眸子斜斜的睨了他一眼:
“你可见过那个王朝帝后不和十几年,明明水火不容到一句话也不想说,却还是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猞猁王子摇了摇头,他的父王母后感情甚笃,每每看见都是一副温情脉脉的样子。
“你可见过哪个皇帝的后宫真正容纳了万千佳丽,美人多到偌大的后宫都安置不下……而那些美人却都长着一张脸?”
皇贵妃笑容凄惨的可怜,眼尾落下一颗泪水来。
猞猁王子伸手接住了那颗泪水,缓缓收拢,复又展开,放在了自己的眉心。
又再一次摇了摇头,他的父王后院里只有他的母后和两位庶母。
那两位庶母也不是父王主动纳的,而是母后怀了身子将自己身边人提了位份。
至于六宫三千粉黛都张了同一张脸,更是闻所未闻,或者说是骇人听闻。
“你可见过哪一朝的公主是男子身?”
“什么?!”
猞猁王子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差点站起了身。
皇贵妃嗔怪的看了他一眼,目露不悦:
“真是少见多怪!”
“是,娘娘大人有大量……”
猞猁王子收敛住自己控制不住的面色,压低了声音问道:
“娘娘说的可是真的?”
“你说哪一件?”
皇贵妃笑颜如花。
“那位传闻中的帝后掌上明珠,真的是男子?”
“哼~好端端的,我为什么拿这件事情骗你,若不是真心要与你做交易,为了性命,这种事情本该一辈子烂在肚子里的。”
皇贵妃媚眼剜了他一把。
“那娘娘的意思是……”
皇贵妃手搭在他精壮的胳膊上,染着丹蔻的手指敲了敲手肘处最脆弱的地方。
引来猞猁王子的一阵战栗。
“听听,一个王朝朝里朝外混乱不堪,可不是长久之象,如今皇后闭门不出,本宫想博一把……”
“娘娘想博什么?”
猞猁王子弯下身子,温热的不像话的气息喷洒在皇贵妃的万千发丝之中。
“皇帝年老病衰,本宫荣宠就像是浮在水面上的浮萍,你可愿意搅扰这一池春水呢?”
“荣幸之至。”
有什么理由不愿意呢?
父王虽然爱重他的母后,却也教导过他,这个世上再没有他母后这样的女子了……
他明白皇贵妃的意思,皇帝年老,皇后避世,这王朝要乱了。
而她不仅需要荣宠保全自身,还需要一份助力在这乱祸之中青云直上。
不费一兵一卒就可将这土肥草长的王朝偷天换日,哪怕不能成功,也值得一试。
不是么?
“孽障!”
尚家大堂,尚老将军面色黑沉沉的就像是锅底,一掌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
老将军宝刀不老,一掌下去用了十足十的力道,那桌角生生被劈下来一块,棱角分明。
在宫里亲眼看见华连殿下和那清俊书生调情,当着陛下的面他不敢发作。
只能借口自己年纪大了熬不住夜,带着尚锋匆匆回了府。
沉着一张脸,憋着满肚子的火回到了家中。
没想到自己压着火将所见所闻说出来,却看见自己的儿子一脸无所谓的态度。
直到他咬着牙说出了退婚两个字,尚锋猛的站起身来,斩钉截铁:
“不行!”
“殿下行为不受拘束,又身份尊贵,深受陛下和娘娘的宠爱,锋儿,你们不适合!”
尚老将军将其中利害掰开了揉碎了说给自己的儿子听,眼中一片拳拳爱子之心。
“是么?父亲,这门亲事可是你去陛下面前为我求来的,当初您就不曾问过我的意见,如今又要自作主张!”
尚锋英气的眉眼中越发的锐气逼人:
“我如今将殿下放在了心中眼里,父亲又要为我退掉这门亲事。”
“怎么,莫不是父亲一生不能得其所爱,一腔痴心得不到真心,就来糟践辜负您的那个人的子女了吧!”
多年的伤疤被人揭开就是骨髓里的痛楚,那这伤疤若是被自己疼爱了多年的骨血揭开,更是痛上加痛。
“你!”
面色黑沉转入血红,尚老将军一口气梗在了喉咙里,上不得下不去。
血气翻涌,眼前一花。
尚老将军往后退了退。
“父亲!”
一双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尚将军,尚锋眼中终是闪过了不忍。
“锋儿,听爹的话,殿下不是良配啊,我就是凭着一张老脸去陛下面前撒泼撒痴,也会为你谋一片前程的。”
尚锋抿了抿唇,目光落在尚将军年迈枯老的皮肤上,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第264章 是,也不是
“殿下,您为何要做这一出戏激怒尚老将军呢?”
清莲不解的眨了眨眼睛:
“殿下不是还要用尚家的势力么?有尚锋……这样的人在,尚家才肯心甘情愿为您手中的刀啊。”
华连手指动了动,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盒子,递给清莲。
清莲迟疑着接了过来。
“打开看看。”
纤细的手指掰开那块精巧的锁,盒子打开,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冲了过来。
原来在这个木盒里面还镶嵌了一整块挖空的寒玉。
寒玉中间空出来的那一块,放置了一个胭脂盒。
清莲正要拿出来细细的看一遍。
手指却被按住,顺着手指往上看它的主人,华连眸光温凉:
“别拿出来,药效会有所衰减。”
“药效?”
华连的手指带着清莲的手腕,在盒子里拨开了胭脂盒盖子,里面淌着一盒冰冰凉绿滢滢的药膏。
一股子沁人心脾的味道传了出来,萦绕在两人的鼻端。
“好清爽的东西,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清莲耸了耸鼻子,感觉浑身上下都通透了不少,连此刻她与殿下的动作有多暧昧也浑然不觉。
华连勾了勾唇角,笑的轻慢又得意:
“你虽然不说,但本殿也知道你在意起自己的容貌了,这是姜雨嫣花了大功夫请人调制的。”
“你放心,已经在旁人身上试过了,效果很是惊人。”
上前一步,华连的手指虚虚的停留在清莲的面庞上:
“本殿说过,要给你自由的。”
“以后你的脸好了,是想做薛连,还是清莲,还是曾经那个农庄里的小姑娘,本殿都随你。”
清莲的心中惴惴不安:
“殿下难道是用与尚家的亲事与姜雨嫣做了交换?”
“是,也不是。”
华连笑容清淡如水:
“本殿的确是为了这药膏,可是顺势与尚家撇开明面上的关系也是本殿计划中的一部分。”
比起这一门不知结局的亲事,姜雨嫣和尚将军的拳拳爱子之心,尚锋求而不得的急切,更能拿捏住这三个人。
“奴才见过殿下!见过薛大人!”
一个小太监从后面走过来,屈身向两个人行礼。
“怎么了?”
见小太监脸上溢于言表的焦急之色,清莲瞄了一眼殿下淡定如常的神色,问道。
小太监压低了声音说:
“猞猁国大王子不见了。”
“不见了?”
清莲急匆匆的就要抓着小太监细问。
今夜的宴会是为了接见这位大王子,为他接风洗尘的,怎么主角却不见了呢?
而且,这宴会本就是她和李书共同操办的,此刻出了差错,追究起来必是要怪到她头上的。
华连撇了一眼她下意识伸出去的手,不悦的皱了皱眉,将人扯了回来。
“你是父皇身边的人,父皇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清莲这才注意到,猞猁王子不见踪迹宫内却没有乱起来,显然这个传话的太监有些古怪。
“陛下说,这件事且不能声张,只叫人悄悄的在宫里找起来。”
小太监上前半步,弓着身子,用比刚才还要低的声音回话道:
“只是陛下让奴才给殿下传句话,速速与御书房在众人面前待着,以免真出了什么事情牵连了殿下和……您身边人。”
说完,还抬眼悄悄看了一眼官袍衣带还被殿下攥在手心里的清莲一眼。
暧昧之意,不言而喻。
清莲不由自主的红了脸颊,下意识的站直了身子。
华连含着轻佻的笑:
“有劳公公跑这一趟了,本殿这就和你前去。”
很快,华连便和清莲来到了御书房:
“月色迷人,酒意醉人,儿臣不由得贪住了,来迟了几步,可不知有没有错过父皇好丹青啊!”
华连率先开口道,他是帝后宠爱的公主,素来也是个不受拘束的性子,故而无一人觉得不妥。
倒是跟在他身后的清俊小生更加引人注目一些,听说是翰林院的新贵,张老先生的得意门生。
如今又入了公主殿下的青眼,前途不可限量啊。
在万众瞩目之下,清莲极不自在的垂了眼睑,清声说道:
“微臣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华连上前一步,挡住了众人的别有深意的窥伺,维护的意味不言而喻。
大臣敢肆无忌惮的打量清莲,却不敢真的去触这位帝后掌上明珠的霉头,纷纷将目光转了开来。
皇帝的眼神从华连的面容移到清莲的身上,又从清莲的身上移到了华连冷淡的眉眼之间,忽而朗声一笑:
“连儿来的正是时候,朕正和大臣们说起你的丹青书法,朕还记得你很小的时候向朕送上了一幅,似乎画的是......”
皇帝皱着眉头,年纪大了,身体也大不如从前了,许多事情都记得不是很真切,大多数从前的事情都只记得前面,而忘了尾巴。
“是母后的音容。”
华连浅笑着接口,素手摇摇一指御书房皇帝亲笔书写的“勤政爱民”的牌匾旁挂着的一幅画。
众人顺着华连的手指看过去,果然画的是一副美人图,只是可惜美人的面容想来是被人常常摩挲,都有些看不清五官了。
不过想想也是,皇帝收了这么多长得相像的妃嫔在后宫,自然也是对香消玉殒的怡妃娘娘怀切思念,这也是华连公主深得皇帝宠爱的缘由。
“是啊,是你的母妃......”
皇帝的声音满满都是对往事的追忆,看着画像上的女子语出惋惜和遗憾:
“只是可惜如今这画像多有损伤,连儿得空了再为父皇画一幅吧......”
华连沉吟着没有说话,母妃的美本不该仍由这负心薄幸的男人时时刻刻记着,这画像毁损才是正得他的心意。
“父皇......”
“陛下,陛下,陛下!”
还没等到华连将拒绝的话说出口,一个小太监惨白着脸色闯了进来,面上慌慌张张的,跪倒在地上的时候连帽子都掉了,咕噜噜滚了一个圈落在了华连的脚下。
“怎么了?”
早有掌事大太监厉声呵斥道:
“陛下面前竟这样不知礼数,好好说话!”
“是......是......”
小太监被呵斥的脸色更加苍白,虽然努力平息着气息,可还是能听出声音里的抖索和颤抖:
“今日宴会上人多,林贵人丢了一只猫吩咐手下人去找,却没有想到猫没有找到,却找到了......”
说着说着,小太监的声音越发的低了下去。
“找到了什么?!支支吾吾的,快说!”
大太监恨铁不成钢的连声催促道。
大家也都将目光死死的凝在这个小太监的身上。
小太监心里害怕极了,索性一咬牙:
“结果到处找不着,便寻到了冷宫去,发现大王子躺在了那里,已经没有了呼吸!”
说完,小太监似乎是经受了极大的惊吓,两眼一翻,竟然晕死了过去。
第265章 猞猁国大王子之死
一言既出,就像是往一锅烧的滚烫的沸油里滴下了一滴水。
炸开了锅了。
“什么?!”
方才还连声逼问的大太监也苍白了脸色,恨不得自己刚才活该是个哑巴才对,情不自禁的追问了一句。
可是小太监已经晕倒了过去,也没有人回答他了。
大臣们站在御书房里,有那经不住事的掌心都冒出了虚汗。
年长一些的老臣站在众人的前面,彼此传递着眼风,也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上位的皇帝沉着脸色,甩出了一句话:
“去冷宫。”
一行人跟着皇帝的御驾,浩浩荡荡的赶去了冷宫。
“哎呀......”
御书房和冷宫的距离极远,皇帝又惊又怒之下也忘了给华连准备轿辇,这种时候华连也知道不是矫情的时候,走在一众大臣之前,跟在皇帝的车马之后。
皇帝吩咐手下的人走的快些,一些上了年纪的老臣腿脚跟不上,都遥遥隔了一些距离。
倒是华连仗着自己年轻,腿脚又厉害,健步如飞的紧紧跟着。
只是夜色黑了,华连一个不注意被脚下的一颗石子绊住了脚,身体失去了平衡,往一旁倒过去。
还好,本该跟在华连身后的大臣追不上这父女两人的速度,有意无意之下,清莲牢牢地护住了要跌倒在地的华连。
“殿下,您还好么?”
清莲关切地目光让身后不少人都深了眼色。
“怎么了?”
这动静扰到了皇帝,吩咐人停了下来,使唤了人来问华连。
华连依在清莲的怀中,轻声回道:
“儿臣不慎跌了一跤,还好有薛大人护住了儿臣,只怕不能随父皇前去冷宫查看了......”
皇帝顿了顿,命人传话道:
“如今宫里不太太平安全,殿下还是跟在陛下的身边比较妥当,奴才去传轿辇给殿下,有劳薛大人在此处陪着殿下等一等。”
华连面色变得有些难看,冷着声音“嗯”了一句。
“有劳公公了。”
清莲看着大太监走远了,才侧着脸注意着那些尽量追赶皇帝的大臣队伍,一边在华连的耳边轻声问道:
“殿下是故意的?殿下不想去冷宫?”
也是,冷宫是殿下自小长大的地方,也是殿下母妃香消玉殒的地方,殿下不想勾起往日的愁肠,也是人之常情。
“哼......你都知道的事情,本殿的好父皇却不肯体谅,说什么最宠爱本殿,真是这皇城内最大的笑话!”
华连从喉咙里冷冷的哼了一声,目光淡漠的看向远处,招了招手:
“不过本殿倒不是那样伤春悲秋的人!”
清莲疑惑的转过头去。
在华连招手的方向,一个相貌平奇的小宫女走了过来,面色平静的行礼。
“告诉皇贵妃,林贵人的底细再查查清楚,将人送到本殿的府上,换成心腹。还有那个小太监,若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
小宫女领了命离开,全程没有抬头多看一眼,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大太监就领着轿辇来了。
“殿下小心些,这些人都是好功夫。”
清莲看着不对,可眨眼之间他们已经抬着轿子来到了面前,她也只得了在华连耳边说着一句话的时机。
果然是好功夫,很快清莲便赶上了皇帝,继续紧紧的跟在了他的身后,也很快就到了冷宫的门前。
皇帝在下人的搀扶下,走进了这久违的地方。
常年无人居住,宫里的下人也懒得打理,荒草横生,蛛网乱结,皇帝只往前走了两步,便拧着眉头停下了。
机灵的小宫女太监急忙拿着簸箕扫帚这类的东西,为皇帝开了道。
皇帝这才沉着脸继续往前走。
天子威严,皇帝率先迈入了那寝殿,只是一眼便转身,将只与他差了半步的华连往外面推搡出去。
猝不及防的,华连被推了一个趔趄,再次摔倒在了紧紧跟在身后的清莲怀中。
“连儿在殿外等着就好。薛翰林,李翰林,你们是这次宴会的操办者,就由你们来查办此事,今夜务必给朕一个合理的交代!”
皇帝将华连从清莲的怀中拽了出来,拉着人走了出去,转身朝着远远跟在队伍最后面的李书说道。
华连只来得及在皇帝侧处扫了一眼殿中的情形。
可只是一眼,华连也看的分明,那猞猁王子的模样......
皇帝拉着华连走了,顺带也带走了全部的朝臣。
多年在官场打磨起伏的老油条们,自然早就练就了一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处事态度,猞猁国大王子死在了冷宫里固然棘手,可是这火又没有烧到自己墙角下,这时候的腿脚倒是一个比一个利索了。
李书走上前来,苦笑着对清莲说:
“看来殿下还是更看重你呀!”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
清莲并不想搭理这个最近时不时的抽风的人,冷声讽刺了一句,率先走了进去。
怪不得皇帝只看了一眼便退了出来,怪不得皇帝还要把殿下拉出去,这猞猁王子最后的样子实在是凄惨的吓人。
一张脸和一双手都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了个稀巴烂,胸口还有一个大窟窿,此刻尸体还没有凉透,仍旧汩汩的冒着血。
血腥气充满了这个殿内,清莲自诩跟在华连的身边也见过不小场面,自己本身也不是个良善的人物,却在心里泛着恶心。
倒是李书却是一脸坦然的样子,上前一步绕着猞猁王子好几圈,甚至还解下自己头上的木簪在他手背上翻飞的血肉里捣鼓了几下。
随着他的动作,那一堆烂肉里还冒出了血沫。
“呕......”
清莲再也忍不住,干呕了出来。
人生或死,可不该在生前死后受到这样的对待。
李书听见动静,听下了自己手里的动作,将木簪插回了发冠里,抬眼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你在殿下身边多年,竟然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情么?”
清莲只要看着他,便会不由自主地去看那只端端正正插在他发间的木簪,就会想起刚才的场景,连话也说不出来。
李书倒也没指着如今面色惨白的和鬼一样的清莲能说出话来,低头沉思了片刻,说道:
“你先出去守着,把门关上!”
“为什么?”
如今的清莲本能的不相信面前这个李书,或者说她有点害怕这个人,这个已经再找不到当年清风朗月少年影子的人。
“呵呵......你若是不出去也可以......”
李书低着头,轻轻的笑出了声。
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之下,李书的笑声格外的诡异和惊悚。
第266章 盖棺定论
“你,你笑什么?”
清莲身子一凉,问道。
李书没有回答她,只是伸手向那像破布娃娃一样躺着的猞猁王子,面色冷漠的几乎不在人间。
清莲的目光撞鬼了似的跟着他的双手一起移到了猞猁王子的衣领处,直到他解开了猞猁王子衣裳上的第一颗扣子,她才反应过来,逃一般的走出了门口,狠狠的将门带上。
站在门外,看着天上的朗月繁星,清莲狠狠的扯了扯自己系紧的官服衣领,呼出一口气来。
李书,一个世家教养出来的读书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
而自己又和当年那个寻求庇护,将依赖当成爱恋的小姑娘,相差了多少呢?
清莲双眼迷茫,静静地呼吸着充满血腥气的夜风。
怪不得殿下常在夜间出没,这混合着上百种味道的晚饭果真令人着迷。
带着浓重的,粘稠的,不可为人知的,世间百态。
一股若有似无得腥臭味从屋内传来,清莲不动声色挪动出半步。
“吱呀……”
像是老人拉长了声音在哀鸣,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李书面色淡淡的从屋内走了出来。
“怎么样?”
清莲迎上去问道,一双眸子不错眼的看着他。
李书不由得呆愣了片刻,他们有多久没有离的这样近了。
不是身体的距离,而是此时此刻他们的心里盘算着同一件事,他的心里没有仇恨扭曲,清莲的眼中没有提防揣测。
“李书?”
见他发愣,清莲皱了皱好看的眉眼,低声提醒道。
“嗯?哦,我刚才看了看大王子的身体,除了胸口处的致命伤以外,浑身上下都是……”
李书唇齿迟疑。
“是什么?”
清莲追问道。
李书清淡的眸子看着面露急切的清莲,眼神飘忽到了一旁,面色浮上了一层浅浅的胭脂色。
清莲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低头一看,脑袋一晕,手忙脚乱的系上了自己脖子上的扣子。
“都是男女欢好的痕迹。”
正当清莲低头整理自己的衣服时,李书的声音悠悠的飘了过来。
清莲惊疑的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半掩着的屋门,捏了捏自己的手心,终究是克制住了自己向前迈一步的冲动。
那样污秽不堪的东西,她拼了命的逃跑才远离了那悲惨的命运,她多一眼也不愿意看。
只是,清莲心中有些担忧。
冷宫,对殿下来说是个特别的地方,出了人命也就算了,人命背后还有这样的肮脏,只怕殿下……
“陛下,微臣与薛大人共同查看过,那猞猁王子身上有一些新鲜的见不得人的痕迹。”
“据冷宫附近的宫女太监们说,他们都远远的瞧见大王子喝醉了酒摇摇晃晃的走进了冷宫。”
李书长身玉立,将自己所看到的和猜测的娓娓道来:
“故而,微臣们猜测,大王子该是在宴会上喝多了欲对宫人行不轨之事,不料却被人杀害……”
李书的声音很淡,几乎不带有什么情绪起伏,仿佛他说的不是一件可以挑起两国战火的祸事,而是今日街头巷尾的两句闲谈一般。
“大王子的座位被安排在了公主殿下的身边,微臣也曾看见席间殿下与王子相谈甚欢,敢问殿下一句,大王子今夜饮了多少酒水?”
此言一出,大臣们的脸色纷纷好看起来。
谁都看得出来,这是一场飞来的祸事,哪个不想迅速的撇清关系。
李书这个莽撞的,竟然开口就将殿下和那王子联系在了一起。
可,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年少无知啊!
李闻清那个狡猾的老狐狸,纵横官场十几年,怎么养出来的儿子竟是这样棱角分明?
想到李闻清,自然也就想到了他落马的前后缘由,似乎也不难理解李书为何如此不知圆滑。
华连的脚受了伤,如今正懒洋洋的卧在椅子上,听见李书的话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
李书见华连并不理会自己也没有什么反应,依旧面对着华连坐着的方向,保持着躬身问礼的动作。
一时之间,气氛僵持住了。
皇帝两边看了看,不自在的轻咳了一声,温声道:
“连儿,你可留意到猞猁王子今夜饮了多少?”
皇帝发话了,华连这才坐直了身子:
“儿臣今日兴致好,一杯接着一杯的喝,哪里还管的上旁人饮了多少……”
顿了顿,补充道:
“只是那猞猁王子硬攀着儿臣说话,想来也喝了许多吧。”
这话,既是暗示了猞猁王子喝多的可能性,也从侧面印证了他不是个老实的人。
不然,为何要攀着一个才见了一面的异国公主说许多话呢?
皇帝的面色沉了沉,说出来的话甚至有一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李翰林和薛翰林辛苦了,翰林院众人留在御书房,其余人都散了吧!”
“连儿,你腿脚不便,今夜便在你母后的宫中歇息吧,不要再回公主府一路折腾了。”
“是,儿臣谢父皇关心。”
华连笑容温柔,扶着松木的手往皇后娘娘的寝宫走去。
走的远了些,华连慢慢的停了下来,回身遥遥望向御书房的方向,眼中燃烧着兴奋的火苗。
“殿下,怎么了?”
松木也回身望向那个方向,除了一脸烛火通明,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没什么,你混在臣子官眷的队伍里自回公主府吧,本殿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
“这……”
松木下意识的迟疑,却在触及华连冷冰冰的目光时住了嘴。
殿下让自己做什么便做什么,哪里有这样许多话要说呢……
“是,殿下。”
感受松木悄悄从身边退下的动静,华连眸光灼灼的看着御书房的方向,勾起妖艳的弧度。
这御书房今夜的烛火怕是要燃到天明了。
可是哪又有什么用呢?猞猁王子身死已经成为不可扭转的事实,而且死的那样凄惨,死的那样不光彩。
猞猁国是真正的帝后情深,大王子是他们的第一个儿子,宠爱程度不言而喻。
这件事绝不可能善了。
可是,这还不够!华连冰凉的血液在四肢百骸里游走叫嚣:
他要这御书房的烛火日日夜夜燃透,从深夜燃到天明,从天明亮到深夜,要皇帝的性命也如那烛火一般,一寸一寸的燃下去。
“说吧,这件事要如何和猞猁国交代?”
果不其然,待御书房内只剩下翰林院众臣之后,皇帝面色疲倦,食指按压在自己的眉心,问着一众臣子。
华连心情愉悦,悠悠然落入了皇后专门为她留的那一座寝殿。
而那里,雾依也就是如今的皇贵妃早就领着一个小宫女等在了屋内。
第267章 投石问路
“殿下,您的脚没有事吧?”
刚一进门,皇贵妃便一脸关切的迎了上来,连身边小宫女骤变的脸色也没有看见。
“本殿无事。”
华连警告的扫了一眼小宫女,面色淡淡的推开了皇贵妃想要扶住自己的那双手。
“说吧,林贵人的事情查的如何?”
皇贵妃有些踌躇。
“怎么?有什么难言之处?”
华连蹙眉,面色有些难看。
“是,我得了殿下的指示,一刻也不敢耽搁,当即寻了由头赶去,却还是晚了。”
皇贵妃面色阴郁。
“死了?”
华连不含任何感情的声音淡淡的飘了过来,脸上阴沉的都能滴出水来。
“是,吊死了,看样子是自杀……”
皇贵妃顿了顿:
“听说林贵人是殿下最早年送进宫里的那些人,因着容貌并不出众,也无一技之长,熬了许多年才熬到了贵人的位置,也不知殿下为何生疑?”
华连面色疲惫:
“只是一时的念头罢了,倒是没想到她竟然死了,看来这其中还真的有一些本殿不知道的东西啊。”
皱着眉头,华连将那句在御书房听来的话细细思索。
“林贵人的猫丢了,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倒是在冷宫里找到了……”
一只年华不再,位份低微,还不受宠的贵人的猫,何至于劳动皇帝身边人。
他的动作也不算慢了,可人还是死了,倒像是早就死了,寻猫不过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由头。
忽的,华连想起了什么:
“那,那个去御书房通放消息的小太监呢?”
皇贵妃的脸色更难看了: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什么?”
华连的眉头皱的更加厉害了,事情似乎是在朝着自己安排的方向一步一步的走着,可是又似乎掺杂了一些他所不知道的不可控的东西。
而这些东西都与龙座上的那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样夜风乍起的晚上,更适合百鬼夜行。
最终,皇帝还是命人将大王子的尸体收拾出了能见人的样子,亲笔御书了一封密信,点名为亲眼看见了大王子死状的李书出使猞猁国。
一时之间,局势又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这一趟出使之行不是好事,皇帝却用了李书,难道当初不计其父之嫌用他是为了有朝一日用他的性命去做一个他国熊熊燃烧的怒火的问路石子么?
那么,这是不是说明与李书并肩而立的翰林院新秀,薛连,才是皇帝心中真正看重的人呢?
彼时,李书木着一张脸站在华连公主府的门前,可那扇鬼魅中始终蒙着一层面纱的门里毫无动静。
李书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沉默着转身进入了无边的夜色当中。
他已经是一枚弃子了,从皇帝当着翰林院一众人的面下旨让他出使猞猁国开始,更何况皇帝还给出了一个令人无法反驳的理由,为父赎罪。
此行生死难说,远离了京城权力的漩涡,殿下没有时间更没有耐性等他的聪明才智将自己从这场无解的死路中解脱出来。
所以,今夜的殿下不会见自己。
“殿下,您不担心他将您的秘密都说出去么?”
清莲一张清秀的脸上暗色流转,半边脸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半张脸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听着影二的禀告,轻声问道。
华连站在窗边,轻声一笑:
“不会,他见过了本殿的冰山一角,以他的聪明应该明白背叛也不过是以卵击石,更何况就算他要说,又有谁愿意听呢?”
清莲也是一笑。
殿下说的是,此刻的李书对任何来说都没有价值了,久在官场沉浮的臣子们是不会浪费时间去他的口舌之利的。
笑着笑着,清莲眼中还是闪过一丝担忧:
“可是,若是李书丧心病狂到将这些事情说给猞猁国的国王听呢?”
华连笑容不改:
“来不及的。”
来不及?为什么来不及?清莲心中有千万个问题想要问殿下,却在触及华连眼中深深的疲惫时住了嘴。
朝着华连所站的方向行了一礼,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这件事情虽然盖棺定论了,人人都知道李书这一去便是万劫不复,可是该有的礼数和排场还是要有的,翰林院还需要为他打点一二。
清莲踏着满城的月色回到自己的府上的时候,也是一脸疲惫。
疲惫到屋中有另一个人的呼吸也没有察觉,直到点灯后映在墙上的影子张牙舞爪的向她扑了过来,她才冷汗涔涔的头皮发紧。
“谁?”
姜雨嫣坐在她的面前,朝着她展开一个虚弱又清冷的笑容。
“清莲,好久不见!”
见是姜雨嫣,清莲面色缓了下来,可是心中却暗暗的提起了来。
同是在殿下的手下做事,因着尚锋的关系,来者未必有善。
“姑姑,你来了也不点个灯,倒吓了我一跳。”
清莲扯起一个八方不动的笑容,和善的虚伪,就势坐在了姜雨嫣的对面,将手中的灯推在了两人的中间。
跳跃着的烛火亮在了姜雨嫣的双眉之间。
曾经艳冠京城搅弄风云的美人如今年岁日长,昔日精致饱满的脸蛋已经变得松弛,清亮如水的眸子也因为日复一日的算计争斗变得浑浊不堪,虽还是花楼里那个八面玲珑的姜姑姑,却不是当年那个一眼便让少年将军倾心了的姜雨嫣了。
望着年华不再的姜雨嫣,清莲的心中似乎有一把小锤子重重的捶了一下自己的心尖,捶出了数不尽的恐慌和虚妄。
与此同时,她也精准的捕捉到了姜雨嫣眼中一闪而过的算计和冷漠。
“我们习惯了行走在黑暗里,烛火太亮,我怕伤了我们的眼睛。”
姜雨嫣笑得温婉和善。
清莲并不在乎她话中若有似无的嘲讽和自嘲,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弯起的笑容没有半点变化,等着姜雨嫣将自己的来意说明。
两个人都是绝世的美人,也是华连一手调教出来的聪明,双目相接,便都对对方的提防和冷漠了然于胸。
索性,姜雨嫣也不再假意惺惺,收起自己那并不重要的笑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瓷盒,放在了桌子上。
眉梢一挑,向清莲示意。
清莲也收回了自己脸上虚伪的笑容,手指轻轻的在盒盖上敲了一下,并没有如姜雨嫣的意打开,而是清冷的开口:
“这是什么?”
姜雨嫣眉眼舒展,有着志在必得的骄傲和看尽一切的不屑一顾:
“自然是清莲姑娘如今需要的东西了。”
第268章 学舌鹦鹉
“姑姑想要什么?”
清莲笑着将盖子合上,收拢在了自己的袖子当中,抬眸看向面前这个女人。
不,确切的来说,是这个母亲。
清莲心中已经隐隐约约有了一个答案,能让姜雨嫣折下身段的只有她那个为情所困的女儿,那个倾心于殿下而不可得的尚家二公子。
在清莲犀利的目光当中,姜雨嫣并不回避:
“自然是为了我那个不成器的女儿,我只求清莲姑娘能给她一个机会......”
“殿下的主,你我都做不得。”
清莲望着烛火,身形不动。
“那是自然。”姜雨嫣的话中有一丝苦涩:“殿下的心里装的东西太多,儿女情长几乎微不可微......”
“我只是希望我那个女儿若有一丝的可能,清莲姑娘能够视而不见,顺其自然。”
清莲的眉心动了动,哑声道:“好。”
“多谢。”
姜雨嫣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地朝着清莲低下了头,这个骄傲了大半辈子的女人为了自己的女儿向自己的晚辈低下了头。
清莲心中一苦,迅速的站起身来,躲过了姜雨嫣的这一拜。
“交易而已,各取所需,姜姑姑无需言谢。”
姜雨嫣踏着夜色离开,清莲素手一扬,将屋中唯一的一点光亮灭了下去,屋中又恢复了无声无息,连一丝空气的波动也感受不到。
清莲不知道自己在这无边的黑暗当中坐了多久,手中的瓷瓶在她的掌心发烫,一股无名的火在燃烧着她的心脏,以及魂魄。
“这世界上没有治不好的伤疤,只是姑娘没有用心去寻找。
从前姑娘没有此心,可是将来呢?
与殿下比肩而立不该是一个躲躲藏藏连自己的真容也不敢示人的胆小鬼,更不该是一个容貌尽毁没有半点端庄的人。”
姜雨嫣的话一字一句地戳在了她的心上。
不愧是殿下亲自调教出来的人物,揣度人心,观察时势,都有殿下的一二分真传。
只是一个机会,只是一次的袖手旁观,换来回复容貌的必然,对她来说,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所以,清莲接过了那味会治好她脸上伤疤的药。
半月之后,猞猁国传来消息。
李书被扣在了猞猁国,一战之意,在所难免。
两国开战,边关大乱,多年来苦心经营的和平被一条金尊玉贵的性命撕破了假象。
尚老将军宝刀未老,横刀立马,领着他的尚家军出了京城。
千里奔驰,只为将敌人阻隔在国土之外。
尚禹不是不知道猞猁国大王子之死疑点重重,李书的启用和出使更是圣心难测,可是对于他来说,朝堂后宫的拨云诡谲并没有什么意义。
他是大越国的将军,唯一的使命便是将所有觊觎国土的敌人阻挡在一线之外。
他这一生,除了求而不得的姜雨嫣,半生风流的香艳史,后院满宅的女儿缘,便是戎马现鲜血。
即便年事已高,即便皇帝也心有不忍,他也执着的在陛下面前请战。
况且,这一次的挂帅出征也为自己的儿女在皇帝面前求了一张免死的圣旨,此生无憾了。
到底是年纪大了,只是十日的奔波,尚老将军便病倒了中途。
消息传回京城的时候,君臣都是一样的愁云惨淡。
而华连却颇为好心情的喂着一只鹦鹉。
那是清莲新送过来的玩意儿,倒不是为了给殿下解闷,而是为了如今公主府里多出来的那几十余口下人。
那日的夜宴之后,不知道皇帝是看出了什么端倪,还是一贯的慈父之心,竟从宫中拨了几十人来公主府伺候。
上到管事的太监嬷嬷,下到厨房里的奴仆丫鬟,都配备整齐。
皇后领着儿女去了灵山,皇贵妃整顿宫中杂事又被皇帝所冷落,正是自顾不暇的时候。
皇帝雷厉风行,竟然没有经过后宫的手,直接一道圣旨将乌拉拉一大帮子人都送到了公主府的门前。
华连措手不及,只能打开了那扇都快要生锈的大门,让松木将一干人等都登记在册,领了各处的差事分布在公主府的各处。
那些宫人们没有暗卫那样神出鬼没的轻功,没过一道墙都要那守在墙头的暗卫现身将人和物事一并带过去。
如此这般,也算是将那些不知底细的人行踪掌握在手中,不过华连还是有所不满。
清莲见微知著,领着影二在集市上逛了逛,带回来了近百只学舌的鹦鹉,挂在了公主府内的每一个角落里。
将其中养的最毛光水滑,机灵聪明的一只送到了华连的手中。
第二日,华连将所有人都召到了寝殿门前,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只鹦鹉的舌头活生生的拔了出来。
血淋淋的一坨肉在华连的手心,绽放出可怕的气息。
所有人都胆战心惊的低下了头,再不敢多看一眼他们这个新主子。
同时,也都感受到了自己舌根深处有一股酸涩感涌了上来,死死的咬住了牙关,恨不得自己是个瞎子,聋子......
不过,每个人也打心底里明白了一件事:
从此刻开始,他们每个人都是哑巴。
那只没了舌头的鹦鹉也得了华连的青眼,每日好吃好喝的养在一只金碧辉煌的笼子里。
“殿下,尚老将军病倒,这尚家军......”
清莲蹙着眉,觉得这尚老将军病倒的着实不是时候,因着殿下和尚锋这一层关系,尚家军本是有八成的把握是站在殿下身后的。
华连将手中的一点糕点喂到鹦鹉的口中,这鸟本来十分怕自己这个主子,可这十几日养下来,不仅将那一点伤养好了,也把胆子养的肥了。
嚼了嚼华连喂到口中的糕点仍觉不够,竟然打着胆子将小小的一颗脑袋探出了笼子,啄了啄华连的掌心。
华连对着这一只畜生更是难得的好脾气,不仅不恼,反而翻掌颇为温和的摸了摸鹦鹉的脑袋。
“无妨,尚禹倒下了,不是还有他的儿子么?”
“纵然威望不足,可到底也是姓尚,还是本殿的准驸马,如今还跟在了尚禹的身边,本殿想皇帝也找不到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吧?”
“你觉得呢?清莲。”
华连莞尔,看了看急急忙忙而来连身上的官袍还没有换过的清莲。
清莲面皮一红,被华连这样指名道姓的一唤,顿时觉得自己那张藏在“薛连”面皮之下的自己的脸山有灼热的温度在流淌。
“清莲,你有很久没有出现在本殿的面前,你,在做什么?”
第269章 下毒
清莲眨了眨自己好看的眼睛,下意识地躲开了华连近乎审视的目光。
她这段时间的确在忙,不过是在忙着治自己的脸。
她信不过姜雨嫣,一颗慈母之心,她从来只是见过,却没有真情实感的被爱过,照顾过,付出过,所以她下意识地还是怀疑。
几经奔波,在京城内外,远远近近,找了不下上百家医馆。
每个大夫都看不出来这药用什么药材配制而成,也说不上来到底有什么样的奇效。
只得出一个平平无奇的结论:无毒。
既然无毒,清莲觉得试试又有何妨呢?
这么多日下来,药已经见底了,自己脸上的疤痕也淡了七七八八,只等着恢复如初给华连一个猝不及防的惊喜。
想到此处,清莲的唇角不由自主的弯了弯,笑的清澈纯净。
华连奇怪的皱了皱眉头,不理解清莲此刻的走神。
“咳咳”
华连轻轻的咳了一声,将神飞天外的清莲拉了回来。
清莲忙不迭地低下了头去,轻声道:
“回殿下的话,清莲前些日子遇着了一个熟人,心中惶恐不安......”
“哦?说来听听。”
这也并不是清莲随口所言,前些日子,她去兵部调度随着李书出使的侍卫时,竟看到了一位年轻的公子。
十岁左右的模样,乖乖巧巧的拎着一个食盒,给自己夜深未归的外祖父送晚膳。
令清莲心中一动的是那个小公子的容貌,与自己记忆里的那个奶娃娃眉眼有九分的相似。
曾经的回忆如潮水一般涌来,父母的,弟弟的,屠夫的,还有那把寒光闪闪的刀......
她明里暗里打听,原来那是前些日子才上任的兵部尚书的外孙,无父无母的养在外祖家,倒是和屠夫所说的对上了。
只是没有听说过他幼时走丢的事情,年岁也有些不对。
可是那双眼睛,那模样,实在是和记忆里的太过相似。
究竟是自己记错了,还是确有其事,困扰了清莲许多日子了。
清莲将往事娓娓道来,不知是不是心虚的缘故,她可以模糊了自己和屠夫那一桩有名无实的婚姻,以及自己曾经朦胧的情窦初开。
华连听着倒没有多余的神色,只是淡淡的说道:“你记得没错,当年你照顾过的那个孩子的确是如今兵部尚书的外孙。”
“啊?”
清莲下意识地惊呼一声。
“殿下是如何知道的?”
华连眉眼沉了沉,眼中有清莲从不敢看明白的黑色漩涡:“因为当年还是本殿看穿了他的身世,将他的消息告诉了当年的宁远侯,也就是如今的兵部尚书。
甚至,他能以一把年纪坐上他并不熟悉的兵部尚书之位,也是本殿想要再卖的一个人情。”
双眸黑的深不见底,却牢牢地迫视着清莲,华连唇边那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消失的干干净净,几乎冷漠的盯着此刻清莲面上的神色。
口中苦涩,清莲脑袋里“轰”的一声炸开了。
无意识的眨了眨自己的眸子,脑子却已经飞快地将前因后果想的明白。
当年,不是姜雨嫣看中了自己的容貌,而是殿下看中了自己可以为她所用,所以自己的去与留,生与死才自始至终都是殿下在操控。
所以,因为当年自己的抗拒,小娃娃的身世和行踪才会被暴露。
也就是说,屠夫之死,是自己的错......
不,确切的来说,是殿下,是殿下的推波助澜,是殿下的不择手段,是殿下从一开始便计算好的棋局......
屠夫的生死是促成自己无处可去,只能投奔殿下的理由。
“殿下,清莲,我,我真的有这么重要么?”
喉咙里的干涩撕扯着她的唇舌,清莲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有!”
华连盯着她的眸子,斩钉截铁地回道。
这么多天,清莲终于从华连的口中听到了自己想要听到的话,可是心中却再无半点旖旎情怀,全是一片又一片的苦涩。
“既然你问了,本殿不想再瞒着你了。”华连的声音钝钝的,像是一把利刃插回了刀鞘当中,冰凉凉的贴在肌肤上:
“如果你因为这件事而恨本殿也无可厚非,只是,这恨到底有多浓烈,清莲,你自己要想清楚。”
“到底值不值得你恨得杀了本殿......”
望着清莲一跃而上的身影,华连默默的将话在心里漾开。
这一次,本殿希望你不会出现在皇宫里......
“滚开!你这个孽子!”
京城几里地外的军营里,尚老将军一把将尚锋手中的药碗掀翻在地,双目充血,死死的盯着自己宠爱了多年的儿子。
尚锋也不恼,甚至温柔地替尚老将军捏了捏被角。
“父亲,您如今病着,良药苦口利于病,您还是不要闹老小孩的脾气了,乖乖的把药吃了,才能早点好起来啊!”
“你放屁!”
这是尚老将军第一次在尚锋面前爆粗口,展露出多年沙场血性的一面,从前,他一向是一幅慈父的模样。
“若不是你,我会病?两国交战,你把我毒倒,又假传圣旨,将将士带回了京城是想要干什么?”
尚锋笑得更加温和了:“毒倒?您是对我宠爱有加的父亲,又亲自将我带在身边历练,人人都知道你打算让我这个最受宠爱的儿子接手将军府,儿子有什么理由要这样做呢?”
多年来父慈子孝的坊间传言倒是成了如今尚老将军的一把枷锁,他即便是将真相说出去,也没有人会相信的。
更何况就如尚锋所言,他也没有想明白尚锋这么做的原因。
就算是想要他将军府的权力,可这权力早晚都是留给他的,他在着急什么呢?
又或者是谁在着急呢?
姜雨嫣?
还是......
殿下?陛下!
这些日子,皇宫里实在是太不太平了。
先是皇后娘娘闭宫不出,连接待他国王子的大事也是皇贵妃娘娘代为操劳,再是猞猁国大王子之死。
而见过猞猁国大王子尸体的只有翰林院的李书和薛连两人。
李书出使猞猁国,可这李书分明是殿下在皇帝面前有意提起的。
薛连跟是他亲眼所见,与殿下有拉拉扯扯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有殿下的影子。
而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还是殿下名义上的驸马!
“殿下,殿下要做什么?”
尚禹并不是蠢笨的人,能在多疑的皇帝手下有自己独一份的信任和恩宠,自然有自己的过人之处。
只要抓住了其中一点线索,抽丝剥茧,尚禹似乎是窥见了上位者的一点机密,可又是雾里看花,水中探月,看不真切。
尚锋缓缓展开一个冷毒的笑容,果然如殿下所言,只要自己的行为反常,尚禹发现其中的问题也不过是早或晚的事情。
就如自己下毒,就如此刻。
“父亲,有时候我真的希望你能看明白人心,可是此时此刻你还是蠢笨一点的好。”
第270章 翠嬷嬷
正如华连所料的那般,尚老将军病倒,一时之间朝中再没有可用的掌兵之人,在如今的兵部尚书的提议下,尚家二公子,尚锋暂时代替了尚老将军的位置。
连同那道圣旨一起来的,还有华连的一封密信。
尚锋领着五十万人马折返回京,驻扎在了京城外面。
此刻,她遥遥看着京城城墙之上的火把,手里捏着那画着青鸟标志的密信,心中一阵酸涩一阵苦楚。
殿下,终于要得偿所愿了么?
“殿下,老奴......老奴不敢。”
翠嬷嬷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弓着身子低着头,牙齿死死的咬在了一处,害怕的身后冷汗涔涔。
华连不在意的拨了拨腰间的匕首,笑得明艳端方:
“嬷嬷,您是母妃身边的老人,若不是母妃临走前为你安排好了去处,你以为如今你还在本殿面前说着不敢二字么?”
“是,怡妃娘娘对老奴有大恩,可是,可是......”
翠嬷嬷不敢说了,这等弑君杀父的事情她说不出口,更是想不明白,柔弱无所依的怡妃娘娘如何能生出殿下这般喜怒无常杀伐果决的女儿。
“呵......”
华连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向阶下的翠嬷嬷,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哀乐:
“你是母妃身边的人,只有你端过去的药才有机会让父皇晃神,懂么?”
“翠嬷嬷!”
华连忽地提高了声音:“我不是要他的命,我要的是他生不如死!”
“呵呵呵,殿下您就别吓嬷嬷了,嬷嬷胆子小的很呐!”
皇贵妃一身轻薄纱裙,笑眯眯的从屏风后面回转过来,媚眼如丝的勾了一下含着沉怒的华连。
华连冷漠的移开了眼睛。
翠嬷嬷心中有些奇怪,可如今的情形又容不下她细想,心中的恐惧让她几乎不能好端端的站立在这里。
皇贵妃懒洋洋的撇了撇嘴:
“翠嬷嬷,你是个聪明人,你既然知道了殿下与本宫的计划,若是不肯为我们所用......”
皇贵妃轻飘飘的看了一眼窗外:
“你知道的,在这个宫中,只有死人最能够保守秘密。”
翠嬷嬷惊得一个哆嗦,没想到肯为一个后院里做杂事的宫女求情的皇贵妃也不是善茬,人命在她的唇齿之间贱如草芥。
无言的沉默。
冰冷的沉默。
一颗豆大的汗珠无声的从额头滑落。
翠嬷嬷咬了咬牙,“扑通”一声重重的跪在了地上,迅速的说道:
“老奴仍由殿下和娘娘差遣。”
翠嬷嬷将话说的飞快,她怕自己晚说半刻便会生出无穷无尽的恐惧和退悔之意,更怕自己的牙齿咬到自己的舌头,当场便解脱了。
“这才是宫中嘛......”
皇贵妃意味不明的感叹了一句,笑得幽幽。
“嗯。”
华连轻轻的应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回应翠嬷嬷的乖觉,还是皇贵妃的阴阳怪气。
“你怎么还不退下?”
皇贵妃媚眼一横,看着仍旧战战兢兢不知所措的翠嬷嬷。
“殿下还没有交待老奴去何处拿......毒药。”
最后两个字,翠嬷嬷说的很轻,风一吹便散的无影无踪了,很怕被别人听去了,自己脖子上的脑袋便不那么牢固了。
华连展颜一笑,笑得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魔鬼:
“你入皇贵妃宫中伺候之前,本殿曾给过你一个药包,想必嬷嬷也是日日夜夜琢磨着里面是什么东西吧?”
眉梢一挑,没有风情,只有冷冽:
“如今嬷嬷你可明白了?”
瞳孔猛地放大,翠嬷嬷不可置信的哑声无言。
原来,自己日日夜夜贴身带着的是要去给皇帝下的毒药,一股凉意从胸口的位置猛地窜了出来,迅速的传遍了四肢百骸。
华连此刻的笑容活生生就是一只吃人的恶鬼,用那猩红的双眼死死的盯着自己的心脏,但凡有半点破绽,那恶鬼便要扑上来生吃了她。
翠嬷嬷轻一脚重一脚的离开了殿中,恍恍惚惚不知今日是何日。
“殿下可把她吓得不轻。”
见翠嬷嬷离开,雾依拢了拢自己身上的衣裙,收起了脸上挂了多日的假笑,正襟危坐,不苟言笑。
华连冷冰冰的看着殿门:
“当年母妃入冷宫,虽是母妃安排,可这位翠嬷嬷竟半点也没有忠主的意思,今日都是她应得的报应。”
“雾依,那日你将宫中嫔妃都召在此处呆着,本殿会让人来守着,无事不要去凑热闹。”
华连想着前世死在传递消息路上的雾依,今生他虽然已经早早将母后支了出去却还是不放心,想了想还是叮嘱道。
“殿下......”
雾依的眼眸中泛起水雾,遮盖住了那一层从没有熄灭过的火焰,柔声唤道。
然而华连已经展袖起身,离了皇宫。
雾依眨了眨眼睛,将眸中的水色硬生生地逼了回去,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在心中盘算着该找个什么样的由头将三宫六院的女子都留在她的宫中。
一道道命令从皇贵妃的宫中传出去,传到了后宫的每一处角落里。
行至傍晚,皇贵妃的宫苑终于消停了下来,皇宫内院也终于随之平静了下来。
一道抖抖索索地身影捧着一碗茶汤进了皇帝的御书房。
很快,便有皇帝传御医的消息送到了皇贵妃的面前。
皇贵妃勾起饱满的唇,染着丹蔻的手指心满意足的在桌上重重划下一道痕迹。
抬眸看一眼窗外半沉的残阳,天边瑰丽的云彩像是上好的胭脂,染的清秀柔弱的面庞上也带了妖艳的疯狂之色。
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么?
与此同时,华连和清莲也并肩而立,静静的看着残阳如血。
许久许久,清莲沙哑着开了口:
“殿下,往事已矣。”
“嗯。”
华连面色淡淡,轻轻的应了一声。
清莲心中有悲哀轻轻的划过,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漠视人命了,或许这就是爱上殿下,与殿下同行的代价吧。
然而华连心中却不像是表面那样的云淡风轻,心中提了许多日的气终于缓缓地放了下来。
她能想开,就好。
事到临头,或者说是死到临头,华连的心里忽地有了一起奇怪的波澜。
他希望自己找到了当初清莲对自己动手的原因,又希望自己与清莲有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与从前不同,这一世,他做了截然不同的安排,他希望自己和清莲能够心平气和并肩看到这一份他安排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