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一十三章 名单
面对华连那令人费解的要求,松木的身子肉眼可见的抖了抖,但还是迅速的温声应道:“是,殿下。”
走出门外,自去寻尚存在尘世间的侍卫们,进来搬运尸体。
华连这一番大整大改的动作闹下来,清莲和尚峰都垂着眉眼思量着什么。
尚峰率先反应了过来,低头行了一个礼,脆生生的笑道:“原来是殿下早有谋划啊!今日是我唐突了,向殿下赔罪了!”
华连负着手,没有回应她。
他的目光在青云、清莲和尚峰三个人的面上淡淡的扫过,将他们面上的表情收入眼底,轻轻的耸了耸鼻端,嗅见空气里还残存着的血腥味,笑了:
“今日之前的所有事情,本殿都可以既往不咎。从今往后,你们无论是揣着什么样的小心思,都给本殿收起来,本殿的身边容不下心思太多的人!”
“是,殿下!”青云和尚峰对视一眼,同时干脆利落的应了下来。
只有清莲面色淡淡的,注意到其余三个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了她的身上,清莲扯起一个轻慢的笑容,眼风微扫,满不在乎的点了点头:“是,殿下。”
尚峰忍不住嗤笑出声,在青云不赞同的眼神下重新严肃了神色。
华连轻轻蹙起了眉:“青云叔,尚峰,你们先退下吧。”
青云毫不犹豫地便跃出了殿外。
尚峰回头看了看清莲,走近,伸出自己柔软的保养的极好的手掌温柔地抚摸过清莲右边脸颊处的红肿,轻声说道:“我不知今日是殿下之计,对不住了!”
清莲抬起眸子,同尚峰含着戏谑的目光对视。
四目相对,两人都含着淡淡的笑意,却电光火石,火花四射。
“尚公子言重了,都是为殿下尽心罢了!”
“薛公子好度量,在下佩服!”
尚峰轻笑一声,脚下轻快,毫不留恋的走了。
“清莲,你进来吧。”华连率先走回了屋子,唤着清莲,重新落座回软榻之后,目光越过那杯属于清莲的茶水,落在了那沓被她胡乱塞在了一旁的纸上。
方才那一闹,好些纸张顺着软塌的弧度,默不作声地飘到了地上,静静的躺着。
此刻,清莲的脸上和心中早就恢复了平静,注意到华连的目光,静静的蹲下身子,一张纸将拾起,同那些还留在软榻上的一起,淡淡的奉到了华连的面前。
华连看了一眼清莲的脸色,虽然冷淡无情,但没有过多的情绪外露,按下心中奇异的感觉,满意的点了点头。
从清莲的手中接过了那些纸,开始一一念那些题目。
每念完一道题,华连便会引经据典的分析一番,然后将那篇写好的文章递给清莲,让她诵读熟记。
清莲虽不是个实打实的读书人,可也在国子寺学了多日,本身也是个十分努力上进的,此刻再不是一年前那个胸无点墨的乡下姑娘了。
华连的声音清冷,像是从寒冬腊月积蓄多年的雪水里泡过一遍似的,清莲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头脑如此的清醒过。
几个时辰过去了,天边已经隐隐约约能看见露白,清莲已在华连的引领下背下了十几篇大大小小的文章。
此刻,华连的手中只剩下了一张纸:“这是本次阅卷的主考官们的信息......”
清莲却在此时冷声打断了华连:“殿下,不用了。”
华连抬起头来:“你虽然背下了本殿准备的文章,但能否顺利的站在皇帝的面前,主考官的喜恶也很重要!”
“据清莲所知,张翰林是本次科考最大的主考官,我是他名义上的弟子,他是您麾下的臣子,张煜也会为我在他父亲美言的。”
清莲淡淡的说道,其实这也是她屡次在张煜面前露出对本次科考势在必得的势头的缘由。
放下手中的那张纸,华连带着一丝审视问道:“可是若是张翰林想为他的儿子某一个锦绣前程呢?即便有本殿的命令,也很难保证张翰林不会对本殿先斩后奏啊!”
清莲绽开一个笑容,清凌凌的撞入华连讳莫如深的眼眸里:“以殿下对当今圣上的了解,张翰林是否有那个胆色举贤不避亲呢?”
华连抚掌而笑,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赏之色:“不错,你也会揣度人心了!”
“走吧,本殿送你回去!”华连拂了拂自己衣裳上的褶皱,站起身来。
清莲张了张口,本欲拒绝,可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眸光一转,在华连的身后低低的应了一声“是”。
华连走至门口,回身,在月光下朝着清莲伸出自己的手。
清莲淡淡一笑,眼眸低垂,将自己冰凉的手心搭在了殿下同样没有温度的手心当中。
......
有了华连的考题和文章,清莲温起书来也更有目的一些,比起前段时间处处都想看到却又处处磕磕盼盼的情况好上了不少。
李书走后,清莲一人住着,读书起居上面变得轻快不少,偶尔还会把张煜捉来陪着一起看书,这日子都变得快了不少。
一晃几十日过去了,期间国子寺中的夫子将大家召集在一处宣读过本次有资格参加科考的学子名单,果不其然,她和张煜都赫然在列。
只是,李书虽然主动退出,夫子还是将他的名字添在了上面,可见李闻清虽为官多年不得人心,可李书谦谦君子的形象却是深入人心。
念到李书的名字时,清莲明显的感到周围学子们的气息微微一滞,也是,寒窗苦读多年,一个与他们并无深交、父亲又恶臭满京城的人物,平白占了一个名额,他们是该颇有微词的。
只是,没有人敢在夫子的面前指出罢了,等到夫子说过一番鼓励大家继续前行的话后便各自散了,此时学子们才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说起了闲话。
“李书,一个边远小城官的儿子凭什么也在名单上!”
“我可听说了,那个李书当着夫子的面说过自己不会参加科考,没想到还出现在了名单上,该不会是反悔了,千里迢迢又赶回来吧!”
“你这话说的就可笑了!谁不知道他那个父亲为了他的前程害死了自己外室母子两条性命,他还有脸回来?!”
“就是,恐怕以前李书的才名也是他那个好父亲这样给他得来的吧!”
“哈哈哈哈哈,此言不差!”
这话说到后面,越发的变味,也越发的不堪入目了。
清莲和张煜一起往回走着,看见张煜把自己的耳朵死死的堵上,不由得好笑道:“你从前是最看不上李书的,现在这个样子又是为哪般?”
张煜看见清莲的嘴巴一张一合的,把自己的手放了下来:“薛兄,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走吧。”
清莲拎起他的后衣领,飞速往自己的屋舍赶去:“我还有几篇圣论没有看完......”
清莲这动作做的越发的娴熟了,张煜也从一开始的大惊小怪到习以为常。
第两百一十四章 墨砚
听着那些平日里看起来高风亮节的学子们口中的议论,清莲拎起张煜的后衣领就走了。
其实,不只是张煜听不下去,清莲心中也是沉沉的一片汪洋。
李闻清买通于翰林是为了李书的前程,他曾经丞相的地位和权势给李书带来了有形无形的好处,事情一朝败露,李书也成了万人唾骂的对象。
其实,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依着李闻清对他的看重和拳拳爱子之心,李书倒真的未必知情。
可是,即便没有参与,即便一无所知,他也的确切切实实享受到了这里面的好处。
所以,父母之罪,究竟能不能迁怒到他们的子女身上,清莲说不清楚。
索性,便不听了。
......
数着日子,这科举考试便来了,张煜早早的拎着自己的包袱等在了清莲的屋舍外面。
清莲梳洗停当之后,两人同那乌泱泱许多也要参加科考的学子们出了国子寺,往皇宫的方向走去。
国子寺和皇宫巍峨的立在京城的两侧,遥遥相对。
王朝各个角落的学子们都奔赴国子寺学习,国子寺的学子们源源不断地走向皇宫,皇宫选拔出来的人才陆陆续续的流下大越王朝的各个角落,这是一种生生不息的传承。
“薛兄,你准备的怎么样了?”张煜凑在清莲的身边,四处张望着没有人看向他们,鬼鬼祟祟的说道:“我可是为了薛兄特意回府同我家老头子探了探口风,他可是十分中意你这学生的。”
“哪有什么准备不准备的,中意不中意的,不过是尽力而已。”
对于张翰林的态度,清莲并没有多少的意外,倒是张煜前后张罗的模样让她心中一暖,挑了挑眉,戏谑道:“倒是你平日被我逼着才肯看书,心中有几分成算啊?”
张煜的面色灰白了一瞬,很快拍了拍胸脯:“十分的把握!”
清莲也不再为难他,其实那一日他回府的时候,自己也悄悄地尾随着他出了国子寺,亲眼看见他兴冲冲地走进花楼,又面如土色的走了出来。
想来殿下无意之中的那颗棋子,薛婉玉,对张煜科举一路上添了不少的阻力。
一边是青梅竹马的泪眼涟涟,一边是年迈老父的殷殷期望,清莲也拿不准张煜会如何选择。
华连也曾在那一日催促过清莲推张煜一把,可是清莲没有这样做,连殿下都算不准他的心,清莲也不想干扰这个少年的纯稚。
会如何选择,是否成长,清莲惟愿他的纯真能多保留一刻便是一刻。
“两位学子,买墨砚么?”
说着说着,一位书生打扮的人拦住了张煜和清莲的去路。
这位书生的手中拿着一个黑乎乎的布兜,随着他的动作晃晃荡荡的发出一些木盒碰撞的声音,看样子是一个兜售墨砚的落魄书生。
这也是每年科举考试常见的现象,大量的学子涌向京城参加考试,便有很多小商贩拿着笔墨纸砚等东西等在路上拦下书生。
原本是为了那些马马虎虎东西没有准备齐全的书生准备的,渐渐的发展成了拦路的小贩,书生购买这些东西也往往为了讨一个彩头。
只是站在清莲和张煜面前的书生和别的小贩不太一样,旁人都端着一张喜滋滋的笑脸,这个书生却木着一张脸,活像旁人欠了他银钱似的。
别人拦下学子时都要说上一两句吉利话,学子们心里听着高兴自然也就乐滋滋的掏银子了,这里售卖的小东西价钱也不高,纯粹就是为了一个吉利。
这个书生却半句好听的也不说,直愣愣的就问清莲和张煜要不要买墨砚。
不过,他虽然看起来没有旁的商贩那样的八面玲珑,倒是很有几分眼力见,拦的是清莲和张煜两个人,话却只对着清莲说,看也只看着她,等她一个回复。
“薛兄走吧,这个人看起来奇奇怪怪的。”张煜觉得这个书生可真是奇怪,拉了拉清莲的衣袖,想要把她拉走。
张煜这话说的声音也不低,更没有避着人,书生听了个清清楚楚,不悦地扫了一眼他,张煜莫名的觉得自己背后一凉。
“要不要?”书生的声音和他这个人一样,冷冰冰的,没有温度。
清莲抬眸,在他白皙的手上停留了片刻,从怀中取出一块碎银子递给书生:“拿两块吧。”
书生愣了愣,接过清莲手中的银子塞到自己的荷包里,从那个黑乎乎的布兜里掏出两个木盒,递给清莲。
“科考顺利,一举夺魁。”
书生僵硬的扔下这句拗口的吉利话,将自己的布兜扎了起来,转身就走。
“哎哎哎,什么墨砚啊!值这么多钱!”书生跑的飞快,没一会就消失在人群当中,张煜见他没有找钱,气急败坏的朝着他的衣角大喊道。
清莲好笑的将其中一个木盒塞到了他的手里,拉着他继续顺着众多学子一起往前走:“好啦,不过是个彩头,哪有个准钱啊!”
张煜嘟嘟囔囔的说了一句,不甘的摩挲着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木盒:“薛兄,我和你说啊,刚才那个人看起来奇奇怪怪的,他的东西也不知道......”
“唉?薛兄你干什么?唉?你跑什么?”
没等到张煜把话说完,清莲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木盒,拔腿就往皇宫宫门内跑去。
今日学子众多,清莲的轻功又是一绝,张煜最后也只能捧着自己的包袱,苦哈哈的望着清莲的背影叹气,认命的自己往里面走去。
而另一边的清莲一手攥着一个木盒,脚下走的飞快,心里跳的更是如擂鼓一般。
走了一段路了,身后张煜的声音都听不见了,清莲才慢慢的停下了脚步,打开了那两个木盒。
里面静静的躺着两块墨砚,墨色沉沉的一大块,清莲皱了皱眉,将它们翻转过来,忽地笑了。
果然在这两块墨砚的背后分明刻着一行小字,一句是科考顺利,一句是一举夺魁,笔意锋利如刀,活像是那个不苟言笑的人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殿下怕是没有给科考的人说过吉利话,难为他想出这么一句拗口的话来。
没错,当清莲抬眸从那个书生抬起的手腕上看到那个熟悉的胎记时,她便认出来了那个落魄的书生是殿下换了面容假扮的。
华连那一份手写的《众生皆苦》同那本夹着它的书还压在她的箱子最底层,她是见过殿下的字的,这墨砚上的两句话更是证实了她的猜想。
想起华连方才匆忙跑开的样子,清莲不由得抿唇一笑,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殿下如何会知道一块小小的墨砚价值几何,难怪要逃的那样快了......
第两百一十五章 死亡的威胁
科考场上,清莲从监考官手中接过题目后,心中悄悄地笑开了花。
殿下虽一直筹谋着不可为人知的谋划,但他的确不负坊间所传闻的帝后最宠爱的掌上明珠,她所拿到的题目还真是殿下曾经给过她的。
用上好的笔在墨砚里沾满了墨汁,清莲只是稍加思索,便在纸上挥毫泼墨。
另一边,那个拦住他们的落魄书生的确是华连所假扮的,他把那两块墨砚塞到清莲的手中以后,飞快地走进了姜雨嫣的花楼当中。
“公子,来玩么?”
门口原本懒洋洋立在门口看热闹的姑娘们立马打起精神,捻着妩媚多情的笑迎了上去。
今日是科考的日子,花楼的生意也格外的萧条了一些,那些常来吟诗作对的学子们都去了皇宫,那些官家大人们家中也都有那么一两个儿子,所以她们今日也就乐的清闲。
站在门口,没骨头似的倚着门框,看着来来往往的学子们紧张的样子,若是瞅见平时与自己相好的学子,便抛过去一个调戏的眼风。
没想到,这个日子还有书生打扮的人上门,华连一走进去,便享受了万众瞩目的待遇。
莺莺燕燕的姑娘们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笑盈盈的调戏着。
华连皱眉,在姜雨嫣的调教下,这些姑娘们比旁处的都要矜持一些,倒没有人敢直接扑上来,只是这么多小姑娘围着华连也叫他心里烦躁的很。
也不理会她们,他直接提脚就往阶梯上走,那些莺莺燕燕的姑娘们总算是散了,在他的身后窃窃私语着。
“看样子穿的也不是很贵气啊,怎么就敢往楼上跑?”
“我还以为是个来听曲喝酒的,没想到另有相好的姑娘啊!”
是了,这作花楼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普通来听曲喝酒的恩客就坐在楼下的大堂里,那些身份显贵够资格享用一个雅间的,或是在这里有常来常往相好的姑娘的,才会直接往二楼上面去。
这阶梯建的又高又长,等到华连站在二楼时,那些小姑娘们的嘀咕已经听不清楚了。
“殿下,人已经等在里面了!”
那里,姜雨嫣正笑盈盈的站着,看见华连几乎是逃一般的走上来,不由得话中带了几分笑意。
“嗯。”华连深吸了一口气,又恢复了往日高冷清贵的模样。
姜雨嫣摇着团扇,领着华连走进了一个房间,那里空荡荡的,只是燃了一柱散发着幽幽荷花味道的香,以及当空跪了一个被绑起来的人。
那个人手和脚被同一段绳子牢牢地绑了一个死结,嘴里塞了起来,眼睛也被一块黑布蒙上。
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任何声音,在他的眼前也是一片黑暗,只有一点荷香在鼻尖飘荡,虽然知道自己的处境不妙,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昏昏欲睡。
姜雨嫣弯腰为华连打开了门,华连迈步走了进去,手掌抬起,无声的挥了挥。
姜雨嫣会意,低头屈膝行了一礼,贴心的为华连关上门,站在门外,含着高深莫测的笑容,闲闲的摇着团扇。
屋舍里面,原本跪着的人听见那一点开门的声音顿时浑身惊醒,但仍旧假装自己的脑袋一点一点的,似乎还是昏昏欲睡的样子。
华连冷笑,走到那个人的面前,素手一扬,抽开了他眼上蒙着的黑布。
房间里的窗门都是紧闭的,只有外面的光艰难的透过窗纸照过来的亮,即便是拿掉了黑布,那个人的眼前也还是昏昏暗暗的。
乍然能看见人了,那个人费力地眨了眨自己的眼睛,看向华连。
华连皱眉,绕到他的身后,提起脚来猛地踹了他的后背一下,他控制不住的往下方跌去。
随着他这样与地面剧烈的跌撞,他口中的布条也被他大力的咳了出来。
那人扭过头去看仍旧站在他身后的华连,该是许多日没有喝过水了,声音沙哑干涸:“你是谁?为什么要把我绑到这里来?”
华连却半蹲了下来,从自己的袖中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在自己的书生长衫上擦了擦,像极了寻常百姓家在杀鸡宰猪前磨一磨刀的样子,为了让这把刀更加的光亮锋利一点。
抬手,将那把匕首贴在他的脸上,华连冷飕飕的说道:“于翰林,啊不,如今你已经不是翰林了。”冷笑一声:“你不认得我,我却记得你,你这个害人前途还企图买凶杀人的东西!”
一边说着,一边将匕首往前送了送,锋利的匕首划过于翰林松散的面皮,很快便割出了一道伤口,或许是年纪大了,那伤口里竟然连一滴血珠也没有渗出来。
于翰林惊恐的抖了抖身子,他原本是受了李闻清那个老匹夫的牵连,又被刘监察那个老不死的东西将过去收受贿赂的事情抖在了皇帝的面前,圣上龙颜大怒,将自己革职送入了大牢。
怨不得旁人不愿意亲近身为一国之相的李闻清,自己往年这样的事情做的多了,不过是一时的色迷心窍和李闻清做了这桩交易,竟直接东窗事发。
李闻清大概是什么天生的孤星转世,活该不受旁人待见。
他当时正在大牢里怨天尤人,面前却落了一个黑衣人,二话不说就打晕了自己,醒来的时候便是昏天黑地的一片,被人手脚绑着跪在了这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醒来以后一直没有人搭理过他,只有一点熟悉的荷香在他的周身流窜。
于翰林感受到自己面前那把匕首散发的寒意,以及面前华连眼中不加掩饰的鄙夷,注意到他身上落魄的书生打扮,脑中飞速的闪过过往被他坑害过的学子名单,可是凝神思索了半天,仍旧一无所获。
华连捏着自己手中的匕首,冷漠的靠近,冰冷的死亡的气息笼罩着这个呼风唤雨大半辈子的人:“怎么样?想起来么?”
颊边冰冷的触感,让于翰林第一次感受到一个人害怕到了极致便会麻木的样子,忽地他皱起了眉头,凝神片刻,强扯起一个笑意道:
“阁下都拿刀抵着我了,为何不肯以真面目见人?”
第两百一十六章 制裁
颊边冰冷的触感,让于翰林第一次感受到一个人害怕到了极致便会麻木的样子,忽地他皱起了眉头,凝神片刻,强扯起一个笑意道:
“阁下都拿刀抵着我了,为何不肯以真面目见人?”
华连收回了自己的刀,落在指尖把玩:“于翰林的眼神不错。”
那刀刃看起来极锋利,华连手上的动作更快,那白皙的手和不时闪着寒光的刀刃令于翰林眼花缭乱。
于翰林倒是不担心华连割伤了自己的手指,只是为那迫人的死亡的气息终于离自己远了一些。
华连瞥见他悄悄舒了一口气的动作,唇边闪过恶意的笑容,手腕翻转,那刀刃又重新抵到了他的脖子上。
这一次,冰凉的匕首和于翰林温热的血液仅仅隔着一层薄薄的松散的皮肤,于翰林觉得面前这个书生手一抖,自己可能就要去见阎王了。
“于翰林年纪大了,眼神还如此明亮,不若顺便也猜一猜我的身份吧。”华连的目光冰冷似毒蛇:“若是猜对了,我考虑放你一条生路,若是猜不对......”
华连吞下了后面的话头,但那和目光同样冰冷的匕首,一切都不言而喻。
于翰林这次连颤抖都不敢了,他害怕自己的一个惊颤,便送走了自己一条老命。
抬起眸子,于翰林努力的看着华连的面容,拼命的在自己的脑海里与那些萍水相逢的学子们轮廓比较,正当他觉得自己此生无望时,忽地对上华连那双眼睛。
于翰林不敢置信的死死的盯着那双眼睛,最后绝望的试探着说道:
“老臣,见过殿下......”
华连收回了手,将匕首重新放回了自己的袖中,手指一动,撕开了那张书生的脸,莞尔一笑,又是那个华贵威严的公主殿下。
“于翰林倒真的是让本殿刮目相看。”
华连拢起手,淡淡的站起身,居高临下的望着跪在地上的于翰林。
于翰林发自本能的对着华连俯下身子想要行礼,哪怕此刻华连身上穿的是一件朴素的书生长衫,哪怕此刻他们身处的是昏暗的花楼小屋,华连还是那样的高不可攀,他还是这样的微贱如泥。
可惜他的手脚被同一段绳子打了一个死结,这使得他行礼的模样看起来分外的滑稽可笑。
华连冷笑:“于大人,你本是贺容国精心安插在这里的奸细,是母妃的故国人,本就是为了母妃准备的棋子,我的母妃早就在冷宫香消玉殒,按照贺容国的规矩,你为何还要苟活在这个世上?”
于翰林惊恐的直起身子,抖抖索索地说道:“殿下,你想知道的一切我都已经告诉你了,您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
华连莞尔一笑:“为什么?因为你在将事情的真相告诉本殿以后活得太过滋润了!”
“既没有隐姓埋名远走他乡,在朝为官之后也没有兢兢业业而是结党营私,身为翰林竟将科考一事作为你牟利的手段,使得你的门生乌烟瘴气,为祸朝纲!”
“这有什么不妥?我始终是贺容国的人,断不会真心为大越做事的!”
于翰林不理解,身为怡妃故国的奸细,他在贺容国破后仍旧按照计划成为大越国朝廷上的一颗毒瘤,为何成为华连对他赶尽杀绝的理由?
华连低眸看着他,仿佛看尽了他过往不堪的几十年:“是啊,你做的事情符合你身体里流淌着的血液,可是本殿却又有了另外一重担忧......”
“殿下有何担忧?”
“于翰林,你可记得你将事情于本殿和盘托出时,本殿是何等年纪?”华连盯着他如今有些浑浊的眼睛。
当年见他时,于翰林还只是没有爬到如今的位置,眼神也还算清澈。
几年下来,于翰林舞弄权术,攀附机会,以极快的速度拢弄到了权力,这双眼睛也变得不堪污浊,也不知是年岁大了眼神不济了,还是大越往朝的权力迷惑了他的双眼。
于翰林皱了皱眉,陷入了回忆,虽不遥远,但在他复杂多变的人生里,这件事显得离他远了。
“殿下年轻,当年也不过十一二岁的芳华。”
“那本殿再问你,当年你为何愿意将事情尽数说出来。”此刻华连的语气温和的不像话。
“自然是因为老臣乍然见了殿下,心下欢喜,为了向殿下表明衷心......”
“于翰林老糊涂了吧......”华连打断了他声泪俱下地模样,残忍的揭开当年的真相:“是因为本殿是帝后的掌上明珠,你在本殿这里用这个秘密换了一个机会,一个能在当时翰林院最高的掌权人面前露脸的机会......”
于翰林再不敢说话,当年他把话说的极为婉转,可是后来发生的事情还真的令他得偿所愿,他心中也是打着鼓的。
成功之后,他在初尝权力滋味欣喜之余,也曾害怕过华连的冰雪聪明,只是当时他仍旧抱着一丝侥幸,这不过是一场巧合而已,未必和华连有关。
再后来,他就完全沉浸在了权力带给他的好处当中,几年下来,竟将当年心头的恐惧忘了个干干净净。
没想到,如今这把悬在他心头的利剑终是落了下来。
华连冷笑:“想起来了?当年为了本殿身后的荣宠和那一个微不足道的机会,你就能把事情吐个干干净净,后来你又在官场上买卖利益,你所做的这一切是实在是令本殿心口难安啊!”
于翰林的身子在地上发抖,面前的公主殿下在几年前就能看穿他,如今能在大牢里将他虏来,他不敢想,他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本殿实在是害怕,若是将来有人拿更大的好处逼迫你,你是不是也会出卖本殿?”华连扬起头,从自己低垂的眼睑里欣赏着于翰林面如死灰的样子:
“所以啊,本殿思来想去,你还是死去比较令本殿心安,众所周知,死人的嘴巴是最牢的。”
一边说着,华连一边以极快的身形靠近伏在地上的于翰林,冰冷的手掌卡住他的脖子,慢慢的一寸一寸的收紧。
于翰林感受到自己肺腑当中的空气正在被一点一点的剥夺着,自己的灵魂正在慢慢的从自己的肉身当中脱离。
因为害怕,于翰林一开始甚至忘记了挣扎,直到那死亡将那冰冷的呼吸洒在他的面庞上,他才剧烈的都抖动起自己的身子,开始做困兽之斗。
华连唇边掀起笑容,享受着面前这个叛徒在生命的尾端唱起的哀歌。
在生死一瞬间,于翰林挣扎着开口:“殿下......,我还有一个秘密......”
第两百一十七章 点召的棋子
华连唇边掀起笑容,享受着面前这个叛徒在生命的尾端唱起的哀歌。
在生死一瞬间,于翰林挣扎着开口:“殿下......,我还有一个秘密......”
华连诧异的挑了挑眉,松开了手。
于翰林落在地上,大量的空气从喉咙里涌入肺腑,填补着刚才呼吸的空白,手抚着自己的喉咙,心头涌上浓浓的劫后余生的后怕。
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优雅淡定的擦了擦自己的手指,嫌弃的睨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人,冷漠至极:“说吧,让本殿听听这个秘密是不是能够换你一条狗命!”
若是清莲也在此处,怕是要惊得瞪大了眼睛,她心目的殿下从来是矜贵无双的,哪怕是初见时手中挂着她那张血淋淋的美人面,也不改那天生的绝代芳华。
没想到,华连的口中也能说出狗命这样粗俗的词来。
“殿下,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这里应该是姜雨嫣的花楼吧?”于翰林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盯着华连那双勾着黑色祥云的靴子。
华连的眼中闪过兴味,于翰林心思不正,但的确不是个蠢人。
“哦,此话怎讲?”
于翰林心里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这一次他赌赢了,华连和姜雨嫣的确暗中有所来往。
“殿下有所不知,姜雨嫣同奴才一样,都是贺容国从小放在京城的奸细,只是她当年困顿于情思,是一枚不曾被点召的棋子......”
说完,于翰林低着脑袋,华连久久沉默,房间里只有于翰林略显恐慌的呼吸声。
华连半垂着眼睑,等到于翰林额头上的汗珠都流到他的额角,才淡淡的说:“本殿认识姜老板多年,可从未听说过她是贺容国的人。”
“于大人,这等不入流的谎言也想在本殿的手下走过,你未免太天真的!”
华连倦了,手掌翻飞成利爪,朝着跪坐在地上的于翰林抓去,若不是今日心情尚佳,他早就是一具凉透的尸体了。
果然,同蠢货多言,是会被蠢死的。
于翰林心中大骇,公主殿下看着尊贵清冷,怎么会如此暴怒无常,动不动就要取人姓名!
身子一歪,躲开了华连的利爪,整个人倒在地上,就像是一条跳上了岸边的鱼,脱离了水后无望的挣扎着。
于翰林再不敢磨磨唧唧的卖关子,说道:
“不止奴才和姜雨嫣,据后来联系奴才的人说同一批从未记事起便放入大越国的有几十人,身份背景都被抹除的极为干净,直到十几岁的年纪,若是有像奴才这样有用的,便会有人联系,点召身份,教一些有用的东西。”
见华连仍旧皱着眉头,似是不相信的样子:“殿下,奴才绝不敢欺瞒您,只是贺容国破,那些可以证明奴才话的证据早就烟消云散了,那些曾经贺容国的棋子也都献祭了故国。”
“姜雨嫣没有被点召,怕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贺容国的人呢!”
华连终于正视了倒在地上的于翰林,似笑非笑的问道:“你说他们都死了,只有姜雨嫣这样不知真情的人活着,那么,于大人,你为什么还活着呢?”
于翰林心虚的撇开了眼睛,当年领头人在贺容太后和皇帝死在京城之后,召集京城中的所有棋子企图刺杀皇帝,结果连宫门都没有闯进去便被射杀,甚至连没有闹出一点动静。
他心中知道那是以卵击石,半路悄悄地潜逃了,这才活了下来。
华连嗤笑,不问也知道,这位于翰林怕是没有英勇赴死的勇气。
也不再纠结:“那你又如何看出来这里是姜雨嫣的花楼呢?”
于翰林终于来了精神,眼中也闪出了灼灼地光芒:“是殿下告诉我的。”
“哦?莫不是本殿露了什么破绽?”华连虽然在笑,却半点看不到笑意。
“不是的,是殿下方才揭下来的那张假面,这是贺容国姜氏秘术,想来那姜雨嫣出身姜氏,血脉之中便有这样的天赋,即便无人教习,她也能摸索到这些奇门异术的一点皮毛。”
华连没有说话,怪不得姜雨嫣能捣鼓出来这样多的东西,怪不得她与母妃有那么一点相似之处,原来她有这样不为人知的出身。
于翰林不知华连心中所想,只以为这个秘密并没有引起殿下的兴趣,继续说道:“劳烦殿下贵手,替奴才也松一松面皮。”
华连眸中黑墨一般流动,手指一动,袖中的匕首应声飞出,直挺挺的划破半空而去,奔着地上瘫倒着的人而去。
被那匕首尖闪着的寒光吓到,于翰林本能的咬紧牙关,闭上了眼睛。
忽地手腕一松,转身一看,那匕首插入在了地上,光亮如镜的匕面倒映出自己一张充满恐惧的老脸,于翰林讪讪,急忙爬起来,朝着华连磕头道:“奴才谢殿下大恩。”
“本殿的耐心不好,你有什么筹码,说!”
华连的眼睛黑不见底,仿佛是一个无边的地狱,随时准备将这世间违逆他的人带走。
“是,是,是!”于翰林忙不迭地点头,当着华连的面,将自己脸上松垮的面皮揭了下来,露出一张苍白而陌生的面孔。
那张脸因着常年不见阳光而显得没有血色,但比起方才那张脸来显得更加年轻。
“说来惭愧,奴才当年害怕自己被人揭穿身份,索性换了一张面皮行走在外。”似乎是有些不适应,于翰林一直在不停的皱眉、耸鼻和抿嘴。
华连掩下眼中浓浓的震惊之色,因着姜雨嫣的缘故,他在易容这一道上也是花费了功夫的,他也担心这世上还有旁人也精通此术,来日会吃亏在这方面。
没有想到,这个于翰林不仅会,而且看起来手上功夫应当高出姜雨嫣数倍,方才他离得那样近,匕首都割破了那层面皮,他也没有发觉。
怪不得刚才那道伤口一滴血也没有渗出。
于翰林也在心中懊悔,当年就不该为了一个机会去招惹这个魔鬼,原本这张脸是为了金蝉脱壳逃命用的,如今再后悔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诚惶诚恐,双手高高的举过头顶,朝着华连行了一个大礼,将自己的脑袋埋得低低的,口中念道:
“奴才求殿下收留......”
第两百一十八章 可用,但不可信
昔日的于翰林落魄如斯,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仍旧诚惶诚恐,双手高高的举过头顶,朝着华连行了一个大礼,将自己的脑袋埋得低低的,口中念道:
“奴才求殿下收留......”
“凭什么呢?说出你的价值。”华连心中已有成算,他还想看看面前这个狡猾的东西该放在那个位置上合适。
于翰林把脑袋伏的更低了,额头紧紧的与地面相贴,汗珠黏在了他苍白的皮肤和肮脏的灰尘之间。
“殿下,姜雨嫣所得不过是皮毛,奴才有幸得到过故去的姜氏家主的指点,殿下用她尚且顺手,何不也试试奴才的本事。”
不知道何时,华连的手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木盒,和他送给清莲的一模一样,他在自己修长的五指之间把玩着:
“本殿已经看出来你的易容本事的确在姜雨嫣之上,不过收下你只能锦上添花,远远不够本殿冒着留下你这个祸患的价值......”
于翰林愣住,他以为姜雨嫣的底细和自己的易容术已经够让华连吃惊的了,没想到对方根本不在乎,他咬一咬牙:
“殿下,奴才在姜氏家主身上学到的不止是这些小玩意,还有医术,不是奴才夸口,如今的太医院在奴才看来不过是酒囊饭袋。”
“哦?医术......”华连在唇齿间重复着这两个字,果然不老实的人一辈子也不会老实的,可能到死,他都还是会为自己保留一张底牌。
算了,华连已经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便扯了一个皮笑肉不笑:“本殿凭什么相信你会被本殿所用呢?”
听见华连话语之间的松动,于翰林抬起头来,爬到了华连的脚下,一身狼狈不堪,哪里还有当年玩弄权术的意气风发,将自己的额头贴在华连那朵黑色祥云上:
“殿下,奴才的所有底细都告诉殿下了,奴才也只能将自己依附给殿下了......”
华连的眼中嫌恶之色一闪而过,低下身子,伸出自己的双指,捻起于翰林的下巴,抬起,使得于翰林像一条狗一样面对着他。
于翰林心中涌上一股浓浓的屈辱之感。
华连却满意的笑了,打开自己手中的木盒,一手掐住他的脖子强迫他张开嘴,一手将木盒里细碎的丹药尽数的倒进了他的口中。
放开手,华连朝着他的胸口狠狠的送上一拳。
出于本能,于翰林的喉咙猛地滚动了一下,那些不知名的丹药都被吞咽了下去,一股恶心粘腻的感觉从他的腹中直冲上来,一直蔓延到他的口中。
于翰林紧闭着嘴,想要干呕,又不敢在华连面前放肆。
华连站起身子,满意的拍了拍手,笑道:“比起你那根本不可信的忠心,本殿还是更相信我大越王朝的皇室秘药,你敢背叛,本殿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是一个人的人间炼狱!”
虽然唇边是春风三月的笑容,便话语中的冰冷如同寒冬腊月里的冰锥子,重重的砸在了于翰林的心中,疼痛且冰凉入骨。
事已至此,于翰林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将自己脚上的绳子迅速的除掉,站起身来,毕恭毕敬的问道:
“奴才有什么能为殿下效忠的?”
“奴才?奴才......”华连的笑无边蔓延,妖娆的像是地狱里开出的彼岸花,危险但充满蛊惑:“本殿看你似乎很喜欢这个称呼,不如就改头换面进宫吧......”
于翰林,啊不,应该叫于奴才身子一抖,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在皇宫里的奴才,那不就是......
“殿下......我......”于奴才既想说些什么,又不敢说些什么。
华连将小木盒收回了袖中,懒懒道:“于大人想多了,你既然自称有一手不逊于太医院任何一人的医术,本殿也不愿明珠蒙尘,去皇宫做个太医吧。”
“曾经的于翰林已经死了,你以后便叫吴斯鹤吧,斯鹤,思贺,本殿也愿成全你一片对故国的感怀之心。”
“谢殿下。”若获大赦的吴斯鹤松了一口气,就方才华连的几句话之间,他觉得自己的子子孙孙们已经在鬼门关边走了好几回了。
“可别松气的太早,本殿不是真的送你入皇宫做一个安稳的太医的。”
华连的一句话又让吴斯鹤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奴才明白,殿下想让奴才做什么?”
“父皇年迈,本殿身为他最宠爱的女儿,自然要为父皇的身体着想,若是宫中再有婴儿啼哭,难免会搅得父皇日夜不宁。”华连冷漠的眉眼染着寒霜:“吴太医,你可懂本殿的意思?”
皇宫这么大,别说一两声婴儿啼哭,那么多得不到皇帝宠幸的妃嫔日夜哭诉,也不见扰了皇帝一刻难安。
更何况是对皇帝的子嗣下手,华连出口,必没有简单的事情,况且一个公主,坐拥帝后的宠爱,何必染指后宫呢?
这些话吴斯鹤也只敢在心中过一遍,嘴里还是毕恭毕敬的回道:“是,奴才必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华连的目光像是一把刀抵在他的脖子上:“吴太医还是不要和本殿嚼弄文字,皇宫的第一声婴儿啼哭只会你吴太医的第一声丧钟。”
如今的吴斯鹤是华连的砧上鱼肉,张了张口,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华连不仅手段狠辣,心思更是玲珑难测,他没有周旋的余地。
“下去吧!”
华连眯了眯眼睛,显是有些困倦,吴斯鹤躬身一礼,慢慢的退出了房间,为他掩上了房门。
侧耳听见动静,华连素手一扬,将屋角不起眼的一缕香挥灭,眼底是淡淡的暗光浮现,这个老家伙真是狡猾。
自称自己的医术高超,却没有点出这个一直在燃烧的迷香,不是在说谎就是有异心,只是生死之间倒的确很有胆色。
这个人,可用,但不可信。
“僧山。”华连沉吟片刻,对着房梁淡淡唤道。
一脸木色的僧山轻飘飘的落在了华连的面前。
“文举武试,三日后的武试,你抽调一人去参加吧。”华连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补充道:“记得,要生面孔,不要让青云认出来他是本殿的人。”
僧山郑重地点头,又轻飘飘的从屋门的那一条缝隙里离开了,殿下的命令,向来是不喜欢手下人拖延的。
华连重新眯了眯眼睛,私下望了望,叹了一口气,心里想着该把沉香带出来的,如今连一把称心如意的椅子都寻不着。
抬脚往外走去。
忽地,门口响起一阵衣裙悉索的声音,华连的面色变得冷淡冰寒,叱声喝道:“谁在外面?进来!”
第两百一十九章 换药
忽地,门口响起一阵衣裙悉索的声音,华连的面色变得冷淡冰寒,叱声喝道:“谁在外面?进来!”
华连的目光如刀,盯着那僧山离去时没有掩上的屋门。
姜雨嫣的地盘上,还有人敢窥伺?
屋外的人似乎是犹豫了片刻,华连清楚的看见那片衣裙角在半空中摆了一个旋,想是那衣裙的主人折返了半步,又转身了。
屋门被一只白皙的手轻轻的推开,姜雨嫣摇着团扇,含着得体温和的笑容,迈步走了进来。
华连的目光放软,亦是微微一笑:“原是姜姨啊!”
姜雨嫣回身掩好门,顺带将手中的团扇别在了身后的腰带上,低头行了一礼:“殿下恕罪,我本是看那于翰林着急忙慌的离开了,还以为只有殿下一人在此,才......”
“殿下放心,我必定会对刚才的话守口如瓶。”
华连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哦?你听到了多少?”
姜雨嫣沉吟了半句,还是选择如实相告:“只听到了一句。”
“一句......”
华连在心中思量着,那就是既没有听见僧山的名字,也没有听见自己的命令,只是听见了那句要瞒着青云......
事情倒不是大事,只是姜雨嫣和青云的关系......
“姜姨就不好奇本殿不让青云叔知道什么吗?”
姜雨嫣的面上平静如水,时至今日,青云这两个字对她来说只是两个字,陌生的连这花楼里归依她的姑娘都不如。
轻轻一笑:“殿下不让他知道,必然有殿下的道理。”
华连点点头,想起这些日子姜雨嫣从不离手的团扇,那样的精巧的女儿家玩物,绝不会是青云能送出去的东西,他瞧着倒像是尚将军府出来的东西。
“姜姨有什么事么?”
“哦,对,殿下常年服用的维护嗓子的药已经不大有作用的,我给殿下准备了新药,送来给殿下过目。”
姜雨嫣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递给华连,华连接过,刚一靠近,那种清新中含着一缕辛辣的味道更浓郁了些。
这香味从姜雨嫣迈入这间房间便弥散开来,只是没有如此浓郁,华连还以为是姜雨嫣新研制的胭脂水粉,没想到竟是自己的药。
拔开塞子,那味道更加浓郁了,尤其是那味原本若隐若现的的辛辣格外刺鼻。
华连皱了皱眉头:“姜姨添了什么药,似乎与以前的大不相同。”
“回殿下,从前的药不仅能维持您的嗓音如少女,还添加了一味温养的药材调和中和其余药材对您身体的伤害。”
姜雨嫣依旧秀气的眉眼流露出一丝担忧:“只是殿下服用的太久了,那药已经发挥不了作用了,我把原来的药材都换成了性子更烈的,也将那味温养的摘去了。”
华连点点头,在自己的手心里倒出一粒,火红色的药丸在他干燥的手心里打着转:“这颜色,看起来就是个性子烈的。”
说完,便抬起手腕,干净利索地扔进了口中。
姜雨嫣微微迟疑:“殿下!”
“嗯?”华连将药丸吞入腹中,那种熟悉的暖流并没有出现,而且也没有短暂失声的情况,自己的声音依旧是清冷空灵:“怎么了?姜姨想要说什么?”
姜雨嫣眼中的忧虑更甚:“殿下,这药您恐怕不能服用的时间太久,每一次用药都是对您身体的一次伤害......”
“本殿最少还能用多久?”
华连捏着手里的瓷瓶微微用力,这倒是一个意外之外的情况,一时有些烦躁。
姜雨嫣有些错愕,一般人不应该问最多还能服用多久,不过想到面前站的是华连,倒也没有那般奇怪了。
“一年。”
“一年......”华连不由得收紧了自己手中的瓶子,看来他所有的计划都要加快了,这一世上天留给他的时间太短了啊!
姜雨嫣望着华连眉眼之间的忧愁,强笑着安慰道:“殿下莫急,我观殿下之大业已成大半,就算以后不能以公主的身份掩人耳目,一年的时间也够殿下筹谋了。”
华连温和如言:“本殿如今能做的只是将一颗颗棋子布置下去罢了,究竟能不能成事,还是要看上天究竟眷不眷顾本殿了。”
其实从前华连从来不相信天命这种事,可是这一世他脑海里关于前尘往事的碎片,以及遥遥可见的归期,他也不得不祈祷他依旧是上天的宠儿。
起码,他不该连从前的路都还没有走完,便夭折了。
烈阳如火,却照不亮华连心中的黑暗,也暖不了他那颗已经冰冷如铁的心。
清莲同张煜一起走出来,站在皇宫的门口,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虚汗,彼此对视一眼,相互的释然一笑。
此时他们心中想的莫名的契合。
管他呢,考都考完了,结果便交给上天吧!
此时,在面对着皇宫门口的方向,花楼处有一扇小小的窗户被人支开了,华连仍旧是那一身落魄书生的装扮,头上带着一顶篱帽,负着手,目光淡淡的看着刚刚走出来的清莲和张煜二人。
莫名的,看着这两张分外灿烂的笑脸,华连淡淡的觉得有些不舒服。
似乎,他还没有见过清莲笑得这样毫无负担的样子。
张煜急吼吼地拉着清莲的手,朝着她露出自己一口牙齿,笑得纯真稚气:“走,咱们逛逛去!”
清莲笑着正要答应,忽地感觉有一道清冷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这种熟悉的感觉令她抬起头来,迅速而准确的捕捉到那扇打开的窗户。
然而那扇窗户处却是空荡荡的,清莲皱了皱眉,难道是自己的错觉么?
华连站在那扇窗户的后面,篱帽下的眉眼柔和,口中呢喃了一句:“真不愧是本殿调教出来的人,警惕的像一只野猫。”
张煜也顺着清莲的目光抬头看过去,笑道:“难道薛兄想去花楼听曲喝酒?走!”
说走就走的性格真是令清莲哭笑不得,就算要听曲喝酒她也不想去姜雨嫣的花楼,那里除了殿下之外八成与她有点犯冲。
清莲手腕一转,将都冲出去半个身子的张煜拉了回来:“还是吃饭去吧,我饿了!”
“好!”
张煜向来是清莲说一他从来懒得说二的,毕竟武力差值摆在那里呢!
自从清莲拎着他顺顺畅畅的从国子寺紧闭的大门外面回到了屋舍之后,张煜是彻底变成了她的小尾巴,从身体到灵魂。
“我知道一家小店铺,人不多,但可好吃了!”张煜又要往前冲。
这一次,清莲没有再拉住他了:“好,吃喝玩乐你总是在行的!”
只是,在被张煜拉走的那一瞬,清莲还是不死心的抬眸又看了那一眼支开的窗户,她总觉得那道清冷到熟悉的目光不该是自己的错觉。
第两百二十章 跟了过来
张煜拉着清莲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中吃吃逛逛,明明是午时出的宫门,待两人心满意足的回到国子寺门前时已经是月上柳梢头的时辰了。
不过,他们今日也不算是特别的,那些经历了五日科考的学子们都没急着回到国子寺,这个时辰,寺门外的路上三三两两的走着一些学子。
斜刺里,冒出来一个人,戴着一个黑色的篱帽,身穿着书生长衫,嗓音低低的:“薛公子!”
张煜和清莲同时回头。
张煜不满的皱了皱眉头:“你这个书生怎么回事?那两块普普通通的墨砚讹了我们一块银子还不够,怎么还跟着到这里来了!”
回头看了看守在寺门处的护卫,凶神恶煞道:“你再纠缠不清,小心我喊人把你打出去!”
那人明显的一愣,没有半点接话的意思,但脚下也没有挪动,虽然篱帽将那人的面容挡的严严实实,可是看方向也知道他在盯着清莲。
清莲眸光一转,其实那支起的窗户里惊鸿一瞥,她是看见了的,那偷偷注视着自己的人也是黑衣篱帽的装扮。
更重要的是,如今他身上穿的刚好就是殿下那日假扮落魄书生的衣服。
清莲推了推身边的张煜,低声说道:“你别嚷嚷,这是我家中的表哥。”
“是么?既是薛兄的表哥,那为何要遮遮掩掩的?”张煜一边打量着那个人,一边怀疑的问道。
那人很不习惯这样赤裸裸的打量,侧了侧身。
“好了好了,你别总看着他,他脸上有疤痕,不喜欢别人打量他。”清莲将张煜往寺门里面推:“你先回去吧!”
清莲想到了华连身边那个脸上有疤痕,面无表情地青云侍卫,随口编排道。
“好吧。”张煜半信半疑,但想到清莲那出神入化的功夫,一步三回头,到底还是走了。
清莲笑眯眯的朝着张煜挥一挥手,心中暖洋洋的,她的单纯稚气的少年啊,要是一辈子都不会被迫长大就好了。
直到看着张煜迈进了寺门,身影在自己的眼前彻底的消失,面上的笑容才慢慢的淡了下去,完成一个得体的弧度。
转眸回身,目光轻轻的落在那个书生的身上,走了过去,正要开口行礼。
“走吧。”那书生低哑的开口,干净利索地两个字,也再没看清莲,起身往前走去。
清莲歪了歪脑袋,踩着对方的影子,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渐渐的离国子寺的门远了,连那附近陆续归来的学子身影也看不见了,书生走的路越来越窄,周围的风景也越来越荒芜。
国子寺与皇宫在京城中遥遥相立,若说皇宫是京城内最繁华的地方,那国子寺就是最偏僻的地段。
当然,在初建国子寺的时候,也是特意挑了这一处地方,静谧偏僻更利于学子们专心致志地读书,心无杂物的修身养性。
不然,当初华连也不能带着清莲在国子寺的后门处一跃而下。
清莲前前后后看了看,确定没有人之后,站住了脚,声音不再是清俊少年郎的干净纯澈,而是带着少女怀春独有的清甜:
“殿下!”
书生闻言站定回身,目光落在了清莲身上,一边走近,一边低低的说着:“你,方才,唤我,什么?”
清莲疑惑的抬头去看,却被厚实的篱帽挡住了视线,遂低头去寻那人的手腕。
书生的左手微微握拳,别在了腰前,那书生长衫想是不太合身,衣袖微微的翻起,露出那人光洁的皮肤,那上面干干净净,没有半点痕迹。
清莲皱眉,心里涌上浓浓的不祥的预感。
手下运风,脚下提气,准备离开。
清莲的反应很快,可是那位男子的动作更快,左手别扭的别在了腰前,可是那右手却已经化成了掌,在高空中扬起。
“啊!”一声轻轻的呼喊之后,清莲的后颈处被那书生重重一击,眼前天地倒悬,随后便陷入沉沉的黑暗。
书生及时的伸手,清莲软软的倒在了他的怀中,他打横抱起,在自己的手里掂了掂重量,皱起眉头:“这人,怎么,这么,轻?”
又掂了掂,呐呐自语道:“像个,丫头,似的。”
那书生一只手将清莲固定在自己的肩膀上,一手将自己头上的篱帽和书生长衫扯了下来,露出里面的粗布衣裳。
他本是这附近的农户,自然是穿不惯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事情办成了,一刻也不想套着这些奇奇怪怪欲盖弥彰的衣帽。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那人一边低声来回的念叨着这几个字,驮着清莲飞快地向前跑着。
不消一会儿,便来到一辆马车面前,将清莲轻手轻脚的塞了进去,低声唤道:“老爷。”
里面伸出一双枯槁的手,手上放着一个荷包,递给那男子。
男子欢天喜地的接了,打开荷包瞄了一眼,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朝着马车的方向狠狠的弯腰,鞠了好几个深躬。
脑袋不小心磕在驾马车的地方也浑不在意,憨憨的露出个笑容来,捏着自己手里的荷包,跑开了。
那马车静悄悄的,半点生息也无,等到里面的人确定那憨厚男子走远了,马车的车帘才掀开一角,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从里面钻了出来。
“真是个蠢笨的!”老人冷哼了一声,回首瞥了一眼安静的昏倒在马车里的清莲,愤恨地眼神一闪而逝,流露出凶相。
重重的摔上车帘,老人坐在驾车马夫的位置上,扬鞭,马车向前走去。
马车内,清莲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鼻子轻轻嗅了嗅,没有闻见迷药之类的东西。
活动活动自己的身体,除了颈后那不容忽视的痛楚外,没有绳子束缚,想是对方并没有对他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书生多加防备。
不过那个假扮殿下的男子手劲是真的大,即便她刻意的偏开了脑袋,还是被那样大的冲击感震晕了过去,直到现在才苏醒过来。
侧耳听了听,除了车外不停的挥鞭声以及马车压在路上的咯咯哒哒的噪音以外,便只剩下风擦过厚实的车帘的闷哼声了。
清莲想了想,又重新躺回了马车里,闭上了眼睛假寐。
与此同时,国子寺清莲的屋舍里,那张堆满了书籍的桌案上,正用墨砚压着一张薄薄的纸条,上面写着一行遒劲有力的字:
见面,赎人!
第两百二十一章 囚禁
老者驾着马车停在了一个宅子面前,掀开厚实的车帘,往里面看了一眼,拽着清莲的脚往外拖。
清莲闭着眼睛,努力的装出对外面的动静无知无觉的样子。
她的脸庞和手心都贴在马车地上,随着老人的动作,在地面上狠狠的摩擦着。
那张属于薛连的脸也就罢了,这手上的肌肤被养的娇嫩,这剧烈的摩擦令她的手掌很快的出现了血痕,那马车打扫的也不是很干净,残余的灰尘和沙砾混合着血黏在了她的手心。
清莲在心中暗暗的叹气,这一遭好大的折腾,往后又要将养许多日子了。
将清莲整个人拖下了马车之后,老人或许是发现了这样太过吃力,调转了方向,拎着清莲书生长衫的后衣领往宅子里走去。
唉......终日拎着张煜的后衣领,那小子想必是日日在她的身后诅咒她来着,今日她也被这样拎着往前走。
这滋味......还真是奇妙的不好受啊!
清莲一边暗暗的运气,使自己的身体少受一些伤害,一边悄悄地掀开了一条眼缝,瞄了一眼正拖着自己往前走的人。
须发灰白,身上穿的也是普通的粗布长衫,只是那面容叫清莲影响深刻,那个在青楼里逼得自己儿子吐血的男人!
那个为了家族的前程将自己的外室连同孩子一起送上旁的男人的床榻的人!
那个被殿下算计的满盘皆输的李丞相!
李闻清!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清莲不知道怎么的就想到了这么一句。
再睁眼,打量着这座宅子的周围,倒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宅子,像是一个四品官员能供养得起的栖身之所。
疏疏朗朗几个院子,前堂后院分明,还有几处曲折蜿蜒的亭廊,假山流水也是一处不落。
见多了殿下那独树一帜的公主府,再看见这正常的庭院,清莲只觉得那些院子都只是土地上随意生长的一丛又一片的小草。
不过,李闻清不是被贬职流放了么?怎么还徘徊在京城,又怎么能住的了这样好的宅子。
况且,她与李闻清不过是那晚花楼上的一面之缘,当时情况混乱不堪,李闻清甚至都没有仔细打量过自己面容,和自己无冤无仇,为何要将自己绑到此处呢?
清莲闭着眼睛百思不得其解,而李闻清已经将她拖到了后院的一所阁楼当中,粗暴的将她扔了进去,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侧耳听见李闻清在外面将屋门拴上,清莲这才睁开了眼睛,眸中尽是清冷的流光,爬起身来,拍静静的盘腿坐在地上。
摊开手掌,凝视着自己掌心血肉模糊,闭了闭眼,忍着疼痛在自己的脸上胡乱抹了一通。
方才李闻清拖她拖得吃力,根本无暇顾及自己脸上虽然也是灰尘一片,但确没有流出一滴血来,她担心被他琢磨处不对劲来,索性将自己手掌上的血污抹在脸上。
寻常的官家府邸都会在后院最高的地段建上一个三层高的书楼。
大越王朝重文,尤其是读书的人家更是将那些书籍视为珍宝,而更稀有的孤本更是会百般珍藏,所以无论官职大小,几乎都会建造一座书楼。
甚至那些不通文墨的武将家中也会有书楼,这也是为了迎合当今圣上的欢心。
一般来说,书籍都会放在二楼,那里既有一楼抵挡潮湿,也被三楼阻挡了烈阳与雨雪。
如今,华连所在的地方就是这座宅子的书楼最高处,清莲起身,从那狭小的窗户里往下看着,李闻清佝偻年迈的背影正在缓缓前行。
华连唇边掀起轻慢的笑容,此刻的她像极了平日里的华连。
这李闻清怕是没有听过他儿子说起过他,只以为他是个文文弱弱的书生吧!既没有绳索束缚,还将她放在这里关押。
这等高度,连殿下的公主府里最矮的墙头都不到,又怎么能困住她呢?
此时,缓缓远去的李闻清并没有意识到清莲早就苏醒,对身后冷意十足的注视一无所知,他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咬牙切齿的估算着清莲的价值。
几个月前,当他在儿子的书房里发现那张画像的时候,当他的儿子执意要搬回国子寺备考的时候,没有人知道他有多绝望!
他苦心培养了十几年的儿子,他将家族繁盛不息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李书是他全部的期望。
怀抱着这样的期望他几十年没有娶妻生子,在朝堂上顶着圣上的厌恶和百官的排挤,战战兢兢,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在丞相的位置上苟延残踹。
可是,他的儿子,他那样优秀刻苦的儿子,怎么能,怎么敢对一个男人动了真情。
甚至将他的音容笑貌用纸笔细细的描绘出来,藏在往日翻看最多的《君子德》里面,就放在他读书习字的手边。
他甚至不敢想,从前他看到了李书挑灯夜读的身影,是不是在描绘那个男人的眉眼。
他不敢想,从前李书在翻阅那本书的时候,是不是在看那些画像,是不是在留恋自己心中见不得光的感情。
多么可笑,在描绘君子德行的书里,藏着这样的肮脏心思!
李闻清每每想到这件事,他几乎要发疯发狂。
后来,李书以科考迫在眉睫,在国子寺中有更好的温书环境,也能和学子们更好的交流心得为由,执意要搬回国子寺中居住。
可是那时,他已经将那个男人的画像描摹了下来,打听到那就是本来该和李书同住一屋的薛连,那个未入国子寺已经名声满京城的寒门学子。
李闻清阻止不了李书的决定,可他也无法让自己不去想那些肮脏混乱的画面,自从李书搬走以后,他几乎是日日夜夜不得安寐。
一闭上眼,就是自己的儿子抚摸着那些画像笑得温柔地样子,他不断地想着李书还在家中时的点点滴滴,企图找出一些说服自己心安的证据。
可是越想心越乱,他想起李书时常皱眉,时常彻夜不眠,时常魂不守舍。
于是,李闻清做了一个大胆的举动,他决定去赌上自己丞相之位的最后一点官威,去铤而走险,为他的儿子安排好一切。
官场来往,无非是利益交换,他打听到今年的主考官里有一位于翰林的手上很不干净,年年都会和各个家中儿子不怎么成器却也想捞个功名的达官贵族做交易。
只要你能给他权势,给他机会,或者给他钱财,于翰林都会应下。
那一夜,他将人约在了意雨的房中,做这样的事情总要掩人耳目,青楼便为这种见不得光的交易提供了遮羞布。
第两百二十二章 母子缘浅
于翰林那个人啊,胆子和野心一样大,只要你能给他权势,给他机会,或者给他钱财,什么他都敢应下。
那一夜,他将人约在了意雨的房中,做这样的事情总要掩人耳目,青楼便为这种见不得光的交易提供了遮羞布。
双手奉上了自己几十年来的积蓄,几乎是大半个丞相府的身家,可是他没有想到,于翰林居然看上了自己身边站着的意雨。
意雨已经不是年纪鲜活的小姑娘了,虽有着一股旁的青楼女子没有的书香端庄,可是想于翰林这般年纪的男子更中意妩媚多情的姑娘才是。
可是再转念一想,于翰林未必是看上了意雨,分明是看上了她是自己相好的身份,他想要借着这个事情羞辱自己,践踏自己。
李闻清咬一咬牙,安抚的摸着意雨的鬓角,温声哄着:“听话,只要捱过了这一关,书儿有了自己的前程,我就把你接到府中来。”
说完,强硬的掰开了意雨牢牢地抓着自己袖角的手,再不敢看她那双充满绝望地眼睛一眼,走出去,将房门掩上。
靠着房门,听着里面衣裳被撕落的声音,听见意雨绝望的哭喊和咒骂,他的手攥的紧紧的,心如刀绞,口中不断喃喃道:
“都是为了书儿,都是为了李家!”
不知道过了多久,里面的哭喊怒骂声戛然而止,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于翰林衣裳不整的冲了出来,也没看守在门外的李闻清一眼,口中咒骂着“晦气”,就要走开。
李闻清一把将人牢牢抓着,眼神迫使着对方:“于大人,你我的交易可算是成了?”
破釜沉舟,此时的李闻清再顾不上往日的谨小慎微,再不得圣心,他也是一国之丞相,也是文官之首,多年官场浸淫,此刻的他气势全开,如同黑夜的狼死死的攀咬住自己的猎物。
被李闻清这样的眼神吓到,于翰林呆呆地点了点头,随后又反应过来自己才是被求的那一个,如今攥着李闻清天大的把柄,何必惧他?
脸上浮现出恶意的笑容,将自己的手从李闻清的手中抽了出来,当着他的面嫌恶的在外衫上擦了擦:“李丞相还是去关心一下你的心头好吧,真让本官晦气!”
说完,一甩衣袖,冷漠的离开了。
望着他的背影,李闻清注意到他衣裳下角一片殷红,似是血迹,心中一慌。
意雨不仅是精通琴棋书画,学的一幅大家闺秀的模样,往常形式做派也学了读书人的清高,若不然,也不会顾念着李书孤儿可怜,即便李闻清不肯赎她回府,她也从不抱怨,死守着李闻清过了这么多年。
李闻清想到意雨性子刚烈,那衣裳上的血迹,以及于翰林的话,急匆匆的回身入房。
望见意雨虽衣裳不整,鬓发散落,泪眼朦胧,可到底也还是活生生的趴在床塌边望着他,李闻清的心中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寻短见。
他那句将来会迎她入府并不是妄言,即便她......,他觉得也该给他们之间的情缘一份交代了。
“意雨......”
李闻清这样想着,急忙上前,将自己的外衫披在意雨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上,遮住了上面暧昧混乱的痕迹,伸手想要将她搀扶起来。
“滚开!”意雨含着泪,挥手打开了李闻清的手掌,将自己身上他的衣服恶狠狠的丢在了地上。
李闻清愣怔在当场,相识多年,这还是意雨第一次对他口不择言。
“你可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不顾念我与你相守多年的情分,你也不顾念你肚子里的亲生骨肉么?”意雨艰难的起身,捂着自己的小腹,另一只手指着李闻清的鼻子怒骂:
“那李书是你的千好万好的儿子,我的孩子就活该给他铺路么!”
李闻清这才注意到床铺上,意雨的衣裙上,甚至还有地上都是斑斑驳驳的血迹,还没完全干涸,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怀了孩子。”李闻清下意识地为自己开脱道:“你怎么会有了身子呢?明明每次都给你喝了药的......”
意雨笑得凄惨疯癫:“原来她们说的没有错,男人都是无情的,你也不例外,你给我喝的竟然真的是避子药,你怎么就这么狠心!”
李闻清心虚的低下了头,他知道依着意雨的性子虽然能容忍不入丞相府,但一定不能接受杀子这种事情,哪怕只是有可能存在的孩子,所以他谎称是补药才哄得意雨喝下。
那不仅是一碗避子药,还添加了一些其他的东西,令意雨越发的消瘦,也就有了哄着她继续喝的借口。
没想到,意雨居然早就察觉了,还偷偷的怀上了孩子,怪不得总觉得她对自己疏远了许多。
“意雨,我错了,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以后我把你接进府里,我再不会骗你了,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虽然避子许多年,可是方才听见意雨怀了身子之后还是有一丝隐秘的欢喜,再看见那些斑斑驳驳的血迹,竟然意外的心痛、惋惜和后悔。
这一刻,他说的都是真话,他的确想着好好补偿意雨,以后他们还会有孩子的。
“你说我的孩子来的不是时候?!”意雨不可置信的盯着李闻清,盯得他有些毛骨悚然,忽地仰头大笑,墨发散落,形如疯妇。
“滚!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保养的长长的指甲在方才的挣扎中断落了几根,指着门口,对着李闻清歇斯底里的怒吼。
李闻清看了一眼此时显得分外陌生的意雨,拣起地上的衣裳拢在怀里,深深的凝了她一眼,丢下一句“你好好休息”,便毫不留恋的离开了。
将李书的前程安排明白,悄悄地收买了一个农户,用了几十两银子的价铬便让他欢天喜地的应下了自己的条件,只等着机会收拾掉薛连,李闻清又觉得这生活又走上了正常的秩序。
闲下来时,望着府中空荡荡的院落,想起自己还可以有孩子,便又去青楼寻了几回意雨,可回回都被姜雨嫣拿话挡了回来,心里也很恼怒意雨的温柔解意不再。
又遇上了鲜活明艳的烟淼淼,小姑娘鲜嫩的笑言和身段,让李闻清的心狠狠的动了,厮混之间,早就将意雨抛在了九霄云外之后。
第两百二十三章 煎熬的意雨
将意雨以及他那个未出世的孩子送上于翰林的床榻之后,志得意满的李闻清仿佛又找到了当年的意气风发,很快就迷上了更年轻更鲜活更妩媚的姑娘。
这才有了那一夜的青楼闹剧,以及李书亲眼目睹了他敬重的父亲的荒唐之后,吐血仓皇而逃。
再后来,就是刘监察将这么多年李家大大小小的罪状递到了皇帝的龙案上,雷霆雨露之下,李闻清顶了这么多年的丞相名头终究是烟消云散梦一场了。
李书虽然恼恨父亲的欺骗,终究还是顾念着李闻清年迈,贬谪之地偏远寒苦,自身又清高冷傲了许多年,放弃了科考的机会。
可是,李闻清没想到这所有的一切都被一个人牢牢地操控着。
那个人躲在背后,布下一颗又一颗的棋子,将所有的人和心都玩弄于股掌之中,谈笑之间便定了他的生死,甚至连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若不是意雨将真相告诉自己,他甚至连自己的对手是谁都懵然不知。
薛连,没想到所有事情的导火索竟是公主的人,若不是他勾的书儿魂不守舍,他这苦苦支撑几十年的丞相府又怎么会落败呢?
还好,当初本就安排好了除掉薛连的人,一个小小的农户只认银钱不管朝堂之上的风云变幻,这一步棋子,是他先了公主一招。
他原本是想等自己的儿子功名落定,再除掉薛连,可是公主既然是想让自己的儿子为薛连让路,多年来养成的对时机的敏锐让他看到了李家崛起的希望。
不再是丞相了,皇帝便不再顾及着儿子身后的背景和势力,便更有希望了,依着自家儿子的学识和能力,如今只是却一个机会。
而这个机会,他要和深不可测的公主殿下交换,筹码便在他这处私下宅子的书楼最高层。
李闻清回到自己的屋子中,将自己头上和脸上粘着的花白的须发揭下来,换上一身得体的衣裳,坐在桌边,手指有规律的敲打着桌面,在心中徐徐地盘算着。
至于那个背叛了公主又想投奔自己的意雨,李闻清的手化掌为拳,眼底全是恼恨之色。
妄自己还动过好好补偿她的念头,没想到自始至终她都只是旁人的棋子,竟在自己身边安插了十数年之久!
如今还口口声声说着对自己一片真心,哼,当初要不是她闹将起来,自己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不过还好,那个贱人说自己的确有了身子,不过已经悄悄地生下来了,若不是看在她说要回去将孩子抱来的份上,他当场便掐死了那个贱人!
此时的李闻清面色狰狞,哪有当初李丞相半点的模样。
青楼里,被李闻清心心念念想要她屈死的意雨却一脸忧愁的坐在窗边,对于花楼的众人来说,她已经是个死人了。
这是姜雨嫣给她的恩典,金蝉脱壳,以死脱身。
可是,她无意间看见了李闻清和那个农户在秘密的商量着如何将薛连绑走,她的心便没有停止过剧烈的跳动。
意雨此时已经不知道自己的立场了,她明明该是一枚棋子,可是这枚棋子对自己的猎物产生了感情,甚至为此背叛了自己的主子。
如今她新投奔的未必是良人,而那个人又在筹谋着伤害她的旧主。
她虽然被培养的一身文墨气度,可实际上却没有多少智谋和盘算,不然也不能左右摇摆,焦心至此。
姜雨嫣本是让她装死,给她一笔银两从此远走高飞,带着她的孩子嬴姓埋名,过普通人的生活。
可是上天偏偏让她遇见了落魄不堪的李闻清,她回到青楼里,内心的挣扎和不安折磨的她短短几日便形销骨立,不用上妆便是一幅皮包骨头的模样了。
她努力的用胭脂水粉点缀着自己没有挂多少肉的脸庞,今日是与姜雨嫣约定离开花楼的日子,她绝不能让对方看见自己的心虚难安。
说曹操曹操便到。
姜雨嫣摇着团扇,移着莲步,衣裙姗姗的迈进了房间:“意雨,你可收拾好了?”
“欸,姑姑,我都收拾好了。”
意雨的口脂只点了一半,听见门口的动静,慌忙地抓起一旁的包袱,站起身来,朝着姜雨嫣行了一礼,起身后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姜雨嫣那双炼透人心的眼睛。
姜雨嫣随意的看了看四周空荡荡的房间,欣慰道:“你是第一个在我的手中能从这作花楼活生生走出去的姑娘,有你开了这一个好头,将来会有更多的姑娘离开了这里也能安稳的生活。”
“也叫我将来老了死了,在黄泉路上也能对鬼差说自己也是做过善事的人。”
姜雨嫣笑得温柔,可意雨的鼻子一酸,心中涩涩的,眼中竟怔怔地落下泪来。
姜雨嫣眼尖,看见了那颗滚落在地上的泪珠,含笑道:“这可是高兴的事情,以后你们母子都能过上安稳的生活,做什么哭呢?”
“别哭啦,待会看见你的儿子可要笑眯眯的,好叫他亲近你这个娘亲。”姜雨嫣抽出手帕,抬起意雨一直低着的脑袋,温柔地为她擦干颊边的泪水。
看见意雨匆匆忙忙还没画完的妆容,冰凉入水的眸光凝视了一瞬,意雨紧张的捏着包袱的手都在抖。
正当意雨几乎要控制不住的跪下去的时候,姜雨嫣忽地展开了一个笑容:“看你急匆匆地样子,连口脂都只点了一半,我承诺你的必然不会反悔,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意雨心中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故意露出一个不好意思到羞赧地表情,低头讷讷。
在花楼里待得久了,又是姜雨嫣一手调教出来的人物,逢场作戏只是不愿意做,并不是不会做。
“正好,你的胭脂水粉还没有收拾,我来替你最后梳一回妆吧。”回首看见妆台上仍旧摆放整齐的口脂香粉,牵着意雨的手,将她按在了妆台面前。
将那盒还没有盖上的口脂端在手心,姜雨嫣拿起一旁的小刷子,轻轻的蘸取了一点,抬眸,朝着意雨温柔地一笑,顺着她饱满顺畅的唇线游走,将她的唇涂的娇艳妩媚。
“我还记得,你的上妆本事是我教的,当初你还做不好这些的时候,也是我一点点手把手的纠正你的。”姜雨嫣一边替她点着口脂,一边怀念着曾经为数不多的平和岁月。
“记得,姑姑待我如姐姐般亲切,如母亲般恩重。”
意雨眼含着热泪,想到过去的日子,她便不由自主地流下眼泪。
“好端端的,怎么哭的这样伤心!”
姜雨嫣拿起帕子,为她擦泪,可是意雨像是一个水做的人一般,这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不是伤心,是感激,姑姑待我这样好,以后却不能在姑姑身边照顾,意雨想想便觉得愧疚。”意雨勉强的笑着,心中复杂,五味杂陈。
姜雨嫣望了一眼自己手上沾了她泪水的帕子,忽地直起身子,扬起手掌,一巴掌将意雨打倒在地:“是么?那你就是用欺骗来回报我的么?!”
第两百二十四章 真作假时假亦真
姜雨嫣望了一眼自己手上沾了她泪水的帕子,忽地直起身子,扬起手掌,一巴掌将意雨打倒在地:“是么?那你就是用欺骗来回报我的么?!”
身形单薄的意雨本就憔悴不堪,姜雨嫣虽没有用多大的力道,但终究是个习武之人,意雨被打倒在地,只感觉自己的脑袋在嗡嗡作响,半天回不过神来。
不知怎得,泪水就这样不争气的流了下来,意雨哽咽着回眸望向居高临下神色淡淡的姜雨嫣:“姑姑这是在做什么?”
姜雨嫣将手帕扔在了她的身上:“你从来不会用这样重的脂粉,我轻轻一擦,便能看你面颊的凹陷和皮肤的苍白,短短数日不见人,你怎么就变得如此憔悴不堪了?”
意雨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回答道:“我前段时间遭了那样的事情本就身子虚弱,最近神思不属夜不能寐,自然看起来更憔悴一些......”
“难道这就是姑姑掌掴我的原因么?”意雨的泪水含着温热的气息滚落下来,止也止不住:“姑姑养我至今,从未动过我一指头......”
意雨的心中有说不出来的百般滋味,有憋闷,有愧疚,有害怕,有委屈,有解脱,百感交集都涌上心头,只能化作一颗颗泪珠流下。
“我只恨从前没有打醒过你!”姜雨嫣满满的恨铁不成钢:“你还知道自己是我养大的,竟然妄想在我面前耍这种没有意义的小把戏!”
“若不是有意欺瞒,你怎么会用这样重的脂粉遮盖;若不是慌张失措,你怎么会连口脂都只点了一半,连看都不敢看我一样;若不是心中藏了对不住我的事情,你方才根本就不会以示弱来糊弄我!”
姜雨嫣的观察细致入微,对人心的把控更是炉火纯青,一字一句精准又凌厉,刺得她满身遍体的淋漓:
“逢场作戏还是我教给你的,如今也敢跟我虚情假意了?!”
意雨再不敢辩驳,咬着唇,本就干涸的唇裂开了,流出了一串血珠,殷红的血迹晕染开她唇上薄薄的口脂,这下看上去才是如了意雨的心愿,气色饱满,毫无憔悴之意了。
姜雨嫣绕过妆台,走到意雨的面前,蹲下身子,用两指挑起她的下巴,强迫她曾经美丽动人的眼睛同自己四目相对:
“这花楼其实还有地下一层,是专门为了教养那些刚被关进来不肯听话的姑娘们准备的,我接手这里以来做的都是你情我愿的买卖,还没有动过那间地下的钥匙,你要试试么?”
“意雨,在你第一次跪在我的面前归附于我的时候我就说过,我不强迫你们,但是我也绝不允许背叛和欺瞒!”
手指抚摸着意雨披散在身后的头发,姜雨嫣的眼中充满怜惜:“你的诗词歌赋,上妆琴舞,甚至那些玩弄男人的心机手段都是我手把手教出来,把你放在那样一间人间炼狱,我可真是舍不得啊......”
意雨颤抖着身体,眼泪仍旧在扑簌簌地落着,可是她的心里却早就是溃不成军。
一会是姜雨嫣待她如女如妹的日子,一会是李闻清温声与她低语,一会又是自己鲜血淋漓往外爬的想象。
这些画面不停的在她的脑海里周旋翻转,折磨的她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姜雨嫣捏着她的下巴,望着她眼中的挣扎沉浮,没有再多说一句,这是她倾注了心血养大的孩子,她甚至为她瞒着华连谋好了好路,说不心寒是不可能的。
意雨神色有异她从一进门就注意到了,可是满脑袋心事的意雨到现在也没有发现自己身上沾染的荷香,姜雨嫣心里沉沉叹了一口气,这样蠢笨藏不住事的丫头,这么多年若不是自己护着照看着,岂能在老奸巨猾的李闻清手下潜藏十几年。
软硬兼施,话也说到头了,就看意雨是如何选择的了。
意雨低垂着眼睛,仍旧自己的泪水一颗颗的砸在姜雨嫣的手背上,片刻之后,她软了身子,散了气息,软绵绵的瘫倒在地上。
“说吧。”姜雨嫣收回了手,神色和语气一样淡漠。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
意雨被培养成大家闺秀的模样,侍奉在李闻清身边十几年,为了维持好自己在他面前的形象,除了偶尔戴着白纱给客人弹奏一曲,从来不敢和别的男人多说一句话。
李闻清也的确是喜欢意雨这样一朵温柔解语花,十几年如一日的温和,虽身居高位,但在她的面前,永远是一个儒雅而风度翩翩的男子。
两人都尽心尽力的扮演着对方想象中的样子,做了十几年彼此的红颜知己和贴心人。
有时候,这戏唱的久了,连意雨也会恍惚间分不清什么是真情,哪一处又是假意。
直到有一日,楼中处的融洽的姐妹拦下了那碗温养的汤药,在鼻端嗅了嗅又尝了一口之后将那药碗砸的粉碎,怒斥李闻清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她知道的,那个姐妹是姜雨嫣从十几个小姑娘手里选出来的,专门培养她调香制药的能力,是准备将来接姜雨嫣的手的。
她此时心里已经凉了半截,但还是强撑着一丝侥幸道:“我也知道这必不是什么温养身体的药,左不过是一碗避子汤罢了,他准备好了,也省了你一趟麻烦......”
“你知道什么,这哪里是一碗避子汤,这里面搀了毒,能让你一日比一日憔悴的毒,若是你身子弱一点,这是能要你性命的东西!”
意雨怔怔地,怎么她说的每一字她都听到耳朵里了,可是连在一处她就听不明白了呢。
因为是为李闻清这样身居高位的人准备的,她不仅是被娇养着长大,甚至这作花楼里残酷的一面姜雨嫣也都是有意瞒着她的,所以她被养的泪窝子极淡极浅。
如今这泪水从眼睛中争相涌出,连她的姐妹什么时候收拾好地上的碎片,什么时候离开的也全然不知。
过往十几年的恩爱欢好在她的脑中一遍遍的过,他说过的话,他做过的事,他曾经在她面前的表情,都在她心中翻滚着,煎熬着她本就不够坚强的内心。
若是有心留意又怎么会没有察觉呢?
他第一次将药碗端过来时逃避的眼神,初时他每每都要盯着她喝完的执着,直到她养成习惯后也偶尔还是会出现这样的坚持,还有她一年比一年清减的身量。
不是没有察觉,是自己内心最深处在默默的为那个男人开脱啊!
第两百二十五章 软禁
这些藏在相处里的蛛丝马迹,不是意雨没有察觉,是在她自己的内心最深处在默默的为那个男人开脱啊!
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她也始终用这四个字为自己的开脱而开脱。
直到这一层窗户纸被人无情的捅破,她再也不能忽视自己内心翻滚的痛苦,那种撕心裂肺的难过捂住了她的嘴,攥住了她的心。
让她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却几乎头晕目眩的要晕过去了一般。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岁月里,她真的对那个男人动了心,明明知道自己只是被按照他喜欢的样子精心雕刻出来的玩物,明明知道自己只是奉命守在他的身边,可是她就是对自己的猎物动了心。
意雨每日都悄悄地将那碗避子药倒在了窗边开的艳丽的海棠花树下,又对前来询问的姜雨嫣扯谎,说自己不会惊动李闻清,还是会喝下那碗含了毒的药。
她想和那个男人有一个孩子,她知道李闻清对血脉异常的看重,虽对故去的夫人感情渐渐的淡了,却始终将他们的儿子精心的培养着。
人人都说李丞相对先夫人爱重如山,即便她已经故去多年却仍旧没有续弦,可是她知道那不过是因为李闻清担心旁的女人会苛待李书罢了。
若是她能怀上他的孩子,李闻清老来得子,想必会更欢喜,更宠爱他们的孩子,对她也会多一份真心吧。
意雨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质问李闻清,他对自己狠心,可是自己也不是完全的真诚。
十几年的药喝下来,意雨对自己身子还能不能怀孕并没有把握,不过还好,上天垂怜,当她在街边郎中的店里听到自己的腹中已经有一个小生命的时候差点喜极而泣。
她甚至都不敢喝安胎药,只是每日向厨房多要些饭食,她既要瞒着在花楼里手眼通天的姜雨嫣,又要瞒着身边的李闻清。
每日的夜里,在她沉沉睡去的前一刻,她都是祈祷自己腹中的孩子能平平安安的降生。
直到......
直到姜雨嫣带着人将她堵在了那位郎中的店里,她亲眼看见那个郎中朝着姜雨嫣行了一礼,她被堵住了口,束缚住了手脚,悄悄地送往一处偏僻的地方。
姜雨嫣没有要自己的命,甚至也没有处置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只是摸着她的脑袋,像是从前那样温柔地说着:
“你好好的在这里养着,安安心心的把孩子生下来,李闻清和主子那边有我替你遮掩干净。”
“你放心,我早就将你看作自己的亲人,你和孩子的后路我会谋算清楚。”
说完便走了,只是吩咐了留下来的一众小丫头婆子还有看住她的护院好好的照顾自己,后面的几个月里就再也没有来过。
起初自己也挣扎过想要逃跑,可是姜雨嫣抽调过来的护院太厉害了,将这小小的一方院子看护的连一只蚊子也没法进出。
她只恨自己被姜雨嫣娇养的太好了,除了能在李闻清面前婉转含笑以外,竟连一件旁的事情都做不成,偷偷坏了身子还去了姜雨嫣相熟的郎中那里看脉,简直蠢得不忍直视。
再后来,在小丫头的好言劝慰之中,她也渐渐想开了,不再想着逃跑了,真的安心的在这里养起胎来。
意雨闲下来了,终日无所事事,现在她最不缺的就是时间,还是大把大把的时间。
那些曾经被自己忽略的事情也在这些悄悄流淌的时光里想的明白了,自己的这个孩子终究是怎么得来的,才大有门路。
李闻清那碗搀了毒的药能热气腾腾的出现在自己的房中,必然是在花楼里熬制的,那么姜姑姑该是知情的。
李闻清那样谨慎的性子,姜姑姑不能在那碗药中动手,也能在别的地方中和这毒性。
自己的一日三餐日常起居都在花楼,姜姑姑又是调香制药的好手,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自己的身子补养回来不是难事。
不然自己喝了十几年的毒药,不说没有香消玉殒,哪里还能有怀上孩子的机会。
至于那个指出自己药中有毒的姑娘,早就被调离出了京城,当初闻声赶来的姜姑姑怕也是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吧。
再后来,自己偷偷的怀上了孩子,姜姑姑明明早就从郎中那里得到了消息却隐忍不发,再想一想她离开前说的话,想来是在谋算如何安置自己和这个腹中意外的孩子吧。
不然,她向厨房多讨要一点饭食,向来为了楼中姑娘身量着想而恨不得克扣饭食的嬷嬷,为何望着自己日渐丰腴的腰身却还是轻易的答应了,甚至后来自己都不用说,饭食已经比从前多了许多。
以前她以为是因为自己喝了多年加了毒的药,姜姑姑特意嘱咐的,如今看来,嘱咐必然是嘱咐了的,只是嘱咐的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夏日的天空总是沉闷的令人烦躁,意雨像往常一样倚着门框同那个小丫头说着话。
姜雨嫣挑的小丫头极灵巧,脸蛋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鼻子也圆圆的,甚至连那嘴巴小小的,远远的看过去看起来也是圆圆的。
这样一张脸放在姜雨嫣那双看遍了美人皮相和骨相的眼睛面前绝对是不够看的,可是在意雨的眼中却格外的讨喜,乖巧可爱的模样也让她这种被软禁的日子好过了许多。
那些个婆子和护院是万万不肯和自己多说一句话的,只有这个小丫头陪在她身边,虽然话不多,但也是解闷的人。
忽地,天空中闪过一道光亮,紧接着而来的是一声闷响,猝不及防的,让意雨捏在手中的团扇都掉在了地上。
小丫头连忙捡起来,心疼的吹了吹那上好的绣面上沾染的灰,一双圆眼睛眯了眯,安抚道:“姑娘别怕,夏天打闷雷是要下雨的症兆,等下了雨就凉快了,姑娘也不必每日都打扇子哩。”
意雨勉强笑了笑,望着黑沉沉压过来的天空,心里总是闪着一丝不安。
可望着小丫头懵懂无知却单纯的可爱的样子,意雨也不好将心中的不安说给她听,免得令她这样热烈到让人黯然失色的神采消减半分。
吃过了晚饭,果然狂风携打着骤雨狂奔而来,屋外的树枝疯癫的随着风摇头晃脑,门窗都被风雨拍打的咯吱作响。
“今夜怕是不得好眠啊!”
意雨听着屋外的动静,抚着自己的肚子,忧心忡忡地,她的日子月份长了,也格外的嗜睡一些,可也更娇气了,一点动静也听不得,不然醒来必是烦躁难安的。
夜色拉下帷幕,可是屋外的风雨仍在飘零,像是一个个没有找到栖身之所的精怪,正赤着脚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里撒着欢的跑,可劲的拍打着每一户人家的大门。
“啊——”
一声凄厉的女声在半夜中响起,意雨心慌意乱的感觉才终是被释放了出来。
第两百二十六章 生产
“啊——”
一声凄厉的女声在半夜中响起,意雨心慌意乱的感觉才终是被释放了出来。
夜半时分,意雨从噩梦中惊醒,感受到自己身下正汩汩而流的温热的液体,恐慌从心底冲出,惊叫出声。
本来这一声惊叫在这样大动静的风雨当中毫不起眼,可是姜雨嫣留给意雨的护院都是训练有素后精心挑选出来。
他们分出两队,轮换守着,日夜不休的看护着。
意雨一声惊叫立马惊动了守在后院的护卫,他吹了一个独特的口哨,向匆匆赶来的同伴打了一个手势,同伴们又都四散开来。
不消几个呼吸的时间,这座小小的院子里登时灯火通明,留下来照顾意雨的婆子还有那个小丫头都被叫醒,用他们护卫队中独特的法子清醒了脑袋。
那些个婆子里不仅有照顾她吃食衣裳的,甚至还留了三四个稳婆。
有经验老道的稳婆坐镇,有眼神镇定地护院守着,意雨这生产之事虽然发生的意外,但却没有一个人流露出慌乱的神色。
一个婆子坐在意雨的床边,握着她的手安抚着,让她且存着点力气。
另一个领头的婆子站在屋门外,声音沉稳而有说服力,不断地指挥着其余的人去烧热水,拿干净的布褥,以及准备女子生产所需要的水盆、毛巾和剪刀之类的东西。
意雨腹中痛的厉害,又要听着稳婆的话不能喊出来且先蓄着自己的力气,只好死死咬着唇,汗水和泪珠滚滚而下。
小半个时辰之后,那领头的婆子领着人走了进来,与那个坐在床边的婆子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那婆子在意雨的耳边温声道:
“姑娘别怕,无论怎么着都有我们这一大帮子婆子给你撑着呢!”
意雨痛的说不出话来,只能透过自己模糊的泪眼,感激的望向她们众人,朝着她们点了点头。
终究还是意雨将生孩子这件事情想得简单了,她原本以为方才的疼痛已经是极限了,没想到这才是刚刚开始。
稳婆不断在一旁安抚她,给她打气,可是她什么也听不见去,什么也看不清楚。
脑袋里有一阵又一阵的眩晕袭来,让她恨不得立即晕过去,可是身下又有着撕裂她整个身体的疼痛将她从昏迷的边缘拉扯回来。
晕眩,疼痛。
疼痛,晕眩。
两种截然不同又殊途同归的感觉在她的身体里拉扯着,让她的身体以及灵魂都在熊熊的燃烧着,可她知道自己的身子恐怕是禁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毕竟是被李闻清哄着逼着喝了这么多年的药,此刻的她就像是只剩了一半的蜡烛,这样大的火势燃烧,她就算生下了这个孩子,恐怕也是油尽灯枯了。
当初她敢偷偷的怀着孩子也是听说过姜雨嫣在花楼里诞女的故事,彼时她问姜姑姑是什么感觉,姜雨嫣只是含着一缕内敛温和的笑,轻轻的说了三个字“疼,很疼”。
姜姑姑说的那样云淡风轻,这么多年来花楼里也再没有过姑娘生子的事情,她便以为那疼也不过是很疼罢了。
没想到会这样艰难,自己的神智和身体一直在鬼门关外面打转。
当初,姜姑姑还没有人护她这样周全,怕是处境更加艰难,能独自一人闯过来,该是有怎样的心智和胆量,怪不得姜雨嫣能成为姜雨嫣,而她只能是意雨。
此刻,意雨的脑子里竟然想到的是姜雨嫣,而不是那个令自己牵肠挂肚了几个月的李闻清,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她的内心深处,她是相信姜雨嫣更多于李闻清的。
或者说,那个与她同床同塌十几年的男人,在她的心中,可信程度连姜雨嫣也比不上。
“姑娘,使劲啊!”
“姑娘,清醒点,不能睡啊!”
“姑娘!姑娘!姑娘!”
耳边不再是只有一个稳婆的声音,似乎除了撒不开手的婆子都围在了自己的身边,呼唤着自己,企图让自己清醒,企图让自己用力。
可是,怎么办呢?
她什么都知道,可就是做不到啊!
她也想清醒,也想用力,也想让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的降生,看着他白白胖胖的长大。
可是,实在是太疼了啊,疼的她几乎感受不到疼,那裂骨的疼痛变成了眩晕的感觉,拉着她往黄泉路上坠落下去。
对不起了,李闻清,我们初识时我就是一枚棋子,没有真心。
若是有下辈子,我想要先一步你的夫人认识你,做你明媒正娶光明正大的夫人。
对不起了,姜姑姑,辜负你的恩情和期望。
若是有下辈子,我想唤你一声妹妹,陪着你闯这样的鬼门关,我这样蠢笨恐怕帮不上你什么,但我想要陪着你成长。
对不起了,孩子,娘亲没能把你带到这世上来,没能给你一个普通孩子都有的平淡生活。
不过,你不要怕,一会儿,只需要一会儿,娘亲就能看见你了,也不知道你会像娘亲哪里,不过娘亲一定能认出来你的。
意雨闭上了眼睛,仍由那一浪高过一浪的眩晕感将自己埋没,她在想,自己这荒唐而不堪的一世终是要结束了!
可惜,没能和姜姑姑好好的说一声抱歉,培养她这样一颗棋子,也是倾注了她不少的心血和感情的啊。
“都给我让开!”
一声怒喝,有人携着满身的风雨从屋外闯了进来,手里还拎着惊慌失措浑身透湿的小丫头。
意雨勉强的扒拉出一条眼缝,是自己眼花了么?她好像看见了一脸怒气冲冲地姜雨嫣朝自己大踏步地走了过来。
姜雨嫣将小丫头放在了门边,将自己沾染了一身雨水的斗篷解开扬手扔在了地上,穿过婆子们让开的那条路走到了意雨的床边。
朝着身后打算爬起来的小丫头回头恶狠狠的吼了一句:“不准过来!”
站在床边,姜雨嫣居高临下的打量了意雨一眼。
姜雨嫣只是瞥了一眼,就知道这个丫头是打算放弃了,她这些年被自己养的太娇气了,哪里能吃得下生孩子这样的苦!
干净利索的将一旁费事的婆子推开,姜雨嫣坐在她的床边,死死的握住意雨的手,厉声喝道:“姜意雨,你给我清醒一点,睁开眼睛看着我!”
意雨苦笑,她这样大的嗓门和力道,还真是让她清醒了片刻,看了看姜雨嫣,又看了看瘫坐在地上的小丫头。
姜雨嫣身上穿的是薄薄的寝衣,怕是真睡得香甜的时候被那个不懂事的小丫头慌慌张张的吵醒了,姜雨嫣最讨厌别人在她睡觉的时候喊醒她了,也不知道发脾气了没有。
小丫头脸上身上都是水,像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想来是姜雨嫣嫌弃她的脚程太慢,直接拎着小丫头在京城各大府邸的屋角上疾行,一路给人拽了过来,给单纯的小丫头吓着了。
意雨在心里笑了笑,小丫头可真可怜,一路上淋了不少的风雨,还被吓了一路,现在还被扔在门边不给过来,生怕她身上的寒气伤着自己。
小丫头眼巴巴地含着泪水看着自己的样子,怎么这么可怜又好笑呢?
意雨想要笑着安抚一下众人,却发现自己怎么用力,也扯不动自己的嘴角了。
“对不起,姜雨嫣......”
意雨知道自己怕是大限将至,嗫喏着动了动嘴唇,想要在这个最后的时刻和姜雨嫣说一说自己的心里话。
“姑娘说什么?”一旁的婆子只看到了她嘴唇动了动,没有听见她说什么。
一旁的姜雨嫣抿了抿嘴唇,她的耳力极佳,自然听见了意雨在说什么,可是现在她想听的可不是这些乱七八糟又没什么用的东西。
“闭嘴!”
姜雨嫣大喝一声,截断了意雨的话头,脸上的表情冷漠而绝情。
第两百二十七章 用献血谢罪
“闭嘴!”
姜雨嫣大喝一声,截断了意雨的话头,脸上的表情冷漠而绝情。
“你要是敢昏过去,我就亲自将你肚子的孩子用刀刨出来,这么大的月份,想必孩子即便在你的腹中也还是活得。”
意雨听见,嘴角抿出淡淡的笑意,若是如此,即便是自己熬不过去,起码孩子还是有机会看一看这世间的繁华的。
水眸涟涟,刚要用感激的目光看向姜雨嫣。
却见姜雨嫣目光沉沉的凝在她的小腹之下,话语之中裹挟着怒气冲冲,竟然比屋外的风雨还要令人心生寒凉:
“你这个孩子本就不该存在,我念着你体弱才勉强留下,他要是敢要了你的命,我就将他活活的掐死在你的坟头,用他的献血浇灌你的坟头草,保佑你在来世不用受这样的苦楚,以此来赎罪!”
姜雨嫣声音冰凉,将那副鲜血淋漓的画面描绘的宛在眼前,身后跪着的婆子们都是一抖。
从前只知道姜雨嫣八面玲珑是个笑面虎,没想到也有如此残忍暴戾的一面。
意雨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盯着姜雨嫣冷漠的容颜。
姜雨嫣含着笑低首,凑到意雨的耳边轻声说道:“不仅是你的孩子,还有李闻清,天涯海角,我总有办法叫他死在你的面前,哪怕是你的鬼魂面前,你知道的,我做得到。”
意雨的瞳孔猛地放大,再不敢任由眩晕的感觉将自己包裹拉扯,强打着精神,喊道:“生!”
另一边抖抖索索地稳婆们也似是活过来了,天知道,这个姑娘要是死在这,还没等到她的孩子遭殃,她们恐怕会先一步成为姜雨嫣刀下的亡魂。
“太好了,太好了,姑娘有精神了!”
稳婆大着胆子,继续指挥着接生事宜,这一次她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和能耐,务必要将意雨母子二人都保下来。
姜雨嫣狠厉的目光扫过屋中众人,站起身来,自去拣了一张椅子坐了,向一旁还瘫坐在地上的小丫头招手道:
“去,去把你家姑娘的琴拿来。”
小丫头这样一晚上过的可真是惊心动魄,听见姜雨嫣的话还没有反应过来,呆愣愣地拿那双圆圆的眼睛望着姜雨嫣。
“嗯?”
她曾悄悄地来看过几回意雨,每每立在高墙之上,看见的都是她与这个小丫头说笑的样子,打着团扇,眉眼沉静如水,浑身上下都笼罩着祥和温柔地气息。
看起来,她与这个小丫头相处的很融洽。
只是如今看来,这个小丫头有些蠢笨,胆色也不足,也不知道意雨欢喜她什么,难道是同类相互吸引的缘故,姜雨嫣皱眉,有些不悦。
这个时候,小丫头终于反应过来,看见姜雨嫣眉宇之间的不虞,急忙爬起来,双股战战,掀开厚实的挡帘子,绕过高大的屏风,将屋门溜开一条极狭窄的缝,一脑袋冲进了屋外的风雨当中。
姜雨嫣的眉宇之间嫌弃之色更加明显,不仅蠢笨,而且鲁莽。
不消一会儿,小丫头便双手捧着一张琴双手奉在姜雨嫣的面前。
看见昔年之物,姜雨嫣的神色微微动容,多年不见了,这张琴倒是被意雨保养的极好,一点也看不出是积年之物,想来意雨是放在自己的手边时时把玩。
琴尾处刻着一个娟秀的姜字,正是那年那把令她与尚禹再次相遇的琴。
当年她便是在这张琴上手把手教的意雨,在她被送到李闻清身边的前一夜,将这把琴送给了她,以及姜的姓氏。
意雨是个孤儿,无名无姓,姜意雨这个名字是姜雨嫣送给她的。
自从她把陪了自己十几年的琴送给意雨之后,她便再没有碰过音律了,那些婉转缠绵的唱曲总是会勾起自己并不愉快的回忆。
如今旧物重逢,姜雨嫣的心中感慨万千。
将琴打横放在膝上,姜雨嫣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素白的手指搭在琴弦上,旧物认主,虽多年不见,可琴与人之间还是有一种不可磨灭的联系。
姜雨嫣闭上眼睛,手指飞快地在琴弦上拨动,一首金戈铁马万军奔腾的曲子在整个屋子里响起。
这不是寻常姑娘弹奏的莺歌燕舞,而是边远小城中驻军之间流传的曲子。
边远小城难受皇恩沐泽,总是受到接壤的别国驻军的侵扰,这其中甚至还有混杂不明的土匪海盗。
边远驻军的活太苦太累又没有什么前途,大多数精干的年轻人都不愿意守在那里,所以他们或是已经年迈的士兵,或是对这片土地有故土情怀的将士。
武力悬殊,每每发生冲突的时候,驻军们总要抱着必死的决心冲锋陷阵,边城的百姓也感念他们的守护,军民一心,参与战斗的往往不止驻军,还有挥舞着农具的百姓。
生死难料,胜负难料,每一场战斗都是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每次结束后都是尸横遍野,是一场边陲军民用生命换来的安宁。
后来,相传有一位琴曲大师见到了这场生命和鲜血浇铸的厮杀,身处其中感受感到生死一瞬,劫后逃生之余,写下了这一场金戈狂舞。
为了缅怀这片土地曾经埋葬的英魂,也是为了激励现在和将来守护这片土地的人。
回到京城后,这首曲子曾在百花节上演奏,一曲尽,百花皆失了颜色,让当年微服私访与民同乐的皇上大为震撼,询问这首曲子的来由。
皇上感念那些虽远在千里之外却仍旧忠于这个王朝中忠于脚下土地的英雄,从此边远小城的驻军每年都是从最精干的将士当中抽调,戍守三年,与军功并无差别。
情况才得以改善,这首曲子也流传了下来,只是更多的仍是在边远城中奏响,享受惯了软绵缠绵的歌曲,那些达官贵族们听不惯这风雨之中的杀伐果决。
几十年过去了,这首曲子渐渐的被人淡忘,就连姜雨嫣也是在华连的书房偶尔所得。
姜雨嫣指尖飞舞不歇,曲子铮铮不停,曲中的果决坚强驱散了窗外令人心慌意乱的风雨声,给人一种莫名坚定的力量。
意雨听着耳边的琴声,死死咬着牙,不敢闭眼一瞬。
“哇——”
随着一声虚弱的婴儿啼哭,意雨感觉自己的身体一空,终是疲惫不堪的沉沉混了过去。
意识彻底消散之前,意雨恍惚听见姜雨嫣手下的琴弦“铮”的一声断落的声音,以及她衣裙姗姗匆匆赶到她床榻旁的动静。
“她怎么样?怎么会晕过去了?可会有性命之忧?”
姜雨嫣的话又快又急,可见担忧之心。
稳婆似是害怕面前这个喜怒无常的姜雨嫣,声音有些抖索,强撑着回话道:“您放心,姑娘身子弱,生下这个孩子已经令她力竭,不过既然孩子已经平安诞生,也没有出现旁的意外,姑娘只要醒来后好好养着,不日就会恢复。”
真好,她的孩子都好,意雨彻底的放下心来,孩子和李闻清都不必在她的坟头谢罪了。
意雨放心的闭上了眼睛,陷入泥沼一般的黑暗当中。
一滴粘稠殷红的液体滴在了意雨的床边,姜雨嫣垂下来的芊芊十指血肉模糊,鲜血淋漓,保养的极好的指甲几乎是齐齐断落,娇嫩的指腹被锋利的琴弦割出了一道有一道的血痕,渗出来的血液顺着指尖往下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