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回梦阁再聚(3)
宋知虞忙把头转过去,准备剜初阳一眼给他些许警示时,却意外发现蕊官正横眉竖眼的瞪着自己。
怎的?
初阳的话沈持没听见,反倒让她听了去?
宋知虞暗道丢人,但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蕊官实在是没有规矩,无意听见旁人对话也就罢了,竟然还对自己摆出这副盛世凌人的样子。
怎么?难道还觉得自己玷污了瑞王殿下的名声不成?
但是不对啊,说这话的人明明是初阳,她干瞪着自己干嘛?捡软柿子捏?
正在宋知虞满肚子纳闷的时候,蕊官却主动给出了解答。
只见蕊官机灵的上前一步,为沈持斟满空杯的茶盏,笑道:“殿下,这是新到的明前茶,您再进一杯吧?”
沈持却并没有喝,反疑惑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沈持说话的同时,宋知虞听见初阳毫不留面子的笑出了声……
蕊官的脸瞬间红了又白,她故作镇定道:“奴婢见殿下奔波劳碌,最近正好新习了一套按摩手法,想自请为殿下宽解宽解。”
沈持连忙摆手,冷冷道:“不用……”
可蕊官却像是没听见沈持这拒绝的两个字似得,她径直走到沈持背后,直接上手为其捏肩。
沈持被蕊官怔住了,压根没料到她会直接上手。
“蕊官!”
沈持脸上布满乌云,但却依旧保持着风度,只是轻声呵斥。
蕊官却充耳不闻,又甜腻腻的应了一声:“殿下。”
宋知虞看到眼前这场景,突然觉得心里堵得慌。
蕊官这前前后后的举动瞧上去,怎么都有种献媚邀宠的嫌疑。
初阳打量着宋知虞的神色变化,见沈持还毫无察觉,便拍桌子佯装生气道:“这菜怎么还不上啊?这么久了,一道也没做好吗?”
突然的声响吓了蕊官一跳,手上原本连贯的按摩动作也停了下来。
沈持见初阳已经急成了一个饿死鬼,也顺便得了个由头,侧首对蕊官吩咐道:“你下去看看怎么回事,催他们动作快一些。”
蕊官仍旧不想走,但沈持已经挑明了话,她又不敢违抗沈持的命令,扭捏片刻后,还是见礼应了下来。
“是,奴婢遵命。”
蕊官这一走,初阳就感觉世界清明了。
他瞅着宋知虞眉头已经没先前那般皱了,便在心里暗夸自己干的漂亮。
初阳朝宋知虞嘻笑道:“小丫头,你再吃块绿豆糕吧,这东西好吃顶饿,也顺便借它的清新之味,祛祛空气里的污浊之气。”
沈持知道初阳一贯都是看不惯蕊官的,所以他口中的污浊之气,不用想也知道是在说谁。
沈持不理解初阳为什么会因为蕊官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人而大动肝火,于是便出言开解道:“师父,蕊官就是个小孩子,您老人家怎么也好几百岁了,犯不着跟个小孩子一般见识。”
听到这话,宋知虞不禁又在心里嘟囔了:蕊官那丰乳肥臀的还是小孩子?想到这里,宋知虞忍不住低头瞧了眼自己干瘪的身材。
若如此说来,那自己在沈持眼里,岂不是小孩中的小孩?
宋知虞刚刚好转的心情,现在又有了些许动荡。
沈持方才分明也不满蕊官的轻浮举动,怎么现在对初阳说的这话里话外,却又有股袒护之意?
他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个意思?
正在这几人各怀心思之时,雅间门外的通廊上又走来一群人。
宋知虞凝神一看,抬眼便瞧见苏仪正端着一个木盒站到雅间门口。
苏仪朝沈持拱手见礼道:“殿下,属下将清凉玉肌膏取来了。”
沈持一边抬手示意苏仪将木盒奉至宋知虞面前,一边对她豁然笑道:“这是师父特制的药,你每日三次的将其外敷在患处,无论怎样的疤痕,最后都会恢复如初的。”
原来,苏仪方才一进门就不见了踪迹,是接沈持的吩咐给自己拿药去了。
思及此,宋知虞心中不禁涌过一股暖流。
右手上这点小破皮,自己都没当回事儿,沈持却比自己还挂念,可真是翩翩公子心细如发啊。
宋知虞从苏仪手上接过清凉玉肌膏,对沈持笑道:“易书兄有心了。”
转而,又朝初阳微笑致意道:“多谢小老鼠的膏药,你研制的东西一定管用。”
初阳心情甚好,得意道:“那是,老夫的东西就没有不管用的。”
苏仪往后退一步,又拱手禀告道:“殿下,还有一事。”
沈持眼也没抬一下,反问道:“什么事?”
苏仪看了宋知虞一眼,回道:“镇远将军派人来接宋小姐了。”
闻言,宋知虞从窗口探头望去,果见他们家的人在大堂站了一排,领头的竟然还是李达!
宋知虞暗道沈持料事如神,她爹娘果然找他要人来了。
李达一般是不会被宋将军派来管这些接人闲事的,想到李达专程出来找自己的那几次,每次回去都免不了宋将军的一顿臭骂,宋知虞突然又不禁有些心虚。
另外,结合最近自己知道的形势,她更怕宋将军和宋夫人将这不满的情绪转架到沈持身上。
宋知虞有些犹豫不决,她侧首对沈持说道:“既然我爹都让我师父过来接我了,那我……要不……还是回去了吧?”
沈持却伸手一把按住了她,急道:“菜马上就端来了,怎么也吃了饭再走吧?”
沈持话音刚落,便有两个仆从端着卤牛肉和蜜汁烧鸭进来。
宋知虞闻着那诱人的肉香咽了下口水,但一想到楼下等候的李达却又有些迟疑。
沈持干脆直接替她决定道:“苏仪,你去问问李副将用膳没有?说我请他上来一起用饭。”
苏仪连忙回道:“属下已经问过了,李副将说自己就在楼下等候,我已让侍者去沏茶了。”
沈持点头首肯,看上去是对苏仪的安排颇为满意。
他转过身继续对宋知虞说道:“既然李副将都在下面喝茶了,那你就吃了再走吧?”
初阳故技重施,夹起两片牛肉塞入口中,把嘴吧唧的十分响亮。
“哎呀呀,这牛肉可真香!能吃上这么一口,老夫是再也不回老鼠洞去了。”
第92章 设计织网
沈持脸颊有些泛红,他附身在宋知虞耳边悄声说道:“因我与太子这几次三番的正面冲突,再加上这京城日渐增多的妖邪,日后与你怕是更难相见一面了,所以……这顿饭就留下多吃一会儿吧。”
宋知虞怔住了,沈持这话的言外之意,是想和自己多呆一会儿吗?
初阳的听觉从来都不是差的,他朝沈持抛来的玩味目光,更是让沈持羞成了一颗红柿子。
宋知虞目若秋水,她低头轻轻“嗯”了一声,便算是不打算走了。
……
东宫,崇政殿。
太子坐于桌案前,正同幕僚在下围棋。
他见自己派出去的小太监已回到身旁,便迫不及待的问道:“如何?本宫离开以后,沈持可跟宋小姐再聊些什么?”
显然答案并不是太子想要的那个,小太监局促不安,紧张的直打结巴,回道:“回禀殿下,瑞王殿下……他……”
太子见小太监是这态度,心里已经猜到了个大概,他将手中的棋子往棋盘上一摔,骂道:“你是哑巴还是不会说话?还不给本宫快点说清楚!”
小太监吓得五体投地的跪到地上,忙回道:“瑞王殿下将宋小姐带去了京渡驿,此刻正在回梦阁一同用饭。”
太子抬腿一脚踹翻了小太监,怒骂道:“好他个沈易书!当面规规矩矩,背后又来这么一套。最近他真是猖狂啊,老给本宫惹不痛快!”
太子再低头看见跪在脚下瑟瑟发抖的小太监,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又骂道:“你还跪在这里干什么?等着本宫给你奖赏吗?还不快滚!”
“是是是,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小太监身体抖的更厉害了,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跪着倒爬了出去。
这时,方才与太子一道下棋的幕僚站了起来,他走到太子身旁宽慰道:“殿下不必恼怒,瑞王诳悖无礼,殿下教训教训他就是了,只是动动手指头的事,何至于殿下大动肝火呢?”
“哦?”
一听幕僚这话,太子提起了兴趣,忙问道:“韦卿有何妙计?”
韦宿笑道:“瑞王不是看玄法天师十分不顺眼吗?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啊。再加上天师历来又与皇后娘娘和郑丞相交好,太子对天师也十分尊敬,何不再锦上添花更进一步呢?”
太子又坐回了桌案前,反问道:“你是说借玄法天师之手对付沈持?可你凭什么确定天师会帮这个忙呢?”
韦宿笑着坐到太子对面,胜券在握的接着说道:“那要看太子殿下是否想永绝后患了……”
太子的瞳孔不禁大了两倍,他震惊道:“你是说杀了沈持?”
但他转念便接受了韦宿这个提议,又颇为舒心的大笑起来,“若真能永绝后患,甚好。”
太子侧首看着韦宿问道:“你计划怎么做?”
韦宿慢慢道来:“太子殿下不是总与皇后娘娘因为对瑞王的处理态度而频起龃龉吗?皇后娘娘顾虑甚多,不敢轻易对瑞王再下妖毒。但太子殿下可以转移目标,将皇后娘娘这一环直接拿掉啊。”
太子还以为韦宿有什么锦囊妙计,结果听到韦宿就只是计划让玄法天师对沈持下妖毒后,便大为失望。
太子否定道:“沈持因他生母之死,跟母后和玄法天师一直都不对付。尤其是玄法天师,沈持可没少给天师找茬。若是天师想给沈持下妖毒,那还能让他这么活蹦乱跳?”
韦宿却一直笑着,并没有因为太子反驳的话而改变。
太子见他如此十拿九稳,便又连忙问道:“莫非……韦卿有让玄法天师不得不对沈持下手的办法?”
“正是!”
韦宿见太子终于想到了这层,颇为得意的摇头晃脑起来。
太子如获至宝,他匍在桌案上,朝韦宿附身而去,问道:“不知韦卿有何法?”
韦宿也没再卖关子,他压低声音直接说道:“瑞王不是在查京渡驿的瘟疫吗?韦某不才,刚好知道这起事件的背后元凶。”
太子联想到韦宿刚说过的话,惊讶道:“难道是玄法天师?!”
韦宿摇头否定了太子的猜测,“不是天师,而是天师唯一的闭门弟子——清风道长。”
太子从韦宿口中得知了玄法道的小秘密,忍不住咧嘴笑起来。
“本宫可真是没想到,京渡驿的瘟疫竟然与清风道长有关。”
韦宿继续说道:“韦某之前不是向太子殿下借了些人吗?就是为了暗中监控玄法天师和瑞王,没想到在正主身上没查到什么,反而有了清风道长这样的意外收获。”
“京渡驿的瘟疫难道是清风造成的?”太子问。
韦宿又摇了摇头,“是也不是,京渡驿的怪病其实并不是瘟疫,而是妖毒。”
“妖毒?”太子更为吃惊。
韦宿说道:“太子殿下也知道,皇后娘娘常年与玄法天师在暗中进行的交易。玄法天师为皇后娘娘提供妖毒整肃后宫,巩固皇后娘娘在宫中的地位。皇后娘娘利用自己的权力和郑氏一族的势力,帮助玄法道在全国扩展,也为玄法天师在暗中进行的秘密修炼掩人耳目。”
“这些我倒是历来都知道的。”
太子还没明白这与清风有何关联,又问道:“难道清风道长是母后的人?”
韦宿笑了笑,否定道:“并不是。也正因为不是,清风道长才会不小心造成京渡驿的妖毒。”
韦宿顿了顿,又接着说道:“韦某通过眼线意外得知,清风道长其实并不只是玄法天师唯一的闭门弟子,他还是玄法天师唯一的亲人。”
“哦?竟还有这样的秘闻。”太子兴趣大增。
“太子殿下也知道,天师实际是通过妖邪修炼,以求法力能突飞猛进。可这样激进的修炼方式,就像是空中楼阁,并不是修炼正途,所以玄法天师一直不让清风道长修习此法。
但玄法天师为了快速扩充玄法道的势力,却将此法传给了座下几个听话的弟子,想让他们学成后,帮自己巩固全国各地的玄法道势力。
因此,便使得清风道长这个闭门弟子成了玄法道法力最弱的道徒。玄法天师也不愿见清风道长如此弱势,所以平时便对他格外严厉,以至于清风道长十分惧怕玄法天师。”
第93章 吃醋
“所以……”
太子终于将前后连贯,全然明白了过来。
“所以清风道长便暗中偷偷学了玄法天师这通过妖邪修炼的方法吗?”
“没错!”
韦宿笑着肯定道:“玄法天师放出去的金印妖怪,总有不能收回来的。其实那并不全是瑞王和初阳从中作梗,有些实际上是被清风道长暗自修炼用掉了,只是有瑞王这个对头冲在前面,便有了一个可推脱的对象。”
“后来,清风道长修为猛进,这样小偷小拿的举动便已经不能再满足他的修炼需求了,于是他就在外悄悄养了些妖怪。但他没人指导,时常会出现纰漏。京渡驿这次的妖毒,就是清风道长一时不察造成的。
想来,清风道长现在应该着急的很,可是又不敢告诉玄法天师。瑞王历来与玄法天师不对头,现在他去查了京渡驿的妖毒,又加上身旁有初阳这个妖精助力,应该很快就会查到清风道长身上。
但玄法天师此刻仍被蒙在鼓里,若等瑞王成功将清风道长这个幕后元凶揪出来,那时候可就没太子殿下什么事了。所以殿下若想借玄法天师除掉瑞王,动作现在就得快!”
太子忙问:“本宫应该如何做?”
韦宿笑道:“玄法天师不教清风道长妖邪的修炼方法,其实是对清风道长上心疼爱的紧,所以他怎么会让瑞王处理清风道长?
太子殿下若能先瑞王一步,安排一个替罪羊,帮玄法天师解决这个麻烦,他一定会十分感激你的。另外,也会对瑞王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忍无可忍。”
太子有丝困惑,又问道:“玄法天师疼爱清风道长,现在本宫是知道了的。可本宫若是揭了清风道长的短,清风道长记恨本宫,在玄法天师面前吹耳旁风可如何是好?”
韦宿却不以为然,笑道:“太子殿下这就多虑了,你若帮清风道长解决了这件事,他感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真的记恨呢?
更何况,清风道长作为玄法天师唯一的亲人,玄法天师不可能会对他过重责罚。到头来,他们还不是对殿下的感激多于责难?
到此时,殿下不就多了两个盟友,少了一个敌人吗?并且,玄法天师豢养金印妖怪修炼是件见不得光的事,殿下暗中多多收集此类证据,不也相当于抓住了玄法天师的把柄吗?那又何愁玄法天师会失控?”
听韦宿解释至此,太子终于心满意足,他得意的大笑道:“甚好!甚好!韦卿真不愧是本宫的诸葛先生,这一石二鸟之计谋划的甚是精妙!”
太子双眼微闭,神情又变得狠辣。
“如此一来,本宫就不信还治不了沈持那个病秧子!”
韦宿机敏的上前跪拜,拍马屁道:“殿下多年的夙愿,此次一定能如愿以偿,韦某先恭祝殿下马到功成!”
“哈哈哈!”
太子顿感身心舒畅,他笑着将韦宿从地上扶起来,吩咐道:“暗中调查这件事就由韦卿继续去办吧,本宫现在就去玄法观走一趟,希望回来又能听见韦卿的好消息。嗯?”
“是,韦某遵命!”
……
西市,回梦阁。
本来想到此刻仍是青天白日,宋知虞是不打算喝酒的,可当她与沈持初阳几番言语之后,却架不住饭桌上的觥筹交错。
后半晌,宋知虞喝的有些发晕,人已介于半醉半醒之间。
此刻,宋知虞眼中的每个人,都凭空生出了几道影子。尤其是那个正在给沈持斟酒的侍女,宋知虞看着她那几道影子晃来晃去,恍惚间似乎就晃进了沈持怀里。
宋知虞拍案大喝:“你们回梦阁的丫头都是怎么回事!也太没规矩了!”
那个斟酒的侍女被宋知虞吓的险些打了酒壶,沈持见宋知虞醉酒,却只觉颇为好笑,他随意的挥了挥手,便将侍女从宋知虞眼前打发走了。
他附身到宋知虞面前,好奇的问道:“我回梦阁的丫头怎么了?是侍候的不好吗?”
“好,好的很,好的不简直像话。”
宋知虞越说越生气,气呼呼的把脸都嘟圆了。
她又说道:“这还有我这个外客在呢,并且,我还是个女子!她竟然如此迫不及待的朝你投怀送抱,真是不知羞!”
说罢,宋知虞还觉得不解气,她又抵到沈持眼前,用力戳着他的脸,恶狠狠的说道:“不!知!羞!”
宋知虞突然凑近的距离,让两人鼻吸可闻。沈持毫无防备,原本没被酒精作用的脸,却“唰”的一下红透了。
他不知道宋知虞为何要在这里胡言乱语,方才斟酒的侍女何曾卧进自己怀里?
初阳倒是知道宋知虞在说些什么,他看着自己徒弟这副二愣子的模样,不由地叹了口气。
李达在楼下听到宋知虞这突然的一声大吼,只听腔调,都已猜到她定是又喝醉了。李达唯恐宋知虞酒后失礼,连忙顺着楼梯上到二楼来。
李达站在雅间门外,看着宋知虞靠在桌上东倒西歪的模样,也顾不得瑞王责怪,当即上前将宋知虞扶稳,朝沈持请辞道:
“小姐酒后失仪了,还请瑞王殿下莫要见怪。小姐醉成这样,不便再久留。末将这就将小姐带回去,还请瑞王殿下准许。”
人家师父都这样说了,沈持也不能不准。他本来还想问问宋知虞为什么要说刚才那番话,现在也没了机会。
他只得顺着李达的话说道:“是本王的过错,一时不察,让宋小姐醉了酒,烦请李副将回去替本王向宋将军宋夫人致歉,还请将军和夫人千万不要责罚她。”
李达只是又朝沈持拱手见了已礼,轻应一声,也没再说话,架着宋知虞便下楼往回走了。
沈持目送两人背影消失在转角后,这才悻悻转过头来。
初阳玩味的看着沈持,问道:“小徒弟是不是纳闷小丫头为什么那样说?”
“嗯?”
沈持微微惊讶,初阳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吗?自己什么都没说,竟然也知道自己心中所想。
“师父知道?”
第94章 我非良人
初阳将筷子放下,怒其不争道:“你啊,真是没学到我的半点风情。”
什么?风情?
沈持忍俊不禁,他师父这又在乱用什么措辞?
虽然初阳措辞不当,可沈持还是能理解他想表达什么,便接着问道:“这跟你的风情又有什么关系?”
初阳瘪了瘪嘴,回道:“你啊,要是没遇到老夫,我看你得打一辈子光棍!小丫头那是吃醋了,你连这都看不明白?”
“什么?!”
师父说宋知虞是吃醋了?吃谁的醋?吃自己的醋吗?
可自己什么时候给她醋吃了?
刚刚哪个斟酒侍女真的没对自己投怀送抱啊,自己也没对侍女动手动脚,这要硬扯起来,完全毫无头绪嘛!
“什么什么什么啊?”
初阳一听沈持仍旧搞不明白,平白生出了两分火气。
“刚才那个蕊官在这里的时候,小丫头眉头皱的那么紧,你都没发觉?”
听到初阳这话,沈持又是一怔。
难道宋知虞刚刚喝醉了骂自己,是因为蕊官吗?
莫非……她……喜欢自己?
想到这儿,沈持嘴角不自觉的勾了起来。
但又把话说回来,蕊官对自己心中有意,近来举止愈发轻浮大胆,这自己是知道的,可自己又没有接受她,不是当即就出言喝止了吗?
宋知虞为什么还要生气呢?是自己还有哪里没做对吗?
初阳看到沈持此刻的表情,便知他已明白,笑道:“现在知道为什么了吧?”
可初阳转念一想,又忍不住补了两句。
“你说你也是,明明也对小丫头颇有好感,就不能多注意一下人家的情绪变化吗?还得师父在一旁给你观察打圆场,真是个呆子。”
沈持的脸又被初阳给说红了,他结巴道:“谁……谁有好感了?不是都已经给师父说过了吗,宋知虞待字闺中,这样毁人名声的话轻易乱说不得。”
一听沈持在自己面前都不认,初阳立刻替他翻起旧账来。
“你不喜欢小丫头,那你刚刚留人家吃饭的时候,说什么日后相见困难?你不喜欢小丫头,那她手被烫伤你着急什么?你不喜欢小丫头,那你终止原本打算利用她身份的计划?你不喜欢小丫头,那你给人家取什么小字?还叫什么‘婉婉’?
你以为你师父不懂诗书,就不知道你了吗?不就是那句‘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吗?成天见你在六艺堂把这句诗写了一百二十遍,就这么点小伎俩,还敢在你师父面前显摆。想当年老夫艳绝老鼠洞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搓泥巴呢,你……”
“得了得了!停停停!”
沈持是怎么也听不下去了,要是再等初阳说下去,非得让他把自己扒的底裤都不剩。
“还要在师父面前嘴犟吗?”
初阳最后又补了这么一句,沈持这嘴硬的坏毛病,他这个做师父的必须得给他纠正过来,总不能眼看沈持打一辈子光棍吧?
“不犟了……”
沈持已经被初阳磨的失去了还嘴的力气,哪里还敢再反驳一句?
初阳看着沈持这副有气无力的模样,又悉心道:“喜欢人家就大胆说出来嘛,男欢女爱人之常情,何况你配小丫头也不差嘛,堂堂北梁二皇子,还配不过一个镇远将军之女吗?”
沈持像是叹了口气,他回道:“不是配不配的问题,是我不想。”
沈持顿了顿,抬头与初阳四目相对道:“先前在京渡驿的时候,我也给师父说过。现在大局未定血仇未报,若有一天我功败垂成,岂不平白耽误她的大好前程?还不如将这份好感隐藏心底,泯灭在它还未曾萌芽的时刻。”
初阳完全不能理解,反驳道:“你为什么要把前程系在一个可能上面?难道,你能眼睁睁看着小丫头嫁给旁人?还是说……你确信人家现在喜欢你,就会一直等着你?”
沈持苦涩的笑了笑,回道:“我非良人,实难相配。若宋知虞能遇到一个合适的人,就此安稳一生,这样也好。”
初阳从未听到沈持如此妄自菲薄过,他急道:“你怎么不算良人?你文韬武略智勇双全,咱也不说旁的,就单说你这长相,当个混吃混喝的小白脸那也够本了啊。”
沈持满脸黑线,他师父是真不会说话,这是在安慰人还是在骂人?
不会比喻就别比喻,也不知道谁小白脸呢?成天就知道赖在瑞王府混吃混喝……
沈持眸色幽暗深沉,他不急不缓的接道:“我妖毒深重,也不知会在哪天死去。并且,我在朝中从来也没占到过什么优势,总是活在皇后太子的阴影之下。”
沈持苦笑道:“我总不能让宋知虞跟我过这样的日子吧?她那么活泼明媚,灿如朝霞,怎么受的了如此委曲求全的生活?而且,这天下女子莫不过‘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可我……却连这简单的白首也做不到。”
初阳听到也是叹气,回道:“我也不知道……该说你是情深至摧眉折腰,还是该说你对自身要求太高。总之,师父的观点向来都是跟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沈持的眸色愈发暗淡,他冷冷回道:“就现在的局面而言,我不能喜欢她。”
初阳又是叹气,但也没再强求沈持什么,他惋惜道:“若说现在的局面不合适,那得怎样的局面才合适?”
沈持没有回答,他心里也没有答案。
满室的寂静里只剩下残留的酒香,和初阳悠长的叹息……
……
兴道坊,玄法观。
太子看到玄法天师对自己低眉顺眼的姿态,一边欣喜韦宿的计谋颇具成效,一边拂着广袖从座椅上起身往外走。
他对玄法天师笑道:“本宫话已至此,还望天师审时度势,早做定夺。但清风道长在京渡驿做的事情,不论天师如何决定,本宫都会替天师解决掉这个麻烦,还请天师放心。”
说罢,太子似乎还不甚安稳,又回头补了一句:“瑞王哪个倔脾气,天师也是知道的。若是被他顺藤摸瓜缠上了,那时纵使本宫有心,也对清风道长无力了。”
太子拍了拍玄法天师的肩膀,嘱托道:“天师切不可掉以轻心呐。”
第95章 阳奉阴违
玄法天师满脸堆笑,躬身相送道:“是,太子殿下所言极是,贫道感激不尽。”
太子胜券在握的瞥了玄法天师一眼,他知道玄法天师此刻虽然还跟自己在揣着明白装糊涂,但玄法天师为保清风,并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所以,玄法天师与自己达成一致,那只是时间早晚的事,太子并不担心。
太子大步向外走去,朗声笑道:“本宫这就走了,天师不必再送,还是多留些时间好好想想,应该怎么炼制妖毒为本宫办事吧。”
太子撇下这么一句话后,便扬长而去。
“恭送殿下。”
玄法天师躬着身子,站在门前久久未动,屋内烛火扑闪的光影加重了他脸上愈发阴郁的轮廓。
“师父……”
清风从关押兽妖的暗室走了出来,因已听见太子与玄法天师的所有对话,他现在这声师父叫的格外心虚。
玄法天师猛一回手,将博古架上的瓷器摔的稀碎,清风吓的立刻跪倒在地,头也不敢抬的匍匐到玄法天师脚下。
他局促不安的认错道:“师父,弟子知错了,弟子愚笨,弟子一时糊涂。师父,求你饶过弟子这回!”
玄法天师也不说话,他拎着清风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恨铁不成钢的捏着清风的下颌,咬牙切齿道:
“你可真是愈发能耐了,在我面前装什么愚蠢,背地里偷偷豢妖练功,还给我闯出了这么大的祸!”
清风从未见玄法天师发过这么大的火,惊慌失措的又是一通认错。
“师父,弟子真的只是一时糊涂,弟子知错了,弟子再也不练功了,再也不……”
“呵……”
未等清风说完,玄法天师便是一声冷笑,他讽刺道:“说到练功,你也真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不要你干什么你偏干,要你做什么你却偏不做。不是都给你说过了吗?此法来势凶险,不适合像你这样纯净的仙根修炼,你怎么就是不听?”
玄法天师看着清风惶恐不安的眼神,心里又软了两分,继续说道:“我知道你见朗月他们几个法术高强,很是眼红。可是他们都没为师如此稳固的根基,只不过是一座中看不中用的空中楼阁罢了,替为师平时办些事还行,若真碰上高人,他们没一个顶用。只有你,为师是真心真意在教的,不把基础练扎实,再怎么急功近利也成功不了。”
清风双眼猩红,抽噎的声调也已带有哭腔,他跪在冰凉的地砖上,一把搂住玄法天师的腰,泣不成声道:“小舅。”
清风的这声“小舅”让玄法天师的心彻底软了下来,他抚摸着清风的头发,怅然若失的回忆道:
“你我有多久未以这舅侄相称了……清风啊,小舅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了,自然是千好万好都只会给你一人。”
清风趴在玄法天师腰间,不停用力的点着脑袋。他就知道,只要自己服个软,叫一声小舅,玄法天师一定就不会再责难自己。
玄法天师继续说道:“小舅早年练功心切,误入了歧途,现在也只有硬着头皮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没有了回头的余地。但是,你不一样啊,你仙根纯净,又有我为你引导,只要肯吃苦练习,一定有那修炼成仙的可能。你万不可再走上小舅的老路啊……”
清风痛哭流涕,应道:“小舅对清风的好,清风都记在心里。”
见玄法天师没再说话,清风知道玄法天师这就算是已经原谅他了,便撒开玄法天师的腰,仰头问道:“小舅,清风闯下的祸太子殿下说他去处理,那日后我们……”
玄法天师梳理着拂尘,冷冷道:“太子殿下是早就盯上我了的,他与皇后娘娘意见不合,他想直接将瑞王置于死地,可皇后娘娘因有十六年前的那次失误,所以主张循序渐进。现在宋巍又在朝堂上参我,瑞王也抓住我不放。我夹在皇后和太子两母子中间,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暗度陈仓了。”
“清风。”
玄法天师侧首叫了一声,问道:“除京渡驿以外,你可还做了别的什么?”
“没……没有。”
清风被玄法天师突然的发问搞得有些惊慌,他低着头不敢再看玄法天师的眼睛。
“真没有?”玄法天师再次确认。
清风没有说话,只埋着脑袋用力的点了点头。
玄法天师轻“嗯”一声,说道:“没有便好,可千万不能让这些人再抓住你什么把柄。”
“是。”
“你起来吧,回去好好练功,稳扎稳打的修炼才是正途,记住了吗?”
清风躬身见礼,回道:“清风明白。”
清风刚转过身准备离去,玄法天师却又叫住了他。
“在外还是叫我师父,别让人知道我们的真实关系,那样对你对我都不利。”
清风又回身见礼,道:“是,清风谨遵师命。”
“去吧。”
玄法天师拂尘一甩,便转身又回丹炉去了。
清风默默的退到殿外,他确认四下无人,便寻了一僻静之处,伸手从袖兜里掏出一颗闪闪发亮的红色妖丹。
清风贪婪的欣赏着这颗红色的注意,他没有丝毫犹豫,仰头便将其服了下去。
……
兴化坊,镇远将军府。
宋知虞迷迷糊糊间,已被李达扶至安禧堂外。
突然,堂内一阵摔杯碎盏的声响,和着宋将军情绪激动的骂声,让宋知虞瞬间醒了酒。
宋知虞愣在原地,懵懵地问李达道:“师父,我爹这是怎么了?”
李达也不知具体情况,见宋知虞已然清醒,便自己所知的全部一五一十告诉宋知虞。
“将军从宫里出来就是这样,回府得知你正与瑞王殿下一道,便立马差我来接你了。”
宋知虞听完李达的解释,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反而还更加犯懵了。
如果宋知虞没记错的话,她爹今天上朝是准备参玄法天师法会行刺一事的吧?一回府就让小师父来接自己,难道是在朝堂上因为参玄法天师出了什么大问题?
想到这儿,宋知虞不由地焦灼起来,她没再过多犹豫,推开门便走了进去。
第96章 动摇
宋夫人看到宋知虞回来,忙迎上前来,挽住她的手说道:“知虞,你总算回来了,听说京渡驿发生了什么奇怪的瘟疫,你怎么能跟瑞王去那种地方呢?”
宋知虞见宋夫人如此急切,也没再隐瞒,直接将真相说了出来。
“娘,京渡驿的怪病其实并不是瘟疫,而是妖毒,现已查出与玄法道有关。初阳已经施法为村民们压制,等明日村民们再服下初阳炼制的解药,便能获救了。”
一听又是与玄法道相关的什么精精怪怪,宋将军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他嗤之以鼻道:“看来我们的北梁国师,在人前人后还有两副面孔呢,可真是能耐。”
宋知虞从宋将军的话里话外也能品出一丝端倪,她上前问到:“爹,你今日可是与玄法天师起了冲突?”
听到宋知虞的问题,宋将军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幽暗,他沮丧道:“知虞,爹真没用,没能保护好你,也没能为你出气。”
“爹,究竟发生了什么?”
见宋将军神情暗淡,宋知虞心里更为焦急了。
宋夫人在一旁叹了口气,对宋将军说道:“你就全都告诉她吧,瞒是瞒不住的。”
怎么?
听娘这话里的意思,似乎与自己有莫大干系?
只听宋将军缓缓说道:“唉,知虞,爹其实早该想到了,玄法天师与你素不相识,他敢在法会上明目张胆的行刺你,必定是有人支持。只是爹没想到,这件事背后竟然还有这么麻烦。”
“爹是说九尾狐吗?”
听宋将军言之至此,宋知虞已猜到她爹娘应该是知晓了全部。
而宋将军和宋夫人见宋知虞竟然已事先知道,都颇为吃惊,反问道:“你已经知道了?”
宋知虞点点头,解释道:“是易书兄告诉我的,他还让我回家告诉爹,要多派些亲兵守护,因为玄法天师一定会为了九尾狐对我再次出手。”
宋将军和宋夫人皆是叹气,宋夫人忧愁道:“造孽啊,真是造孽,我们知虞怎么摊上九尾狐了?咱们家从来也没与妖邪打过交道,她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缠上知虞?”
宋将军虽然也很担忧,但却另辟蹊径的宽慰宋夫人道:“夫人换个思路想想,若没有九尾狐的帮助,咱们知虞说不定都不能这样好端端的站在你我眼前了。”
宋夫人没再纠结于此,转而问道:“知虞,既然之前发生过这么多事,你怎么从来都没告诉过我们?”
宋夫人如此一问,宋知虞的心里越是发虚,她摸了摸脑袋,局促道:“我那不是和易书兄偷跑出去的嘛,怎么还敢和你们说……”
宋夫人也没有责怪宋知虞,反而叹息自责道:“也是我们这做爹娘的不对,治水在疏不再堵,前面放任你狂野逍遥,后面又要你做名门闺秀,也没去了解你每日在想些什么,实在是不称职。”
“娘……”
宋知虞没想到宋夫人竟会如此说,感动的同时,也愈发觉得受之有愧。
宋将军叹息道:“若是爹不畏手畏脚的缩在壳里,能事先知道这一切,也不至于被陛下擒的死死的。”
“陛下?”
宋知虞又有些糊涂了,他们现在说的事情,与陛下有何关系?
宋将军见宋知虞并不全然了解,便解释道:“玄法观的法会上,玄法天师之所以敢对你的公然行刺,也是因为有陛下的默许。陛下想捉获九尾狐,以炼制长生丹和瑞王妖毒的解药,今日陛下向我亲口承认时,我真是大为震惊!想到他们都在打你的主意,一回府我便让李达来接你了,实在是欺人太甚。”
宋知虞听到元正皇帝暗中筹谋良多,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沈持的妖毒,忍不住称赞道:“陛下倒不失为一个好父亲。”
宋将军听闻此言很是惊讶,自己都被气的快吹胡子瞪眼了,宋知虞怎么反而一点也不生气?
他只接着自己方才的话,继续为宋知虞解说道:“不过我暗示不满之后,陛下似乎也就此打消了用你诱捕的念头。”
宋夫人却能猜到一星半点的原因,她温声问道:“知虞,娘再问你一次,你与瑞王殿下是否……”
听到这话,宋知虞不禁又怔住了,虽然宋夫人的话还没有说完,但宋知虞却很清楚她娘想表达的意思。
在此之前,她尚且对沈持的感觉不甚明了,可经过今日这一番折腾,她反而已经能确认自己真实的情感了。
宋知虞没看宋夫人的眼睛,她害羞的埋着脸,轻之又轻地点了点头。
宋夫人豁然开朗,浅笑道:“有你这番肯定,娘的心里也算有个底了。瑞王殿下是个好孩子,又几次三番救过你,玄法观法会上更是不惜与天师太子对立,不知……他的态度又是如何?”
娘问沈持的态度?
宋知虞显得有些茫然,易书兄对自己究竟是怎么样的态度呢?
说易书兄对自己上心吧,但自己又没从他身上感受到一丝男女之情的意味。若说易书兄对自己不上心吧,可他又几次三番对自己舍命相救。另外,他在诸多细节上的体贴关怀也不是假的。
所以,沈持对自己究竟是什么态度?
宋夫人见宋知虞没有应声,便也猜到个大概,她接着说道:“娘又糊涂了,你们都是些年轻人,哪里会表露的如此急切。”
宋夫人反握住宋知虞的手,叮嘱道:“爹娘虽然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但是我们从来也不求你非得如何,我们历来都只愿你简单幸福。若你有想做的事,那就大胆去做吧,只要你快乐。”
“菀莺……”
宋将军忍不住出言打断了宋夫人的话,但还未等宋夫人给予态度,他又转而叹气道:
“也罢,什么劳什子的功名利禄,统统都是虚的,只有我们知虞的幸福快乐才是真。以后我宋巍也不畏手畏脚的陪这些人装腔作势了,既然明哲保身行不通,那也只有迎头直上了。”
说完,宋将军提着这口豪气劲,正想离开安禧堂回房去,王喜却又在门外禀报道:“将军,夫人。瑞王殿下说小姐落了东西在回梦阁,才刚派人送到了府上。”
第97章 离奇自愈
“东西给我。”
宋将军上前将王喜手上的木盒接过,转而交到宋知虞手中,问道:“你落了什么东西在瑞王殿下哪里?竟落的如此齐整,还带着一个这般精致的木盒。”
宋知虞也是一脸纳闷,她连忙从宋将军手中将木盒接过。迫不及待的打开一看,竟是一支银镶玉点翠禁步!
可是自己何时买过这么一支禁步?
宋知虞埋头看去,无意间正好瞥见自己空无一物的腰带,她突然就想起了什么。
对了!
今天在胭脂坊碰见沈持时,他不是还说自己腰间空空来着吗?
莫非这个禁步就是沈持送自己的礼物?
宋将军在一旁见到木盒内壁写着胭脂坊几个小字,便对宋知虞发问道:“这是你今天在胭脂坊买的么?样式倒是挺好看的,就是素了点,要是……诶,夫人你拉我干什么?”
宋将军话还没说完,就被宋夫人拽着后退了几步。
宋夫人扒着宋将军的肩膀,踮起脚尖,附在宋将军的耳边说道:“你傻啊,你看不出来这不是知虞买的东西吗?”
宋将军豁然睁大了双眼,恍然大悟道:“原来是瑞……”
真可怜,宋将军话没说完,就又被宋夫人捂住了嘴,看来他今天是没机会说出句完整话了。
宋夫人若无其事的冲宋知虞莞尔笑道:“知虞,这支禁步真好看,你回房去试试吧?”
“好啊。”
宋知虞来回端量着这支禁步欣喜不已,也不在意她爹娘的动静,她俯身行礼道:“那女儿就先行告退了。”
宋夫人笑着点点头,直到宋知虞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她才缓缓转过头来。
宋将军瞧了眼宋知虞长乐苑的方向,问道:“瞧着瑞王殿下对知虞的态度,倒像是真心实意的。不但先后救过知虞几次,还嘱托知虞防范玄法天师,可……瑞王殿下身中九尾狐妖毒,他就不想早点捉到九尾狐吗?”
宋夫人却只是笑,回道:“所以,这才是瑞王殿下的与众不同之处。知虞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她与瑞王殿下谈得来,也不是一件没缘由的事情。瑞王殿下肯定也想解开九尾狐妖毒,但却没有选择利用知虞的方法。说到这儿,我还真挺佩服我们这位瑞王殿下,若是换了我,我都不见得能这样做。”
宋将军点了点头,算是肯定宋夫人的话,他问道:“瑞王殿下对知虞没有恶意便好,我瞧你方才的态度,似乎支持知虞与瑞王殿下来往?”
宋夫人浅浅一笑,回道:“有何不可?你能找出比瑞王殿下更适合知虞的人吗?”
“可瑞王殿下的妖毒……”宋将军迟疑了。
宋夫人笑道:“瑞王殿下身手不凡,又对捉捕九尾狐之事不上心,怕是妖毒已经解的差不多了吧。另外,他和知虞的关系就由得他们这些年轻人顺其自然吧,咱们装作不知便可。”
“也对,夫人考虑的更为周全。”
宋将军笑眼盈盈,抚着宋夫人的头将她揽入怀中。
……
次日,初阳通宵达旦将妖毒解药制出后,便与沈持马不停蹄又去往了京渡驿。
驿官见二人带着解药前来,如见神灵降世般喜悦不已,恭维道:“初阳先生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瑞王殿下宅心仁厚为国为民,实乃我北梁百民之福!”
初阳见驿官作揖不停,就像个拜年请神的福娃,他看的乐不可支道:“得了,你赶紧把这些药分下去吧,一人一粒温水送服即可。”
“是是是!”
驿官拱手应道:“下官立即着人去办!”
说罢,驿官回手便将人手安排了下去,自己则引着沈持和初阳来到村中一处凉棚歇下。
驿官着人沏来茶水后,沈持问道:“昨日,村民中可有病情加剧者?”
驿官连忙拱手见礼,回道:“初阳先生杏林圣手,昨晚那碗药分发下去后便立竿见影,村民的腹泻呕吐都止住了,也没再有新的人被传染,只是一些病重之人依旧昏迷不醒……”
初阳接话解释道:“病重之人吃了今天这一丸也就可以痊愈了,大人不必过分担心,老夫的医术还是值得信任的。”
每逢初阳翘尾巴,就必会惹来现世报,沈持刚抬起眼瞧他,便远远看到驿官手下的一个小吏惊慌失措的跑来。
小吏扑跪在众人脚下,向驿官回禀道:“大……大人!”
驿官不悦的皱了皱眉,叱责道:“瑞王殿下面前,怎能如此无礼?”
小吏连忙起身跪正,“大人!不好了!王铁柱一家服下丸药后,呕……呕血了!”
“什么!”
沈持与初阳大惊,两人瞬间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沈持实在不知这是何状况,初阳的医术他是最清楚不过的,像京渡驿这般浅表的妖毒,他怎会出现失误?
初阳也满脸的难以置信,他将趴在地上的小吏拉起来,对他说道:“这家人住哪儿?你快带我去看看!”
“好好好,小人这就带大人去!”
小吏听到初阳的吩咐,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站起来,拔腿便带着初阳往那家人的住处跑去,沈持和驿官也紧随其后。
一进院门,便瞧见这一家人横七竖八的卧在院子里。
初阳蹲下为几人号脉,却不由地眉头紧锁,他连忙封住几人穴位。
初阳的表情变化沈持都看在眼里,他纳闷的问道:“师父,究竟是何情况?”
初阳眉头仍未舒展,却也没急着回答沈持。
他不急不缓的起身瞥了眼驿官之后,驿官识趣的退到了三丈外。
初阳这才回沈持道:“这家人在服用我的丸药之前,妖毒就已经解了。因妖毒解药颇为烈性,所以这家没病的人才会一时急火攻心吐了血。我替他们封住穴道后,现已无碍,休息片刻便能苏醒了。”
沈持却听的稀里糊涂,反问道:“什么叫妖毒已经解了?难道送药的人连谁吃没吃药都不知道吗?”
未等初阳再回答,沈持回过头便朝院门外喊道:“驿官!”
“在!下官在!”
驿官又连忙躬身上前,问道:“不知瑞王殿下有何吩咐?”
沈持正色道:“这家人是否服了两次解药?”
第98章 药罐上的血迹
驿官为之一怔,疑惑道:“全村染了病的人全都登记在册,无论是上到一百岁的老人,还是下到襁褓里的婴儿,无一不是按着名册来发放药物的!发一家划一家,这村子就那么百十来口人,不会出错的。”
“那就奇怪了……”
沈持更加琢磨不透,喃喃道:“那这家人究竟是怎么不治而愈的?”
“不治而愈?!”
驿官也大为吃惊,忙否认道:“不可能啊,昨天这家人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我是亲自查探过一遍的,亲眼所见并无虚假。”
但驿官转念一想,唯恐瑞王这是在为初阳的一时之失找台阶下,连忙在心里责骂自己愚蠢,又笑着改口道:“不过,下官毕竟不是医者,看的不够仔细,出现失误也未可知。”
初阳上前一步,接着驿官的话说道:“你没有失误,这家人面色蜡黄泛青,确实是染了病的。只是在服我的丸药之前就已经痊愈了,所以才与我的丸药药性相冲吐了血。你们可曾给这家人服过别的药物?”
驿官连连摇头,回道:“自昨日初阳先生安排之后,一切都是按着先生的吩咐来行事,为避免下面的人一时不察出现纰漏,下官都是亲自在场盯着的!”
“也就是说,所有的村民都只吃过我昨日让你们熬煮的药?”
“没错。”
听到驿官回答,初阳又问:“那药渣还在吗?我想去检查检查。”
驿官赶忙上前引路,回道:“在在在,药渣全都在,并且每家每户的药罐都是编了号的,并没有混着来,下官原只想着留样三日,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现在竟真派上了用场。”
“有留样?那就最好不过了!”
沈持没想到驿官将事情办的如此细致,忍不住夸赞道:“大人心细如发,事必躬亲,可实在难得!”
“殿下谬赞,下官不过在其位谋其政罢了。”
驿官一边应着,一边从手下手中接过名册,他快速翻到刘铁柱家所在的册页,向沈持回禀道:
“王铁柱一家所用的药罐编号为乙十二,全家人在昨日服了两回药,熬药人和送药人都是我的手下林季。”
话音降落,众人已来到药棚。初阳上前将编号为昨日乙十二的药渣从留样架上取下,仔细研磨放至鼻尖轻嗅。
“师父,怎么样?”
初阳一无所获的摇头,“并没混进别的药材。”
初阳话音刚落,却又蓦地皱起眉来,他像是新发现了什么,连忙朝驿官发问道:“这药里有股血腥味,何时混进的血?”
“血?什么血?”
驿官听到初阳的问题,一脸茫然。
这都是按照初阳给的药方所熬煮的药,全是些再普通不过的药材。又不是修炼什么邪功的药引,谁还会在里面额外加血?
初阳也料到驿官会如此回答,他将手中的药渣放下,又换了几个药罐闻,却再也没闻到同样的血液气息。
“师父,如何?”沈持迫不及待的询问。
初阳摇摇头,答道:“除开乙字十二,别的药罐全都一切正常。”
初阳抬头看向驿官,问道:“大人方才说熬药送药的都是你的手下,可否将人请来一问?”
驿官把头点成了骰盅,回头便朝南府河边正在清洗器具的人群喊道:“林季!过来!”
闻声,从人群里起来一位中年男子。他小跑而来,朝众人见礼道:“小人林季拜见瑞王殿下,拜见大人。”
驿官向林季指了指初阳,示意道:“初阳先生有话问你。”
林季面向初阳,拱手道:“先生有何指教?”
初阳端起乙字十二号药罐,朝林季发问道:“这家人的药只有你一个人经手是吗?”
“是。”
“那你可曾中途离开?”
林季恭敬答道:“从熬药至汤药起锅,直到送往病患家中,全都是小人全程经手的。小人丝毫不敢懈怠,也未曾中途离开。”
“那……你可曾往药罐里加过什么东西?”初阳又问。
林季怔了怔,疑惑道:“先生昨日不是叮嘱过,只需炒焦的糯米、金钱草和蒲公英即可吗?因先生的方子委实奇怪,我们这些人更是闻所未闻。唯恐一不小心出现纰漏,从而影响患者病情。所以,全都谨听先生嘱咐,可万不敢擅自更改药方啊。”
初阳将药罐放下,又嗅了嗅残留在指尖的血液气息,问道:“那在切药熬煮时,你可曾受伤见血?”
“未曾。”林季一脸茫然。
“这就奇怪了……”沈持忍不住插话进来,“那药罐里的血究竟是从何而来?”
初阳也没法回答沈持的问题,而林季将沈持的话仔细揣摩一遍后,却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拱手见礼,正色道:“若殿下与先生问的是这药罐上的血迹,小人倒知道是何人。”
“你不是说没旁人经手吗?”沈持问道。
林季拱手回道:“在小人接手后,的确没有人再动过这个药罐,可是在小人接手前,却有另外一人使用过。”
沈持忙问:“谁?!”
林季将头埋的低低的,回道:“是昨日与殿下同来的那位贵人。这个药罐是她被烫伤后,小人才拿过来接着熬煮的。想必殿下仍旧记得,昨日哪位贵人,手上破皮留了几滴血。这个药罐上的血迹,或许就是当时沾上的,除此之外,小人真是万万再想不出旁人了。”
沈持闻言也想起了昨日的情景,如此说来……这个药罐上的血迹倒真是来自宋知虞。
可是,为什么这个药罐熬煮的药,就使村民先行自愈了呢?
难道……是宋知虞的血起了作用?
可这……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沈持满脸的不相信,他侧首问初阳道:“师父,难道真是她的血起了作用?”
初阳也不敢贸然确定,只回道:“就目前来看,的确只有这种可能性最大。但为师也不敢立即下定论,毕竟我也给你说过,我之前施法探过小丫头的元神,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哪里会有这样神奇的魔力?”
初阳的回答沈持倒是认同,他应道:“对,一定是有别的原因,只是我们暂时还没发现。”
第99章 请旨彻查
两人话及至此,方才呕血的王铁柱一家经初阳救治已然苏醒,正由驿官的手下领着往药棚走来。
王铁柱一家已从差役口中听闻了前后经过,他们跪倒在初阳和沈持面前,叩谢道:“感谢瑞王殿下和初阳先生的救命之恩!感谢瑞王殿下!感谢初阳先生!”
初阳笑道:“举手之劳,诸位不必言谢。”
沈持却暗喜来的巧,忙问道:“你们来的正好,可否将身体情况详细告知?”
王铁柱不明白沈持此话何意,他抬头悄悄打量了沈持一眼,问道:“不知瑞王殿下具体是指什么情况?”
沈持恳切道:“所有,全部。”
了解了沈持的意思,王铁柱赶忙回道:“回瑞王殿下,小人一家人里是小人最先染病的,而后不到一天的时间,小人全家就都病倒了。后来躺在床上又稀里糊涂的,也不知具体过了几日。直到喝下昨日送来的汤药,才慢慢好转有了意识。”
初阳打断道:“昨日你们便已好转,有了清晰的意识?”
“是啊,昨晚我们都能扶着床沿下地了,今日见到大人们又送来了丸药,便连忙吞服了。”
王铁柱猜测道:“但许是因为平日里身体底子弱,再加上这一病被掏的更空,所以就呕了血。”
说到这儿,王铁柱又带着一家人向初阳和沈持磕头谢恩,说道:“小人一家,感谢瑞王殿下大慈大悲,感谢初阳先生妙手回春!”
初阳却没有了平日里被人恭维的那股得意劲,他心念着眼前的怪异,含糊其辞道:“应该的应该的。”
沈持察觉到异样,侧首问道:“昨日他们一家便已痊愈了,你的药又是全村都一样,看来……或许还真是因为宋知虞血的缘故?”
初阳虽仍旧半信半疑,却也不得不承认,道:“如今看来的确是了,只是为什么小丫头的血是解药呢?”
沈持杵着下巴沉思道:“或许正是因为她血液的与众不同,九尾狐之前才会找到她,不然就凭她一个普通女子,九尾狐为何无缘无故保护?”
初阳肯首道:“有理!”
沈持又接着思索道:“看来我们还得深入查一查。”
沈持抬起头,正好迎面看见驿官那副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的表情,于是便问道:“驿官大人可是心有疑虑?有话不妨直说。”
驿官这才支吾道:“既然殿下和初阳先生也查了这么久了,不知可否查到眉目?这药……村民们全都已经吃下去了,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咳!
原来这驿官是见王铁柱一家服药呕血后,担心起初阳的丸药是否有问题。不过这也难怪,谁见了这样的状况心里也会犯怵。
不过把话说回来,驿官为了百姓的安危着想,丝毫没顾忌自己的身份而不开口,这真是难得一见的清明。
可初阳却不乐意了,自己行医救人数百年,还从来没被人质疑过医术。昨夜自己的通宵达旦,赶制出的解药,这驿官还反过来怀疑自己丸药的效用了?
真是岂有此理!
初阳正想出言辩驳几句,沈持却唯恐他情绪上头,一不小心抖露出京渡驿妖毒之事。
所以,还未等初阳张嘴,沈持便先他一步回道:“今日这药丸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村民们把药吃下去后就会得解。”
沈持指了指王铁柱一家,继续说道:“他们一家只是例外。”
驿官不停点头,虽听的是半知半解,但当他听到沈持说药丸没事时,心里悬着的石头也落下了。
只要京渡驿的怪病能解,眼前这一点小插曲,便不足为提。
为隐藏京渡驿的妖毒一事,沈持在心里随便扯了个慌,接着解释道:“他们之所以呕血,是因为昨日服用的汤药里混进了血液,污了汤药的药性,所以才有了这样的意外。不然,你看怎么没有别人呕血?”
驿官用力点头,尴尬笑道:“瑞王殿下说的是,初阳先生的医术肯定是没有问题的,下官只是担心村民对丸药会不会不适用。”
沈持只是笑笑,没再多说。
……
红日西斜,整个太极宫都笼罩在一片金光之中。
元正皇帝午睡将醒,正坐在案前喝着明德端来的银耳汤,他示意沈持坐到自己对面,开口笑道:“你怕是有半年没踏足过甘露殿了,今日怎想着来了?”
沈持虽很惭愧,但也没过多解释,只回道:“儿臣不孝。”
元正皇帝自然知道沈持鲜少进宫的原因,便调和道:“皇后毕竟也是你的母后,太子怎么也是你的大哥。你自小便是个懂事的,别让父皇为你过分担忧。”
“是,儿臣明白。”
元正皇帝又喝了一口银耳汤,抬眼问道:“你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说吧,今日进宫找父皇所为何事?”
沈持喝了一口明德端给他的银耳汤,缓缓道:“前两日京渡驿突发怪病,患者腹泻昏迷,很快便传染了全村。”
元正皇帝的神色看不出变化,也不知他是急还是稳,只见他又喝了两口银耳汤后,才慢条斯理的回沈持道:“是瘟疫吗?”
沈持见着元正皇帝这样的态度,心中不禁有丝纳闷,难道京渡驿还未上报,父皇就早已知道了?
沈持虽是这样想,但脸上也同样没什么变化,他点头应道:“不是瘟疫,是妖毒。”
听到是妖毒,元正皇帝的眼神这才总算有了些微妙变化,他放下汤匙,问道:“那里来的妖毒,现下情况如何?”
沈持连忙回道:“初阳师父制了解药,现下京渡驿的妖毒已经得解了,对外我们只称是瘟疫,并没说是妖毒,就连京渡驿的驿官也不知道真正是实情。因为……”
见沈持言语迟疑,元正皇帝心中已经有了底,便直接说道:“因为什么,你直说。”
沈持打量了元正皇帝一眼,直言道:“因为妖毒或可出自玄法道。”
元正皇帝怔了两秒,问道:“有何证据?”
沈持从袖兜里掏出了那张引妖符,呈到元正皇帝面前,说道:“父皇请看,这是出自玄法道的符纸,引妖符作用意在吸引妖邪,我们是在京渡驿患病的村民家中找到的。”
第100章 负荆请罪
沈持从袖兜里掏出了那张引妖符,呈到元正皇帝面前,说道:“父皇请看,这是出自玄法道的符纸,引妖符作用意在吸引妖邪,我们是在京渡驿患病的村民家中找到的。”
沈持偷偷打量了元正皇帝一眼,揣度着元正皇帝平日对玄法道的态度,笑道:“然而……儿臣也不敢通过这么一张符纸妄断,所以目前只是猜测。”
沈持又继续说道:“但是……我想父皇可能也对京中横行的金印妖怪有所耳闻。实不相瞒,儿臣其实一直在暗中追查金印妖怪,现已有充足的证据可以证明金印妖怪出自玄法观。父皇或许不知,玄法天师暗地里纵使妖邪行凶,又再利用妖邪修炼魔功。所以,京渡驿此事难保不是玄法道所为,儿臣想向父皇请旨,准许儿臣道玄法观搜查!”
元正皇帝“啪”的一声拍翻了汤碗,他怒道:“没想到玄法天师竟然如此胆大妄为!”
可元正皇帝下一句却又改变了态度,沈持总觉得这样的气愤格外像是在对自己演戏。
元正皇帝语气柔和了许多,“但就凭如此一张符纸,恐怕难以为据,若贸然搜查玄法观,岂非使玄法天师寒心?毕竟,持儿的妖毒解药和长生丹,天师一直都在炼制呢。”
沈持越听越是气不打一处来,虽然他早已料到元正皇帝对玄法天师之前的所作所为必定甚是了解,但他没想到元正皇帝竟会对玄法天师偏袒至此。
自己为了给元正皇帝留台阶下而故意说的借口,现在竟成了元正皇帝演戏的筹码。
看来,元正皇帝为了获取长生丹,只要玄法天师不做什么危及北梁江山的事,区区几条平民之命全都视如草芥,完全不值得放在眼里。
亏得自己之前还幻想元正皇帝是被蒙在鼓里,现在看来,自己那个勤政爱民的父皇早已被那个渴望长生不老千秋万代的皇帝给吞噬了。
沈持怒气未消,但又不得不回答元正皇帝的话,便只得强忍余火,轻“嗯”两声算作回应。
正在沈持这没再开口说话的空档,屋外又进来一名小太监,他远远跪在门外,回禀道:“启禀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听到小太监的话,元正皇帝先是打量了一眼沈持的脸色,唯恐沈持与太子再起龃龉不悦,便笑道:“你让太子先回去吧,叫他有事傍晚再来。”
小太监忙回道:“陛下,可……太子殿下带着京兆府尹大人一起跪在殿外,京兆府尹大人芒履素衣背负荆条,说是有要事求见陛下。”
怎的?这是要玩负荆请罪那一套?
沈持不禁挑起了眉峰,不知怎么回事,他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不好的猜测,让他莫名有些担忧。
只见元正皇帝对负荆请罪一事颇为纳闷,不知是喃喃自语,还是在同沈持说话。
元正皇帝低着头,说道:“京兆府尹负荆请罪干嘛?难道犯了什么错事?”
蓦而,元正皇帝又抬首下令道:“那你去把太子和京兆府尹带进来。”
“是。”
小太监得令退了出去,转眼的功夫,便带着太子和京兆府尹进到了内殿。
二人下跪行礼,太子说道:“儿臣拜见父皇。”
沈持用余光瞥了眼跪在太子身后的京兆府尹,只见他满身血痕,上衣都被鲜血染红了半襟。
沈持忍不住感叹:太子对自己人也太下的去狠手了。
元正皇帝见到京兆府尹这满身血痕,不很愉悦的皱起眉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啊?爱卿负荆请罪为何?你这满身伤痕,难道是有人对你动用私刑不成?”
敢对京兆府尹动用私刑的,除了太子还能有谁?
京兆府尹连忙磕头认罪道:“微臣糊涂犯了大错,自请向太子殿下领罚,并不是太子殿下对微臣动用私刑。”
“哦?”
沈持见京兆府尹被太子打的遍体鳞伤还不忘忠心护主,反倒感到颇为佩服。
元正皇帝问道:“你前来负荆请罪,请的是什么罪?”
京兆府尹结巴道:“微臣……微臣死罪!”
京兆府尹此话一出,沈持便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心中猜想。
果然,又听京兆府尹接着说道:“微臣办事不利,愧对陛下信任,有负太子和天师的嘱托。”
元正皇帝双眼微闭,也不再看谁,静待京兆府尹的下文。
京兆府尹颤抖道:“天师信任微臣,托付微臣重任,让微臣帮忙处理被炼化的妖邪尸身,谁料微臣手下的人偷懒,运送途中一不小心泄露了妖毒,这……这才有了现在京渡驿的事情。”
说罢,京兆府尹又五体投地的跪趴在地上,把头磕的啪啪响。
沈持嗤之以鼻的翻了个白眼,玄法天师委托京兆府尹运送妖怪尸身,这样的借口都想得出来?
沈持也真是不知道该说这些人一些什么了……
沈持抬首打量了一眼元正皇帝的脸色,虽然元正皇帝此刻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但结合方才他字里行间维护玄法天师的话来看,京兆府尹如此蹩脚的顶罪借口,元正皇帝多半是会认下的。
太子和京兆府尹这上赶着给元正皇帝送台阶下的行为,怕是元正皇帝心里此刻正欣喜着的吧?
沈持无话可说,他靠在桌沿上,又舀起一勺银耳汤喝了一口。
元正皇帝轻“嗯”一声,知之甚深的点点头,回道:“确实死罪!”
闻言,京兆府尹更是颤抖不止,他头也不敢抬,连忙爬到元正皇帝脚下,再次认罪道:“陛下,微臣知错了,微臣真的知错了,还请陛下法外开恩,饶微臣一条性命吧!”
沈持冷冷一笑,声音极小的回了一句:“原来你也是知道怕的。”
这句话旁人没有听见,元正皇帝却听得一清二楚,他瞥了沈持一眼,接着对京兆府尹说道:“既要遵循法度,又如何法外开恩?”
京兆府尹连连磕头,说道:“请陛下恩准微臣将功补过,就让微臣去善后京渡驿之事吧?微臣一定让这件事有个满意的交代!”
元正皇帝尚未应答,太子又抓准时机补充道:“京兆府尹历来勤勉兢业,还请父皇准他将功补过。”
第101章 异梦
元正皇帝尚未应答,太子又抓准时机补充道:“京兆府尹历来勤勉兢业,还请父皇准他将功补过。”
元正皇帝又再次看向沈持,可却不是在问询意见。
他只看了沈持一眼,便顺着太子给的台阶,对京兆府尹说道:“朕也知你勤勉兢业,此次也不是你有心之失,你这满身伤痕也算是惩罚训诫了,朕若再行责罚,也未免太过不近人情。京渡驿之事,就由你去善后吧,若办得好,此事便翻篇揭过。”
“是是是。”
京兆府尹激动地热泪盈眶,又连连磕头道:“微臣叩谢陛下隆恩,微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望,一定将京渡驿之事办的漂漂亮亮!”
沈持见眼前这一切完全印证了自己心中的所有猜想,不禁觉得可叹又可笑。
元正皇帝却没应答京兆府尹的话,转而对太子说道:“慕儿。”
“儿臣在。”
太子拱手见礼,又往前跪行了两步。
元正皇帝眼皮也没抬一下,他若无其事的端起银耳汤又喝了一勺,冷声说道:“京兆府尹就算有错,那也是朝廷命官,朕虽然许你协理朝政,但这也不是你该滥用私刑的理由。明白吗?”
太子的脸红过又白,他硬着头皮应道:“儿臣明白了,此事是儿臣的疏忽,还望父皇宽恕。”
沈持能感觉到,太子此刻看向自己的目光,就像是紧绷的离弦之箭。若是真有弓箭在手,太子肯定恨不得将自己的脑袋当场射穿。
至于太子为何迁怒与自己,是何原因,沈持还是能猜出一二的。
依照太子一贯的性格,以及他长期以来对待自己的态度。左不过是他此刻跪在地上,而自己却坐在椅子上。他正俯首帖耳的被父皇训斥,而自己却在一旁悠闲的喝汤看戏。
太子沈慕不满自己的原因,从来不会是什么大事。大概讨厌一个人,就连看见他呼吸都是不悦的。毕竟,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元正皇帝也不想继续这样乏味的戏码,他随意的摆了摆手,说道:“你们俩就先退下吧,朕和持儿还有话说。”
“是。儿臣告退。”
元正皇帝已明言至此,太子只得与京兆府尹一道,躬身倒退出去。
路过沈持身旁时,太子那双灼热如烙铁的双眼,似乎已越过空间距离,在沈持脸上喷出滋滋热气。
沈持对他视若无睹,将碗中的银耳汤两口喝完,对一旁的明德夸赞道:“明德公公真不愧是父皇身边的老人,一碗普通的银耳汤,都做的这样好。”
明德能长期呆在元正皇帝身边,怎么也算个人精。银耳汤又不是自己熬的,他当然知道瑞王这只是在变相呛太子。
明德定然不想惹得太子不悦,可话到嘴边又不得不接,便笑着回道:“此次西蜀进贡的通江银耳品质极佳,熬出的银耳滋润不腻,就连陛下也甚是喜欢。”
元正皇帝瞧着太子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回首对沈持说道:“你若是喜欢,等会儿就带些回去,银耳滋阴润肺,多进些也好。”
沈持浅浅笑道:“既是父皇喜爱之物,儿臣怎能夺人所好。”
元正皇帝没当回事,侧首便对明德吩咐道:“你亲自去给瑞王拿些备好,等会儿方便他带走。”
“是,老奴这就去办。”
等到明德也被支走,宫殿里便只剩下元正皇帝和沈持二人。
元正皇帝叹了口气,对沈持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是不是觉得父皇老了,人也愈发昏庸了?”
沈持连忙半跪在地上,拱手道:“儿臣不敢,儿臣没有这样的想法。”
元正皇帝托着沈持的手肘轻轻一扶,让他起身坐回原位后,又接着说道:“父皇知道你对此事的看法是什么,父皇也知按你的想法来做才是正道。可是,持儿……”
元正皇帝抬眼与沈持四目相对,说道:“这世间的万事万物,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尤其是做为一国之君,左右掣肘甚多,就更不能肆意妄为了。”
沈持双眼微阖,叹息道:“儿臣明白,只是玄法道此举实在是丧心病狂!”
说到这儿,沈持的情绪有了些许变动,他恳切道:“之前的那些金印妖怪便也罢了,现在祸害京渡驿整个村庄又算怎么回事?此事是否可以证明,玄法天师已愈发无所顾忌?正如儿臣先前所言,儿臣实在担心玄法天师日后强大到无法掌控,成为我北梁之患啊。”
言毕,沈持又跪倒了地上,他低头见礼道:“父皇,儿臣知道您不喜儿臣干涉长生丹炼制一事,只是眼前诸多现实摆在面前,儿臣实在担忧,唯恐有朝一日无法再掌控玄法道!”
元正皇帝当然知晓沈持担忧为何,但为了长生丹的炼制,自己付出了那么多代价,现在怎能轻言放弃?
玄法天师先前之所以敢纵使妖邪吸人精气,打的不过是提取妖丹为自己炼制长生丹的幌子。他挂羊头卖狗肉,暗度陈仓中饱私囊,自己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给予酬劳。
可没想到玄法天师现在竟然愈发大胆,把事情闹的如此之大,实在是没把自己这个皇帝放在眼里,既然对自己的恩赐不知回报,那自己的确不能再盲目纵容了。
元正皇帝点点头,回沈持道:“朕知道了,父皇自有权夺,辛苦你了。你妖毒未愈,地上凉,快些起来吧。”
沈持缓缓起身却没再坐下,元正皇帝见他有离去之意,便又问道:“现在已临近申时二刻,不如你就留下来,陪朕用个晚膳再走吧?你最近不上朝或许不知,南楚前几日派了使者前来,说是国内洪涝成灾,意欲缩减岁贡。朝堂上这几日为了这件事是吵翻天了的,父皇也正为此头痛。你不妨留下来,给父皇说说你的看法?”
“晚膳还是不了。”
沈持几乎想都没想便回绝了,“儿臣前几日已经应了舅舅的约,现在出宫就要往布政坊的左丞相府去呢。另外,儿臣身体羸弱,素来不怎么理会政事,也不知北梁与南楚历年往来的细则,所以就更不敢随便妄言了。”
第102章 宁贵妃冥诞(1)
元正皇帝听到沈持的拒绝并没感到意外,他这个儿子自从身中妖毒之后,许是心中留有阴影,是越来越不喜欢往来太极宫。
元正皇帝也不强人所难,他只是淡然一笑,说道:“既然你与景云事先有约,那你就去丞相府吧。景云勤于政业,你多向景云学学也好。”
听到元正皇帝这话,沈持眸底却闪过一刹的幽暗,他怅然所失的回道:“是,那儿臣便先行告退了。”
“去吧。”
元正皇帝并未察觉到沈持的情绪变化,他注视着明德将沈持送出殿门后,转身便回了里屋。
沈持沿着承天门街一路出了朱雀门,来到一处祭品店铺,买下许多香烛纸钱。
付完账骑马驰往布政坊,又再次路过宫墙时,沈持忍不住又抬头打量起这座冰冷幽深的金丝雀笼。
苏仪察觉到沈持眼神间的微妙变化,试探地叫了一声:“殿下?”
沈持音色低沉,像是在喃喃自语,他垂首问道:“苏仪,你说……母妃当年住在太极宫的时候,她过的快乐吗?”
沈持此话一出,苏仪便知道沈持是在难过些什么,他自作主张的猜测道:“娘娘深爱陛下,又有殿下陪伴身旁,日子过得应该是很舒心愉快的。”
沈持整个人却像是泄了气,他失落道:“可在我的印象里,母妃总是孤零零的站在殿门前,期待着父皇能来看她。”
苏仪又打量了一眼沈持的神色,继续宽慰道:“陛下虽然政务繁忙,但陛下心里一定是有娘娘的,不然宫中嫔妃怎么都羡慕娘娘的椒房之宠呢?”
沈持的眸色更淡了,他幽幽道:“有道是‘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父皇早就把我母妃忘记了,连今日是她的生辰都不记得。还说什么‘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呵,可笑,实在是可笑。”
苏仪见沈持如此,言语间不禁透露出一股心疼,“殿下……”
但沈持很快又自我调整过来,他挽住缰绳挺直腰身,说道:“走吧,舅舅说今日做了母妃出阁前最爱的吃食,我还从未尝过。我们赶快过去,别让舅舅久等。”
说完,沈持挥鞭加快速度。苏仪应了一声,便跟在沈持身后,往布政坊而去。
……
布政坊,左丞相府,湖边船舫。
夏琛站在桌前,不断调试着菜品的摆放位置,竟没留意沈持已经来到身后。
“舅舅。”
听到沈持这声称呼,夏琛才蓦地回神,他侧首笑道:“持儿来啦,快坐。”
沈持坐到夏琛身边,将满桌的菜肴仔细打量个遍,夸赞道:“舅舅府里的厨娘,厨艺是愈发进益了,竟把菜品做的如此精致。”
夏琛得意一笑,回道:“今日这可不是厨娘做的。”
沈持瞧着夏琛这副自豪的神情,惊讶道:“难道是舅舅亲自下厨?我竟不知舅舅厨艺甚佳!”
听到沈持的夸奖,夏琛却像是陷入了回忆,他满目柔情的说道:“自姐姐去后,我便再未下过厨。昔年,正因她挑食又嘴馋,我才努力习得了这一手的厨艺。她十八岁怀上你的时候,因为害喜吃不进去东西,只有我做的菜肴,她还能勉强吃进去两口。当时她还与我玩笑说,等到了四十岁时,你也一定有了家室,到时定要让你和你的孩子也尝尝我的厨艺。”
说到这儿,夏琛惋惜的叹气,继续道:“谁料,她却永远也到不了四十岁。而且,在她四十岁这天,你也还未成家。”
说着,夏琛拿起筷子开始为沈持布菜,他笑道:“今日是你母亲四十岁的冥诞,就让我们舅侄俩来完成她昔时的愿望吧。舅舅久未下厨,还不知这厨艺有没有退步,你赶紧尝尝,看是否喜欢?”
夏琛这一长串的话,听的沈持也很是惆怅。他未说一语言,低头将夏琛为他夹来的每样菜都吃入腹中,挤出一抹笑容,夸道:“舅舅厨艺甚佳,每样菜都很可口。”
夏琛却满脸不信,回道:“你这是在讨我欢心吧。”
说着,他也夹取一块送入口中,细细品尝后,遗憾道:“我的厨艺的确是退步了,已经没了当年煮给你母亲吃的那个味道。”
夏琛见沈持将糖醋鲤鱼夹了三四筷,笑道:“你的口味倒是和你母亲一致。当年的众多菜式中,姐姐也最爱我做的这道糖醋鲤鱼。”
沈持手中的动作却突然停了,他黯然神伤的说道:“舅舅将母妃所关之事,全都事无巨细的记得清清楚楚。就连母妃四十岁的冥诞,也提前半月在准备。而父皇……却完全忘了今天是母妃的生辰。除了这遗留在世间的一个我,怕是他已完全没有了与母妃相关的事物。”
沈持的这段话,使夏琛的脸色突然阴郁,就连声调也冷了几个度。
他看似为元正皇帝开解,实际却咬紧牙关,冷道:“陛下日理万机,为君者无心儿女私情。”
然而,他这微妙的表情变化却刚好被沈持捕入眼中,沈持眉头微皱,喊了一声:“舅舅……”
“怎么?”
一听沈持这语气,夏琛心里有丝着急。
他是多少年没再听到沈持用这种口吻与他说话了?
沈持继续道:“舅舅既言‘为君者灭情绝欲’,那又为何想让我坐上那万人之上的位子?”
听闻沈持此言,夏琛叹了口气,回道:“唉,舅舅知道,你厌恶那些曲意逢迎尔虞我诈。可是你身为皇子,又有皇后太子这样的对手,你想不争都不行!”
夏琛眸底流过一阵杀气,“何况,你想为你母亲报仇,不争又如何能报?难道只凭你这区区的瑞王身份?若是不争,等沈慕登上帝位,你怕是连这徒有虚名的瑞王头衔也保不住了。那时,不就成了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沈持神情落寞,低语道:“舅舅,我感觉陷入了死局。不争报不了仇,而争……却又将自己牢牢封锁。”
夏琛握住沈持的手,语重心长道:“持儿,等你登上帝位,整个北梁都是你的天下。那时,你想怎样治理,想过怎样的生活,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
第103章 宁贵妃冥诞(2)
夏琛的道理沈持并不认同,可他却也没再说话。
毕竟,依照目前的形势,郑氏一族与太子步步紧逼,他就算不是为了报仇,那也同样无路可退。
他此时此刻的伤春悲秋,倒显得有丝‘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矫情……
沈持自嘲的摇头笑笑,他端起酒杯仰头便喝完一盅。
自己落生在帝王家,享了别人几辈子都不敢想的富贵权势。
人生有得便有舍,谁又能从头笑到末?
所以,这些于旁人而言,不过唾手可得的自由潇洒,便是自己不得不付出的沉重代价。
皇室血脉给予的泼天富贵,是自己与生俱来的无形枷锁。越想要挣脱,它便束的越紧,直到把人压到喘不过气,窒息在这熏心腐糜的利欲中为止。
夏琛见沈持没有接话,便往回打圆场道:“来,持儿,再吃块桂花蜜藕,这可是你母亲生前最爱的一道凉菜。今日是你母亲冥诞,咱们不提这些家事以外的俗务。”
沈持勾起唇角浅浅一笑,将夏琛夹来的桂花蜜藕送入口中。
他瞧着映在船舫台下的婆娑月影,又看到夏琛为自己勉强挤出的笑意,触景生情的惺惺相惜道:“纳兰先生有词曾云:‘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舅舅,在我面前,你不必勉强自己伪装。难过便是难过,易书懂你的不易。”
夏琛没料到自己微小的情绪变化,全都没能逃过沈持的眼睛。他听到沈持此言,心中莫名有些感动。
他凝视着沈持的眼眸,欣慰笑道:“持儿确实是长大了。”
沈持不好意思接夏琛这般肉麻的话,他望向对岸蔷薇花墙下的祭品贡桌,转移话题道:“我依稀记得母妃似乎最爱蔷薇。年幼时,御花园中也曾经遍植蔷薇。可自从母妃去后,太极宫里的蔷薇便被皇后铲除殆尽,就连一朵与蔷薇相似的花朵都见不到,倒是舅舅将这蔷薇打理的甚好。”
夏琛端起酒壶又沏了一杯,说道:“她爱铲就铲吧,你不是喜欢素净的梨花吗?何况你也鲜少入宫,后宫现在毕竟是皇后的天下,少几品花对你而言也没什么影响。”
一听夏琛提起梨花,沈持便知夏琛马上要说些什么,于是便直接问道:“舅舅都知道了?初阳师父告诉舅舅的?”
夏琛豁然一笑,回道:“初阳现在可不是十多年前,那个事无巨细都要回禀给我的初阳了。他啊……现在可是你瑞王殿下的幕僚亲信。”
夏琛打量了沈持一眼,继续说道:“我是前几日派人去胭脂坊,为你母亲冥诞定制新衣时,听胭脂坊的账房提起的。我府中又没有女眷,账房还以为我派人是替你办事。便说瑞王殿下前些日子也在他们那里定制了东西,是一只亲自设计的金累丝梨花玉簪。”
夏琛的重点在沈持定制的梨花玉簪上,而沈持的重点却在夏琛为宁贵妃冥诞专门定制的新衣上。
母妃逝世多年,然而每一年的冥诞忌辰,舅舅却都视死如生的将悼会筹办的细致周到,连他这个做儿子的都自叹不如。
沈持不知,当年母妃在世时,舅舅与母妃是怎样的姐弟情深?
沈持突然满是惋惜,他遗憾道:“母妃若是泉下有知,知道舅舅这十多年如一日的将她追忆的宛若在世,心中不知会何等惆怅?”
夏琛却只是笑,他一个人早已孤寂成自然,宁贵妃泉下知不知又有什么所谓?
自己最后把这些东西全都烧给姐姐,她在下面直接收到不就成了吗?
夏琛此刻最为在意的,反倒是沈持在他眼面前发生的事,他正色问道:“你一面给我说自己不想联姻,一面又给宋小姐定制玉簪。你老实告诉舅舅,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沈持见躲不过,便只得迎头回道:“我也没怎么想,说不想联姻,那都是真话。”
“那定制玉簪呢?”夏琛紧追不舍的问。
沈持捏着酒杯,拇指在杯壁上来回摩挲,喃喃道:“为她订做玉簪也是真事。”
夏琛到底是最为了解沈持的人,听沈持如此稀里糊涂的回话,他便已对沈持想法了然于胸。
有道是关心则乱,像沈持这样多年练出来的处变不惊,竟也会为了一个人而进退两难。若说这不是情,那还能是什么?
“我明白,你不想利用她,也不想将她牵扯进来。”
夏琛面色沉稳的看向沈持,“可玄法道法会上闹了那么一出,也并不是偶然吧?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就算你与她永无联系,宋巍那击败狄人平定西蜀的赫赫战功,也不会使他们镇远将军府有太平日子过。难道,你以为陛下真的只是将镇远将军召回京论功行赏?更何况……你对宋知虞也根本做不到视若无睹。”
夏琛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似笑非笑道:“昨天,你不是才和她一道去了京渡驿吗?还送了一个银镶玉点翠禁步到镇远将军府,生怕太子不知你与宋知虞的关系似的。”
“我……”
沈持被夏琛说的哑口无言,初阳之前也对自己说过与此类似的话,他的确做不到视若无睹。可……若要毫无顾忌,他同样也做不到。
沈持还从未遇到过如此黏着让他难以抉择的时刻,他……此时究竟应该怎么办?
夏琛拿起酒壶为沈持沏满,教导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持儿,你这是当局者迷。”
舅舅这言下之意,是说他自己旁观者清?
于是,沈持向夏琛面前靠近了一些,神色有丝急切,问道:“不知舅舅有何指教?”
夏琛放下酒壶,笑道:“这有什么可纠结的呢?他们家在这朝政党争中是无法置身事外的,现在你又与镇远将军独女有意,岂不正好联姻?你直接向陛下请旨赐婚,那太子还能再每日往将军府上跑,继续打宋知虞的主意?如此,你在朝堂上既得了镇远将军的助力,又如愿抱得美人归。两全其美,有何不好?”
第104章 各执己见(1)
沈持听完却直摇头,他叹了口气,回道:“我明白,舅舅所思所虑都是为我做最好的安排,可我却不想害了她。”
“害了她?”
夏琛大为不解,他真不知道沈持这脑袋里是在想些什么。以往自己可从未见他这般拘泥不前过,而如今却连一个想法都如此瞻前顾后。
沈持抬眼与夏琛四目相对,回道:“舅舅难道忘了,我是个妖毒入骨的人吗?上个月妖毒发作时,我还差点伤害了她。我连自己的神智都控制不住,怎么不算连累她?虽说镇远将军战功赫赫,在党争中难以置身之外。
但他们家毕竟在西蜀呆了十多年,与京中各世家权贵利益往来还不深,若想尽力在京城这潭泥沼里独善其身,那还是有可能的。若只看京中局势,貌似我还能与太子相抗,但若放眼全国,郑氏一族根基稳固,我与太子相差的岂止一星半点?若有一日我成了败寇,难道还让她和我一起沦为阶下囚吗?”
夏琛止不住叹气,顿足道:“唉,说到底还是怪舅舅。早年间,我夏氏一门是何其荣耀?可自你母亲入宫,我感觉自己在京城呆着毫无意义,便撇下族中一切去云游四海。若我当时没有离家修道,咱们夏氏一族何至于半道中落?你又何至于在此畏首畏尾?”
对于夏琛所言,沈持无所谓的笑了笑,他宽慰道:“舅舅何出此言?凡事冥冥之中皆有命数,就算舅舅当年没有离京,母妃也一样会被皇后针对,我们母子就算没有身中妖毒,也同样会被皇后置于死地。并且,若没有舅舅早年修道的机缘,我又那能等来初阳师父,得以压制妖毒苟活到现在?”
夏琛双手扶膝,叹了口气:“此话也对,唉,一切都是命数。”
说罢,夏琛神情又变得黯然,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
沈持见夏琛一直望着湖对岸的祭品贡桌,便起身结束这格外沉重的话题,说道:“现在夜风已经渐起,等会儿若是风大了,反倒不好给母妃烧冥纸了。舅舅,不如我们现在就先过去祭拜母妃吧?”
夏琛的思绪被沈持拉回,他朗声笑道:“也好,现在便过去吧。”
见夏琛起身,船舫对岸候着的下人忙将火折子取出。一个新来的小杂役许是想讨夏琛欢心,自作聪明的准备帮夏琛将香烛点燃,却听见夏琛急声制止道:“放着别动,我亲自来。”
小杂役被夏琛这声呵斥吓得手哆嗦,幸之又幸没真将香烛点燃。
其他立在一旁的下人也都暗道庆幸,府里的老人皆知,这历来与贵妃娘娘相关的祭祀,无论事物大小全都是由夏丞相亲力亲为。
若方才真让那不知死活的小蹄子将香烛点燃,夏丞相不但不会夸小杂役机灵,反而还会阴郁一天,连带着全府一起受过。
小杂役把头埋的低低的,弯着腰将火折子双手奉至夏琛面前。
夏琛面无表情的取过,将香烛一一点燃,又再把烛台香炉仔细摆正,方才满意的吹灭火折子。
沈持虽然已不是第一次同夏琛一起祭拜生母,但这却是他第一次见到夏琛因下人主动帮忙而面露不悦。
夏琛作为北梁左相,在外是雷厉风行说一不二,怎么回到府里却因为下人上前帮忙这样理所应当的事情而发怒?
沈持历来都知道舅舅与自己母妃姐弟情深,可方才发生的那一幕,他总感觉有一丝怪异之感。但若让他此刻细说,他又一时说不上来。
正在沈持纳闷之时,夏琛递了三支清香到他面前,说道:“给你母亲磕个头吧。”
沈持轻“嗯”一声上前接过,作揖将清香插入香炉后,便跪在蒲团上开始磕头。
他额头牢牢抵着蒲团边角,因布料接头缝的太厚,膈的皮肤还有些微痛。
沈持音色阴沉,道:“不孝子沈易书来为母妃敬香了。”
沈持顿了顿,又低声道:“不知何时,再得与母相见。”
夏琛在一旁听的甚是动容,眼眶红红的接话道:“一定有再见之时的,一定……”
……
太子跟随皇后传召自己的侍从到达立正殿时,郑皇后正与郑丞相在喝茶。
两人齐齐看向太子,却并未急着说话。
太子见礼道:“儿臣拜见母后、外祖父。”
郑丞相端着架子,轻“嗯”一声便没再开口,他看向郑皇后,等着郑皇后替他问话。
郑皇后会意,向太子指着一旁的座椅,说道:“慕儿坐到我身边来。”
太子应声,微笑着坐到了郑皇后身旁,见郑皇后如此听从郑丞相的安排,便在心里暗道韦宿行事有先见之明,同时也对郑皇后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了一些大致的猜想。
郑皇后也没兜圈子,开门见山的直接问道:“慕儿,京渡驿之事……听说你让京兆府尹出来顶罪了?”
太子运筹帷幄的笑了笑,回道:“确有此事。正好京兆府时常帮着玄法观运送物资,让京兆府尹以失察之名,为玄法天师顶下这桩过错恰好合适。”
郑皇后的眉头皱了起来,反问道:“顶罪的名头倒是安下了,可这子虚乌有的失察,你父皇岂能不知?”
听郑皇后说到这儿,太子反而得意起来,笑道:“若是为此,那母后和外祖父便可放心了。”
郑丞相放下茶盏,感兴趣的问道:“为何?”
太子装腔作势的理了理衣袖,自豪道:“父皇渴求长生,平日对玄法天师豢妖之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使现下发生了京渡驿妖毒这样恃宠而骄的祸事,可就算父皇再怎么生气,依照他一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他也一定会保下玄法道的。但至于如何保,却需要父皇费些头脑。而儿臣……主动为父皇解决了这个难题,父皇高兴都还来不及,又怎会因为这些有得没得的事而怪罪儿臣呢?”
郑皇后反倒狐疑起来,她紧接着问道:“慕儿,你如此主动的力保玄法天师,不仅是为了在你父皇面前博一个好印象吧,你是否是在暗中还有什么谋划?”
第105章 各执己见(2)
太子嘴角不经意的僵了一下,但他又很快笑起来,回道:“儿臣能有什么谋划,不过是看着玄法天师近年来,为母后办事还算得力,现在沈持那个病秧子又步步紧逼,儿臣只是不想失去玄法天师这么一个应手的助力罢了。”
郑皇后闻言点了点头,算是认同。
郑丞相却仍持怀疑,他接话反问道:“你真的没在暗中搞小动作?”
太子只是摇了摇脑袋,却没有说话。
见太子摇头否认,郑丞相算是放了心,他缓缓说道:“没有小动作便好,你懂得投其所好讨陛下欢心,这也算是懂事了。”
听到郑丞相的夸奖,太子自满的咧开了嘴角,“父皇渴求长生丹,之恒不过是为父皇解决一个障碍罢了。”
郑丞相赞同的点了点头,又接着说道:“外祖父也是为了尽早帮陛下获取长生丹,所以最近才配合玄法天师调动了‘千里追踪’的势力。只是‘千里追踪’的动作有些大,已经引起了瑞王注意,所以为避免节外生枝,你这边可不能有任何闪失。若此次能成功捉住九尾狐,外祖父再将这个功劳归结到你的名下。”
闻言,太子颇为感动,回道:“外祖父费心了。既然外祖父是为了帮天师捕捉九尾狐,那便也算为父皇的长生丹炼制尽心,沈持那个病秧子总不敢与父皇过不去。况且……”
“况且什么?”郑丞相追问。
“况且沈持自认为自己身中九尾狐妖毒,夏丞相不也一直想捉住九尾狐为他解毒么?若真能捉住九尾狐,明面上沈持也算是受益者,他也犯不着跟自己较劲。这一点……外祖父多虑了。”
说罢,太子怡然自得的端起侍者沏来的新茶喝了一口。
郑丞相却未能展眉,他进一步解释道:“若外祖父调来‘千里追踪’只为了这么一件事情,那我也就不担心你有什么动作了。”
太子忙放下茶盏,迫不及待的问道:“怎么?外祖父还有别的安排?”
这时,从窗外吹进一阵凉风,凉风拂过绛红的窗纱,将殿内烛火吹的摇曳不止。
郑丞相靠在案边,指节轻叩桌面,答道:“前几日,‘千里追踪’自渝州那边传回消息,说陛下派暗卫前去查探当地情况。”
郑皇后眉头微皱,疑惑道:“陛下查探地方情况,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怎么?父亲觉得有猫腻?”
郑丞相冷笑一声,回道:“当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太子忙接着反问:“外祖父还得知了什么?”
郑丞相正色道:“陛下派暗卫暗访地方,看上去确实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是……‘千里追踪’却偶然得知,暗卫悄悄处理了渝州几个不太乖顺的官吏,还派了德王手下的人去顶缺。”
“什么?”
太子很是讶异,他再次确认道:“父皇派了沈微手下的人去顶缺?”
见郑丞相点头,太子又纳闷不已的自言自语道:“沈微是个不学无术的,他手下就国子监那么几个小跟班。那群死读书的迂夫子,派到渝州能顶什么用!”
未等郑丞相应话,太子又自己后知后觉的从中品出了一些味道。
“等等……父皇此举,不会是在给沈微安排封地吧?”
郑丞相面无表情的又点了点头,郑皇后却不同太子这般一惊一乍,她只觉理所应当的笑道:“我还当是有什么事,不就是给哪两个小儿选派封地吗?他俩年岁也够了,的确到了分派封地的时候。”
郑皇后轻蔑的冷笑道:“林婕妤宫女出身,儿子能分到渝州这么一个封地也足够了。但愿陛下早日下旨,让林婕妤跟着沈微早些到渝州去,省的成日在我面前碍眼。”
太子却觉得郑皇后目光短浅,反驳道:“母后此言差矣!现在的渝州可不是什么不毛之地,渝州濒临长江,是蜀东的商贸中心。之前西蜀战乱时,所有的物资补给都全靠渝州周转。现下镇远将军平定西蜀,渝州就更不可同日而语了。”
郑皇后却仍旧不屑道:“这些常识母后自然知晓,毕竟沈微作为德王,你父皇总不能把他分到什么贫瘠之地吧?可渝州虽然富庶,却丘陵纵横潮湿闷热。与江南相比,也算不上是什么好地方。你父皇又没把北梁粮仓分给沈微,你急什么?”
太子却忽然思路一转,问郑丞相道:“外祖父,父皇将渝州分给了老三,那他给沈持又选了哪里?沈持犯起病来弱不胜衣的,父皇断然不会选渝州这样的地方,总不会是把苏杭之地分给了他吧?”
见郑丞相没有应答,太子突然明白过来,怒道:“好啊!我还猜测父皇要把沈持分到苏杭去,没想到父皇竟然要把沈持留在京城!”
郑皇后闻言也颇为惊讶,问郑丞相道:“父亲,难道陛下真没给沈持选派封地?”
郑丞相这才点头回道:“起初我也讶异不已,便又通知‘千里追踪’在各处仔细查了查,确实没见陛下有分封沈持的动作。”
太子愈发急躁,“好啊,好啊!沈微现在才不过十七八,父皇都给他分派封地了,沈持都已及冠,难道父皇还想把他留在京城一辈子不成?还是说,父皇被夏丞相那伙人说动了,动了更换储位之心?”
郑皇后素来见不得太子这般急不可耐的模样,太子的脾气和元正皇帝年轻时可谓一模一样,但太子却只习到了元正皇帝这些不好的缺点,至于元正皇帝隐忍坚毅的部分,是一星半点都没学到。
她不悦的皱眉道:“就这样一件事,就让你沉不住气了?还说什么不想再依赖你外祖父,瞧你现在这般浮躁的模样,要是你外祖父和我真的不管你,早晚被沈持抓住小辫子,摔到身后几条街去。”
沈持沈持,又是沈持!
太子一听郑皇后这般瞧不起自己的话,心中更是怒火丛生。郑皇后虽然历来也看不惯沈持,可每次责骂自己的话里,却还是将沈持看的比自己这个亲身儿子优异。
听听郑皇后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自己怎么就早晚被沈持抓住小辫子了?