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路遇村庄逢闹鬼(二)
待二人走出门去,沐夫人在里头责怪沐博安,“虽说李六郎武艺高强,可那是闹鬼啊!人如何斗得过鬼?”
沐博安微微有些无奈,却依旧耐着性子哄她,“夫人,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嘛!再说这世上哪里有鬼,你可曾见过?”
“沐博安,你……!”沐夫人虽气极,却也狡辩不过他,只得生气甩袖转身不再搭理他,一心只担心着出去的二人。
玉儿则已经跑到了门前,试图从门缝里看看门外的环境是否安全,这样沐烟雨的处境也就多一分安全。
而门外的天色已暗,她什么也瞧不见了。
沐烟雨随着李六郎摸黑往马车的方向走去,却在旅途中因着视线不清楚,踢上了一只癞蛤蟆,吓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李六郎察觉到身后人的异样,忙转身问她,“怎么了?”
沐烟雨缓了缓,轻拍胸口,久久才道出一句,“踢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
李六郎心知她心中定是怕的,便伸手在黑暗中拉住了她的手。他明显感觉到沐烟雨身子一怔,却没挣脱他的手,他微微勾起唇角,柔声道,“走吧。”
沐烟雨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身子僵直,只呆呆地跟着他的步伐,缓缓往前。
只是奇怪的是,方才还害怕的心,此刻却沉静了下来,安稳许多。她感受到他掌心粗糙的纹路,还有因握剑而生出的老茧。
她想,他应该吃了很多苦吧。否则一个原本这样温柔的人,又怎会将自己伪装成一方恶霸呢?
而他看似平淡的外表下,却紧张地心跳如鼓擂。她小小的手,握在掌心,柔若无骨,他甚至都不敢用力,仿佛稍稍握紧一点,就会弄疼她。
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了马车前。他这才松开她的手,从怀中掏出火折子,以图借着微光找到药罐。
一阵翻找,终于找到了熬药的陶罐,他打开来看,中午的药渣还在里头,然后便灭了火折子,一手端着药罐,一手又牵起沐烟雨,欲往那借宿人家走。
刚走出几步,却见前方似有一白影飘过,沐烟雨被吓得怔在那里,一步也不敢动弹。李六郎转身对她说,“别怕,不过是装神弄鬼罢了,跟我走,我会保护好你的。”
沐烟雨只得紧紧抓住他的手,硬着头皮低头往前走。
刚走出几步,却见那“鬼”影渐渐逼近。
沐烟雨再也强撑不下去,眼泪当即落下来,她带着哭腔道,“李六郎,它过来了,过来了……”
李六郎这才察觉她此前不过都是强撑,实则心中已经怕到极点。于是他一手将她揽入怀中,道,“你只管闭眼走,别怕,有我在。”
沐烟雨却已被吓地腿软,一步也动弹不得,她躲在她怀中,啜泣道,“我……我不敢走……”
于是李六郎将药罐递给她,说,“你拿着,我抱你回去。”
她此时也再顾及不了那么多,只乖乖接过药罐。李六郎将她揽腰横抱起来,继续往前走。那“鬼”见李六郎竟不怕他,又缓缓飘至他们二人跟前,对着李六郎惨叫一声。
沐烟雨此时只紧紧地将头埋于李六郎胸前,吓到不敢呼吸。
李六郎却丝毫不怕,对那“鬼”说,“好鬼不挡道,小爷我赶着回去吃饭,肚子饿了,你快些让开。”
那“鬼”不甘心,仍发出奇怪的叫声,试图吓到李六郎。而李六郎只是碍于双手不空,否则定得收拾了他。
许是他深觉李六郎的态度拂了他的面子,便要与之动武,李六郎却反应迅速地躲过了他的出招,然后身形一转,抬腿一脚踢到了那“鬼”的胸前。那“鬼”便跌出去好远。
沐烟雨此刻才睁开眼偷瞧,原来他是真的不怕鬼啊。
只听得李六郎对地上那白影说到,“趁我手不空,你还有机会逃命,你若再惹李爷爷我,管你是人是鬼,我都给你撕碎了!”
那白影便从地上艰难地爬了起来,作势转身要走。
李六郎便抱着沐烟雨,转身欲往那借宿门前走去。却在此时,那白影伸出利爪,猛地在李六郎背上抓出几道血口子,然后飞身逃跑了。
李六郎吃痛,猛地转身,却不见了那“鬼”。
沐烟雨心中惊惧,并未察觉到此状况,只以为李六郎还想回头看看那“鬼”,她便催促道,“别看了,走吧。咱们赶快回去。”
李六郎怕吓着她,便也忍了下来,于是抱着她快步往前走去,来到门前,将她放了下来,然后轻叩门扉,玉儿敢忙从里头打开门来。
“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然后迅速地将他们迎进了门。
沐烟雨进了院中,才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沐老两口也赶忙迎上前来,说,“还好你们没事……”
沐烟雨道,“是呀,方才可吓坏我了……”
话还未说完,便听得身后“咚”的一声。几人皆往门前一看,竟是李六郎晕倒在地了。
沐烟雨忙将他身子扶起来,一声声唤他,却始终昏迷不醒。
沐博安蹲下身来,说,“来,将他扶到我背上,我将他背进去。”
于是三人七手八脚地将他往沐博安身上推,却在此时,沐烟雨摸到他后背的衣服似有破损,再仔细一摸,手中似有湿漉漉的粘稠之物。
是血!他受伤了!
瞬时慌了起来,她道,“父亲,赶快,他好像受伤了!”
沐博安一听,迅速将他背上往里走,大喊着,“小哥,小哥,你们客房是哪间?”
那妇人走出来,正要说话,却见一众人慌慌忙忙的,她便赶忙带着他们进了客房。
“这是怎么了?”
沐烟雨着急道,“方才我们出去遇上那鬼了,他还和那鬼打了一架,许是打架的时候受伤了。”
那妇人顿时被吓得脸色惨白,“都说了外头闹鬼,你们还出去做什么呀?”
沐烟雨霎时眼泪落下来,哭着说,“都怪我,都怪我……”
那妇人见状,又忙安慰道,“也不是你的错,只是这被鬼伤了可不得了,我去找我们当家的来看看该怎么办!”说着便出了门。
沐博安一听,与鬼打架,那么所谓的“鬼”也不过是有人装神弄鬼罢了,于是他缓缓将李六郎放在床上,然后将他后背的衣服撕开,仔细检查伤口。
见那被抓伤处,有黑血渗出,于是他随手在一旁取了一只空碗,再在怀中掏出一张先前的信件,点燃了放进碗中,然后迅速将那碗扣在了李六郎伤处。
待碗脱落之际,瞬间淌下来一滩黑血。
于是他又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上写着“凝香解毒丸”,取了两粒,给他服下。
沐烟雨担心道,“父亲,你这是做什么呀?”
沐博安答,“他这伤口有毒,我只能先替他排出毒血,然后服了解毒丸,以免毒素内浸,感染全身。”
玉儿在一旁瑟瑟发抖道,“不是与鬼打架受得伤吗,咱们这平常药物,能不能解啊……”
沐博安却摆手道,“我看与李公子打架的,是人,不是鬼。”
第九十二章 路遇村庄逢闹鬼(三)
“你为何说不是鬼?我们全村的人分明都瞧见了,就是一白衣鬼魂。”
此刻从屋外走进来那位男子和妇人,他听了沐博安的话,反驳道。那妇人也附和的点点头。
沐烟雨看了看李六郎后背的抓痕,亦赞同道,“我也见着是白衣鬼魂来着,至于是否是人扮的,就不得而知了。”
她忽地想起,李六郎与那“鬼”打斗时,他并为受伤啊,反倒是那鬼被他一脚踢飞好远。他这背上的伤又是何时来的?
莫非……
他背对着“鬼”而立时,那白衣鬼怪偷袭所致?难怪……难怪他会在走出两步时又猛地转身看那仓遑离去的白影鬼怪。
若不是当时他双手怀抱着自己,以他的身手,是不会受伤的吧?
想到此处,沐烟雨鼻头一酸,眼泪便簌簌落下。
已经不止一次地救了自己,他已经数次救她于危难之中了。而明明今晚之事是可以避免的,明明他无需出门遭此一劫,若不是自己执意跟着他,回来时却又吓得不敢行走,他也不至于顾着自己而受伤。明明他那样胆大。
那妇人瞧着沐烟雨伤心的模样,对男子说,“你帮忙瞧瞧他的伤,能不能想法子治治。”
他走到床前,仔细看了看,转头对妇人说,“你去拿些止血药草来,就是我今早采来放到厨房里的那一把。”
随后他从怀中掏出一卷干净的白布来,撕下一块,递给沐烟雨,说,“你给他擦擦伤口吧,待会儿给他敷些药草止血。”
此时,妇人也拿来了药草,男子接过药草,从一旁的柜子上取了一副小杵臼来,将药草捣碎,然后取出捣出汁儿的药草来,均匀地敷于李六郎的伤口之上。
又将干净的白布盖于药草上头,以长布条捆绑住,不至于药草滑落。
一切处理完毕,他对沐烟雨说,“照顾好他,会痛苦一晚上的。”
说完便携了妇人出了门去。
不一会儿,那妇人又端了一簸箕进屋来,她将簸箕一端放于桌沿,腾出一只手来,将簸箕中大大小小的碗取出来,放于桌上,然后转身对屋内几人说,“这么晚了你们还没用饭,家中只有这些,你们别嫌粗陋,吃点总好过饿肚子。”
沐夫人忙上前拉住她道谢,说话间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塞进她的手里。那妇人执意不肯收,沐夫人几番推搡,才使得她勉强接下。
这才送她出了门去。
随后轻掩了房门,对围在床边的几人说,“你们先来吃饭吧,吃饱了才有力气照顾李公子。”
却无人动弹。
她便走过去拉了沐博安到桌前坐下,又唤玉儿过去坐下。然后俯身轻声唤沐烟雨,“烟儿,先去吃点东西罢。”
沐烟雨抬起头,眼中尽是担忧,她低声说,“母亲,我吃不下,你们先去吃吧。”
若不是为了救她,他此刻也不必躺在这里,她自然是无心用饭。沐夫人见状,只得自己先上桌用饭去了。
飞快地吃了一些干粮和稀粥,玉儿便匆忙擦了嘴跑过去对沐烟雨说,“姑娘你先去吃点东西,我来替你看着他,你总得吃点不是,否则李公子醒来,你又饿坏了身子,他又该操心你了。”
听了这话,沐烟雨这才起身往桌前走去。
沐博安和夫人都将剩余的好菜往她面前推,直让多吃点。
不到一刻钟,沐烟雨便吃了饭,又到床前守着了。
此时,那妇人又来敲门。沐夫人打开门来,只见她抱了两床被褥来,那男子也跟在身后,一手提了一床草席。
二人将草席和被褥放于一旁,对沐博安和夫人说,“你们几人只能在此打打挤了,那位公子还昏迷着,所以只能委屈你们打地铺了。”
沐博安忙上前道谢,“真是麻烦二位了,还为我们找来这些,本就是我们叨扰,又怎能说委屈呢?是你们委屈才对。”
男子往里头探了探,问,“李公子还没醒?”
他叹了口气道,“还没有。”
“可有没有什么反应?”
“没有,村落里可有大夫?”沐博安问他。
妇人此时接话道,“咱们村上就他一个蹩脚大夫了。”
顿了顿,沐博安侧身请他进门,“劳烦小哥再帮我们瞧瞧李公子,为他把把脉,看看有无生命危险。”
那男子便进了门,来到床前,将李六郎的手腕捉起,轻把脉搏。这不把脉还好,一把脉竟将那男子惊出一身冷汗。
他颤抖着声音道,“这李公子的脉象怎的如此紊乱,莫不是真遭鬼附体了。”
见他身为一行医救人的大夫,却如此相信怪力乱神之说。
沐烟雨心中不满,对他说,“若是鬼怪附体,他早已醒来了,何需还在床上昏迷不醒。”
“不是我信口雌黄,只是我真没有见过这样的怪异的脉搏。”
就在此时,李六郎忽的抽搐了一下,眉头紧皱,表情十分痛苦,口中还喃喃自语,片刻后,有眼泪从眼角滑落。
沐烟雨赶忙问,“他这是怎么了?”
那男子惊慌道,“我就怕他真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你们非说不是……”
妇人也怕得紧,在一旁偷偷拉了他的手臂,示意他跟自己出去。
沐夫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自知他们也不愿多管闲事,便对二人说,“你们先回去吧,只能等他撑到明日,我们去请别的大夫了。”
二人如获大赦般,急忙拜别出了门去。
玉儿上前安慰沐烟雨道,“姑娘你别太担心,李公子武艺高强,定会挺过今晚的。”
虽心中不确定,可也是安慰自己。毕竟他是保护自家姑娘才出了这样的状况。
几人心中都暗自担心着,却谁都不敢轻易表露,怕更增添了彼此的负担。李六郎此刻却如同梦魇一般,动弹不停,牵扯着每一人的心。
玉儿暗自害怕,不知他是否真被鬼魂附体。想要劝沐烟雨离得远些,却又怕沐烟雨会觉得自己太自私,此刻还想着自己的安危。
思索再三,她决定坐到沐烟雨身旁去,若李六郎真有什么异变,自己也好冲到她前头,不说保护她,至少也能拖会儿时间,让他们逃跑了去。
在她胡思乱想之际,殊不知,此刻的李六郎,只不过是陷入了那一年的惨烈回忆而已,并非她担心的鬼魂附体。
大概人在受伤时,也是心智最脆弱的时候,所以那些痛苦的回忆,如海水涨潮般,席卷而来,将他困在那一年的火光满天里。
第九十三章 好在是虚惊一场
一夜漫长,李六郎终于在天色渐亮时安静了下来。因为伤在背后,大家都只能让他趴着睡了一夜。
沐烟雨拿着手帕擦了擦他额头的汗,看着终于安静下来的他,心中也舒了一口气。她转头看了看趴在桌上枕袖而眠的父母,心中有些愧疚。
若不是自己执意跟着出去添乱,如今也不会让二老跟着遭罪的吧!
玉儿仍旧强撑着睡意坐在她身后,与她一起照看着李六郎。她看了看一脸倦容的玉儿,握住她的手轻声说,“玉儿,你靠着床栏睡会儿吧!”
“不,你都一夜没睡呢!我得和你一起照看着,万一他真被鬼怪附体,我也好保护姑娘你!”玉儿强打着精神说到。
沐烟雨被她一番话逗笑了,指了指外面的天色说,“你看,天都亮了,鬼都只敢在夜晚出来,要真是鬼魂附体,怎会快天亮都还不发作?”
听完姑娘的话,玉儿点点头,若有所思道,“似乎是这个理儿。那李公子不会有危险了吧?”
看着大汗淋漓的李六郎,沐烟雨摇头道,“还不知情况如何呢,痛苦了一夜,也不知他经历了怎样的折磨,只得看看他几时醒来。”
玉儿深深地打了一个呵欠,意识已经困到有些混乱,不知该如何安慰沐烟雨了,只能往她跟前坐了坐,拉住她的胳膊以示安慰。沐烟雨知道她的担心,拍拍她抱在胳膊的手,向她示意自己没事。
她只是很担心,原本与这一切都无关的李六郎,会因此……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时,李六郎却微微睁了眼。由于趴着睡了一夜,此时他胸闷的厉害,想要翻身躺下,背后却传来剧痛,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沐烟雨听得此时的动静,忙抬眸瞧了他一眼。
惊喜道,“你醒了?”
李六郎一手撑着床,微微侧身躺着,用力呼吸了几下,这才答话,“看来那‘邪祟东西’真有毒啊!”然后他看了看坐在身旁微微蹙眉的沐烟雨,问道,“你一夜没睡?”
沐烟雨并不回答他,只问,“除了伤处,你可还有哪里不适?”
他眉眼温和答道,“我很好。”旋即又问,“你呢?可是一夜没休息?”
见沐烟雨并不作答,玉儿在身后回道,“我们姑娘怕公子你有性命之忧,一夜未合眼地看着你呢!”
未等沐烟雨开口阻止玉儿,李六郎便已忍痛起身了。沐烟雨见此,忙按住他,道,“你要做甚?身上有伤,需要好好休息。”
李六郎轻轻推开她的手,道,“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已无大碍。你一夜未合眼,待我出去,你便好生休息。”
“不可,你说无碍就真无碍了么,你先等等,我去叫那位大哥来瞧瞧,他略懂医术。”
说完她便急急出了门去。李六郎无奈地摇摇头,仍旧穿了鞋坐在床沿等着。
玉儿凑到李六郎跟前问他,“李公子,你说你昨夜遇见的到底是不是鬼?”
李六郎看着她几分害怕却又期待的样子,笑道,“我自是不信怪力乱神之说,所以我也认为昨夜我碰到的不是鬼。不过……世人大多都信鬼神,我也没见过真正的鬼,我如何判断昨夜我遇见的是不是鬼呢?”
玉儿被他一席话说地瑟瑟发抖,她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看清它的样子了吗?”
李六郎摇摇头,“天色太暗,看不清模样。”
其实他是看清了的,那分明是戴了一副面具的脸,虽面具做的极为逼着,但与皮肤衔接处总能看到破绽。毕竟以前他们外出调查事情时也是用过皮面具的。不过李六郎看到玉儿的样子,便想故意吓吓她,哪知这丫头的好奇心竟大过了惧怕的心理。
玉儿还想问些什么,此时沐烟雨却带着男主人推门进来了。她只得先闭嘴,期待下一个提问的机会。
那男子见到李六郎的脸色已恢复如常,便上前给他把了把脉,道,“李公子平日锻炼较多吧?”
“习武之人,素日都是打打杀杀的,算不得什么锻炼。”
那人转过头对沐烟雨道,“姑娘不必担心了,李公子脉象已经平稳了,想必已无大碍了,只是这两日不可让伤口沾了水,以防伤口溃烂。”
沐烟雨点点头,“谢谢大哥,这样早,真是耽搁你休息了。”
他摆摆手道,“来者是客,是我们怠慢了。”
李六郎从怀中掏出几两银子塞给他,“是我多有叨扰。小小心意烦请大哥收下。”
那男子不肯收,“几位来此也是缘分使然,公子不必这样客气。还有我姓孟,瞧着几位年纪都小,若不介意就叫我一声孟哥。”
李六郎又将银子塞进他手中,“既如此,孟哥就别再推辞了,恐怕我们还得多叨扰你们几日,这些银钱就当作是我们一行人的伙食费吧。你若再推迟,我们便不好打扰了,孟哥你是好心人,想必不愿看我身受重伤还在路上颠簸吧!”
听了李六郎的一番说辞,他只得将银两收下,转身走时还回头对他道,“我去给你找些祛毒的药来。”
说着便走了出去,然后轻掩了房门。
此时,沐烟雨见李六郎竟已穿好了鞋,便嗔怪道,“不是让你好生休息么,你这是要做什么?”
李六郎笑着站起身来,握住她纤弱的双肩,将她推到床边坐下,说,“你都听孟哥说了,我的伤势已无大碍,现在只需要排清余毒就好了,你便好生休息吧!我趴着睡了一夜,此时胸闷的厉害,我得出去走走,吸收这清晨最新鲜的空气,否则我得憋闷死了!”
“那你出去一会便回来继续休息。”
他无奈,“你这丫头……”,他蹲下身来,扯开自己的衣服,指着自己左胸前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你瞧,我十几岁时这伤可比背上这伤严重多了!可我也好好的活下来了。”
沐烟雨被那道疤怔的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只呆呆地看着他,心想,他的从前,到底是遭受了怎样的境遇啊。
李六郎见她不说话,以为是自己的动作太过失礼,遂忙拉好衣服,起身拍拍她的肩,说,“你好生歇着,我出去溜达溜达。”
旋即,迅速出了门去。沐烟雨见趴在桌上休息的二老竟未被他们的说话声吵醒,心知二人必定是累极。于是上前轻轻唤醒了二老。
沐博安揉了揉双眼,问,“李公子呢?他的伤……”
“他说没什么大碍,趴了一夜胸闷,便出去了,你们快去床上对付着休息一会儿吧。”
沐博安摇头,“我们已经睡好了,你快去睡吧。”
沐烟雨走过去扶起他,玉儿见状也过来扶起沐夫人。
“父亲,母亲,我还年轻,熬得住,若是你们身子骨受不了,后头一路颠簸可怎么办。”说完,执意将他们扶到床前。
见女儿执着,沐博安看了看一脸倦容的夫人,便点点头,“那我们休息一会儿便换你们来睡。”
沐烟雨点点头,便服侍他们睡下了。然后又对玉儿说,“只能委屈你在桌上趴一会儿了。”
玉儿摆摆手,打着呵欠说,“姑娘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哪里不能睡。倒是你……”
沐烟雨摆摆手,“我与你一样,哪里都能睡。”
二人便走到桌前,亦枕袖而眠。
第九十四章 携来新竹著新屋
直到日上三竿,沐烟雨才被外面咚咚的敲击声吵醒。她捏了捏被压麻的手臂,看了一眼依然熟睡着的父母和玉儿,起身推门轻轻走了出去。
轻掩房门,转身一瞧,却见院中摆满长短不一的新竹。孟哥在一旁手执镰刀破竹,李六郎拿着锤子往地下打着木桩。
沐烟雨心中愠怒,他不是说出去转转么,怎就在此使力气干活了呢?
她快步走上前去,平眉微蹙,瞪眼瞧他,“李六郎,你这是作甚?!”
被她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李六郎转头看着她鼓着小腮帮,圆眼微瞪,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他放下手中的活,将她拉到一边,笑说,“是不是我们动静太大,吵醒了你?”
轻甩开他的手,沐烟雨也不回他的话,仍说,“我问你在做什么?”
李六郎挠挠头,指了指身后,“你不是瞧见了么?想着还要多留两日,我便与孟哥在院中简单搭个小竹屋,方便咱们这几日休息。”他又指了指右边做好的一个物件说,“呶,我还做了一个竹床,待会儿将这小屋搭好了还得再做一个。”
听闻此言,沐烟雨愈发生气,“你只说你出来转转,怎就干起活来了呢?可是伤好了,不疼了?”
孟哥在一旁瞧着他俩,在一旁打趣道,“沐姑娘你就别担心李兄弟了,他身子骨好着呢!”
李六郎拍了拍自己的肩,挑了挑下巴,说,“你看,孟哥好歹也懂点医术,他都说我没事了。这点小事伤不了我的。”
说完,便要转身继续忙去。
沐烟雨忽地拉住他,从腰间掏出了一个小瓶子,她不看他,只说,“你蹲下。”
语气不容拒绝。
他只得乖乖蹲下,微微转了头,小心询问,“做什么?”
她不言语,只轻轻扒开他衣服破损处,将手中的药瓶抖了一些药粉洒在他的伤处。原本已不觉疼痛,伤口在药物的刺激下灼热烧痛起来,他嘶嘶吸了两口凉气。却听得头顶上方的人儿冷哼一声,“怎么,知道痛了?”
本想辩解是药物刺激,心中却又升起暖意,他便回道,“干活时也不觉得疼。”
“血都浸透衣服了,你还不觉得疼。是想表现你的男子气概么?”
他不知如何回答,便只低头轻笑,不言语。
沐烟雨拿出手帕轻轻擦掉伤口周围的淤血,见他身子微抖,以为自己弄疼了他,动作便轻了许多。她态度温和下来,说,“你便好好歇着吧,别去弄了。”
“你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沐烟雨便停下手中的动作,收起药瓶,赌气般说,“那你去吧,伤口溃烂可别哭。”
李六郎哈哈大笑,转身拉住她,“我堂堂男子汉怎会因为小小的伤就哭呢?你不是给我上了药么,不会再出血的。”他正色道,“咱们还得留几日,我总不能真就跟你们将就一屋吧。”
抬头看了看院中摆满了一地的竹子,沐烟雨明白过来,自己无能为力,他只能自己出力了。寄居人下,不能事事麻烦他人吧。想到此,她心中的怒气渐消。便轻声对他说了句,“那你自己小心着伤口。”
他点点头,便又转身过去忙活了,此时的他,更加卖力,更加有干劲了。毕竟,方才她的样子,多像一个小媳妇儿啊!
见他们都在忙着,沐烟雨也不好打扰,欲转身进屋。却听得那位大姐的声音,“姑娘。”
沐烟雨转头,“大姐可是有事?”
她朝她招招手,说,“你来,我做了些馍,还有些稀粥,你既醒了便来吃点吧!吃完了给他们几位也端些进屋。我便不去叫他们了。”
沐烟雨点点头便随着她进了厨房。
约摸快到正午,沐博安和沐夫人才睡醒。沐烟雨将备好的饭菜又弄去热了热,待他们洗漱完毕时又端进了屋子。
沐博安一边揉肩一边说,“本想休息一会儿就让你来床上躺着的,不曾想一觉便睡到了这个时辰,真是辛苦你了。”
沐夫人也在一旁道,“你已经忙了这样久,去床上歇着吧!”
沐烟雨一边为他们盛饭一边说,“我不累,倒是李六郎,不好声歇着,非要在外头搭什么竹屋……”
“竹屋?”玉儿疑惑道。
“嗯,你吃完东西可以去外头看看。”沐烟雨答道。
为双亲盛好饭菜,玉儿便从她手中接过勺子,说,“你去休息,我的饭可不能让姑娘你来盛。”
沐烟雨却并未上床躺着,只擦了擦手便往门外走,说,“我还是去看看是否有能帮忙做的事。”说罢便出了门去。
来到院中,见竹屋底层框架已搭好。她走上前去问忙碌的孟哥和李六郎,“可有我能帮忙的么?”
李六郎忙说,“没有什么,你去休息便好,别来此处,新竹锋利,当心划伤了。”
沐烟雨不满,“哪就那么娇气,你便派给我些简单的活吧,否则只你们在忙着,我内心也不安,哪里还休息的好。”
无奈,李六郎只好问她,“你可有手帕?”
她认真地点头,“自是有的。要手帕做什么?”
“我汗迷了眼,你过来帮我擦擦。”他抱着一捆竹子,眯着眼朝她的方向说着。
瞬时,她面颊飞来红霞,鼓着小小的腮帮子,“你戏耍我呢!”
孟哥却在一旁说着,“我看李兄弟都洗了几把脸了,恐怕是真的出了汗。我们干活多,有经验,腰间常带了汗巾,李兄想必是不常干活的,也怪我,忘了给他准备一张汗巾了。”说着,便朝着屋内喊自家夫人来,他对夫人说,“你寻一张干净的汗巾来给李兄弟,我一时忙得忘了,也没给他拿,”
那位大姐点点头,忙回屋寻去了。
此时,沐烟雨才信了他的话,走到他身边,为他擦去眼周的汗水。隔着手帕,她感受到他眉间疤痕的隆起,触感惊心。
不知他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惨烈之事,才留了这样触目惊心的一道疤。分明是形如刀的眉,生生被分成了两半。若是没有这斜长的一道疤,他也是个俊俏公子吧。
就那么呆在了那里。
李六郎感受到她的异样,睁眼看到她呆滞的神情,只以为是自己丑陋的面貌吓到了她。他忙转过脸,对她说了声多谢,然后抱着竹子走开。他说,“你快些回屋去,别待在此处了。”
声音淡漠,听不出情绪。
沐烟雨半晌才收回自己的手,轻轻哦了一声,回到阶沿上蹲下来看他的忙碌。她还陷在自己的思绪中,只在想他到底经历了何事,却并不知李六郎此刻心中有了怎样的变化。
第九十五章 宁静小村迎风波(一)
于阶沿处蹲了半晌,听得身后有吱呀的开门声,她转头一看,是父亲和母亲携手走了出来。她欲起身问候,腿脚却如万千虫蚁爬走窜行。
沐夫人见状,忙上前扶起她,道,“可是蹲久了?”
她微微点头。
“你回去歇着吧,我们已经让玉儿歇下了。”沐博安道。
见院中来回忙碌的李六郎,她心中有所不放心,但自己似乎也帮不了何事,只得半蹲着锤了锤腿,对父母说,“那我进屋休息一会子。”
说罢,又看了一眼院中,遂进了屋去。
一觉醒来已是日落西沉,天光已渐暗,沐烟雨瞧着身边的玉儿仍旧睡得香甜,便不忍叫醒她。于是蹑手蹑脚的穿好鞋子出了门去。
映入眼帘的是院中已搭建好的竹屋,入眼皆是翠色。从外围瞧着,这竹屋并不大,约摸只有自己闺房的一半,仅能放下一张床,一张矮桌,其余便剩不了多少空间了。不过未进去瞧瞧,也仅是她的推测,实际如何,还未可知。
见众人都还忙着,她赶紧跑过去帮着一众人清理剩余的竹条碎屑。见李六郎扔在一旁叮咚作响地忙着。扔了手中地竹条后,她缓步走过去,俯身问他,“你还在忙什么?这是在作甚?”
发如轻纱,随着她轻俯身子缓缓滑至肩前,李六郎嗅到了她头发的清香,似春日初绽的花香。也不看她,只低声答了一句,“再做一架竹床,不能总让你们挤着睡。”
看似漫不经心的回答,实则他的心早已被她的发扰乱了痕迹。只是,他不能再痴心妄想了。
她不过是与那人毁了婚,可也从不曾说要嫁与自己,这几日究竟是怎么了,竟生出了那样的想法,从始至终,她都是不可能与自己在一起的。
“你在想什么呢?”头顶传来她的询问,他这才断了思绪,慌忙道,“你可有讲话?”
沐烟雨叹了口气,又重新道,“我是问你,忙了这一日,伤口如何,别再出了血。”
他这才认真回道,“不过是一点抓伤罢了,先前瞧着严重只是因为那人指甲有毒。如今清了毒,又上了药,自是无大碍了,姑娘不必为我担心,我不过是一介莽夫,值不得姑娘这样记挂。”
本是好意关心,怎的他这话听来阴阳怪气?
沐烟雨直起身来,“我可有哪里得罪公子了?”
他猛然抬头,迎上她微微不悦的眸子,这才发觉自己言语失当,忙摇头道,“姑娘不必误会,在下不过是怕姑娘担心罢了。”
她不悦,“你是为救我而伤,我担心你不应该么?”
他还想回答,却见她已抬脚离开。心下懊恼,明明是自己心中有怨,贪而不满,为何要影响了她的心境?
于是迅速忙完了手中的活,想与她道歉。
而沐烟雨也不知自己是否做了什么惹了他不快,忽地就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来。
难不成,他如今是后悔跟了他们一同来吃这苦,故意使了性子给她看?可他又不是女儿家,何必如此忸怩作态?想必缘由不在此。只是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
摇了摇头,也不去纠结,她只继续帮着清理院子。
此时,玉儿伸懒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埋怨道,“姑娘,你如何不叫我呢,我竟睡了这样久!”
沐烟雨怀抱竹篾,转头笑道,“多休息休息岂不好?你还闹我不叫醒你,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玉儿揉了揉眼睛,只轻笑了两声,便跑到她身边与她一同忙着了。
忙碌间,见李六郎仍忙着敲敲打打,玉儿便问他,“李公子你这是还要做什么?还不歇着,都忙了一天了。”
李六郎并不停下手中的活,只埋头回道,“忙完这个就休息了。”
玉儿见他并未回答是要做何物,便凑到沐烟雨身边轻声询问,“姑娘,他可是还要做什么?”
“说是还要做架床。”沐烟雨答道。说话间,正走到了放竹篾的地方,将怀中的竹篾往下一扔,却有一长竹条打在了脸上。微微吃痛,却也没甚注意。玉儿也扔了怀中长短不一的竹条,撵上她的步子,想要继续询问。转头却被沐烟雨的脸吓得大叫一声。
原来方才沐烟雨扔的竹条并非单单打到了脸上,而是在她脸上拉出了一条口子。此刻,伤口正细密的往外渗血。
玉儿忙拉住她,着急道,“姑娘,你的脸,你的脸……”
“怎么了?”
玉儿赶忙从怀中掏出手帕,擦了擦她脸上的血迹,似要哭出来,说,“这是何时弄伤的啊,出了好多血,这伤还是在脸上。”
沐烟雨回想起方才的情景,心想必定是竹条划伤了,自己只以为只是打了一下而已。不曾想还划出了口子来。她抬手捏住玉儿的手,安慰她道,“你去将屋内的伤药拿来,我敷上一些便好了。”
玉儿抹了抹眼泪,道,“就伤药怎么行啊!万一留了疤可怎么好?”
“这一点小伤,你哭什么,不会留疤的。”
玉儿却不肯信,着急朝李六郎喊到,“李公子,李公子……姑娘她受伤了……”
沐烟雨阻止不及,李六郎已奔至身边,他从左侧来,目光不及脸伤,只以为是伤了手,急切低头询问,“伤了哪里?可是严重?”
“脸啊,你瞧她的脸……”
李六郎这才猛然抬头,只见右侧脸颊有一道极细的伤口正往外渗血,他心中一惊,忙在衣服上擦了手,唤到,“孟哥。”孟哥早已丢下手中的活,寻来了伤药,行至身边时,却也是一惊,伤口虽不深,却是在女儿家的脸上,这可不是好事。
但也不多话,只将药递给玉儿,说,“你将这药给她敷上,止血。”
李六郎小心问到,“孟哥,这样的伤可会留疤?”孟哥摇头,“这也得看各人的体质了,有些人即便是擦破点皮也会留疤的,而有些人,只要不是过分深的伤口,经年月的修复,便也逐渐看不见伤疤了。”
“这附近可有医术高明的大夫?”李六郎问。
“最近的也怕是要走半日路程了,若真要去寻大夫,也得明日了,眼见天色已晚,不便再出门了,你又受了伤,若再遇着那鬼……”
沐烟雨听此,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摇头道,“你若真担心,我们明日再走。”
思索片刻,李六郎见玉儿依旧呆在那里,便伸手接过那药,从怀中掏出一枚素绢,轻轻为她上药,点点头,说好。
动作轻缓,他生怕自己把握不好力道,就弄疼了她。
第九十六章 宁静小村迎风波(二)
正擦药之际,沐家二老在厨房门口端着菜出来了,朝他们喊到,“若是忙完了就快些过来用饭吧。”
听此,沐烟雨忙抚下他的手,道,“无事,擦点药便好了。”眼见玉儿还难过地抹泪,便伸手替她擦了擦眼泪,笑道,“我都还不曾落泪,你怎得就梨花带雨了?”
玉儿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我知姑娘不愿老爷夫人担心,我随姑娘用饭,明日一早咱们就出发寻医。”
这才止了情绪,几人一同往用饭的屋子走去……
天色渐暗,入了屋更是昏暗,即便有两盏灯火,依旧难以看清四下境况,因此沐家二老也并未注意到沐烟雨脸上的伤。
席间,李六郎问孟哥,“不知孟哥可方便透漏一下,此处是何时开始闹鬼的,你们是何时开始夜间闭不出户的?”
孟哥未曾料想他会问这样一个问题,扒拉了一口碗中饭菜道,“具体多久也说不清了,我们二人夜间本就很少外出。依稀是上月中旬开始,村中外出务农者回家途中见有白影飘忽,起初只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便没在意。后来接连几日,村中皆有人瞧见,见者众多,村中便流言四起,村民们皆惶恐,但也有多人自以为即便有鬼怪作乱,自己不做亏心事也不需害怕。哪曾想那一日清晨便发现了村中酒鬼横死在了村头,死状惨烈。”
李六郎疑惑道,“也无人瞧见,何以见得就是那鬼魂作祟呢?”
孟哥摆了摆手道,“若是先前我还有所怀疑,直到见到你背上那伤我便肯定了。那酒鬼身上与你身上的伤一模一样。”
李六郎若有所思点点头,也不再多话,只低头用饭。沐烟雨转头问他,“你为何忽然问起这事?”
他心中有所疑虑,却也没有多说,只摇头说,“没事,不过问问罢。”
夜间,众人都洗漱了准备回房睡觉。李六郎在院中扛了做好的竹床到客房去。沐烟雨在屋外,生怕父母看见了自己脸上的伤会担心,于是拉了玉儿站在门外迟迟不肯进屋。
李六郎出了屋,见她仍在外待着,疑惑道,“为何还不进屋休息,要在这里站着?”
她捂了脸低声道,“我怕他们发现了脸上的伤会担心。”
他思忖片刻,“是我疏忽了。”旋即走上门前,朝屋内说着,“不如我将这竹床挪出,我随便对付一晚便可,二老折腾数日,也好生歇着罢。”
沐博安忙上前道,“不可,你身上还有伤。我稍后便与你去外头竹屋内睡,待她们三位女眷在此处休息便可。”
沐烟雨假意在外刚洗了脸,以手帕拂面作擦脸状,对沐博安道,“女儿见这院落生风,想听着竹叶飒飒声入睡。你与母亲就在此处歇着吧,容我与玉儿在外头歇息。”
“可是,李公子如何睡?”
李六郎忙闯进屋内扛了竹床便要走,边往外走边说,“我一个大老粗怕什么,哪里不能歇息,稍后我便找孟哥再要一床被子便可!”
动作之迅即,任谁也拉不住。沐博安只得随了他,无奈低语道,“这一路来,真就委屈李公子了。”
沐夫人上前拉住他的手道,“便随他去吧,烟儿要在外头睡,今夜月色正好,便让年轻人好好赏月吧!”
沐博安惊诧万分,“夫人你……”
夫人笑笑,拉开他扶在门框处的手,轻轻掩上了门。
此时,玉儿也从院后回来了,她拿着刚倒完水的盆走过来对沐烟雨说,“姑娘,今夜月色真好,照的院子里亮堂堂的。”
“是啊,方才还漆黑一片呢,这会子月光就如此透亮了。”
说话间,玉儿将水盆放好,走到沐烟雨身边瞧了瞧她的脸,伤口已结痂,细长的一条印子在脸上斜亘着。她伸手握住自家姑娘的手,触感微凉。见沐烟雨久久望着月亮,不知在想些什么,她轻拉她一下,说,“姑娘,咱们还是先歇息吧。起风了,别回头再受了凉。”
恰巧此时的李六郎也从孟哥那里要来了被子,经她们身边走过时,也道了一句,“是该早些歇息,明日早晨咱们早早出发,这样也便不让你父母担心了。”
沐烟雨轻触脸颊,心中反倒想着,若真会留了一道疤,倒也不是坏事。不以容貌吸引他人,换来的更可能是真心吧。若不是怕父母会操心自己,还真想随了它去,任他会留下怎样的痕迹呢。
也只是这么想了片刻,还是随着玉儿进了竹屋,准备歇息。
屋外竹林沙沙,屋内新竹清香沁鼻。许是近日连续奔波,沐烟雨已是累极,很快便睡着了。李六郎躺在竹屋外不远处的竹床上,心中担忧着沐烟雨脸上的伤,难以入睡。后背的伤也微微疼痛起来。他侧身伸手摸了摸,似乎没有渗血,便也不再多管了。
一直辗转反侧到后半夜,才渐有睡意袭来。不知过了多久,半睡半醒间,李六郎似听得屋外有嘈杂声起,却一时难以清醒过来。挣扎了半刻才真切地醒来,这才听得屋外确实有嘈杂声,还愈见大了起来。不知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既怕外头真有大事发生,危及他们的安全,又怕只是别家闹嚷,贸然叫醒他们,扰了几日以来的清梦。
思索片刻,他决定独自外出瞧瞧,到底发生了何事。
轻开门扉,蹑手蹑脚地出了门,再转身将门轻轻关好。月色依旧,无需打灯,屋外道路也是清晰可见。李六郎寻声找去,只见离孟哥家百米开外,一处房梁雕花,颇似此处稍微富裕的人家,屋外聚集了一些人。他快步上前,想要一探究竟。
李六郎走到人群聚集处,轻轻拨开人群,往里走了走,只见地上躺了一个人,暂不知死活。他问身旁一位老者,“这人怎么了?”
那老者杵了杵自己的拐杖,摇头叹息道,“作孽啊!作孽啊!”只说了这一句,便不再多言。
李六郎不知缘由,便蹲下身子去探那人鼻息,又摸了摸脖侧脉搏,了无生息。正要起身,却瞥见那人腹部衣服破损,他撩开破损的衣物一瞧,又是触目惊心的几道抓痕。瞬间明了,又是那鬼魂作祟!
第九十七章 宁静小村迎风波(三)
李六郎起身问那些围观之人,“你们何时发现此人的?”
有一抹泪妇人出来回话道,“约是刚三更,我们听得门外有几声咚咚咚的声音,似榔头砸门一样,但因为最近闹鬼,我们不敢出门,所以耽搁了一刻钟,实在睡不着,我便起来从门缝中往外瞧了瞧,便瞧见我家东娃躺着这门口…………”
刚说完,那妇人便又呜咽起来,周围之人也是闻者落泪。
李六郎便已明白大概,想必这受害之人便是这位妇人的儿子了,只是她此刻情绪不稳,不便多问了。只是李六郎心中仍有疑惑,为何这些人此前因为闹鬼,早已是入夜便不出户了,今夜却有这样多的人敢出门聚集在此,他们都不怕了么?
环顾四周,众人皆面露哀愁之色,不时还与身旁之人议论几句。他对众人说,“你们既怕闹鬼,便先将人弄进去吧,若那鬼怪再出来伤人可就不好了。”
听闻此言,众人纷纷点头,那抹着泪的妇人却忽地大喊,“即便是鬼怪,也好歹该讲究个冤有头债有主吧!如此胡乱害人,也难怪要在这人世飘荡,落不得个好轮回!若这恶鬼执意胡乱伤人,那便要他来一并取了我性命罢!”
话音刚落,众人又是一片赞同之声。
“是啊,这些日子我们已被这恶鬼搅得不得安宁了!”
“谁说不是呢!我们总不能躲他一辈子!”
“要么就让那鬼把我们所有人都杀了算了,省得我们一到夜里就担惊受怕的!”
“…………”
李六郎看着人们群情激昂的样子,忙出声劝慰,“各位还是先将人弄进去吧,即便是心中气愤,现在也不是跟那鬼魂声讨的时候,若你们在此说一阵,那鬼压根不知道你们的心声又有何用?暂且顾好眼下吧,旁的事,再从长计议罢!”
先前那位杵着拐杖的长者此时也发话了,说,“这位公子说的没错,还是先将人弄进屋吧。”
听了长者的话,这才有人上前将那雕花屋门吱呀推开,又有几个大汉上前将那死者抬进门去,众人也都乌泱泱的跟着进了门。李六郎见此状况,想着应该是不会再闹嚷了,便转身要走,那老者在身后叫住李六郎,“公子面生,仿佛不是此处人?”
李六郎点头,回道,“确实不是,我随友人欲前往桃塘,途经此处,在村头那户人家处留宿。”
老者若有所思点点头,“若是可以,公子还是带领你的朋友们早些离了这村子吧!此处不安生得很!”说罢,也跟着那些人进了屋,然后轻掩了房门。
李六郎也转身继续往孟哥家走去,想着老者那些话,心知这闹鬼一事定不是那么简单,但也不知那老者知晓几分。
这么想着,不觉已回到门前。他正欲伸手推门,门却吱呀一声开了。映入眼帘的是月光下沐烟雨肤色雪白的脸。他微微一怔,眼前的人儿也被他的身影吓了一跳。她悄声问他,“你为何在外头?”
李六郎呆了片刻,才回神答道,“方才听得不远处有嘈杂声,便寻声出去探探究竟了。”
沐烟雨揉了揉眼,“我也听到了,不过此时仿佛没有声音了。”
“所以你想出去看看?”
她点点头。
“你就不害怕?”
她歪着头朝他笑道,“原本是想找你一起的,哪知你人不在,我便想开了门偷偷望一眼。”
李六郎轻笑,一边往里走,一边转身将门关好,插上门闩。然后对她说到,“现在也看不见什么了,你还是回去好生歇着吧,再过两个时辰天该亮了,咱们还得早点出发,找大夫给你治伤。”
她微微顿了一下,旋即转身往竹屋走去,他跟在身后,欲回到竹床上躺着。
哪知沐烟雨径直走到他的竹床旁,微微一侧身便坐了下来。他不知她是何意,举步不前。她却向他挥了挥手,又拍了拍竹床,道,“我睡不着,在此处坐一会儿。你过来给我讲讲外面发生了何事。”
他走过去坐到她身旁,抬头望着皎如白玉的月,心中微暖,笑说,“还是不要讲了,否则你该怕的睡不着了。”
风吹动她额前的发丝,微卷的睫毛也随风而动,扰得她微微眯了眼。转头看着他故作神秘的姿态,道,“你既是这样说,那我便知道了。”
他低头轻笑,眼角也染了暖意,眉间的那道疤,也仿佛不再狰狞。月色从他的额前微乱的发间穿过,零碎地落入她的眼中。那一刻的李六郎,仿佛回到了十几岁的少年模样。他颔首垂眸,盯着自己踢着小石子的脚尖,并不看她,只说,“你既知道了,也不必我讲了。”
她将手往后,身子倾斜,微微撑在竹床上,晃着自己的腿,转头看着前方的土墙,问他,“为何你不怕?”
他也正了正身子,学着她的样子,双手靠后,撑着自己的身子,转头看了她一眼,道,“许是我从不信鬼神之说,世人总爱装神弄鬼,我一身武艺,几人能敌,区区一个装神弄鬼之人,没什么可怕的。”
“听说你可拈叶成暗器?”
“从何处听说?”
“十陵府有谁不知你李六郎?自然是哪里都有你的传说。虽然都不是什么好话,但大家都承认你的武艺。”
“……”
“你既有一身武艺,为何不正大光明造福百姓?”
见她竟绕来绕去又将问题绕回了自己身上,李六郎有些无奈,转头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在此对姑娘承诺,若有朝一日,云开月明,我定将我身上所有的疑点,一一告知姑娘。”
沐烟雨见他忽地如此认真起来,心下尴尬不已,她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便直起身来,躲开他如一汪清泉的眼眸,假意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道,“我不是有意打探你身上的秘密……你也不必如此认真,我不过随口说说。”
“这是姑娘问第二次了,上一次还是在夜月客栈,这一次又是在月色明朗之下,我倒真是期望有那么一天,我能向你坦白我的一切。”
见他如此,沐烟雨心知,他身上定是背负了常人所不能忍的重担吧。便安慰他道,“会的,我想很快你便能告诉我的。”
话音刚落,便有鸡鸣。二人皆是一怔,不知不觉竟已是这个时辰。相顾一笑,沐烟雨便说,“不若此时便出发吧?”
李六郎站起身来,说好,又问她,“姑娘可会骑马?”
沐烟雨霎时有些羞涩,摇头道,“不曾学过,不会。”
“那只能委屈姑娘与我同乘一匹马了,这样来回腿脚快些。”
沐烟雨点点头,二人便一同出了门去。
第九十八章 寻医途中遭追杀(一)
李六郎牵来马匹,扶她上马,自己再翻身一跃,坐于她身后,双手牵住缰绳,双腿轻踢马肚,喝了一声“驾”,马儿便轻快的奔跑起来。
她的发丝随风轻飞到他的脸颊,他的脖间,扰得他微微有些悸动。借着大好的月色,一直骑马出了村庄,二人皆无话。虽已不是第一次与他这样近距离接触,沐烟雨却依旧觉得难为情。如此尴尬了一阵,却又自以为他在身后只专心骑马,自己心中却乱了分寸,她有些懊恼,本不是什么难堪的事,自己却要如此忸怩,仿佛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遂长叹了一口气不去多想。
李六郎听得她一声轻叹,以为骑马太颠,让她不舒服了。便轻轻扯了扯缰绳,将马儿叫停,轻声问她,“可是颠的难受?你不会骑马,的确容易不适。”
沐烟雨愣了一下,不明所以,随即才反应过来,许是自己的叹气引起他的误会了。她赶忙摇头说,“并未,我没有哪里觉得难受。只是想起一些事情罢了,你不用管我,继续赶路吧。”
听她这样说,他才放心下来,又继续吆了马儿赶路。不过速度却缓下来许多。
他问她,“你腹部的伤可还疼?”
她在前面对他摇摇头,“我觉着已经大好了。”又稍微歪了头,对他说,“倒是你,背上的伤还未好,还跟着我这样折腾。”
他轻笑一声答,“我这伤算什么,想当年被人追杀,被人以长剑刺穿左肩,还险些被挑断手脚筋……”说到此处,他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便立马止了声,不再多言。
沐烟雨在前方听得胆颤,却发现身后人没了继续的声音,疑惑道,“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活下来了啊,成了一处霸王,便没人敢轻易惹我咯!”
“那你……为何被追杀?”
“都过去了,不提也罢!”
如此说完,他便专心赶马,不再多言。沐烟雨也知,自己并不好对别人的经历刨根问底。也不再追问。很长一段时间,二人都不再说话。
一直行路至月色褪去,初阳起始。刚走过一片松林,来到开阔地带,有清溪横于眼前,流水潺潺。李六郎拉住缰绳,口中“吁”声止了马儿脚步,翻身下马,抬头望着沐烟雨道,“赶路已一个多时辰,下来歇会儿。”
说罢便伸手接下她来。
下了马,二人一同走到溪边,李六郎拿着下马时顺手取下的水壶,在溪边打了一壶水,递给她,“是我思虑不周,都未带点吃食,你先喝点水吧,我去林间找找有没有野果。”
沐烟雨接过水壶,点点头,“若找不到你便快些回来,我们继续赶路。”
他道一声好,转身便往林间走去。
刚入林中,便有飞鸽扇翅而来。李六郎伸手接住,从那飞禽腿间取下一截信纸。打开来看,是大胡子的笔迹。上写到:大哥,十陵府异动,似有人翻动老宅之迹。另,不知何故,林长逸将娶沈微澜。
读完来信,李六郎心中一惊。这才离了十陵府不到半月时日,为何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自己已经隐姓埋名过了这么些年,也不曾再找人报仇,为何还有人去老宅翻动?那林长逸又是为何要娶沈微澜了?前些日子还因为不能与别人成亲萎靡不振,现今又要娶沈微澜?沐姑娘这才走了几日?
这么想着,李六郎便冷哼一声,这个男人的情谊,可真是廉价得很呐!
他将信纸折好放入腰间,在林中寻了一些有牲畜啃食过的野果,摘了放入怀中,遂迅速的出了林子。来到溪边,他将野果都掏出来,在水中清洗干净,递给她。募地想起大胡子信中所言,便突然问了她一句,“此后你打算如何?”
沐烟雨正欲啃一口野果子,被他突如其来的疑问弄得有点迷糊,“你问这话是何意?”
自觉不妥,李六郎还是答了一句,“对于十陵府的那位,若来日回去了,你是否还打算接受他的歉意,与他成婚?”
她未料李六郎会突然又提起那人,心中翻涌起来。她垂手摩梭着手中的果子,许久才道出一句,“起初我的确想彻底与他断绝一切联系,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可过了这么些日子,我竟渐渐不过分在意了,他父母的态度,与他何干呢?”
李六郎正用衣襟擦拭果子的手停了下来,自嘲般地笑了一声,道,“不曾想,沐姑娘也会因为不舍而犹豫不决。”
说罢,大口啃了一口果子,汁水甘甜,心中却酸涩。
也不等她接话,从腰间扯下挂着的一枚匕首,将自己啃过的那一半尽数削去,直从她手中拿了她还未食的果子,又将甜的那个塞入她手中,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自己便将那枚完好的果子啃出缺口来。
沐烟雨诧异地望着他,他只微微一笑,嚼着果子说,“那个甜,这个酸,酸涩的东西,还是不要的好。”
听懂了他的话中深义,她不知该如何应付他的话,捏在手中的半个果子不知该不该吃。他也不看她,只自顾的三两下啃完了手中的酸果,道,“快吃吧,吃完了咱们好继续赶路。”
她这才意识到,天色已大亮了,父母也该晨起了,是该快些找了大夫看了伤,然后早早赶回去,否则玉儿若是嘴笨点,不知如何应对,便更让二老担心了。这才开始吃起手中的果子来。
李六郎早已将马儿牵到下游喂水去,等待间隙,他还从马背上的包袱里拿出棕毛刷给马儿刷起毛来。沐烟雨吃完手中的果子,在溪边洗了手,正欲起身,却瞥见方才李六郎所处位置有一截纸卷,以为是旁人落下的东西,她捡起来打开一看,原来这是李六郎的东西。
许是方才掏匕首时落下。她这才明白他所问为何。
手上未干的溪水打湿纸张,如泪滴浸染,墨色晕开。眼眶微热,便有泪珠滴落。她胡乱抹了一把眼泪,迅速收好纸张,转身朝李六郎走过去。
李六郎见她走来,也将刷子收入马背包袱中,一手拾了缰绳,欲扶她上马。
她走近来,面色微恙。他只以为是自己方才的话惹她不快了,倒也没多想,只伸手将她扶上马,然后自己也一跃而上。吆喝着马儿,奔腾而去。
第九十九章 寻医途中遭追杀(二)
据孟哥所说,行过半日路程,就到了。算着时间,他们再赶半个时辰的路,便可到达附近的百灵镇了。李六郎见沐烟雨这一路都低垂着头,无所言。正欲同她说些什么解解闷,却察觉抓着缰绳的手背上似有温润之感。另一只手随意摸了一下,他瞬时僵在马身上。
是泪。
他不知何故,张了张嘴,却也不知如何开口,最终也只静静承受着滴滴泪珠打在手上的触痛。
马蹄翻山越岭,又来到了一处开阔地带,前方葱郁深处,似有屋舍。他唤停了马儿,在她身后轻言道,“我们快到了。”
沐烟雨轻轻点了点头,翠色的耳坠也随之晃动。
他从前方轻轻抽回手,下马。走到她身侧,见仍有如雨泪珠,从面颊滑落。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白色丝绸手帕,伸手轻拭泪痕。见她右侧面上细长的伤口已结了细细的痂。尽量小心着,不让泪水沾到伤疤。
他问她,“要不要下来休息一会儿?”
她抬眼见他正望着自己,也不好一直要他等着,微微伸了手,示意要下马。他隔着手帕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将她扶下马来。再将马绳套在一块石头下,扶着她到一旁的石头上坐下来,这才开口问,“姑娘落泪所谓何事?”
也不答话,她只从腰间掏出那张纸笺。见状,李六郎霎时明了,摸了摸自己的腰间,空无一物。
他伸手接过,纸张微润。打开来,是泪晕染过的痕迹。
“是我疏忽了,竟未收好,让姑娘捡到了。”
沐烟雨摇了摇头,长吁一口气,缓缓道,“我差一点,就要原谅他了。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纠结,到底是孤注一掷随了自己心中的感情,还是该思虑周全,顾好未来。我知父母劝慰之言是长久打算,不愿我拿余生冒一丝险,只是近十年的相伴之情,如何能因一朝之错而解。我念他当日曾为我痛哭流涕,亦想说服自己,他既如此痛苦,只因心中有我,他愿为我与父母吵闹,那么日后我只与他独处,未尝不会幸福……”
“李六郎,你知道吗?我差一点就想抛下芥蒂奔赴他而去……”
“当初气上心头,我的确有如壮士断腕般的决心,以为与他再无瓜葛也无所谓,只是过了这些日子,我反倒渐渐不再埋怨他了。不过造化总爱捉弄人,你看,不过几日,他又回头娶了沈微澜……”
她笑着对他说了这样多,眼泪却不止。
他自然明白她的不舍与心痛。若是感情轻如鸿毛,拿起放下皆是易事,这世间便不会有那样多的痴男怨女罢。
砸了咂舌,他道,“或许,他有不得已的苦衷。”他只能这样说。
心中却也奇怪,那一日,他将沈微澜与赵立关于一屋,她一定是失了清白的,林家夫人那样重视这个问题,为何还能应允他娶沈微澜?而当初却还这样介意沐姑娘……
他想不明白。
只伸手替她擦了满面的眼泪,柔声道,“事已至此,姑娘也不必再为此纠结,世间男儿何止他一人,陪伴之情因时间而成,若姑娘愿意打开心扉,何愁不能遇见另一人相伴。”
沐烟雨从他手中拿过锦帕,示意自己来就好。她知他所言都是不愿她伤心的说辞,却也心中动容。
“这些日子,真是麻烦你了。”
李六郎诧异,却突然明白,她是误以为自己想要取而代之吧,所以道谢,所以如此划清界限。
低头悲凉一笑,“姑娘不必多心,我并非想要成为姑娘身旁之人……”
未等他说完,沐烟雨便抬手制止,“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想与公子道谢,此去桃塘本是我们一家的事,却要连累公子数日奔波,还因我受伤,你本不必走此一遭的。”
“这一路上也不知姑娘说了多少回这样的话了,不必再说了。我也只想去桃塘游玩一番罢了,难不成姑娘不允许?即便没有你们,该遭遇的劫也依然会存在,何必要将一切都揽于自身呢?”
“你既如此说,那我此后便不再说了。”
她站起身来,似自语道,“既然一切都不可改变,那我从此也不必再纠结了。是真的该放下一切前行了。”说罢便朝马儿走去。
李六郎见状便也跟上前去。
二人正欲上马,忽闻身后马蹄急。李六郎转身一看,见有四个束发蒙面之人骑马挥刀朝他们的方向而来。来不及多想,他将沐烟雨护在身后,不知来人是谁,也不知是否是找他们的。但也要先护好身后人才行。
沐烟雨在身后问他,“是些什么人?”
他一边警惕的看着来者的方向,一边回答,“不知道是不是冲我来的,我们还是小心为好。”
话音刚落,便见来人手一伸,几枚飞镖就飞了过来。李六郎转身按住沐烟雨的肩迅速蹲下躲过,身旁的马儿却受了惊吓,意欲逃窜,却被缰绳扯着,不能逃脱。李六郎拉住沐烟雨的手腕起身,身形一转,伸出右掌将她轻推到右侧的一块巨石旁,他朝她喊了一声,“躲好!”
自己便回神应付来那几位蒙面人。
只见他四人飞身下马,直冲李六郎而来。李六郎先是侧身飞起,左腿微曲,右脚用力提到为首那人的胸膛,一股力量震得那人捂胸不住地往后退。他左脚落地,再借力迅速将右腿一扫,脚尖正踢第二人的手腕处,那人吃痛丢了刀,欲用左拳攻击,李六郎身形一转,顺势一躲,拳头便从耳旁掠过,他迅速以左手抓住那人手腕,右掌直击后背,那人的手臂瞬间脱臼,再不能用力。
另外两人见状,都举着大刀砍来。他又弯腰一躲,二人皆砍空。欲再回手砍过来,李六郎直接飞身跳起一人一脚,将二人蹬出好远。二人又回头举刀砍来,他顺手拾起那把掉落的大刀,顺势一挡,又抬起左脚,将左边那人踢飞。先前被他踢中胸口那人,此刻又恢复了气力,从身后袭来,他将手中刀一抬,击退前方砍来的刀,手中的刀柄再一转,以刀面直拍那人脑袋,瞬间将他打倒在地。
此刻身后人的刀锋已与头顶相差毫厘,惊得躲在一旁的沐烟雨大喊小心。于是,他立刻抬手以刀相挡,随即右腿一扫,直踢那人腰间,只听得咔嚓一声,那人也倒地不起。此刻四人,皆负伤不能大动。李六郎大刀一挥,直抵那手臂脱臼之人脖间。他走到他面前,眼神阴鸷,咬牙切齿问道,“你们是何人派来?”
怎料那人还想反击,曲了腿脚,膝盖就欲朝李六郎腹部抵去,李六郎反应迅速,身子微躬便躲了他的突袭,再左手手掌一挡,右手收了刀,以刀柄用力击在他的膝盖上,那人单脚站立不稳,身子一歪,也倒了下去。
李六郎轻蔑一笑,扔了刀,蹲下身来,扯了那人面巾,道,“自不量力,大爷我问你话你就好好回答,还妄图以累卵抵抗顽石?”
那人也不答话,只将头扭向一边去。李六郎捏住他的脸,硬生生将他的脸掰过来,那人吃痛,嘴巴微张。他这才瞧见,原来他不是不肯回答,而是他的舌头被割去一半,根本不能言。李六郎又将其余三人嘴巴撬开一看,这四人皆是如此!
他心中惊诧万分,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抬头,面色严肃的朝沐烟雨望去。
第一百章 寻医途中遭追杀(三)
沐烟雨见他面色有异,快步上前询问,“可是有何不妥?”
李六郎掰着那人的脑袋,朝她那边一转,“你看,这几人皆被人割了舌,不能言语。”
沐烟雨见此情形,心中亦是一惊。环顾四周,几人都捂住伤处,却都不说一句话。即便是面对来追杀他们的人,沐烟雨也只觉得如此手法实在是太过残忍。
“现下我们该怎么办?”她看着李六郎道。
李六郎松了手,站起身来,望了望远处袅袅的炊烟,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说,“绑了他们,我们去报官吧,不知道这些人是何来头。我们暂且不要在这上头耽搁时间。”说罢去马背上取了绳索来。
“你们这些平常爱打打杀杀的人,身边随时都带着些绳索吗?为了什么?方便绑人?”
见她还有心思打趣,也不见方才的伤心了,李六郎轻笑一声,也玩笑道,“是啊,万一哪一天,你不愿与我同路了,我便拿这绳索将你捆回来。”
虽然知道他也是玩笑,沐烟雨仍旧红了脸,朝着蹲在地上整理绳子的李六郎轻喝,“登徒子。”
李六郎微微摇头,仍继续着手上的动作,笑道,“姑娘你先说笑,现下回你一句,你又不依了。”
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她便不说话了,甩了甩袖子,走到马儿身边去等着他了。只见李六郎如拎鸡仔似的,将那几人拎到一起,三两下用绳子将他们捆好,随即站起身朝她走来。
解了缰绳,扶她上马,自己也一跃而上。二人便又要继续赶路,身后却忽然又响起了马蹄声,转头一看,又有几个蒙面之人朝他们的方向奔来。李六郎低声骂了一句,“妈的,老子得罪谁了,还源源不绝了!”
沐烟雨听他这样说,欲转头看。他的声音却在耳畔传来,“坐好,加速了。”
一声马鞭响起,马儿便飞奔往前。她的后背也因为突然的加速,猛地贴在了他的胸膛。她小心地往前倾了身子,坐好,问他,“还有匪徒追来?”
他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只认真赶着马儿,试图甩脱那些人来。可无奈,他们的马本就是当初客栈随意买来的马,或许不是精心养殖的,所以比不得那些匪徒的马儿精良。渐渐地,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李六郎回头一看,就要被追上了,甚至还有人拿着弓箭试图射击。
来不及多想,他只紧紧的护住身前的人儿,却迟迟没有听到飞箭的声音。正欲转头,却已有两人从身侧飞驰而过,随后便有飞箭射入前方草地。那两人迅速在前方停下,逼停李六郎的马,身后几人也迅速围拢来,将他们围在其中。那弓箭手吆着马儿走到他们前方,以弓箭直指沐烟雨的脑袋,对李六郎恶狠狠的说到,“放下这女子,我们便放了你离开!”
这人会说话,且不是冲着他来的,想来与方才那一路人不是同伙。李六郎不屑地嗤笑了一声,道,“你倒是好大的口气,先想想待会儿怎么向你李爷爷求饶吧,还威胁我?”
虽如此说,但他心中也有几丝忌惮那弓箭,并非担心自己不是他们的对手,而是怕他们人多势众,自己分身不暇,照顾不了她的周全。四周地势平坦,无藏身之处,该如何保证她的安危呢?
弓箭手并未被他的话激怒,仿佛对自己的实力十分自信。只继续让他将沐烟雨交给他们。
李六郎一边想着怎么脱身,一边试图问出他们追杀沐烟雨的缘由,毕竟沐家为人一向友好,从未听说与何人结仇,为何引来这一众人?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专来欺负一弱女子?”
将李六郎逼停的二人中有一头发凌乱,发色枯黄,形似稻草的男子说道,“这些都不是你该打听的,你快放下这小女子,自己走便是,休得啰嗦!”
李六郎见那人态度嚣张,瞬间横眉冷对,冷着声音道,“大爷我好好问你,你不好好说,跟我横什么?”
说罢,又低头靠近沐烟雨的耳边说,“我扶你下马,你腰上用点力,我将你托起,你用脚踢掉那人手中的弓箭。”
沐烟雨皱着眉,回头以眼神示意,自己做不到。李六郎微微勾唇笑了笑,又轻声说,“相信我。”
见他如此肯定,沐烟雨心中也稍微有了底。舒展了眉眼,又转过头来,等着他的动作。
他护着她下马,不给那些人动手的机会。在她下马那一瞬间,他扶住她的腰,迅速一转,然后一手拉住她的手,一手扶在她的腰间,将她用力一抛。沐烟雨也照他说的伸出脚用力踢在弓箭手的手腕上,那人吃痛瞬间丢了弓箭。其余人这才反应过来,也都跳下马,拿着刀剑砍过来。李六郎待沐烟雨落地,一手从腰间抽出长剑,一手用力将她拉过来环在身前,尽量护着她不让她受伤。在几人砍过来的同时,他以剑背相挡,再用力将那几人震开,然后微微扶住沐烟雨的肩,飞身抬腿,环形连踢几脚,踢在几人胸前,用了十足的力,足以将那几人的肺叶震伤,奈何几人身手不错,并未倒地不起。
只简单抚了抚胸口,仍强撑着上前打斗。可李六郎武艺精湛,几人并不是他的对手。李六郎始终环着沐烟雨,不让他们靠近一点。
几轮打斗下来,因为李六郎先前给予的重伤,几人体力已不支,皆瘫坐在地上用力咳嗽着,有一人还吐出血来。见状,李六郎说,“你们先前过来时可看见了那边被绑着的几人?都是被我打趴下的,你们还自不量力想与我打斗。不管你们是受何人指使,但请回去告诉你们主子,有我李六郎在,你们都别想动她分毫!”
说罢,收剑入鞘,一手牵马,一手握剑,以剑柄扶住沐烟雨的肩,欲要离去。
却听有人在身后问,“你就是李六郎?”
他回头,“哟,你还听过爷爷名号呢,知道我是谁就别再来招惹我们,知道吗?”
遂转身继续往前,刚走出几步,却听得身后咻的一声,他条件反射般以剑鞘一挡,随即便是铁器相碰擦的声音。低头一看,掉落的是一枚暗器,李六郎霎时怒火中烧,一伸手,袖中飞出一枚小刀,直入那人肩头,疼的他吱哇乱叫。
他冷哼一声,道,“我无意取你们狗命,但你非要挑战我的底线。刀上也没什么,不过是涂了一点药,你要是再耽搁一会儿,你这半边身子,恐怕就烂了。”他又看了看其他几人,说,“几位若还想动手动脚,大爷我这里刀子可多得很。要想活命,就赶快带回去就医吧。”
中刀那人,果然忽觉浑身疼痛,半边身子不能动弹。忙朝其余几人呼救,要他们抬着上了马,皆慌张往来时的方向疾驰而去。
待几人走远,李六郎俯身捡起那枚被他打落的暗器,揣入怀中,然后转身对沐烟雨,面露笑意,道,“咱们也上马走吧。”
沐烟雨见他很开心,不明所以,上马时忍不住问他,“你笑什么?”
“其实那刀只是个普通的小刀罢了,根本就没毒。”
她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见他眉眼皆是笑意,又想起方才那人恐惧的状态,也不由得笑了。这个李六郎,还真是狡猾。
驾着马儿刚走了小段距离,李六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急急刹住了马儿脚步。沐烟雨还来不及询问,他便已掉转马头,往回飞奔。
第一百零一章 百灵镇遇老神医(一)
一路往回走,直奔到最初赶来追杀他的那波人面前,李六郎才拉住了马儿停下来。独自跳下马,走到先前沐烟雨躲藏的石头前方,蹲下身子捡起一枚飞镖。沐烟雨坐在马上,他背对着她,她看不清他是要做什么。
她问他,“怎么了?可有什么异常?”
李六郎从怀中掏出捡来的那枚暗器,与手中那枚飞镖一对比,一模一样。他转身将两枚飞镖拿到沐烟雨面前,“你看,这枚是刚刚那人想暗伤你的那枚暗器,而这一枚是他们与我打斗时投来的飞镖,可这两个一模一样!”
沐烟雨见状也是心中一惊,还来不及多想,李六郎便已走到被捆的那几人面前,俯身询问,“虽然你们不能言语,但此刻只需对我提出的问题点头摇头以表对错便可,否则我也给你们下毒,让你们在此地绝望而死,懂吗?”
一人听此,瑟瑟发抖,慌忙点头。
他便问道,“你们与方才那伙人可是一起的?”
那人猛烈的摇头。李六郎又问,“那么你们是想来杀这位姑娘的?”
又摇头。
“那便是来杀我的?”
那人迟疑片刻,缓缓点头。
李六郎回头朝沐烟雨看了一眼,神色复杂。又继续问,“你们既不是一伙的,为何使用的暗器是一样的?”
那人看着他摊开的手中的两枚飞镖,眼神却是惊诧,他又摇头,表示自己的确不知。李六郎搜了几人的身,也没有翻出能表明他们身份的物件来。为了不再耽搁时间,他还是起身上了马,准备先带她治了伤再回头研究此事。
二人又回头往百灵镇的方向赶去。
一路上二人都沉默不语,心事各异。近来发生的事情真是一团乱麻,老宅被翻,林长逸另娶,途中被追杀,两拨人的目标不一,却又偏偏是他们二人,还出现在他们独自外出时。好像事情各不相干,但李六郎觉得,这背后一定有一些必然的联系,就是不知如何从中抽丝剥茧,将问题理清。
但他又想,即便是因为以前那些事,有人或许察觉他还活着,想要灭口,可沐烟雨为何被扯进来了呢?
想得太多,心中烦躁,为不影响她的心情,李六郎逼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事,只专心的赶着马儿。只是她不知,沐烟雨也与他有着同样的疑惑,二人皆是百思不得其解。
大约半个钟头,李六郎与沐烟雨终于来到了百灵镇。
镇上虽比不得十陵府繁华,却也比孟哥所在的小村子热闹得多。二人皆下马步行,李六郎拉住一小哥问道,“听说这百灵镇有一治伤特别厉害得大夫,小哥你可知道这大夫的医馆在何处?能否为我们指个路?”
那人将李六郎上下打量一番,问,“是你治伤?”
李六郎摆摆手,“不是,我这是陈年旧伤,早成疤了,治不好了。我是想带这位姑娘治伤。”
那人再瞧了瞧沐烟雨脸上的伤,撇开脸,晃着胳膊道,“就这姑娘这伤,邢大夫是不会给治的,你们还是别去了。”说完便要走。
他一把将小哥拉回,疑惑道,“为何不治?可是不好治?女子脸上可不能留疤的。”
那小哥无奈回头答了一句,“哪里是不好治,是根本入不了邢大夫的眼,他老人家最喜欢治一些普通大夫难以医好的伤,就说你这伤吧,他可能还有点兴趣,这姑娘……能给开瓶药就不错了!”
听他这样说,李六郎也是喜出望外,不管他愿不愿意治,至少沐姑娘脸上的伤是绝对不会留疤的了。不论如何,先找到那邢大夫的医馆再想办法。于是他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小哥,“那便去治我脸上的伤,劳烦小哥带个路!”
见着李六郎确实诚心,他便伸手接了银子,在手中掂了掂,随即揣好银子,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跟上。顺着街道的主干道一直往前,见到一个十字路口往左走,再走过一座桥,桥头右边便是邢大夫的医馆。那小哥将他们带到此处,便又上了桥,离去了。
李六郎拴好马,带着沐烟雨一同进了医馆。
果真如那位小哥所说,医馆内尽是些伤口千奇百怪的人,不少伤者在简易制作的小床上哀嚎,好几个医者也来回忙碌,为那些患有新鲜伤口的人们上药。想要上前询问,却没人搭理他们。过了许久,才有一十二三岁般年纪的男童上前道,“若是这位姑娘治伤,那便劳烦二位出门往右走过两家商铺,有意许氏药铺,上那里买药便可,若是这位公子治伤,那边稍坐片刻,容我唤师父前来。”
沐烟雨便上前一步问,“你家师父可真有把握治好这位公子的伤疤?”
那小童眉眼一挑,“姑娘若是不信,为何还来此处?若是信我师父,问这话可就显得不尊重了。”
未料这小童如此伶牙俐齿,沐烟雨被他逗笑了,便俯身道,“那劳烦哥儿叫你们师父出来,这位公子治伤。”
那小童形式般地行了礼,便转身朝屋内走去。
沐烟雨回头撞上李六郎带笑的眉眼,微微怔了怔。旋即撇开眼道,“若那邢大夫真能医好你的伤,你便试一试吧。”
他答,“姑娘是否很介意我这张脸?”
“你这话是何意?这是你自己的容貌,若有法子恢复你的样貌,有何不好?”
见她瞪着自己,这才发觉自己又失言了。
这是说的什么话,自己的脸是否有疤,与人家沐姑娘有何关系呢?别人不过是好言相劝一句罢了。他自顾地摇了摇头,叹口气道,“若他能先给你治,我便治。”
沐烟雨摇了摇头,“人家邢大夫不医这点小伤的,我们待会儿去那小童所说的药铺买点药便可。”
“不可,既来了医术高明的大夫门前,哪有不治的道理,不给治我就打他一顿!”
话音刚落,邢大夫便从里屋走了出来,懒懒道,“听说有人要打老夫?”
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弄得尴尬不已,李六郎还想硬着头皮同他说什么,沐烟雨却抢先一步跨到他前面,对邢大夫说,“邢大夫莫生气,他这个人爱玩笑,玩笑而已。”
邢大夫斜睨了李六郎一眼,又半睁着眼看了看沐烟雨的脸,摇摇头说,“不治!”
沐烟雨赶忙将李六郎从身后拉过来,说,“不是我,是他,他这面上伤疤,可能治?”
老者不满地抬起眼皮看了看,“这个勉强可以治,再容易一点,就不治了。”
李六郎摸了摸自己那道长长的疤,心生一计,上前轻佻地说,“老头,你怎么这么爱说大话呢?”
此言一出,邢大夫顿时满面通红,指着他的鼻子,说不出一个字来,一旁小童忙喝到,“这位公子,请你尊重我师父!”
沐烟雨也被李六郎这痞子模样震惊到,他已经许久不这样了。她赶忙拉住他的衣袖晃动,示意他不再胡乱言语。李六郎却轻轻推开她的手,继续道,“都说你只治极难治愈的伤疤,只怕你只是治不好简单的伤吧?毕竟你这一屋子人,我们谁也不知是不是你找来的托儿啊!疑难伤疤治不好,别人不会说什么,毕竟这很难。偶尔瞎猫碰着死耗子治好了那么一两例,别人就把你当神医了,你再自己托人这么一传播,你的名号就打出去了呗!”
邢大夫此刻已被气的直咳嗽,那小童直帮他顺气,也顾不上再指责李六郎,只有沐烟雨在一旁焦急地让他闭嘴。
谁知他还继续挑衅,“老头,你说说你靠这个故弄玄虚的本事骗了多少钱吧!故意不治轻症,拖着重伤病人在你这里消耗药材,晚生佩服!佩服!”说完,他还双手抱拳,直抵着邢大夫生气的脸。
沐烟雨此刻自知劝不动他了,索性放弃了,只等着他们被人赶出去。哪知此时,邢大夫突然就推开小童,走到李六郎面前,一把拉起他的手,就往里屋走去,还不忘朝着沐烟雨吼道,“你也来!跟来!”
第一百零二章 百灵镇遇老神医(二)
不等二人反应,李六郎便已被邢大夫拉进了里屋去。沐烟雨也赶忙跟着去了。
进了里屋,便是一处治疗室,室内搭了六张木床,床的外侧皆有木牌记载病人所受之伤,屋子中央有一楠木案几,上有檀木熏香。屋内后墙右侧有一处不大显眼的雕花木门。邢大夫一手拉着李六郎,一手推开木门,迅速出门去。那小童也紧随其后,沐烟雨只得跟着推门快步追上。
出了门,是一座后院,与医馆的景况相差甚异,仿佛别有洞天。从医馆里屋的门前开始,有一条卵石铺就的小路,路两旁的土地都被竹篱笆分割成大小各异的方块,其间分地而种的是各种草药,药香扑鼻。
顺着小路往前走半刻钟,便有小桥,下有清澈水流潺潺。过了桥再往前便有一处以毛竹搭建而成的房屋,左中右共三间。邢大夫拽着李六郎进了中间那所屋子,将他推到屋内竹案几前的蒲团前坐下。沐烟雨进了屋,只见邢大夫在屋内四周的架子上,不停地寻找东西。
她不敢多言,生怕再惹着已经生气的邢大夫,只默默地坐到李六郎身边,见他一脸狡黠的笑,霎时明白了他的用意。她瞪他一眼,悄声说了句,“你这法子属实过分了,若将老人家气出个好歹,那真就罪无可恕了。”
李六郎朝她递了个眼色,示意他自有分寸。
默坐少顷,邢大夫寻来好些瓶瓶罐罐,亦有一卷白色细布置于桌上,他手持与仵作验尸所用无二般的小刀,面色沉郁的坐到李六郎身边来,对他说,“你将身子转过来,面对于我。”
李六郎见他似乎马上要给自己动刀子,忙跳起身来,距他一丈远,捂着脸道,“你这副模样是要作甚?立马在我脸上动刀?”
邢大夫点头,“你既不信我,我便马上为你医治,若治你不好,我分文不取。”
此言一出,竟惹得李六郎笑了,他道,“你这人也是奇怪,身为医者,当有仁心,你若治不好,自当不取分文,怎的反倒还是我得了便宜一般?况且我这面上虽有疤,却也是好利索了的,你若再复划开,较之以往伤疤更多,我该如何?”
立于一旁许久不言语的小童此刻终于出声,“这位公子说话好没道理,是你们二人上门求医在先,此时又要质疑我师父的医术,你们到底是何用意?”
“我们并无恶意,之所以上门求医是因为听友人说起,而今亲自一见,却觉得见面不如闻名,轻伤者不医这个规矩,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啊,你家师父若真医术高明,为何不敢医这位姑娘的伤?”
“那是因为……”小童急切辩解道,却不想邢大夫伸手制止了他继续下去。
他将手中的刀子放于桌上细布旁,招呼沐烟雨到自己身前来,然后拿起一个桌上褐色罐子,开盖,再扯了一截细布,放入罐中以棕色汁液浸透。旋即拿出浸湿变色的细布,对着沐烟雨脸上的那道细长的口子细细擦拭,不出半刻,伤口所结的痂便已不再,只隐约露出一点伤口模样来。邢大夫又拿起褐色罐子旁的一个陶瓷罐,打开盖子,在罐中用小匙挖了一点白色膏状物来,以指腹轻涂于伤口之上。沐烟雨瞬间感觉伤口紧缩,尖锐的痛感袭来。她咬住唇,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来。
邢大夫鼻息中透出一丝轻嗤,道,“痛是必然的,但不会太久,待我再上点别的药,你这伤便算处理完了。”
说着,白色药膏便已涂好,接着他又从一琉璃瓶中挖出一点药膏来,此药膏状透明,香味清淡,甚是好闻。邢大夫先是在她脸上摸了摸,见上一种药膏已吸收干净,这才开始敷透明药膏。待细细抹匀后,又叫来小童拿着扇子在一旁扇着。将一众瓶瓶罐罐收拾完毕,邢大夫才开口道,“最后这种药膏,可在你的伤口处凝结成膜,一可以保护伤口不受脏毒侵染,二可保证你晨起清面时不沾水,减缓伤口愈合。但伤口愈合期间,易痒痛,不可抓挠,以免破坏这层药膜。”
待他说完,沐烟雨赶忙起身,双手相握,身子半蹲,低眉垂头,向他施了大礼,“多谢邢大夫相治,是我们叨扰了。得罪之处,小女子愿做牛马想报,以求谅解。”
李六郎也赶忙上前抱拳致谢,“此前是我不对,说那些混账话,只为激大夫为沐姑娘治伤,邢大夫有不满之处,怪罪于我便是,有何要求,尽管提。”
邢大夫咳嗽几声,也不搭理,只吩咐小童取些清水来。二人皆做行礼状,邢大夫不言,他们便不好起身。
约摸半刻钟,小童以铜盆盛了清水而来。邢大夫将手洗干净,取下身侧的巾帕擦了擦手。这才开口,道,“我脾性不好,被你看透了。”
李六郎又深深弯了腰,“是晚辈无礼了。”
“罢了”,邢大夫摆摆手,“我不治轻伤者,不过是因为这世间重伤者众多,小伤自己上药便可,何苦来与重伤者相争救治机会呢?有疤者生自卑,自卑者则易内气不和,不和便易生病,这姑娘脸上这伤去许氏药铺买些祛疤药膏便可,也都是我们医馆所制,绝不留疤。倒是你,这一脸横疤……不易除……看样子,得有八九年了吧?”
听此,沐烟雨心中一惊,如今他也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若这疤已有八九年的光景,那岂不是他才十七八岁便遭此伤害?
李六郎直起身来,重又致歉,“是我们唐突了,先生大爱。我这伤……”他自嘲般笑了一声,“呵,我自己都已然不记得了……”
邢大夫伸手扶了扶沐烟雨,示意她不必再行礼,再朝李六郎挥挥手,“你过来,我这就给你治,虽年数已久,幸而你遇到的是我。”
李六郎却迟疑,“邢大夫,不是我不肯,只是我们外出并未告知家里人,怕家中牵挂,需得先回家中告知家人,再过来。”
听他这话,邢大夫明白,他这是压根儿没想着治自己的疤,便又生气了。朝他用力摆手,“既如此,那你们滚吧!”
“不必”,沐烟雨拉住李六郎,“你不是有信鸽么,如何召唤?写个纸条寄予我父母便可,我陪你在此处治伤。”说完,她双眸似水,恳切地望着他的眼。
“你就……那么想治好我脸上的疤?”
“不是为了我,只为了你自己。”
“好……”
说罢,他立马出门去,一记响亮的口哨唤来一只洁白的信鸽。向邢大夫借来纸笔,写了滞留在此的缘由,漂亮的簪花小楷便被信鸽带出。
只是,留在此处的二人,却不知,信鸽飞出不到一里地,便有飞箭将其射下。
第一百零三章 医馆处又迎歹人
邢大夫见这二人又一同进了屋,他心中怒气虽渐消,但仍装作不快的样子,阴沉着脸问道,“你还治不治了?”
李六郎立马谄媚着脸,坐到蒲团上,“治!立马治!”
邢大夫也坐下来,从怀中掏出一粒药丸,形似黑豆,递到他跟前,说,“吃了它!”
迟疑片刻,李六郎还是接过了药丸,见桌上早已放好一杯水,便端过水杯,将药丸扔进嘴里,以水吞服。此药初闻无味,在口中遇水却气味刺鼻。李六郎拍着胸口道,“邢大夫,你这是何药?怎的气味如此怪异?”
邢大夫见他被一粒药丸折磨了,心中十分愉悦,笑道,“这药吃了能让你昏睡一个时辰,重新处理伤口之时,也不至于让你痛死在我这里。”
“这多大点伤,男子汉大丈夫,怎就会……啊……”话还未完,邢大夫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几枚银针扎到李六郎的伤疤上,李六郎叫嚷道,“你在我脸上做了什么?”
邢大夫不急不徐的从桌上拿起浸透黄色药水的细布,轻轻擦拭他那道斜亘在脸上的伤疤,缓缓道,“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痛算什么呢?”
沐烟雨在一旁忍笑看着眼前的一幕,想起那夜他被“鬼”抓伤都未喊一声,今日仅几根银针却要他如此难受,这男子还真是个奇怪的动物。
一直持续擦拭了一盏茶的时间,邢大夫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再将银针拔下,问他,“自己摸摸你的脸,可还有知觉?”
李六郎伸手摸了摸,诧异的抬头望着他,摇头,想要说话,却发觉自己嘴巴并不能动弹。沐烟雨心中好奇,走到他前方去看了看他的脸,然后伸出手指戳了戳,“一点感觉也没有?”
他点头。沐烟雨心中有些担忧,眼见快到正午,他还未吃饭呢,若是嘴巴都不能张开,饿了该如何?便转头问邢大夫,“邢大夫,我们一路赶来,早晨只吃了野果,看着要到午饭时间了,他不能张嘴,不能吃饭,饿了怎么办?”
邢大夫无奈地看了看他们,摇头道,“你们也未曾提起”他起身将银针放入针带,继续道,“不过他身强体壮,一天不吃也饿不死,饿上一个时辰又如何!”
无奈,沐烟雨只能看着他笑了笑,以表安慰。他拍拍胸脯,示意自己可以坚持。
待整理好了需要的用具,邢大夫便安排李六郎躺倒案几左侧的塌上。他拿出一只小刀,在一旁的酒碗中浸泡片刻,遂又以火点燃,待刀具冷却后,便要开始治疗。正欲动刀,李六郎却忽地翻身离了塌,不等一旁的三人开口,他忙从桌上举笔在纸上写到:
似有不速者来!
沐烟雨募地想起之前追杀他们的那两拨人,难不成又跟来了?
李六郎又写,此处可有隐蔽之所?邢大夫忙朝塌下指了指。李六郎便迅速掀开方才躺的塌,有一绳索展露在眼前。将绳子一拉,便有一洞口出现。邢大夫仿佛不信他的话,便问,“你为何断定有人来?即便有人来就定是坏人?老夫可从不曾与人结怨。”
不愿多耽搁,李六郎直将他往洞里推。沐烟雨也道,“他武功极好,能听到习武之人脚步的差别。”
半信半疑间,邢大夫跳下洞口,往里走了几步,伸手接下自己的徒儿,然后沐烟雨再接着下去,可这洞穴本来只是准备用来放不见光的药材的,空间也刚好只能容下三人。见此情形,李六郎便迅速将绳子拉回,盖上洞口,再将物品归回原位。
回到之前坐的蒲团旁拿起自己的剑,刚抬头遇起身,便见一黑衣人拿着剑从竹屋对面的医馆屋顶长驱直入,飞身进门来,手中的剑直抵李六郎鼻尖。李六郎右腿往后弯曲,撑住身子往后一仰,抬手用剑鞘打开差一点就刺入的剑,身形在空中迅速一转,落地瞬间,他拔剑出鞘,往前一挥,欲砍那人下盘,哪知那人身手却不错,一个后空翻躲过了他的剑。
沐烟雨躲在洞中,听着外头的打斗声,心中焦急不已。邢大夫此刻也真切的相信了李六郎的实力,却在下一刻想起什么似的,低声说了一句,“不好!”
“可有不妥?”沐烟雨问道。
“方才我让他服了药,药效快发作了!”
听闻此言,沐烟雨欲推开洞门出去,却因为抵住了塌而不能推开。那歹人听得塌侧似乎有响动,目光往这边一瞥,李六郎见他分了心,一剑划过他的左手手臂,那人手臂瞬间鲜血直流。正欲继续进攻时,却忽觉头晕,手脚似乎也开始酸软,这才想起之前服了邢大夫给的药丸。
心中暗骂一声,只得将浑身力气使出,争取在药效完全发作之前打败那歹人。
邢大夫也在黑暗中用力拉住沐烟雨,说,“你又不会武功,若此时出去,岂不白白送命?他药效还未完全发作,暂时还能抵挡,亦有机会可活,你去了若被抓做人质,你们二人不就皆不可活了?”
听此,沐烟雨才停止挣扎,只流泪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那歹人手臂受了伤,只能一只手挥剑,李六郎从袖中滑出小刀,在他砍来之时,微微侧身躲了他的剑,右手握住小刀用力扎进他挥剑的胳臂中,那人瞬间痛的大叫。他又一个转身远离那人,双手握剑用力砍在了那人左臂上,深可见骨。此刻双手都痛的无力,那人只得以腿脚进攻。
李六郎愈来愈觉得体力不支,眼前已出现重影,心中惊惧,生怕歹人发现沐烟雨他们得藏身之处,却在药效作用之下,也只能尽力抵挡。那人此刻也发觉李六郎状态不佳,便瞅准了机会,一个回旋腿将李六郎踢倒在地,翻身硬撑着捡起地上掉落的剑,朝李六郎胸前刺入。幸而那人受伤,亦不能使出多少力气来,被李六郎尽力一挡,剑锋刺偏,只刺进了他的左肩。
瞬间肩头血流如注,李六郎将浑身力气汇集于左膝,大吼一声,用力踢在那人命根子处,瞬间那人的鲜血浸透裤子,痛得他捂住被踢部位,久久不能动弹。李六郎也彻底无力昏死过去。
过了许久,终于见李六郎不再动弹。那人也终于缓过劲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下身的惨状,恨恨地从怀中掏出一小巧葫芦状药瓶,将全部药丸倒入手中,扔了药瓶,然后拖着身子爬过去,用力将李六郎嘴掰开,全部药丸塞进他口中,拿起水杯将杯中剩余的水全部灌进他口中,确保药丸尽数咽下。
他恶狠狠说道,“你既下手狠毒,断我命根,我亦让你断子绝孙!我不信这样多的药,还要不了你的性命!”
说罢,他从腰间抽出响箭,向空中发射了信号。片刻后便有两名同样装束的人从屋檐下飞奔而下,直入门来。
其中一人问道,“解决了吗?”
他点点头。
另一人瞧见他的伤势,说,“都说一起过来,你非要逞强,如今倒好……”
他摆摆手,“别说了,赶紧带我就医,否则真保不住了!”
于是,二人扶着他,一同出了屋,再齐飞上屋檐,旋即不见踪影了。
第一百零四章 李六郎性命垂危
躲在洞内三人,一时听不见打斗声,心中皆不安,不知到底是谁输谁赢。等待片刻,沐烟雨对邢大夫和小童说到,“不如我先出去一探究竟,你们二人在此躲好,若真有危险,烟雨也不拖累你们,只要你们在此不出声便好。”
邢大夫拉住她,“还是我先出去吧,姑娘与我这徒儿年纪尚轻,我却已近花甲,活了大半辈子,也够了。”
“不可!”沐烟雨拒绝道,“邢大夫医治天下伤者,你活着,还能造福天下许多人。还是你们继续待着便好。”
说罢,沐烟雨便用力推着洞门,邢大夫见状,便对那小童说,“徒儿,帮忙!”
于是三人齐力,终于将洞门推开。沐烟雨率先出了洞,匆忙一瞥,见屋内一片狼藉,来不及环顾,她转身便好盖好洞门,却被邢大夫一只手顶住,他道,“姑娘既已出,我们也不愿再躲,也无人上前威胁,想必外头已然安全了。”
思索片刻,沐烟雨点点头,伸手将二人拉出洞来。
待二人立定,她起身环顾,这才看见李六郎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她扑过去,不停地唤着李六郎,那人却无应答。
眼泪如雨,她摇晃着他的身体,一声声呼喊。掌心却忽感粘稠,抹了抹泪,低头一看,手掌所及之处,仍有鲜血流出。她愈发慌乱,颤声喊着,“邢大夫,邢大夫……”
邢大夫此时已备好了剪刀与细布,他蹲下身来,探了探李六郎的鼻息,又摸了摸他颈部的脉搏,便对沐烟雨说,“放心吧,他还没死。”然后轻轻剪开李六郎身前的衣服,只见他肩部已是血肉模糊,仍有血往外冒出。他吩咐小童去准备一些热水,再在馆内取一些煮过的棉花来。小童便迅速跑出门去。
他又让沐烟雨协助自己将李六郎身子扶起,将身上衣物褪下。此时已顾不得男女有别,沐烟雨只愿他性命无忧。
血染的衣物一层层剥离,他身上大小各异,新旧交错的伤口在沐烟雨眼前显露出来。各式的疤痕看得人触目惊心,就连邢大夫这个见惯天下奇伤的人,亦是惊诧不已。
此时小童正送来热水与沸水煮过晾干的棉花,邢大夫命他搁下盛水的盆,接过棉花,一边为李六郎清洗伤口,一边又吩咐小童再去多备热水来。
小童依命又出门去。
沐烟雨问,“邢大夫,他何时能醒?”
邢大夫摇摇头,道,“你过来扶住他的肩,我替他洗洗后背的伤。”说着,便挪动到李六郎后方去,继续道,“我这药物按常理来说,一个时辰便会醒的,但他受了伤,身子虚弱,暂不能判断。”
沐烟雨微微点头,心头隐痛,瞧着他这满身疤痕,不知这人此前吃了多少不为人吃的苦。
“后背这处伤似乎是旧伤?不是今日所遭遇的?”
“嗯,前几日,我们路过一小村庄,村中人说近日频繁闹鬼,他也是为救我,被那鬼怪所伤。”
“闹鬼?”邢大夫质疑道,“这世界鬼怪之说都是假的,怎会被鬼所伤,恐怕是恶人所为吧?”
沐烟雨颔首道,“他也如此说。”
“你们是有婚约在身?还是私奔外出?”
“先生何出此言?”沐烟雨诧异他竟会如此问。
邢大夫在小童换来的水中,浸湿细布,又继续为李六郎再将伤口清洗一遍。等待片刻,才缓缓开口道,“若无婚约在身,男女有别,而你们相处却不若普通好友,若不是私奔,今日前脚刚到我这医馆,后脚便有歹人追来。下手如此狠毒,此前似乎也听得你们说起家中有人等候,可也不知是你的家人,还是他的家人呢?若他非要带你私奔,你家中必定不满,所以才遭此祸端?”
“先生多虑了,我们相处甚密,只因近来发生太多事,出门在外,多有不便,全靠他照顾。他三番五次救我,恩情不可不报。至于私奔一事,则是没有的,我父母还在那闹鬼村等着我们,今日上门求医,不过是怕父母亲担心我脸上的伤罢了,所以想早早治了回头与他们相聚。”
“是老朽唐突了。不过他这一身伤疤……他若不是穷凶极恶之人,只怕从前遭遇大劫啊!”
听邢大夫如此说,忽地想起月夜之下,他曾认真对她所言,“……我倒真是期望有那么一天,我能向你坦白我的一切……”
沐烟雨沉吟片刻,看了看邢大夫微皱的双眉,小心问道,“先生从何判断的?”
邢大夫将手中的细布扔进水盆中,盆中的水瞬间又变红许多。他答,“若我没判断错误,他身上这许多伤疤,与他脸上那道疤,是同一年所得”,他叹了口气,“恐怕,是极难的一年吧……”
说完,他摇摇头,示意不再继续谈论这些。他命小童从屋内右侧的架子上拿来止血粉,撒了一些在出血的伤口上,再用棉花覆盖,接着用细布绑好,防止他失血过多。待一切处理完毕,三人合力将李六郎抬到那软榻上。
邢大夫伸手替他把脉,忽地脸色一沉,沐烟雨见状,心头一紧,忙问,“可是状况不好?”
“按理说,我那药物药效此刻已该处于尾声,且受伤之时脉搏微弱才是,为何此刻他脉象极乱,似有无数股气在体内乱窜呢?”
“那会危及他性命吗?”
“这不好说,若一时找不到缘由,恐怕……”他将李六郎的手放好,又替他盖好被子,转头对小童说道,“替我将银针取来,我先封住他的心脉,以防心脉受损,然后你再带这位姑娘去用些饭,吩咐他们熬些静气安神的汤药来。”然后又对沐烟雨说,“这位姑娘你先与我徒儿去吃中饭。”
沐烟雨正欲拒绝,却被邢大夫伸手制止,“今日下午有得你累的,我不能一直耗在他身上,馆内还有许多伤者要我医治,你速速吃过中饭,便来替我。”
于是,待小童将银针递给邢大夫后,沐烟雨只得随小童去了。
为李六郎施完针后,邢大夫见他面色发红,伸手一摸,奇烫无比。他便起身前去桌旁取来方才用过的凉透的细布,欲为他降温。刚拿起细布,却瞥见桌下有一药瓶,似乎不是他医馆内该有的。捡起来一看,邢大夫顿时被惊得一身冷汗!
那瓶上分明写着,绝情丸!
这绝情丸是何等恶毒的东西,想必那歹人为置于他死地,用了十足的分量!难怪他的脉象如此混乱!他虽能治解药,但这人服药已久,即便马上制好解药,恐怕也于事无补了。
邢大夫看着塌上面色通红的李六郎,心急如焚,虽说这人十分讨厌,但好歹也是一条人命,总不能眼睁睁的瞧着他血脉爆裂而亡吧!
就在此时,李六郎从塌上忽然醒来,他猛地坐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冲到桌前拿起水壶就往嘴里灌,将壶中水饮尽,才停下。见邢大夫此刻正看着自己,表情怪异,他拍拍胸脯,大吸一口气,道,“我说邢大夫,你这什么药,竟喝的我如此难受,我感觉自己快炸了。”
邢大夫握着那药瓶走到他跟前,说道,“并非我的药让你如此,是它!”
李六郎接过药瓶,“绝情丸?这什么药?”
“什么药不重要,重要的是,若再不治疗,再过一个时辰,你体内所有血脉将会爆裂,你便会命陨于此!”
听他这样说,李六郎脑袋轰然一声,大仇还未得报,我怎能死?他眼如灰烬,盯着那瓶子许久,才缓缓道,“那大夫,可有什么法子治疗我的?”
他知道,若能救,邢大夫早该救了。
邢大夫沉默良久,“倒还有一个法子能救,但……”
第一百零五章 烟雨舍身救六郎
用完午膳的沐烟雨匆匆赶到竹屋前,却见李六郎正与邢大夫争辩,她上前道,“你醒了?可有哪里不适?怎的不好好休息,反倒起来与先生吵起架来了。”
二人见到沐烟雨,皆是一愣。李六郎低声在邢大夫耳边说,“这法子我不同意,你别再劝我,也别与她说!”
说罢,便伸手将他们二人都推出了屋外。神色阴郁地对他们说了句,“都别来烦我!”然后从里死死地锁住了门。
沐烟雨一时不明所以,转头问同样被赶出来的邢大夫,“他这是……”
邢大夫摇摇头,背着手,长叹一口气,往医馆内的方向走去,“作孽啊……作孽啊……”
她不知二人到底发生了何事,也不知邢大夫的话中意思,更不知李六郎为何突然对她如此态度,但也并未多想,只以为他受了伤,刚醒来脾气不好,也惹得邢大夫不快了。
虽心中稍有不满,但更加担心他的伤势,便不停地拍着门,喊着李六郎。
“李六郎,你开门!”
里头人并不回应。
“你到底为何忽然这样,伤得那样重,你一个人在里面能照顾自己吗?”
“……”
“你开门,你若是心烦,我不说话便可。”
“……”
“李六郎……”
屋外喊声焦急,屋内人早已泪流满面,他靠着门坐下,胡乱抹了把泪,整理了情绪,冷声朝门外吼到,“不是让你们别来烦我吗?”
“你到底怎么了啊?”沐烟雨听此语气,心中略有一丝委屈。至沈微澜陷害她一事之后,他对她从来都是温声细语,为何此时性情大变,还吼起她来?
这么想着,鼻头一发酸,眼泪便止不住地落下。虽说他是伤患,有些脾气也属实正常,但她依旧觉得难过。
“我不过是担心你的伤势罢了……你不必如此凶我……”本想忍着,话一出口,却是哭腔。
他在里头听出她颤抖的声音,心痛不已,却不知该如何回应。自古男儿泪如金,此刻的他却是涕泪粘襟。他终于有些许动摇,站起身来,想开门好好与她说句话,再看她最后一眼。却在此刻,体内忽然汹涌翻腾,气血上涌,险些站不稳。
他捏了捏喉咙,微微侧了头对门外的人儿说,“沐姑娘,我想自己休息一个时辰,你过一个时辰再来找我……”
沐烟雨听出他语气的变化,忙接问道,“你此刻感觉如何?可需要我为你拿点吃食?”
他转过身来,一手撑住门框,一手捂住胸口,缓缓答,“不必了,我只想睡一会儿。”
“那好,我便一个时辰后再来找你……”说罢,看了一眼屋门,转身往医馆内走去。
李六郎趴在门框上,从竹子的缝隙中瞧见她一袭鹅黄衣衫,发如流云飞动,一如初见,纤细小巧的人儿,渐行渐远。
他咧着嘴凄凉一笑,想不到,我李六郎竟要埋骨于此了,父亲,是孩儿不孝,到底还是未能为你洗刷冤屈。但,儿子终究能和你们团聚了。
体内的药效愈来愈烈,他胸中如有火烧,仿佛下一刻便要炸裂一般。他扑到桌前慌乱的拿起水壶,想要喝水,壶中却滴水未有。身上又如万千虫蚁爬走,他伸手挠得浑身血印。实在难忍,他将屋中的东西尽数打砸,只求能排泄出一丝体内的火气。
而此刻,沐烟雨来到医馆内,见邢大夫正于柜台磨药。她走上前去,帮着他整理药材。想要问李六郎到底有没有大碍,需不要拿点东西给他吃,但碍于先前李六郎对他的态度,她迟迟不知如何开口。
最终却是邢大夫忍不住了,他停下手中的活,喟叹一声,“姑娘……”
沐烟雨抬头望着他,“先生何事?”
他又长叹一口气,“他本不愿我告诉你的,可是……若你不帮他,不出一个时辰,他便没了。”
她大惊失色,“他不是已经醒来了么,为何还有性命之忧?”她伸手抓住邢大夫的袖子,慌忙继续问道,“我能做什么,能如何帮他?如何才能救他性命?”
邢大夫又是长叹一口气,“你随我来……”
沐烟雨松开手,随着他去了一处无人的小屋。邢大夫从袖中掏出那绝情丸的药瓶,递给她,“这药本是习武之人断情绝爱所用,但服用时不可多用,没服一次最多两粒,这样可以简单解决男子云雨之欲,从而不与女性相交合,此为断情绝爱。但若一次服用太多,药效便相反,如同龙涎香、五石散一类。可这药与其最大的不同就是,服用过后一个时辰内必得行房,否则轻则下体爆裂,终身不能有子嗣,重则全身血脉爆裂而亡。故……”
“我明白了……”沐烟雨抬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心中不知滋味。
原来,他不愿见我,是因为此。
她失魂落魄地走出屋子,悲喜交加,喜的是能救他了,悲的是只能这样救他了。若救了他,回头该如何与父母说这事实?可若不救,数次救她于危难之中的人,便要在万般折磨中死去。
她该如何抉择?她到底该如何做?
不知不觉已来到后院,上午还晴空万里的天,此时却已狂风大作,院内似有妖魔横行,飞沙走石。狂风肆虐她的发,撕扯纤薄的裙裾。她哭了笑,笑了哭,形如疯魔。缓步跟在她身后的邢大夫见此情形,竟也落了泪。不忍再看,他慢慢关上门,阻止任何人进入后院。
在风中伫立良久,她脑海中忽地想起儿时救她于水火的那名女子。想起那些肮脏的脸以及在那女子身上胡乱游走的手,她忽然就笑了。或许,这便是宿命的轮回吧。
释然一般,她拿起院中遗落的一把斧子,朝竹屋走去。
风渐缓。云渐开。她擦干脸上的泪,双手挥动斧子,一下、两下、三下,砍开了隔着她与他的那道门。
推门而入,屋内人蜷缩在塌前,转头声音嘶哑着问她,“你来作甚?快走快走……”
她却不语,对着他笑了笑,眼眸如星,弯唇似火红的月。转身关了门,拉了张木凳抵住门缝。一步一步走向他,似踏在他的心上,有钝重的痛感。她将塌前的纱帘放下,走到他身前,轻启朱唇唤他,“李六郎……”
那人此刻早已形似猛兽,浑身青筋暴起,眼珠血红。他见她倾身,趁着理智尚在,不住地往后退缩,她却跪在身前,一点点靠近。他双手抱头,哀求道,“求你,别再靠近了……”
她却不答,伸手轻轻拉开他抱头的双手。冰凉的指腹触及他的皮肤,惊得他浑身战栗。他一把推开她,“滚!”
他朝她吼到。
沐烟雨却依旧眉眼温和,继续上前,拉过他的手臂,将他带到塌前。他险些就控制不住,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却在看到那人眼角滑落的泪珠,下一瞬便稍微恢复了神智。欲继续推开她。
她却伸手以指腹摩挲着他的脸,缓声道,“李六郎,我没关系的。”
指尖冰凉,似救火的良药。气血上涌,他最终还是失了理智。
窗外的风声已止,药草的香气从药圃缓入竹屋内。屋内塌侧鹅黄的衣衫,像极了窗外被风撕碎的树叶。枕旁浮动的黑发,如同桥下流淌的溪水。
那一日,屋内血与泪融合,她完全承接他的暴戾与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